《扬州万金》 第1章 [gl百合] 《扬州万金gl》作者:吃了木鱼的猫【完结+番外】 文案 矜扬cp:外柔内刚白切黑受*双商高事业攻 妧州cp:热情傻白甜受*元气满满直球攻 万金是乱点渊鸯谱的孩子 扬州是冲喜娘子的孩子 没看过一代故事不影响 四人全是女装,没有女扮男装,都是互攻 傻白甜云洲对矜郡主一见钟情,打探得知其才名在外,求姐姐云扬替自己写情书。云洲送情书时遇到妧,想让她转交,妧拒绝,云洲提出撮合她与姐姐,妧替其送信,交往之中对她动心,但愿成人之美,在云州灰心之时趁虚而入表白心迹,诱骗云州因其容貌与她定情。云扬从中作梗,意图拆散二人,矜为姐姐幸福而与云扬见招拆招,妧州成亲后,矜扬二人来往密切,矜郡主运筹帷幄掌控一切心里却有所顾虑,云扬明面被动暗里引诱,最终亦成眷侣。 内容标签:强强 生子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幻想 主角:杜之妗,陆云扬;配角:杜之妧;其它:生子 一句话简介:一对恋爱脑和一对事业脑 立意:轻轻松松谈恋爱 第1章 江南首富陆家一分为二之后,不但没有衰败,反而蒸蒸日上。陆家大小姐陆舒寒和她的夫人云小棉两人特殊的婚事也随着铺子传遍大召。传闻那陆舒寒不单单手段了得,容貌亦是惊艳,许多人总盼着能在陆家的铺子里见一见这两位,满足自己好奇之心,只是近两年来,这两位的身影愈发少出现在人前,众人只以为她们二人不喜打扰,愈加小心,未曾想过如今陆家的生意早早就交给了两个女儿打理。 陆舒寒和云小棉有一对女儿,是当初从扬州一怪人手中买下女儿国的圣水所生,是故取名为陆云扬和陆云州。陆舒寒很早便让两人接触铺子一应事宜,这两年已是渐渐放手,多叫她们去做,而自己带着云小棉四处游玩。 两人当初虽只从陆家分得一半,但自己经营的铺子已经将另一半给补上了,众人谈论起江南首富陆家,倒都是说的陆舒寒。陆舒寒本是将自己手上的产业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女儿,只不过陆云州在商事上天赋一般,自己主动要求将产业都分给姐姐陆云扬,让陆云扬每年给她一笔分利。 陆舒寒觉着她的安排亦是合理,便都由着她们去。陆云扬却依旧带着陆云州东奔西跑,担心她连哪些是自家产业都不知晓。 两人来到京城,正值乞巧节,京城里热闹非凡,陆云州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庙会上,陆云扬却偏要拉着她先去发财酒楼巡视一番。发财酒楼是陆舒寒和云小棉一块儿办起来的,去年才开到京城来,这俗气的名字在京城似乎格格不入,但又因名气早便在江南红火,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来。 发财酒楼虽名字俗气,可里头的装点到掌柜,无一不雅,又有许多旁的酒楼里学也学不好的“发财菜”,生意自然是节节高升。 陆云扬正认真巡视着酒楼一楼的状况,一旁的掌柜也恭恭敬敬地介绍着,陆云州则东张西望,对姐姐和掌柜说的那些毫无兴致。突地,楼上雅间下来一众宾客,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姑娘,一身月白衣裙,身姿挺拔端雅,乌发高挽成简单的发髻,一支点翠金凤步摇斜插鬓边,凤口衔珠,随她步履轻晃,流光熠熠。 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藏星,顾盼间既有诗书浸润的灵秀,又隐着几分锐利,此人正是名动京城的凌华郡主杜之妗。陆云州目光全然被她吸引,杜之妗察觉出炙热的视线望了过去,淡然一瞥,是个姑娘,定睛一瞧,与旁边那姑娘模样一致,竟也是双生,颇为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毕竟能存活下来的双生并不多见。 陆云州见她望过来更是心头扑通扑通直跳,盯着她直到她走出酒楼才回过神来。 “姐姐,我想出去凑凑热闹。”陆云州侧头对陆云扬道,虽对着她说话,却着急地往外张望,生怕将人看丢了。陆云扬知晓她根本对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没有兴致,今日又是乞巧节,有庙会,她哪儿呆得住,能跟着自己过来露个脸已是耐着性子了。于是,陆云扬点了点头,嘱咐道:“带上人,小心些。” 陆云州一见她点头,就立马跑了出去,顺着杜之妗离开的方向便去了。杜之妗往庙会走去,陆云州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心中暗自好奇这姑娘的身份,街道两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她却心无旁骛,只紧紧跟在那身影后面。 东街中间是皇家搭的乞巧楼,旁边摆了一张长桌,上头摆着笔墨纸砚,京城人才辈出,时不时便有人上前作一首诗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有求一鸣惊人佳作流传的,也有求得贵人赏识得以重用的。 杜之妗过去在诗架前看了一番,驻足在一首诗前。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姑娘走到边上:“凌华觉得如何?”杜之妗抬头望去,眼中却没有惊讶,这熟悉的字迹早已暴露了赵焕琅的到场。赵焕琅是太子赵河明的女儿,比杜之妗还要小上两岁,因着模样像她姑姑赵酒鸯,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子还是公主,都对她颇为宠爱,幼时常去公主府玩,与杜之妗尤为交好。 “琳琅作的,自是不错的。”杜之妗夸赞道,赵焕琅便推她也去作一首。杜之妗也不推脱,径直走向长桌,拿起笔蘸了墨,提笔便写。方才跟在杜之妗后头的那几人赶紧围上前去观看,人群中显然也有不少人是认得杜之妗的,也挤了过去。 陆云州拉住一个要往前挤的青年,问道:“那人是谁?” 那个青年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见她是个清丽的姑娘,神色又缓了下来:“你定是才入京罢,那是凌华郡主,是冠绝京城的才女!”说罢,那人又往前挤去。 陆云州倒是想往前头挤,她身后跟着的丫头拉住了她:“小姐,不要过去了,人多了容易挤着。”陆云州也怕受了伤会被姐姐管束得更严,眼见着自己也挤不进去,便退了出来,望着人群中的杜之妗,心中惊叹,原来她就是杜之妗呐。 杜之妗的才名早就传出了京城,兴许百姓之间知晓的少,但达官贵人之间也是频频提起的。当今丞相与公主有一对双生女儿,一文一武十分耀眼,她竟不知,这容貌也如此出色。是了,传闻丞相可是大召一等一的美男子,文武双绝才被圣上挑去给爱女当驸马的。 等杜之妗放下笔,身边的人立马就将诗作挂在了架子上,人依旧挤在一堆,陆云州踮着脚张望着,一个不留神,便将人看丢了。过了一会儿,人群才松散了些,陆云州过去,看着那句“穿针不乞凡间巧,要绣天河万顷秋”出了神。 陆云州回了府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模样,陆云扬看着她皱起了眉:“你是出去撞见什么了,这般神态?”陆云州对姐姐向来是无话不说:“姐姐,我恐怕要嫁在京城了。” 陆云扬瞪大了眼,又伸手探了探陆云州的额头,陆云州赶紧拉住姐姐的手:“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今日看见杜之妗了,真好看,我要嫁给她。”她们的娘和娘亲便是两个女子成的亲,是故她这般说,陆云扬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震惊妹妹看上的人:“杜之妗?” 陆云州连连点头:“长得比传闻中还要好看,诗才也好,志向很高。”陆云扬点了点头,问道:“她同意娶你了?”陆云州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娇:“所以才要姐姐帮忙嘛,你就帮帮我罢。”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人家可是郡主。”她们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罢了,陆云扬可不希望妹妹嫁去那样的人家,就陆云州的秉性,哪儿会算计,被人吃干抹净都不知晓,虽然杜之妗不住在宫内,但婆婆个极受宠的公主,哪儿是这般容易的。 “你就帮我写封信,让她认识一下我,交往几日,兴许她也喜欢我呢?”陆云州向来是不会想那般多的,打小一家人宠着,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要什么的性子。陆云扬也很了解自家妹妹,她一味的劝阻哪儿能有效,不如让她吃次闭门羹。她们这种商户,哪儿能进公主府。 “你自己写不是更佳?”陆云扬劝道。陆云州却连忙摇头:“你也知晓,她那样的才女,若是见到我写的,哪儿会想认识我呢?姐姐你的文采好,你就帮帮我罢。” 陆云扬想告诉陆云州,她们俩无论谁写都是一样的后果,陆云州见她沉默,以为她还在犹豫,便又道:“不说文采,单单说字,我今日可是见着她的字了,飘逸锋利,我的字可太献丑了。姐姐,你就帮帮我嘛——” 陆云扬心道这封信左右是不会被杜之妗拆开看的,便答应了,陆云州便好像已经大功告成一般欢喜,抱着姐姐亲了亲,蹦跳着回屋睡觉去了。陆云扬虽是答应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忙着自己的事。 陆云州找到酒楼里来,乖乖地跟在陆云扬的身后跟了整整一日,见她忙完,才连忙提醒:“我已经准备好笔墨了,你回去便可写了。” 陆云扬无奈,也由着她去,否则妹妹恐怕夜不能寐。陆云扬思索一番,提笔写下“楼前忽见惊鸿影,谈笑生辉动玉京。敢借诗书投玉案,不求仙籍只求名。”陆云州接过一看,十分满意,又赶紧放下:“你还没署名呢!” 第2章 “你连名字都不会写了?”陆云扬愈发无奈,将陆云州三字提上。 “你写的字好看呀!”陆云州视若珍宝将墨吹干,又仔细折好,塞进信封里。 果然如陆云扬所预料,陆云州拿着信连着去了公主府几趟,连门都进不去,更遑论将信交给杜之妗了。陆云扬见她天天揣着信出门,揣着信回来,倒是也随她去,只等着看她能坚持到何时。 陆云州也不傻,知晓进不去,便想法子托人带进去,可能到杜之妗跟前的人,根本都不理会她,能理会她的,也到不了杜之妗的跟前。 第2章 陆云州一连在公主府门口徘徊了好几日,这日碰巧遇上了杜之妧。陆云州见到人上前一步又马上停住,想起杜之妗还有一个双生姐姐杜之妧来。 只见来人与那日妆扮不同,长发只用一根赤金嵌红宝石的发带高高束起,随着她利落的动作在肩头跳跃,耳垂上一对小巧的金丝缠珍珠坠子轻轻晃动着。陆云州盯着她的脸瞧,模样与杜之妗几乎一样,同样的远山眉下,她的眸子更亮,像是淬了火的星辰,笑起来时眼角微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 兴许陆云州自己也有个双生姐姐的缘故,她还是立马便辨认出面前这人不是杜之妗。杜之妧见她停住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又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似是有些失望地转过头去,心里很不爽快,径直走了过去:“怎么?我长得很不如你意?” 陆云州见人过来,还是赶紧行了个礼,杜之妧愈发好奇了:“你既知晓我的身份,还敢瞧不起我?” 陆云州赶紧摆手:“民女哪儿敢呐,只是起初我以为您是凌华郡主,差点认错人了。” “哦?”杜之妧背着手围着陆云州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何人?我竟不知凌华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人。”她们姐妹俩长得极像,初识之人常常弄错。 陆云州站在那儿任她打量:“民女陆云州,凌华郡主并不认识我,是我想要结识。” 杜之妧愈发新奇,想结识她们的人不少,但像面前这陆云州这般明目张胆又直截了当的确实不曾见过:“你找她做什么?”往日都是杜之妗为她考量这些,今日就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替她盘问盘问。 陆云州本不欲多言,可指腹摩挲着那封揣了数日的信笺,再抬眼瞧见杜之妧眉宇间与凌华郡主的九分相似,忽而改了主意。她上前半步,将信双手递出,语气恳切:“民女前日得见凌华郡主风姿,心折不已。这封信......不知可否劳烦郡主转交?” 杜之妧闻言杏眼圆睁——竟有人胆大包天让她当信使?她嗤笑一声,连连摆手:“凌华近日忙得很,哪有闲工夫看什么信?快回去罢!”说罢转身欲走。 “那郡主您不忙罢!”陆云州急急追上,想留杜之妧再请求一番。 杜之妧猛地驻足,红绸高马尾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她转身正要发作,却见眼前人眸光清亮如泉,哪有半分戏谑之意?到嘴边的呵斥转了个弯,化作一声轻哼:“什么您啊您的,听得人牙酸。” 陆云州指尖微蜷,利诱对金枝玉叶自是徒劳,可若投其所好......她忽地想起阿姐,计上心来。 “说来有趣,”她眉眼一弯,“民女家中也有一个双生姐姐,与二位郡主情形相仿。” “哦?”杜之妧果然来了兴致,连抱臂的姿势都松了几分,“也像我们这般......”她比划着在自己和虚空中另一个轮廓间来回指点。 陆云州轻笑摇头:“倒不及二位郡主这般神似,却也远胜寻常姐妹。”她抿唇一笑,见杜之妧眼中好奇愈盛,顺势道:“若郡主不嫌弃,改日民女可引荐家姐与您相识。她不像我这般莽撞,说不定与您投缘。” 杜之妧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更是新奇,从未听过有人要撮合两个姑娘的:“你倒是说说,我和她两个姑娘,投缘又如何呢?” 陆云州说得理所当然,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那便是要成亲也是可以的。我娘和娘亲便是这般,恩爱多年。” 杜之妧惊讶极了:“你两个娘成了亲?”陆云州点点头,杜之妧追问道,“那你爹呢?”陆云州摇摇头,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没有爹,就有两个娘。” 杜之妧从未听闻世上竟有这种事,自然好奇她的身份来:“你家住何处?”陆云州略作迟疑,姐姐曾嘱咐过自己,在外不可轻易暴露身份,但眼前之人贵为郡主,想必不会惦记自家的钱财,况且,自己是诚心想追求杜之妗,这种事也无需隐瞒,便道:“民女本是江南临安人,近些年来在扬州、金陵待得多些,前阵子才进京,暂居西城。” 杜之妧并未多想:“难怪先前也不曾听说,京城还有谁家也有一对双生的女儿与我们一般大。更没听说还有哪家是没有爹两个娘的。” “郡主行行好,民女自会带姐姐来,好叫郡主知晓,民女可没有胡诌。”陆云州连忙道。杜之妧确实被她勾出了好奇之心,思索片刻,道:“那我就帮你一次,你可得记在心上。” “自然自然,民女万万不敢忘。”陆云州连忙将信递上,杜之妧垂眸瞥了一眼,接了过来,抬步往府里走去,她红绸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背影挺拔如松。 杜之妧进了府便去杜之妗那小院里寻人,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径直往书房去,杜之妗最爱在那处。果不其然,杜之妗正坐在桌前看书,阳光透过纱窗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见响动,只抬头望了杜之妧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杜之妧过去,斜倚在她的桌边,信笺在她指尖转了个圈:“你成日在屋里看书,真是不嫌闷。” “你倒是难得,寻我何事?”杜之妗自然是瞧见了她手上的信,只是轻瞥一眼,翻过书页,又看向手中的书。 杜之妧将信扔在她的桌上:“我在外头遇见一个姑娘,她说仰慕于你,想与你成亲,你说稀奇不稀奇?喏——这是她托我转交的信。” “你倒是好心,那姑娘又有何过人之处,能叫你这般殷勤?”杜之妗自然是了解自己的姐姐杜之妧的,她虽性子率真,却也不会毫无城府就将不明不白的东西往自己跟前来带,那定是有什么吸引了她。 杜之妧也不否认,凑近了几分:“她说她也有一个双生姐姐,更稀奇的是,她没有爹,有两个娘!” 杜之妗抬起头来看向杜之妧,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乞巧节那日在发财酒楼里那两个姑娘的身影:“你可知她是哪个府上的?” 杜之妧将自己方才问出来的统统告诉杜之妗,杜之妗垂眸思索,很快便知晓了那两个姑娘的身份:“江南陆家……她确实没有诓你。” 杜之妧一听,那更来了兴致:“那你快约她出来一游。”杜之妗并不抬头,只摇了摇头:“我对女子无意。” “你无意,我有意呀!”杜之妧道,“我对那陆云扬一见钟情,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杜之妧自然是胡诌的,她知晓若不能说服杜之妗,她是万万不会回这封信的。 杜之妗抬眸盯着杜之妧:“真是奇了,今日来送信的是陆云州,你倒是对陆云扬一见钟情了。” “她们还不是长一样嘛,那陆云州既然已经心属于你,我自然去寻她姐姐更合适一些。”杜之妧索性耍起无赖,“你快些回信,我待会儿便派人送过去。” 杜之妗没有理会她,杜之妧已经将信纸寻来,又替她研磨好墨,甚至将笔蘸了墨递了过去。杜之妗望着姐姐强塞过来的笔,叹了口气:“你还不如与那陆云州在一块儿呢,我又不会喜欢她。” “那先让我瞧一瞧她姐姐的模样再论。不论如何,你都先得回信约她们出来。”杜之妧催促道。 杜之妗被她缠得无法,没有接过笔,搁下书卷,纤指拈起那封信笺,斜睨一眼杜之妧:“你何时有这种癖好了?”杜之妧笑嘻嘻地凑过脑袋,下巴几乎要搁在妹妹肩上。杜之妗也不遮掩,径自将信纸抖开,清泠的嗓音在书房里缓缓荡开。待念罢,杜之妗接过杜之妧手上的笔,在信纸上写下:“得蒙青眼,不胜惶恐。今夏京华风物渐佳,家姊闻令姊之名,心向往之,若蒙不弃,可携令姊同游一日。”末了笔锋一转,草草落下“凌华”二字。 还不等杜之妗拿起来再做斟酌,杜之妧已经将信抢了过去:“行了,不打扰你看书了。”话音未落,红绸发带已略过门扉。只余案上狼毫微微颤动,一滴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成盛夏的残荷。 那信笺不过半日便送至陆云州手中。她指尖微颤地拆开,目光在那寥寥数行字迹上反复流连,唇角不自觉扬起,仿佛那纸上清隽的墨痕都染了甜意。她恨不能立时提笔回信,告诉杜之妗自己定会赴约,可踌躇半晌,竟一字也落不下,只能再跑去求姐姐陆云扬。 “姐姐,你快替我回信,约她出来玩。”陆云州将信交给陆云扬,陆云扬正执笔批阅账册,闻言抬眸,视线在信笺上轻轻一扫,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陆云州还真能将信送到郡主跟前不说,那郡主还真就回应她了。 第3章 “你自己回了便是。”陆云扬复又垂眸,笔尖在账目上勾画,“若拿不定主意,可邀她去城西的避暑庄园。”语气淡淡,却藏着一分纵容。 第3章 “这怎么行?凌华郡主那般慧眼如炬,若从字迹看出端倪,反悔了可如何是好?”陆云州拽着姐姐的袖口轻摇,指尖在云纹锦缎上勾出细小的褶皱,“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回——我的姻缘可全系在你笔尖上了。” “你对她还什么都不了解,何谈终身幸福?”陆云扬叹了口气,并不看好她与凌华郡主。 “我知晓她名字,知晓她家住何处,还知晓她爹娘和姐姐是什么人,怎么不算了解呢?若是不尝试,又怎知不合适呢?”陆云州兴致勃勃,并未被姐姐的冷水浇灭热情,“若不试试,怎知不是天赐良缘?到时候大婚,定让姐姐坐主桌!” “便是不帮你写信,”陆云扬屈指弹了下妹妹额头,“难道我还坐不得主桌了?”陆云州并未被她岔开注意力,锲而不舍道,“姐姐,你就帮帮我罢,去试过不论如何我方甘心。” “你若能将这份心放在生意上该多好。”陆云扬无奈极了,账册被轻轻合上。陆云扬接过信笺,才扫两眼便蹙起眉,“你要与她相约,怎么还带上我了?还有她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陆云州心虚地挠了挠头,连忙将脑袋靠在姐姐肩上轻轻晃着,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我这信能送达多亏了她姐姐,我们便一块儿去玩玩,这样你也好放心不是?” 这话倒让陆云扬指尖微滞。她瞥了眼妹妹——若真叫这傻丫头独自赴约,她还真不一定放心,虽说她们贵为郡主不会伤害陆云州,可要是算计起来,她这妹妹可是能一个坑一个坑地往下跳。 这般想着,陆云扬便也没有反驳陆云州的话,从桌边抽出一张信纸,信手写下“惠书奉悉,欣悦难言。曲水山庄夏木阴阴,七月廿一日当有清风穿竹之趣。若郡主不弃,辰时初刻可于山庄南门相见,携薄酒清茶,共赏林泉。”写到末尾却只落个单薄的“州”字,随意至极。陆云州虽嘴上埋怨她过于随意,可又拿她没有办法。 陆云州将回信仔细折成方胜状,指尖在笺角轻轻抚平,这才收入信封之中。天色已晚,她只得第二日再往公主府去,这回刚到朱漆大门前,还未开口,那门吏便主动迎上前来。 “陆小姐来得不巧,”门丞拱手一礼,眼角细纹里堆着几分熟稔的笑意,“曜华郡主辰时便策马出府,至今未归。”他顿了顿,余光扫过少女攥紧的袖口,又道:“不若留个下人在此候着?待郡主回銮,小的即刻差人通传。” 这话说得圆滑。昨日他亲眼见郡主与这陆家姑娘在阶前说话,后来更收了信笺。虽不知其中深浅,但能在公主府当差多年的,最懂“宁可结善缘,莫要挡贵人”的道理。 “有劳了。”陆云州眼睛一亮,当即招来随行的小厮,指着府墙外一株老槐树道:“你且在那处等着,若见郡主仪仗——”话到一半忽又改口,“不,若见着红绸马尾的身影,速来回禀。” 待安排妥当,她三步一回头地离去,青石板路上绣鞋踏出轻快的声响。 暮色渐沉时,杜之妧才策马而归。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红绸发带在肩头飞扬,远远望去如一团跳动的火焰。守在槐树下的小厮见状,连忙抄近道奔回府中报信。 门吏躬身迎上前去,一边替郡主牵马,一边往那槐树下瞥了一眼,见没了人影,该是去喊人了,低声道:“郡主,方才有个姑娘过来寻您,小的瞧着是那日送信来过的。” 杜之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拂过袖口沾染的尘土:“来了就带进来。” 门吏连声应下,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做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陆云州便匆匆赶到。她发间一支累丝金簪歪斜着,显是来得急切。门吏见状,忙不迭上前引路:“陆小姐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 陆云州站在花厅翘首以盼,不一会儿,杜之妧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哟——”杜之妧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我这马蹄声还没凉透,你就追来了?” 陆云州双颊微红,却也不怯:“郡主日理万机,民女若不当机立断,只怕这信件要捂到秋凉了!”言语间竟比初见时熟稔许多,带上一些俏皮。 杜之妧朗声大笑:“下回先递个帖子,省得白跑。这四方围墙,可关不住我。” “郡主平日都去哪儿逍遥?家姐成日忙得很,根本无暇陪我去玩。”陆云州不免有些羡慕,杜之妧摆摆手:“我去的那些地方,你可去不了。”她最爱去军营、校场和猎场,可不是去玩的。 陆云州将袖中的信件掏出,双手递上:“七月廿一辰时我们去城西的庄园避暑,我姐姐也会去。” 杜之妧是知晓曲水山庄的,前几年赵焕琅借了那处的外园办过一次作诗酒会,她们姐妹俩自然也受邀去过,那里延袤数里,风景别致,听闻那处并不好借,当时众人皆道是托了琳琅郡主的福,她自是惊讶这陆云州竟有这般神通,想必花了不少银子打点:“你倒是大手笔,连那处庄园都舍得借来?” 陆云州闻言微怔,旋即浅浅一笑:“那是我家的。”她语气平和,眉目间不见半分骄矜,倒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杜之妧有些惊讶:“你家的?”陆云州点了点头,这才有些得意起来:“家姐的手笔,里头有两座山,种了许多蔬果,早先专供京城几户人家,后来发财酒楼开张了,有些人家就断供了。” 杜之妧心中更是吃惊,发财酒楼她去过,竟是她家的,里头的蔬果不单是新鲜,品质也高,还听丫头说起过那些蔬果的品质跟府中的相似,难不成府中的一些蔬果亦是出自她家? 她正思忖间,忽见陆云州笑眼盈盈地凑近几分:“家姐这般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少女指尖绕着衣带,语气里藏着几分得意,“若非是郡主您,我才舍不得引荐呢。” 杜之妧哼着小曲往杜之妗的院子去,在月洞门前正撞见娘亲赵酒鸯从里头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娘,你来找凌华呀!” “别提了,小小年纪跟你爹一样闷,整日埋首书堆,真是愁人!”赵酒鸯揉着太阳穴,见她笑容满面,又问,“你遇到什么事了,这般欢喜?” “我这可是大好事呢!”杜之妧凑近娘亲耳边,“外头有个江南来的陆姑娘,日日托我给凌华送情笺呢!”杜之妧原以为自己这话一出,定是会惊娘亲一大跳,不料她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有何稀奇的,情爱这种事又不是非得男女才成。” 杜之妧杏眼圆睁,还未及追问,已被娘亲挽住手臂。赵酒鸯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那姑娘姓甚名谁,貌美吗?”她倒是不奇怪会有姑娘喜欢上自家女儿,毕竟单单容貌来说,这姐妹俩像极了杜渊,当初自己还不是被迷得忘乎所以。 “是江南陆家的陆云州,凌华似乎知晓她们,我瞧着是挺美的,不过比起娘亲还是差远了。”杜之妧笑嘻嘻的,逗得赵酒鸯笑靥如花:“行了行了,你快送信去,别误了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倒不是她真以为此事能成,只想着有点什么乐子逗一逗自家那书呆子也是一件好事。 杜之妧进了书房,还未开口说话,反倒是杜之妗先开了口:“爹还没回来吗?娘与你都只能寻我消遣?” “你以后准得要谢我呢!”杜之妧将信拍在书案上,“方才我可替你问过娘了,她不介意你和姑娘成亲。” “还真是谢谢你了,不知您老人家给我安排的何日成亲呐?”杜之妗满脸淡色,对杜之妧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 杜之妧似乎是没听出妹妹言语中的阴阳怪气,兴致勃勃道:“总要多相看相看,我可是替你又打听过了,那城西的曲水山庄是她家的,你们成亲了就不愁没饭吃了。” “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有没有饭吃罢。”杜之妗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根本不去看书案上的信,“说吧,她们约了何时何地?” “你怎知我已经知晓?”杜之妧十分好奇,又看了看书案上的信件,“我可没偷看啊!” “依你的性子,若是什么也不知,怎还会耐着性子等在这儿?你既是连那山庄都打听出来了,又怎会不知她相约何处?”杜之妗没有说的是,她已经派人去调查陆家的底细了,她要赴约并不同姐姐那般为了玩乐,她有自己的考量。 “还是你了解我,她们约的正是那曲水山庄,定在七月廿一辰时。”杜之妧说完便往门外走去,她知晓既然妹妹已经答应了,便不会反悔,“你那日可得腾出来!” 房门轻响,杜之妗的目光始终未离书卷,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窗外蝉鸣忽盛,恰掩过她低喃的那句:“江南陆家么……” 第4章 在七月廿一之前,杜之妗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案几上摊开的密报寥寥数页——这陆家说不简单也简单,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生意上也没什么不可说之事,干干净净的;说简单也不简单,单单说那陆舒寒与云小棉的亲事便算稀奇,后来二人携手经商,更是将陆家的铺子开遍江南,而生下的这对双生女中,长女陆云扬尤擅经营,近年的账目多半出自她手…… 第4章 杜之妗指尖一顿,忽地凝眸细看那密报上附的陆云扬字迹。她眉心微蹙,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前几日陆云州送来的信笺,两相对照——竟是一模一样。 “嗒”的一声,杜之妗将密报按在案上。双生女的字迹再相似,也断无可能分毫不差。何况据密报所言,陆云州性子跳脱,陆云扬沉稳内敛,二人执笔的力道、运锋的习惯本该迥异才对。她翻遍所有密报,却找不到半点陆云州的字迹。 案前烛火摇曳,映得她眸色深深。两封信笺并排放着,连墨色浓淡都如出一辙。杜之妗只得将那日还未拆封的信笺也拆了出来,放在一块儿仔细比对,确信是出自一人之手,而这人到底是陆云扬还是陆云州,还待查明。 七月廿一那日,杜之妗倒是比杜之妧想象中要积极一些,一早便候在了门口。“哟,”她挑眉,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那日还一副‘宁读万卷书,不见闲杂人’的模样,今日倒积极得很?” 杜之妗翻身上马,玄色骑装衬得她身形如竹:“既然逃不脱,不如早去早回。” “少来!”杜之妧利落地跃上马背,促狭道,“若真不愿,你有一百种法子推脱。莫不是——”她故意拖长声调,“对那位陆姑娘上了心?” 杜之妗懒得搭理,缰绳一抖,骏马扬蹄而去。晨风掠过她绷紧的唇角—— 今日,她非要瞧瞧这陆家姐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杜之妧走在前头,在山庄附近勒马缓行。她正琢磨着山庄路径,却见杜之妗径直往南门方向策马而去。 “你怎知是南门?”杜之妧急忙追上,忽又恍然,“哦——定是那日偷看了信笺!”她促狭地眨眨眼,“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装模作样,真真愁煞人也!”“不看信,跟着你在这儿迷路吗?”杜之妗并未告诉姐姐自己私下调查陆家一事,以她姐姐的性子来看,若她真想结交这个朋友,是不允许她如此猜忌甚至利用的。 两人来到南门前,陆家姐妹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陆云扬陆云州二人见远处尘土飞扬间两道飒爽身影渐近,姐妹俩俱是一怔。陆云扬眸色微动——这二位郡主一不乘车二不乘轿,只身前来,连个下人也不带,竟是毫无郡主架子,兴许是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想着,陆云扬侧身吩咐管家,将园中之人撤了大半。陆云州则惊呼出声:“凌华郡主竟会骑马!她们骑马的模样比画上的昭君出塞还俊!” 等杜家两姐妹走近跟前,陆家两姐妹连忙迎了上去,陆云州十分兴奋,陆云扬轻轻拽了她的衣角,提醒她得体,两人一齐行礼。杜之妧自是远远就瞧见了两人,她们穿着同色同纹的藕荷色襦裙,连鬓边珠花都一模一样,站在一块儿难以区分,可偏偏她一眼便分出二人来,那满脸兴奋的不是陆云州还会是谁? 杜之妧打量了一番旁边的陆云扬,瞧着沉稳娴静,倒不如她妹妹夸耀的那般厉害。杜之妧跳下马来:“这般多礼数,今日还怎么尽兴?既然出来了,便当是朋友相处才好。” 陆家两姐妹起身抬头,杜之妗慢悠悠从马上下来,也冲着她们点了点头,似是肯定了自己姐姐的话。陆云州杏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先是偷偷瞥了杜之妗好几眼,倒是想凑上去同她说话,却在对上杜之妗淡漠的视线时缩了缩脖子,她悄悄往杜之妧身边挪了半步,小声道:“正是呢!我最烦那些虚礼了。” “两位郡主请随我来。”陆云扬侧身引路,衣袖翻飞间露出腕上一枚青玉镯。杜之妧一面往里头走,一面道:“你们今年多大了?不知是我们大些,还是你们大些?”她知晓,像陆云州这般没心没肺,果真因为她说别拘束便真的不拘束的人极少,总得她先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十八了!”陆云州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杜之妧,“你们呢?” “哦?”杜之妧扭头去看陆云州,挑起眉来,“这般凑巧?我们竟是同岁?”陆云州一听,也来了劲:“是吗是吗?那你们几月生的?我们该不会是同月生的罢?” 陆云扬见杜之妧果真丝毫没有架子,是诚心相待,又去偷瞥杜之妗,虽她面上没有什么申请,却也不见不悦,便放下心来,她是担心自己妹妹无意间就得罪了贵人。 “我们是四月生的,你们呢?”杜之妧满是新奇地看着两人,她与妹妹杜之妗儿时也会穿一样的衣裳,不知何时起,便各自有了喜好,早就不同装扮了,陆家这两姐妹竟这般大了还都穿着一样的。 “我们是腊月!”陆云州兴奋地拽住杜之妧的袖口,杜之妧挺起了腰:“那我可比你大,叫声姐姐来听听。”她原是说笑,不料陆云州果真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杜之妧十分受用,虽说她自己也有个妹妹,可她这妹妹自幼性子清冷,别说这般撒娇,就连“姐姐”都极少唤她。 晨露未晞的莲塘边,四人分作两路。陆云州挽着杜之妧走在前面,笑语惊起几只白鹭;后头陆云扬见妹妹与杜之妧谈得投机,还不知杜之妗的性子,偷眼瞧着杜之妗的侧脸,斟酌着开口:“庄中备了采莲小舟,另有秋千、茶席,不知郡主可有什么安排?” “客随主便。”杜之妗目光掠过莲塘,水面上浮动的晨雾沾湿了她的睫毛。陆云州明白两位并没有什么禁忌,便给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一切照原计划的来。 前头忽然传来杜之妧的惊呼。但见满塘红蕖接天,一叶扁舟系在木桩上,随波轻晃。“上回来这里,还不知晓里头竟有这般多的荷花,这小舟……我们是能下去采莲吗?”杜之妧走到舟边,兴奋极了,“听闻江南那边的姑娘都很爱采莲,我还从来都不曾采过。” 陆云州已利落地跃上船板,朝岸上伸手:“那你待会儿可得多采一些!”杜之妧紧随其后。水波忽地一荡——杜之妗不知何时已立在船尾。她反手向岸上的陆云扬伸出。陆云扬迟疑一瞬,怕自己见外而惹她不快,还是伸出手去,指尖刚触到那抹微凉便被牢牢握住。陆云扬站稳后,低着头道:“多谢郡主。” “得此款待,该言谢的是我们。”杜之妗道。 杜之妧听她们两个客套来客套去便觉无趣,只接过陆云州手里的木浆,学着陆云州的模样划起小船来,只是这划船一事瞧着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小船不但没有朝着她想的方向前进,反倒在原地打转起来。 陆云州看不下去,放下手中的木浆,按住她的手教她如何用力。水纹漾开,小舟终于稳稳向前。 小舟缓缓穿行于田田荷叶之间,碧波轻漾,搅碎一池浮光。杜之妗斜倚船沿,腰间玉坠轻叩船板,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荷随风微动,与她鬓边散落的青丝共舞。陆云州扭头看见此景,忍不住看呆了去。 “卖力划船的可是我——”杜之妧忽然拖长声调,桨叶带起一串晶莹水珠,“你倒好,光盯着偷闲的人瞧?”她促狭地看向看呆了的陆云州。 “胡说什么!”陆云州耳尖泛红,手肘轻轻撞向杜之妧,却因船身晃动差点栽进她怀里。几条锦鲤追着船影游弋,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红。陆云扬将手浸入水中,凉意顺着指尖漫上腕骨。一尾胆大的红鲤忽然轻啄她的指尖,她怔了怔,从船头暗格里拈起几粒鱼食,水面顿时绽开朵朵涟漪。 “当心!”杜之妧一把攥住探身采莲的陆云州。藕茎折断的脆响里,少女攥着青莲回眸,水珠顺着莲蓬滚落衣襟。她本能地转过身子想将莲蓬递给杜之妗,却见那人正与姐姐一同望来,扇面半掩的唇角似笑非笑。 “给……给你吃。”陆云州猛地转身,将还带着晨露的莲蓬塞进杜之妧手中,指尖蹭过对方掌心时像被烫着般缩回。莲香幽幽浮散,掩不住她袖口沾染的淡淡荷风。 “这也能吃?”杜之妧捧着青翠的莲蓬,指尖好奇地戳着凸起的莲房。陆云州忽然倾身过来,葱白的指尖掐住一颗浑圆的莲子,轻轻一掰,剥开来——露出白胖的莲子,喂到杜之妧的嘴边。莹白的莲肉抵在唇边,杜之妧下意识含住,贝齿刚咬破那抹清甜,眉心便蹙了起来:“唔……苦的!” 陆云州噗嗤笑出声,眼尾弯成小月牙:“哎呀,我忘了将里头的芯给取出来了。”她托腮歪头,颊边梨涡盛满狡黠,哪里像真忘了的模样?倒像是故意要瞧这位郡主皱鼻子的娇态。 第5章 陆云州指尖灵巧地剥开第二颗莲子,青翠外衣簌簌落下。她将莲肉一分为二,仔细挑出嫩绿的莲芯,托着莹白的果肉递到杜之妧面前:“尝尝这个。” 杜之妧捻起莲肉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顿时在舌尖化开,与方才的苦涩截然不同。她眉梢微扬,正要说话,却见陆云州已探身又采了个莲蓬。少女转身欲递给杜之妗,却发现她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支莲蓬,连陆云扬也在慢条斯理地剥着莲子。 “你多吃些。”陆云州只得将莲蓬轻轻搁在杜之妧手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杜之妧瞧见她这副模样,忽地抿唇一笑。指尖悄悄划过水面,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猝不及防地朝陆云州弹去:“给你浇浇水,好叫你也长得这般水灵——” 第5章 水珠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彩虹,有几滴正落在陆云州鼻尖。她“哎呀”一声,下意识去擦,袖口却沾了更多水痕。莲塘里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漫过倒映的云影,也漫过少女骤然亮起的眼眸。 杜之妗方才观察过剥莲的手法,自己摘了两支饱满的莲蓬,顺手分了一支给陆云扬。陆云扬此刻已摸透这两位郡主不喜虚礼的性子,便也不再客气,道谢后便自顾自剥起莲子。她尝了几颗,又将剩余的捏碎撒入水中,引得锦鲤争相跃动。杜之妗则闲适地靠在船沿,折扇搁在膝头,交替品尝着带芯与去芯的莲子,目光却不时掠过陆云扬喂鱼的侧影。 小舟缓缓划开层层荷叶,杜之妧与陆云州早已玩得不亦乐乎。她们时而争抢最饱满的莲蓬,时而为并蒂莲该归谁而嬉闹,最后竟约定要亲手挖莲藕。船刚靠岸,两人便迫不及待跳上岸。侍女们连忙捧来挖藕的装备——防水裋褐、鹿皮手套和短柄铁铲,仔细为二人穿戴妥当。 陆云扬见杜之妗仍倚在船头未动,轻声道:“水榭已备好冰镇酸梅汤和藕粉酥,郡主可要歇息片刻?”她目光扫过杜之妗被莲子汁液染得微绿的指尖,又补了句:“另有茉莉香露可净手。” 杜之妗略一颔首,执起船桨轻点水面。木桨入水无声,小舟平稳滑向莲池中央的水榭,全然不似生手。陆云扬见状,自是不好叫丫头上来划船,只得取了另一支桨配合着划动,心下暗诧这位郡主竟有这般好臂力。 水榭四周纱幔低垂,果然不见半个侍从。杜之妗一只脚踩上台阶,玄色衣袂在风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她回身伸手,却见陆云扬正提着藕荷色裙裾犯难——那船与岸之间半尺宽的间隙,对习武之人不过抬腿之功,于闺阁女子却成了天堑。 “多谢郡主。”陆云扬将指尖虚虚搭上杜之妗的掌心,却被用力握住,在水边她不敢轻举妄动,借力上了岸,待站稳转头想要拉一把杜之妗时,衣角摆动,杜之妗已然站在她的身侧。 陆云扬有些别扭地想将手从杜之妗的手中抽出,杜之妗已松了力道,她往前走了两步:“郡主这边请。” 杜之妗跟上去,玉骨扇“唰”地展开:“叫我凌华便是。” 陆云扬退后半步福了福身:“民女不敢逾矩。”耳后一抹薄红却出卖了她的局促。 “看来陆姑娘还是见外。”杜之妗也不恼,径自坐下。扇面掩去她唇角微扬的弧度,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玩味:“那便随你罢。” 陆云扬挽起的素袖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紫砂壶悬腕高冲时,水线在日光中划出一道晶亮的弧。杜之妗凝视着她三起三落的手法,忽然道:“这‘凤凰三点头’,倒是与京城的技法不同。” “粗陋手法,怎敢当郡主慧眼。”陆云扬垂眸将茶盏推过案几,釉色天青盏衬得她指尖愈发莹白,“这是今年明前龙井,用虎跑泉水……” 茶香忽地扑面而来,杜之妗执盏近唇,却先阖目深嗅,鸦青睫羽在瓷白面容上投下浅影。“香。”一字落,茶汤已滑过喉间,她睁眼时眸光湛然:“今日得此一盏,胜游十处名园。” 陆云扬正用茶巾拭着紫砂壶:“庄里还有半斤新茶,郡主不嫌弃的话……” “再好的龙井,落在不会烹茶的人手里,也是暴殄天物。”杜之妗屈指叩了叩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杜之妗意有所指。她心怀野心,与赵焕琅交好也是因着两人于此一致。赵焕琅想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而她想以女子之身封王拜相,两人自有谋划,前几日探查出陆云扬的本事后便有意将她笼络为己用,若有她相助,她与赵焕琅的谋划自是能轻松不少。 亭外忽然传来杜之妧和陆云州的笑闹声。陆云扬借着续水的动作移开视线:“茶本无心,适口者珍。”沸烟模糊了她的眉目,“就像民女这般粗人,反倒觉得大碗粗茶更解渴。”她并不是没听出杜之妗的言外之意,心中暗自吃惊,身为郡主仍怀野心,那必是有更高的谋划,她只是一介商女,并不愿蹚这趟浑水。 壶嘴儿吐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蜿蜒。杜之妗望着她倒茶时纹丝不晃的腕,倒是没有强求。 另一边杜之妧和陆云州已经下了水,一面挖藕一面玩闹。泥水溅起三尺高,惊飞了栖在荷茎上的翠鸟。陆云州抹了把脸,指间淤泥簌簌落下,倒衬得她杏眼愈发明亮,她报复不得,气得叉腰:“你仗着自己有功夫,尽欺负我!” 杜之妧故意学她鼓着腮帮子叉腰,红绸发带沾了泥星子犹自不觉,惹得陆云州将手上的淤泥甩了过来,杜之妧自然轻轻巧巧闪躲了过去:“我还没说你大逆不道呢!竟敢这般对待郡主!”陆云州此刻哪儿还会怕她,哼了一声:“你哪儿有郡主的模样!” “郡主应该是何模样?”杜之妧反问道,陆云州仰着脑袋思索片刻:“我也不知晓。”杜之妧趁机又将淤泥抹在陆云州的鼻尖:“就是欺负民女的模样!”陆云州气急败坏想要追上去,可惜双足深陷泥潭,身子一动反倒往前面摔去,她的惊呼声还未落地,杜之妧将她揽在怀里:“就这点本事还想将我的脸弄脏?” 陆云州趁机拉住杜之妧的手臂,仰着脸向前贴去,哪怕杜之妧向后躲了一下,脸蛋仍旧与她蹭了一下,自然沾上了淤泥。陆云州站稳身子后见自己得逞,高兴不已,咯咯笑个不停,杜之妧抬起手臂轻轻擦了擦被触碰的脸颊,别过脸去,轻声怪道:“耍赖!” 檐角铜铃被风拨响时,陆云扬余光瞥见莲塘里嬉闹的两人——杜之妧正将一朵粉荷斜插在妹妹鬓边,水珠顺着陆云州的笑靥滚落。这般鲜活的景象,与眼前这位执扇沉思的凌华郡主,恍若两个世界。 “不若……手谈一局?”陆云扬轻声道。白玉棋笥刚推出半寸,便见杜之妗折扇“唰”地合拢:“妙极!”扇骨点向棋盘时,她眼里浮起罕见的兴致,“黑白之道,看似杀伐,实则君子之争——进退有度,全凭心意。”她意在告诉陆云扬,不会迫她做违心之事。 陆云扬闻言,紧绷的肩线微松,垂眸浅笑:“那民女便斗胆请教了。”方才自己拒绝之意明显,她亦不知是否会将人得罪。她拈起一枚棋子,袖口沾染的莲香漫过楸枰。起手三三,小飞挂角——竟是锋芒毕露的攻势。杜之妗眉梢微动,棋子落下,清越一声响。 棋至中盘,黑棋大龙被困。陆云扬指尖在棋笥边沿轻敲,忽然一记“鼻顶”妙手,白棋厚势顿时被破。杜之妗不怒反笑,扇柄抵着下颌:“陆姑娘这棋风……倒与令妹一般出人意料。” 远处飘来陆云州清脆的喊声:“阿姐看我挖的藕!”陆云扬正要转头,忽见杜之妗落下一子。碧玉般的白子“嗒”地截断退路——原来方才的破绽竟是请君入瓮。 “郡主好计谋。”陆云扬抿唇轻笑,忽然将棋子投入罐中认负。杜之妗却伸手按住棋笥:“且慢,这局三劫循环,当是和棋。” 两人隔着一盘未竟的棋局对视,水榭外暮色渐染荷塘。 三局终了,棋枰上犹散落着几颗未收的云子。水榭外忽传来清亮喊声:“阿姐!我们先去更衣啦——”但见杜之妧与陆云州已褪去沾泥的裋褐,正站在青石板上冲这边挥手。阳光透过她们身前摇曳的荷叶,在两人周身镀了层暖色。 陆云州喊完便拽着杜之妧往曲廊跑,藕荷色裙裾扫过地上堆成小山的鲜藕,惹得侍女们低呼着去扶。 陆云扬与杜之妗起身划着小舟回到岸上,“仔细收好这些藕。”她看着地上带着塘泥的藕节,吩咐一旁候立的侍女,“午膳做道蜜汁糯米藕。” 满池荷花忽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杜之妗立在岸边,看着水中倒影被涟漪搅碎,又慢慢复原。 第6章 陆云扬引着杜之妗先行至饭厅。未几,便听得廊外传来清脆的笑语声——陆云州挽着杜之妧的手臂翩然而至,两人皆换了崭新的衣裙,发间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润气息。 八仙桌上错落摆着各色佳肴:江南风味的松鼠鳜鱼泛着琥珀色光泽,龙井虾仁透着清雅茶香;另备了几道京式菜肴,水晶肘子切得薄如蝉翼,炙鸭皮脆肉嫩。 “这藕粉圆子怎的这般晶莹剔透?”杜之妧执箸戳了戳碗中颤巍巍的团子,好奇道,“里头可是藏着什么玄机?” 陆云州歪头想了想:“许是用了新藕浆……”转头便让侍女去问问厨娘。厨娘过来笑着解释,这是将鲜藕研磨后反复沉淀的秘法。 杜之妗静坐席间,执盏品着莼菜羹。她听得认真,偶尔夹一箸蟹粉豆腐,细细咀嚼后轻声道:“这豆腐里怕是掺了虾籽,鲜味颇有层次。”抬眼看向陆云扬,“陆姑娘府上的厨子,倒是深谙调和之道。” 窗外的蝉鸣忽高忽低,与席间的说笑应和着。陆云扬注意到,杜之妗夸赞的每道菜,恰巧都是她昨日特意嘱咐厨娘加的心思。 午膳用罢,日头正毒。四人各自回房小憩,待到暑气稍减,方才相约同游园中景致。这庄园占地极广,亭台水榭错落其间,莫说一日,便是三五日也未必能尽览。 第6章 午后熏风闷热,侍女引着众人来到一处梧桐小林。树影婆娑间凉风习习,竟与外头恍若两季。林中悬着几架秋千,杜之妧与陆云州立时来了兴致,争先恐后地跃上秋千板。 “再高些!”陆云州红裙翻飞,发间丝带随风飘扬。杜之妧不甘示弱,足尖轻点,秋千荡得几乎与横杆齐平。两人笑语不断,惊起林间栖鸟。 陆云扬与杜之妗在亭子里坐下。侍女奉上冰镇过的藕粉凉糕,白玉般的糕体上缀着糖渍桂花,入口即化。杜之妗执起青瓷小碟,望着秋千上嬉闹的二人,唇角微扬:“令妹倒是与家姐投缘。” 林风穿过枝叶,送来远处荷塘的清香。陆云扬轻摇团扇,忽见一片梧桐叶飘落在杜之妗肩头,却未出言提醒。 秋千渐止,杜之妧与陆云州笑闹着跃下踏板。细密的汗珠缀在二人额间,在斜照的阳光下莹莹发亮。陆云州小跑着钻进凉亭,发梢还沾着几片飘落的梧桐叶。陆云扬手腕轻转,执着的素面团扇便换了方向,为妹妹送去阵阵清风。 杜之妧随手抹了把额间的薄汗,绯色衣袖洇开深色的水痕。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石桌前,抄起那盏凝着水珠的酸梅汤仰首便饮。冰凉的汤汁滑过喉间,激得她眯起了眼睛:“痛快!” 杜之妗望着姐姐唇角残留的梅渍,不动声色地推过自己的帕子。亭外蝉鸣忽高忽低,与远处荷塘的蛙声应和成趣。 陆云州坐下,饮了一口酸梅汤,看向杜之妗:“你们两个坐在这儿不闷吗?” 杜之妗指尖轻叩青瓷盏,望着林间未散的秋千影,唇角微扬:“红裙素袂林间舞,笑语惊飞叶底莺。”她转眸看向陆云州,“有如此景致,何来无趣?” 杜之妧忽地凑到陆云州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凌华向来这般,往后可有你受的。”陆云州张了张口,余光瞥见杜之妗执扇的手顿了顿,到底没敢接话。 “现在才想起装斯文?”杜之妧故意逗她,“晚啦!”陆云州羞恼地抬脚去踹,绣鞋却只扫到一片飘落的梧桐叶。那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杜之妗衣角,被她用扇尖轻轻拍下。 茶过三巡,四人信步漫游。穿过疏朗的梧桐林,眼前豁然现出一方开阔的演武场。几个箭靶静静立在百步之外,朱红的靶心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杜之妧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执起场边的柘木长弓。她指尖轻抚过弓弦,试了试力道,不由赞道:“好弓!”说罢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白羽箭,搭弦、开弓、瞄准,一气呵成。 “咻——”箭矢破空之声未绝,那支白羽已深深钉入最远的靶心,箭尾的白翎犹自颤动不已。 “哇!”陆云州拍手雀跃,杏眸亮若星辰,“你好厉害呀!” 君子六艺自幼习得,陆云州也选了张轻巧的桦木弓。她搭箭的姿势倒是标准——左臂平举如托月,右指扣弦似衔枚。只是箭离弦时,那支白羽颤巍巍地钉在了最近的靶心的边缘,尾翎还在微微发颤。 “好!”杜之妧拊掌而笑,红绸发带随风扬起,“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她三两步走到陆云州身后,忽然伸手扶住她的肘部,“再抬高三分……”温热的吐息拂过陆云州耳际,“松弦时莫急。” 第二支箭破空而去,这次稳稳扎进靶心红圈。陆云州欢喜得几乎跳起来,红色裙裾旋开一朵浪花:“中了!”她转身抓住杜之妧的衣袖,眼里盛满碎金般的阳光,“姐姐再教我!” 杜之妧教罢陆云州,忽地转身,红绸发带在风中划出一道弧线:“凌华,许久未比试了。”她指尖轻敲弓臂,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杜之妗不疾不徐地将折扇别在腰间玉带上。素手执弓的刹那,周身气度陡然一变——搭箭、开弓、松弦,行云流水。白羽箭破空而去,“铮”的一声,竟与杜之妧先前那支箭的箭簇紧紧相抵,在靶心上撞出几点火星。 “好!”杜之妧朗声一笑,忽从袖中抛起一枚铜钱。阳光在铜钱上倏忽一闪,她的箭已穿钱而过,带着那枚犹自旋转的铜钱,深深钉入靶心红绸。 杜之妗则让侍女取来绸带,盯着靶心看了一会儿后,向侍女伸手,一段月白绸带递来,她蒙住双眼时,唇角还噙着三分笑意。弓弦震响,那箭竟分毫不差地追上前箭,四支箭簇在靶心挤作一簇雪梅。 一旁的陆家姐妹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陆云州走到姐姐身旁:“这……”陆云州攥紧了姐姐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原以为凌华郡主文采已是十分了得,谁知这射术才是叫人惊叹!” 陆云扬凝望着杜之妗解下绸带的背影——少女随手挽起散落的青丝,几缕碎发仍黏在沁着薄汗的颈间。杜之妗搁下长弓转身时,眉宇间未敛的锋芒与棋盘前那个执子沉吟的郡主判若两人。她在自己面前这般轻易表露本事和野心,看来是极想将陆家拉入局。 杜之妧来了兴致,若不是这块地还不够大,她非要将马牵来与妹妹比个尽兴,她很知晓妹妹的性子,见她已经将弓放下,便明白再也劝不了她再比上几回。她只能拉着陆云州又玩了一会儿。 “陆姑娘不去活络活络筋骨?”杜之妗忽然看向檐下摇扇的陆云扬。“让郡主见笑了。”陆云扬看着杜之妗额上布满的细汗,从侍女捧着的漆盘中取过冰丝帕子递去,团扇半掩唇角,笑得温柔,“自幼体弱,这些实在力不从心。” 杜之妗接过帕子拭汗,锦缎下指尖微微一顿,回想着密报,倒是不曾听说陆云扬体弱这一回事,她不禁多看了陆云扬两眼,只见她倚着朱漆廊柱轻喘,连团扇摇动的幅度都透着刻意拿捏的虚弱,恰有风过,吹得她藕荷色裙裾贴住纤细脚踝,倒真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原是如此。”杜之妗将帕子掷回漆盘,“那陆姑娘更该好生将养。”她唇角噙着笑,目光却掠过陆云扬宽松的袖口——那边缘还沾着一点墨痕,显是晨起刚核过账本。她自是明白,陆云扬不过是借此拒绝自己。 玩得尽兴,杜之妧提议晚膳去得意楼:“你们初来京城,定是还没尝过地道的京城菜,晚上我做东,去得意楼!” 还不等陆云扬婉拒,陆云州已经欣然应下:“好呀好呀!有你们带着,我们定能尝到最美味的菜肴!” 骏马与轿辇一前一后行在朱雀大街上。陆云州透过纱帘望着马背上杜之妧挺拔的背影,恰逢她回眸望来。暮光为少女镀了层金边,连飞扬的发丝都熠熠生辉。陆云州不由攥紧了帘角,却见杜之妧突然冲她做了个鬼脸,顿时笑出声来。 “往后少与她们往来。”陆云扬突然轻声道。 “为何?”陆云州猛地转头,簪上流苏扫过姐姐的面颊,“且不说我心悦凌华郡主,单是她们这般真性情,交个朋友也挺好呀!” 陆云扬望着妹妹晶亮的眼眸,终是将“结党”“谋算”之类的字眼咽了回去。她抬手为妹妹理了理鬓角,丝绸袖口掠过窗柩时,恰好遮住了远处皇城的飞檐。于妹妹的性子来说,自己那些思虑不过是杞人忧天,况且今日过后,她们若是太明显避着两位郡主,亦是不好。这京城,果然太复杂。 第7章 自曲水山庄一别,陆云州与杜之妧愈发亲近。两人时常结伴游遍京城,从西市的胡人酒肆到南巷的糖人摊子,杜之妧总能把最地道的玩法教给她。有时望着杜之妧策马时的侧脸,陆云州会恍惚以为见到了凌华郡主——虽然她心里清楚,那位清冷的郡主怕是连最好的糖人摊子在哪儿都不知晓。 “她呀,整日不是泡在书房就是往外头跑。”杜之妧咬着冰糖葫芦,含混不清地安慰道,“连我这个亲姐姐也难以知晓她的行踪。你多写些信去,说不定哪天就撬开她那颗石头心了呢?” 陆云州捏着绣帕的手指紧了紧。自那日见识过杜之妗的才情,她愈发不敢轻易动笔——自己那拙劣的文笔,怕是连杜之妗案头的镇纸都瞧不上。 “阿姐——”这日她又抱着墨砚蹭到陆云扬书房,拖长的尾音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 陆云扬搁下账册,这次却不肯轻易松口:“若他日事发,你待如何?”青玉笔管在指间转了个圈,“届时一切都是一场空。” “届时一场空也好过如今一场空。”陆云州突然正色,眼里闪着执拗的光。 笔管“嗒”地落在案上。陆云扬望着妹妹倔强的脸庞,忽然改了主意——或许留这个破绽也好。待真相大白那日,这根刺自会离间她们。而自己……也能借着看信的名义,摸清她们两个的进展,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信可以代笔。”她慢条斯理地展开花笺,“但她的回信,我要过目,以免露出破绽。”陆云州连忙应下:“当然,你不说也是如此。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窗外暮云四合,最后一缕夕阳掠过陆云扬的睫毛,在她眸底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暮色沉沉,杜之妗推开书房门时,案头那封素笺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她指尖一顿——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杜之妧又替那陆家姑娘当了信使。 第7章 她转身欲走,玄色裙摆却在空中划了半个弧,终究折返。青玉镇纸压着的信笺被轻轻挑起,拆封时带起一缕木樨香。果然,仍是那手熟悉的清峻字迹,只是这次连落款都省去了。 “溽暑蒸人,伏惟珍重。自曲水采莲别后,已历五夕。每见庭前莲蓬垂露,辄思那日并蒂莲畔,郡主执扇观鱼之姿。近日暑气尤盛,未审案牍之余,可得清凉否?小园木樨虽未著花,然窖藏去年所制荷叶凉茶犹存,奉与郡主消夏。临楮神驰,惟愿瑶体安康,顺时纳禧。”她低声念着,忽然轻笑出声。窗外蝉鸣聒噪,信上“莲蓬垂露”四字却让她想起那日塘畔,陆云扬俯身看藕时,后颈滑落的一滴汗珠。 笔洗中的清水晃了晃。杜之妗挽袖研墨,狼毫在砚边舔得极饱,落笔时却意外地温柔:“荷风送爽,得奉芳函。莲芯清苦,犹似那日塘畔清谈,余韵悠长。近日偶得《西湖梦寻》一册,张岱笔下风物闲美,尤以「曲院风荷」一篇最妙——读至‘荷叶团团,如盖如伞’时,忽忆姑娘采莲时笑语,恍在耳畔。今随信奉上,若闲暇可共赏之。” “凌华!”晨光初透时,杜之妧的声音已撞进院来。她三步并作两步拦住妹妹,却在见到那封回信时怔住——素白信封上“陆姑娘亲启”五个字,笔势如断金割玉。 杜之妧接过信的瞬间,掌心竟有些发烫,难不成自家妹妹还真的对陆云州另眼相待?她本该为陆云州欢喜,可指尖摩挲过信封上未干的火漆印时,心头莫名涌起一丝怅然。远处荷塘忽然跃起一尾红鲤,“扑通”一声,打碎了水面上并蒂莲的倒影。 “昨日与信同来的,应该还有一小坛凉茶罢?”杜之妗料想定是姐姐将茶昧下了,故意调笑道。果然,杜之妧挺直了腰杆,坦坦荡荡:“我替你们送信,喝杯凉茶又如何?你又不爱喝这些,我替你喝了多好!” 杜之妧正要走,杜之妗将她唤住:“等等,还有这个一并拿去。”杜之妧接过那本《西湖寻梦》,张了张嘴,仍旧没有忍住:“你要送东西也该送些州州喜欢的,她瞧着便不是喜欢这个的。” 杜之妗没有否认姐姐的话,只打趣道:“‘州州’?这般亲热了?” 杜之妧耳根一热,扭头便走,裙裾扫过廊下青苔:“下回别送这个了!”话音散在风里,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果然,当陆云州捧着书册时,脸上的喜色很快被茫然取代。她翻了两页,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些文绉绉的词句,哪里是她能读得进的? “活该!”杜之妧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谁让你喜欢上个书呆子?这下可好,平白多了位女夫子。” 陆云州气得去拧她胳膊:“你明知如此,也不替我拦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亏我还送你一坛凉茶。”是的,陆云州前一日给了杜之妧两坛凉茶,一坛是赠予杜之妧的谢礼,一坛是让她转交给杜之妗的,只是她不知,如今那两坛凉茶都在杜之妧那儿。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早就提醒了,她又不是你这种会听姐姐话的妹妹。”杜之妧看陆云州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笑得开怀。“杜之妧!”陆云州跳起来就要追,却见对方早已退到三步开外,红绸发带在风中飞扬。她跺脚骂道,“你们姓杜的,惯会欺负人!” “哦?”杜之妧作势转身,“那我这就回去告诉凌华,说陆姑娘不再心属于她。” “你敢!”陆云州一个箭步冲上来拽住她袖子,急得眼眶都红了,“我……我几时说了?” 陆云扬拿到妹妹递过来的信笺和书时,颇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妹妹。陆云州将书和信笺放在她的书案上:“哎呀,你拿去看罢,别忘了替我写一封回信,就说我想她了,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人已旋身出了书房,裙角带起一阵风,卷走了几案上未干的墨香,显然是对收到的信和书都不甚满意。信笺的封泥已然碎裂,显然是被人急不可耐地拆阅过,陆云扬拿起信笺,忍不住笑,就杜之妗这般,兴许再过不久,妹妹就会死心了。自己没有去强行拆散果然是对的,否则人没拆散,还同妹妹生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云扬心情美妙,就连读起杜之妗的信来也觉欣喜,她随手翻阅那本《西湖梦寻》,本只想略看几眼,却被张岱笔下风物勾了心神,待回过神来,案上烛台已积了厚厚一层烛泪。 狼毫蘸墨时,她忽然想起妹妹离去时气鼓鼓的模样,笔下字句愈发温柔缱绻。却不想这封回信在锦匣里一搁便是一月有余。 初秋的夜雨敲打着窗棂时,宫中急诏骤至。皇帝赵权突然病重,太医院灯火彻夜未熄。赵酒鸯携双女入宫侍疾,母女三人守在龙榻前熬红了眼,看着那个自幼疼爱自己的帝王一点点枯瘦下去。 霜降那日,承乾宫的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水珠。丧钟响彻九重城阙时,新帝赵河明在百官哭声中接过玉玺,殿外老槐的枯枝突然“咔嚓”折断。 陆云州见到杜之妧时,几乎认不出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的少女。眼前的杜之妧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素白的丧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红肿的眼眶里蓄着未落的泪。她站在廊下,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截褪色的红绸发带——那是赵权最后一场秋猎时,亲手为她系上的。 “妧妧……”陆云州轻唤一声,喉咙却像被什么哽住。她上前将人揽入怀中,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姥爷他……”杜之妧的脸埋在陆云州肩头,滚烫的泪水浸透了衣料。她攥着红绸的手指节发白,“他说等我射中白鹿要嘉奖我的……”破碎的哽咽声里,是那个总是笑呵呵将她抱在怀里的老人,是御书房偷喂她蜜饯的祖父,是围场里手把手教她挽弓的师父——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 陆云州的手轻轻落在杜之妧颤抖的背上,指尖触及的素麻丧服透着刺骨的凉。她想起杜之妧曾提起,当年赵权帝笑着将她们姐妹揽在膝头说"叫姥爷"时,连那位古板的礼部尚书都噤了声,只默默将“大不敬”三个字咽了回去。 廊下的风铃在寒风中轻响,杜之妧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她抬起头,眼眶仍泛着红,却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可是有什么要我转交给凌华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陆云州抬起手又放下,抿了抿唇:“你们尚在悲伤之中,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也不想打扰你们。” 杜之妧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或许有点事做,反而好些。”她伸出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陆云州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封被体温焐热的信,小心地放在杜之妧掌心。 第8章 暮色四合,书房内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杜之妗半倚在黄花梨圈椅中,案头摊开的官员名册上朱砂批注犹带湿意。窗外一株老枫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火红的枫叶拍打着窗棂,如同声声轻叩。新帝登基,正值官员调动之际,赵焕琅和杜之妗想将自己的人往上提,她正为此发愁。 “吱呀——”杜之妧推门而入,手中那封信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她看着妹妹眉间未散的郁色,轻叹一声,将信笺置于鎏金镇纸旁。青瓷笔洗中晃动的清水,映出她红肿未消的眼眶。 “总闷着也不是法子。”杜之妧将信轻轻搁在鎏金镇纸旁,“出去散散心罢。” 杜之妗的目光落在信上,忽然直起身子。她修长的指尖划过信封上清隽的字迹,蓦地想起什么,拉开抽屉取出一卷账册——先帝丧仪采买的清单上,金丝楠木的数目赫然标红。 “金丝楠木尚缺三百根……”她喃喃自语,朱笔在户部侍郎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窗外梅枝“咔嚓”断裂,惊起几只寒鸦。那个暗中栽培的木材商人,此刻倒成了绝妙的棋子。 杜之妧看着妹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不由蹙眉:“你又同琳琅凑在一块儿,你们俩就不能歇歇吗?大悲之时还劳神,最是伤身。” “曜华。”杜之妗指尖轻轻敲击案几,那节奏竟与当年赵权教她下棋时的落子声一般无二,“若是闲着,我恐怕难从悲伤中出来。” 杜之妧知晓自己妹妹瞧着斯文,实际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又凑上了赵焕琅那个家伙,两人臭味相投,很喜欢凑一块儿讨论官场上的事。她倒不是觉得身为女子不该如此插手朝堂之事,只是她的性子不喜那些,便觉得辛苦,担忧妹妹这般思虑会累倒。 “罢了。”她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时裙角扫过门槛,带落几片粘在门框上的枫叶。 杜之妗搁笔时,砚中墨汁尚有余温。信笺上字迹工整,前半段写满哀思,后半段却笔锋一转,提及那三百根金丝楠木的缺口——她记得很清楚,陆家在蜀地有片百年楠木林。 才写完,杜之妗便迫不及待将信交给姐姐。杜之妧扶着门框,十分惊讶:“你是叫我这时候送去?” 杜之妗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呢?夜里最是滋生愁绪,你去找人谈谈话不是很好吗?”她看得出姐姐对陆云州有些好感,也乐得撮合她们,毕竟自己并不喜欢陆云州,若想长久合作,只凭当前这般自是不行,若姐姐同陆云州两人能喜结连理,那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第8章 杜之妧接过信,妹妹已经走远,她捏着信总觉着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秋风掠过屋檐,杜之妧换了黑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影。她指尖轻叩雕花窗棂。“呜——”窗内人儿刚发出半个音节,就被带着夜露凉意的手掌捂住。 “嘘 ——” 杜之妧指尖抵在唇边比出噤声的手势,怕惊醒睡在外间的侍女,她从怀中摸出折得整齐的信笺,在掌心轻轻拍了拍除去潮气,声音压得像檐角漏下的风:“给你送信来了。” 陆云州忙侧身让出半片窗台,杜之妧单手撑着窗框借力,轻盈地跃进屋中,落地时裙摆扫过脚边的青瓷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她直起身拍了拍衣袖,打趣道:“你倒胆大,听见窗响就敢亲自来开,不怕是夜半闯进来的贼?” “这院子就我们姐妹住着,家中特意请了护院守着,原以为固若金汤,哪成想还是拦不住你这只‘小泥鳅’。” 陆云州笑着摇头,她自小在深宅里被护得妥帖,听见窗外动静时竟半分没往坏处想,只当是夜风刮动了花枝,满心好奇地来开窗瞧瞧。 陆云州接过信笺时指尖微颤,并未急着拆开那层素白封套,反倒先抬眼将杜之妧上下细细打量了遍,眉尖轻蹙着问:“没被护院撞见?身上没磕着碰着吧?” “若真被发现了,此刻你院里早该灯火通明乱成一团了。” 杜之妧说着便转身环视闺房,雕花拔步床悬着水绿色纱帐,妆台上嵌螺钿的镜匣泛着柔光。她脚尖一点便轻盈地跃上八仙桌,随手拿起桌角摆着的彩陶娃娃,指尖摩挲着娃娃脸颊上不甚规整的红晕。 陆云州见那孩子气的玩物被她攥在手里,脸颊腾地泛起薄红,连忙上前伸手去夺:“哪有客人这般登桌踩椅的?还乱翻主人家的东西!” 可惜终究慢了半步。杜之妧举着娃娃细看,见陶泥边缘还带着未磨平的指纹,眼睛一亮:“这是你亲手捏的?” 陆云州把脸别向一旁,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耳尖却悄悄红了。杜之妧顿时来了兴致,晃着手里的娃娃追问:“你竟还有这手艺!明日可得教教我,就这么说定了?” “好啊!” 陆云州立刻转过身应下,眼底的雀跃藏都藏不住。她正愁不知如何开解杜之妧的哀思,若能借此机会让她散心,那是再好不过。窗外的秋虫忽地鸣叫起来,为这约定添了几分生气。 杜之妧晃着悬空的双腿,月光顺着她发梢流淌而下,指尖轻点陆云州攥紧的信笺:“不拆开瞧瞧?写了回信我好一并带回去。” 陆云州捏着信笺的手指蜷了蜷,烛火在她睫毛投下细碎阴影,迟疑半晌才咬着唇坦白:“我跟你说真话,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凌华郡主。其实……其实我文笔粗笨,先前那些信都是托姐姐代笔的,这回信得等明日请她帮忙才行。” 杜之妧坐在桌上愣了愣,窗外竹枝恰好被夜风吹得轻响,她忽然笑出声来,心头莫名松快了些:“放心,我嘴严着呢。”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娃娃的釉面,“可你就不怕她哪天发现,先前攒的好感全白费了?” 陆云州望着烛芯轻叹:“姐姐也这般劝我,可我与她喜好差太远,能靠这些书信维系情谊,已是……”余音散在骤然爆开的灯花里。 “倒也是。” 杜之妧跳下桌子拍她肩膀,“她整日忙着应酬,哪有我这闲功夫来找你玩。” 两人又絮絮聊了些家常,檐外梆子敲过二更。杜之妧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我得走了,你记着,以后听见三慢两快的叩窗声再开。” 话音未落,人已像只轻捷的燕子翻出窗外。陆云州扑到窗前时,唯见月光在青砖上淌出蜿蜒的河,远处竹枝轻颤的余韵里,隐约传来玉佩相击的琳琅声。 杜之妧走后,陆云州将信细细拆开,指尖抚过字里行间,仿佛能触到那人的愁绪。信中提及金丝楠木的缺口,字字焦灼,她不由心疼,却又暗自欣喜——陆家恰有一片楠木林,若能解她之困,岂非天意? 天刚蒙蒙亮,窗纸便被晨露浸得发潮,陆云州攥着那封连夜焐热的信笺,裙裾带起的风掀动了廊下悬着的竹帘。她兴冲冲地撞开陆云扬的房门时,正撞见姐姐临窗研墨,晨光漫过砚台里的墨锭,在她睫羽上投下细碎的影。 “姐姐你瞧……” 话音未落,便被陆云扬抬眼时的目光冻在原地。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暖意的眸子此刻像深秋的寒潭,静得能照见檐角的残星,冷意顺着笔杆漫上来:“你可知这里头的水有多深,就急着往里跳?” 她指尖在信笺上轻叩,宣纸被按出浅淡的凹痕。 砚台里的墨汁晃了晃,映出陆云州涨红的脸颊。她攥着信笺的手指蜷了蜷,指腹蹭过 “楠木缺口” 四字:“可那些楠木本就是要卖的……” 声音里带着晨起的微哑,尾音却固执地扬着,“她才失了姥爷,如今又要为这事着急。” “定是急着算计你这傻性子!” 陆云扬将笔重重顿在笔山上,墨滴溅在素笺上洇成小团。“朝廷采买本该户部操心,轮得到她一个郡主来盘算?” 她指尖点着信纸上的落款,“你当这是寻常买卖?背后牵扯的关节能绕京城三圈,你想把陆家拖进浑水里吗?” 晨光忽然被云层遮了半分,屋内暗了暗。陆云州望着姐姐紧绷的下颌线,鼻尖猛地一酸:“可她那般忧愁……” 声音轻轻的,“我只想着能替她分些担子,哪管什么关节不关节的。” 争执声撞在雕花屏风上又弹回来,最终被陆云扬重新铺开的宣纸压下去。她提笔回信字字圆融,只说会替她留心楠木一事,又附了几句宽慰之语,抬眼见妹妹泛红的眼眶,笔锋一转,提起前些日子杜之妧所赠的《西湖寻梦》——“书中风物甚妙,西湖甚远,不知何时能共游京中东湖?” 放下笔时,玉镯从肘弯滑回腕间,撞在砚台边叮的一声脆响。陆云州凑过去瞧,见姐姐也有松口的意思,又替自己约下相会,心中的不快早就散去:“我就知晓,姐姐对我是最好的!” 第9章 陆云扬无奈地摇摇头,将信纸推过去时,指尖在妹妹手背上轻轻一弹:“人家算准了你家有楠木林才递的话,你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巴巴地替人数银子。” “有姐姐在,怎会呢?” 陆云州立刻拉住姐姐的袖子晃了晃,袖口绣着的兰草蹭过砚台,“她肯把忧愁说给我听,便是把我当自家人了。”晨光重新漫进窗棂,照得她眼底的亮像撒了把碎金,陆云扬望着那抹纯粹的光,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晾干的信笺叠成方胜。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倒像是替她没说出口的话落了韵脚。 杜之妗指尖摩挲着回信,唇角微挑——这般滴水不漏的措辞,果然是陆云扬的手笔。她几乎能想象出陆云州蹙眉苦思,最后却还是乖乖将信交给姐姐代笔的模样。倒也好,她想。若真要谈楠木一事,与陆云扬周旋反而更痛快些。 她蘸墨提笔,在信笺上落下几行清隽小字,将东湖之约定在立冬。砚台里的墨汁映着窗格的影子,忽然被一阵穿堂风搅碎——卷着枯叶擦过窗棂的风里,带着水泽特有的湿意。她忽觉这日子选得正好:立冬,岸柳的残叶该落尽了,水色清寂如镜,万物敛藏的时节,恰是把话说透的好时候。 陆云州自然是要将姐姐带上的,毕竟她再是天真也知晓,此次出游,杜之妗定会谈及楠木一事,而自己是无法做主敲定此事的,未免闯祸,还是带上姐姐较好。而陆云扬也是这般考虑,纵是妹妹不喊她,她也会一同前去。 杜之妗也决意带上姐姐,她本就有意撮合姐姐和陆云州,既然陆云州会去,自然是要将姐姐带上的,其次,若此次陆云扬果真一同前往,那有姐姐陪着陆云州,自己与陆云扬也能更好地交谈。 立冬那日,东湖的水汽漫过石阶,结了层薄霜。陆云州裹着水红斗篷踩上去,霜花簌簌落在裙摆上,像撒了把碎盐。远处画舫的乌篷上凝着白,船头立着的杜家姐妹倒成了水墨里最鲜亮的色——杜之妗的月白斗篷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头寒梅夹袄,花瓣上的金线在晨光里跳荡;杜之妧的素白裙裾沾着水汽,束发的白丝带被风吹得贴在颊边,倒比岸边枯荷多了几分灵动。 “妧妧!”陆云州扬手唤着,裙摆翩跹,扫过结霜的石阶。陆云扬跟在身后,望着杜家姐妹并肩迎上来,忽然觉得这晨雾氤氲的东湖,倒比书中描摹的西湖多了几分清寂诗意。柳梢的霜被朝阳镀成金,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岁月里漫过来的。谁都没提信里的约定,谁都没问为何四人齐聚,仿佛这立冬的相聚,本就该像舱里暖炉上的水汽,自然而然地漫开来。 游湖的由头虽是陆云扬先提起的,但杜之妗在信中便已言明,此次由她做东,一应事宜都由她打点妥当。 杜之妧拉着陆云州进了船舱:“快进来,外头风可太大了。”她束发用的白色丝带随着动作轻晃,倒比舱外的残荷多了几分活气。 杜之妗等陆云扬进了船舱才跟着进来,舱门 “吱呀” 一声合上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湖心亭看雪图》,炉火烧得正旺的暖意立刻裹了上来,比外头的日头更让人舒心。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替四人解下斗篷,杜之妗率先在炉边的矮榻坐下,指腹摩挲着暖炉上錾刻的缠枝纹:“先喝点茶暖暖身子。” 第9章 杜之妗扬手遣退侍女,案上银壶里的水正“咕嘟”冒泡,便亲自执起茶荷舀了碧螺春。茶叶在白瓷碗里舒展时,她忽然笑看向陆云扬:“上回在曲水山庄,有幸喝到陆姑娘亲手泡的茶,那滋味至今难忘。”沸水注入时腾起白雾,她手腕轻转,“你瞧瞧我这手法,与你们江南的路数可有不同?” 陆云扬垂眸看着碗中旋转的茶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郡主说笑了,民女那不过是粗鄙手法,怎配与郡主相较。” “总坐着喝茶也无趣。”杜之妧忽然起身,裙裾扫过暖炉时,带起的热风让案上的烛火跳了跳,看向一旁的陆云州,“那边暖棚里备着炭炉,钓上来的鱼直接用姜葱烤,比舱里的茶更有野趣。” “在船上钓鱼?” 陆云州眼睛亮得像映了日光的湖水,她早瞅见棚角挂着的芦苇编鱼篓。两人披上斗篷往外走时,风卷着芦花扑在帘上,倒像是替她们的脚步打了拍子。 杜之妧和陆云州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舱外,舱内余下的两人间便漫开层微妙的静。杜之妗执起茶盏,指尖摩挲着碗沿凝着的水汽,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窗外飘掠过的芦花上,语调轻缓得像风拂水面:“等明年夏夜再来泛舟,想必更有滋味。只可惜此地夜里不能通宵流连,终究是比不得别处。” 她话音落时,眼尾余光正瞥见陆云扬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那话里藏着的机锋,恰是《西湖寻梦》里描摹夜泛西湖的句子——她们先前在信中谈及此书时,陆云扬曾格外提过这段。 陆云扬心中果然一震,端茶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茶烟袅袅间,她看见杜之妗眼底闪过的了然——原来这位郡主早已知晓代笔之事。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垂眸望着碗中沉底的茶叶,语气淡然无波:“世间景致本就各有千秋,何时来,便赏何时的风光,原不必强求一致。”她刻意避开那本书的影子,字句都透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像是全然没听出话中深意。 杜之妗望着她低垂的眼睫,唇角勾起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她原就没指望陆云扬会轻易承认,方才立在舱门边时,早已将姐妹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舱壁那幅新挂的《湖心亭看雪》,陆云州进门时视若无睹,倒是陆云扬的目光在上头流连了片刻。若真如信中所言读过此书,以陆云州那藏不住事的性子,见到这幅画早该雀跃着指认了。连书中最出名的景致都认不出,又怎会在信中与她细论其中趣致? 如今看来,能与她在信中谈文论艺的,自始至终都是眼前这位陆家大小姐。茶炉咕嘟作响,杜之妗忽然觉得有趣。这场你来我往的文字游戏,倒比预想的更有意思。杜之妗浅啜一口茶,暖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笑意。既然看书的是陆云扬,那几封措辞精妙、引经据典的回信,自然也出自她手了。这般心思剔透的对手,倒比单纯直率的陆云州更合她意。 舱内茶香刚漫过三盏,舱门便被 “吱呀” 推开,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陆云州兴冲冲地掀帘进来,斗篷上还沾着几片芦花,脸颊被风刮得泛着健康的粉:“暖棚里生着大炭炉呢,一点不冷!钓竿都备好了,你们要不要也去试试?” 她眼神亮晶晶地瞟向杜之妗,那点想拉着对方同去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眉梢上,像枝刚绽的红梅般藏不住。 杜之妗搁下茶盏,指尖在暖炉上轻轻一点,笑意淡了几分,语气却愈发清晰:“陆姑娘来得正好,有件事信中提过,正该当面说清。” 陆云州脸上的雀跃顿时收了收。她虽对这些商事提不起兴致,却也知道定是关乎楠木的要紧事,乖乖敛了裙摆坐回茶炉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炉边的雕花。 杜之妗执壶替她斟了杯热茶,水汽氤氲中,目光先落在陆云州脸上,话却像抛向湖面的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此次国丧耗费甚巨,我那里还缺三百根楠木。若陆姑娘肯援手,我亦可替陆家牵线,丝绸与部分祭品的销路,尽可交由我来安排。” 她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画着圈,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对面的陆云扬,明知能拍板的是谁,偏要顺着对方的意,演这出“糊涂戏”。 陆云州捧着温热的茶盏,眼睛亮了亮。陆家本是粮食起家,若能搭上皇家祭品的路子,其中利润可不是小数目。她立刻侧头看向身侧的姐姐,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姐姐,凌华郡主说的这生意,听着倒是妥当,不如就应下?” 陆云扬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妹妹能想到的好处,她怎会看不透彻?这哪里是一笔生意,分明是递来的橄榄枝,接了,便是打通了通往皇商的渠道,日后的路能宽出数倍。可她更清楚,皇家的买卖从来不是只算银钱账,里头盘绕的朝廷关系、派系纷争,哪一样不是能吞人的漩涡?偏生自家妹妹心思纯澈,这看似询问的话,早把“应允”二字写在了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膝上轻轻按了按,抬眼时已换上沉稳神色:“郡主既有需,陆家自当尽力。只是楠木的成色、数目、运送章程,州州年纪轻,不大清楚这些关节,我与郡主细谈便是。”说着便转向陆云州,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你向来不爱听这些账目往来,外头不是还等着钓鱼?快去罢。” 第10章 陆云州一听姐姐应了,只当是自己帮了杜之妗的大忙,心头甜丝丝的,像含了颗蜜饯。她起身时,杜之妗正望着她笑,语气诚恳:“此次能解我燃眉之急,当真多谢陆姑娘了。” 这句谢更是让她眉飞色舞,连声道 “不客气”,转身时裙摆扫过暖炉,带起一阵热风,哼着方才听来的小调,脚步轻快地掀帘去了。舱门合上的瞬间,她斗篷上的芦花悠悠飘落,落在茶案的白瓷碗边,倒像是替这短暂的热闹留了点痕迹。 舱门合上的余音还未散尽,陆云扬已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汤入喉的清苦漫开时,她抬眼看向杜之妗,语气里带着几分掂量:“楠木难得,不单在于林深难伐,更在千里转运至京——三百根,可不是寻常商户能轻易凑齐的数目。” 杜之妗指尖在暖炉上敲了敲,火星子在炭灰里轻轻一跳:“正因如此,这缺口才棘手。不过陆姑娘放心,明面上的采办会交由林江强来做,陆家只需出木材,其余运送、报关诸事都由林家出面。价格上,断不会叫你们吃亏。” 陆云扬垂眸看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心里明镜似的。杜之妗要这楠木,绝不是为了寻常利钱——皇家采办的油水再厚,也犯不上郡主亲自下场周旋。她怕的是这桩事背后牵扯的派系纷争,树大招风,陆家世代经商,最忌掺和朝堂浑水。好在对方只借木材,要的是“木头”而非“名头”,陆家隐在林江强身后,倒还稳妥。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既如此,木材一事,民女稍后便让人与林家接洽。只是丝绸与祭品……”她抬眼看向杜之妗,目光清亮,“民女希望,陆家的货物能堂堂正正出现在贡品名录上。” 林江强的底细她早摸过,不过是近几年靠着钻营崭露头角的木材商,原来竟是杜之妗手下的人。既然要合作,陆家的利益自然要攥在手里——木材太过扎眼,丝绸与祭品却不同,供货商本就驳杂,陆家掺进去分一杯羹,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名字入了名录,那便是实打实的皇家认可,往后无论是南货北销,还是坊间口碑,都是无形的助力。 杜之妗闻言笑了,茶烟袅袅中,她看见陆云扬眼底闪动的算计——既要分杯羹,又不想湿了鞋,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陆老板果然是生意人。”替陆家销货,与让陆家的名字出现在名录上,看似相近,实则天差地别——前者是郡主买卖赚钱,后者却是实打实的名利双收。陆云扬避重就轻,偏拣了最稳妥又最划算的路子,倒让她想起方才暖棚外那些伺机而动的水鸟,看似悠闲,实则眼观六路。 “郡主说笑了。” 陆云扬拈起一块松子糕,指尖捏着糕点边缘轻轻一转,“先帝一生为国为民,陆家能略尽绵薄,原是本分。况且郡主也知晓,陆家的杭绸与粮食,向来是江南一带的招牌,若能供入皇陵,便是天大的荣耀。为表心意,陆家愿在此项上让利五成。” 暖炉里的炭噼啪轻响,将两人间的沉默烘得暖融融的。陆云扬没再说话,只慢慢嚼着糕点,给足了对方思量的余地。 杜之妗指尖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心里飞快地盘算。木材一事若能办妥,户部侍郎的位置便能换上自己人,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至于陆家让利的五成,实则是让给她们的,反倒是笔意外之财。倒是名录添名一事,需得在吏部的旧档里寻个由头,做得滴水不漏才行。 片刻后,她举起茶盏,眼底笑意明了:“以茶代酒,就依陆姑娘所言。” 陆云扬亦举杯相碰,青瓷相击的脆响在舱内荡开。“郡主谈生意,倒是比江南的春水还要爽快。”她浅浅一笑,茶雾漫过眉梢,将那点暗藏的机锋掩得恰到好处。 第10章 舱内的谈笑声伴着茶香袅袅漫开时,暖棚里的鱼线正被湖面的风扯得轻轻颤动。杜之妧与陆云州并排坐在炭炉边,炉上温着的热茶冒起细白的水汽,倒比舱内多了几分野趣。 暖棚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将两人的脸颊烘得红扑扑的。杜之妧握着鱼竿的手有些不耐烦,鱼漂在水面上晃了许久,连条小鱼苗的影子都没见着,反观身旁头回钓鱼的陆云州,桶里已经躺着两条银光闪闪的鲫鱼,正欢实地摆着尾巴。 “这鱼儿也忒狡猾,偏要跟我较劲儿。” 杜之妧轻哼一声,指尖敲了敲桶沿,“换作是在猎场,哪容得它们这般逍遥。” 陆云州笑得眉眼都弯了,将鱼竿往支架上一放:“许是它们怕了你这一身好身手呢。”她嘴上打趣,眼里却满是暖意,“若是把鱼竿换成你的弓箭,保管一箭一个准。” “这主意好!” 杜之妧眼睛一亮,当即扔了鱼竿,寻来根结实的青竹,利落地用匕首削出个锋利的尖儿,“还是这样来得痛快。”她说着便踩着船板走到棚边,身子探出暖棚去瞅水下的动静,束发的白丝带被风卷着,差点扫过湖面。 “你慢些!” 陆云州连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船停在湖面上晃晃悠悠的,“这船晃得厉害,仔细脚下。” 棚外的风卷着芦花掠过船舷,带起细碎的簌簌声。杜之妧回头时,鬓边的白丝带正被风掀起,拂过她带笑的眼角,眼底跃动的光比炭炉里的火星还要亮:“这点晃动算什么?便是惊涛骇浪里,我也能如履平地。”她反手轻拍陆云州的手,竹叉在指尖转了个利落的圈,叉尖映着水光,闪着几分锐气,“你退后些,看我给你叉条最大的上来,保准比你桶里那两条都壮实。” 陆云州的指尖反倒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将她的衣袖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桶里的鲫鱼似是被这动静惊到,尾鳍猛地拍起水花,溅在她水红的裙角,洇出几点湿痕:“我桶里两条都给你便是,犯不上跟这湖水较劲。” “你可别小瞧人!”杜之妧转回头时,鼻尖因着方才的雀跃微微泛红,晨光在那双杏眼里碎成璀璨的金,竹叉往船板上轻轻一顿,发出“笃”的轻响,“若女子能进军营,我定要跨马提枪,去边关杀得那些胡虏片甲不留!这点水洼子,算什么阻碍?”话虽掷地有声,被陆云州拽着的胳膊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退了半步,船身晃得更厉害了些,棚角悬着的芦苇鱼篓来回摇摆,撞在木柱上发出空荡的轻响。 “既是要当女将军的人,总不能为了条鱼栽进冰湖里吧?”陆云州抬眼望她,眉头蹙得像团起来的锦帕,语气里带着点急,曲水山庄那日她见过杜之妧的身手自是相信她的,可天太凉了,“这水太凉了,你近日没歇好,真要落下去染了风寒,传出去才要被人笑掉大牙呢。” 杜之妧听她这话,忽然就松了劲,嘴角的弧度却愈发柔和。她反倒拉着陆云州往回走,炭炉里的火“噼啪”一声爆响,将两人的影子在棚壁上投得忽明忽暗:“好啦好啦,听你的便是。” 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暖意,心里像被炭火熨过一般,方才那股非要叉条鱼不可的执拗,早被这几句絮絮叨叨的牵挂融得烟消云散。她偷偷瞟了眼陆云州依旧蹙着的眉,非但不觉得扫兴,嘴角反倒扬得更高——能被人这般放在心尖上惦记着,可比赢了一场比武、叉到一条鱼,要快活多了。 日头爬到船篷顶时,饭厅的暖帘早被侍女撩起,里头的热气混着脂粉香漫出来。居中的红木桌上,紫铜暖锅正咕嘟冒泡,汤面上浮着的姜片与葱段随沸水轻轻翻滚,旁边并排放着几碟菜,最惹眼的是那盘薄如蝉翼的生鱼片,粉白透亮的肌理上还凝着层细霜,正是陆云州方才钓上来的鱼。角落的小泥炉上温着酒,青瓷酒壶的壶嘴冒出丝丝白汽,将炉边摆着的酱鸭与醉蟹都熏得带了点暖意。 “还有条肥的正在炭火上烤着,可别忘了。”杜之妧刚挨着炭炉坐下,便扭头对侍立一旁的丫鬟道,她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瓷碗被烫得发暖,映得她眼底也泛着层热气。 “郡主放心,厨子特意用了松枝来烤,这会儿该好了。”丫鬟应着,麻利地将切好的嫩豆腐与菌菇都拨进暖锅,红白相间的肉片一烫便卷了边,香气顿时浓得化不开。 桌上菜式倒也周全,既有京味儿十足的酱肘子与爆炒腰花,也有扬州厨子拿手的蟹粉狮子头与文思豆腐。杜之妗执起牙箸,含笑示意:“这里的厨子比不得发财楼的老师傅,尤其这几道扬州菜,怕是要在两位江南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了,尝尝看合不合口?” 陆云州早已迫不及待,夹起一筷蟹粉狮子头。那肉丸在筷尖颤巍巍的,咬下去鲜香四溢,烫得她直呵气:“好地道的扬州味!” 陆云扬也浅尝了口文思豆腐,细如发丝的豆腐在舌尖化开来,混着鸡汤的鲜,她放下筷子,道:“郡主费心了。” 第11章 丫鬟这时端来温好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斟在白瓷杯里,漾着细密的酒花。杜之妧率先举杯,杯沿沾着的酒珠滚落,滴在桌布上晕开个小印:“今日湖上一游,倒比闷在府里畅快多了。愿咱们往后,只记着眼前的热汤暖酒,少些烦心事才好。” “我今日钓了三条鱼呢!”陆云州立刻举起杯子,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碰,笑得脸颊绯红,“我祝咱们往后做什么都满载而归!” 陆云扬与杜之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笑意。两人没再多言,只举着杯子轻轻碰了碰,青瓷相击的脆响混着暖锅的咕嘟声,倒比千言万语都更熨帖。酒液入喉时带着点微醺的暖,窗外的风还在呜呜地刮,舱内却早已被这烟火气烘得暖意融融了。 舱外的风忽然卷着一缕焦香钻进来,混着松木的清冽气,在暖融融的饭厅里漫开。杜之妧鼻尖微动,正用银签戳着烤鱼皮的手顿了顿,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来了!” 话音刚落,侍女便捧着鎏金食盘掀帘而入,盘中那条肥鱼烤得油光锃亮,鱼皮金黄酥脆,边缘微微焦卷,翠生生的葱花撒在上面,还冒着丝丝热气,连鱼嘴里都衔着片柠檬,酸香混着肉香,勾得人舌尖发颤。 四人围着暖锅闲话,说些京中趣闻与江南风物,暖锅咕嘟声里,偶尔溅起几滴滚烫的汤汁,气氛倒比先前更热络几分。杜之妗优雅地放下银箸,用绢帕轻拭嘴角,忽然抬眸看向自己的姐姐:“曜华,过些日子可有兴趣去一趟江州?” 陆云扬正从暖锅里夹起一片烫得卷边的肉片,闻言手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在杜之妗平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能让这位心思缜密的郡主当着她们面提起的行程,必是与方才密谈的生意脱不了干系。难道是要让杜之妧亲自去护送那批金丝楠木? “江州?” 杜之妧抬眸时眉梢微蹙,放下了手里的酒盏,“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需我去办?”她心里也犯嘀咕,妹妹素来行事缜密,怎会当众提及行程?这般不避讳陆家姐妹,想来此事与陆家脱不了干系。 杜之妗果然点了点头,用银签剔着鱼肉里的小刺:“过阵子有批金丝楠木要送进皇陵,需得有人护送,你去如何?” 她语气轻快,眼底却藏着几分审慎,此事明面上虽由林家操办,但这般贵重的木料,朝廷自会派人押送。赵焕琅旗下并非无人可用,只是她们身为皇族,若由亲姐出面护送,既显孝心,又能将这份功劳揽在自家名下,后续的布局也能更顺理成章。 陆云州眨着眼睛,一脸茫然地插了句:“楠木林不是在蜀地吗?怎的要去江州?” “为着不让陆家惹上麻烦,明面上这批木材都算林家的,他们会从江州水路启运。”杜之妗唇角微扬,耐心解释道,“所以曜华是去江州护送,陆姑娘可别在外头说漏了嘴。” 杜之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片刻功夫,妹妹竟已与陆家谈妥了这桩大事。她将手里的银箸往碟子里一放,语气里添了几分果决:“既是供姥爷陵寝用的,这差事我自然要接!”她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显然对这个差事很是期待。 舱外忽然传来一阵水鸟的鸣叫,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云扬注视着汤碗中漂浮的枸杞,若有所思。这场看似简单的护送,恐怕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这杜之妗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赵权驾崩的哀音犹在宫墙回荡,赵酒鸯的眉峰便始终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她整日守在佛堂,青灯古佛映着日渐消瘦的身影,连杜渊递过去的参汤都难得动一口。杜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终是决意带她出去走走,江山万里,总有能冲淡愁绪的风日。 她原是想就此辞官,陪着赵酒鸯在山水间静养,偏赵河明不准。那位新帝拉着她的手,眼圈泛红:“妹夫这一走,朕身边可就少了个能说贴心话的人了。” 最终只给了她无限期长假,再三嘱咐:“带安宁散透了心就回来,这朝堂离不得你。” 第11章 临行前,杜渊屏退左右,独独召了杜之妗到书房。窗台上的腊梅开得正盛,冷香漫过案上的奏折,她指尖敲了敲砚台,开门见山:“听闻曜华亲自求了圣上,要去江州护送楠木,这主意,是你替她拿的?” 杜之妗唇角微扬,抬手为父亲斟了杯热茶:“曜华才进宫半日,爹爹的消息倒是灵通。”茶烟袅袅中,她看见父亲眼中了然的神色。她从不瞒着父母自己的野心,杜渊素来教她们 “女子不该困于闺阁”,这份纵容与鼓励,原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杜渊接过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瓷壁:“你想借曜华试探女子掌权,这步棋走得妙。”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只是朝中风波诡谲,你万事要小心。”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要带你们娘亲出门散散心,既然曜华要去护送楠木,那我们便等她一同前往江州,你若有急事也还能找到我。切记,万事不可着急,真的遇上事了,不要逞强,去圣上面前好好求求情,有你娘亲的情分在,他作为舅舅向来很疼你们。”杜渊虽不清楚杜之妗每一步谋划,但知晓自家女儿的志向,亦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只不过杜之妗兴许是怕连累与她,从未求助与她,她出门在即,总归要多嘱咐几句。 杜之妗走上前,替父亲续了些热茶,“爹放心,”她笑得笃定,“您带娘好好看山水便是,我会顾好自己,也会看好姐姐。” 书房外的风吹得更大了,将庭院里的梅枝压得微微弯下,却压不住枝头那点醒目的红,正如这深宅大院里,悄然滋长的雄心。 赵酒鸯这些日子总恹恹的,案上的青瓷瓶插着的白梅都快谢了,她也懒得换,原是提不起半分精神出门的。直到听闻圣上旨意下来,要让曜华亲自去江州护送楠木进京,她眼里才勉强有了点光,那是父皇陵寝要用的东西,再者,大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她终究是放不下心。 “你也要同去?” 赵酒鸯见杜渊已经收拾好行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忽然迟疑起来,“要不……你还是留下来陪陪凌华吧?她一个人在京里,我也不放心。” 杜渊放下手里的书,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我想陪着你。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她替赵酒鸯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温得像炉上的粥,“况且咱们到了江州,也不会一直跟着曜华,总归是要让她们姐妹俩自己闯闯的。” 赵酒鸯仍蹙着眉,指尖绞着帕子。杜渊瞧着她这副模样,忽然笑了,屈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咱们杜九大侠的女儿,难道会是躲在爹娘身后的小丫头?” “你呀……”赵酒鸯被她说得没了脾气,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以前我总催你陪我出去走走,你总说朝堂事忙,如今我舍不得孩子们了,你倒反过来催我。” 话虽如此,眼底的愁绪却淡了些,她哪里是真不放心女儿,不过是刚失了父亲,心里头空落落的,格外怕与亲人分离罢了。 “你也知晓圣上的脾性,”杜渊替她斟了杯热茶,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我这回好不容易请着长假,若是错过了,再想陪你出门,可就难了。”便是她不说,赵酒鸯也明白,那位皇兄对杜渊的倚重,比当年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看在她刚丧父的份上,哪肯放这位“左膀右臂”离开京城。她那皇兄比她还离不开杜渊,这么多年了,还要同她抢人,若他知晓杜渊是个女子,恐怕都恨不得娶她进宫。 “父皇知晓你是女子,还执意让你做了丞相,”赵酒鸯捧着茶盏,眼圈又红了,“若他还在,万金她俩想做的那些事,定会容易些。你说,皇兄要是知道这俩丫头的野心,会不会被吓着?” 杜渊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岔开话头:“你可别小看你皇兄。他在权谋上或许不如父皇手腕硬,但论容人之量,却是青出于蓝的。” “你这般夸他,若是被他听见了,保管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赵酒鸯被她逗得弯了弯唇角,眼里终于有了笑意,“罢了,让凌华留在京城也无妨。左右有皇兄照看着,再者,那丫头的本事,你我还不清楚?天底下哪有能困住她的地方。” “那是自然,”杜渊顺势夸了句,语气里满是骄傲,“也不瞧瞧她是谁生的 —— 咱们杜九大侠的女儿,自然是好样的!” 赵酒鸯被她哄得眉梢都舒展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胸口:“等送曜华到了江州,咱们便撇开这些烦心事。到时候,你可得全听我杜九的!” “我何时不听你的了?”杜渊握住她的手,眼底盛着化不开的温柔。 “到时候,你得换上女装,”赵酒鸯眼尾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还得叫我一声‘好相公’。” 杜渊朗声笑起来,故意捏着嗓子应道:“是!奴家都听赵公子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倒比炉子里的炭火更让人舒心。 第12章 京城的雪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推开窗时,檐角的铜铃已裹了层薄雪,风过时叮当声都透着清寒。杜之妧立在廊下,望着庭院里那株老梅被雪压弯的枝桠,素白的斗篷边缘沾了些雪沫子,像落了满身碎星。 今日是她启程赴江州的日子。 护送的队伍已在巷口等候,她此行只需护送最前头那批稍细的楠木,可木材运输本就不易,江州到皇陵的路虽不比进京迢遥,却也多是山道崎岖,水路湍急,这一去,少说也得小半年。差事不算难,却十足是桩苦役,赵河明原是极不赞成的,说护送之事交由禁军便可。可杜之妧求了许久,说 “姥爷陵寝所用,臣女自当亲送”,终究是犟过了那位心软的舅舅。 “这一路山道多,水路险,你性子急,可得耐着些。”杜渊替女儿紧了紧斗篷系带,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尖,“我与你娘在后面慢慢跟,能赶上你自会寻你。” 赵酒鸯塞过去一个暖手炉:“里头掺了艾草,夜里冷了就抱着,到了驿站记得烫脚。” 杜之妧刚应了声“知道了”,眼角余光便瞥见廊下立着的妹妹。杜之妗手里攥着个包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见她望过来,眼圈先红了。 姐妹俩走到月洞门边,雪落在发间,转瞬便化了。 “遇上吃不惯的就换换嘴。”杜之妗把包裹塞进姐姐怀里,里头是姐姐爱吃的一些零嘴,“路上若遇着好看的石头,替我捡两块。” 杜之妧捏了捏她的脸颊,指腹沾着雪水,凉得她一颤:“你一个人在京里才要当心,夜里锁好门窗。想我了就给我寄信,我们走得慢,定能收到的。” 姐妹俩又说了些琐碎话,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因着要避嫌,陆云州没能来当面送别。她躲在发财酒楼三楼的雅间里,隔着仅开了一道缝的窗,望着街面上缓缓移动的队伍。杜之妧前一晚悄悄去了她屋里道别,也说了今日会从这里经过,是以她一早就候着了。 杜之妧骑在白马上,素白斗篷被朔风掀起一角,猎猎如振翅欲飞的鹤翼。雪粒子打在斗篷上簌簌作响,她微微缩肩,指尖攥紧了缰绳。队伍行至发财酒楼楼下时,那匹通人性的白马忽然放慢蹄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汽。马上人侧过脸,乌发被风卷着贴在颊边,目光穿透漫天斜飞的雪幕,像两束精准的箭,直直落在三楼那扇糊着素纱的窗上。 “哗啦”一声,窗扇被推开一些。陆云州将身子探出去一些,寒风裹着雪沫子狠狠灌进领口,呛得她忍不住咳嗽,指节却死死扒着窗框。待缓过劲来,她用力挥起手臂,腕间那只银镯子在风雪里划出细碎的光弧,像串会跑的星子。 杜之妧在马上微微颔首,唇边凝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鬓边的白丝带被风卷得打了个旋。她没有扬手,只轻轻勒了勒缰绳,白马便踏着碎雪跟上队伍,素白的身影渐渐汇入街尽头的雪幕,像滴墨融进宣纸上的留白。直到那抹白被街角的朱红宫墙彻底吞没,陆云州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 “砰”的一声合上窗,隔绝了外头的风雪,也隔绝了那点残存的暖意。陆云州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扒窗时沾的寒气。来京城这些日子,她总像块橡皮糖似的黏着杜之妧,看杂耍时挤在一块儿抢糖吃,逛庙会时手挽手踩遍青石板路,此刻人走了,连炭炉里的火苗都显得有气无力,偌大的雅间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姑娘,炭快烧透了。”侍女捧着暖炉上前,轻声提醒,“该回府了。” 陆云州恍惚着点头,转身时后腰撞到桌角,才猛地想起昨夜杜之妧偷偷溜进她房里说的话。那时窗外落着零星小雪,杜之妧攥着她的手,指尖带着室外的凉意:“到江州不过一月路程,林家的商队在码头等着了,你写了信,托他们带再方便不过。” 心头那片空落落的疼忽然被这念头焐化了些,冒出点毛茸茸的盼头。她转身时脚步轻快了些,连带着声音都亮了:“回去!姐姐该等着我吃饭了。” 第12章 杜之妧虽走了,却留了个伶俐小厮在公主府,说陆云州若有东西要转交给杜之妗,去寻他便是。以她们的情分,杜之妗自然不会拒收她的信与物件。这般安排原是妥帖,可陆云州对着信纸,终究还是得找姐姐代笔。 虽与杜之妗同处京城,陆云州却难得见她一面。这位郡主殿下终日忙于政务,一个月也未必能遇上一次。偶有“巧遇”,也不过是在公主府外的巷口匆匆一晤,说不上三两句体己话便要分别。 倒是那些回信,字字工整,笔笔从容,显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细细写就。只是内容愈发深奥,不是论《文选》精妙,便是谈《春秋》大义,有时还夹着几首晦涩的诗。陆云州捧着信笺,只觉得比幼时夫子布置的功课还要难懂三分,一面懊恼自己当年读书不用功,一面又暗自庆幸——好在还有姐姐这个“代笔先生”,否则连封像样的回信都写不出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檐下的冰棱结得越来越长,像一串串透明的玉坠。陆云州望着那些冰棱,忽然开始盼着开春——等雪化了,杜之妧是不是就离回来的日子不远了? 窗台上的积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终于在某个清晨凝成层薄冰时,林家的商队捎来了杜之妧的信。 陆云州正趴在案上描花样,听见侍女说“江州来的信”,手里的炭笔 “啪嗒” 掉在宣纸上,晕开个黑团也顾不上。她扑到门口,指尖几乎是抢过那封素笺,信封上沾着点潮湿的水汽,还带着江南水路特有的腥甜气。 信纸展开时簌簌作响,杜之妧的字迹比先前更遒劲些,墨色里混着点浅黄,许是江边的潮气洇的。信上说江州的码头比想象中热闹,林家的管事办事极为妥帖,待休整几日便可启程。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挠的雪人,旁边写着:“京城的雪景,可如我说的那般好?” 陆云州捏着信纸,忽然就红了眼眶。她翻出姐姐裁好的洒金笺,提笔便写,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响像春蚕啃桑叶:“京城的雪下了三场,前儿那场最大,把神武门的狮子都埋了半截。我去看了腊梅,你说的那株开得最盛,黄灿灿的像堆金子,就是没人替我折枝……” 她写得兴起,连炭火盆烧旺了烫着手都没察觉,从街头新出的糖画说到戏园子里新排的《长生殿》,从姐姐替她改的新裙子说到侍女养的那只白猫生了崽。末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旁边添了行小字:“这么大的雪,却没人陪我打雪仗。” 信交给林家商队的管事时,陆云州特意往信封里塞了包炒得喷香的南瓜子,杜之妧说过,路上嚼这个解乏。管事笑着打保票:“姑娘放心,这趟船走得快,不出半月,定能送到姑娘手上。”待管事离开后,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出神——等这封信送到杜之妧手中时,她们之间的距离,就该更近些了罢。 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将陆云扬执笔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狼毫悬在洒金笺上方许久,一滴浓墨顺着笔尖坠下,在素白的宣纸上洇开朵墨色的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案头堆叠的信笺微微泛卷,最上头那封还带着淡淡的梅香。杜之妗的字迹总带着股清劲,笔画如寒松立雪,墨色里藏着若有似无的冷香。陆云扬猜,她案头定是常供着红梅,连砚台里的墨都染了三分雅韵。信里说的尽是些《南华经》的微言,或是《玉台新咏》的佳句,那些云州看了直皱眉头的典故,在她笔下却如流水般淌淌不绝。 陆云扬指尖划过“松风入弦”四字,忽然想起初见杜之妗时,对方眼底藏着的锋芒。她素来知晓这位郡主对云州的烂漫性子并无多少热络,起初总暗自提防,这般心思深沉的人,会不会为了生意,或是朝堂权柄,刻意笼络云州?可拆看了这么多信,竟寻不到半分投其所好的痕迹。 原以为,杜之妗既已知晓那些信均是自己代笔,再回信时便会敷衍,可送来的每一封信都如此认真。有回云州拿着信嘟囔“又是讲《史记》”,陆云扬接过一瞧,见杜之妗在“易水送别”旁批注:“壮士断腕易,知己难逢难。”字迹力透纸背,倒像是借着古人抒发自己的感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对方也并不是故意借此拒绝云州,分明是本性如此——对经史子集的痴迷是真,对风花雪月的淡漠也是真。 替云州代笔时,她渐渐忍不住添些私语。而杜之妗的回信里,竟会逐句应答,偶尔还附上半幅小楷,笔锋间带着棋逢对手的畅快。 烛芯“啪”地爆出个火星,陆云扬望着案头那盆含苞的墨兰,忽然生出个荒唐的念头:若杜之妗不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若她们不是隔着这层生意与算计,或许真能在某个雪夜围炉,煮着碧螺春论尽古今文章。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窗外的寒风卷散了。她将狼毫按在墨渍旁,一笔一划写起回信,字迹端庄如旧。京城的风里,从来都掺着权力的铁锈味,她们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身份,更是无法言说的算计与提防。 第13章 杜之妧回京那日,春光正好得不像话。护城河边的柳丝绿得淌油,风一吹便簌簌落着新絮,沾在朱红的城墙上,像落了层轻薄的雪。 城门下早围了不少人,杜之妗与赵焕琅并肩立在石阶上,前者玄色裙裾被风掀起,后者宝蓝色锦袍上绣着的银线在日头下闪着光。 “来了!” 赵焕琅往前凑了半步,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 队伍最前头,杜之妧骑在匹枣红马上,素白劲装衬得她身姿挺拔,脸上虽添了些风霜,眼底的光却比出发时更亮。她望见城门口的身影,不等马停稳便翻身跃下,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几步就冲过去将两人一同抱住。 “可想死我了!” 她把脸埋在杜之妗肩头,声音带着点旅途的沙哑,发间还沾着点一路风尘带来的草屑。自襁褓里便从未分离这般久,此刻相拥的力道,几乎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 赵焕琅拍着她的背,指尖触到她瘦了不少的肩胛,眼圈先红了:“这一路定吃了不少苦,你瞧这脸,晒得跟熟透的杏子似的。” 她比姐妹俩只小一岁,自小在一块儿爬树掏鸟窝,情谊原就不同寻常,更知晓这趟差事在她谋划里的分量。 杜之妧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鼻尖还泛着红:“苦是苦了点,却也值得。” 城门内忽然传来马蹄声,是宫里的内侍来催。赵河明还在御书房等着论功行赏,谁也不敢耽搁。杜之妗松开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快去罢,等你领了赏,咱们回府烫壶好酒,把这一路的事细细说给我们听。” 赵焕琅也退开半步:“我去得意楼点了菜,晚些叫人送去府里,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杜之妧重又翻身上马,回望时眼里闪着光,像盛着揉碎的春光。马鞭一扬,枣红马踏着新絮往前去,蹄声轻快得像踩着鼓点。春风卷着她的笑声飘回来,混着柳丝的清香,倒比这满城姹紫嫣红更让人心里敞亮。 行至发财楼楼下,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三楼临窗的位置,一抹水红身影正倚着栏杆,可不就是陆云州?四目相对的刹那,杜之妧忍不住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挥了挥。她就知道,这小丫头定会在这里等着 —— 分别这许久,除了妹妹,最叫她牵念的便是这人。只是宫里头还等着领赏,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暂且按下。 陆云州一早就守在这包厢里了。窗台上摆着的碧螺春换了三泡,茶味都淡了,她却没心思喝。远远望见那队人马过来,一眼就认出了骑在枣红马上的杜之妧 —— 黑了些,也瘦了些,可那挺直的脊背、发亮的眼睛,比从前更添了几分英气。她早猜到杜之妧会抬头看过来,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却没料到对方会当着满街行人朝她挥手。 那抹笑容撞进眼里,陆云州忽然就红了眼眶,鼻尖阵阵发酸。明明是该欢喜的时刻,怎么就想掉眼泪呢?许是分别太久,积攒了太多话没处说,此刻都堵在了嗓子眼。她慌忙举起手,用力挥了挥,腕间的银镯子叮当作响,像是在替她喊着 “欢迎回来”。 枣红马没做停留,很快便载着那抹玄色身影远去了。陆云州还倚在栏杆上,望着街角扬起的烟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直到侍女来添茶,才发现她脸上还挂着笑,眼眶却红得像春日里刚绽的海棠。 “姑娘,郡主既已平安回来,咱们该回去了。”侍女轻声道。 陆云州点点头,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些。她知道,等杜之妧从宫里出来,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这满园春色,总算等来了该等的人。 杜之妧领了赏回府时,暮色已漫过朱漆大门。跨进内院便见杜之妗与赵焕琅坐在廊下的石桌旁,桌上温着的酒壶正冒热气,旁边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 “可算回来了。” 赵焕琅起身替她解下披风,指尖触到衣料上的风尘气,“原想去我府上摆宴接风,凌华说太招摇,倒不如在你这里自在。” 第13章 杜之妧在石凳上坐下,接过妹妹递来的温酒,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咱们之间哪用这些虚礼。” 她呷了口茶,目光转向赵焕琅,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说起来,先前听闻舅舅要给你选婿,你怎么躲过去的?我可好奇了许久。”这事并不好在信中问。 赵焕琅往她碗里夹了块水晶肴肉,自己也端起酒杯抿了口:“还能如何,亏得凌华出的主意。”她放下酒杯,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划着,“我去父皇跟前哭了半宿,说思念祖父,要守孝三年才肯考虑婚事,又说想寻个像姑父那样文武双全的,父皇被我缠得没法子,笑我人小鬼大,倒也松了口。”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姐妹俩,语气沉了些,“可我们都清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得抓紧时间了。” 杜之妗点头附和,拿起酒壶给她续上酒:“北城门缺个门侯,我打算让吏部的人递个话。” 门侯原该由兵部掌管,可执金吾本就独立行事,让吏部提名虽有些越界,却也不算出格。她这趟差事借着孝心的名义,既办了公事,又挣了功劳,正好顺水推舟。 “只是这公职,恐怕不是说求就能成的。” 杜之妧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若能担任门侯,既能施展身手,又能暗中布控,她自然求之不得,可女子任公职,终究是先例难开。 “早晚都得迈出这一步。” 赵焕琅放下酒杯,语气笃定,“在你回来前,凌华已编了些童谣,叫人在京城里传开了。如今就连巷口玩耍的孩童都知道,你杜之妧极有孝心,武艺高强,虽是女子却比许多男儿都强。” 杜之妧脸上泛起薄红,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羞赧。杜之妗接着道:“宫里也打点好了,有几位娘娘在圣上耳边提过你,说你这趟差事办得漂亮。其实此次领队的是你,功劳本该最大,可舅舅只能赏些钱财,他心里也不甚满意。” 杜之妧想起舅舅对娘亲的疼爱,忍不住笑出声:“若这趟是娘领队回来,舅舅怕是不论如何都要给她封个爵位才肯罢休。” 晚风拂过庭院,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投得忽明忽暗。石桌上的酒还在冒着热气,杯盏相碰的轻响里,藏着的是三个女子在这深宅朝堂中,想要闯出一条路来的决心。 酒坛见了底,赵焕琅踩着月光告辞时,廊下的灯笼已燃得昏黄。杜之妧在屋子里洗漱了一番后,换了身衣裳,往陆府去了。 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陆府后院的青石板路上。杜之妧踏着斑驳的树影,熟门熟路地绕过后院的假山鱼池和护院。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晚桂的甜香,她抬头望去,只见陆云州正倚在雕花窗边,单手托腮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连睫毛都染上了星辉。 “什么样的稀罕月亮,让我们陆姑娘看得这般痴迷?”杜之妧突然从海棠树后探出身,惊得陆云州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在窗台上。 “妧妧!”陆云州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眼中立刻漾开惊喜的光彩,“你怎么来了?”她往后退了半步,裙摆扫过凳脚,倒腾出块空地来。 杜之妧单手撑着窗台,轻巧地翻进屋里,琉璃灯放在桌上,光晕将两人圈在中间:“你不想我?” 她挑眉笑,指尖刮了下对方发烫的耳垂,“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好说话,夜里来解你的相思之苦。”她话音带笑,眼角眉梢都染着旅途的风霜。 话音未落,陆云州已扑过来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勒断:“可想死我了!” 她把脸埋在对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你不在的日子,京城里的花都开得没趣了。” 杜之妧搂着她的腰,只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跳得又急又重。几月来积压的思念此刻翻涌上来,比晚膳时的烈酒还要灼人,她忍不住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我也想你,一散了席就往这儿跑。” “我原还想着明日去寻你,”云州松开手时,眼圈还红着,拉她在绣墩上坐下,指尖划过她消瘦的肩胛,借着月光细看,“你瘦了这许多,路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信里不是说过?” 杜之妧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水路上晃得厉害,我没什么胃口。下了船又要赶路,有时在驿站对付两口,有时干脆啃干粮。” 她仔细打量着对方,忽然笑了,“你倒没什么变化,脸蛋还是圆嘟嘟的。” 第14章 陆云州嗔怪地拍了下她的手背,随即又垮下脸,“你再不回来,我真要在京里发霉了。” “怎么不去找凌华玩?” 杜之妧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 “找她?”陆云州像是听到了什么奇事,眼睛瞪得溜圆,“你是头一天认识你妹妹?她的日程排得比宰相还满,哪有空跟我去逛庙会、看杂耍?” 提起杜之妗,她忍不住往对方身边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委屈,“好不容易遇上诗会茶会能同席,我说东她道西,半句也搭不上。” 杜之妧见她耷拉着脑袋,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凌华是忙了些,你们不是还通信?她总回你罢?” “别提那些信了!” 陆云州猛地坐直身子,声音都拔高了些,“看着是我写给她,其实都是找阿姐代笔。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她俩的信使,那些论经史谈诗文的信,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她越说越沮丧,指尖绞着帕子,“这许久了,我同她还是生分得很。每回寻她,她都客客气气的。” 窗外的月亮躲进云层,屋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些。杜之妧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软了,原来这小丫头心里,还藏着这些委屈。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飞溅的火星在空气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金线。杜之妧望着陆云州低垂的侧脸,月光描摹着她微微嘟起的唇瓣,几个月来压抑在心底的悸动如春潮般汹涌而来。在外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她总是对着帐顶想起这双含笑的杏眼,每收到一封信都要就着油灯反复读上三遍,信纸的边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她很清楚自己对这姑娘的心思早已超出寻常,可每每想到陆云州心仪的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妹妹,满腔热情便又生生压回心底。 杜之妧攥紧了袖口,指尖掐进掌心。原以为自己离京的这些日子,她们总能亲近些,信里却半个字都不敢问,如今看来,竟是毫无进展。 廊下的风卷着花香溜进窗,混着方才没散尽的酒气,熏得人有些发昏。杜之妧望着陆云州泛红的眼角,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发紧:“不如……你同我在一块儿试试?” “啊?” 陆云州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茫然,像只被惊到的小鹿,“你说什么?” 杜之妧攥紧袖口,面上却笑得坦荡,故意扬了扬下巴:“横竖我们生得一样。”她故意凑近些,让月光更清楚地照见自己的面容,她抬手轻轻拂开陆云州鬓边的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温热的耳垂,“说不定……更合你的心意呢?” 陆云州果真仔细端详起来。目光掠过她英气的眉峰,晒成蜜色的肌肤,最后停在那双比杜之妗更明亮的眼睛上——此刻这双眼睛里盛着的不是诗书气韵,而是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忱。“你比她黑多了。”她小声嘟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带上绣的并蒂莲。 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杜之妧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这有什么难的?” 杜之妧松了口气,趁机握住她的手,“在京里养上半月,保管白回来,到时候连亲娘都分不清。” 陆云州眼里的犹豫却越来越浓,却没有抽回被握住的手:“可……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杜之妧步步紧逼,声音压得低了些,像裹着蜜糖的钩子,“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你就拿我练习练习,若是真不行,你再回头去找凌华,兴许更得心应手,左右你现今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陆云州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如擂鼓。这张让她一见钟情的脸,此刻带着截然不同的热烈气息,竟比记忆中更让人心动。她咬唇沉吟半晌:“这可是你说的,届时可别怪我。” 杜之妧没料到她答应得这样快,一时间竟愣住了,随即狂喜漫过心头,连声音都发颤:“那是自然,往后都听夫人的。” “瞎喊什么!”陆云州羞得耳尖通红,握拳捶她肩膀,“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却忍不住低头偷笑,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杜之妧身上的皂角清气,在夜色里氤氲成暧昧的甜香。窗外忽然传来夜莺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清脆得像是为谁奏响的小夜曲。 杜之妧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物件,一层层揭开,露出金灿灿的双麻饼来。饼上的芝麻密密地铺了一层,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路过扬州时特意买的,”她献宝似的递到陆云州面前,“一路带回来,竟还没碎,你快尝尝。” 陆云州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饼,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簌簌落下。她眼睛倏地亮了:“是云记的?” 第14章 杜之妧眉眼弯成月牙,眸中闪着得意的光:“这你都尝得出来?我特意托人打听的,说是扬州城里就数他家最地道。”话音未落,陆云州已将剩下的半块饼喂到她唇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你也尝尝。” 杜之妧张口咬住,饼皮的酥脆混着内里的软糯在齿间散开,她含着食物含糊道:“刚买时热乎着更好吃,这会子放久了,总差些意思。” 陆云州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那是我娘亲开的铺子,兴许这饼就是我娘亲做的。” 杜之妧顿时呛得咳嗽起来,慌忙将饼咽下,郑重其事地又掰了一小块细细品尝:“难怪这般美味!我从未吃过这样酥香不腻的双麻饼,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 “净会胡说。”陆云州轻推她一把,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我娘又不在,你夸上天她也听不见。” “那以后我当着她的面夸,”杜之妧凑近些,笑嘻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还要日日去买,把铺子里的糕点都尝个遍。” 两人说起扬州,杜之妧只是匆匆路过,被陆云州描述的二十四桥明月、瘦西湖烟雨勾得心驰神往。“等得了空,”她握着陆云州的手轻轻摇晃,“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那是自然!”陆云州欣然应允,又缠着她讲路上的见闻。杜之妧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漕船上的号子、沿途的民俗,说到有趣处,还学着老船公的方言唱了两句号子。虽在信中也提过,但经她当面一说,竟比戏文还要精彩。 陆云州支着下巴听得入迷,烛芯燃到尽头 “啪” 地爆出个火星,才惊觉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坏了!” 她猛地拉起身旁的杜之妧,指尖都有些发颤,“天要亮了,你快些回去,被人瞧见就糟了!” 杜之妧却不肯动,攥着她的手轻轻晃:“那我用了午膳就来寻你,好不好?” 陆云州被她缠得没法子,红着脸推她到窗边:“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看着杜之妧翻出窗台的背影融进晨雾里,她摸着发烫的耳垂,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短得像场甜美的梦。 翌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梨木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膳厅里弥漫着荷叶粥的清香,杜之妧却已撂下碗筷起身。象牙箸“叮”地一声落在越窑青瓷碗沿,惊得正在布菜的侍女连忙后退半步。白色衣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 “急什么?” 杜之妗端着白瓷汤碗,汤匙在碗沿轻轻磕了下,目光落在她匆匆的背影上。她今日原是有事要忙,只是想着姐姐才回来,要多陪陪她才留在家里,她这姐姐倒好,早上迟迟不起来,午膳也是匆匆扒拉两口就要出门。 杜之妧脚步一顿,回头时耳尖微微泛红,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离开许久,有些朋友……许久没见了嘛。”她避开妹妹的目光,眼神飘向院外的石榴树,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虚。 杜之妗放下汤碗,指尖在桌布的缠枝纹上轻轻划着。她素来知晓姐姐性子爽朗,爱结交朋友,可这般刚回京就急着往外跑,倒少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点笑意:“那你晚膳还回来用吗?” “不回啦!”杜之妧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人已走到月亮门边,“明日!明日一定陪你用早膳!”伴着渐远的脚步声,杜之妧穿过庭院时还不忘顺手从石几上抓了把新炒的南瓜子,惊得打盹的狸奴窜上了假山。 话音未落,那身影便消失在门外。杜之妗望着空荡的院门,无奈地笑了笑。 院外的阳光正好,石榴树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晃,杜之妗端起汤碗,慢慢喝着温热的汤,心里却盘算着下午要出门去,姐姐只顾着寻朋友,这朝堂上的事,还得她多费心些。 第15章 杜之妧刚走到陆府朱漆大门外,就见陆云州提着裙摆从里头出来,水红裙角扫过青石板,像只雀跃的蝴蝶。望见她时,陆云州眼里瞬间亮了,几步跑过来,手指刚触到她的衣袖,又猛地回头往门内瞥了眼,随即攥着她的手腕往巷口拽:“下回别来府门口找我,在巷尾老槐树那儿等就好!” “先前我不也常来门口接你?” 杜之妧被她拉着走,脚步都轻快了些,眼里满是笑意,“怎的今日这般谨慎?” 陆云州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带着点紧张的薄汗:“还不是怕我阿姐瞧出端倪!她心思细得很。” “你这般遮遮掩掩,才更叫人起疑。”杜之妧停下脚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大方些,反倒没人多想。” 陆云州歪头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便松了松攥着她的手,语气又轻快起来:“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你今日要带我去哪儿玩?” “走之前去东湖还是冬天,如今开春了,带你去瞧瞧春波里的新柳。” 杜之妧说着,指了指巷尾的方向,“我都打听好了,今日湖边的桃花该开了。” 陆云州眼睛弯成了月牙,连连点头:“好啊好啊!那我们是走着去吗?” “马拴在巷口了。”杜之妧摸了摸鼻尖,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心虚,“这不是……怕太招摇么。” “方才谁说心虚才可疑的?”陆云州促狭地笑,眼波流转间尽是狡黠。待走到巷口,看见树下只系着一匹枣红马,她顿时明白过来,颊边飞起红霞,“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杜之妧耳尖微微泛红,去解缰绳:“这里总不会被你阿姐瞧见……”话还没说完,陆云州已经笑着踩上了马镫,裙摆往上提了提,稳稳坐在了马鞍上。春风吹起她水红色的衣袖,露出腕间一只银镯子。 杜之妧心头一热,连忙握住缰绳踩上脚蹬,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后,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枣红马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轻轻打了个响鼻,尾巴扫过地面的青草。风里带着桃花的清香,陆云州的发梢拂过杜之妧的脸颊,软得像春日里的棉絮,让她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马蹄嘚嘚行过青石巷,杜之妧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珐琅香粉盒。盒身绘着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路过扬州时买的,”她递到陆云州面前,“不知你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陆云州接过香粉盒,指尖触到盒盖上细腻的凹凸纹路:“原来你身上是这个味道!”她轻轻打开盒盖,鹅黄色香粉盛在白玉般的瓷盒里,散发着清雅的梅香。“这也是扬州买的?”她仔细端详着盒底镌刻的字样,“怎么昨日不一同给我?” 杜之妧耳根微红,缰绳在手中绕了几绕:“原本……是带给凌华的。”感觉到身前人儿突然僵直的脊背,她急忙补充,“但此一时彼一时不是?现在想想,还是更适合你。” 陆云州扭过头来,发梢扫过杜之妧的下颌:“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倒不是……”杜之妧讪笑着将人搂紧些,“只是如今我有夫人了,有好东西自然要先想着夫人。”她低头蹭了蹭陆云州泛红的耳尖,“你说是不是?” “净会胡说!”陆云州羞得去拧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翡翠镯子在杜之妧腕上碰出清脆声响,“再这般不着调,我真不理你了!” “左右凌华也不知道,”杜之妧笑着任她拧,下巴轻抵在她肩头,“待会儿去街上另买一盒就是。她那脑子都用在经史子集上,也分不出。”说着顺手帮陆云州将香粉盒收进腰间的绣囊里。 陆云州低头轻嗅绣囊里透出的梅香,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两人踏着青石板走到东湖边时,满岸桃花正开得热烈,粉的、浅红的花瓣挤挤挨挨缀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像下了场温柔的花雨。岸边的垂柳也抽了新绿,嫩得能掐出水的枝条垂在水面,漾起圈圈细碎的涟漪。柳絮乘着春风漫天飘飞,白绒绒的一片,落在鼻尖轻轻发痒,竟真有几分冬雪漫舞的模样。 杜之妧牵着陆云州的手往前走,素白衣襟上沾了几片粉白花瓣,像是不经意缀了点胭脂,在春日里格外亮眼。她指了指停在岸边的画舫,乌木船身雕着缠枝莲纹,窗棂上挂着的蓝绸帘被风掀起,露出里头铺着的软垫:“上船瞧瞧?” 陆云州跟着她踏上跳板,船身轻轻晃了晃,她下意识攥紧对方的手,抬头便见杜之妧笑着看她:“离京那日满城风雪,后来一路南下都不曾见过雪,倒许久没见着那样的景致了。今日这柳絮混着桃花飘,倒有几分那日的意思。” “去年京城的雪才大呢!” 陆云州靠在船舷边,望着远处泛着波光的湖面,语气里满是怀念,“我在扬州从未见过那样大的雪,那日在府里堆了个雪人,可惜没人陪我打雪仗,玩得一点都不尽兴。” 杜之妧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柳絮,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耳尖:“放心,京城里的冬雪年年都来,今年我定陪你堆雪人、打雪仗,把去年的都补回来。”她说着,忽然从船舱里拎出个纸鸢,青竹骨架绷着的素绢上画着只彩蝶,翅膀上还沾着点金粉,“走,带你放纸鸢。” 第15章 “在船上也能放?” 陆云州眼睛倏地亮了,凑过去摸了摸纸鸢的翅膀,满是新奇。 杜之妧挑了挑眉,眼底满是得意,她将线轴塞进陆云州手里,自己则举起纸鸢走到船头:“只要你想,有什么不成的?你拿着线轴往后退,等风来就放线。” 风恰好吹过湖面,带着水汽的暖意拂过脸颊,杜之妧手一松,彩蝶纸鸢便乘着风往上飞,素绢翅膀在阳光下展开,像真的活了过来,拖着长长的线绳在桃花柳林间穿梭。陆云州握着线轴往后退,裙摆被风掀起,笑声混着纸鸢线“嗡嗡” 的声响,在春日的东湖上荡开,比岸边的桃花还要热闹几分。 杜之妧回府时,果然在东街脂粉铺补了盒螺钿香粉,刚踏进妹妹的书房,就把盒子往案上一放:“扬州带来的,一直忘了给你。” 杜之妗正低头批阅卷宗,闻言抬眼瞥了眼,指尖捏着盒沿翻了翻,螺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挑了挑眉:“这真是扬州货?” “那还有假!” 杜之妧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语气满是笃定,“特意为你寻的。” “东街李记何时去扬州了?”杜之妗将香粉盒翻转,盒底 “李记制” 三个小字清晰可见,她指尖点了点盒面,“恰好识得这三个字,我上月陪太后选脂粉,恰巧见过这家的样式。” 杜之妧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咳得脸颊泛红,伸手就把盒子翻回来,笑嘻嘻地打岔:“原是带了扬州的,回来时马车颠,洒了大半!这盒是我特意照着样子挑的,闻着味儿都差不多。” 杜之妗也不戳破,将香粉盒推到案角,目光重新落回卷宗上,语气却带了几分轻快:“门侯的事定了,你这几日等着接旨便是。” “真成了?” 杜之妧猛地凑过去,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我就知道你和琳琅厉害!这可是大召头一个女子任公职,我要成先例了!”她兴奋得直搓手,连方才的窘迫都忘了大半。 杜之妗看她这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在卷宗上划了道线:“别高兴太早,北城门事多,往后有的你忙。” 而陆府那边,陆云州刚踏进院门,嘴里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水红裙摆扫过门槛,连脚步都带着雀跃。陆云扬正坐在廊下看账本,抬眼瞧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打趣:“同曜华郡主出去这般欢喜?” “阿姐怎么知道?”陆云州猛地停下脚步,眼里满是诧异,“我出门时你还在书房呢!” “你这几月出去,哪回不是蔫头耷脑回来?”陆云扬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昨日听闻曜华郡主回京,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你这般快活?” 陆云州耳尖微微泛红,下意识往廊柱后躲了躲,指尖绞着帕子:“许久没见了嘛……她性子爽利,跟她在一块儿,玩得痛快。”话虽这么说,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画舫上的风、纸鸢的线,还有杜之妧环着她腰时的温度,脸颊又热了几分。 陆云扬放下账本,指尖轻轻叩了叩膝头的锦垫,语气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引导:“说起来,曜华郡主性子是真爽快,不似她妹妹那般心思重,同你玩时也没那么多弯弯绕,倒比凌华郡主好相处得多。”杜之妗的心眼太深,她怕云州这般单纯的性子,将来会吃亏,总忍不住提醒。 陆云州心里“咯噔” 一下,指尖攥紧了帕子,生怕姐姐再往下说,自己一个不留神就露了馅。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语气带着点仓促:“哎呀,我今日在湖边跑了许久,腿都酸了,先回屋洗漱歇着了!”说着,不等陆云扬回应,转身就往自己的院落跑,水红的裙角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像只慌慌张张的小兔子。 陆云扬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她只以为妹妹是不愿听人说杜之妗的不是,才故意岔开话题,便也没再多说,只重新拿起账本来。 院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将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陆云扬轻轻叹了口气,将账本翻到下一页,自己这单纯的妹妹哪儿是杜之妗的对手。 第16章 杜之妧被任命为北城门侯的旨意传遍京城那日,连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本都改了新篇。朝堂上争论了三日未歇,街头巷尾更是人人议论——大召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担任公职,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曜华郡主。不少人特意绕路去北城门,踮着脚往城楼上望,都想瞧瞧这位“破天荒”的女门侯究竟是何模样。 杜之妧倒是半点不含糊。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换上玄色铠甲,腰悬长刀,往城楼上一站,铠甲的银鳞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衬得她身姿挺拔,眉宇间尽是英气。可质疑声也从未断过——有人说她身板清瘦,比不上常年征战的武将魁梧;有人暗笑“小姑娘家过家家”,恐是圣上看在公主面子上给的虚职。 这般议论声没歇几日,北城郊外便出了乱子。一伙山贼盘踞在山道旁,专抢过往商客与百姓,下手狠辣不说,行事还格外嚣张。有一回竟追着一户逃难的人家到了北城门下,明晃晃的刀光映着城门上的 “北安门” 匾额,吓得百姓们纷纷往城门里躲。 “哪来的小丫头,也敢挡爷爷的路?” 山贼头目瞧见上前拦路的杜之妧,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里的鬼头刀指着她的鼻尖,“识相的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一块儿抢!” 那户百姓缩在杜之妧身后,声音发颤:“官、官家救命!”虽知道眼前是位郡主,可瞧着她纤细的身形,心里也没底,只是恐惧之下,只能死死攥着她的铠甲下摆。 “你们先退进城门。” 杜之妧声音平稳,目光却冷得像冰。待那家人跌跌撞撞跑远,她横起手中门戟,玄铁戟杆在地上顿了顿,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此乃北城门地界,岂容尔等撒野?” 山贼们哪肯罢休,提着刀就往她扑来。城门后的百姓原本都要往城里逃,见杜之妧竟真的拦了上去,又都停下脚步,躲在门后偷偷张望。城楼上的三个守卫更是抱着胳膊看戏——他们本就不服一个女子压在头上,巴不得杜之妧吃点苦头,好让她知难而退。 刀风扑面而来时,杜之妧却不见慌乱。她单手握紧门戟,脚尖往后一错,堪堪避开刀锋,随即手腕一沉,戟尖横扫而出,力道之大,竟直接将最前头三个山贼扫倒在地,兵器脱手飞出,“当啷” 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躲在门后的百姓先是一阵惊呼,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赞叹,有人甚至悄悄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剩下的山贼见同伴吃亏,红着眼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里,杜之妧的身影却格外灵活——她的招式没有花架子,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戟尖挑、扫、劈、刺,动作干脆利落,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七八个山贼倒在地上哀嚎。 城楼上的三个守卫早已看呆了,先前的轻视早已被震惊取代,手里的门戟都忘了握紧。直到最后一个山贼被杜之妧用戟尖抵住咽喉,动弹不得时,他们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提着绳索跑下楼:“大人!属下这就绑了他们!”语气里早已没了半分不服,只剩下敬畏。 “多谢官家!”被救的那户人家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杜之妧赶紧上前扶起他们,铠甲的凉意蹭过对方的衣袖,她笑着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阳光透过城门的拱顶洒下来,落在她带血的戟尖上,泛着细碎的光。百姓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先前的质疑声早已烟消云散。杜之妧望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劲总算松了。 北城的动静传到公主府时,杜之妗正与赵焕琅围在案前看舆图,指尖刚点到北城郊外的山道,就见小厮掀帘进来,声音里带着急劲:“郡主!北城门那边出大事了!山贼来了!” 杜之妗握着舆图的手顿了顿,抬眼与赵焕琅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竟同时浮出笑意,半点没有担忧的模样。赵焕琅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倒真是天助我也。” “方才还在说,得寻个由头让她请命剿匪,没想到这些匪类倒先送上门来了。” 杜之妗将舆图卷起来,玄色衣袖扫过案上的烛台,火光跳了跳,“今日这伙山贼是她亲手擒的,后续剿匪的差事再落到她头上,便是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错来。” 赵焕琅挑了挑眉,眼底满是赞许:“曜华姐姐的身手便是带军打仗也是不在话下。先前那些质疑声,经此一事,该歇了。” 两人原本还在琢磨如何铺垫,如今倒省了功夫,只待明日朝堂上再推一把,让杜之妧顺理成章接下剿匪的差事。 而陆云州这边,她自打杜之妧上任北城门侯,每日总能寻出些由头往北城晃。有时是去巷口买糖糕,有时是陪侍女去采买,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城楼上瞟,若不是怕姐姐瞧出端倪,她恨不得日日守在城门下。好在杜之妧也想她,每日夜里总会绕路来寻她说话,休沐日还会带她去逛庙会、看杂耍,日子倒也不算难熬,只是每次见着杜之妧,都忍不住心疼——那本要养白的肌肤,又被城楼上的风吹得黑了些。 第16章 今日北城闹山贼时,陆云州恰好在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她原本正临窗描着杜之妧送的那只蝶纹簪,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惊呼,探头一瞧,就见一伙提着刀的山贼追着百姓往城门跑,而杜之妧穿着玄色铠甲,独自拦在城门下。她的心瞬间揪紧,指尖的炭笔 “啪嗒” 掉在宣纸上,慌得连忙叫侍女:“快!去官府报信,让他们赶紧派人来!” 可侍女刚跑出门,她再往下看,就见杜之妧横戟而立,不过几招便将前头的山贼扫倒在地。玄铁戟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身姿虽纤细,却透着股无人能敌的韧劲。陆云州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又赶紧叫住侍女:“别去了,郡主能应付。” 她趴在窗台上,看着杜之妧利落的招式,看着山贼们一个个倒在地上,看着城楼上的守卫从看戏到惊得张大嘴,最后恭敬地跑下楼绑人。楼下百姓的叫好声此起彼伏,连茶楼里的客人都凑到窗边赞叹:“这曜华郡主可真厉害!不愧是女中豪杰!” 陆云州听着这些话,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得意,像是自己被夸赞了一般。她摸了摸衣襟里那盒杜之妧送的香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待杜之妧处理完山贼的事,抬头往茶楼望时,恰好看见窗台上那抹水红身影。陆云州冲她用力挥了挥手,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杜之妧也笑了,隔着人群,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铠甲上的银鳞在阳光下泛着光,比城楼上的匾额还要夺目。 陆云州踩着暮色回府时,饭厅里的烛火已燃得明亮。陆云扬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碗温着的莲子羹,见她掀帘进来,便笑着打趣:“我还当你要在外头蹭了饭才回来,倒比往日早了些。” 她尚不知北城的动静,只知晓妹妹近来总爱往北城晃,有时买块糖糕都能去半个时辰——她猜着陆云州是为杜之妧去的,却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姑娘家凑新鲜,更何况那位女门侯本就是妹妹的好友。 “阿姐你都不知道!” 陆云州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将今日的事往外倒,水红裙摆还沾着些晚风带来的尘土,“北城今日来了伙山贼,拿着刀追着百姓跑,差点就冲进城了!” 她说着,还下意识比划了个挥刀的动作,眼里满是后怕与兴奋。 “山贼?” 陆云扬手里的汤匙顿在半空,连忙放下碗,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衣裳整齐、神情鲜活,才松了口气,“你没遇上危险罢?” 随即又反应过来,若真出了事,府里早该收到消息了。 “我能有什么事!” 陆云州摆了摆手,语气瞬间骄傲起来,下巴都微微扬起,“你是没瞧见妧妧的身手!那群山贼十几个人围着她打,她一根门戟舞得虎虎生风,没半柱香的功夫就全撂倒了!楼下的百姓都在喊好,连茶楼里的客人都夸她是女中豪杰呢!” 她说着,指尖还轻轻碰了碰衣襟里的香粉盒,仿佛还能感受到杜之妧铠甲上的温度。 陆云扬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话头却轻轻一转:“说起来,最近倒没听见你提给凌华郡主写信的事了。”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打量着妹妹的神情,“莫不是终于肯自己动笔了?”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陆云州,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事,瞬间耷拉下脑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桌布的缠枝纹:“我跟她…… 像是活在两个世界里。” 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沮丧,“先前找阿姐代笔写了那么多信,她回的不是诗集就是经史,没有半句我喜欢的,写再多也是白搭,不如不写了。” 第17章 陆云扬听她似有放弃之意,心头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平静,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是想换个法子接近她?” “喜欢她太累了。” 陆云州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释然,“先歇会儿吧,以后再说。”她说的是实话,自从与杜之妧在一块儿后,那些因杜之妗而起的失落与纠结,似乎都被春日里的笑声冲淡了。杜之妧会记得她爱吃的糖糕,会陪她放纸鸢,会在夜里偷偷来寻她说话,这样的快乐来得那样简单,让她忍不住觉得,或许自己与杜之妧才是更合适的。她没把这话挑明,却在心里悄悄认同了杜之妧先前说的那句 “试试”,至少此刻,她是真的快活。 “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就磨人,你倒不如把心思多放在正事上。”陆云扬舀了勺鱼头羹,趁机劝道,“你倒不如好生学学经营之道。如今你好友都成了大召第一位女门侯,你总不好落后太多。” “阿姐!” 陆云州连忙摆手打断,腮帮子还鼓鼓的,像只含着食的小松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见账本就头疼,哪有心思管铺子?还不如待在屋里捏泥人,捏出来的小兔子都比算盘珠子可爱。”说着故意皱起鼻子,做出苦相。 陆云扬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想起一事,语气带了点提醒:“说起彩陶,你近来也疏懒了。铺子里的掌柜来问过两回,说你许久没交货了,自打曜华郡主回京,你连最爱的彩陶都抛到脑后了?” “哎呀!” 陆云州猛地拍了下额头,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随即又垮下脸,“阿姐,咱们先前说好的,你不能催我做彩陶!” 她瘪着嘴,语气带着点委屈,“我做这个全凭兴致,若是被催着赶工,捏出来的东西都没了灵气,多不好玩。” 当初是陆云扬见她喜欢捏彩陶,提议放到自家铺子里试试,没成想倒成了些老主顾惦记的物件。幸好陆家主营的不是这个,否则依着陆云扬的性子,定会日日盯着她交货。 陆云扬见她这般模样,终是软下心肠。她将煨得奶白的鱼头羹推过去,汤里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快吃吧,这羹凉了就腥了。” 陆云州立刻眉开眼笑,端起碗来抿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舌尖化开,她凑过去将脑袋轻轻贴在姐姐肩头,声音软乎乎的:“阿姐最好了!等我哪天兴致来了,给你捏个一模一样的彩陶娃娃,比铺子卖的都好看!” 陆云州立即笑逐颜开,捧着汤碗凑到姐姐身边,脑袋轻轻靠在她肩头:“阿姐最疼我了!”发间簪的茉莉蹭在陆云扬颈间,散着清甜香气。烛光将姐妹俩的身影投在粉墙上,融成温暖的一团。 在赵焕琅与杜之妗的暗中推动下,朝堂上很快便定下旨意——命杜之妧率领一百士兵,前往北城郊外清剿山贼余党。先前被擒的山贼早已在审问中松了口,将山寨的藏身处、人数排布都说得明明白白,算下来,残余的匪众不过四十余人。 消息刚传开时,赵河明原是想给杜之妧多拨些人手的。毕竟那伙山贼已得知同伴被擒,必然早有防备,多带些人总能更稳妥些。可旨意尚未拟好,就有几位老臣跳出来反对,话里话外满是轻视:“不过四十余乌合之众,换个寻常校尉去,带一百人已绰绰有余,再添人倒显得朝廷小题大做了。”言下之意,竟是觉得杜之妧连这点事都办不妥。 赵河明看着阶下争论不休的大臣,又想起杜之妧先前在北城门独战山贼的模样,心里早有了主意。他重重敲了敲龙椅扶手,沉声道:“便一百人。朕信得过曜华的本事。” 一句话,便定了下来。 当晚,赵河明特意将姐妹俩召进宫中。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他看着眼前两个外甥女,语气里满是关切:“若是觉得人手不够,朕再从禁卫军中调些人,暗中跟着你们,也好有个照应。或是让凌华混进队伍里,帮衬着些?” 自妹妹离京出游后,他便格外看重这两个孩子,生怕她们在外头受了委屈。 杜之妧闻言,当即挺直了脊背,眼里满是坚定:“舅舅放心,一百人足够了。那些山贼虽有准备,却不过是些没受过训练的匪类,臣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旁的杜之妗也跟着点头:“姐姐打小读的兵书不比我少,此次剿匪于她而言,不过是小试牛刀,舅舅不必担忧。” 见姐妹俩都这般笃定,赵河明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才让她们出宫。 待到剿匪那日,杜之妧果然没让人失望。她并非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战前先是派斥候摸清了山寨的布防,又根据山贼的作息制定了夜袭计划;进攻时亲自带队,避开对方的陷阱,直捣贼巢。那些山贼虽早有准备,却哪里抵得住这般有章法的进攻?不过一个时辰,便都被捆了个结实,束手就擒。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上那些先前质疑杜之妧的人,都乖乖闭了嘴。赵河明更是龙颜大悦,下旨将杜之妧升为北城司马,负责北城所有部队的训练与调度。这一次,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反对,毕竟剿匪的功劳就摆在眼前,这般实打实的能力,配得上这份升迁。 杜之妧接旨那日,依旧穿着玄色铠甲,站在金銮殿上,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殿门的拱顶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让所有人都瞧得清楚,这位大召首位女门侯,如今又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出了新的一步。 夜色漫过陆府的青砖黛瓦时,杜之妧熟门熟路绕到后院,指尖刚触到陆云州窗沿,就见那扇雕花窗 “吱呀” 一声被推开。陆云州穿着水红寝衣,发间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见了她便往后退了半步,眼底亮着光,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的抱怨:“你怎么才来?我都在窗边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第17章 杜之妧笑着翻进屋里,反手将窗扇合严,带着夜露凉意就伸手将人揽进怀里。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茉莉香:“怎么?这才三天没见,就想我想得坐不住了?” 她故意低头蹭了蹭陆云州的发顶,声音里满是笑意。 “当然想!” 陆云州攥着她的衣裳,语气带着点委屈的控诉,“你走的这三天,我连彩陶都捏不进去,夜里总想着你会不会受伤……你就不想我吗?” “想得不得了!” 杜之妧故意做出夸张的神情,眉头皱起又松开,“夜里在山寨外守着的时候,风一吹就想起你,连梦里都是你递糖糕给我的模样。” 逗得陆云州 “噗嗤” 笑出声,方才的委屈瞬间散了大半。 笑声渐歇时,杜之妧轻轻扶着陆云州的肩,眼神忽然认真起来:“舅舅今日下旨,封我做北城司马了。” 见陆云州眼里满是惊喜,她又接着说,“我想着,往后或许能入军建功,等攒够了军功,就去跟圣上求旨,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知晓,陆云州的母亲们能相守,是因着寻常人家的自在;可自己是郡主,若要与女子成婚,必然会引来非议,唯有手握实权,才能护得陆云州和陆家人周全。 陆云州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指尖却轻轻攥住她的衣袖:“好。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受伤,我会难过很久的。” 杜之妧没料到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心头瞬间涌满暖意,忍不住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真的愿意?看来这阵子‘试’下来,你对我还算满意?” “都被你搂搂抱抱这么多回了,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陆云州的脸 “腾” 地红透,别过脸去口是心非,可指尖却悄悄勾住了杜之妧的手,“还说呢!你先前说回京养阵子就能白回来,如今倒好,比当时还黑了些!” “我这一时半会儿哪儿有时间养白呀。” 杜之妧望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觉得心痒难耐,故意逗她,“你得再等等,说不定要等个十年二十年,我才能白回来。” “那我不都成老太婆了?” 陆云州噘着嘴,伸手轻轻捶了她一下,眼底却满是笑意。 杜之妧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唇上,那点笑意渐渐淡去,只剩下滚烫的温柔。她喉结轻轻滚动,声音低得像呢喃:“老太婆又怕什么?左右我都会喜欢的。” 陆云州抬眼撞进她的目光里,见她眼神灼热,脸颊更热,伸手推了推她的胸口:“看什么呢你!” 杜之妧却没松手,反而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角。她终究没忍住,在那片柔软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心尖:“这下,你只能嫁给我了。” 陆云州的心“怦怦”直跳,指尖攥紧了杜之妧的衣襟,忽然踮起脚尖,在她唇上也回吻了一下。这一次,杜之妧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伸手扣住她的腰,追着她的唇深深吻了下去。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屋内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厮磨着不愿分开。 第18章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饭厅的描金食盒上,陆云州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碗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连夹菜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雀跃,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陆云扬看着她这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忍不住打趣:“听闻曜华郡主昨日回了京,等她歇过乏,你们又能一块儿去逛庙会了。” 陆云州闻言,只笑着点了点头,手里的银筷夹起半块蒸糕,心思却飘回了昨夜——杜之妧离开前,在她额间印下的那个轻吻,还带着暖意。 陆云扬见她魂不守舍,全然没有往日盼着见好友的急切,反倒像揣了满心甜事,心头渐渐浮起疑惑。她舀了勺粥,状似无意地接着说:“今早宫里传了消息,曜华郡主剿匪有功,被封为北城司马了,往后怕是更忙了。” “是吗?” 陆云州随口应着,咬了口鸡蛋,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扬,昨夜杜之妧早就同她说过这事,还说等入了军,要带她去看军营的篝火。 这话一出,陆云扬手里的粥勺猛地顿住。北城司马的旨意是今早才传遍京城的,妹妹才起身,还未出门,她怎么会知晓?陆云扬的目光沉了沉,直直看向陆云州:“曜华郡主昨夜来寻你了?” 陆云州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在桌上。她慌忙抬眼,眼神躲闪着:“阿姐,你说什么呢?”可她泛红的耳尖、攥紧帕子的指尖,无一不在暴露慌乱,哪里瞒得过陆云扬。 “你们时常这般夜会?”陆云扬的声音沉了几分,饭厅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她太清楚自己的妹妹,若是寻常朋友,何须这般遮遮掩掩? 陆云州见姐姐神情严肃,知道再也瞒不住,手指绞着桌布,声音细若蚊蚋:“也、也不是很经常。”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陆云扬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在她看来,先前妹妹满心满眼都是凌华郡主,如今突然对杜之妧这般上心,想来定是那杜之妧会哄人,把单纯的妹妹绕了进去。 陆云州连忙拉住姐姐的手,掌心带着点薄汗,语气却格外坚定:“阿姐,她待我很好,会记得我爱吃的糖糕,会陪我放纸鸢,还会……还会陪我说话。我,我也喜欢她。” “你才多大,懂什么是喜欢?”陆云扬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担忧,“前阵子还说喜欢凌华郡主,这才多久就变了心?定是你把一时的新鲜,错当成喜欢了。” “我没搞错!”陆云州难得拔高了声音,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烛火,“凌华郡主待我客气,可她不一样,她会把心事说给我听,会为我着想。阿姐,就让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陆云扬看着妹妹眼底的执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太了解陆云州的性子,看似软和,实则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沉默片刻,将盛着小菜的碟子推到妹妹面前:“先吃罢,粥要凉了。” 晨光渐渐暖了,饭厅里的蒸汽袅袅升起,陆云州望着姐姐缓和的神情,悄悄松了口气,捏着银筷的手,却依旧带着几分紧张的力道,她知道,姐姐虽没再反对,心里的担忧,恐怕还没散呢。 陆云扬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她提笔写了张帖子,差人送往长公主府。杜之妗见是陆家大姑娘求见,略一思忖便应了,她隐约猜到,对方来意定与陆云州有关。 午后的花厅格外安静,紫藤花从架上垂下来,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紫雪。杜之妗端坐在梨花木椅上,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气质清冷,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却落在门口,等着那位不速之客。 “郡主安好。” 陆云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她一身浅紫色细麻襦裙,头上只簪了支银钗,虽衣着朴素,却难掩从容气度。 “陆姑娘请坐。” 杜之妗起身迎客,亲手为她斟茶。沸水冲入茶盏,龙井的清香瞬间漫开,她将茶盏推到陆云扬面前,动作慢条斯理,“仓促间未及备下精致点心,还请姑娘勿怪。”侍女们端上精致茶点后便悄然退下,花厅里只剩下两人相对而坐。 陆云扬欠身还礼,珊瑚珠串在腕间轻轻碰撞。她端起茶盏轻嗅,目光却掠过厅内陈设——多宝格里摆着的官窑瓷瓶,墙上挂着的《雪溪图》,处处透着天家气派。 “实不相瞒,”陆云扬放下茶盏,盏底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声响,“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舍妹与令姐之事。” 杜之妗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她先前只当姐姐与陆云州是好友间的亲近,如今听陆云扬这般郑重提及,难道那两个果真走到一块儿去了?再回想姐姐近日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她一直以为是当了门侯得以施展本事后又升为司马的缘故,原来竟还有那么一层。茶烟袅袅中,她唇角微扬:“姐姐的事,我向来不便过问。不过她们能惺惺相惜,确是美事一桩。” “郡主说笑了。”陆云扬指尖轻抚盏沿描金纹路,“陆家不过是经商人家,怎敢高攀天潢贵胄?”她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希望杜之妗能出面,拆散这门 “不般配”的情谊。 杜之妗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点在茶桌上,目光清亮:“陆姑娘说的门第,在我看来不过是虚名。真心相待,远比这些外在的东西重要。她们两个相处得快活,这就够了。” “快活?” 陆云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连忙压低,眼底满是焦虑,“郡主有所不知,家妹自小被宠坏了,性子单纯得很,哪里懂这些情情爱爱里的利害!” 她攥紧帕子,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的酸涩,“民女家中两位母亲能相守,只因她们是寻常百姓,没人会盯着她们议论;可若家妹与曜华郡主在一起,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朝中又没有女子能与女子成亲的令法,到时候不仅家妹要被人指点欺侮,整个陆家都要被牵连!她还小,陆家亦经不起这般折腾,求郡主劝劝令姐,莫要再耽误云州了!” 杜之妗静静地听着,看着陆云扬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意从眼底漫开,冲淡了周身的清冷。她往前倾了倾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陆云扬:“陆姑娘担心的,无非是云州受委屈、陆家遭难。可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认真的试探,“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云州,不如……你嫁给我?” 第18章 陆云扬猛地僵住,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只瞪大了眼睛看着杜之妗,像是没听清一般。 “你嫁给我,”杜之妗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般一来,云州在你我眼皮子底下,你随时都能看顾;陆家我亦会想法子护住,岂不是两全其美?” 廊外的春风忽然急了,吹得紫藤花架簌簌作响。淡紫色的花瓣如雨般纷扬落下,有几片调皮地沾在陆云扬鸦羽般的鬓边。她檀口微张,却发觉喉间像是被花蜜黏住了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底早已翻腾起惊涛骇浪——好个刁滑的郡主!分明看穿她的来意,却偏要这般作弄于人。那双含笑的凤眸里,分明藏着戏谑的锋芒。 既知对方无意帮忙,陆云扬便没了再纠缠的心思。可杜之妗的话摆在明面上,她总不能拂袖而去,既然要演,那便演个十足。陆云扬执起绣着缠枝兰草的杭绢帕子,恰到好处地掩住半张芙蓉面。眼波从帕子边缘流转而出,竟真漾起几分羞怯的水光:“郡主说笑了……若不是家中母亲们定有规矩,民女又怎会不愿?”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副情难自禁却又身不由己的模样,“实不相瞒,民女…… 民女早对郡主心生倾慕,只是自知商户之女,难登大雅,怎配得上郡主金枝玉叶?陆家也经不起这般‘胡闹’,只能将这份心意藏在心底,不敢外露。”帕子下的唇角却悄然勾起讥诮的弧度,像极了被春风卷起的残瓣。 杜之妗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浮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这陆家姑娘的演技,倒比戏班子里的花旦还逼真。她目光扫过对方发间,见一片淡紫花瓣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落在肩头,便伸手轻轻将花瓣拈起,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衣料,语气带着点打趣:“想不到陆姑娘这般玲珑心思的人物,也会被家规束缚。”她说话时气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拂过陆云扬的睫羽。 陆云扬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恳切神情,放下帕子,眼神真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郡主有所不知,家中母亲们素来疼我与舍妹,我们自然不愿违逆她们的心意。”她编起谎话来面不改色,“民女自小身子孱弱,此次入京不过是暂居,母亲们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回扬州安稳度日,平安顺遂过一生。我与舍妹的名字,便是取‘扬州云下,安然久居’之意。”她说得条理清晰,连名字的由头都编得滴水不漏,叫杜之妧一时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杜之妗本就只是随口逗趣,见她这般认真,便也不再追问,指尖将那片紫藤花瓣放在茶碟边缘,转了话头:“说起来,上回木材一事多亏了陆姑娘。我一直想好好谢你,不知姑娘肯不肯赏脸,明日一同去得意楼用顿便饭?” “郡主言重了。”陆云扬欠身还礼,珊瑚珠串在腕间轻轻碰撞,“能为郡主分忧,是民女的福分。”她垂眸时瞥见对方裙角绣着的金线云纹,在春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廊外的风又起,吹得紫藤花架沙沙作响,落下更多细碎的花瓣。 第19章 陆云扬从长公主府回来,脚步未歇便直奔书房。她将自己关在屋里,指尖在案上的账簿上重重划过,既然杜之妗不肯帮忙,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将妹妹与杜之妧分开。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她终于攥紧拳头,唤来侍女:“去把江管事请来。” 暮色渐浓,陆府书房内烛火通明。陆云扬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前,纤指快速翻动着厚厚的账册,朱笔在纸页上落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圈。烛光摇曳,映得她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江满,”她轻唤一声,候在门外的青衣女子立即躬身进来。陆云扬将整理好的账册推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后,你带二小姐回扬州。这些铺子的亏空和纠纷……”她指尖重重敲在朱笔圈出的漏洞上,“往严重了说。每日都要带她去铺子里处置,让掌柜们都配合着些。” 江满接过账册翻了翻,灯笼的光映着她沉稳的面容。这位年长五岁的管事原是陆云扬的贴身丫鬟,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小姐放心,”她并不多问,只谨慎地将账册放回桌上,“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两日后午后,陆云扬抱着一摞账册匆匆闯进妹妹的绣房。春日暖阳透过茜纱窗,照见账册上飞扬的尘土。“出大事了!”她将账册摊在湘妃竹榻上,指着那些朱笔圈画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你看看!松江的云记、扬州的粮铺……这些掌柜,竟敢这般糊弄!” “我叫江满去了好几回,那些掌柜的仗着我远在外地,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处处敷衍!”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京城这边的铺子才刚铺开,我实在走不开;娘亲们在临安,娘年轻时身子就弱,我哪儿忍心叫她奔波?州州,你就帮帮阿姐,去扬州把这些事处理了好不好?” 陆云州凑过去看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圈注看得她头晕眼花,只觉确实棘手。见姐姐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她心里也跟着慌了,却又有些懊恼:“可是阿姐,我根本不懂这些啊……去了也是帮倒忙。” “傻丫头,有江满在呢!”陆云扬连忙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安抚,“那些具体的事都由她来办,你只需跟在她身边坐着就行。那些掌柜的见你是陆家二小姐,自然不敢再敷衍;若是遇上难搞的,你就假扮成我,拿出点气势吓吓他们,保准管用!” 陆云州一听自己并非“毫无用处”,立刻点了点头:“好!那我去!阿姐你别着急,我一定跟紧江满,若实在处理不了,再给你写信想办法。” “真是我的好妹妹!”陆云扬眼眶一红,伸手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幸好还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云州抱着姐姐的胳膊,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些年都是你一个人扛着家里的事,这次该我帮你了。” 不多时,陆云扬便将江满叫了进来。她当着陆云州的面,又“郑重其事” 地嘱咐了一遍:“江满,此次你务必好好协助二小姐,把扬州的事处理妥当。” “是!”江满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对着陆云州拱手道,“太好了!这些问题小的都快愁白了头,有二小姐同去,定能镇住那些人!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准备车马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陆云州愣了愣——她原以为还能在家待几日,好好跟杜之妧道别,没料到竟这么仓促。可看着姐姐松了口气的模样,再想想铺子里的“急事”,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只点了点头:“好,明日就走。” 夜里,陆云州坐在窗边,望着院外的月光,心里满是不舍。她拿出杜之妧送的香粉盒,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螺钿花纹,只盼着今夜杜之妧能来,好跟她道个别。可直到烛火燃尽,那扇熟悉的窗户,也没能像往常一样,被轻轻推开。 夜色如墨,杜之妧熟门熟路翻进陆府后院,指尖刚触到陆云州窗棂上的雕花,便觉出几分不对劲——往日里总会透出暖黄烛火的窗户,今日竟黑漆漆一片,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她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推开窗,一股积灰的冷意扑面而来,屋内空荡荡的,梳妆台上那盒她送的螺钿香粉不见了踪影,连陆云州常捏的彩陶坯子都没了踪迹。 “州州?”杜之妧翻进屋里,心突突直跳,只当是陆云州换了院子,又提着裙摆绕着陆府转了大半圈,从东院找到西廊,连假山后的小亭都看了,哪里有半分水红身影?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得她身影格外单薄,她攥着空荡荡的手心,只觉一阵心慌,只能心神不宁地翻出陆府。 这一夜,杜之妧几乎没合眼。天刚蒙蒙亮,她便差心腹小厮出去打听,自己则强打精神去北城当值,可整日军务都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城门外来路瞟,连副将汇报军情都没听进去。直到暮色四合,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才见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郡主!打听清楚了,陆二小姐昨日一早就跟着管事去扬州了!” “扬州?”杜之妧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半点没察觉。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乱糟糟的 —— 陆云州为何突然去扬州?为何连一句道别都没有?陆云扬明明还在京中,就算是生意上的事,也该是陆家大姑娘出面,怎么会轮得到从不沾商事的陆云州?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脑海:莫不是陆云扬发现了她们的事,故意把妹妹送回扬州,要拆散她们?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像藤蔓般死死缠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她越想越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若是真被拆散,等她再能去扬州,陆云州会不会早已忘了她?会不会另有佳缘,嫁了旁人? “不行,我得去找她!”杜之妧猛地站起身,胡乱抹了把眼泪就往外冲。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杜之妗——或许妹妹能帮她想想办法,哪怕是让她去扬州一趟也好。 第19章 “砰”的一声,杜之妗刚打开门,就被冲过来的姐姐撞了个趔趄。她稳住身形,见杜之妧头发散乱,眼眶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铠甲上的银鳞都沾了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北城司马的英气?杜之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杜之妧死死抓住杜之妗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州州…… 云州她走了!她去扬州了!是不是她姐姐发现了,故意要拆散我们?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她,我现在就骑马去扬州!” 杜之妗被她晃得胳膊发疼,却也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定是陆云扬那日登门后,见劝不动自己,便想出这招 “调虎离山”。她看着眼前哭得满脸泪痕的姐姐,铠甲上的尘土混着泪水,把那张英气的脸弄得狼狈不堪,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刚当上北城司马,正是立威的时候,这时候擅离职守去扬州,先前剿匪的功劳、攒下的名声,不都前功尽弃了?” 她轻轻拍了拍杜之妧的手背,语气放缓了些:“你先别急,我替你想办法。左右她姐姐还在京中,她兴许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她若是不回来了呢?没有她,我当这个司马有什么意思?” 杜之妧的眼泪还在往下掉,砸在杜之妗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好不容易才跟她说好,等攒够军功就求娶她,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不许说胡话。”杜之妗抽出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渍,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颊,忍不住打趣,“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一遇事就哭鼻子,要是被你手下的士兵瞧见,说他们的司马大人抱着妹妹哭哭啼啼,看他们不笑话你。” 杜之妧吸了吸鼻子,抽噎着抓住妹妹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那你一定要快点想办法……我一想到她可能再也不回来,心里就慌得厉害。” 杜之妗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真有些意外,她们相识不过一年,真正交心也才短短数月,怎么就到了“非她不可” 的地步?就算真是分开些时日,也不至于这般失态。她挑了挑眉,故意逗她:“你便这般离不开她?没了她,你就不行了?” “就是非她不可!” 杜之妧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却带着一股执拗的认真,“除了她,我谁都不要。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扬州!” “好好好,我帮你还不行吗?”杜之妗被她这股劲逗笑了,“你先回屋睡觉,明日要是肿着双核桃眼去北城当值,你的士兵们见了,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 “他们敢!”杜之妧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眼里还含着泪,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谁要是敢笑我,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棍法!” 话虽这么说,脚步却磨磨蹭蹭的,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了两回,满眼都是不舍与担忧。 杜之妗看着她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扬声道:“放心吧,我马上就想法子。” 直到杜之妧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杜之妗才收敛了笑意。她转身回屋,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陆云扬这招倒是够绝,既没撕破脸,又巧妙地分开了两人。只是她这位姐姐,显然已是情根深种,想要让她死心,怕是难了。看来,明日得再约陆云扬见一面了。 第20章 接到杜之妗的邀约时,陆云扬正在核对京城新铺的账目,指尖划过账本上的墨迹,心中了然,这位凌华郡主,果然还是为了她姐姐的事来的。更让她无法推脱的是,对方连会面的时间都交由她来定夺,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陆云扬暗自叹了口气,明面上,她终究不能不给丞相兼郡主的杜之妗这份颜面,只能提笔在笺上写下“两日后”,叫人送了回去。 两日后,陆云扬如约赴会,却没料到杜之妗并未将她带去先前说的得意楼,而是带着她去了长公主府边上的一座小院,没有长公主府的朱门高墙,只围着一圈青灰色的砖墙,墙头爬着几株凌霄花,开得正盛。 “这是父亲成亲前的住处,后来他搬去公主府,这里便闲置了,先帝曾派人修缮过,倒也清净。” 杜之妗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声音轻缓地解释。 陆云扬跟在她身后,打量着院内的景致——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正屋,两旁种着几竿修竹,竹下摆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墙角的兰草开着细碎的白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整座院子没有半点权贵府邸的奢华,处处透着简朴雅致的书卷气,倒与杜之妗平日里清冷端方的模样十分契合。 更让她意外的是,偌大的院子里竟没几个下人,只有两三个穿着素色布裙的侍女安静地侍立在廊下。见她们进来,侍女们便躬身行礼,随后端着食盒进了正屋,不多时便摆好了一桌清淡的菜肴。杜之妗挥了挥手,侍女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正屋的门轻轻带上,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竹叶的 “沙沙” 声。 “陆老板前几日总说忙碌,想来是不喜得意楼那般喧闹之地。”杜之妗执起案上的青玉酒壶,壶嘴倾斜间,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白瓷酒杯,泛起细密的酒花,“这院子清净,或许合你心意。”晚风从半开的轩窗吹进来,裹着院外玉兰的甜香,与杯中酒的清冽气息缠在一起,在屋内袅袅散开。 陆云扬端起酒杯,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郡主说笑了,前阵子京城新铺刚开张,琐事繁多,确实抽不开身,并非有意推脱。” 她怎会听不出杜之妗语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埋怨,却只装作不懂,顾左右而言他。 “陆老板家大业大,要打理南北的铺子,自然是忙的。” 杜之妗也不追问,只笑着与她碰了碰杯。酒过三巡,桌上的清炒时蔬已凉了大半,杜之妗才慢悠悠地转入正题,目光落在陆云扬脸上,带着几分真诚的探询:“说起来,我素来欣赏陆老板的行事与本事。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这般生分,做朋友,做伙伴,往后朝中若有能帮衬陆家生意的地方,我自会出力;陆家若有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也请陆老板莫要推辞,互帮互助,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云扬心中一凛,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为难又恳切的神情,她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酸涩:“郡主谬赞了。民女的心意,早在长公主府便已表明,别说只是互帮互助,便是为郡主肝脑涂地,民女也心甘情愿。” 她话锋一转,眼底浮起几分愁绪,“可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陆家的生意看着风光,实则我不过是帮母亲打理些杂事,根本做不了主。您也知道,我还有位舅舅在扬州掌着部分产业,家中长辈意见不一,关系错综复杂,我夹在中间,不过是个跑腿的,实在身不由己啊。” 这番话半真半假,她早算准了外人不知陆家内情,如今陆家生意早已由她全权打理,与舅舅家更是分得清清楚楚。可只要她咬死“做不得主”,杜之妗便是想查,也未必能摸清其中关节。她说着,还轻轻叹了口气,一副被家族琐事缠得焦头烂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信上几分。 陆云扬声音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陆家这棵大树,内里早已蛀空。”她执起绢帕轻拭眼角,“便是家母,也要受舅父掣肘。”声音愈发凄婉,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故意将杯中酒洒出些许,琥珀色的液体在紫檀桌面上洇开深色痕迹,宛如一幅写意山水:“那些族老们……个个都盯着账本。民女不过是个傀儡,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何况生意往来?”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水光潋滟,“这般处境,怎敢与郡主谈合作?” 陆云扬越演越投入,眉峰紧蹙,语气带着几分恐惧,她甚至捏造出几位 “手握重权”的族老形象,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自己都快信了这荒诞的设定。 杜之妗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看着陆云扬眼底真切的 “愁绪”,倒真有些恍惚——她原以为对方只会找些敷衍的借口,没料到竟演得这般逼真,一时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正想开口拆穿,却见陆云扬眼一闭,身子猛地往旁侧倒去。 陆云扬早算准了杜之妗不会轻易相信,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便干脆装晕脱身。她往地上倒时,已经咬紧牙关做好了撞疼的准备,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应对杜之妗的追问,没承想身子一软,竟跌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陆老板?陆老板醒醒!”杜之妗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稳稳抱在怀里,轻轻晃了晃。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指尖不经意触到陆云扬微凉的后颈,只觉对方身子轻得像片羽毛。 陆云扬屏住呼吸,依旧闭着眼装死,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杜之妗见她没反应,又伸出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语气放得更柔:“陆姑娘?你醒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指尖触到的肌肤细腻温热,对方却依旧毫无动静,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微弱。 第20章 杜之妗这下真有些拿不准了——是真的身体孱弱经不起折腾,还是故意装晕躲事?她低头看着陆云扬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生出几分不忍来。犹豫片刻,她干脆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叹了口气。 陆云扬闭着眼,看不见杜之妗的神情,只觉得自己被稳稳抱起,心下一阵诧异,她怎么不叫侍女来?难道还在试探自己?耳边传来杜之妗轻轻的叹息,带着几分无奈,她暗自腹诽:果然是文弱书生,抱个人都累得直叹气,哪像她姐姐,骑马打仗都不在话下。 杜之妗抱着陆云扬往内屋走时,脚步放得极轻,像捧着易碎的瓷瓶,生怕稍一晃动便惊扰了她。院中的玉兰香裹着晚风缠上衣襟,她低头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眼,睫毛纤长而安静,忽然生出几分自责 —— 先前她曾派人打探过陆家情况,知晓陆云扬的母亲陆舒寒自小身子孱弱,年轻时甚至病得需要冲喜才能稳住,难道这陆家大姑娘,竟是随了母亲的体质?若真是如此,自己这般,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陆云扬躺在她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只有权贵才能用的香料,清冽中带着几分暖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杜之妗平稳的心跳,还有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用力的弧度,心不由得越跳越快,快得几乎要撞碎胸膛,只能死死屏住呼吸,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 杜之妗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见她眼角泛着淡淡的红,许是方才说起族老时情绪激动所致,又或许是身体不适的自然反应。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触感细腻温热,像触到了一片柔软的花瓣。 “郡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侍女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杜之妗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她不再犹豫,重新抱紧陆云扬往外走去,刚出院子,就见陆家的几个侍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她抱着自家小姐出来,瞬间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惊慌:“小姐!您怎么了?” 有两个性子急的,甚至伸手就要去接,若非旁边的侍女拦着,怕是要当场闹起来。 “你们莫慌。” 杜之妗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地解释,“方才陆姑娘突然晕倒,我替她把过脉,并大碍,许是累着了。你们府上的大夫更了解她的体质,先带回去歇息便好。” 说着,她便抱着陆云扬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立马有小厮撩开车帘。车厢里早已铺好了厚厚的软垫,还放着一床轻薄的锦被。她小心翼翼地将陆云扬放在软垫上,又替她盖好锦被,才转身下了马车。 第21章 “你们派一个人进去照看,其余的跟在马车后头就行。”杜之妗看向陆家的侍女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车厢里空间小,人多了反倒挤得慌,不利于陆姑娘歇息。” 侍女们你看我我看你,虽仍有担忧,却也知晓郡主的安排有理,便推了个最细心的同伴上车,其余人则退到一旁,恭敬地躬身行礼:“多谢郡主费心。” 杜之妗点了点头,看着马车缓缓驶动,才转身回了院子。巷口的凌霄花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她摸了摸方才拂过陆云扬眼角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让她原本清明的心思,忽然变得有些纷乱起来。 而马车上,陆云扬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 “轱辘” 声,与车厢外隐约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她悄悄掀开一条眼缝,借着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瞥见身旁侍女正蹙着眉,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手指还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察觉到她醒了,侍女的眼睛瞬间亮了,刚要开口唤“小姐”,就见陆云扬飞快地竖起手指,抵在唇前,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侍女愣了愣,随即会意,连忙捂住嘴,只敢用眼神传递着关切。 陆云扬缓缓睁开眼,靠在软垫上轻轻舒了口气,指尖却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杜之妗指尖的温度,轻柔得像一阵春风拂过。她想起方才在杜府,自己装晕跌入对方怀中时的慌乱,想起杜之妗抱着她时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她替自己盖锦被时的轻柔,脸颊不由得泛起一阵热意,连耳根都悄悄红了。 她原本以为,杜之妗这般身居高位、心思深沉的人,定会拆穿她的把戏,或是干脆叫人将她抬走,断不会亲自费心照料。可方才那一系列的举动,却让她有些捉摸不透,那抹落在眼角的温柔,究竟是出于郡主的体面,还是另有其他? 她转头,透过纱帘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马车继续前行,“轱辘”声载着满车厢的思绪,朝着陆府的方向驶去,将巷口那株摇曳的凌霄花,远远抛在了身后。 陆云扬这边的路走不通,杜之妗只得另寻他法。这些时日,杜之妧每日下值后便匆匆赶来妹妹院中,连戎装都来不及换下。银甲上还沾着校场的尘土,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连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都黯淡了几分。 “还是没有办法么?”杜之妧的声音带着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丝。见妹妹摇头,她颓然坐在石阶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孤寂而绵长。 正当杜之妗为姐姐的事愁得茶饭不思,对着案上的舆图唉声叹气时,转机却在朝堂之上悄然降临。这日早朝,淮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桩积压三年的旧案翻出,竟牵扯出扬州数位官员,其中不乏手握实权的知府与通判。金銮殿上,大臣们争论不休:有人主张派重兵押解涉案官员回京审讯,有人则认为应派钦差就地彻查,以免证据被毁。最终,赵河明拍板定论,命素来铁面无私的刑部尚书李大人出任钦差,即刻启程前往淮南,而随行保护的武官人选,则需再议一日。 消息传到长公主府时,杜之妗正与赵焕琅对坐饮茶。听闻此事,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亮光,无需多言便已心照不宣。当日暮色四合,宫禁即将关闭之际,两人并肩走进了养心殿。殿内龙涎香袅袅萦绕,赵河明身着常服,正俯身对着墙上悬挂的淮南舆图出神,指尖在扬州的位置反复摩挲。 “父皇。” 赵焕琅轻步上前,手中捧着一盏冰纹玉盏,茶烟袅袅中,她巧笑倩兮,语气带着几分娇憨,“儿臣听说李大人要去淮南查案,想跟着一块儿去。” 赵河明直起身,转过身来看向她,眉头微蹙:“李尚书此去是为查案,并非游山玩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杜之妗适时上前一步,语气沉稳从容:“舅舅有所不知,这桩案子看似是陈年冤案,实则牵扯着扬州官场的贪腐网络,涉案人员盘根错节。李大人虽公正严明,可到了地方,难免会受到各方势力掣肘,关键时刻,还需有皇家之人镇住场面,才能让他放手查案。”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向赵河明,“若是派皇子前往,身份太过显眼,定会打草惊蛇;而琳琅公主素来低调,京中认识她的人本就不多,纵是被认出来,也只需说是去游玩散心,便能让那些涉案官员放松警惕,不会轻易设防。” 赵河明听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走到杜之妗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孩子,心思竟这般缜密,倒真是像极了你爹。自从他陪你娘去散心,朕身边可就少了个能安心托付大事的人,如今有你在,朕也能松口气了。” “父皇,您有凌华帮着自然安心,可我去扬州路途遥远,身边没个可靠的高手护着,心里实在没底。”赵焕琅见赵河明松了口,立刻凑上前,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拉了拉他的衣袖。 赵河明闻言,当即道:“这有何难?朕派两百禁军侍卫跟着你,再加上十几个暗卫暗中保护,定能护你万无一失。” “那么多人跟着,目标也太大了!”赵焕琅连忙摆手,眼神却悄悄瞟了杜之妗一眼,带着几分狡黠,“不如找个顶尖高手贴身跟着,既能护我安全,又不会引人注目,行事也方便得多。” 赵河明见她这般模样,显然是早有主意,便笑着问道:“哦?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已经有人选了?” 赵焕琅“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冲着杜之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河明以为她说的是杜之妗,正要开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你说的是曜华呀!她如今亦有公职在身,陪你去倒是再合适不过,有她在,朕也可以放心许多。明日朕便下旨,让她以随行武官的身份,一同前去淮南。” 殿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金砖地面上,映出三人的身影。杜之妗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眼底抑制不住地泛起喜色——姐姐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去见陆云州了,这桩让她头疼多日的事,总算是有了圆满的解决办法。 翌日清晨,传旨太监的声音划破了郡主府的宁静。当 “命曜华郡主杜之妧以随行武官之职,护送琳琅公主前往扬州” 的旨意落下时,杜之妧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跪地接旨的动作都带着几分轻快。对她而言,这道圣旨不仅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 淮南冤案虽急,可扬州的贪腐案才是此行的关键,她定能借查案之机见到陆云州。一想到不久后便能重逢,她连铠甲的系带都系得格外利落。 第21章 案子紧急,那日午后便要启程,杜之妗去给两人送行。杜之妧一身白衣,腰悬长刀,正与赵焕琅检查行装,杜之妗已带着侍女备好的行囊赶了过来。赵焕琅望着城外绵延的官道,心里难免有些发怵——这是她头一回离京,往日里凡事都有杜之妗照料,如今身边虽有杜之妧,却还是少了几分底气。她转头看向杜之妧,故作委屈地哼了一声:“为了帮你见心上人,我可是把自己都豁出去了,这一路的安危可全靠你,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那是自然!”杜之妧乐呵呵地凑上前,替她揉着肩膀,故意压低声音装出谄媚的模样,“小的定当肝脑涂地,鞍前马后伺候公主殿下!” 逗得赵焕琅 “噗嗤”笑出声,先前的忐忑消散了大半。 杜之妗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插科打诨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收敛笑意,认真嘱咐道:“路上多注意安全,江淮一带近日不太平,夜里宿驿馆时务必关好门窗。若是遇上棘手的事,别硬扛,立刻派人给我寄信,我会想办法接应你们。” “放心吧!” 杜之妧与赵焕琅异口同声地应下,翻身上马。马蹄声 “哒哒” 响起,两人并辔而行,跟上前头的刑部尚书与随行的侍卫,队伍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杜之妗站在城门口,望着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府。而此时的陆府书房里,陆云扬正对着账本核对账目,侍女匆匆进来禀报 “曜华郡主护送公主去扬州查案” 的消息时,她捏着毛笔的手指猛地一紧,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黑点。 “好一个杜之妗。”她低声自语,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原以为把妹妹送去扬州,能让她们暂时分开,没承想对方竟能借着查案的由头,名正言顺地追去扬州。这手段之利落,倒真是让她小觑了。 第22章 杜之妧与赵焕琅跟着李尚书先在淮南扎下营寨,专查那桩积压三年的旧案。卷宗堆得比人还高,证人证词又多有矛盾,三人日夜核对、反复提审,等将冤案厘清、为蒙冤者昭雪时,已是半月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故意放出 “结案回京” 的风声,让十几名侍卫赶着空马车往京城方向驶去,自己则带着核心人手,连夜折返,直奔扬州。 到了扬州城,李尚书索性将明面上的走访差事都交给了杜之妧与赵焕琅。两个姑娘穿着寻常襦裙,走街串巷地问东问西,见了商铺就打听物价,遇了百姓就闲聊家常,旁人只当是哪家的小姐闲得发慌爱管闲事,倒也没多加防备。这半月相处下来,李尚书对二人早已彻底改观,尤其是赵焕琅,原以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定是娇生惯养的性子,没承想她不仅不挑剔食宿,查起线索来还格外细心,有时从商贩的闲聊中都能捕捉到关键信息,哪里是他临行前预想的 “祖奶奶” 模样? 其实扬州的贪腐脉络并不难梳理,难的是当地官员盘根错节,早已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网,没人敢轻易撕破。杜之妧跟着李尚书摸清大致情况后,终是按捺不住思念,寻了个空隙,打听出陆云州近日常去扬州的云记,直奔过去。 可没等她欣喜地喊出“州州”,陆云州抬头瞧见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转身就往云记后院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杜之妧不甘心,连着三日都去云记等她,次次都碰了壁。这日终于堵到陆云州,她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急声道:“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这么晚才来找你,我前半月在淮南查冤案,实在抽不开身。” 陆云州猛地甩开她的手,叉着腰瞪着她,眼眶微微泛红:“再忙,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一封都不回?” “信?” 杜之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离京匆忙,许是你写信时,我已经在路上了,根本没收到啊。” “你胡说!”陆云州气得跺脚,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从离京那日起就日日给你写信,托人往郡主府送!我亦知晓你一月前去了淮南,我又让人把信往淮南驿馆送,可你连一句回音都没有!现在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我来是吗?” “我真的没有收到!”杜之妧大呼冤枉,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会不会是你姐姐……没把信交给我?” “好啊你!自己做错事还想赖我阿姐!”陆云州更气了,转身就要走,却被杜之妧拦在身前,她梗着脖子,带着几分委屈和警惕,“你是不是仗着自己会武功,就想欺负我?” “不是不是!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杜之妧急得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我真的一封都没收到。你的下落,还是我这几日借着查案的由头,托扬州府的人打听才知晓的。先前想给你写信,连个可靠的送信人都找不到,只能天天催凌华想办法,你看!”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叠折得整齐的信笺,纸边都微微泛了黄,“这些都是我先前写的,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人转交。” 陆云州盯着那叠信笺,指尖不自觉地碰了碰,语气终于软了下来,眼里的怒气消散了大半:“你…… 你真的没收到我的信?” “我若骗你,就让我明日骑马摔个跟头!” 杜之妧急得差点举手发誓,见陆云州的神色松动,又连忙补充,“我若不想你,我何必追到这里来?” 陆云州皱起眉,小声嘀咕:“真是怪事,我前前后后写了七八封,都托江满或是阿姐转交,怎么会一封都没到你手上?” 她顿了顿,又看向杜之妧,带着几分埋怨:“定是你平日里太张扬,得罪了人,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扣了你的信!” 杜之妧心里明镜似的,知晓十有八九是陆云扬的手笔,却不敢点破,只能顺着她的话头叹气:“或许是吧。也可能是你阿姐和江管事太忙,转交时不小心漏了。” “可阿姐说她都收到我的信了啊……” 陆云州歪着头,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什么,“我知晓了!你现在是郡主又是司马,定是有人暗中想害你,偷拿你的信是想找你的把柄!” 话音刚落,她又紧张起来,抓住杜之妧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慌乱:“糟了!我信里写了好多想你的话,还说我们…… 我们的事,要是被坏人看到,会不会拿这个为难你?” 看着她满脸担忧的模样,杜之妧心里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别怕,有我在呢。就算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我也不怕,我杜之妧,护着自己喜欢的人,天经地义。要是真有人敢说你半句不是,你告诉我,我去揍得他满地找牙!” 陆云州被她逗得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委屈和怒气彻底烟消云散。杜之妧见她笑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晃了晃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好了,不纠结信件的事了。以前你说过,要带我逛遍扬州的大街小巷,吃遍城里的糖糕和汤包,可不许食言啊!” 阳光透过布庄的木窗,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陆云州看着杜之妧眼里的笑意,点了点头,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其实她哪里真的生了多大的气,不过是怪她来得太晚,怪她让自己担了许久的心罢了。她那日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心里的委屈与疑虑已经消了大半。 在扬州又盘桓了半月,贪腐案的脉络终于彻底厘清,牢里收押了从知府到小吏数十人,牵连甚广。李尚书顾虑到涉案人员背后的势力可能反扑,便决定暂留扬州坐镇,待将卷宗呈给圣上审阅、候旨定夺后再作下一步安排。最终商定由赵焕琅与杜之妧带着核心卷宗,先行返程回京。 启程前一日,杜之妧正陪着陆云州在东关街挑糖糕,忽然瞥见不远处茶楼下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她猛地顿住脚步,惊喜地喊出声:“娘!爹!你们怎么在这儿?” 赵酒鸯闻声回头,一身火红的劲装衬得她肤白胜雪,墨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腰间玉带勾勒出挺拔身姿。夕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虽着男装,眉眼间依旧是从前那般明艳张扬,仿佛岁月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目光先在杜之妧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她身旁的陆云州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笑着回道:“听闻你在淮南查案,我和你爹本想过去瞧瞧,结果到了地方,你们早已经回京城去了。我俩索性顺道来扬州旧地重游,没成想竟真遇上你了。” “旧地重游?” 杜之妧凑上前,满眼惊奇,“你们以前来过扬州?我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 赵酒鸯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回陆云州身上,语气随意地问,“这是你在扬州认识的朋友?” 陆云州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有些局促,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脸颊微微泛红。杜之妧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她的手,抬头迎上爹娘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娘,爹,这不是普通朋友。她叫陆云州,是我心仪的人,也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想要求旨成亲的人。” 话出口的瞬间,杜之妧已经做好了迎接责备的准备——毕竟女子成婚于法无据,于理难容。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赵酒鸯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快步上前拉起陆云州的手,细细打量着:“哎哟,这姑娘生得真标志,我家阿妧眼光倒是不错!你放心,这丫头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收拾她。”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兰,不由分说地塞到陆云州手里,“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这支簪子你拿着,算是伯母的一点心意。” 第22章 陆云州彻底懵了,捧着玉簪手足无措,连连推辞:“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都是自己人。”杜之妧帮她把簪子收好,转头看向赵酒鸯,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娘,你就不觉得…… 两个姑娘成亲很奇怪吗?朝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法令啊。” 赵酒鸯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嗔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我和你爹……”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摆了摆手,“总之,这不是难事。你们要是真想成亲,我和你爹来想办法。”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含笑而立的杜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事你能解决,对吧?” 杜渊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眉心:“还能怎么办?回去一趟,找你哥好好说说呗。” “找舅舅?” 杜之妧还是有些忐忑,“什么是都去求舅舅,能行吗?” “你不行,不代表我们不行。” 赵酒鸯拍了拍胸脯,随即又拉着陆云州往茶楼走,“小姑娘,咱们别理这丫头,我跟你说,她小时候可爱哭了,一点小事就抹眼泪,还偷偷把我首饰盒里的珠花拿去换糖吃……” “娘!你别胡说八道!”杜之妧急得跳脚,连忙追了上去,伸手去捂赵酒鸯的嘴。 陆云州看着闹作一团的母女俩,眼底满是笑意与好奇,快步跟上:“伯母,真的吗?她很爱哭?快给我讲讲!” 茶楼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三人的笑脸上,连带着空气中的糖糕香气,都染上了几分暖意。杜之妧看着陆云州眼里的光亮,又看了看爹娘熟稔的模样,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担忧的阻碍,似乎在家人的包容与支持下,都变得不再可怕了。 第23章 杜之妧要启程回京,陆云州便动了同去的心思。她在扬州已待了许久,松江的铺子也跟着江满跑了好几趟,那些所谓的“紧急事务”早已料理妥当。当她提出要随杜之妧回京时,江满看着她笃定的眼神,便知再难挽留——这些日子为了拖住她,日日装出焦头烂额的模样,连带着几家铺子的掌柜都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更何况,自杜之妧在扬州露面那日起,她就明白,这层 “拖延” 的戏码早已没了意义。恰逢此时,陆云扬的书信也送到了,信中只淡淡一句 “不必强留”,江满便彻底松了口。就这样,陆云州收拾了简单的行囊,成了回京队伍里的一员。 杜渊与赵酒鸯也决意同行,却不愿拘在赵焕琅的仪仗队伍里。两人时常骑着两匹骏马,一身飒爽男装冲在队伍最前头,寻到沿途景致好的城镇便先停下来歇息,待大部队抵达时,早已备好了热茶点心;有时兴起,也会故意落后一日,在古镇里慢悠悠逛遍市集、尝尽小吃,待玩够了,再快马加鞭追上队伍。这般随性自在,倒让沉闷的旅途多了几分意趣。 一路同行下来,赵酒鸯与陆云州也越发熟络。闲时两人坐在一块儿喝茶,赵酒鸯会讲些杜之妧儿时的糗事,陆云州则说起扬州的风土人情,偶尔还会聊起各自的家人。 当陆云州提及自己的两位娘亲,说起她们多年相守的故事,又提到两位娘亲当初是在扬州买了万金水才生下的她和姐姐时,杜渊与赵酒鸯皆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心中暗叹竟有如此的缘分。赵酒鸯拉着陆云州的手,满眼真切的赞许,“你那两位娘亲,能冲破世俗眼光相守至今,着实叫人佩服。下回回京,我们定要登门拜访,好好同她们聊聊。” 一旁的杜之妧连忙凑过来,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这般坚定的感情,我可太羡慕了!将来我和州州,也要像她们一样。” 陆云州被她说得脸颊泛红,却悄悄握紧了她的手,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前路漫漫,有爱人在侧,有长辈支持,连风里都仿佛飘着甜暖的气息。 回京后的第二日天刚破晓,赵酒鸯便换上一身石青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衬得她眉眼间既有公主的端庄,又藏着几分惯有的飒爽。临行前,她攥着杜渊的手反复叮嘱:“你就在府里等着,千万别露面——我那哥哥要是见了你,定先揪着你回朝当差,咱们的正事就全乱了!” 杜渊无奈点头,看着她翻身上马,才转身回了内院。 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缠绕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赵河明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听闻太监尖细的 “安宁公主到”,眼前一亮,当即撂下笔,快步走到殿门口相迎。待赵酒鸯掀帘而入,他目光扫过她全身——面色红润如朝阳,眼神亮得像淬了光,比离京时那副蔫蔫的模样鲜活了不止十倍,悬了一路的心 “咚” 地落回肚子里。可随即又探头往她身后望了望,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妹夫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你别找了,她在家等着呢。” 赵酒鸯毫不客气地迈过门槛,径直走到软榻前坐下,伸手就抄起桌上的蜜饯碟子,拈了颗金橘脯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全然不见外。赵河明跟着坐下,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打趣道:“妹夫就舍得让你一个人进宫?” 赵酒鸯猛地放下蜜饯碟子,脸上的嬉笑瞬间敛去,换上一副沉甸甸的神情——那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眼神里的凝重,是昨夜与杜渊对着铜镜练了三遍才找准的火候。赵河明见她这般,心猛地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指尖攥紧了折扇:“怎么了?你可是闯了什么祸?”嘴上急问,心里却已飞速盘算:哪怕是拆了半个京城,他也得护着这个宝贝妹妹。 “哥,我……我瞒了你一件天大的事。”赵酒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这次在外头,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总想起你,可一想到这事儿还瞒着你,就跟吞了块烙铁似的烧心。今日我就是来请罪的,你要打要罚,我都认!” 她说着,眼圈 “唰” 地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看得赵河明又惊又软——惊的是不知何等秘事能让她如此失态,喜的是这丫头心里竟这般记挂着自己。 “傻丫头,哭什么。”赵河明连忙抽了块锦帕递过去,语气放得比春日的溪水还柔,“有哥哥在,天塌下来都能给你扛着,快说是什么事。” 赵酒鸯接过锦帕胡乱抹了把脸,猛地站起身,脚步轻快地冲到殿门口。她先掀开帘子一角,警惕地往廊下扫了一眼——侍卫们都垂手立在十步开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确认无误后,她“砰”地关上门,转身快步扑到赵河明身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哥,我……我喜欢的是姑娘。” 赵河明愣了足足三秒,随即 “噗嗤” 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自己不就生了两个姑娘?难不成还偷偷把谁家的小姑娘偷回府了?” “谁跟你说这个!”赵酒鸯急得推了他一把,力道大得让赵河明晃了晃,“是情人间的那种喜欢!我就喜欢跟姑娘待在一块儿!”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赵河明头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嘴唇问:“那……那杜渊知道吗?他……他没意见?” 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杜渊没来,不然这局面真没法收拾了。 “她?”赵酒鸯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进空气中,“她本来就是姑娘啊。” “你说什么?”赵河明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来,椅子腿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瞪大了眼睛,手指着赵酒鸯,声音都变了调,话到嘴边又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再说一遍?杜渊是女子?”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与 “杜渊” 共事的画面——朝堂上沉稳议政,军营里策马扬鞭,怎么看都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怎么会是女子? 赵酒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眼泪终于滚了下来:“这事只有我和父皇知道。这次出去,我总缠着她穿女装,结果在路上碰见了你派去查案的侍卫,我总担心他们看出破绽……”这话半真半假——她们确实遇见过侍卫,但当时两人知晓杜之妧一行在扬州附近,两人一路都穿着男装,根本不可能露馅,不过是为了逼赵河明快点表态。 “父皇也知道?”赵河明的震惊更甚,连退两步靠在桌案上,手抚着胸口顺气,“他…… 他居然同意了?”在他记忆里,先皇对他向来严苛,连他偷偷养只鸟都要被骂“玩物丧志”,没承想竟会默许妹妹与一个女子相守! “父皇一开始只是想借杜渊的才华稳固朝局,没料到我们会动真感情。” 赵酒鸯吸了吸鼻子,语气越发委屈,“他最疼我了,见我哭得肝肠寸断,终究没舍得拆散我们。” 赵河明这才缓缓回过神,扶着桌案慢慢坐回软榻,长长舒了口气,语气瞬间轻松下来:“我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父皇都能容,朕有什么不能容的?这算哪门子的罪!” “可朝臣们不会容啊!”赵酒鸯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他们定会骂我不知廉耻,还要治杜渊的欺君之罪!哥,我不能没有她,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只能带着她逃到天涯海角!不过你放心,我每年都会偷偷回来看你一次!” 第23章 赵河明最见不得妹妹这般撕心裂肺的模样,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声音震得殿内梁柱都嗡嗡响:“那些老顽固懂个屁!不就是少条准许女子成婚的法令吗?朕今日就叫翰林院拟旨,明日便昭告天下!” “可他们会骂你的!说你不顾礼法,昏庸无道!”赵酒鸯仰起脸,泪水模糊的眼睛里满是 “心疼”,“我不能因为我的事,毁了你的名声啊!” 赵河明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拍着大腿道:“傻丫头,有杜渊在,怕什么老顽固?等她回朝辅政,那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等朝局稳了,再让她恢复女儿身,既不耽误做事,又能遂了你的心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酒鸯心里 “咯噔” 一下,果然还是绕不开让杜渊回朝!可一想到女儿期盼的眼神,她咬了咬牙,低下头装作纠结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那……那杜渊明日就回朝吧。能为你分忧,也是她的本分。” 赵河明见她松了口,顿时喜上眉梢,对赵酒鸯道:“你放心,那道法令,朕这就叫人拟!保准让你和杜渊光明正大在一起一辈子。” 第24章 昨日杜渊与赵酒鸯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杜之妗见两人风尘仆仆,眼下泛着青黑,便没多絮叨,只叮嘱他们早些歇息。今日天刚亮,她用过桂花粥配酱萝卜的早膳,便揣着一肚子话往爹娘暂住的西跨院去——那院子素来清静,是杜渊离京前最喜欢待的地方。 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侍女春桃提着食盒迎面走来,见了她忙福身行礼:“大小姐,公主殿下一早就进宫去了,说是要见陛下。” 杜之妗脚步顿了顿,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原想同爹娘一起说说扬州的趣事,没承想娘先走了。但转念一想,娘素来疼她,定不会在外耽搁太久,不如先去同爹聊会儿天,说说查案时遇到的那些奇事。 她重振精神,快步穿过栽满翠竹的小院。院角的芭蕉叶上还挂着晨露,风吹过便 “滴答” 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碎成细小的水花。往日里这院子静得只闻鸟叫,今日却隐隐有些不同,她刚走到正屋窗下,就瞥见屋里映出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正背对着窗整理衣襟。 杜之妗的脚步猛地停住,眉头瞬间蹙起:娘进宫去了,这屋里怎么会有别的女子?那背影瞧着既不是府里的侍女,也不像是任何一位相熟的亲友。她屏住呼吸,悄悄往前挪了两步,透过窗纸的缝隙往里看,那女子刚洗过澡,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在滴水,身上裹着一件月白的浴袍,显然是才出浴不久。 一股莫名的紧张涌上心头,杜之妗没敢再看,轻手轻脚地退到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里七上八下:爹向来稳重,断不会做出逾矩之事,可这女子是谁?为何会在爹的屋里?她决定等那人出来问个明白,可左等右等,直到日头升到半空,院里的竹影都移了半尺,也没见屋里有人出来。 正当她坐立难安时,院门口传来了赵酒鸯爽朗的笑声:“凌华?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杜之妗猛地站起身,见赵酒鸯身后跟着捧着食盒的萍嬷嬷,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芭蕉树后,压低声音道:“娘,你先别生气,这事说不定有误会,我们得先查清楚再说。” 赵酒鸯被她这神神秘秘的模样逗笑了,挑眉道:“哦?你闯什么祸了?” “不是我!” 杜之妗连忙摇头,眼神瞟向正屋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是…… 是爹那边。方才我来寻她,见屋里有个才出浴的女子,在廊下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 赵酒鸯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瞎操心什么?那人你认识,且熟得很呢。” 杜之妗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她太了解娘的性子了,若是那人真与爹有什么关系,娘此刻早该抄起院角的棍子冲进去了,哪里还能笑得这般轻松?她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昨日回来也没见有客人,怎么不安排她住客房?反倒让她在爹的屋里待着?” “问那么多做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赵酒鸯神秘一笑,拉着她就往正屋走,路过萍嬷嬷时又道,“萍儿,你先去前院歇着吧,我跟凌华说些悄悄话。” 萍嬷嬷笑着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杜之妗被赵酒鸯拉着,心里的好奇像被猫爪挠似的,到底是谁,能让娘这般讳莫如深,还让爹特意留她在屋里? 刚踏进正屋,杜之妗的目光就跟撒了网似的四处扫,屋里空荡荡的,除了杜渊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翻着书,连个女子的衣角都没瞧见。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映得杜渊束发的玉簪泛着温润的光,与她记忆中沉稳的 “父亲” 模样分毫不差。 杜渊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赵酒鸯,立刻放下书卷起身迎上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如何?宫里的事,都摆平了?” “那是自然!”赵酒鸯扬起下巴,得意得像只打赢了架的小狐狸,“你也不瞧瞧我是谁?你家公主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杜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眼底瞬间漫开温柔的笑意,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尘。转头瞥见杜之妗还在东张西望,眉头微挑,好奇地问:“凌华,你在寻什么?莫不是把东西落在这院里了?” 杜之妗的手指攥着帕子,满肚子疑惑没处说,方才明明瞧见女子身影了,怎么转眼就没了?正支支吾吾着,赵酒鸯忽然捂着嘴笑出声,拉着杜渊在椅子上坐下,故意提高声音:“她呀,方才瞧见你屋里藏了个才出浴的女子,这会儿正满屋子找人呢!” “娘!”杜之妗脸颊一热,连忙摆手讪笑,“许是我眼花了,瞧错了……” 杜渊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抬手解开束发的玉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顺着肩头滑落,遮住了几分往日的英气。接着她缓缓转过身,对着杜之妗轻声道:“你再瞧瞧,方才看见的,可是这样?” 长发垂落的瞬间,杜之妗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惊:“爹…… 爹?方才那女子,竟是你?” 赵酒鸯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没想到吧!我早就说过,是你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你这丫头,竟连你爹都认不出来!” 杜渊转过身,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梳理着长发,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释然:“以前女扮男装,是迫于无奈,这一扮就是这么多年。如今圣上开明,容得下我,马上也会颁布新令,再过不久,我也不必再装了。” 杜之妗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的杜渊,又看了看笑得眉眼弯弯的赵酒鸯,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迟疑着问:“那……那你和娘……”她一直以为爹娘是寻常夫妻,从未想过 “父亲” 竟是女子。 “除了女扮男装,我没有半分欺瞒你娘。”杜渊握住赵酒鸯的手,指尖相扣,眼神认真得让人心安,“对你娘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真的。就像曜华对陆云州那样,是想一辈子相守的心意。你既知晓她们的事,想来也能明白我们。” 这话刚落,新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杜之妗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有些发飘:“那我和曜华……我们难道是娘捡来的?” “傻丫头!”赵酒鸯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你们可是我十月怀胎从肚子里生出来的!还能有假?” 杜之妗揉着发疼的额头,目光又投向杜渊。杜渊会意,主动解释:“你还记得陆云州说过,她们姐妹是两位娘亲用扬州的‘圣水’得来的吗?你们同她们一样。你们小时,娘唤你们万金,便是买那圣水花的价钱。” 杜之妗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还以为那是她们娘亲哄她们的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看着爹娘相握的手,又想起杜之妗和陆云州的模样,心里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通透,原来爱情与亲情,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模样。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屋里,带着竹影的清香。赵酒鸯拉过杜之妗的手,笑道:“以后可得改口了,我看陆家那小姑娘的法子不错,以后你们叫我娘亲,叫你爹为娘,也是妙极了!”杜之妗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相偎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温暖得如同一幅珍藏多年的古画。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京城城门上,杜之妧带着查案队伍缓缓入城,马车上载着厚重的卷宗,她与赵焕琅并辔而行,眉宇间满是完成差事的轻松。而这晚的京城,注定有人辗转难眠,朝臣们虽已收到杜渊回京的消息,却见昨日安宁公主独自入宫,便都以为这位久未露面的丞相还要告假休养,没料到第二日天还未亮,宫门外的朝房里,竟已出现了杜渊的身影。 第24章 凌晨的朝鼓声刚过,官员们鱼贯而入太极殿。当看到站在文官之首的杜渊时,不少人脚步一顿,眼中满是惊愕,昨日还传她刚回府需静养,今日怎就身着朝服出现在朝堂?这股震惊还未散去,又有人瞥见了站在杜渊身侧的赵焕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琳琅公主?从未有公主参与早朝议事的先例,便是此前曜华郡主任北城司马,也只是领职而非入殿议政,今日这是怎了? 第25章 议论声如蚊蚋般在殿内蔓延,直到太监尖细的 “陛下驾到” 响起,才瞬间归于寂静。赵河明身着龙袍走上龙椅,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开门见山:“曜华,先将淮南、扬州两案的查办结果奏来。” 杜之妧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地汇报案情,从淮南冤案的沉冤昭雪,到扬州贪腐网络的连根拔起,桩桩件件条理清晰,连涉案官员的罪证都一一列明。赵河明听得频频点头,待她奏完,当即拍板:“此案办得利落!朕封你为北城都尉,即刻起统管北城防务,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几位老臣刚要出列——杜之妧从司马升都尉,不过数月时间,升迁速度未免过快。可还没等他们开口,赵河明又看向赵焕琅,命太监捧来一套绣着暗纹的朝服:“琳琅此次随案查访,亦有功勋。往后你便入殿议事,这套朝服,你且收下。” 这下,连那些原本想质疑的官员都愣住了,一边是武将快速升迁,一边是公主打破先例入殿议政,今日的旨意竟一个比一个出人意料!他们还在琢磨着该先反驳哪一项,赵河明已抬手示意太监上前,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朕还有一道新令,念与众卿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婚姻乃人伦之基,不分男女。今准许女子结为连理,享夫妻之礼,着礼部即刻拟定相关仪轨,布告天下……” 太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太极殿里瞬间鸦雀无声。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准许女子成婚?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法令!不少老臣攥紧了朝笏,嘴唇动了动,显然想开口反对。 就在这时,杜渊向前一步,“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铿锵有力:“吾皇英明!此令顺应人心,实乃万民之福!” 她身后,几位素来追随杜渊的门生对视一眼,也立刻跪了下去,齐声附和:“吾皇英明!” 殿内的气氛瞬间被带动。官员们看着跪了一地的同僚,又想起杜渊刚回朝的威势,再掂量着陛下今日的态度,显然已是意已决。若此时反对,不仅驳了陛下的面子,还可能得罪丞相,百感交集之下,陆陆续续有人跪倒在地,连那些最固执的老臣,也只能叹了口气,缓缓屈膝。 赵河明看着殿下跪得整整齐齐的群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道:“既众卿无异议,那便散朝!” 说罢,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心绪复杂的官员。杜渊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眼底带着几分释然——从今往后,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女儿,都能堂堂正正地守护自己的心意了。而赵焕琅捧着崭新的朝服,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朝堂,总算要多些不一样的色彩了。 殿外的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映得整个宫殿熠熠生辉,仿佛也在为这崭新的开始,镀上一层温暖的希望。 准许女子成婚的法令一经颁布,整个大召都沸腾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赞陛下开明,也有人暗叹违背古礼。朝堂上更是风波不断,那些守旧的老臣连着几日递折子,字字句句皆是反对,可大多被赵河明直接驳回,少数没递到御前的,早在杜渊那里就被压了下来。 杜之妧这段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不仅正式编入京师军营,成了实打实的北城都尉,与陆云州的感情也越发甜蜜。两人时常在月下并肩散步,或是在茶馆里相视而坐,连提亲的日子都悄悄盘算好了,只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就去陆家表明心意。 可这份得意还没持续多久,一道晴天霹雳就砸在了她头上——陆云州要去临安的小县城了。 陆府的花厅里,陆云州拉着陆云扬的衣袖,眼眶微微泛红,语气满是不舍:“阿姐,我才回京没几日,怎么又要走呀?我还想跟妧妧去逛新开的点心铺呢。” 陆云扬叹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若不是真有要紧事,陆婷能特意从临安跑回来吗?你也知道,扬香阁是我这几年的心血,从扬州到京城,哪一家不是我一点点盯出来的?如今临安那边要扩张,陆婷忙不过来,也只能让你去了。” “可我跟妧妧又要分开许久了……” 陆云州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一想到又要与杜之妧天各一方,心里就一阵发堵。 一旁的陆婷见气氛有些沉重,连忙开口打圆场:“二小姐,您这算不得什么。我跟江满自去年分开后,到现在都没见上一面呢,不也熬过来了?” 陆云州瞬间来了精神,眼睛一亮,凑到陆婷身边追问:“你喜欢江满?难怪你每次提起她,语气都不一样!” 陆婷的脸颊 “唰” 地红了,连忙摆手否认,声音都有些发慌:“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我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比寻常朋友深些罢了。这几年聚少离多,只是单纯想念罢了。” 陆云州小声嘀咕:“那跟我和妧妧还是不一样的……” 陆云扬看着妹妹委屈的模样,心里也软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安慰:“你放心,这次去临安只是暂时的,等把铺子的事理顺了,我就叫你回来。而且我跟你保证,这一回回来,短时间内定不会再让你离京了,好不好?” 陆云州看着姐姐认真的眼神,又想起扬香阁确实是姐姐的心血,终是点了点头,只是语气里仍带着几分不情愿:“那……那我去了临安,你可得帮我转交信给妧妧。” “放心,我会转交给她的。” 陆云扬笑着应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陆云州略带愁绪的脸上。她心里盘算着,要赶紧去见杜之妧,跟她说一说这件事,只是一想到要与心上人分别,心里的不舍就又浓了几分。 杜之妧送陆云州上马车时,指尖攥得发白,看着车帘落下,车轮 “轱辘轱辘” 碾过青石板,她心里像被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发疼。纵有万般不舍,可这是陆家的事,她一个外人,终究没资格拦着。 回到家,她就瘫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满院翠竹被风吹得“沙沙” 响,像是在絮絮叨叨地劝,可她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连侍女端来的桂花糖糕都没动。 “哟,我们威风凛凛的北城都尉,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杜之妗端着盏热茶走过来,见她这副蔫样,忍不住打趣。 杜之妧抬眼,声音蔫得能滴出水:“州州要去临安了,她姐说要扩张扬香阁的铺子,非得让她去帮忙。你说她姐是不是故意的?次次都用这事把人调走。” “去临安?” 杜之妗眼睛一亮,把热茶塞到她手里,指尖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这脑子,关键时候怎么就转不过弯?陆云州的两位娘亲,不就住在临安吗?” “我知道啊,可这跟我有啥关系?” 杜之妧捧着热茶,还是没明白,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傻姐姐!” 杜之妗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却满是雀跃,“等过些日子,你跟舅舅告个假去临安提亲,既见了心上人,又办了正事,这不比在这儿愁眉苦脸强?” 这话像道惊雷劈醒了杜之妧,她 “腾” 地站起来,手里的热茶都差点晃出来,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她一把抱住杜之妗,力道大得差点把人勒得喘不过气:“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真是我的救命稻草!有你在,什么烦心事都能变成好事!” 她兴奋得原地转了两圈,又拉着杜之妗的手絮絮叨叨:“这回落定了!州州说她姐答应帮我们转交信件,再也不用像在扬州那样瞎琢磨了。等我寻个机会,就请爹娘跟我一起去,我先不跟州州说,免得办不成让她失望,到时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保准她又惊又喜!” 说着,她拉着杜之妗就往爹娘的小院跑,想把这好消息赶紧分享出去。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一道身影从院里走出来,月白襦裙裹着纤细的身姿,乌黑的长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鬓边别着朵刚摘的兰草花,风一吹,发梢轻轻晃,连眉眼间的沉稳都染了几分女子的柔气。 杜之妗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最后只愣愣地喊了声:“爹?” 杜渊对着她温和地点了点头,嘴角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下杜之妧彻底懵了,连连往后退了三步,手指着她,声音都打颤:“你…… 你是爹?你怎么穿着娘的衣裳?不对,这衣裳也不是娘的……你到底是谁啊?” “哈哈哈!我就说她得吓傻!” 赵酒鸯的笑声从院里炸开,她倚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块没吃完的糕点,笑得直揉肚子,“怎么样?你爹穿女装,是不是比你好看多了?” 第25章 第26章 杜渊无奈地瞪了赵酒鸯一眼,又转向杜之妧,语气放得柔:“别听你娘胡闹,刚炖了燕窝,快进来喝。” 杜之妧还是没缓过神,眼睛死死盯着杜渊的裙摆,又猛地拽住身旁杜之妗的衣袖,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拽倒:“你看见了吗?爹怎么变成女的了?是不是我昨天没睡好,眼花了?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没眼花,也没做梦。” 杜之妗稳稳站着,语气淡定得不像话。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杜之妧更急了,眼眶都有点红,“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我也没比你早多少。” 杜之妗拉着她往院里走,轻声解释,“而且,我已经问过了,我们是娘亲生的,就像陆云州姐妹俩那样,当年娘也是去扬州买了‘圣水’,才有了我们。以前爹女扮男装也是无奈,以后再也不用装了。” 杜之妧僵在原地,脑子里 “嗡嗡” 响,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赵酒鸯走过来,把一块温热的桂花糕塞到她手里,她才愣愣地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忽然就笑了:“这么说……我也有两个娘?那以后,再也不用叫爹了?” “傻丫头,叫什么都行。”杜渊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温柔。 赵焕琅身着朝服入殿议事不过半月,便在早朝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了 “女子可参加科考” 的提议。话音刚落,太极殿内先是一阵死寂,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 放在往日,这般打破千年古制的提议,定会引来老臣们拍着朝笏激烈反对,可如今,经历了 “女子成婚”“公主议政”“郡主领兵” 一连串冲击后,大臣们脸上竟多了几分 “见怪不怪” 的淡然。 那些守旧的老臣们,此刻还攥着反对女子成婚的折子,满脑子想着如何在朝堂上据理力争,面对 “女子科考” 的提议,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 毕竟公主与郡主已领公职,女子参与朝政已成定局,此时再反对科考,反倒显得有些徒劳。有几位官员甚至暗自琢磨:与其顽抗到底,不如静观其变,免得又被陛下与丞相驳回,落得个难堪的下场。 赵河明见群臣反应平静,当即拍板:“琳琅此提议甚佳!朕准了!着礼部即刻拟定女子科考章程,与男子科考并行,择优录取!” 这条法令一经颁布,比 “女子成婚令” 传播得更快,大召境内,凡有女子读书的人家,皆为之沸腾。以往女子读书多是为了知书达理,如今竟能凭学识入朝为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不少原本只教男儿读书的私塾,纷纷敞开大门招收女学生;偏远城镇的农户,也开始省吃俭用,送女儿去学堂识字,一时间,“女子向学” 成了大召最热闹的景象。 而杜之妗,却没心思关注这些热闹。她心里还惦记着拉陆云扬入局,陆家在商界根基深厚,若能得陆云扬助力,无论是推行新令,还是稳定地方商户,都能事半功倍。于是,她先遣人送了张烫金帖子到陆府,又亲自登门,以“商议扬香阁与官府合作事宜”为由,将陆云扬请去了杜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刚停,陆云扬刚踏入杜府的垂花门,就见庭院的石榴树下坐着道身影 —— 一身月白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手里捧着盏茶,见她进来便抬眸一笑,温和里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气度。陆云扬心里 “咯噔” 一下,虽未见过真人,但看杜之妗下意识放轻的脚步,便知此人身份绝非寻常。她瞬间明白,杜之妗为了拉她入局,竟动了真格的。 “陆姑娘,久仰大名。” 赵焕琅放下茶盏起身,语气亲和却自带贵气,“在下赵焕琅。今日在此等候,是想同你聊聊女子科考之事,听闻陆姑娘商道通达,笔下亦有乾坤,想必对此事定有高见。” “见过琳琅公主。” 陆云扬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恭谨却不失分寸,“公主谬赞了。民女不过是识得几个字,怎敢在公主面前妄谈见解?” “陆老板不必过谦。” 杜之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的力道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今日请你来,是想托你帮个忙。如今女子科考刚开,不少商户家的姑娘想读书,却连个识字的先生都找不到。陆家的铺子遍布大召,若能借你的人脉,在商铺旁设些义塾,既能帮了姑娘们,又能为陆家积些善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云扬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心里跟明镜似的,杜之妗特意请出公主施压,根本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设义塾确实能赚好名声,可师资、笔墨、校舍哪样不要钱?这笔开销绝非小数。可若是拒绝,便是明着与推行新令的朝廷作对,陆家的生意怕是要处处碰壁。她垂眸沉吟片刻,再抬眼时已换上得体的笑容:“两位殿下既有这份心,民女自当效力。只是义塾的师资与经费,还需官府多费心支持。” “这……” 赵焕琅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杜之妗,“我定会在父皇面前多争取些款项。” 杜之妗却上前一步,目光坦诚地望着陆云扬:“不妨同陆老板直说,琳琅刚入朝堂,非议本就不少,义塾之事耗时长、花钱多,官府一时难以全包,还需陆老板搭把手。你放心,等琳琅在朝中站稳脚跟,定不会让陆家白白付出。” 陆云扬沉默着捻了捻袖口的盘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殿下也知这笔费用不菲,民女处处受长辈掣肘,做不了主。” 杜之妗指尖微微一顿,余光扫过赵焕琅,又落回陆云扬脸上,声音轻却带着分量:“其实曜华与云洲情投意合,如今女子亦可成婚,她们的好事怕是不远了。陆家与我们,早就摘不干净了。” “民女绝无推诿之意!” 陆云扬立刻抬眼,摆出一副委屈模样,眼眶微微泛红,“殿下想来知晓民女对殿下的心意,只是陆家并非我一人说了算,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义塾一事不止是为了琳琅。” 杜之妗忽然叹了口气,声音里添了几分沉重,“如今女子能科举,是圣上宽厚,可百年之后呢?若被迂腐之人推翻旧令,姑娘们又要回到只能相夫教子的日子。你我能得自由,是沾了母辈的光,可千千万万的姑娘,凭什么要被困在深宅里?女子科举只是第一步,要想走得稳、走得远,我们必须握有足够的权力。” 这话字字恳切,正是她与赵焕琅深夜议事时的肺腑之言。 陆云扬心头猛地一震,她一直以为杜之妗只是想施展抱负,却没料到对方竟有这般格局。杜之妗眼中的坚毅像团火,烧得她胸口发烫,不知是被话语打动,还是被这人眼里那份赤诚感染。她沉默片刻,抬眼时眼神已然坚定:“殿下之志,民女敬佩不已。陆家我虽不能完全做主,但我能做的,定当肝脑涂地。义塾全面铺开确有难度,不如先在金陵、临安试点,两地商户集中,姑娘们求学之心也盛。” “这想法竟和凌华不谋而合!” 赵焕琅瞬间兴奋起来,拍着石桌道,“她早说京城试点太招摇,江南风气开明,最是合适!” 陆云扬闻言,忍不住抬眼看向杜之妗,两人视线相撞,杜之妗眼里的温柔笑意像春日暖阳,晒得她心口微微发鼓。她连忙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赧然:“只是民女误打误撞,比不上殿下心思缜密。” “如今既已合作,便不必这般见外。” 杜之妗眉眼弯起,语气轻快了不少,能让陆云扬松口试点,已是超出预期,“你唤我凌华便好,我叫你云扬,如何?” 陆云扬温顺地点头,刻意放缓了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羞:“我都听你的。”她自己也捉摸不清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 三人又细细商议了试点的细节,从校舍选址到师资选聘,一一敲定。陆云扬起身告辞时,杜之妗连忙跟上:“我送你。” 陆云扬没有拒绝,两人并肩穿过庭院。桂花的甜香漫在空气里,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府门口,杜之妗才轻声开口:“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陆云扬回头,笑容里的客套淡了许多,多了几分真心:“能为凌华分忧,我自然尽全力。当真做不到的,定会如实告知。” 她说完便转身踏上轿凳,单薄的背影隐入轿帘后。 杜之妗站在原地,看着轿子缓缓驶远,先前的兴奋渐渐褪去,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滋味。她抬手负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将陆云扬硬拉入局,是不是太自私了?她所求的是万千女子的自由,可刚启程,就先禁锢了一个姑娘的自由。陆云扬的顾虑她怎会不懂?毕竟这摊浑水一旦掺和进来,往后若是一着不慎,极有可能连累了家人。她家不一般,届时可以将事情一力扛下不累及家人,可陆云扬呢?哪能说一句“一人承担”,就能真的护得住家人。况且,倘若真如她所言,她的一举一动皆被长辈钳制,那自己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 可若是没有陆云扬的助力,她与赵焕琅的路,又能走多远? 第26章 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绕着她的脚边打转,凉意顺着衣缝钻进骨子里。杜之妗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铺满了府门前的青石板,才缓缓转身回府。背影在余晖里透着几分孤绝,满是理想与现实拉扯的沉重。 第27章 杜之妗刚踏入庭院,就见赵焕琅正支着下巴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片桂花叶,抬眼时眼底满是促狭的探究,语气直白得毫不掩饰:“方才陆云扬看你的眼神,黏得跟蜜似的,她是不是心仪你?” 杜之妗弯腰拂去裙摆上的落叶,闻言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与陆云扬相触过的袖口:“那是她故意做出来的模样,你不必当真。” 起初陆云扬说起时,她心头确实掠过一丝恍惚,可想起对方谈及陆家时的冷静算计、应对施压时的滴水不漏,那点恍惚早散得干干净净,以她的性子,真若对谁动了心,定会藏得严严实实,哪会这般挂在嘴边当筹码。 “那你呢?” 赵焕琅往前凑了凑,桂花叶在指尖转得飞快,“你喜欢她吗?以前你对谁都带着三分疏离这可不像是对待普通合作者。” 杜之妗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院角开得正盛的桂花上,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我与她确实投缘,想法总能撞到一块儿。况且……” 她转头看向赵焕琅,避开了那道探究的目光,“我们现在不是正需要她吗?陆家的人脉、江南的根基,少了她寸步难行。” “需要归需要,喜欢归喜欢,这是两码事。” 赵焕琅撇撇嘴,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手里的桂花叶被捏得皱了起来,“以前你对付那些想攀关系的商户,可比谁都冷淡,哪会给人好脸色看。” 她小声嘀咕着,“分明就是自己没察觉,还嘴硬……” 杜之妗没接话,只是拿起石桌上的茶盏,指尖贴着微凉的瓷壁。她想起陆云扬转身入轿时的背影,想起对方说 “能为凌华分忧,我自然尽全力” 时的眼神 —— 那眼神里的真心似乎掺了几分假,可那份爽快应下的决绝,又不像是全然作伪。她轻轻晃了晃茶盏,茶汤里的桂花碎打着旋儿,就像她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罢了罢了,不问了。” 赵焕琅见她不答,也知再追问无益,把皱巴巴的桂花叶丢进石缝里,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反正往后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是真是假,总能瞧明白。” 杜之妗心里总记挂着陆云扬,担心她应付陆家宗族的压力,不过两日,便寻了个空隙往扬香阁去。马车停在朱漆大门外,伙计见是她,忙不迭地往里通报 —— 如今谁不知这位郡主殿下是扬香阁的 “贵客”,连掌柜都亲自迎了出来。 陆云扬正在后院对账,听闻杜之妗来了,指尖一顿,笔尖在账册上洇出个墨点。她吩咐伙计把账房的人都打发走,又亲自将院门掩上,才转身看向站在石榴树下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试探:“凌华可是为义塾的事来的?是不是章程有要改的地方?” 杜之妗看着她鬓边沾着的碎发,还有指尖未擦净的墨痕,忽然笑了,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看来我先前无事不登三宝殿,倒让你成了惊弓之鸟。” 陆云扬也跟着笑了,转身往石桌旁走,提起铜壶给她沏茶。沸水注入青瓷盏,茶叶在水里舒展翻滚,香气瞬间漫开:“是我想多了。” 杜之妗端起茶盏,指尖贴着微凉的瓷壁,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眼下,“我就是过来瞧瞧,你这边可有什么难处,陆家那边若有人为难你,或是筹钱有阻碍,都能同我说。” 陆云扬端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又化为温和的笑意:“多谢你挂心。义塾还在筹划阶段,塾址选了扬香阁金陵分号旁的旧院,修缮的工匠都找好了;陆家这边,我先从扬香阁的盈余里挪出修缮的款项,暂时没什么麻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倒是扬香阁近来要扩张,忙着对账购货,显得乱了些。” 杜之妗见她神色坦荡,便知确实暂无急难,也不多问,她向来懂分寸,不愿探人隐私。两人就着一杯热茶闲聊起来,从江南的茶价说到京城新出的点心,从临安的气候聊到诗集,句句都绕开了正事,却也不觉尴尬。 日头渐渐往西斜,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晃得人眼晕。杜之妗放下茶盏,起身道:“瞧我,耽误你对账了。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陆云扬连忙起身要送,却被杜之妗按住手腕。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杜之妗先松开手,笑着摆手:“不用送,我认得路。你快忙去罢。” 脚步声渐远,院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又合上。陆云扬站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院门,手里还攥着那把铜壶。阳光落在她脸上,她轻轻蹙起眉,心里满是疑惑——就真的只是过来看看?没有章程要改,没有难处要帮,甚至连一句关于陆家的追问都没有。她低头看向石桌上还剩半盏的茶,茶叶沉在杯底,像她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轻轻晃了晃。 听闻陆云扬连着三日在扬香阁后院过夜,杜之妗从府里的小厨房拎了只食盒,径直往扬香阁去。伙计见是她,熟门熟路地引到后院 —— 账房的灯还亮着,陆云扬正埋在账本堆里,指尖飞快地拨着算盘,连她进门都没察觉。 “还在忙?” 杜之妗轻叩门框,将食盒放在桌角。 陆云扬猛地抬头,看见她手里的食盒,心瞬间提了起来 —— 前几日上门是闲聊,今日带着饭菜来,总该要提条件了。她停下算盘起身,看着杜之妗打开食盒:一碗春笋烧肉是临安的做法,油润透亮;一盘清炒虾仁带着扬州的鲜甜,还卧着两颗嫩黄的蛋;最底下压着碗温热的鸡丝粥,飘着淡淡的姜丝香气。 “听闻你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特意让厨房做的。” 杜之妗将碗筷递到她手里,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身子本就不算硬朗,这般熬着,真要累垮了怎么办?” 陆云扬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喝了口粥,鸡丝的鲜气在嘴里散开,心里的警惕却没放下:“我晓得的,伙房每日都送饭菜来,只是忙着对账,凉了才记得吃。” 杜之妗见她肯动筷,眉头舒展了些,视线落在桌案上 —— 账本堆得比算盘还高,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药材名称的纸条,墨迹都有些晕开。“这些账目看着繁杂,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她收回目光并不再多看,“虽没做过生意,但简单的记账对账,我还能搭把手。” 陆云扬眼珠转了转,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说起来,我正有件事犯愁。打算在京郊开个制香坊,人手已经找好了,可那些制香的药材、竹子,从江南运过来路途远,损耗大;在京郊采购,价又高得离谱,正不知该怎么解决。” 她故意说得含糊,想看看杜之妗是否会借机提要求。 “这事不难。” 杜之妗想都没想便应下,“我底下有个药材商,专做江南药材的转运,明日我便叫她来寻你,看看哪些货能从她那儿拿。至于竹子木材,我去同漕帮打个招呼,再让驿站给你开个通行条 —— 官家的路子,总比你自己打点省些事。” 她不懂经商,能做的,不过是动用自己的人脉资源。 陆云扬愣在原地,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她没料到杜之妗会这般爽快 —— 义塾的事还没见成效,对方就肯动用漕帮、驿站的关系,甚至牵线药材商。要知道,漕帮向来只认官家的面子,她娘打点了好多年都没彻底疏通;驿站的通行条更是能省不少沿途关卡的麻烦。这般大方,后头莫不是藏着什么更难办的要求?可看杜之妗的神情,坦荡得没有半分算计,只是等着她的回应。 “那简直太好了!” 陆云扬压下心头的疑惑,立刻扬起笑容,眼底的兴奋倒有几分真切,“凌华真是帮了我大忙,不然我还得愁好几天。” 杜之妗见她真的高兴,自己也笑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并没有像陆云扬预想的那样顺势提条件。 “凌华不吃吗?” 陆云扬见她只看着自己,又问道。 “我在家吃过了。” 杜之妗站起身,目光又扫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丝粥,“只是想起你独自在京,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便过来瞧瞧。既然能帮上你,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吃饭对账。” 陆云扬连忙放下碗筷要送,却被杜之妗伸手按住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带着几分暖意,陆云扬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不用送,” 杜之妗松开手,笑着摆手,“我认得路,外头还有侍女候着。你快趁热把粥喝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云扬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从定下义塾那日起,杜之妗就像变了个人,往日里谈正事时的锐利不见踪影,反倒添了许多细碎的关心:送她出门时的叮嘱,无事登门的闲聊,如今还特意送来热饭、主动帮忙解决难题。 她往前走了两步,与杜之妗靠得极近,忍不住轻声呢喃:“凌华对每个合作伙伴都是如此吗?” 第27章 这话问得突然,连她自己都没料到。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嗯?”杜之妗被戳穿心思,愣了片刻又笑了起来,“云扬自是与旁人不同的。”说完,便抬步往外走去,留下陆云扬一人看着她的身影沉吟。 屋门被带上,杜之妗方才局促却坚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陆云扬捏紧了拳头,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她是为何不同呢? 第28章 杜之妧心里揣着告假去临安提亲的念头,可眼下正是新令推行的关键时候,她刚坐上北城都尉的位置,手底下的军务还没捋顺,朝堂上盯着女子公职的眼睛又多,实在找不到半分脱身的契机。她只能每日借着处理军务的间隙,给陆云州写封信,字里行间全是思念与对未来的盘算。 秋闱的脚步越来越近,京城的书香气也浓了几分。赵焕琅瞅准时机,在早朝上提出要在京城为女子加一场特许院试——此举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几位白发老臣气得直拍朝笏,唾沫星子横飞地喊着 “有违祖制”“对男子不公”,连说此举不公。 “不公?” 杜渊端然立在文官之首,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百年来,朝廷将女子拒于科考门外,不准她们凭学识立身,那时怎没人喊不公?” 一句话堵得老臣们哑口无言。赵河明当即拍板:“丞相所言极是!朕准了!就定在秋闱前十日开考!” 朝堂上的风向瞬间变了。不少官员家里本就有读书的女儿,先前碍于规矩只能藏着掖着,如今有了机会,哪还舍得争辩?纷纷低着头盘算着回家如何督促女儿备考。尤其是那几家儿子不争气、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更是眼睛发亮,若是女儿能考个功名,自家在朝堂上也能多份底气。只是私下里,众人都有默契:自家姑娘再厉害,怕是也比不上丞相府那两位,只是杜之妧已身居都尉,想来是不会再掺和科考了。 这场特许院试本就打破了 “需先得童生功名” 的规矩,算是朝廷给女子的恩典,也就没有限制需京城人士才许参加。消息传出,大召各地的姑娘们都动了心,不少人带着书卷,千里迢迢往京城赶。能熬过路途劳顿特意赴考的,多半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一时间,京城的客栈、书坊全是姑娘们的身影,连街头的笔墨铺都卖断了货,热闹得远超预期。 陆云扬得知消息,当即让发财楼挂出了告示:凡进京赶考的女考生,入住一律半价,每日还额外赠两碟精致点心。虽说能供女儿读书的家庭不算贫寒,可从外地赶来京城,车马费、住宿费加起来不是小数目。姑娘们一路过来,听得最多的是不解的议论、沉默的打量,甚至还有人指着她们的背影嘲笑 “女子家不安分”,像发财楼这般主动伸出援手的,实在少见。告示刚贴出半日,发财楼就住满了赶考的姑娘。 这日午后,杜之妗特意寻到陆云扬对弈,棋盘上黑白子交错,落子声清脆。她拉过石凳坐下,看着对面从容落子的人,笑着问道:“这特许院试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云扬就没动心?” “我?” 陆云扬指尖捏着黑子顿了顿,随即轻轻落在棋盘上,眼底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我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会看账本算盈亏罢了,哪懂什么经史子集?去了也是白白献丑。” “你这话可就虚了。” 杜之妗被她的过谦逗得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棋盘,“你读的书比我还杂,上次同你聊《商君书》,你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到了科考就成‘识得几个字’了?也不让云州回来试试?” “她呀,” 陆云扬提起妹妹,语气软了几分,嘴角漾开浅浅的笑,“连商场上的应酬都觉得麻烦,哪耐烦去官场应付那些弯弯绕?何况,她的水平哪里需要特意赶回来,不如踏踏实实从县试考起,一步一步来,也能知晓自己到底有几分斤两。” 杜之妗点点头,心里也明白陆云州的性子,可还是忍不住叹道:“你若不去,真是朝廷的损失。” 虽说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陆云扬拒绝,惋惜之情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凌华定是要去的,对吗?” 陆云扬忽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着她,目光里藏着几分探究。 杜之妗迎上她的视线,没有半分犹豫,重重点头:“嗯,我要去。” 她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棋盘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定,“我想亲自试试,这科考的路,女子能走多远;这朝堂之上,女子又能爬多高。” 陆云扬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笑了,抬手落下一子,将她的白棋围住:“那我便在发财楼备着庆功酒,等凌华高中。” 杜之妗看着棋盘上的困局,非但不慌,反倒笑了——这盘棋输了无妨,她要走的那条路,定能赢回来。 那场特许女子院试在京城的喧嚣中落下帷幕,放榜日定在了乡试前一日。天刚蒙蒙亮,贡院外的红墙下就挤得水泄不通 —— 大半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伸着脖子盯着空白的榜单墙,嘴里七嘴八舌地猜着 “哪家姑娘能先拔头筹”。可榜单刚贴稳,人群还没来得及将 “杜之妗” 这个榜首名字嚼出滋味,乡试的锣声便沉沉敲响,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这场 “正考” 拽了过去。 此次京城乡试因新增了十多名女考生,朝廷格外添了三个录取名额。消息传到秀才们耳中,反倒成了他们自鸣得意的由头:“不过是给女子添的虚位,倒让咱们沾了光。” 更有甚者,私下将院试本应间隔十日的正试与复试硬并成一场,嘲讽此举 “儿戏般荒唐”,全然没把那些捧着书卷进考场的姑娘放在眼里。 可朝堂上的动静却截然相反。这场掺了 “女子” 的乡试牵动着满朝文武的神经,赵河明更是下了死命令,让翰林院连夜阅卷,务必半月内放榜。那几位刚过了院试的姑娘都改了主意,留在京城等着看这场 “男女同考” 的结局,想瞧瞧女子在乡试里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放榜那日,贡院外的人潮比院试时更盛,连不少官员都派了家仆来打探消息。红底黑字的桂榜刚贴出,人群瞬间炸开,密密麻麻的脑袋攒动着,全往榜首的位置挤 ——“解元是谁?瞧这名字,杜之妗?” 有人念出名字,随即皱起眉,“没听过啊,哪家的公子这么厉害?” “什么公子!你瞧这名字,说不定是个姑娘!”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这话刚落,立刻有人接话:“前几日女子院试的榜首,不就叫杜之妗吗?” “杜之妗……凌华郡主!这是凌华郡主的闺名啊!”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震惊。 哗然声瞬间席卷了整条街。可不是嘛!凌华郡主的才名在京城早有耳闻,当年在公主府的诗会上,一首《秋江赋》惊艳四座,只是从前女子不能科考,才藏了锋芒。如今她一举夺魁,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连先前质疑的人都闭了嘴:“谁不知凌华郡主的才华,得解元有何稀奇?” 消息传到宫里,赵河明乐得差点掀了御案,第二日早朝刚开口,笑意就藏不住:“朕就说!朕的外甥女,从来都是最拔尖的!” 他扫过阶下群臣,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这女子恩科早该放开了!瞧瞧,这么多人才都藏在民间,岂不是朝廷的错失?” 臣子们哪敢扫圣上的兴,纷纷躬身附和:“陛下英明!郡主才学出众,实乃表率!” 几位家中女儿也过了乡试的官员,更是红光满面,跟着凑趣道:“臣女能得中,全赖陛下开恩,给了女子立身的机会!” 赵河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转头看向礼部尚书:“明年春闱,礼部得早些筹备。此次过了乡试的姑娘不少,考卷糊名定要仔细,别叫人说凌华沾了朕的光。”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她的本事,用不着这些旁门左道。” 这话明着是吩咐春闱事宜,实则是敲山震虎——那些家里男儿落榜、正想私下嚼舌根的臣子,闻言都悄悄敛了神色。杜渊立在文官之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这大舅子当了几年皇帝,总算长了些心思,尤其是护短的本事,竟无需她再暗中提点,倒是省了不少事。 原本非议不断的新令,随着杜之妗拿下解元而稳固了下来。朝臣也不敢再递反对的折子,毕竟木已成舟,丞相家的闺女,皇上的外甥女拿了解元,他们再去反对岂不是在质疑她的真本事?京城那么多秀才硬是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还不够成为女子恩科的理由吗? 杜之妧攥着早已拟好的假折子,趁着早朝结束的空隙堵在了御书房外。此时赵河明正对着翰林院呈上来的乡试榜单笑个不停,指尖反复点着 “杜之妗” 三个字,见她进来,立马扬声道:“快进来,刚让御膳房做了桂花糕,尝尝?” 杜之妧接过太监递来的茶盏,定了定神才开口:“舅舅,臣想告几日假,去临安一趟。” “临安?”赵河明抬眸,眼里还带着笑意,“去那儿做什么?” 杜之妧脸颊微红,声音放轻了些,“是……是去提亲。” 赵河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追问:“哦?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朕认识吗?是江南士族家的小姐?” 第28章 第29章 见他非但没反对,反而满脸好奇,杜之妧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时忘了君臣规矩,往前凑了两步:“舅舅您竟这么快就应下了?我可是去跟女子提亲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 赵河明嗤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坦然得像是在说 “今日天气不错”,“你娘跟你爹那档子事,早把朕的震惊都耗光了。她们俩能那样,你喜欢姑娘不是再正常不过?” 杜之妧被他逗得笑出声,挠了挠头,眉眼都弯成了月牙:“那我就带着爹娘一块儿去,快去快回,舅舅您就等着喝我的喜酒!” “你娘可以带去,你爹得留下,朝中忙着呢。” 赵河明挥挥手,刚要低头再看榜单,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呀!朕倒忘了!你娘当初在养心殿跟朕哭哭啼啼,说什么‘不能没有她’‘要逃去天涯海角’,合着竟是为了给你铺路?”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手指点着杜之妧的方向,语气里满是纵容:“那丫头,都当娘了,还是像儿时那般调皮,连朕都给骗了!” 话里哪儿有半分责备,分明全是对妹妹的宠溺。 杜之妧也跟着笑,她放下茶盏躬身行礼:“那臣就先告退了,明日一早就启程!” “去吧。”赵河明摆了摆手,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又拿起榜单,指尖划过“杜之妗” 的名字,想起这位同样拔尖的外甥女,嘴角的笑意越发真切——自家这两个外甥女,一个领兵有才,一个科考夺魁,真是半点没丢他赵家的脸面。 杜之妧带着赵酒鸯悄然离京那日,京城的桂花刚落了一场,马车碾过满地碎金,连送行的侍女都只知曜华郡主是 “告假出行”,不知具体去向。消息虽捂得严实,可陆云扬望着发财楼后院空了的石凳,心里早有了数。只是一想到这趟行程的始作俑者,她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几日后为新科解元设的庆功宴上,发财楼的雅间里只摆了两副碗筷。杜之妗身着黛色罗裙,指尖还沾着淡淡的墨香,眉宇间藏着几分书卷气的得意,只是抬眼看向对面的陆云扬时,目光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陆云扬指尖捏着锡制酒壶的冰凉壶身,给对面那只冰裂纹青瓷盏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漫过杯沿,在案上洇出半枚铜钱大的湿痕,她素白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壶柄上雕得深透的缠枝莲纹,连指节都因用力泛起青白。她抬眼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里裹着三分笃定,七分藏不住的试探:“曜华此次,可是去了临安?” 杜之妗着一身黛色罗裙,闻言抬眸一笑,那双总是含着暖意的杏眼弯成月牙,眼尾缀着的一点碎光比烛火还亮,半点没打算瞒她:“嗯。云扬既猜得到去处,能再猜她去做什么吗?” “除了去提亲,还能有别的事?” 陆云扬轻哼一声,尾音里的气闷像被揉皱的锦缎,怎么也展不平。赵酒鸯一同随行的消息,她昨儿便从家仆口中听得真切;更让她胸口发堵的是,这主意十有八九出自眼前人,毕竟杜之妗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里,藏着多少促狭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杜之妗忍着笑提起酒杯,纤细的手指扣在杯底,薄瓷杯沿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晕,连杯壁上的冰裂纹都像活了过来:“云扬果真是料事如神。” 可陆云扬却猛地偏过脸,鬓边银质步摇轻轻晃了晃,故意不看她递来的酒杯,鼻尖又轻哼一声,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红:“这定是你出的主意。” “先前说好要为我过乡试庆功的,怎连碰个杯也不肯了?” 杜之妗也不恼,反倒将酒杯再往前递了半寸,指尖几乎要触到她月白绫衫的袖口,其实她心底门儿清,陆云扬为何气恼。 “我只说备酒贺你中了解元,可没说要同你共饮。”陆云扬别开手,语气里的怨怼快要溢出,这杜之妗看着温和,心思却比谁都剔透,她那些想让妹妹 “冷静冷静” 的小算盘,在对方眼里竟全是破绽。还想她敬酒?没有轰出去已是她能忍了。 杜之妗并没有生气,另一只手去推陆云扬的胳膊:“你竟这点颜面也不给我。” “怎么?不知你是要用郡主的身份压我,还是要用举人的身份压我?”陆云扬抬眸看她,眼里满是怨怼。杜之妗语气放软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哄劝:“我哪儿敢压你,哄着你尚来不及。你便不要气了,她俩的事,哪儿是我们能左右的。纵是没有我提那么一句,她们便不会成了?你也不能将云州留在临安一辈子。” 这话戳中了陆云扬的心事。这些日子妹妹的信堆在案头,字里行间全是问她何时能够回京。她原先确实存了些心思,想着让两人离得远些,或许情意会淡些,可每次都被杜之妗不动声色地化解,如今人家都追去临安提亲了,她家那傻妹妹怕是要高兴得当场跳起来,她哪儿还拦得住。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眼前人那句带着哄劝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你放心,”杜之妗见她神色松动,趁热打铁道,“便是她们俩成了亲,我的事也绝不会连累她们。义塾的合作干干净净,将来无论琳琅在朝中如何,我都会尽力保下陆家。” “真到了那一步,你自身难保,又何谈保陆家、保州州?” 陆云扬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况且……曜华与你血脉相连,哪能真的分割清楚?”其实她也明白,义塾一事定下,陆家已经上了这条船,自己那些小手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你便不知了。”杜之妗端起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眼底闪过一丝笃定,“曜华的本事,从来不止于都尉。她早晚会去边关攒军功,将来她有军功在身,自然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云州。”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她早就替杜之妧筹划好的后路。 陆云扬闻言,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大半。她望着杜之妗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先前的气闷都成了无谓的别扭,这人虽总爱不动声色地拆她的招,可对自家姐妹的筹谋、对陆家的顾虑,倒半点不假。更让她心动的,是那份藏在温和里的在意,像秋日的阳光,不炽烈却暖人。 “这般,云扬可是肯同我碰杯了?” 杜之妗晃了晃手腕,酒杯里的酒液轻轻荡漾,映得她眉眼都柔和了几分,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云扬终于拿起自己的酒杯,朝着她的杯子轻轻一撞,“叮”的一声脆响在雅间里散开。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莫名觉得心里堵着的那点郁气,连同悄然萌生的情愫,都跟着散了又聚。 酒杯相碰的脆响刚落,雅间里的紧绷气氛便散了大半。陆云扬起身示意侍立在外的伙计添菜,指尖划过描金食盒边缘:“也不知你是否喜欢江南口味,想来你定会客随主便,便做主准备了这几道。”她掀开食盒盖,露出底下卧着的蟹粉小笼,热气混着鲜气漫出来,“京城的小笼总少些蟹油的润劲儿,今日试试我家厨子的手艺。” 杜之妗眼尾倏然漾开笑意,执起银箸夹起一只玲珑剔透的小笼包。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颤巍巍的馅料,轻咬时汤汁险些溅出,她忙用绢帕轻掩,帕角绣着的缠枝莲纹恰好承住一滴金黄的油星。余光里,陆云扬正垂眸拨弄着杯沿,指节在瓷釉上叩出轻响,姿态闲适得像是偶然谈起风月。 “难怪发财楼短短一年便能在京城扎下根来,”杜之妗将帕子折成玉兰状搁在碟边,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的狡黠,“连小笼包都内藏乾坤。” 陆云扬执起越窑执壶为她续酒,桂花酿在杯中荡出涟漪:“能得凌华郡主这句夸,明日该让厨子多包三笼供奉灶神。”酒液晃动的碎光映在她眸中,恍若月下湖面闪烁的星子。杜之妗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个锦盒推过去,锦盒在烛光下泛着暗纹,“给你的,前几日在书市淘到的。” 陆云扬打开锦盒,青玉笔洗的缠枝莲纹细腻得能看清叶脉,水波纹路像真的泛着涟漪。她指尖抚过纹路,眼底满是欢喜,语气却带着点似真似假的试探:“这料子是和田青玉吧?书市上可遇不到这般好的。你怕不是特意去玉器行挑的?” 第30章 “原是瞒不过你。” 杜之妗望着她发亮的眼眸,声音不自觉放软,却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坦诚,“先前去你书房瞥见过一眼,猜你爱用浅底笔洗,能看清墨色浓淡,我见这缠枝莲纹最衬书房的雅致。” “还是你心细。” 陆云扬笑着抬眼,正撞进对方温柔却通透的目光里,那目光像能看穿她所有藏在温和下的心思,心头微微一颤,却偏要再探一步,抬手点了点案上的熏炉,“试试这个,扬香阁新制的‘月中桂’。比上次给你的‘秋露白’添了蜜意,只是……”她故意顿了顿,眼尾挑着点狡黠,“不知这甜香,会不会扰了郡主清修?” 淡金色的烟缕从缠枝纹炉盖里漫出来,甜香混着清桂气。杜之妗深吸一口气,眉眼舒展开,却精准接住她的话茬:“甜香配佳人,哪算扰。倒是你加了松针清气压腻,和你这人一样,看着温和,内里却藏着点韧劲。” 第29章 陆云扬眼底闪过几分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指尖叩了叩桌面:“猜香算你有几分本事,可这本事拿来猜我……”她话没说完,却抬眼看向杜之妗,目光里带着点直白的探究,“可不一定准。” 杜之妗望着她侃侃而谈时眼底的光,指尖不自觉蜷了蜷。烛光斜斜照在陆云扬脸上,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晃得人心里发痒,可她偏能从那份柔意里看出暗藏的锐利。喉结动了动,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笃定:“秋闱结束,西市古籍铺该进新拓本了。我托人留了《兰亭序》摹本的最好版本,咱们一同去,那副字放书房里,配你那方端砚正好。” 陆云扬端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漾着笑意,却故意拖长了语调:“凌华这般笃定我会应?我可是忙得连饭都需你送来了。” “你不会。” 杜之妗举起酒杯,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温柔,“你既特意为我备了蟹粉小笼,调了‘月中桂’,又怎会拒绝与我共赏古籍?” 这次陆云扬没有迟疑,举杯相碰,指尖与她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顿,彼此的温度透过瓷杯传来,像心思撞破时的震颤,却又都若无其事地移开。桂花酿的甜香混着“月中桂”的清韵漫在空气里,那些藏在试探与通透里的心意,在彼此的眼底明晃晃地流转,连沉默的间隙,都浸满了缱绻。 杜之妧的马车抵达临安时,正是暮色漫过青石板路的时辰。她从驿卒口中问出陆云州不在临安城,反倒去了花牛,指尖顿了顿,倒没急着改道——花牛她不熟,若贸然寻去,指不定两人要在途中错开来。她摩挲着腰间陆云州送的平安扣,眼底泛起笑意:左右是来提亲的,倒不如在临安守株待兔,等她自个儿回来。 赵酒鸯跟着她在临安街头转了半日,从绸缎庄挑了匹石榴红的云锦,又去玉器行选了对羊脂玉镯,末了还让伙计搬了两坛陈年女儿红,满满当当凑了六箱聘礼,她们从京城本就带了两箱来,凑在一块儿倒是不少。两人按着先前打听的地址往陆府去,却在巷口犯了难,临安竟有两处陆府,陆云州的两个娘陆舒寒妇妻并不与本家同住,若是寻错了门,反倒落了笑话。 “可别弄错了地方,平白闹了笑话。”赵酒鸯挑着眉,示意仆从先将聘礼停在巷口,自己则拉着杜之妧绕到宅院后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动作轻巧得很,踩着墙根的青石墩一借力,便悄无声息翻上了墙头。杜之妧往下瞥去,正见院内晾着的都是女子的衣裳,还有几件与陆云州爱穿的样式相近,当即低笑:“错不了,定是这儿。” 等两人带着聘礼上门时,陆府里早已乱作一团。陆舒寒正陪着妻子云小棉在院中乘凉,听见门房来报“有贵客带着聘礼上门,说是来提亲的”,皱起眉来。云小棉也惊得直起身:“提亲?”陆家两个女儿,上门说亲的是不少,可带着聘礼直接来的,还是头一遭! 说话间,院门外已传来仆从搬聘礼的动静,一箱箱锦缎、玉器、茶叶从门口往里抬,红绸裹着的箱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陆舒寒定了定神,拉着云小棉迎出去,刚到正厅门口,便见两个女子并肩站在厅中——前头那女子穿着银红织金褙子,腰束玉带,眉眼间带着几分飒爽,正是赵酒鸯;她身侧的杜之妧则着一身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紫色缠枝纹,蜜色的皮肤更显五官的精致。两位女子,皆自带一股沉稳贵气。 “早听州州提起二位,原该早些来拜访,可惜京城到临安路途远,倒让你们久等了。” 赵酒鸯率先开口,笑容爽朗,拱手时的姿态竟带着几分江湖气,半点没有闺中妇人的拘谨,“我是曜华的母亲,这是小女杜之妧。” 云小棉一听“京城”二字,瞳孔微微一缩,转头看向陆舒寒。陆舒寒心里也犯了嘀咕,难不成是眼前这姑娘来提亲?她上前一步,拱手回礼:“贵客远道而来,我们未曾远迎,倒是失礼了。快请进,屋里说话。” 刚落座,杜之妧便起身行礼,语气诚恳:“两位伯母,我们这次来,是为提亲。我与州州两情相悦,如今朝廷也准女子成婚,只是州州不在府中,我们擅自上门,是我们冒失了。” 赵酒鸯跟着将一张烫金名帖递过去,指尖轻轻按着帖角:“我们初来乍到,也没来得及找媒人,还望二位莫怪。这是曜华的名帖,你们先瞧瞧。” 陆舒寒和云小棉震惊地对视一眼,不过她们两个本就是女子成婚,倒是没有太慌乱,陆舒寒接过名帖,指尖触到“杜之妧”三个字时还没觉得异常,待看见底下官职家世的介绍,手猛地一抖,名帖险些落在桌上。她抬头看向杜之妧,眼底满是震惊——自家那傻女儿,竟在京城招惹上了郡主? 云小棉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接过名帖,看清后倒吸一口凉气,更是不敢轻易开口。 “贵客莫怪,” 陆舒寒定了定神,斟酌着开口,“先前从未听州州说起过此事,这成亲之事……” “是我们唐突了。” 赵酒鸯连忙抬手打断,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通透,“你不必顾虑我们的身份,一切等州州回来再说。她若不同意,这聘礼我们原封不动地抬走,绝不为难你们。” “正是。” 杜之妧跟着补充,眼底掠过一丝紧张——先前只想着给陆云州惊喜,倒忘了这般大事该先与她商量,此刻想起她可能会生气,指尖都有些发凉,“州州离京多日,我本想给她个惊喜,没想到错开了。我在朝中告假的日子有限,只能先冒昧登门。成亲之事,自然要她点头,纵是她还没准备好,我们下回再来便是。” 云小棉原本还提着心,见杜之妧说话温和,半点没有郡主的架子,还处处体谅州州,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她悄悄打量着杜之妧,见她虽肤色偏深,却衬得眉眼愈发鲜明,鼻梁挺直,唇形饱满,笑时眼角还会弯起一个浅弧,竟比自家那素来被夸漂亮的陆舒寒还要惹眼,心里竟先有了几分好感。 陆舒寒看着云小棉的神情,哪能不懂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转头看向赵酒鸯和杜之妧,语气愈发温和:“既如此,不如二位在府中住下?我即刻让人去花牛叫州州回来,等她到了,我们再好好商议,可好?” 赵酒鸯看了杜之妧一眼,笑着婉拒:“多谢二位好意,我们已在城中客栈订了住处,便不打扰贵府了。曜华的名帖和这些聘礼,还请二位先收下,等州州回来,我们再带着婚书过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们和州州都同意,我们便尽快敲定吉日;若是州州还没准备好,我们这次就当是来拜访长辈,日后再从长计议。” 这番话给足了陆家余地,陆舒寒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送走两人后,她转身便快步往正厅走,声音里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急促:“喜鹊你亲自去一趟花牛,把二小姐给我接回来!这丫头,竟藏了这么大的事!” 云小棉慢悠悠跟在后面,见她这副火烧火燎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口,温声劝慰:“你也别着急,我看那姑娘性子不错,这分明是一桩喜事。” 陆舒寒闻言侧过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眼神里却满是纵容:“哦?是性子不错,还是模样不错?” “瞧你这话说的,谁不喜欢漂亮的呢?”云小棉脸颊微红,却半点不示弱,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娇憨的不服气,“每回你惹我不高兴,我一看你的模样就气不起来了。” 第31章 陆云州在花牛看到喜鹊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速倒腾着近月的所作所为,除了每日把 “想回京” 挂在嘴边,实在想不出半分闯祸的痕迹。“难道娘要扣下我,不让我回京城见曜华了?” 她越想越慌。 喜鹊被她缠得没法,只能苦着脸摇头:“二小姐,夫人只说有急事叫您回去,半句多余的都没提啊!” 陆云州一路追问,直到马车驶进熟悉的巷口。下了车走进院子,她看见自家院子里堆得像小山似的红绸箱子,心更是沉了半截。“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她眼睛瞪得溜圆。 刚踏进门,陆云州也顾不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廊下,先一把抱住了素来心软的云小棉,脸颊蹭着她的衣襟撒娇:“娘亲!我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呀!” “你呀。”陆舒寒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这副先讨好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陆云州立刻调转方向,又扑进她怀里,胳膊圈得紧紧的:“娘!我也想你!在京城想,去花牛也想!” “哦?” 陆舒寒挑了挑眉,故意打趣,“在花牛也想我?还是更想去京城?” 陆云州身子猛地一僵,怀里的力道都松了几分。她偷偷抬眼瞄着陆舒寒的神色,心里打鼓:“娘怎么知道我想回京?难道是阿姐告的密?不对啊,阿姐最疼我,从来不会泄我的底……” 她眼神闪烁,鼻尖都沁出了细汗。 陆舒寒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心中暗忖:杜之妧果然没说错,这丫头心里早装着人了。不等她细想,陆云州已连忙转移话题,指着院子里的箱子追问:“娘,院子里堆这么多东西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的。” 第30章 “这话该问你才是。” 陆舒寒走到堂屋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指尖轻轻叩着扶手。 “问我?” 陆云州眼睛瞪得更大,连忙摆手,手背都晃出了残影,“我可没买过这些!定是哪家铺子送错了货,要冤枉我花钱呢!” 陆舒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是吗?那待会儿可得好好跟人家对峙一番。” 话音刚落,门外的管家便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前两日来的贵客又来了!” “快请她们进来。” 云小棉笑着拍了拍陆云州的手,转头对陆舒寒道,“倒是比咱们想的还快些。” 陆云州正憋着股气,听见脚步声便猛地转过身,攥着拳头想与 “害自己蒙圈” 的人对峙。可视线撞进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时,所有火气瞬间化作慌乱 —— 杜之妧正站在院门口,阳光落在她绣着缠枝纹的衣襟上,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陆云州的脚已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又猛地想起两位母亲还在身旁,连忙缩回手,偷眼去瞄陆舒寒和云小棉的神色,耳尖早已红透。 陆舒寒与云小棉笑着迎上去,陆云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目光黏在杜之妧身上挪不开。眼看两人要行大礼,赵酒鸯已笑着上前扶住她们的胳膊:“快别多礼,州州是知道的,我们家素来不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规矩。” 陆舒寒暗地里松了口气。自家这女儿性子单纯,若真要嫁入规矩繁多的官家,恐怕不知何时就得罪光了人。如今见对方这般随和,悬着的心先放下了大半。 陆云州趁机溜到杜之妧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你怎么来了?怎的信中不曾提起?” 杜之妧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来给你提亲。本想趁你不在,先给你个惊喜,谁知前日跑了空。听说你今日回来,便立马赶来了。” “提亲?” 陆云州惊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指向院子里的红绸箱子,声音都发颤,“那些……那些都是你带来的?” 杜之妧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耳尖也泛起浅粉,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是不是太唐突了?你我总是分离,我想着成了亲便能好些。若你还没准备好,我便再等,多久都无妨。” 陆云州心里早已甜得像浸了蜜。她从没想过杜之妧会大老远专程来提亲,可想起先前自己还嘴硬说 “再试试”,此刻若是露了太过欢喜的模样,岂不是当场露馅?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提亲而已,又不是即刻就要成婚。定日子、备嫁妆还要许久呢,急什么。” “是极,还是你考虑周全。” 杜之妧忍着笑点头,眼底的宠溺却藏不住。 几人入堂屋落座,陆舒寒瞧着自家女儿眼神直勾勾黏在杜之妧身上,暗自叹口气——真是没出息。但她还是端起长辈架子,清了清嗓子问道:“州州,前几日两位殿下上门提亲,你不在家,娘不好替你做主。如今你回来了,心里是怎么想的?” 满屋子的目光瞬间都聚在她身上,陆云州的脸颊 “唰” 地红透,连忙将头偏向一旁,声音细若蚊蚋:“娘做主便是了。” 杜之妧立刻起身,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聘书与礼书,双手递到陆舒寒面前:“伯母,我们从京城赶来仓促,先带了些薄礼过来,正式的聘礼还在途中。这是礼书,列明了后续要送的物件;这是聘书,还请您过目。” 陆舒寒本就不在意聘礼厚薄,接过礼书翻看时,见上面金银玉器、绸缎茶叶样样齐备,甚至还有几处别院也都写了进去,便知对方是用了心的。她心中满意,从怀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婚书,笑着推到杜之妧面前:“你们满怀诚意而来,州州也愿意,这门亲事便定下了。这是州州的聘书,你们收着。” 赵酒鸯早等不及,当即从袖中抽出一张红笺:“亲家莫怪,我实在喜欢州州这孩子,来时便擅作主张挑了几个黄道吉日,你们瞧瞧合不合心意?” 陆舒寒常年在商场周旋,见惯了虚与委蛇,倒没想到赵酒鸯身为公主竟这般直率热络,非但不觉得失礼,反倒替女儿更松了口气——这般性情,定不会亏待州州。她笑着接过红笺,朝陆云州招手:“州州过来,瞧瞧喜欢哪个日子。” 陆云州磨磨蹭蹭挪过去,眼角的余光瞥见杜之妧正望着自己笑,脸颊更红,连看红笺上的字都觉得发烫。 “这么快?” 陆云州的指尖刚触到那方洒金红笺,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眼睛瞪得溜圆,尾音里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雀跃。陆舒寒在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在红笺后半截点了点,示意她瞧一瞧后头几个晚一些的日子。这丫头,方才还装模作样说 “没意见”,此刻眼里的光恨不得把 “选最快的”四个字刻在脸上,连掩饰都懒得做。 陆云州被戳破心思,耳尖“唰” 地红透,连耳根子都泛起浅粉。她慌忙将红笺推回陆舒寒膝头,坐回梨木椅时脊背挺得笔直,手指却下意识绞着腰间的流苏绦子,嘴硬道:“娘定就好,我……我没别的想法。” 陆舒寒望着她故作镇定,却忍不住偷偷瞟向杜之妧的模样,心里早有了数,这丫头怕是盼着明日就过门。她笑着转向赵酒鸯,指尖轻点红笺首行:“我看头一个日子便挺好,干脆让州州留在临安待嫁,我们娘俩也好帮着打理嫁妆。” 吉日一敲定,堂屋里的气氛愈发热络。两家本就家底殷实,又都是把儿女疼到心坎里的性子,商议起婚礼事宜竟半点不费周折。两家人最终决定先在临安办一场,宴请亲友邻里,图个热闹,再将陆云州风风光光接去京城,再办一场盛大的婚宴,让京中亲友都瞧瞧杜家的诚意。 远在京城的陆云扬收到家书让她回去参加婚礼时,正握着狼毫在账册上批字。信纸刚展开,她手里的笔“啪”地砸在宣纸上,浓黑的墨汁溅出一大团。“这般快?” 她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合着家里就没一个人想过斟酌一二?就我觉得不般配?人家上门提亲就非得应下? 她正对着账册气闷,院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杜之妗来了,黛色锦袍上还沾着些晨露,脸上的笑意却比朝阳还亮:“云扬,收到消息了吧?再过一月,我们可就要做亲家了!” 陆云扬猛地抬眼,杏眼瞪得溜圆,语气里的讥讽像淬了冰,“你们姓杜的肚子里怕不是都装着九曲十八弯的坏水!” 先前瞧着杜曜华一副耿直模样,如今看来,指不定和眼前这人一样是 “蔫儿坏”,用些甜言蜜语就哄得娘和娘亲把亲事定得这般仓促,连让她这个姐姐商议一番的余地都没有。 杜之妗早猜透了她的心思,非但不恼,反倒笑着凑上前,手肘撑在案边,指尖甚至能碰到她垂在膝头的藕荷色裙摆:“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曜华可没我坏。许是你两位母亲瞧出她的诚心,才应得这般爽快。”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陆云扬嘀咕着别过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尖无意识抠着案角的雕花木纹,连指腹都蹭得发红。 杜之妗却忽然俯身,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长睫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红。她声音放得极轻,像羽毛拂过心尖:“你这般,倒像是我从前辜负过你什么情谊似的。” 第32章 陆云扬先前为推托杜之妗的试探,确实胡言乱语过几句。此刻听对方将旧话重提,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字句瞬间翻涌上来,连带着指尖都泛起微麻。她抬眼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语气懒懒散散地接话,倒比寻常更自然几分:“有没有辜负什么,凌华自己不知吗?” 尾音轻轻勾着,可藏在那层刻意摆出来的虚情底下的几分真意,却像漏了缝的酒坛,隐约泄出些微烫人的余味。 杜之妗闻言低笑出声,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那笑意顺着眼波淌下来,竟像是落在了陆云扬的心尖上。她缓缓立直身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边那盏青瓷茶盏的沿口,声音里裹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纵容:“你若总这般含混着说,小心我哪日当了真,真要追着你讨个说法。”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在陆云扬紧绷的下颌线上,连对方耳尖悄悄泛起的红都瞧得一清二楚。 “本就是真的,有什么当不当的?”陆云扬扬起脸,可垂在膝头的手指却悄悄蜷了蜷,将藕荷色裙摆攥出几道褶皱。窗外的风穿堂而过,掀起她鬓边的碎发,恰好挡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杜之妗瞧着她如此,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终于离开茶盏,转了话头:“过几日琳琅要在府中办诗会,这回邀了不少京中才女,好些都是刚过了院试、甚至乡试的真本事。你可要去凑个热闹?”她往前凑了半步,黛色锦袍的衣摆轻轻扫过陆云扬的鞋尖,带起一阵浅淡的梅香。 陆云扬指尖猛地一顿,瞬间便猜透了其中关节,这哪里是单纯的诗会,分明是杜之妗与那位琳琅公主借着文会拉拢可用之才。她当即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抱怨,可耳尖却不由自主地往对方声音的方向偏:“你派给我的义塾差事,每日要核对账目、查验教材,烦人事堆成了山,凌华难道不知?我便是有心去,也抽不出半分空闲。” 第31章 这话戳中了杜之妗的心思,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指尖蹭过鼻尖时泛起的红,倒比胭脂还艳。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她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目光落在陆云扬眼下淡淡的青黑上,那是连日操劳义塾事务熬出来的:“说起来,你族中那些长辈,近来可有为难你?” 陆云扬愣了愣。当初她为推脱,扯了谎,本是临时的托辞,竟没成想杜之妗一直记挂在心上。她望着眼前人眼底真切的关切,忽然觉得此人矛盾得很:说她贴心,是她硬逼着自己卷入这些纷争;说她狠心,却又总在这些细枝末节处流露暖意,连自己随口提的难处都放在心上。心念转间,她顺着话头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案面:“族中盯着那笔义塾的款项呢,这般多银子过手,他们怎会轻易放过?恐怕我得不眠不休把他们要的缺口挣足了,才能换得几日清净。” 杜之妗的愧疚更甚,几乎是立刻往前又挪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陆云扬的檀香,与她的冷梅香缠在一起,在空气中织出细密的网。她当即开口:“我与琳琅的私库还能贴补些,你别愁。”说着,她真就从怀中掏出一本封皮烫金的账本,指尖捏着账本边缘递过去,那本封皮上绣着细小 “凌华”字纹样的账本,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我的私账,虽不算丰厚,但你若周转不开,只管拿去用,能顶些事。” 陆云扬接过账本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杜之妗的指腹,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可那点温热的触感却像生了根,久久散不去。她随手翻了翻,里面是由专人记录,每一笔进项、每一处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胭脂水粉的花费,大到田产的租金,条条目目一目了然,甚至在几处“赠云扬”的记录旁,还画了个小小的墨点记号。杜之妗见她盯着那些墨点瞧,耳尖瞬间红透,连忙补充道:“曜华成婚后,我们姐妹便要分家,家中会提前分些产业过来,到时候能调度的银钱还会多些。” “这些……你竟全都交由我处置?” 陆云扬抬眼,眸中满是惊讶,捏着账本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杜之妗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热得像要烧穿皮肉。 杜之妗笑着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可眼底的认真却藏不住:“宅院和田地给我留些安身便够,其他的你尽管用,别嫌少就好。”她的目光掠过陆云扬紧抿的唇,又飞快地移开,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可耳尖的红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你就不怕……不怕你未来的夫婿……或是妻子不高兴?” 陆云扬迟疑着问出心底的疑惑,声音不自觉放轻,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问这话时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杜之妗闻言抬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眼底,映出几分坚定的光。她没有立刻回答,反倒往前凑得更近,几乎能看清陆云扬瞳孔里自己的影子,声音放得极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又像情人间的低语:“能与我共度余生的人,必定明白我,这些银钱、产业,从来不是用来囤积的私产,而是能撑起我们想做的事的底气。那般的愿景,值得我付出这些。” 话音落时,堂屋里的空气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骤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飘进来,一声接一声,反倒衬得屋内愈发沉寂。陆云扬望着杜之妗眼底的光 —— 那光里裹着坚定,又藏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温柔,恍惚间竟觉得两人身上的香气缠得更紧了,竟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她下意识攥了攥衣角,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发烫,喉间像是堵了团软棉,连吞咽都觉不畅。 慌乱间,陆云扬猛地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忽略胸腔里越跳越快的心跳,伸手将那本烫金账本轻轻合上,指尖划过账本封皮的 “凌华”二字时,刻意放慢了动作,像是在掩饰什么。她将账本推到案角,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才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比寻常低了些:“你近来……换了熏香?” 以前杜之妗靠近时,她总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清贵又疏离,是京中贵女常熏的调子。可今日萦绕在鼻尖的,却是梅香,冷冽中带着点甜意。难不成杜之妗近来同哪个爱用梅香的人走得近了?念头刚冒出来,陆云扬便觉心口莫名发紧,指尖悄悄蜷了蜷。 杜之妗先是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丝疑惑,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拢了拢衣袖,将袖口凑到鼻尖轻嗅了嗅,嘴角慢慢勾起抹浅笑:“我素来爱用梅香,许是以前总同琳琅待在一处,她那儿常年燃着龙涎香,沾了些她的味道。” “那最近怎么去她府里少了?” 陆云扬追问,目光落在杜之妗垂着的指尖上,那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轻轻捻着袖口的绣线,动作透着几分随意的温柔。 “我秋闱已过,来年春日春闱后便要入朝为官。” 杜之妗抬眼,眼底多了些沉稳,“琳琅身份特殊,我若明面上还同她走得太近,难免落人口实,于她于我都不妥。” 说罢,她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带着点打趣落在陆云扬脸上,“你今日怎么突然问起我的熏香来了?不曾想你竟这般细心。” 陆云扬被问得心头一跳,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案上。她连忙别过脸,指尖无意识地擦着案上的水渍,语气故作镇定:“哦……我就是以为近来京中贵女似是都爱用梅香,想着我那扬香阁要不要也制些梅香的香丸,问问罢了。” 杜之妗望着她略显慌乱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却没戳破,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梅香清冽,确是适合这个时节。若你要制,我倒可以给你些上好的梅蕊,是去年冬日在西山梅林采的,熏出来的香更纯些。” 陆云扬闻言,心跳又漏了半拍。她抬眼看向杜之妗,正对上对方眼底温柔的光,那光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真切。窗外的鸟鸣依旧,屋内的檀香与梅香缠得更紧,连空气都像是被染上了几分甜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杜之妗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连锦缎的纹路都嵌进了掌心,才勉强按捺住胸腔里翻涌的悸动。她飞快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陆云扬眼底那点似有若无的柔情,那目光太烫,像要烧穿她故作镇定的伪装,也怕自己再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将心底的话全盘托出。 视线最终落在墙上挂着的《兰亭序》摹本上,纸页边角泛着淡淡的墨香。杜之妗轻吸一口气,声音放得平缓,像是在说给陆云扬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先前便说,这幅字挂在这儿恰恰好,衬得这堂屋都多了几分雅气。” 第33章 尽管她很清楚陆云扬先前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话,可她依旧抑制不住地心动,方才她看着陆云扬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有冲动将自己的心迹表明,可话尚未出口,理智便如冷水般浇了下来。她太清楚自己走的是怎样一条路,朝堂波诡云谲,她要做的事步步惊心,曜华有退路,可她没有。她早已把自己放在了悬崖边上,怎敢再拉着陆云扬一同冒险? 方才说起共度余生之人自会明白她时,她说得轻巧洒脱,可面对陆云扬,陆云扬彼时被族中逼迫、被卷入义塾事务时的惶恐,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她不忍再让这人因自己多添半分疲惫,更不敢赌,赌前路是否真能如她所愿,赌自己能否护得陆云扬周全。 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的茶盏,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冷静。杜之妗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藏起眼底的涩意,或许这样便好。两人做一生的知己,闲时共论诗书,忙时彼此扶持,不必牵扯太多,不必担惊受怕,也算一桩难得的美事。 只是这念头刚落,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她不敢再深想,只点了点案上的账本,故作轻松地岔开话:“这账本你先收着,明日我让账房来同你对接,若有需要,随时找我便是。” 第二日陆云扬同杜之妗派来的账房对接过后,就急匆匆安排好京城的事,去临安了,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妹妹的婚期了。 陆云扬到了京郊,正好遇到快马加鞭赶回来准备婚礼的杜之妧和赵酒鸯,木已成舟,陆云扬客客气气地同她们打招呼,双方都急着赶路,寒暄不了几句便分离了。 杜之妧一回到京城,便被府中仆从围着商议婚礼事宜,从迎亲队伍的排布,到婚宴的菜品,桩桩件件都要亲自过目。连入宫向赵河明复命时,这位皇帝舅舅都忍不住打趣:“你前几日才说去临安提亲,这转眼就要办婚礼,倒比寻常人家还利落。”嘴上虽笑,却还是爽快地批了她的婚假,连带着宫里的赏赐都提前送了过来。 待杜之妧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往临安去后,府中倒清净了不少。赵酒鸯闲坐在廊下喝茶,目光忽然落在一旁正翻看书册的杜之妗身上,笑着开口:“昨日回京路上,我瞧见陆家另一个姑娘了,长得可真漂亮,眉眼间那股子利落劲儿,啧啧。” “云扬?”杜之妗从书册中抬眼,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意,“她与州州是双生,容貌本就一模一样,你倒特意夸她。” 第32章 赵酒鸯斜睨她一眼,放下茶盏轻哼:“你懂什么?模样像,气韵可不一样。你同曜华长得更像,曜华可比你讨喜多了,你成日冷着张脸,话也少,是要把人冻死么?” 杜之妗闻言,故作不满地撇了撇嘴,指尖轻轻敲了敲书页:“这话若是让曜华听见,指不定要伤心了。我这就去给她传信,说你不喜欢她妻子,反倒夸她妻姐。” “你别胡说!”赵酒鸯一听,眼睛瞬间瞪圆,连忙摆手,“我哪里不喜欢州州了?那小姑娘又活泼又贴心,我喜欢得很!” “可你方才还特意提云扬漂亮。” 杜之妗不肯罢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较真。 “我只说她长得漂亮,可没说州州不漂亮!” 赵酒鸯急着辩解,脸颊都微微泛红,“州州也漂亮,软乎乎的,各有各的好!” “哦?那你为何偏偏要提云扬?” 杜之妗放下书册,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的笑意更浓,显然是故意逗她。 赵酒鸯被问得语塞,又气又笑,伸手点了点杜之妗:“我不同你这伶牙俐齿的人辩!你有本事等着,等我娘子从宫里回来,我让她来教训你!” 杜之妗见她急得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廊下的风拂过,带着几分秋日的清爽,也吹散了两人间的玩笑话,只留下满院的轻松惬意。 杜之妧带着迎亲队伍抵达临安时,正是秋日里最晴好的日子。队伍从城门口一路往陆家别院去,数十匹骏马拉着红绸裹身的聘礼箱,箱上系着的铜铃随着马蹄声叮当作响;打头的鼓手敲着震天的喜乐,唢呐声穿街过巷,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踮着脚往队伍里瞧,谁都想看看,这位从京城来的郡主,究竟是如何迎娶陆家二小姐的。 陆家早特意收拾了城郊的雅致别院,供迎亲队伍歇息。杜之妧刚踏入别院,便见陆舒寒与云小棉带着仆从迎出来,院里已挂满了红灯笼,连廊下都系着红绸,处处透着喜庆。“一路辛苦,快歇歇。”云小棉笑着递上热茶,目光落在杜之妧一身簇新的大红锦袍上,眼底满是满意,“明日便是吉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杜之妧一一应下,又让人将带来的京中糕点、绸缎分赠给陆家仆从,满院的人都笑得眉眼弯弯。 转眼到了成亲当日,临安城更是热闹得像翻了天。天还未亮,陆家宅院外便围满了百姓,连墙头上都趴着看热闹的孩童。陆家内院,陆云州正坐在镜前,由云小棉为她梳发。铜镜里,她穿着一身与杜之妧同款的大红婚衣,衣摆绣着并蒂莲纹样,领口缀着珍珠,衬得她本就明亮的眼眸愈发灵动。“不用盖红盖头吗?” 云小棉梳完最后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寻常女子成婚,哪有不盖盖头的道理。 陆云州笑着摇头,伸手抚过婚衣上的绣线:“我与妧妧早商量好了,我们都是女子,本就互为嫁娶,如今连女子都能入朝为官,哪还用盖盖头遮遮掩掩的?”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震天的喜乐声,仆从匆匆来报:“郡主的迎亲队伍到啦!” 陆云州连忙起身,走到院门口时,正见杜之妧骑马立在院前,一身大红婚衣与她遥相呼应,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握着一束新鲜的红绸花。见陆云州出来,杜之妧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将红绸花递到她手中,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州州,我来接你了。”陆云州接过花,脸颊微红,却还是抬头与她对视,两人相视而笑,引得周围的宾客纷纷鼓掌叫好。 按照临安的习俗,新人要先向长辈行礼。陆云州与杜之妧并肩跪在陆舒寒与云小棉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陆舒寒将早已备好的玉镯分别戴在两人腕上,眼眶微微泛红:“往后你们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云小棉也递上一对金锁,哽咽道:“常回来看看我们。”两人一一应下,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舍。 随后,在宾客的簇拥下,两位新人端着酒杯,挨桌向亲友敬酒。陆云州虽不善饮酒,却还是浅酌了几口,脸颊泛起红晕;杜之妧则替她挡了不少酒,言语间满是护着她的模样。席间的宾客既有陆家的亲友,也有临安的乡邻,大家都笑着打趣两人,说着祝福的话,整个宅院都被欢声笑语填满。 待敬酒完毕,吉时已到。杜之妧牵着陆云州的手,走到院外的骏马旁。早已备好的两匹骏马都披挂着红绸,鞍鞯上绣着 “囍” 字。“敢不敢跟我共乘一骑?” 杜之妧挑眉问道,眼底满是期待。陆云州笑着点头,在杜之妧的搀扶下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前。杜之妧随即上马,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勒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缓缓向前走去。一时间,两人都恍惚回到了她们在京城时共骑一骑的时光。 队伍最前头的鼓手再次敲起喜乐,迎亲队伍缓缓往京城方向出发。沿途的百姓纷纷挥手祝福,还有孩童追着队伍跑,撒着彩纸。杜之妧低头,在陆云州耳边轻声问道:“累不累?后面备了马车,若累了我们便坐车。” 陆云州靠在她怀里,感受着腰间温暖的手臂,摇了摇头:“这样挺好,能多看一眼临安的风景。” 云小棉站在陆府门口,望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的背影,红绸与骏马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巷口尽头,她的脚仍像钉在原地似的,舍不得挪动半步。秋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红了她的眼眶,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襟,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怅然,才与女儿团聚几日,转眼又要分别。 陆舒寒瞧着她这副模样,轻轻走上前,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捏了捏她的指尖,声音放得格外温柔:“别站这儿吹风了,若实在想州州,等府里的事安顿好,我们便去京城住一阵子。” 一旁的陆云扬也连忙上前,顺着话头劝道:“娘亲,我明日也要回京城打理铺子,你若想去,不如跟我一同走?路上有个伴,也热闹些。” 云小棉向来最怕长途跋涉,先前陆舒寒几次劝她去京城逛逛,她都摇头拒绝,总说“路途太远”“马车坐久了骨头都散架”。可今日听两人这么说,心底的念头却悄悄动了,女儿在京城成家,她这个做娘亲的,总该去看看她的新住处,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她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陆舒寒,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从没去过京城呢。” 第34章 陆舒寒见她松口,眼底瞬间染上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调侃道:“先前让你去,你说什么都不肯,一会儿嫌远,一会儿嫌累。如今为了女儿,倒连这些都不在意了。” “你懂什么!” 云小棉被说得脸颊微红,轻轻拍了下她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她们姐妹俩常年在外,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才在家待了这么几日,又要走了,我能不想吗?去京城看看,也能安心些。” 陆舒寒笑着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好,都依你。我这便让人收拾行李,咱们明日一同去京城。” 云小棉听着,心头的怅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期待。她抬眼望向京城的方向,仿佛已能看到女儿笑着朝她招手的模样,连秋风都变得暖和了几分。 而新人那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陆云州终究还是有些累了。杜之妧当即勒住马,让人将后面的马车赶上来。马车内饰得极为精致,铺着柔软的锦垫,桌上还放着茶水和点心。两人并肩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偶尔低声说几句话,空气中都透着甜蜜。杜之妧握着陆云州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银镯,轻声说话,陆云州笑着点头,靠在她肩头,眼底满是幸福。 马车缓缓前行,载着两位新人的心意,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身后的喜乐声与百姓的祝福声,久久回荡在临安城的上空。 当迎亲队伍的铜铃声穿透京城晨雾,缓缓驶入朱雀大街时,早已等候在城门口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杜渊身着藏青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身旁的赵酒鸯穿着绣满并蒂莲的朱红褙子,鬓边簪着赤金点翠的珠花,两人并肩站在最前头,目光紧紧锁着队伍来的方向,连指尖都因期待而轻轻攥着。仆从们捧着红花、暖巾,个个脸上堆着笑,连呼吸都透着雀跃。 “来了!”人群中一声欢呼刚落,远处烟尘里便跃出一抹耀眼的红。杜之妧与陆云州共乘一骑,大红婚衣在晨光下泛着柔亮的绸缎光泽,衣摆处的并蒂莲绣纹随着马蹄轻晃,像要活过来似的。杜之妧勒着缰绳,手臂稳稳环着陆云州的腰,见城门口等候的爹娘,眼底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朝着杜渊与赵酒鸯的方向用力挥着手。 陆云州也跟着抬手,指尖轻轻攥着婚衣的下摆,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队伍行至近前,杜之妧翻身下马,又小心翼翼地扶着陆云州落地。赵酒鸯早已快步上前,一把握住陆云州的手,掌心的暖意瞬间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她细细打量着未来女媳,越看越满意,笑着念叨:“一路赶过来累坏了罢?”说着便让人递上温水,又给两人肩上各披了条绣着 “囍” 字的素绒暖巾,秋日京城风凉,怕她们受了寒。 第33章 杜渊则拍了拍杜之妧的肩,语气里满是欣慰:“府里早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拜堂呢。”杜之妗穿着银红织金褙子,连忙上前,笑着递上一个绣着鸳鸯的锦盒:“这是我给你们备的贺礼。” 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两位新人沿着铺着红毡的长道往杜府走去。这是赵酒鸯特意置办给杜之妧的院子,就在长公主府附近,给两位新人住刚刚好。杜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朱红大门上贴着烫金的 “囍” 字,屋檐下的红灯笼一串连着一串,连门前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绸带,随风轻轻晃着。 府内更是热闹得像翻了天,仆从们端着托盘穿梭在庭院里,托盘上的瓜果、糕点香气扑鼻;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有朝中官员、世家子弟,也有杜之妧的同僚,个个穿着喜庆衣裳,见了新人便笑着道贺,声音里满是真诚。 就连后头才出发的陆云扬三人,也因着车马轻便,早早便超过成亲的队伍,到了京城,今日自然也是来了。 正厅中央的供桌上燃着一对大红喜烛,烛火跳动着映得满室通红,供桌两侧摆着鎏金的烛台与香炉,烟气袅袅,飘着清雅的沉水香。杜之妧与陆云州并肩站在供桌前,在司仪洪亮的唱喏声中,先是向天地行三礼,再转身对着杜渊与赵酒鸯行跪拜礼。 拜堂过后,婚宴便在庭院里开席。五十余张酒桌顺着庭院摆开,每桌都摆满了精致菜肴,有京城特有的挂炉烤鸭,外皮酥脆得能听见声响;有从江南快马运来的鲜蟹,清蒸后蘸着姜醋,鲜得让人眯起眼;还有用人参、鹿茸炖的汤品,汤色清亮,香气醇厚。宾客们举杯畅饮,谈笑声、祝酒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杜之妧与陆云州端着酒杯,挨桌向宾客敬酒。婚宴过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仆从们点亮了庭院里的灯笼,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府邸,连空气中都飘着甜丝丝的暖意。杜之妧见陆云州脸上有了几分倦意,便凑到她耳边轻声问:“累不累?我们先回房歇会儿。”陆云州点了点头,两人在宾客的祝福声中,并肩往新房走去。 新房布置得极为雅致,满室飘着淡淡的茉莉香,这是陆云州惯爱的味道。床上铺着大红的百子图锦被,床头摆着一对绣着鸳鸯的喜枕,墙上贴着烫金的 “囍” 字,桌上放着瓜果、糕点,还有两只斟满酒的青瓷杯。杜之妧拿起酒杯,递了一杯给陆云州,笑着道:“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陆云州接过酒杯,与她手臂相缠,将清甜的酒液一饮而尽。温热的酒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胃,也暖了心。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灯火,听着庭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相视一笑。陆云州靠在杜之妧肩上,轻声道:“这里先前我还不曾来过呢。” 杜之妧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玉镯,温柔地道:“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映得满室温馨。 新房内的红烛燃得正旺,烛火映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暖影。杜之妧先替陆云州解下肩上的素绒暖巾,又伸手去帮她松腰间的玉带。陆云州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攥着婚衣下摆,看着杜之妧垂眸专注的模样,耳尖悄悄泛了红。 杜之妧解完玉带,抬头时撞进她眼底的软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从临安到京城,又是骑马又是拜堂,连口热饭都没好好吃。”说着便转身去唤仆从,让他们端来温水与干净的布巾,又特意嘱咐要温一碗燕窝,知道陆云州素来爱吃甜。 仆从退下后,陆云州才敢小声问:“你也累了,要不要先洗漱?”她看着杜之妧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伸手替她拢了拢,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耳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移开目光,空气中漫开淡淡的甜意。 杜之妧笑着点头,先拧了热布巾递给陆云州:“你先擦脸,我去外间等水。” 其实洗漱的铜盆早已在外间备好,她只是想让陆云州先歇口气。等陆云州擦完脸,杜之妧才端着铜盆进来,两人并肩坐在梳妆台前,你替我卸发钗,我帮你解珠花,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珍宝。 陆云州的发髻简单,只插了一支赤金步摇,杜之妧轻轻拔下时,还不忘调侃:“今日这步摇衬得你格外好看,方才席间,我听见好多人都在偷偷打听你是谁家的姑娘。” “哪有?”陆云州嗔了她一眼,指尖却替杜之妧摘下最后一支玉簪,看着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你今日也好看,穿大红婚衣的模样,比平时更……更亮眼。”说到最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连脖颈都红透了。 洗漱完毕,两人换上轻便的红色中衣,并肩坐在床沿。杜之妧先掀开锦被,让陆云州靠在里侧,又替她掖好被角,才自己躺进去。红烛的光透过帐子,落在两人脸上,暖融融的。 陆云州侧躺着,看着杜之妧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在长公主府门口两人的初次相见。当初自己只想她帮忙转交信件,如今却成了与自己共枕眠的人。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杜之妧的眉骨:“你当初好奇两个女子如何成亲,如今,我们也成亲了。” 杜之妧被她碰得痒,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还说呢,当时你瞧了我半晌,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为了让我帮忙,倒是什么话都会说。” 第35章 陆云州乖乖点头,身子又往杜之妧身边挪了挪,软乎乎的脸颊轻轻蹭过她的肩头,声音里裹着点委屈的黏意:“京城哪处的雪最美?去年你不在京城,我好想你呀。” 杜之妧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你这小机灵鬼,还想转移话题?方才我问你的话,还没答呢。” “哪有转移话题!”陆云州急得轻轻甩了甩被她握着的手,指尖蹭过杜之妧的掌心,带起一阵痒意,“我当时真的很想你嘛!”她瘪了瘪嘴,又飞快转了话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杜之妧,“不过现在好啦,我们都成亲了,你可得好好带你的妻子,把京城的好风景都看遍,尤其是雪景!” 杜之妧被她这副娇憨模样逗笑,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中衣传过来,暖得陆云州心尖发颤:“放心,等第一场雪下来,我就带你去城外的梅林。那里的红梅映着白雪,好看得很,我们还能在梅林里搭个小棚子,煮上一壶热茶,再烤几块你爱吃的栗子糕。” “真的呀?” 陆云州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猛地抬头看向她,鼻尖差点碰到杜之妧的下巴,“那我们能堆个雪人吗?要堆两个,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当然能。” 杜之妧笑着点头,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话锋却忽然一转,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试探,“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如今你心里,还有凌华吗?” 陆云州像是被这话惊到了,眼睛瞪得溜圆,伸手轻轻拍了下杜之妧的胳膊:“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呀?我若心里还有她,又怎么会点头嫁给你?难不成你觉得,我是随便找个人成亲的?” “那可难说。” 杜之妧故意皱了皱眉,眼底却藏不住笑意,“毕竟我这张脸,诱惑力可不小。当初你不就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才答应同我先试试的吗?” “还提这个!” 陆云州想起当初的事,脸颊微微泛红,却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戳了戳杜之妧的脸颊,“你当初还说,只要养上半个月就能变白,结果呢?这都多久了,你反倒越来越黑!” “这不是没办法嘛。”杜之妧无奈地叹了口气,抓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公职在身,风吹日晒的,哪能一直白着。你再等等,等将来我悬车告老,定能慢慢白回来,到时候还你一个白白净净的杜之妧。” “你还想诓我到那时候?”陆云州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那得等多少年呀!” “那可不止。”杜之妧凑近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我恐怕要诓你更久,久到我们都走不动路,头发都白了。你怕不怕?” 陆云州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她轻轻哼了一声,却往杜之妧怀里又钻了钻,声音闷闷的:“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你不用诓我,就算你一直黑下去,我也会陪你那般久的。” “那般久是多久?一辈子?” 杜之妧追问,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腰侧。 “那我得想想……” 陆云州故意拖长了语调,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杜之妧挠得笑出了声,身子不住地往旁边躲。杜之妧趁机凑近,两人的头不小心 “咚” 地撞在了一起,都疼得轻轻“嘶” 了一声,可对视一眼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暖融融的帐子里荡开,甜得像浸了蜜。 窗外的红烛渐渐燃得只剩下半截,烛火晃动的光影落在帐上,忽明忽暗。杜之妧收住笑,轻轻收紧手臂,将陆云州紧紧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满是郑重:“州州,我要同你一起一辈子。” 第34章 陆云州靠在她怀里,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梅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手指悄悄攥住了杜之妧的衣角,就像握住了往后的每一个日子,安稳又踏实。 第36章 杜府婚宴的喧闹声顺着风飘满庭院,杜之妗正帮着仆从清点宾客礼单,忽听下人说陆云扬到了,手里的笔 “啪” 地搁在案上,连礼单都忘了收,快步往门口方向寻去。远远瞧见陆云扬穿着一身粉色罗裙,身姿挺拔地站在廊下,她连忙走上前,语气里藏不住的关切:“才去临安两日便赶回来,路上可会太疲累了?” 陆云扬听见她的声音,心里先咯噔一下,先前她去临安还收到过杜之妗的来信,信中问了义塾在临安的进展,此刻见她这般热络,总怕又要被安排新差事。她连忙抬手掩住唇,故意咳了两声,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沙哑:“是有些累,但这是州州的大喜日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来。” 杜之妗伸手引着她往人少的水榭走去:“我听闻你两位娘亲也一同来了京城,可有安置妥当?” 水榭里摆着张石桌,她倒了杯温茶推到陆云扬面前,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杯沿。 陆云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点头道:“你姐姐一早便派了马车去接,说是先带去后院歇着了。我那扬香阁还有批香料要清点,便晚了一步,这会儿也不知她们在跟哪位宾客闲聊。”话虽说着铺子的事,可目光却落在杜之妗垂着的指尖上,那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先前递账本时,她还碰过这温度。 “她们是贵客,府里断不会亏待。” 杜之妗还想再问问陆云扬的近况,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杜渊正朝她招手,她连忙转头对陆云扬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陆云扬点点头,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水榭外的风带着桂花的香气飘进来,可她却没心思闻,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杜之妗的身影,落在了杜渊身旁。那里站着个穿粉衣的姑娘,眉眼清秀,瞧着与她们年纪相仿,正有些拘谨地握着帕子。 她隐约听见杜渊的声音传来:“凌华,这是张大人的女儿心梅,前阵子刚过了乡试。张大人特意托我带她来见你,你们年轻人,定有许多话可聊。” 随后便见张心梅抬起头,脸颊泛红,望着杜之妗的眼神又羞又喜,声音轻轻的:“久仰郡主才名,只是一直未有机会相见,今日能得见,真是……真是荣幸。” 陆云扬的目光定格在杜之妗脸上,她正微微颔首,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张姑娘客气了,来年的春闱,我们可得一起努力了,不能叫那些男子小瞧了去。”那笑意、那谈吐,与平日对自己的模样相似又不相同,没有半分试探,只有全然的温和。 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酸胀感一点点漫上来,连呼吸都觉得发闷。陆云扬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指节泛白,她没再往下听,也没等杜之妗回来,转身便快步走出了水榭。廊下的宾客依旧喧闹,可她却觉得这些声音离自己很远,只有方才那一幕,在脑海里反复打转,连杯中的茶水凉了,都未曾察觉。 陆云扬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成双成对的宾客,心里像被浸了酸梅汤,涩意一点点漫上来。如今女子既能成婚,今日杜之妗姐姐的婚礼,更是京城里头一场隆重的女子合卺礼,张大人特意让女儿来结识杜之妗,存的是什么心思,还用猜吗?张心梅过了乡试,与杜之妗一样有志于仕途,往后既能做同僚,又能有共同话题,这般门当户对、志趣相投,自然比自己更适合杜之妗。 她这般想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廊柱的木纹,连指腹蹭得发红都未察觉。自己虽也打理着众多铺子,可终究是商户出身,与杜之妗的“大业”隔着一层,甚至一点也不想牵扯进她的“大业”。这般对比下来,先前那点因杜之妗主动寻她而起的欢喜,早被酸意冲得没了踪影。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肩头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陆云扬猛地回神,转身便撞进杜之妗的视线里,她不知何时找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块桂花糕,显然是从宴席上顺手拿的。“不是叫你在水榭等我吗?我回来时,只瞧见空石桌了。” 陆云扬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冷淡:“我见你与张姑娘相谈甚欢,便不想在那边打扰,免得扫了你们的兴。”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期待,盼着她能说些反驳的话。 “不过是客套了几句,你怎就瞧出‘相谈甚欢’了?”杜之妗有些哭笑不得,将手里的桂花糕递到她面前,“张心梅此次乡试成绩极好,来年会试若能过,大概率也能入仕。届时我与她便是同僚,今日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 “既是未来同僚,你何必特意来寻我?多与她联络联络情感,往后在朝堂上也能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 陆云扬接过桂花糕,却没心思吃,指尖捏着糕饼的边缘,碎屑簌簌往下掉。 杜之妗盯着她紧绷的侧脸,眼珠子转了转,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点试探:“你这是……不高兴了?” 陆云扬的心猛地一跳,耳尖悄悄泛红,却强装镇定地抬眼:“真是奇了,我为何要不高兴?张姑娘才貌双全,与你般配得很,我该替你高兴才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违心,语气里的涩意藏都藏不住。 杜之妗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起如今朝堂的波诡云谲,自己前路未卜,连能否护住身边人都不敢保证,先前陆云扬说 “喜欢”,或许本就是随口的托辞;即便有几分真意,她又怎能在此时拉着对方陷进来?可瞧着陆云扬眼底的失落,若不解释,心里又实在别扭。 “我对她,不会有别的感情。”杜之妗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落在她攥着桂花糕的手上,“你不必多想。” “也不知凌华所说的‘别的感情’是什么感情。”陆云扬听她这么说,心口的涩意稍稍褪去,却又故意抬杠,“不过这些事,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何必特意同我说?” “不单是她。”杜之妗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在安抚,“在我想做的事做成之前,我不会与任何人有更深刻的关系。所以……” 她看着陆云扬的眼睛,认真道,“你不必担心,我那本私账,你仍是放心去用,义塾的事,我也会一直帮你。” 陆云扬原本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回去,杜之妗那句 “不会有别的感情” 像颗定心丸,让胸口的酸意散了大半。可下一秒,那点暖意又被凉水浇透,一股说不清的气堵了上来:杜之妗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她明明瞧出自己为张心梅的事介意,却偏偏只提 “私账”“义塾”,仿佛两人之间,就只剩这些冷冰冰的利益牵扯。 自己差她那点钱花吗?陆家的生意虽比不得杜家富贵,却也足够她衣食无忧。当初随口找的托辞,没成想如今倒成了她避重就轻的挡箭牌,她宁愿杜之妗戳破自己的口是心非,也不愿听她用这些客套话,把两人的距离推得老远。 这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连指尖捏着的桂花糕都变得硌手。陆云扬咬了咬下唇,唇瓣被齿尖压出点红痕,她没好气地瞪了杜之妗一眼,将手里的桂花糕狠狠塞回她怀里,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讥讽:“你这块桂花糕,可是记过账了?我可不敢收。” 说完,她转身便往宴席方向走,脊背挺得笔直,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赌气的急促,仿佛多待一秒,那点藏不住的委屈就要露出来。 杜之妗捏着怀里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连忙抬脚追上去,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我的账本、账房都交你打理了,还有谁比你更敢收?再说,这桂花糕是后厨刚蒸好的,哪用得着过账?” “那你便拿别人做的东西来打发我?” 陆云扬脚步没停,语气却软了些,闷闷的像在撒娇,“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东西,原来是随手捡来的。” 杜之妗见她这般别扭模样,非但不觉得烦恼,反而觉得心头发软,往日里陆云扬总是一副精明利落的模样,如今这般带着点小脾气的抱怨,倒显得格外可爱。尤其是想到她方才为张心梅吃味的模样,便知这人心里是在意自己的,心底忍不住泛起丝窃喜。 她加快脚步,跟到陆云扬身侧,声音放得更柔:“别气了,我带你去我院子里逛逛好不好?我房里有去年收的西山雪茶,还有前几日刚得的湖州笔,你若喜欢,随便拿,总不算打发你了罢?” 陆云扬嘴上仍不饶人,语气却明显松了下来:“原来凌华郡主哄人,就是靠送东西?倒是大方。”话虽这么说,脚下的步伐却悄悄慢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已跟着杜之妗转了方向,往她的院落走去。 杜之妗瞧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悄悄往她身边凑了凑,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只对你大方,旁人可没这待遇。” 第35章 陆云扬的耳尖瞬间红了,却没再反驳,只是加快了脚步,像在掩饰什么,连庭院里飘来的桂花香,都仿佛变得甜了些。 第37章 杜之妧成婚后,整个人都透着股藏不住的甜意,每日除了去北城军营,其余时间都黏在陆云州身边,连身上的气息都从清爽的皂角香,染上了陆云州惯用的茉莉花味。这般“重色轻友”,倒让赵焕琅与杜之妗姐妹俩难得聚齐一回。 这日杜之妧总算抽出身,刚踏进客厅,便见赵焕琅斜倚在椅上,手里把玩着青瓷茶杯,杯沿转得飞快。见她进来,赵焕琅抬眼一笑,语气里满是促狭:“稀客啊稀客!我还以为,杜大人要抱着你家夫人,连门都不出了呢。” 杜之妧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伸手端过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嘴角却带着点不自觉的笑意:“这可是杜府,你倒摆起主人架子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想起出门前陆云州替她整理衣襟的模样,眼底的柔意又深了几分。 “你还好意思说?” 赵焕琅放下茶杯,挑眉道,“你算算这一个月,是你来得多,还是我来得勤?再说了,这可是你成亲后,头一回正经跟我们姐妹聚,先前约你喝茶,你总说‘州州在等我’,我看你啊,是自己离不开人。” 一旁的杜之妗忍着笑,补充道:“前几日我去给嫂子送点心,还瞧见曜华正给嫂子剥栗子呢,那模样,比对待军中令牌还上心。” 杜之妧耳尖微红,却没反驳,只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正事罢,你今日找我来,总不是为了打趣我。” 赵焕琅见她认输,也不再逗她,收起玩笑神色:“跟你说个新鲜事,牧忠国的女儿,前几日在宴席上公然说,也要娶个女子做妻子,胆子倒真大。” “牧忠国的女儿?可是牧晚棠?”杜之妗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丝讶异,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我倒是听过她的名字,听说马术极好,性子也烈。” “对对对,就是她,如今朝堂上很多大人私底下都在说牧忠国教女无方,哪怕女子能成婚也不该如此孟浪,不过他们也只敢背地里说说,一来,你这丞相之女刚与女子成了亲,算是开了先例;二来,牧忠国手握兵权,他们也惹不起。还真是有趣。”想起那些臣子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模样,赵焕琅忍不住笑出声。 杜之妗却没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片刻后,她抬眼看向两人,语气沉了些:“牧晚棠既也喜欢女子,那曜华倒容易与她交好。你们想,若能将牧忠国拉拢过来,他手里的兵权加上我们现有的势力,往后在朝堂上的胜算,可就大得多了。” 经她一提醒,赵焕琅眼睛瞬间亮了,猛地抚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倘若我们这边有人能与牧晚棠成婚,亲上加亲,牧忠国不就妥妥站在我们这边了?”说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杜之妧。 杜之妧被她看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即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嗔怪:“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是才成亲!” 她眼底满是认真,“我同州州成婚,是因为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可不是用来做交易的,哪儿由得你胡乱安排。” 赵焕琅见杜之妧动了真容,指尖捏着茶杯沿的力道都松了些,连忙摆手笑道:“玩笑话!玩笑话!我哪儿敢打你的主意,不过是随口一说。” 她话锋一转,目光飞快扫过一旁的杜之妗,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撮合,“要说合适,还是凌华更般配。你想啊,牧晚棠说不定就是在曜华的婚宴上,瞧着曜华的模样动了心,巧了不是,你俩长得一模一样,她见了你,保准也喜欢。”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眼底闪着算计的光:“到时候你们成了亲,都是一家人,牧忠国手里的兵权,还能不帮曜华在军中站稳脚跟?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 “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杜之妗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赵焕琅的话。 这话一出,客厅里瞬间静了下来。赵焕琅手里的茶杯 “咔嗒” 一声磕在桌沿,眼底满是震惊;杜之妧更是猛地直起身,连耳尖都忘了泛红,急切地追问道:“真的?是谁?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杜之妗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本想说出陆云扬的名字,可转念一想,以曜华的性子来说,若让她知道了,定会转头告诉陆云州,届时陆云扬迟早会知晓。她如今只想悄悄守着这份心意,不想打破两人现有的平衡,更不愿让陆云扬因自己陷入两难。 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与她……没有什么可能。但我也无法同旁人成亲,此事我们还是另寻办法。” 赵焕琅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满是怀疑:“你该不会是为了逃避这门婚事,故意诓骗我们的罢?这些年你身边除了我们,连个走得近的人都没有,怎么突然就有心仪的人了?” 杜之妗也跟着点头,满脸不可思议:“是啊,我日日与你在一处,也没见你同谁书信往来,更没见你特意去见谁,哪里就冒出个心仪的人了?” “你们也不能逼我成亲,我又何必拿此事诓你们?” 杜之妗抬眼,目光坚定地看着两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我是真的喜欢她,哪怕没有结果,也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耽误别人。” 赵焕琅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便追问:“那你至少说说,你心仪的那人,是男是女?总不能连这点都瞒着我们吧?” “是个很好的姑娘。”杜之妗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眼底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赵焕琅与杜之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杜之妗竟背着她们,悄悄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还藏得这般深。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连窗外的蝉鸣声,都仿佛变得清晰了几分。 也果然如杜之妗所料,杜之妧刚回房,便迫不及待地往陆云州身边凑。彼时陆云州正坐在窗边捏着彩陶。杜之妧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州州,今日我听了件新鲜事,保准能吓你一跳!” 陆云州被她温热的气息拂得颈间发痒,忍不住偏了偏头,手里捏着的彩陶也停了下来,眼底满是好奇:“哦?什么事这么神奇,还能把我吓着?你快说来听听。”她侧过脸,正好对上杜之妧亮晶晶的眼睛,那模样像极了得了趣闻急于分享的孩童。 “凌华呀!她竟有心仪的人了!”杜之妧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感。话音刚落,陆云州果然惊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彩陶都不小心掉在了桌上,满脸不可思议:“什么?凌华有心仪的人了?她那般沉稳的性子,竟也会悄悄喜欢上别人?是哪家的姑娘或公子,能入得了她的眼呀?” “我也想知道呢!”杜之妧松开环着她的手,坐到她身边,拿起她掉落的彩陶,随手捏了捏,“今日我们问了半天,她什么都不肯说,只含糊着说,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说奇不奇怪?她素日里话少,性子又淡,竟不声不响就把心许给了人,我还真想见见那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们凌华动了心。” 说着,她悄悄抬眼打量陆云州的神情,见她眼底只有纯粹的震惊与好奇,没有半分难过或失落,心头瞬间一喜。 陆云州没察觉她的心思,还在琢磨着:“凌华喜欢的是姑娘呀……” 杜之妧闻言,伸手捏了捏陆云州的脸颊,“你呀,别瞎猜了,等往后有机会,咱们总能知道的。” 陆云州点点头,重新拿起绣花针,却忍不住笑道:“说起来,凌华也真是,这么大的事,竟藏得这么深,连你这个亲姐姐都不知道。” 杜之妧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认真绣花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等她想告诉我们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能看到她有心仪之人,我倒也替她高兴,毕竟能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云州抬眼看向她,嘴角弯起甜甜的笑意:“就像我遇到你一样?” 杜之妧心中一暖,凑上前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对,就像我们一样。”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满室都是温馨的气息。 第38章 杜之妗应张心梅之邀去参加读书会时,未想会这般热闹。庭院里的桂树开得正好,细碎的花瓣落在石桌上,混着书页翻动的墨香,格外清雅。来的姑娘们都是来年要赴春闱的,虽先前在琳琅的诗会上见过杜之妗,此刻见了仍难掩亢奋 —— 有人攥着诗集凑过来问她对《楚辞》的见解,有人捧着策论讨教时政看法,连平日里最腼腆的姑娘,都红着脸递上自己的习作。 杜之妗本就爱论书谈理,此刻被这般围着,也渐渐沉浸其中。说到《诗经》里的 “桃之夭夭”,她提出 “女子婚嫁不应只论贤淑,更该有自主之权”,立刻引来一片赞同;谈及西北边防,她结合杜之妧在军中的见闻,说得条理清晰,让姑娘们连连点头。直到日头偏西,众人仍意犹未尽,约定下次再聚。 第36章 读书会刚结束,杜之妗就被赵焕琅派来的人催着去了王府。赵焕琅一见她便急着追问:“查得怎么样了?牧晚棠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之妗往摇椅上一坐,慢悠悠晃着,语气平淡:“能有什么动静?只查到几位皇子都想把自家亲眷许给她,想拉拢牧忠国的兵权,其余的,半点风声都没有。” 赵焕琅一听更急了,上前两步道:“那你果真不能与她成亲?我听闻牧晚棠模样生得不错,你去见一面,兴许就喜欢了呢?左右你那心仪之人,八字还没一撇。” “你与其劝我,不如自己去。” 杜之妗抬眼瞧她,眼底带着点促狭,“你既未成婚,又是大好姑娘,还没心上人,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比我大呢!” 赵焕琅立刻皱起眉,语气满是不满。 “不过大三岁,又不是十三岁。” 杜之妗坐直了些,新奇地打量着她——不成想此事于她而言,让她犹豫的是年龄而不是性别,倒真是有趣。 “我喜欢姑父那样温柔斯文的!” 赵焕琅梗着脖子反驳,语气里满是嫌弃,“牧晚棠那性子,听说是个说一不二的‘母夜叉’,我才不喜欢。等将来……等事成之后,我要找好多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建个自己的后宫,才不要找比我大的。” 杜之妗闻言,惊得差点从摇椅上坐起来,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我还是头一回知晓你有这般‘大志’!难不成,我跟你筹谋这么久,竟是投靠了个只想建后宫的昏君?” “你说什么呢!”赵焕琅急得跺脚,“这不过是顺道的事!你看那些男人就能三妻四妾,我凭什么不能多娶几个男的?以前我都没想过还能娶姑娘,也是托了你和曜华的福,才知道还能这样!” 杜之妗瞧着她一脸天真、全然不懂情爱复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既如此,多一个牧晚棠又何妨?她背后有牧忠国的兵权,能给你添助力,不是比那些只有样貌的人强多了?” 赵焕琅被她说得一愣,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才有些为难地开口:“你这么说,好像也在理。那……改日先去见见她再说吧。” 杜之妗见她松了口,眼底闪过丝笑意,又添了句:“我听说牧晚棠马术极好,你若去见她,不如约在马场,说不定还能投其所好。” 赵焕琅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先前的犹豫劲儿一扫而空,当即拍了下手:“这般甚好!且不论亲事,能先与她结交,便是桩好事。” 杜之妗原本还捏着几分心,怕她见了牧晚棠,若不合眼缘便意气用事,坏了拉拢的大局,还琢磨着要多叮嘱几句 “莫要耍小性子”“多听少说”。此刻见她能清晰拎出“结交为先”的重点,悬着的那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她从摇椅上坐直些,指尖轻轻叩了叩扶手,补充道:“牧晚棠性子烈,最厌虚与委蛇的客套。你到了马场,不必急着提朝堂、说拉拢,先同她比几场马,聊些马术上的事,反倒容易拉近距离。” “我晓得了!”赵焕琅点头应下,眼底满是跃跃欲试,“我骑术也不算差,定能跟她聊到一块儿去。” 赵焕琅转而开始琢磨见面时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马鞍,连语气都轻快了不少:“那我明日就派人去预定场地,再挑匹性子烈些的马,定不能输了气势!” 杜之妗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先前还对“见牧晚棠” 百般抵触,如今倒主动筹划起来,倒也算是个拎得清轻重的。她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心中暗道:若此番真能拉拢到牧忠国,往后的路,便能好走许多。 陆云扬坐在扬香阁的账房里,指尖捻着那本熟悉的蓝布账册,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窗外的日头挪过三竿,账房里静得只闻算盘珠子偶尔碰撞的轻响,这几日杜之妗总不见踪影。 余光瞥向对面静候的阿喜,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哪有立场去问?不过是个替人管账的,难不成还要管到郡主的行踪上去? 手指无意识地往下翻,忽然停在一页,那里只记着一笔九十两的支出,却没像往常一样注明用途。陆云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抬眼看向正对账的阿喜:“这一笔是怎么回事?” 阿喜闻声连忙凑过来,看清那笔账时,指尖下意识地绞了绞帕子。她原是杜之妗身边的贴身丫头,跟着郡主学了几年字,又被送去账房学了记账,如今专管郡主的私账。先前她还不明白为何郡主要将私账交由陆老板来管,自打大郡主成婚后,她心里早就有了数,这位陆老板八成是未来的二郡主夫人,不过是提前接过管家权罢了。 可这笔账……郡主特意吩咐过不必注明。阿喜犹豫片刻,还是垂着眼帘小声道:“郡主只说急用,并未说明用途,我便没敢多问。” 陆云扬握着账册的手指紧了紧。她太清楚杜之妗的性子了,便是添件衣裳,买盒胭脂,都会在账上写得明明白白,怎么偏这笔钱要瞒着?是有什么事她不能知晓的吗? 一股说不清的气从心底冒上来。她将账册 “啪” 地合上,递还给阿喜,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已经看完了。这账本你先拿回去,暂时不必再送来了。何时该送,你们郡主自会吩咐你。” 阿喜接过账册的手都在发颤。陆老板脸上明明挂着客气的浅笑,身上散出来的寒气却比冬日的风还刺骨。她哪敢多问,只低着头应了声“是”,抱着账册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扬香阁。 杜之妗刚回府,就见阿喜抱着账册在廊下打转,脸上还带着惊惶。“怎么了?” 她随口问道。 阿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回话:“郡主,陆老板把账本还回来了,她说……说暂时不必拿给她了。” 杜之妗挑眉:“她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没……没什么表情。” 阿喜仔细回想了一下,老实回答,“就是瞧着……瞧着像是不太高兴。” “不高兴?”杜之妗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疑惑道,“是你哪里记错了惹她不快?” 阿喜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点哭腔:“不是的郡主!陆老板就问了读书会那笔支出,我照您的吩咐说不知,她便没再问了……” 杜之妗翻账册的手猛地一顿,心头 “咯噔” 一下。原来是这事。她合上账册递给阿喜,语气平静下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账本,后日再送去给她。” 阿喜应声退下后,杜之妗独自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敲着廊柱。往日里账上也偶有未注明的支出,陆云扬从未细究过,怎么偏这一回就较真了? 读书会那日,张心梅赠了自己一套新刻的《资治通鉴》,她回来差人去买了一套笔墨送去,本是读书人之间寻常的往来,可转念一想,曜华成亲那日,陆云扬见她与张心梅说话便面露不喜,她便特意嘱咐阿喜不必在账上注明用途,免得又惹得她不痛快。 没成想,还是被她察觉了。杜之妗忍不住失笑,陆云扬成日与账本打交道,对数字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这般细微之处,换作旁人或许早已忽略,偏偏逃不过她的眼睛。 第二日天刚亮,杜之妗便让人将前几日从画坊淘来的字画取来,径直往扬香阁去。她推开书房门时,陆云扬正伏案写着什么,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淡淡的痕迹。见她进来,陆云扬只是冷淡地抬眼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民女有失远迎,还望郡主不要怪罪。” “说什么胡话呢?” 杜之妗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快,乐呵呵地走到桌前,将手中的字画递过去,“我前几日在西街画坊淘到幅好东西,虽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这山水画风清奇,笔墨间透着股野趣,你瞧瞧,是不是别有味道?” 第39章 陆云扬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下笔,接过字画缓缓展开。宣纸上,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棵歪脖柳树立在岸边,虽笔触稚嫩,却透着股不拘一格的灵气。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忽然想起账本上那笔三十两的字画支出,当时还好奇杜之妗怎会买一幅无名之辈的画,如今看来,倒确实有几分值得。 “你这三十两银子,倒是花得值。”她语气缓和了些,却仍没抬头看杜之妗,目光依旧落在画上,“这般风格,倒像是江南那边的野路子画师,虽无章法,却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名家多了几分生气。” 杜之妗见她肯认真点评,眼底瞬间染上笑意,凑到她身边:“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平日里打理铺子辛苦,闲时看看画,也能松快些。” 陆云扬握着画轴的手指紧了紧,耳尖悄悄泛红。她明明还在为账本的事生气,可杜之妗这一句贴心的话,却让胸口的气瞬间泄了大半。她偏过头,避开杜之妗的目光,声音轻了些:“既然画送到了,那你便回去罢,可别在这里误了你的正事。” 杜之妗听着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话里酸溜溜的。说说看,我哪件正事惹你不快了?” 第37章 陆云扬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语气硬邦邦的:“我又如何知晓?左右你的事桩桩件件,我哪儿能都清楚。”话虽这么说,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画轴,宣纸上的墨迹都被蹭得微微发晕。 杜之妗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怨怼,收敛了笑意,往前凑了凑:“我何时瞒过你了?私账都交你打理,府里的事也从不避着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真是新鲜,这话郡主怎会来问我?”陆云扬抬眼瞪她,眼底却藏着几分委屈,“既是瞒着我的事,我又如何能知晓?难不成郡主还会把瞒人的事,特意说给我听?” 杜之妗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我真没特意要瞒你。那日读书会,张心梅送了我一套新刻的《资治通鉴》,我想着礼尚往来,便让人送了套笔墨过去。怕你多想,才让她不必在账上注明,是我小人之心了,下回无论什么支出,我都让她写得明明白白,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你这话我更不明白了。”陆云扬别过脸,声音轻了些,可语气里的酸涩却藏不住,“你送张心梅东西,是你自己的钱,想送给谁,还不是你说了算?我有什么可多想的?”话虽如此,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婚宴上,杜之妗与张心梅相谈甚欢的场景,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杜之妗被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是是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不该瞎琢磨。那日她特意派人来请,说是过了乡试的姑娘们都去,我若是不去,倒显得孤傲,才去凑了个热闹。” 陆云扬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失落:“你要与谁结交,同谁关系亲厚,甚至将来与谁相知相爱,都统统与我无关。” 杜之妗听着这话,心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她指尖悄悄蜷了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却仍强装着毫不在意的模样,嘴角勾起的笑意僵在脸上,连眼尾都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紧绷,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怎么?这一回倒是不演‘爱慕我’的戏码了?” 陆云扬没有接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垂着眼盯着桌上的砚台。墨汁在砚槽里泛着细碎的微光,她的睫毛却剧烈地颤了颤,像被风吹乱的蝶翼,方才杜之妗的话像颗石子,在她心里砸开层层涟漪:自己这般在意她与张心梅的往来,这般因她瞒了支出而闷坐半日,难不成真的是……爱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猛地攥紧了手,指节泛白,连耳尖都透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心跳乱得像擂鼓,撞得胸口发疼。 杜之妗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当她还在气头上,便不再逗她,声音放软了些:“好了,不跟你闹了。我今日还要同琳琅一块儿去见牧晚棠,等晚些忙完,我再来找你。听说得意楼新出了蟹粉豆腐和水晶肘子,带你去尝尝?” 说完,怕她再说出拒人的话,转身便往外走,脚步竟带了几分仓促,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悄攥着,藏着没说出口的在意。 才走出书房门口,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陆云州。陆云州一见她,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眼尾弯成月牙,快步走上前,连声音都透着雀跃:“凌华!你怎么在这儿?是特意来找我阿姐的吗?” “嗯,有些账本上的事要同云扬说。” 杜之妗不算扯谎,却悄悄隐去了真正的来意,脚步没停,只匆匆抬眼扫了她一下,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怅然,“嫂子,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陆云州乍一听“嫂子” 二字,脸颊瞬间泛开粉晕,从耳尖红到下颌,又惊又喜地攥着帕子,连指尖都透着兴奋,连忙点头应着:“好!你快去忙,别耽误了正事!”看着杜之妗走远的背影,她还忍不住捂着嘴笑,眼底满是满足,从前总觉得杜之妗清冷得不好亲近,如今自己与杜之妧成了亲,倒是亲近了许多。 陆云扬便见到她这般笑容满面地进了屋:“见到她这般高兴?就不怕曜华见了不高兴?”陆云州走到姐姐边上:“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早就同曜华说过了,如今我见凌华,就像见妹妹一样,好不容易我也有个妹妹,她还肯叫我一声嫂子呢,我当然高兴了!”她说着,还忍不住晃了晃陆云扬的胳膊,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陆云扬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可指尖却仍有些发紧,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虚浮:“今日可有挑上什么喜欢的?”她这妹妹向来不爱来铺子里,除非要买东西。 “当然了!” 陆云州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个描金小盒,指尖捏着盒盖轻轻一掀,凑到她面前,连呼吸都带着期待:“你闻闻,新出的这款茉莉香粉,甜丝丝的,还带着点奶香,可好闻了!” 陆云扬凑过去闻了闻,鼻尖萦绕着清浅的茉莉香,软乎乎的甜裹着暖香,她紧绷的眉梢稍稍舒展,语气也温和了些:“确实好闻,很适合你。你皮肤白,擦这个定能衬得气色更好,曜华见了定会喜欢。” 陆云州欣喜地把香粉收好,指尖还轻轻摩挲着盒面,忽然想起一事,凑近她小声问,眼底满是八卦的好奇:“对了,我听曜华说,凌华有心仪之人了,你可知晓是谁呀?” “心仪之人” 四个字像惊雷,炸得陆云扬心头猛地一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着桌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指腹都掐进了布料纹理里,声音都有些发颤,连眼神都慌了:“是谁?” “我也不知道呀!” 陆云州无奈地耸肩,嘴角还带着点遗憾,“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跟凌华经常打交道,可知晓她近来有跟什么人来往密切些?” 她原以为姐姐定会知晓内情,眼底满是期待。 陆云扬喉结滚了滚,喉间发紧,追问时连声音都低了些:“连曜华也不知?” 陆云州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惋惜:“她若是知晓,早就告诉我了!曜华说,是凌华自己跟她和琳琅说的,可她们怎么问,凌华都不肯说那人是谁,只说‘是个很好的姑娘’。曜华还回来念叨了好几天,说‘我这妹妹藏得真深,连亲姐姐都瞒’呢!”她说着,还忍不住撇了撇嘴,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陆云扬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木质的纹理硌得指尖发疼。近来杜之妗与张心梅常因读书会见面,昨日还为她送了笔墨;今日又说要去见牧晚棠,那牧将军之女据说性子爽朗,前几日还宣称要同女子成亲——到底哪个,才是她心仪的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她强压着心头的涩意,眼帘垂得更低,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她若有心瞒着,就算我们再追问,又能知晓什么呢?” 陆云州没察觉她的不对劲,还在琢磨,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也是哦……不过能让凌华动心的人,定是个很好的人吧?要么有才学,要么性子好,不然怎么能让我们清冷的凌华郡主动心呢!” 陆云扬没接话,只望着窗外杜之妗离去的方向,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没看清的情绪,若是张心梅,她们有共同的学问追求,能聊诗论画;若是牧晚棠,她们有兵权可依,能共议朝堂……无论是谁,似乎都比自己这个只会管账、满手铜臭的商户,更配得上她那般耀眼的人。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连指节都泛了白,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第40章 晚秋的夕阳把扬香阁的青石板染成蜜色,杜之妗踩着细碎的霞光走进书房时,最先撞进耳中的是算盘珠急促的碰撞声,陆云扬正埋首在账本里,墨发用一支素银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拨算盘的动作轻轻晃动,连她进门的脚步声都没惊动。 “民女账册还没核完,郡主若想寻伴吃饭,不如另寻他人去罢。” 陆云扬的声音从账本后传来,冷得像檐角未化的残雪,指尖的算盘珠“啪”的一声归位,透着股刻意的疏离。 杜之妗脚步顿在门口,目光扫过她紧抿的唇,那唇瓣比平日更红些,像是被牙齿无意识咬过,心头满是疑惑:早上走时虽还有别扭,可也没到这般地步,不过半日功夫,怎么更生气了?她走到书桌旁,指尖轻轻碰了碰桌角的青瓷茶杯,杯壁早已凉透:“再忙也得吃饭。你慢慢算,我等你便是。” “民女随便啃块点心就行,不必劳烦郡主浪费时间。”陆云扬头也不抬,指尖的算盘拨得更急,算珠碰撞声像密雨打在窗棂上,像是要用声响将人拒在千里之外。她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藏住眼底翻涌的涩意。 “只要是同你有关的事,就不算浪费时间。”杜之妗索性在一旁的梨花椅上坐下,手肘撑着扶手,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节奏慢而稳,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窗外的桂树飘进几缕淡香,她望着陆云扬紧绷的脊背,语气放得更柔:“你想吃什么我都随你,改日再去得意楼也成,今日听你的。” 第38章 陆云扬猛地停下拨算盘的手,抬眼看向她。夕阳透过窗纱落在她眼底,映出几分藏不住的委屈与怒意,连鼻尖都泛着淡淡的红:“郡主今日既去见了牧姑娘,为何不与她共食?非要跑过来呢?” 杜之妗愣了愣,不是很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牧晚棠,但一想起午后马场的荒唐事,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底盛着笑意,半点没察觉陆云扬紧绷的情绪:“你是没瞧见,方才在马场简直要笑死人!你跟我去得意楼,我细细说给你听,保证你听了也忍不住笑。” 那笑意落在陆云扬眼里,却像根细针扎进心口。她猛地低下头,连假装疏离的力气都没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账本边角,把纸页捏出几道褶皱:“我不听,你快些走罢。” 杜之妗见她这副模样,只当她是还在闹小脾气。她走到书桌旁,俯身靠近,气息轻轻拂过陆云扬的耳尖,带着点诱哄的意味:“真的有趣极了!这事也就我们几人知晓,往后怕是再也没这般荒唐的场面了。你就当听个下饭的笑话,听完可不能说给旁人听,连曜华和嫂子都不能知晓呢。” 陆云扬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冰凉。难不成…… 杜之妗心仪的真是牧晚棠?今日见了面,是要同自己分享两人的趣事,还让自己帮忙瞒着?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打转,胸口闷得像堵了团棉花,眼前的账本字都变得模糊起来,连算盘珠的位置都辨不清了。 杜之妗见她停下动作,眼神发怔,还以为她动了兴致。她伸手拉起陆云扬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微凉,却没松开,那手纤细修长,指尖带着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磨得她心痒痒。“你也歇一歇,一整日坐在这里看账本,肩颈该酸了。我已经让人在得意楼定了雅间,我们边吃边说,好不好?” 陆云扬被她拉着走出书房,晚风吹在脸上,才后知后觉地想抽回手,可杜之妗的手指攥得很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安抚。她咬了咬唇,心头反倒生出股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去就去吧,正好听听她们到底有多亲近,让自己彻底断了念想,省得日日这般胡思乱想,受着煎熬。 轿夫早已在外头候着,青色的轿子停在巷口,帷幔上绣着细碎的兰草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杜之妗拉着陆云扬进了轿,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指尖还下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微凉的温度。轿子不大,两人并肩坐着,肩膀轻轻挨着,布料摩擦间传来细微的暖意。 杜之妗莫名有些紧张,指尖悄悄蜷了蜷,见陆云扬偏着头望着轿外,轿帘缝隙里漏进几缕霞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下颌线衬得格外柔和,连耳尖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竟比往日多了几分软意。她便索性放了心,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陆云扬脸上,连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尖都没放过。 陆云扬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却不想转头,只盯着轿外掠过的树,树叶被风吹得飘落。她的心跳得飞快,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让杜之妗察觉到自己的慌乱,掌心悄悄渗出了薄汗。随即,她的心里又生出一丝恼怒,杜之妗既然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为何又要这般? 得意楼的雅间临着巷口,窗棂上雕着缠枝莲纹,晚风穿过缝隙,带着点巷口的热闹。小二端菜的脚步轻快,很快便将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蟹粉豆腐冒着热气,水晶肘子泛着油光,还有碟陆云扬爱吃的酱鸭舌,都是杜之妗提前吩咐好的。 杜之妗拿起酒壶,给陆云扬面前的青瓷杯斟了半杯酒,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微光:“小酌一点,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陆云扬的指尖碰了碰杯壁,却没端起来,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蟹粉豆腐上,眼底还藏着几分未散的滞涩。杜之妗见状,又拿起小勺,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豆腐,雪白的豆腐裹着金黄的蟹粉,香气直往鼻尖钻:“尝尝这个,得意楼新请的江南厨子做的。” 陆云扬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豆腐软嫩,蟹粉却少了点鲜劲。她咽下后,轻声道:“这江南菜,还是发财楼的更地道些。” “那是自然。”杜之妗笑了,又给她夹了块酱鸭舌,“只不过发财楼是你家的产业,我总不好请着东家,去东家的店里吃饭罢?只能委屈你,今日先在这儿凑活一顿。” 陆云扬的指尖顿了顿,终于按捺不住,抬眼看向她:“你不是要说牧姑娘的事?准备何时说?”往日里她性子沉稳,今日却格外没耐心,连握着勺子的手都紧了些。 “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杜之妗一拍脑门,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守在外头的仆从吩咐:“你们往远些候着,不用近前伺候。”得意楼的雅间是独立一层一间的,本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可她还是多了个心眼。 陆云扬看着她转身关窗,连窗栓都仔细扣好,心口的酸涩又涌了上来,不过是说些与牧晚棠有关的事,竟要这般郑重其事,可见那人在她心里的分量。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连碗里的豆腐凉了都没察觉。 杜之妗扣好窗后,又把自己的椅子往陆云扬身边挪了挪,两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起。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琳琅昨日还在我跟前拍着胸脯说,要建自己的后宫,绝不同牧姑娘成亲,你猜今日出了什么事?” “琳琅?” 陆云扬猛地抬眼,眼底满是错愕,怎么听着,是赵焕琅和牧晚棠的事?她先前满心以为,杜之妗要讲的是自己与牧晚棠的交集,此刻倒有些发懵,连心口的酸涩都淡了些。 “可不是嘛。”杜之妗点头,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她自己说,与牧家结亲对她的大业大有好处,所以今日是她特意约了牧晚棠去马场。谁料她还没来得及提结亲的事,牧晚棠倒先开口了,不过不是瞧上了琳琅,是瞧上了琳琅将来要坐的位置。”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肩膀轻轻晃着:“牧晚棠说,若是琳琅将来成了事,得给她建个后宫,把大召各地的美女都收进去。你是没瞧见琳琅当时的表情,脸都僵了,活像吞了只苍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她那般吃瘪的模样!” 陆云扬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没反应过来,合着自己方才心焦半日、酸涩难忍的事,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杜之妗非但不喜欢牧晚棠,连牧晚棠心仪的,都是“后宫”而非某个人,甚至还与赵焕琅定下了亲事?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心口的那块石头骤然落地,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先前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连眼底的滞涩都散了,只剩下几分哭笑不得,自己竟平白瞎担心了一场。 杜之妗见她盯着碗发愣,嘴角却悄悄弯了,便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笑着问:“是不是很匪夷所思?我当时也被牧晚棠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们俩倒也算合拍,就这么把亲事定下来了。昨日我还笑琳琅是个只想建后宫的昏君,今日才知,一山还比一山高。” “确实匪夷所思。” 陆云扬低低应了一声,很快便从这件事里理清了来龙去脉,恐怕就是赵焕琅要杜之妗去同牧晚棠结亲,杜之妗才推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那这便是她的托辞罢了。她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酒液清冽,带着点淡淡的果香,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的郁结都散了。她抬眼看向杜之妗,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过说起来,她们俩倒真像对冤家,往后定有不少趣事。” “我也这么觉得!”杜之妗眼睛一亮,又给她夹了块水晶肘子,“我瞧她们还挺登对,没准儿日后也能恩爱。” 陆云扬咬了口肘子,软糯的肉在嘴里化开,带着浓郁的酱香。她看着杜之妗眉飞色舞的模样,忽然开口打趣:“没想到凌华郡主还会做媒人。” 杜之妗脸颊微微泛红:“什么媒人,我不过是关心妹妹的亲事罢了。”说着,又给她斟了些酒,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映着桌上的烛火,暖融融的。 第41章 年关将近,大召的天,像是被一道惊雷劈破了,当朝丞相驸马杜渊,那个素来以文武双全、俊朗儒雅闻名的人物,竟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清声道:“臣,实为女子,原名杜书媛。”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日间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停了话本,专讲这场“惊天逆转”;酒肆里的食客拍着桌子争论,有人说“没有验明正身,定是假的”,有人赌咒 “那个才女杜书媛多年前早就死了”;连深宅大院里的夫人小姐,都聚在一块儿,拿着帕子掩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直到过了年,议论声非但没歇,反倒愈演愈烈。有固执的老臣递了折子,说杜渊 “欺君罔上”,要治她的罪,可长公主赵酒鸯早已亲自出面,红着眼眶道:“当年我与她情投意合,可旧制不容女子成婚,先皇怜惜,才允了她以男子身份入赘。”连圣上赵河明也点头承认:“此事朕早已知晓,算不得欺君,杜渊为国操劳,功大于过。” 第39章 这般一来,满朝文武纵有不满,也只能将话咽回肚子里。朝堂上的风波暂且平息,可私下里的议论,却仍像潮水般,没个停歇。 陆家知晓此事,比外头早了两日。那日陆舒寒正与云小棉在院里晒太阳,杜之妧听从娘的安排,亲自上门,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陆舒寒瞪大了眼睛:“她竟是杜书媛!” 云小棉也惊得睁大了眼睛:“说起来,咱们两家竟如此有缘!” 杜之妧反倒惊奇:“娘,你知晓杜书媛?” “那可是江南一带,不,大召当年都是极有名的才女,当年传出她的死讯,不少人都惋惜不已,原来,原来她是隐了身份入朝了,也算是没浪费她的一身才华。”陆舒寒点点头,眼底的震惊渐渐淡去,只剩下几分感慨。 “何止如此,她可是江南第一美人!也难怪你生得如此好相貌。”云小棉略显兴奋,她也是听过杜书媛的名号的,那时她还没嫁给陆舒寒,心想着若此生有机会能见上一见便好了,谁知等她嫁入陆家再去打听时,只有她去世多年的消息,还惋惜了许久。 此话在陆云扬耳中,却催生出了另一番心思。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脑海,女子能成婚了,那女儿国的圣水,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那圣水是娘当年在扬州听一个怪人说的,据说能让女子怀上孩子。早些年她觉得荒唐,只派了人去寻那怪人,却连半点踪迹都没找着。可如今不同了,女子成婚已成定局,若能寻到圣水,定是有市无价的买卖! 陆云扬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攥紧手里的帕子,指节泛白,心跳都快了几分。先前寻不到人,是因为自家势力有限;如今杜之妗在京城人脉广,又有官府的关系,若能借她的力,说不定能很快找到那怪人! 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对陆舒寒道:“娘,我出去一趟,扬香阁还有些账要核。” 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急切,她得赶紧去寻杜之妗,这桩生意,可不能错过了。 春闱的脚步越来越近,京城的空气却比冬日还要紧绷。自打杜渊坦露女儿身的消息传开,街头巷尾的议论就没断过 —— 茶馆里,穿长衫的读书人拍着桌子争论,说 “杜相开了女子居高位的先例,此次春闱后,怕是要有姑娘家进朝堂当大官了”;酒肆里,老官员捻着胡须叹气,道 “皇家公主郡主领公职是特权,女子科考本就破格,哪能真让她们身居要位”。连巷口卖糖人的小贩,都能凑着热闹说几句 “说不定以后咱们大召,要出女将军、女尚书了”。 先前女子科考开考时,众人只当是新鲜事,没谁真觉得姑娘家能凭科考在朝中立足;可杜渊以女子身份当了这么多年丞相,还深得圣宠,这便像颗石子投进滚油里,让所有人都开始琢磨,春闱过后,朝中会不会真的变天? 这般议论声里,春闱的关注度一日高过一日,连家家户户的窗纸上,都贴着 “科考顺遂” 的红纸。可没等众人盼到春闱开考,一份来自西洲的战报,却像惊雷般炸响在京城上空——西梵举兵来犯,来势汹汹。 朝堂上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赵河明坐在龙椅上,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泛白。战报上写得明明白白,西梵大军攻势猛烈,西洲守军节节败退,连对西梵最有经验的刘将军都受了伤,而牧忠国远在南中,亦南中也不能没有牧忠国的驻守,眼下竟无人能领兵支援! 他忍不住朝阶下的杜渊看了一眼,杜渊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朝服,面无表情,仿佛没瞧见他的急切。赵河明心里又盼又怕:盼着杜渊能想出法子,可又怕她提出要亲自去西洲督战,若是杜渊走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岂不是又要他自己批阅? 没等赵河明琢磨出个章程,赵焕琅已经往前一步,朗声道:“儿臣认为,杜之妧可领兵前去支援西洲!” 话音刚落,朝堂上瞬间炸开了锅。一个武将立马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不满:“陛下!万万不可!刘将军尚且抵挡不住西梵大军,杜之妧不过是个领了公职的郡主,从未真正领兵打仗,让她去,岂不是白白牺牲前线将士的性命?” 赵河明的目光又飘向杜渊,见她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半点没要开口的意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杜之妧有没有本事领兵,宣她上殿一问便知。”赵焕琅转头看向那个反对的武将,语气带着几分锐利,“若是朝中还有别的武将愿意前往西洲支援,此刻便可站出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西洲沦陷,却没人敢担责吧?”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满朝武官都低下了头。谁都知道,此次领兵支援是大功一件,可西梵来势汹汹,刘将军都败了,这差事分明是块烫手的山芋,一着不慎,不仅会丢了性命,还会落个“丧师辱国”的罪名,没人敢轻易接下。 朝堂上的静默,让赵河明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朕旨意,宣杜之妧上殿!” 不多时,杜之妧一身劲装走进大殿。阶下的武官们大多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觉得她一个女子,定是不敢接下这凶险的差事;几个与杜渊交好的文官,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替她找台阶,好卖杜渊一个人情。 可没等众人开口,杜之妧听完旨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燃了团火。她往前一步,双手抱拳,声音清脆而坚定:“臣,杜之妧,愿领兵前往西洲,击退西梵!” 那模样,哪里有半分犹豫,反倒满是跃跃欲试的精气神,仿佛眼前不是凶险的战事,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挑战。 赵河明愣了愣,没料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阶下的武官们也傻了眼,先前反对的武将,嘴唇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唯有杜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朝会散去,杜之妧已快马加鞭赶往军营点兵,铠甲碰撞的铿锵声与战马的嘶鸣,隐隐传到皇宫深处。赵河明独自坐在德生殿中,鎏金御案上摊着西洲战报,墨迹未干的字迹里满是 “兵败”“求援” 的字眼,他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将那粗糙的纹理都磨得发毛。 方才杜渊在殿后曾轻声安抚,说 “之妧有勇有谋,可一试”,可赵河明当年在西洲时,亲眼见过战场的尸山血海,残肢断臂堆成山,哀嚎声能穿透营帐,那股血腥气,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口发紧。杜之妧虽是杜渊之女,可终究年轻,真能扛住这般残酷的战事吗? “陛下,李思求见。”侍卫的通传声在殿外响起,打断了赵河明的思绪。 他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忧虑:“让她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李思一身墨色侍卫服,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她常年习武,肩背绷得笔直,腰间佩剑的穗子垂在身侧,竟没有半分晃动。“臣李思,叩见陛下。” 她单膝跪地,声音掷地有声,“臣请旨,随曜华郡主一同支援西洲!” “你?”赵河明猛地坐直身子,眼底满是惊讶,随即又涌上几分恍然。李思是当年杜渊举荐给他的,早年在西洲时立过军功。可碍于女子身份,先皇终究没给她领兵的机会,只将她编入当时还是太子的自己的侍卫队,让她当了侍卫长。这些年,他听从杜渊的嘱咐,一直把李思留在身边 “等机会”,可一直等到他登基,这个姑娘也不曾等到机会入军,甚至今日朝堂上都没想起她来。 “有你一同前去,朕……朕也放心许多。” 赵河明松了口气,指尖终于不再发颤,可话锋又一转,带着几分迟疑,“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西梵的兵力、战法恐怕早已大变,你当年的经验,还够用吗?此番前去,可有胜算?” 李思缓缓起身,目光坚定地迎上赵河明的视线:“有没有胜算,臣不敢妄言,唯有去了西洲,亲眼看过战场形势才知。但曜华郡主自幼习武,更精通《孙子兵法》《吴子》,行事沉稳,颇有丞相当年之风,能随她出征,定能守住前线。” 她语气里的信任毫不掩饰,她在京城多年,私下与杜家来往不少,她曾远远见过杜之妧在演武场练枪,那杆长枪在她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招式间满是杀伐之气。这些年困在侍卫队,她早已憋了一肚子劲,如今终于有机会随杜之妧出征,既能报国,又能建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 赵河明听她这般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拿起御笔,在奏折上飞快写下旨意,墨迹淋漓:“好!朕便下旨,将你编入杜之妧的亲兵队,协助她统筹军务!” “谢陛下!”李思再次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振奋。阳光透过殿外的格窗,落在她身上,给那身墨色侍卫服镀上了层金边,也照亮了她眼底藏不住的建功之志。赵河明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御案上的战报,忽然觉得,西洲的战事,或许真的有转机。 第42章 杜之妧刚从军营回来,卸下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挂好,便见陆云州抱着她的银白铠甲站在廊下。暮色漫过庭院,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那双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泛红,眼尾垂着,像只被风吹得蔫了的小兔子,连抱着铠甲的姿势都透着股倔强,铠甲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她的小臂,她却浑然不觉,只攥着系带的手指泛了白。 第40章 “你要去西洲打仗,我也要跟着去。”她声音发颤,尾音还带着点未压下去的哭腔,可眼神却格外坚定,直勾勾地望着杜之妧,像是怕她转眼就会消失。 杜之妧心口一软,快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发丝柔软,还带着点白日里晒过的暖意。“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去了我如何安心?” 她语气放得极柔,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乖乖在府里等我,我打赢了就回来,到时候带你去吃巷口的糖炒栗子,好不好?” “我不!” 陆云州猛地摇头,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铠甲的护心镜上,溅开一小片湿痕。“正是知晓战场危险,我才要跟着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软下来,带着点委屈的哽咽,“我不要留在这里,整日提心吊胆,连你是平安是危险都不知道。你在哪儿,我便要在哪儿。”说着,她松开一只手,轻轻拉住杜之妧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像只撒娇的小猫,“我不添乱的,就跟在你身边,帮你整理军中文书,晚上给你缝补铠甲,好不好?” 杜之妧被她缠得没了法子。明知带着她去前线是冒险,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攥着自己衣袖不肯松开的手,话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她原想着,明日去皇宫请旨时,舅舅赵河明定会出面阻拦,毕竟前线局势紧张,哪有让将领带着家属出征的道理?可没承想,赵河明听了她的奏请,只端着茶杯笑了笑,叹道:“新婚燕尔,哪能轻易分开?罢了,便准了吧。”竟就这么痛快地应了。 从皇宫出来时,杜之妧还在无奈地叹气。 出征那日,天还未亮,军营外的号角便已刺破晨雾。陆云州换上一身浅灰色劲装,背着个绣着并蒂莲的小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杜之妧身后,像条离不开主人的小尾巴。杜之妧翻身上马,转头见她已经乖乖钻进了身后的马车,车帘被她轻轻掀起一角,一双眼睛还在望着自己,便抬手挥了挥,浩浩荡荡的队伍伴着马蹄声,缓缓驶离了京城。 中途在驿站歇息时,杜之妧刚掀开车帘,便见陆云州快步迎了上来。她上前一步,伸手环住杜之妧的腰,脸颊轻轻贴在她的铠甲上,冰凉的金属隔着布料传来凉意,却能清晰感受到她胸腔里平稳的心跳。 杜之妧轻声嘱咐道:“到了西洲,你先在县衙里待着,等我把前线的营地扎稳了,战事稍缓些,再派人接你去军营。” “我晓得啦。”陆云州轻声应着,下巴轻轻蹭了蹭杜之妧的肩颈,像在确认她的存在,“到了西洲我就待在县衙里,绝不乱跑,你放心。” 杜之妧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若是遇到紧急情况,我会让人护送你先撤,到时候不许耍脾气,要相信我,知道吗?” 陆云州埋在她颈间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声音闷乎乎的:“我明白的。你只管一心打仗,不用惦记我,我跟来,不是为了让你分心的。” 晨光渐渐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将长长的影子拉在官道上。前方是黄沙漫天、凶险未卜的战事,身后是家国,可此刻,杜之妧低头看着怀中人温顺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的沉重都轻了些,有陆云州在身边,连即将到来的风雨,都多了几分可盼的暖意。 杜之妧领兵赴西洲的扬尘尚未散尽,京城便被春闱的紧张气息裹住。开考那日天还未亮透,贡院外的朱雀大街已挤满了送考的车马,灯笼的暖光在晨雾里晕开,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考生与家人的叮嘱声混在一处,连空气里都飘着墨香与露水的潮气。 陆云扬乘的青帷轿停在长公主府东侧的巷口,她特意绕开了贡院方向的拥挤,想着在此处送杜之妗更清净。轿夫刚把轿杆放稳,她指尖勾着轿帘绣着的兰草纹,轻轻掀开一角。晨风吹进来,带着巷口老槐树的清香,一眼便望见杜之妗站在府门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深青色襦裙的裙摆垂在石阶上,腰间系着条月白绦子,显然是在等人。 陆云扬的脚刚探出轿外,绣鞋尖还没沾到青石板,目光却猛地顿住,不远处的巷口,张心梅正提着藕荷色裙摆快步走来,鬓边簪着朵新鲜的白茉莉,身后两个丫头背着的包袱鼓得像小山,想来是装满了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与用锦盒装着的笔墨。 她的脚瞬间缩了回去,指尖攥紧了轿内的素色绢帕,帕子上绣的缠枝莲都被捏得变了形。心头涌上股涩意,像吞了口未熟的青梅,原来她早就与张心梅约好了,自己何必凑上去惹人嫌? 她正要吩咐丫头回扬香阁,转念一想,今日可是杜之妗春闱的大日子,她若不来,她会不会在考场分心? 这般纠结着,陆云扬咬了咬下唇,唇瓣上泛起淡淡的红痕。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月白长裙的袖口,还是抬步下了轿。青石板带着晨露的凉意,透过绣鞋传到脚底,她一步步朝杜之妗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此时张心梅已走到石阶下,笑着对杜之妗道:“郡主,我们一道去罢。” 杜之妗正转头与她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陆云扬,眼睛瞬间亮得像破雾的晨光,连忙对张心梅说了句 “稍等片刻”,便提着裙摆快步迎下来。襦裙的裙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片落在阶上的槐树叶,她走到陆云扬面前,语气里满是雀跃:“你可是特意来送我的?我还怕你忙忘了呢。” 陆云扬望着她眼底的笑意,那点酸意像被风吹散般,悄悄退了下去。她把到嘴边的“你有的是人陪”咽了回去,只笑着点头,声音放得柔了些:“贡院那儿人多,吵得慌,在这里送你正好,也省得挤着。” 杜之妗早料到她会来,方才在石阶上等的便是她。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浓,连眼尾都弯成了月牙,像盛满了春日的暖阳:“琳琅可没有你心细,她定是早早去贡院门口等着了。” 陆云扬转头看向身后的丫头春桃,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提篮。提篮是竹编的,外头裹着层青布,里面垫着厚厚的棉絮,放着几样杜之妗爱吃的点心 —— 桂花糕、杏仁酥,还有一小罐她前晚亲手熬的冰糖雪梨膏,特意加了去火的药材,怕她考试时熬夜上火。“里面是些点心和润喉的膏子,你每日吃两块,别空腹写字。这九日在贡院里,条件苦些,便将就些。等你考完,我带你去发财楼好好补一补。” “你会来接我?”杜之妗的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伸手轻轻碰了碰提篮的青布,语气里满是期待,“那我可记牢了!九日后若你不来贡院门口接我,我定要在那儿坐着不走,饿晕了让大家都来瞧我笑话。” 陆云扬被她这话逗得笑了,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杜之妗身后的张心梅,张心梅正站在石阶下,手里捧着本《论语》,指尖划过书页,却没真的看进去,显然是在刻意避开她们的谈话,给她们留空间。 杜之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马明白她的心思,连忙转过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解释:“张心梅今日也参加春闱,正好路过与我同去贡院,并非特意约好的。” 她顿了顿,故意眨了眨眼,带着点促狭道,“怎么?难不成九日后你要把她一块儿接去发财楼?”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陆云扬酸涩的胸口瞬间松快了许多。她看着杜之妗眼底的调皮,伸手想去替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方才一阵风过,几缕碎发贴在了她的脸颊上,衬得她皮肤更白。可指尖刚碰到那缕碎发,又下意识地收了回来,只轻轻在她的衣领边角捏了捏,替她把翻折的衣领理平,语气放得更柔了些:“别胡说,让人听见笑话。你安心去考试,仔细些审题,莫要慌,也别熬太晚,伤了眼睛。” “我晓得啦!”杜之妗点点头,双手接过提篮,指尖不经意间碰到陆云扬的手背。两人的指尖都顿了一下,陆云扬的手带着点微凉,杜之妗的手却暖暖的,像有股电流顺着指尖传来,又飞快移开,各自的耳尖都悄悄泛红。 不远处的张心梅适时走上前,笑着道:“郡主,该走了,再晚,验身的官差就要收牌子了。” 杜之妗应了声“好”,却仍望着陆云扬,脚步迟迟没动,手里的提篮攥得紧紧的。陆云扬见状,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罢。” 杜之妗这才点点头,提着提篮,与张心梅一同朝贡院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她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陆云扬仍站在原地望着她,便冲她点了点头,眼底满是笑意,连阳光都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了层金边。 陆云扬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融入送考的人群,深青色的襦裙在晨雾里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到轿内。轿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她却仍能想起方才杜之妗眼底的笑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碰过她衣领的触感,连心头的涩意,都渐渐化作了几分期待。 第43章 会试榜单张贴那日,贡院外墙下的喧哗几乎掀翻了半边天,“会元杜之妗” 五个朱红大字刚露出来,便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惊叹声、议论声混着小贩的叫卖声,在春日的暖阳里炸开。这般热闹足足延续了一月,直到殿试结束,皇城西门外早挤得摩肩接踵,连屋顶、墙头都爬满了人,人人伸长了脖子,盼着瞧大召第一位女状元究竟是何等模样。 第41章 “依我看,这状元之位定是凌华郡主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嚷嚷,手里还攥着赌坊的筹码,“她会试便是会元,殿试还能差了?” 话音刚落,便有个穿青衫的酸腐书生撇着嘴反驳:“哼!杜相当年也是状元郎,严格算来,她才是第一位女状元,杜之妗顶多算第二个!” “你这话就不对了!”旁边立马有人怼回去,声音比他还响,“杜相那是旧令之下女扮男装,谁知晓前头还有没有隐姓埋名的?杜郡主可是新令之后,堂堂正正以女子身份科考,这头一份的荣光,自然该算在她头上!再者说,不管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女状元都出在杜家,轮得到你在这儿嚼舌根?” 两拨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旁人脸上。就在这时,人群突然静了下来,礼部的官员捧着明黄卷轴,在侍卫的护送下挤开人群,将金榜牢牢贴在了城墙上。 金榜是从末尾倒序排列的,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上往下扫,越看心越提,直到落在最末一行,“状元——杜之妗”五个大字赫然在目,笔力遒劲,朱红鲜亮。那些在赌坊押了杜之妗夺冠的人,当即跳起来欢呼,手里的筹码挥得老高;先前争执的酸腐书生,也蔫头耷脑地闭了嘴,被人群推着往后退。 第二日的状元游街,更是将京城的热闹推向了顶峰。天还未亮,朱雀大街两旁便已摆满了围观的桌椅,家家户户的窗棂都扒着人,连巷口的老槐树都被孩子们爬得满满当当。辰时三刻,皇宫正大门 “吱呀” 一声打开,马蹄声踏破晨雾,杜之妗身着定制的深蓝罗衣,缓缓骑马而出,罗衣是按女式改的,收腰显瘦,领口绣着暗纹祥云,既不失状元的庄重,又衬得她身姿窈窕;下头仍是方便骑马的月白裤装,利落飒爽。头上戴着金花乌纱帽,帽檐下露出一截光洁的额头,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手里握着槐木笏板,稳稳地横在身前。 她骑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驹,马鬃梳得整齐,系着红绸,一步步踏在青石板上,蹄声沉稳。身后,榜眼、探花身着同样的深蓝罗衣,却从侧门而出,跟在她身后,顿时成了陪衬。 杜之妗本就貌美,此刻卸下了平日的素净,换上状元朝服,更添了几分英气与俊俏。阳光洒在她的乌纱帽上,金花都闪着光,她微微扬着头,目光沉静,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既不张扬,又难掩风华。围观的人群瞬间沸腾,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姑娘们掷来的鲜花、帕子落在她身前身后,铺了一地的烂漫。 “这杜状元真是貌比潘安,才赛子建!” 有人忍不住赞叹,眼睛都看直了。 “可不是嘛!这般模样,这般才情,老天爷对她可不薄啊!”旁边的人连连附和,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啃。 杜之妗仿佛没听见周遭的喧嚣,只稳稳地控着缰绳,马蹄踏过铺满花瓣的青石板,一步步走向街尾。她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拥下,在春日的暖阳里,成了京城最耀眼的风景,也成了大召女子科考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发财楼的三楼雅间里,陆云扬凭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雕花木窗的纹路。楼下朱雀大街人声鼎沸,锣鼓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上来,撞得窗棂微微发颤。她的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街尾的方向,那抹深蓝身影,终于在晨雾散尽后,打马而来。 杜之妗似是早便知晓她会在此处,隔着老远,便微微抬着头,乌纱帽的帽檐遮不住她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往发财楼三楼望来。人群的喧嚣、锣鼓的热闹,仿佛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她的眼里,似乎只装得下那扇雕花木窗后的人影。 陆云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便像擂鼓般怦怦直跳,连带着指尖都泛起了热意。她扶在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将窗棂上的雕花攥得发紧。街上的欢呼声越来越近,杜之妗骑着白马,一步步踏过铺满鲜花的青石板,离发财楼越来越近。 阳光洒在她的深蓝罗衣上,暗纹祥云在光下流转,乌纱帽上的金花闪着细碎的光。待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的刹那,杜之妗嘴角倏地勾起一抹笑意,浅淡却真切,眼底盛着的暖意,像春日的暖阳,直直烫进陆云扬的心里。她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哪怕身边有榜眼探花相伴,哪怕周遭有万千目光聚焦,她的视线,始终没从那扇窗上移开。 陆云扬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呼吸都乱了节奏,想避开她的目光,却又舍不得移开分毫。直到杜之妗的白马行至窗下,她忽然抬手,将方才从肩头拾起的一支粉白桃花拈在指间,手腕轻轻一扬,那支带着晨露的桃花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投进了窗内。 桃花落在陆云扬脚边,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街上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哄笑与起哄声,无数道目光顺着那支花的轨迹,齐刷刷地投向三楼的雅间。 陆云扬心头一慌,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下意识地伸手一推,雕花木窗 “哐” 的一声合上,将窗外的喧嚣与那道灼热的目光,一并隔绝在外。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棂,胸口仍在剧烈起伏,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低头看向脚边那支桃花,粉白的花瓣娇嫩欲滴,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像杜之妗方才那抹笑意,在她心头,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一幕却没能躲过赵焕琅的眼睛,御花园的宴上,赵焕琅舀了一勺甜羹送进嘴里,眼角余光瞥见杜之妗嘴角未散的笑意,忽然放下银勺,促狭地眨了眨眼:“原来你心仪的,是你嫂子陆云州的阿姐陆云扬?难怪先前问你,你死活不肯说。” 杜之妗正用银箸夹着块藕片,闻言动作未停,脸上也不见半分惊讶,只淡淡抬眼瞧她:“竟叫你发现?” “你那般高调,哪儿会只有我瞧见?” 赵焕琅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酒,眼底满是了然,“游街时当众往发财楼抛花,那眼神黏得跟蜜似的,傻子都能瞧出端倪。我看你是故意如此,好叫京中那些对陆云扬有意的公子小姐、甚至想打她主意的世家,都知难而退。” 她与杜之妗共谋多年,最是了解她的心思,看似随性,实则步步算计。 杜之妗夹藕片的手顿了顿,随即低头笑了笑,算是默认。她确实存了这个心思。说她自私也罢,怯懦也好,她至今不敢轻易与陆云扬诉衷肠,将两人的命运牢牢绑在一块儿,毕竟前路未卜,她身涉权谋,随时可能有风波。可她又实在不忍心看着陆云扬被旁人觊觎、说亲,只能出此下策,用自己 “状元” 的名头、杜家的声势,吓退那些不怀好意之人。毕竟,届时纵是要连坐,也不能将她一厢情愿心仪之人也连累了去。 赵焕琅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酒液清冽,眼里仍是调笑的意味:“原本我还觉着陆云扬相貌出众,经商手腕又厉害,脑子活络得很,很适合来我的后宫,帮我打理产业。既然你喜欢她,那我便忍痛割爱,让给你了。” “你想要,她便会应你?”杜之妗抬眼瞪了她一下,眼底满是不容玩笑的严肃,“陆云扬心高气傲,岂会甘心困在所谓的‘后宫’里?” 赵焕琅挑眉,不服气地反驳:“那我都还没试,你又怎知她不会喜欢我?”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牧晚棠,脸上的得意瞬间垮了下来,悻悻道,“她可比牧晚棠那母夜叉好多了。她先前竟劝我跟着曜华去战场历练!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上了战场还不是送人头?我看她分明是想我战死沙场,好顺理成章继承我的后宫!” 杜之妗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后宫都还没影呢,她继承什么?” “我也是这般跟她说的!”赵焕琅一拍桌子,笑得前仰后合,“她听完脸都黑了,失望得不行,哈哈哈!” 笑够了,她忽然收起笑意,一拍手,“我在坐稳那位置前,还是不能建什么后宫。不然牧晚棠那性子,保不齐哪日丧心病狂,真把我弄死了怎么办?” “我倒觉得你们两个是天作之合。” 杜之妗忍着笑,故意逗她。 “你少胡说!” 赵焕琅脸一红,拿起手边的花生往她身上扔去。 杜之妗侧身躲开,两人在席间笑闹起来,花香伴着笑声,漫过了朱红的宫墙。而关于心仪之人的心思,关于前路的谋划,都在这轻松的打趣里,心照不宣。 第44章 杜之妗入户部不过半月,便在堆积如山的计簿中嗅到了异样。那日她正逐页核对各州府上交的赋税账目,指尖划过安昌府的计簿时,忽然顿住,绢帛上的墨迹新旧不一,几笔关键的田赋数字看似吻合,细究下来却与往年的收成、人口对不上,隐隐透着篡改的痕迹。她眉峰紧蹙,反复比对了三遍,又翻出安昌府近三年的存档,越看越心惊,当即捧着计簿直奔御书房,将疑点一一禀明。 赵河明看着案上摊开的计簿,指尖摩挲着那处篡改的痕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按例,杜之妗不过是户部一名从六品司员,这般牵涉地方军政的彻查大案,本该派一位钦差大臣牵头,她从旁协助即可。可朝堂之上,人心各异——有人想卖杜渊一个人情,不愿抢了杜家女儿的功劳;有人则等着看笑话,地方账册最是盘根错节,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得罪当地士族与朝中靠山,杜之妗一个初入官场的女子,未必能全身而退;更有老臣站出来,对着杜之妗连连拱手,语气满是奉承:“凌华郡主连中三元,才智过人,又深得杜相真传,此等查账之事,怕是无人比她更合适!” 第42章 这顶高帽一戴,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再主动请缨。赵河明本就对杜之妗信任有加,他打小看着她长大,知晓她性子沉稳,心思缜密,论谋略,比姐姐杜之妧更像杜渊几分。他既舍不得放杜渊离京处理这些琐事,又坚信杜之妗有本事摆平此事,当即大手一挥,沉声道:“既然众卿都这般说,那便由杜之妗全权负责,前往安昌彻查此事!所需人手、文书,户部全力配合!” 这般干脆的任命,倒让满朝文武都愣了愣,谁也没料到,圣上竟真的敢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刚入官场的女子。 赵焕琅当即皱紧了眉,退朝后急匆匆寻到杜之妗。她倒不是不信杜之妗的本事,只是如今的杜之妗,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以女子之身连中三元,刚入户部便立下查账之功,早已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安昌之行,明面上是查账,暗地里怕是藏着无数陷阱,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你可想好了?”赵焕琅站得很近,指尖紧紧攥着帕子,语气里满是担忧,“安昌离京千里,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那些人连计簿都敢篡改,难保不会对你下黑手。你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何必冒这个险?” 杜之妗正低头整理行装,闻言抬眼看向她,眼底没有半分惧色,反倒透着几分坚定。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赵焕琅面前,轻声道:“此行虽是艰险,可若是能顺利查清此案,便是大功一件。舅舅宠爱我与曜华,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论真本事,他心里只信娘一人。我只有凭着自己的能力,立下实打实的功劳,成为他真正的左膀右臂,往后在朝堂上说话才有分量,才能真正帮到你。”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这趟安昌之行,是险途,也是我立威的最好机会。” 赵焕琅看着她眼底的光,知晓她心意已决。她叹了口气,松开攥紧的帕子,语气软了下来:“既如此,你务必小心。我让人备好解毒的丸药和暗卫,你带在身边,遇事莫要逞强,万事以安全为重。” 杜之妗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放心,我自有分寸。等我回来,定能给你带来好消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身影镀上了层金边。这一去,前路漫漫,凶险未知,可杜之妗的眼神里,却满是势在必得的坚定——她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状元头衔,更是能在这朝堂之上,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护住想护的人。 杜之妗带着随从启程赴安昌不过五日,陆云扬便在扬香阁的书房里叫来了江满。彼时她正站在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本记载安昌商路的册子,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过身。晨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眼底的神色格外沉静:“上一回你提起安昌的账目,我亲自过去。” 江满刚要应声,又听她补充道:“你把安昌的事务安排妥当后,便跟着商队去寻女儿国的线索。记住,此事需得隐秘,万不可招摇,若有消息,只许通过暗线传信给我。”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江满跟随她多年,深知她从不做无谓之举,也不多问缘由,只躬身应道:“属下明白,定不辱命。”说完便转身退下,快步去安排事务。 三日后,陆云扬便带着两个贴身丫头启程了。为免树大招风,她一行人才五人,皆是寻常布衣打扮,连马车都换成了最普通的青布车。江满早已安排妥当,二十名精锐护院乔装成商贩、行人,远远跟在后面,暗中护她周全。 一路晓行夜宿,待陆云扬抵达安昌时,杜之妗已在此地查了十多日。安昌的官员们起初还想以金银、美色拉拢,见她油盐不进,便换了法子——白日里明着设宴“请教”,试图拖延查账进度;夜里则派刺客潜入驿馆,想让她永远留在安昌。可杜之妗早有防备,暗卫日夜值守,刺客来了三波,皆无功而返。 此时的账册已查得七七八八,可杜之妗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安昌这三年的赋税亏空竟达五十万两白银,如此巨大的数额,绝非一两个小官能私吞。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暗中派人追查钱款去向,想摸清背后领头之人是谁,又有哪位朝中重臣在为他们撑腰,竟让他们敢将篡改痕迹如此明显的计簿上交户部。 就在这时,安昌知府联合通判、县丞等几位官员,递来了请帖,邀她明日去城郊的酒楼赴宴,说是“为杜大人洗尘,顺便请教账目细节”。杜之妗看着请帖上烫金的字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鸿门宴。可她又不得不去,或许能借着这场宴,探探这些人的底细。 第二日,杜之妗带着两名护卫准时赴宴。三楼雅间里早已摆好了宴席,几位官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寒暄间却处处透着试探。杜之妗应付着,目光扫过席上的空位,正疑惑还有哪位客人,便见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陆云扬。 她身着一身藕荷罗裙,腰间系着条墨色腰带,长发用一支玉簪松松挽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平日在京城时的模样别无二致。杜之妗的心脏猛地一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怎么会在这里? 安昌知府显然不知她们相识,见陆云扬进来,连忙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她走到杜之妗面前,笑着介绍:“杜大人,这位是陆云扬陆老板,江南出了名的富商,咱们安昌也有不少陆老板的产业。今日特意请陆老板来,也是想让她给咱们说说安昌的商情,帮大人您更好地查清账目。” 杜之妗的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这些官员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要么是想让陆云扬“捐钱”填补亏空,要么是想拉她入局,讨好背后的靠山。可那五十万两的亏空,即便陆云扬家底丰厚,也绝非轻易能填补的;而一旦入局,便是与贪腐官员为伍,往后再难脱身。这局面对陆云扬而言,简直是龙潭虎穴! 她坐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满心都是疑惑与担忧,陆云扬向来谨慎,若只是安昌的商铺出了问题,派掌柜来处理便是,为何要亲自身陷囹圄? 席间,陆云扬却像是没察觉这暗流涌动,依旧笑着与官员们饮酒、闲谈,偶尔还会应和几句关于商情的话题,神色从容得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宴席。可杜之妗却注意到,她举杯时,指尖微微顿了一下;与知府碰杯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意,她分明是知晓这宴席的凶险,却还是来了。 杜之妗的心沉了下去,满桌的珍馐佳肴瞬间没了滋味。 酒过三巡,安昌知府放下银筷,端着酒杯缓步走到陆云扬桌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语气却像裹了层绵密的糖衣,甜里藏着硌人的沙:“陆老板,久闻您在安昌的生意做得兴旺,如今府衙在赋税清算上遇了点小梗阻,若是您肯伸手帮衬一二,往后安昌的商税,我定能在上面为您多递几句好话,争取些减免的实惠,这等好事,寻常商家求都求不来呢。” 他说罢,眼神却悄悄飘向对面端坐的杜之妗,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凑近陆云扬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多了几分 “攀附” 的意味:“再说,听闻你这几年已经将铺子开去了京城,与杜大人同席赴宴也是缘分。若是您肯帮衬,不仅能让府衙解了燃眉之急,也能让杜大人少些查案的烦忧,杜大人初到安昌,正需有人分忧,您若能出力,杜大人定会记着您的好。” 第45章 这话明着是劝陆云扬“帮衬”,暗里却是想让她当“搭桥的梯子”,借她的手讨好杜之妗。通判立马心领神会,也凑过来笑着附和:“是啊陆老板,您看杜大人远道而来,我们作为东道主,得好好招待招待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朝其他官员使了个眼色,有人立马接话:“就是就是,杜大人来一趟可不容易,总得让她尽兴而归。” 这些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边用“商税减免”利诱,一边用杜之妗施压,把陆云扬架在“不帮就是不给杜之妗面子”的位置上。雅间里的气氛骤然凝住,官员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陆云扬身上,带着几分的玩味。 陆云扬握着酒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语气却带着不卑不亢的分寸:“知府大人、通判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生意看着热闹,实则都是薄利周转,铺里上百号伙计要养活,一年到头算下来,实在没多少结余。再说,赋税之事是官府职责,我一个商人贸然插手,既不合规矩,传出去反倒让旁人说府衙办事依赖商户,更会让杜大人落个‘借查案谋私交’的闲话,岂不是连累了二位大人,也委屈了杜大人?” 她这话既委婉拒绝了“帮衬”,又巧妙维护了杜之妗的立场,让官员们借她讨好的算盘落了空。知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却更软,软得像团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人喘不过气:“陆老板这话就见外了。您帮衬府衙,是为安昌百姓;与杜大人往来,是君子之交,怎会落闲话?你来我往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 第43章 “长久相处的道理”几个字,他说得格外轻,却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谁都听得出,这是隐晦的威胁:不肯帮,不仅讨不到杜之妗的好,往后商铺的麻烦,怕是少不了。 陆云扬正要开口周旋,一直沉默端坐的杜之妗忽然放下筷子,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没有看向陆云扬,目光只落在知府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查账细节:“知府大人,今日设宴是为核查安昌赋税账目,需得保持客观公正。查案期间,若让商户牵涉其中,既容易落人口实,也可能影响账目核查的准确性。朝廷派我来查亏空,若是连这点事都要劳烦百姓,反倒显得我这个查案官员失职了。” 她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核对账目时,发现安昌近三年的盐税差额达十万两,可盐商的缴税凭证、盐场的入库记录都一应俱全,签字画押毫无疏漏。不知知府大人,这十万两盐税,为何在府衙的总账上没了记载?是记账吏员的疏忽,还是另有缘由?” 知府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眼神慌乱地避开杜之妗的目光:“这……这许是记账时出了纰漏,容我回去后仔细核查,定给杜大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纰漏?”杜之妗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昨日我已派属下去盐场复核,盐商足额缴纳了盐税,府衙的接收文书也有吏员签字画押,环节齐全,怎么到了总账上,就成了纰漏?大人若是需要核查,不如现在就回去整理盐税相关的凭证,明日一早送到驿馆,查案之事耽误不得,今日的宴席,便先到这里吧。” 这番话滴水不漏,巧妙地打断了官员对陆云扬的施压。官员们虽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逆杜之妗的查案指令,只能纷纷起身拱手,脸上堆着勉强的笑:“是是,杜大人说得是,我等这就回去整理凭证,绝不敢耽误查案。” 临走前,知府还不死心,特意走到杜之妗身边,指着陆云扬介绍,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殷勤:“杜大人,这位陆老板不仅经商手段了得,人更是娇美,便让她再陪您多喝两杯。” 杜之妗顺着知府的手势看向陆云扬,脸上未带半分多余神情,眼帘微垂,只极淡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得像一汪无波的湖水:“多谢知府大人引荐。查案需循朝廷规制,若确需商户协助,我自会按流程行事,不劳大人费心。”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沿,目光掠过陆云扬时未作停留,仿佛真如官员所想,只是初次得见的陌路人。 官员们见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纷纷拱手告辞。雅间门 “吱呀” 一声合上,将外头的喧嚣与算计一并隔绝,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连烛火都摇曳得舒缓了些。杜之妗这才猛地转头看向陆云扬,方才的冷静全然褪去,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这里有多危险,你难道不清楚吗?往日里你那般谨慎,何时竟成了如此莽撞之人?” 陆云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没能压下心头的无奈,她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柄,笑意里藏着几分身不由己:“我不过一介商户,府衙官员亲自递帖相邀,言辞间虽客气,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又能如何推脱?” 她确实是循着杜之妗的脚步来的安昌,原想在暗处帮她查探线索、护她周全,没料到才刚落脚,便被这伙人盯上,硬生生拉进了这场鸿门宴。 “你手底下那么多得力管事,难道今日这宴,就非得你亲自来不可?” 杜之妗皱紧眉头,眉峰拧成一个川字,语气里满是后怕,指尖都微微发颤,“他们连朝廷赋税都敢贪墨,心思歹毒至极。方才若不是我在场,换个想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官员,你如今的处境……”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光是想想那后果,便觉得心口发紧。 “你也知此次凶险,我既不愿亲自涉险,又怎能将手底下的人推出去替我承担?” 陆云扬抬眼望她,眼底带着点执拗的认真,“他们跟着我做事,不是让他们来替我挡刀的。” 其实若不是知晓杜之妗会在这次宴上出席,她是准备叫男管事过来应付这些官员的。 杜之妗愣了愣,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里带着点欣慰,又带着点了然:“你这般护短,也难怪他们对你死心塌地。” 她忽然想起当初想拉陆云扬入局时,曾试图从她手下人那里入手,都铩羽而归,如今看来,这份忠心,都是陆云扬用真心换回来的。她缓了缓语气,放柔了声音:“你放心,接下来几日他们要忙着应付我的查问,定没功夫去寻你的麻烦。等我查清这亏空的来龙去脉,他们自顾不暇,更没精力给你生意使绊子了,你无需太多顾忌。” 雅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窗外荷风穿窗而过,带着淡淡的清香,拂动烛火明明灭灭。两人相对而坐,目光偶尔交汇,又飞快移开,空气中弥漫着几分微妙的暖意。片刻后,杜之妗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点随意的好奇:“你此次来安昌,准备何时回京城?” “铺子里有些琐事要处理,这些事杂乱无章,没个准头,恐怕得耽搁些时日。” 陆云扬垂下眼,语气半真半假。安昌商铺的事确实需要她来定夺,可那些事其实花不了太多时间,真正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留在安昌查案的杜之妗,京中虽离不得她,可这里的凶险,更让她牵挂。 杜之妗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安昌,还能与你相遇。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千里有缘来相会’?” 陆云扬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悄悄泛起热意,指尖微微发紧。她没接她的话茬,反而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桌角空置的酒壶旁,看似随意地试探:“我进来时,见门外候着几个穿绫罗的女子,听伙计闲聊,原是安排了歌姬舞姬来助兴的。不知我今日贸然过来,是不是扫了你的兴?” 她早从暗线那儿听闻,安昌官员为了拉拢杜之妗,送了不少美女美男去驿馆,可她始终不知杜之妗是如何处置的,直接问太过唐突,只能借着宴席的由头,悄悄探探口风。 杜之妗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隐晦之意,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逗她:“扫什么兴?那些歌姬舞姬的技艺,哪比得上与你在此闲谈?再说,我身负查案重任,哪有心思看这些?早让驿馆的人把人都送回去了,一个没留。” 她看着陆云扬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看着她耳尖泛起的淡淡红晕,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原来她竟也会在意这些小事,这份藏在试探里的在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心动。 陆云扬听她这么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脸上的热度却没退,连忙端起茶杯掩饰,假装喝茶的模样,却没注意到杯沿早已空了。杜之妗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没戳破,只轻声道:“天色不早了,安昌夜里不太平,城外近来还有流寇出没。我让我的护卫送你回住处吧,也好放心。” 陆云扬放下空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好。” 她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之妗攥着衣角的手,方才担忧时攥出的褶皱还没抚平,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暖意,连带着安昌微凉的夜色,都变得温柔了些。 第46章 杜之妗在安昌查案雷厉风行,查清亏空脉络后,当即大刀阔斧下令拿人,涉案的知府、通判等官员无一漏网,就连背后的知州也被她捉拿归案,其中几个主犯罪证确凿,她早已上书朝廷,请刑部派人前来接手。待刑部的人星夜赶到,将人犯押解的押解、打入大牢的打入大牢,安昌的风波总算平息。杜之妗交接完公务,便整顿行装,准备启程回京。 另一边,陆云扬早已算准了她的归期,特意提早一日从安昌出发。她故意放缓了行程,马车走得慢悠悠,心里揣着点隐秘的期待,说不定能在途中与杜之妗 “巧遇”。谁知行至一片荒僻林子,刚过正午,前路便被一群流寇拦了下来。 这伙流寇个个面目狰狞,脸上带着刀疤,手里的砍刀泛着寒光,一看便知是惯犯。马夫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银两奉上,颤声道:“各位好汉,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行个方便。” 流寇头目掂了掂银子,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眼神却瞟向马车紧闭的车帘:“银子我们收了,可这马车上的人,得下来让弟兄们瞧瞧!若是有什么宝贝,也该拿出来分一分!” 陆云扬在车内听得清楚,眉头紧蹙,她此行刻意低调,怎会惹上这伙人?她自然不肯下车,马夫连忙求情,可流寇们早已没了耐心,脸色一沉,挥刀便朝马缰绳砍去:“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 马夫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调转马头想要逃跑。可流寇人多势众,早已将马车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间,马儿受了惊,扬起前蹄嘶吼起来。陆云扬心知躲不过,迅速从怀中摸出一块黑纱蒙住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第44章 “我这里还有些银两,都给你们,只求各位好汉放我们一条生路。”她声音平静,手里攥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暗中却给马夫使了个眼色,她早安排了护院乔装随行,就藏在附近,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让他们涉险。 可那些流寇见她身形窈窕,虽蒙着脸,却难掩风姿,更是兴奋不已,哪里还看得上钱袋?头目一挥刀,狞笑道:“弟兄们,这小娘子瞧着就是个富贵人家的,抓回去既能当压寨夫人,还能换大笔赎金,上!” 一群流寇嚎叫着一拥而上,刀枪棍棒齐齐朝陆云扬招呼过来。马儿彻底失控,猛地一蹿,陆云扬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摔坐在车架上,膝盖磕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钝痛。 马夫见状,正要吹响怀中的求救哨子,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丽却凌厉的声音,划破林间的喧嚣:“尔等盗贼,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欺辱妇人!好大的胆子!” 陆云扬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只见林间小道的尽头,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杜之妗身着劲装,墨发高束,腰间佩剑寒光闪闪,骑在通体雪白的良驹上,衣袂翻飞,宛如神兵天降。她眉目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看向那群流寇。 流寇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见她单枪匹马,反倒笑了起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爷爷们的闲事?不过来了就别想走!” 领头的流寇说着,便挥刀朝杜之妗砍去。陆云扬心头一紧,却又莫名安定,她深知杜之妗素来谨慎,既敢单枪匹马出现,身后定然跟着护卫。她连忙又给马夫使了个眼色,马夫会意,悄悄将哨子收了回去,藏在暗处的护院也按兵不动,只静观其变。 杜之妗见刀砍来,面不改色,手腕一翻,佩剑出鞘,“唰”的一声,剑光如练,径直挡住了流寇的砍刀。只听“铛”的一声脆响,流寇只觉虎口发麻,砍刀险些脱手,吓得连连后退。 “就这点本事,也敢出来为非作歹?”杜之妗冷喝一声,驾着马直冲上前,佩剑在她手中舞得密不透风,剑光所及之处,流寇们惨叫连连,要么被划伤手臂,要么被挑落兵器,哪里还敢嚣张? 林间风声呼啸,马蹄踏在碎石上“哒哒”作响,伴着流寇的哀嚎与兵器的碰撞声,构成一曲紧张的交响。陆云扬坐在车架上,望着杜之妗在乱军之中从容不迫、飒爽利落的身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她心心念念的“巧遇”,竟以这样惊险的方式实现了。 林间厮杀正酣,受惊的马儿疯了似的原地乱蹿,马蹄踏得碎石飞溅。陆云扬双手死死攥着车沿,指节泛白,单薄的身影在颠簸中摇摇欲坠。忽然马车猛地一沉,她身子失衡,眼看就要摔向刀光剑影的地面。 千钧一发之际,杜之妗眼底寒光暴涨,佩剑 “唰唰” 几剑,径直刺穿眼前三名流寇的臂膀,趁着他们惨叫倒地的间隙,脚尖在一人肩头狠狠一点,又借另一人头顶借力,身形如飞燕般凌空跃起,稳稳落在颠簸的马车上。她伸手一把攥住陆云扬的手腕,力道沉稳却不失轻柔,将人猛地拉进怀里,随即又顺势往后一推,沉声喝道:“进车厢里去,别出来!” 陆云扬踉跄着撞进车厢,还未站稳,便见杜之妗已转身立在车头,衣袂被林间风猎猎吹动。下方的马夫早已抄起车旁的砍刀,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好手,刀光起落间,已放倒两名近身的流寇,死死护在马车侧旁。 杜之妗目光扫过地上的兵器,俯身从一名倒地流寇手中夺过一根粗长木棍,手腕翻转,佩剑出鞘,寒光一闪,便将木棍圆头削去,露出尖利的木茬,一柄简易长枪瞬间成型。她双手握棍,身姿挺拔如松,面对蜂拥而上的流寇,眼底毫无惧色。 “来得好!” 她低喝一声,长棍横扫而出,带着破风之声,“嘭” 的一声砸在为首流寇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飞出去。紧接着,她长枪直刺、斜挑、横劈,招式凌厉,招招致命。流寇们蜂拥而上,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反倒被尖利的木茬刺得惨叫连连,要么肩头见血,要么大腿被戳穿,接连倒地。 眼见着弟兄们一个个受伤,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却连一个女子都奈何不得,流寇们心底的贪婪渐渐被惧意取代,脚步也慢了下来。 杜之妗长棍往车架上重重一戳,“笃” 的一声闷响,震得车厢都微微发颤。她眉目冷峻,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掷地有声:“尔等若降,我尚可饶你们一条性命;若是妄图逃窜,休怪我刀枪无眼!” 流寇们哪里肯信,一个女子再厉害,还能拦住几十号人?领头的悄悄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分散开来,转头就往林间密处逃窜。 “不知死活!” 杜之妗冷哼一声,手腕一扬,手中长棍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噗嗤” 两声,径直刺穿两名跑在最前头的流寇后心,两人应声倒地,再无动静。 不等其余人反应,杜之妗已纵身跃下马车,踩着满地狼藉,又从一名倒地流寇手中夺过另一根木棍,长剑快削,转瞬又制成一柄长枪。她提着长枪,身形如电,在逃窜的流寇中穿梭,长棍所及之处,非死即伤。那些本就负伤的流寇更是不堪一击,纷纷倒地哀嚎。 流寇们回头望去,马夫仍持刀守在马车旁,目光警惕,断了他们回扑的念头;而杜之妗如索命阎罗般紧随其后,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逃,都能被她精准追上。绝望之下,剩余的流寇再也不敢逃了,“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车厢里的陆云扬掀开帘角,看得心惊肉跳。她早猜到杜之妗定是习武之人,却从未想过她武艺竟如此高超 —— 立在车头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追剿流寇时,又敏捷如豹,狠厉果决。那挺拔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竟让她生出几分移不开眼的惊艳。 就在这时,林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杜之妗的随行之人终于赶了上来。为首的武将吴达见眼前情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满地流寇哀嚎,而杜之妗一身劲装染了些血渍,手持长枪立在中央,气势凛然,哪里像个刚查完案的文官? 杜之妗将手中佩剑扔给吴达,语气平淡:“多谢吴兄借剑一用,剩下的人,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连忙应声上前捆缚流寇。谁也不知,杜之妗方才途中收到线报,说前方林子有流寇出没,她猛然想起陆云扬比自己早一日启程,生怕她遭遇不测,便急匆匆借了吴将军的佩剑,独自先赶了上来。其余人因有文官同行,速度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跟上。而赵焕琅派来保护她的暗卫,虽一直悄悄跟在身后,却碍于规矩,未得她指令,不敢轻易现身。 杜之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向马车,敲了敲车厢门,钻了进去,声音已恢复了几分温和:“没事了,不用怕。” 第47章 因要清点流寇、登记造册,吴达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愈发缓慢。杜之妗骑在马背上,目光频频瞟向陆云扬的车厢,眉宇间满是担忧 —— 方才流寇凶悍,虽已尽数拿下,可陆云扬受惊不小,又险些摔落,她实在放心不下。 思索片刻,杜之妗翻身下马,走到吴达面前,语气恳切:“吴兄,流寇处置之事有劳你了。我担心陆老板受惊,想先行一步,护送她一程,还望你应允。” 吴达看着她眼底的急切,又想起方才她一人独战数十流寇,大伙儿跟着白捡了功劳,这份情分,他自然要承。吴达笑着拱手:“杜大人放心便是,这里交给我们,你尽管先行,务必护好陆老板。” 其余随行官员也纷纷附和,杜之妗谢过众人,便转身钻进了陆云扬的车厢。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还残留着淡淡的熏香。陆云扬低眸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不知在沉思什么,连杜之妗进来都未察觉。杜之妗见她眉眼间仍带着几分怔忡,以为她还未从方才的凶险中缓过神来,便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是方才摔疼了?或是还有些害怕?” 杜之妗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几分担忧。 陆云扬回过神,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她,眼底满是惊艳与赞叹:“我没事,只是实在不成想,你的功夫竟这般好。方才你立在车头,那般凌厉的气势,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杜之妗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带着点随性:“读书与习武本就不冲突,总没有规定说状元不能舞枪弄棒罢。” “何止是能舞枪弄棒?” 陆云扬笑着赞叹,“你这身手,恐怕跟着曜华郡主一块儿去西洲征战,也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立下赫赫战功。” 杜之妗闻言失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才不喜欢我跟着去呢。我这姐姐,向来好强,总要留点位置给她施展本事。再说,我也只有一腔孤勇罢了。” 第45章 她这话倒不是自谦,若是单打独斗,杜之妧确实要略逊她一筹,杜之妧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后来便索性潜心钻研排兵布阵、兵法谋略,反倒更适合领兵打仗。陆云扬听出她话中的深意,想起先前在曲水山庄的比试,忍不住笑道:“先前在曲水山庄,便见你们姐妹俩的射术不分伯仲,当时只当你们是寻常世家女子的消遣,却不成想,原来你还这般深藏不露。” “如何算得上深藏不露呢?” 杜之妗转头望着她,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语气坦诚,“当时我可没有藏掖什么,不论是手中的箭术,还是心里的野心。” 车厢外,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林间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两人身上明明灭灭。陆云扬看着杜之妗眼底闪烁的锋芒,悸动不已,眼前这个女子,既有文人的温润,又有武者的凌厉,还有着远胜男子的野心与抱负,这般鲜活而耀眼,让她不由自主地移不开眼。 车马入了京城,安昌一案的捷报早已传遍朝野。杜之妗不仅查清了五十万两赋税亏空,揪出了朝中庇护的三名官员,还顺带剿灭了拦路的流寇,桩桩件件皆是大功。朝堂之上论功行赏时,文武百官虽有忌惮,却也无人敢反驳,这般实打实的功绩,着实亮眼。 赵河明当场下旨,将杜之妗从从六品司员升为正六品主事,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可旨意宣读完毕,他又特意召杜之妗独入德生殿。殿内烛火通明,龙案上堆着未批完的奏折,赵河明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叩着案面,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按你此次的功劳,便是升为正五品郎中也绰绰有余。只是你也知晓,那些老臣盯着杜家的眼神,比盯着谁都紧,你娘也说,升得太快容易招人嫉恨,只能先委屈你做个主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杜之妗身上,语气软了些,带着舅甥间的亲近:“不过功不可没,你还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同朕说,只要朕能办到,定不亏待你。” 杜之妗早料到升赏会受掣肘,毕竟不论旁的,单单是自己与赵焕琅走得近,那些皇子便不会叫她这般如意。她闻言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反而躬身行礼,随即缓缓跪下,声音沉稳:“臣斗胆,想求陛下赐一块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 赵河明猛地坐直身子,指尖的叩击声骤然停住,眼底满是诧异,“你要这东西做什么?朕还在世一日,便护得杜家一日,满朝文武谁敢动你们分毫?难不成你还怕朕日后降罪于你?” “臣不敢!” 杜之妗叩首在地,语气却依旧从容,“有舅舅的庇护与疼爱,臣衣食无忧,更无奢求。只是舅舅既开口问起,臣便想着,不如求一块免死金牌,往后若臣真有行事不妥之处,或是犯了什么错,这金牌也好帮舅舅堵住那些大臣的嘴,免得他们借着由头非议舅舅偏袒外戚,扰了朝堂安宁。”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捧了赵河明,又藏起了真实心思。赵河明盯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仍觉怪异,以杜之妗的谨慎,怎会求这般“无用”的赏赐?可转念一想,纵使没有此次功劳,看在妹妹与杜渊的面子上,他也绝不会真的降罪于她。这免死金牌,于她而言更像个“定心丸”,于自己而言,不过是顺水推舟的疼爱。或许在自己死后,这块金牌能护妹妹的后人一次。 这般思忖片刻,赵河明终是叹了口气,抬手道:“罢了,你既想要,朕便赐你。” 他转头对殿外喊道,“传旨,取免死金牌一块,赐予正六品主事杜之妗,赦其一生一次死罪,家人亦可荫蔽。” 内侍捧着鎏金镶玉的金牌进来时,烛火的光映在金牌上,泛着冷冽的光泽。杜之妗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深意,她要这金牌,并非为自己,而是为日后那场可能动摇朝局的谋划。有了这道护身符,往后行事,便多了一分底气,也多了一分护陆云扬周全的可能。 她再次叩首:“臣谢陛下恩典,定不负陛下信任。” 领了免死金牌,杜之妗连朝服都没来得及仔细换下,只匆匆套了件月白长衫,便提着裙摆快步出宫。鎏金镶玉的金牌被她紧紧揣在怀里,贴着心口,滚烫得像是要灼烧起来。她一路策马,马蹄踏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尘土,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去找陆云扬。 扬香阁的书房里,陆云扬正对着账本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绢帛上的账目,心思却早已飘远。听闻杜之妗来访,她连忙收起心绪,起身相迎,语气里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酸意:“郡主立了大功、升了官,如今可是京中最风光的人物。我听闻,今日长公主府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殿下怎么不留在家中招待客人呢?” 安昌一案连带着剿灭流寇的功绩,让杜之妗的光芒再也遮掩不住。这般文武双全、容貌绝艳的郡主尚未成亲,京中无论是勋贵世家还是书香门第,都动了心思。她这话里的醋味,连自己都没察觉有多明显。 杜之妗刚从马车上下来,鬓发还有些凌乱,衣襟带着风的凉意,显然是匆匆赶来。她并不知道家中来了说亲的客人,却从陆云扬的语气里猜到了大概,脸上却并无半分在意。她绕过书桌,径直走到陆云扬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墨香。 “我不在乎那些。”杜之妗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呼吸,她抬手从怀里掏出那块免死金牌,鎏金的光泽在书房的光影里流转,递到陆云扬面前,“我在舅舅面前求了这块免死金牌,如今,有一句话要问你。” 陆云扬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望着她手中的金牌,又抬眼看向她眼底的认真。她实在不解,究竟是什么话,需要用这刚赏赐的、能赦死罪的金牌作衬。 杜之妗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紧张得指尖都有些发颤,攥着金牌的力道收紧,指节泛白:“你先前说心悦我的那些话,还作数吗?” “我…… 我当时……” 陆云扬的脸瞬间爆红,像被染上了胭脂,连耳尖都透着红。她一时语塞,当初说那些话,本是为了推脱她随口而言,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份随口的托词,竟悄悄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真心。面对杜之妗直白的追问,她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48章 “你若是理不清先前的话,那便只问现在。” 杜之妗不等她说完,便急切地打断,眼底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愫,“我心悦你许久,却一直不敢言。我心知自己要做的事太过危险,朝堂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唯恐拖累了你。如今我求了这免死金牌,往后无论我出了什么事,都能护你性命无忧。陆云扬,我问你,可愿接受我的心意?”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有紧张,有期待,还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陆云扬望着她手中的金牌,又看向她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抬手,轻轻拂过杜之妗因紧张而紧绷的脸颊,指尖的温热触到她微凉的皮肤:“你若是求不来这金牌,便打算一辈子都不同我说这样的话了?” “我也不知。” 杜之妗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声音低沉,“我不敢拖累你,可又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忍一辈子,能不能看着你与旁人相守。” 陆云扬的心狠狠一揪。她原以为,她们都太过高傲,都在试探彼此的心意;原以为,杜之妗对自己的情谊,并未到情难自抑的地步;甚至曾想过,杜之妗或许从未喜欢过自己,毕竟,她从未说过半句喜欢,两人的身份、处境,似乎也并不相配。她一直等着,等着杜之妗再主动一点,等着自己再确定一点,却没料到,杜之妗的隐忍,竟是因为这样沉重的牵挂。 她想,若是早知晓这些,她定会告诉杜之妗,她根本不用等这块免死金牌,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她这个人。 陆云扬没有去接那块象征着庇护的金牌,反而微微踮起脚尖,双手轻轻环住杜之妗的脖颈,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内心,原以为我们还远不到那一步,可就在方才,我发现我不能。有些事,有些心意,我早晚都会忍不住说出口,忍不住靠近你。” 话音落下,她微微仰头,柔软的唇轻轻覆上杜之妗的唇。 书房里静极了,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墨香与她发间的清香交织在一起,金牌从杜之妗松开的手中滑落,“当啷” 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却无人顾及。杜之妗的身体一僵,随即反客为主,抬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所有的隐忍、试探、牵挂与爱意,都在这个温柔而坚定的吻里,找到了归宿。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将过往的犹豫与不安,都化作了此刻的情定终生。 良久,两人缓缓分开,陆云扬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却敢直视着杜之妗的眼睛,轻声道:“我的心意,与金牌无关。只要是你,我便愿意。” 第46章 杜之妗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与平稳的心跳,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又如何忍心看你因我受苦。” 掉落在地的免死金牌,在光影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成了她们情定的最好见证,不是因为需要它的庇护,而是因为它承载着一份愿意为对方倾尽所有的真心。 杜之妗弯腰拾起地上的免死金牌,指尖拭去上面的微尘,不由分说塞进陆云扬手里,力道带着几分执拗:“你必须收下。只有握着它,我才能确定你往后无忧,才敢毫无顾忌地爱你。” 冰凉的金牌贴着掌心,陆云扬捏着那鎏金的边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底满是笑意与纵容:“郡主殿下文武双全,连数十流寇都能只身拿下,怎么到了我这儿,反倒这般胆小?” “旁的事我敢一往无前,唯独你的事,我宁愿胆小些、周全些。” 杜之妗见她指尖攥紧了金牌,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地,语气软得像浸了温水,“你处处受族中长辈牵制,经营家业本就疲累,我又怎忍心让你因为我,再添一层朝堂风波的顾虑,日夜如履薄冰,不得安睡?” 陆云扬摩挲着金牌上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其实陆家的事早已由她全权做主,当初说“受牵制”不过是推脱的说辞。但她没点破,只话锋一转,抬眼望着杜之妗,语气带着点打趣:“这下可好,京城里多少痴男怨女要伤心了。你这般风光,多少人等着盼着能与你结缘,如今却被我截胡了。” 杜之妗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倒还有闲心关心旁人,天天喝那些无端的醋,酸得都快溢出来了,也难为你能忍到现在。” “你既早已知晓我心意,便不该叫我等这么久。” 陆云扬不满地瘪了瘪嘴,眼底却藏不住得逞的笑意,带着点小委屈。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杜之妗顺势握住她的手,语气爽快又带着宠溺,“你想如何罚我,我都认。” 陆云扬歪着头思索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凑近她耳边,声音软乎乎的:“那便罚你,每日都要想我千遍,每日都要来见我,少一次都不行。” “陆老板这笔账,怕是算糊涂了。” 杜之妗低头望着她含笑的眼眸,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语气带着浓浓的笑意,“这哪里是罚,分明是给我的赏赐,求之不得。” 陆云扬被她挠得手心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握紧手中的金牌,往她怀里靠了靠。金牌的凉意与怀中的暖意交织,书房里的墨香混着淡淡的熏香,将两人的笑语轻轻裹住。窗外的夕阳渐渐沉落,光影温柔,正如此刻彼此眼底藏不住的浓情,绵长而坚定。 与赵焕琅一块儿喝茶时,杜之妗还沉浸在甜蜜之中。杜之妗捧着青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思绪却早已飘远,想起陆云扬软乎乎的笑语、亲吻时的温软,嘴角便忍不住上扬,眼底盛满了藏不住的甜蜜,连茶水凉了都未曾察觉。 赵焕琅盯着她看了半晌,手中的茶勺 “当啷” 一声磕在碗沿,皱起眉来:“你这魂都飞到哪儿去了?脸上笑成这样,跟偷了蜜似的。” 杜之妗回过神,脸上的笑意未减,反倒大大方方承认:“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个人。” “陆云扬?”赵焕琅挑眉,语气笃定。 杜之妗抬眼望她,眼底带着几分坦然的温柔,轻轻点了点头。 “嚯!”赵焕琅惊得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前倾了倾,满脸新奇,“我倒要好奇了,这陆云扬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这般心无旁骛的人都频频走神?你这般惦记她,她知晓吗?” 如今与陆云扬已然定情,杜之妗本就没打算再瞒着亲近之人,闻言坦然笑道:“她自然知晓,这还是她特意要求的。” “你们定情了?” 赵焕琅拍案而起,震惊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先前还顾虑这顾虑那,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杜之妗端起凉茶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却藏着坚定:“也算不上想通,不过是去舅舅那儿讨了块免死金牌,给她了。” “什么?你把免死金牌给她了?” 赵焕琅的眼睛瞪得更大,满脸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是替自己求的!” 赵河明赐下免死金牌的事,在宗室勋贵间不算秘密,赵焕琅早有耳闻,却没料到杜之妗竟转头就给了旁人。 “我选的路,自始至终就没怕过。” 杜之妗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决绝,随即又柔了下来,“我唯一担心的,是她被我牵连。有这金牌在,往后无论出什么事,总能护她一命周全。” 赵焕琅愣了愣,随即连连拍手,笑着打趣:“真是痴情的好姑娘!”话音刚落,她又猛地凑近,压低声音急切道,“这事可千万别叫牧晚棠知晓!她要是知道了,非缠着我也去给她弄一块不可。要是这等好东西,我得自己留着防身。” 杜之妗被她这前后反差逗得哭笑不得,摇着头调侃:“还说我呢,你自己三句话不离牧晚棠,比我惦记陆云扬还甚。” “呸呸呸!别瞎说!”赵焕琅脸一红,连忙摆手否认,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远方,语气也弱了几分,“我不过是怕她烦我罢了,跟你那不一样!” 凉亭外的海棠花随风飘落,落在石桌上,伴着两人的笑语与茶香,添了几分惬意。杜之妗看着赵焕琅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原来陷入情网的人,都这般可爱。 “不与你扯这些了。”杜之妗笑着站起身,指尖下意识理了理衣摆,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若没别的要事,我得回去找她了,说好今日要陪她去看城西的花展。” 她说着便抬步往外走,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衣袂扫过石凳,带起一阵淡淡的风,满是归心似箭的急切。 赵焕琅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端着茶盏状似夸张地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打趣:“真是女大不中留!留得住人,也留不住你这飞到陆云扬身边的心呐!” 话虽这么说,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拿起茶勺搅动着杯中残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能让杜之妗这般牵挂惦记,这般坦坦荡荡,想来这段情,是真的入了心。 第49章 赵焕琅的婚宴办得热闹非凡,宾客满堂,丝竹声不绝于耳。陆云扬身着一袭藕荷色绣菊长裙,款步走进宴会厅,身姿窈窕,气质温婉,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刚站定,便见不远处的席面上,赵酒鸯正东张西望地看热闹,一双眼睛亮得很。瞧见陆云扬进来,赵酒鸯立刻眼前一亮,连忙拍了拍身边的杜之妗,语气急切又热络:“快去快去!把扬扬给我带过来!州州不在京城,她一个人多孤单没劲儿,过来跟我们坐一块儿热闹。” 自打大女儿婚礼上见过陆云扬,赵酒鸯便打心底喜欢这姑娘——沉稳大方,眉眼又透着温柔,再加上陆云州的关系,更是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与关注。 杜之妗闻言,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陆云扬身上,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她未必想过来坐,免得拘着她。” “你这孩子!”赵酒鸯嗔怪地推了她一把,“人人都像你似的清冷寡言?快去!” 杜之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陆云扬走去。她其实并不惊讶赵焕琅会给陆云扬递帖,明面上陆云扬是杜家姻亲,又有义塾一事与朝廷合作,请她过来不算失礼。 陆云扬见她朝自己走来,眼底瞬间染上欣喜,脚步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你怎么过来了?” “我娘亲瞧见你了,非要我过来带你过去一块儿坐。” 杜之妗说着,无奈地回头瞥了眼赵酒鸯。 陆云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对上赵酒鸯热情的眼神,对方还笑着冲她用力挥了挥手。她连忙乖巧地屈膝行了个礼,脸颊悄悄泛起一层薄粉,心头竟莫名有些紧张,抬眼望着杜之妗,轻声试探:“你……不想我过去?” “我当然想。”杜之妗毫不犹豫地回应,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温柔,“只是担心你在长辈跟前不自在。”如今她们已然定情,再面对她的家人,心态自然与往日不同,多了几分微妙的拘谨与在意。 陆云扬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满是笃定:“没事的。你娘和我娘亲先前便见过,都是好相与的性子。再说,公主请我来,我还不知被安排在何处,附近都是生人,反倒更不自在。能跟你坐一块儿,我才安心。” 她确实乐意与杜之妗亲近,即便有长辈在,不能太过亲密,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便觉得踏实。杜之妗看着她眼底的信任,嘴角笑意更深,她太了解赵焕琅的心思了,当即笑道:“我猜啊,她原本就打算把你安排在我们这桌,我娘亲不过是替她催了一步罢了。” 说着,她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陆云扬一把:“走吧,别让我娘亲等急了。” 陆云扬脸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她往那桌走去。席间的长辈们见了,都笑着点头招呼,目光里满是温和的善意,让她心头的紧张渐渐消散,只剩下与杜之妗并肩而立的暖意。 第47章 赵酒鸯一见陆云扬过来,立刻笑着起身,伸手就拉过她的手臂,热络地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扬扬可算来了!早知琳琅这孩子请了你,我们方才出门时就该先去陆府接上你一块儿来,也省得你独自跑一趟。还是琳琅想得周到,知道州州不在京城,你身边没个亲近人,我们做长辈的,合该多照顾你一些才是。” 她顿了顿,转头嗔了杜之妗一眼,语气里满是疼惜与调侃:“不像凌华这孩子,性子冷得像块冰,这些贴心的小事,她是万万想不到的。你可别见怪啊。” 陆云扬轻轻坐下,裙摆随着动作散开,像一朵盛放的菊。她闻言,连忙摇头,眼神真诚地为杜之妗辩解:“夫人说笑了,凌华待我向来周到。” 她说的是心里话,早在两人定情之前,杜之妗便因着过往的亏欠,常常主动靠近,那些不动声色的关照,她都一一记在心里,毕竟杜之妗的私账都还在自己那儿呢。 赵酒鸯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向来觉得自家两个女儿各有千秋,杜之妗外冷内热,杜之妧爽朗直率,如今听陆云扬这般夸赞,更是满心欢喜,也不推辞,只笑着点头:“你肯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凌华这孩子,就是闷,心里有数却不会说。”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赵焕琅身着大红喜服,挽着同样盛装的牧晚棠走了过来。红绸映得两人面色愈发红润,引得席间众人纷纷侧目。 赵酒鸯连忙松开陆云扬的手,转而拉住牧晚棠的手,语气亲昵:“晚棠,听说你爹也从南中回来了?难得能聚在一块儿,可得好好陪陪他。” 牧晚棠轻轻点头,眼底带着几分欣喜,又有几分不舍:“嗯,爹爹昨日夜里到的,只是军务繁忙,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去了。” “南中边境离不开他啊,也是没法子的事。” 赵酒鸯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满是体谅,“要不是你今日成亲,他哪里能抽身回来?能赶上你的好日子,也算是圆满了。” 牧晚棠闻言,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坐在一旁的杜渊见状,开口劝道:“牧将军难得回京一次,你便多去陪陪他,好好说说话。我们这些人都在京城,跑不了也走不掉,你改日再过来与我们叙旧也是一样的,大伙儿都明白,不会怪罪你失礼的。”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向赵焕琅使了个眼色。赵焕琅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姑妇说得是极!这是情有可原的事,谁还能不懂分寸?你只管放心去陪岳父,这里有我们照看着,定不会出岔子。” 两人一唱一和,语气真诚,既给足了牧晚棠面子,也替她解了围。坐在附近的皇亲国戚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们都这般说了,谁还敢私下议论牧晚棠“重父轻夫”? 赵焕琅随即拉着牧晚棠的手,带着牧晚棠转身,朝着牧忠国所在的席面走去。 席间的丝竹声依旧悠扬,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赵酒鸯转头看向陆云扬,又开始热络地给她夹菜:“扬扬,快尝尝这道芙蓉鸡,是御膳房的老师傅做的,味道极好。还有这道莲子羹,清热解腻,你多喝点。” 陆云扬连忙道谢,脸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边应着赵酒鸯的话,一边悄悄抬眼看向身边的杜之妗。恰好杜之妗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眼底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温柔,在喧闹的婚宴中,悄然织就了一片属于彼此的静谧天地。 席间丝竹声渐渐弱了些,赵酒鸯望着不远处新人敬酒的热闹场景,又侧头看向身边的杜渊,指尖轻轻触了触鬓边的珠花,眼底泛着几分怅然与温柔,忍不住感叹:“时光真是不等人啊,仿佛昨天我们才拜堂成亲,这一转眼,曜华和琳琅都成了亲。” 杜渊闻言,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我们还有很久的时光呢。”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杜之妗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也快了。” “你快什么了?”赵酒鸯正沉浸在时光飞逝的感慨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头看向她,满眼疑惑。 “我快成亲了。”杜之妗迎上母亲的目光,脸色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可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这话一出,赵酒鸯手里的银筷 “当啷” 一声掉在碟子里,杜渊也瞬间坐直了身子,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有心仪之人了?” 语气里满是震惊,她们从未听闻女儿有相中的人,怎么突然就说要成亲了? 杜之妗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解释。杜渊定了定神,又追问:“是姑娘,还是……”她话没说完,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姑娘。”杜之妗坦然回道,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身边的陆云扬,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温柔,又迅速恢复平静。 陆云扬坐在一旁,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对话,脸颊瞬间红透,指尖紧紧攥着裙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她没料到杜之妗会在这种场合,当着长辈的面说这件事。 赵酒鸯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调侃:“你喜欢人家,人家就定会喜欢你吗?就你这闷葫芦的性子,话都不会说几句,指不定人家还不知晓你的心意,等你慢悠悠想明白要告诉她,人家都已成亲生子了!就算她一时被你这张脸迷惑,喜欢你几分,可你总是冷冰冰的,日子久了,也得看腻了!” 她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女儿被人拒绝的场景,完全没注意到陆云扬泛红的脸颊和杜之妗微妙的神色。 第50章 “娘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云扬还在呢。”杜之妗无奈地开口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她没想到母亲对自己的性子有这么大的“怨气”,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杜渊,瞬间明白了几分:定是娘总忙着政事,没陪她,才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了。 “扬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干系!”赵酒鸯摆摆手,毫不在意,依旧絮絮叨叨地劝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你得听你娘亲的劝,不然啊,你喜欢的那人早晚得被你气走!” 杜之妗知道母亲的脾气,只好转头看向杜渊,语气带着点“求助”的意味:“娘,政事是忙不完的,你还是多陪陪娘亲罢,瞧她怨的。” 杜渊哪里会听不出女儿的弦外之音,也明白妻子的含沙射影,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带着点宠溺的调侃:“她哪是怨我陪得不够,是怨前些日子没玩够便回来了,心里还憋着气呢。” “谁气了!”赵酒鸯瞪了她一眼,脸颊却悄悄泛红,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就是觉得你总忙着公务,忽略了我。” 杜渊笑着点头:“好好好,是我的错。等过段时日我去告假,陪你出去玩玩。” 赵酒鸯立马满意地点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杜之妗身上,语气热络得很:“你且说说,你喜欢的那姑娘是谁呀?我们认不认识?要不要娘亲帮你搭搭桥、敲敲边鼓?” 她越说越起兴,眼睛都亮了:“你那满肚子文采可别浪费,得空就多给人家写写信,捡着好听的话说;娘亲教你的那点轻功也别闲着,夜里趁着月色翻墙去找她,多浪漫呀!” 杜之妗听她越讲越离谱,额角几不可察地跳了跳,无奈开口打断:“娘亲,别再说了,她就坐在你边上呢。” “啊?”赵酒鸯立马闭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难以置信地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陆云扬。 陆云扬本就脸颊泛红,被她这般直白地盯着,更是红得快要渗出血来,嘴角的笑容里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羞赧,眼神都有些闪躲,不敢直视赵酒鸯的目光。 赵酒鸯反应过来,当即一拍大腿,连忙站起身来,推着杜之妗要换位置:“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快过去,你要跟扬扬坐一块儿!” 杜之妗无奈起身,与她换了位置。刚坐定,就听赵酒鸯语气又急又热络,还带着点歉意:“扬扬啊,方才伯母都是瞎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凌华这孩子看着冷,实则最是靠谱,你跟她在一块儿,保管不会受半点委屈。” 她顿了顿,还特意补了句,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旁的不说,就她这张脸蛋,跟她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往后就算闹了别扭,你瞧上她一眼,气也消大半了不是?” “娘亲,云扬才不像你这般肤浅。”杜之妗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拆台,语气里却满是纵容。 “你懂什么!” 赵酒鸯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头对着陆云扬笑得温柔,还特意纠正道,“往后可别再叫‘云扬’了,听着生分,就叫扬扬,多亲切。” 说完还眼巴巴望着陆云扬,带着点期待地追问,“是吧,扬扬?” 陆云扬被她这份热情感动,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地应了声:“嗯。”她实在不好意思去看一旁的杜之妗,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 第48章 杜之妗见母亲拉着陆云扬絮絮叨叨,生怕把人吓着,赶紧往赵酒鸯碗里夹了一大块糖醋鱼:“娘亲,菜都要凉了,你多吃些,别把人吓着了。” “我这是疼扬扬!”赵酒鸯嗔了她一句,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时不时给陆云扬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这个好吃”,眼底的喜爱藏都藏不住。 陆云扬被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包裹着,心头暖暖的,悄悄抬眼看向杜之妗。杜之妗正望着她,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席间的喧闹依旧,可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却满是温馨的笑语,长辈的接纳与祝福,像春日的暖阳,悄悄笼罩着两个心意相通的人。 婚宴散场时,夜色已浓,街头挂起的红灯笼映得石板路暖意融融。宾客们陆续散去,赵酒鸯拉着杜渊,眼神却频频瞟向杜之妗和陆云扬,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 “时辰不早啦,我和你娘先回府,还有些家事要料理。”赵酒鸯说着,偷偷给杜之妗使了个眼色,语气刻意加重,“扬扬一个姑娘家,夜里独行不安全,凌华,你务必把人安安稳稳送回陆府,可不许半路偷懒!” 杜渊立马心领神会,顺着妻子的话往下说:“是啊,路上多留意些,护好扬扬。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些。” 话音刚落,赵酒鸯便拉着杜渊快步上了马车,临走前还扒着车窗冲两人挥了挥手,嘴型无声地说了句 “好好把握”,惹得陆云扬脸颊瞬间又红了几分。 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原地只剩下杜之妗和陆云扬两人。晚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吹得人身心舒畅。 “走罢,我送你回去。”杜之妗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温柔。 陆云扬轻轻点头,顺从地搭上她的手,借着那股沉稳的力道翻身入内。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淡淡的熏香萦绕鼻尖。夜色静谧,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 “哒哒” 声,偶尔夹杂着远处酒楼传来的零星笑语,衬得车内愈发静谧。 杜之妗侧身坐近,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你这脸红扑扑的,是被酒熏的,还是羞的?” 陆云扬向来不是这般容易害羞的性子,只是今日实在有些猝不及防。风穿过车帘的缝隙吹在脸上,稍稍拂去几分热意,她有些不满地拍开杜之妗的手,嗔道:“你这般突然,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话虽带着嗔怪,眼底却藏不住甜意,嘴角微微上扬。 杜之妗望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喜欢你又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事,有什么好准备的?我若是今日不说,只怕你又要多想,以为我还藏着旁的顾虑,不敢认你。” “我何时这般小气了?” 陆云扬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明明是你自己爱多想,把我想得那般不洒脱。” 杜之妗眨了眨眼睛,故意逗她:“你若是真不喜这般,我待会儿回去便跟我娘说,你还未答应我,你我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你既都已说了,那便算了。”陆云扬转头看向车窗,窗帘被晚风拂得轻轻抖动,偶尔透进些许车外的灯火,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也没什么好瞒的,早晚都是要知晓的。” 杜之妗也不拆穿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般也好,提前让家里人知晓,往后我们要成亲,她们也不会太过惊讶。” “哪儿就到成亲那般快了?”陆云扬小声嘀咕,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嗔,“才短短时日,你便已经非嫁不可了吗?” “你是说,要等到‘非嫁不可’的地步,我们再成亲?” 杜之妗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认真问道。 “那是自然。” 陆云扬语气笃定,转头看向她,“否则,往后漫漫岁月,如何能笃定彼此是能相伴一生的人?” 杜之妗低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陆云扬说得在理。倘若两人一直不成亲,于她而言并无差别,反而能避免婚后自己的处境牵连到她。 陆云扬看着她低头思虑的模样,心头忽然涌上几分酸胀。她明明清楚,两人刚定情不久,感情尚未沉淀得足够深厚,杜之妗这般考量实属正常,可亲眼见她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杜之妗抬眼,恰好撞见她眼底的黯然,连忙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不好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陆云扬点点头,顺势抬手扶了扶脑袋,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软糯:“头有些晕。” 杜之妗立马紧张起来,伸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满是担忧:“可是近来铺子里的事太多,没有歇息够?还是方才在宴上喝了点酒的缘故?” “我也不知,许是都有罢。”陆云扬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的。其实她酒量并不算小,宴上那点酒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贪恋着她这般紧张自己的模样,可一想到杜之妗或许并不是“非她不可”,鼻尖又忍不住酸酸的。 “不成,我们还是得成亲。” 杜之妗忽然开口,语气坚定,“若是不成亲,我那块免死金牌你便用不了了,舅舅的旨意上写得清楚,只有我的至亲之人才能享用这金牌的庇护。” 陆云扬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诧异:“你这般急切要与我成亲,竟是为了让我能用那块免死金牌?” “老实说来,我并无什么很想成亲的念头。”杜之妗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没有半分隐瞒,“只是若非要我成亲,那我也只愿同你成亲,旁的人我都不愿。至于免死金牌,我求它的初衷,便是想确保你性命无忧。如今我们已然心意相通,让我再将这份感情憋回去,与你保持距离,我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我们这般亲密,我若日后出事,你免不了被波及,那免死金牌,可不能白求。” 第51章 不等陆云扬回应,杜之妗又补充道:“当然,若是你真的不想成亲,我回去便翻翻史书律令,看看有没有姻亲干亲也能使用免死金牌的先例,定要寻个法子护你周全。” 陆云扬看着她眼底的认真与急切,心头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杜之妗的脑袋,嗔道:“我只是现在还不想成亲,又不是这辈子都不想了。你这人,什么都替我安排好,却也不问问我的真实想法。” “便是太过在意了,才会顾虑良多,担心这般对你不好,那般对你也不好。” 杜之妗无辜地揉了揉被戳的地方,眼底满是宠溺,“生怕哪里考虑不周,委屈了你。” “那…… 等我想成亲的时候,我们再成亲,可好?” 陆云扬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涩与笃定。她并非抗拒与杜之妗成亲,只是觉得感情需要慢慢沉淀,才能走得更长远。听着杜之妗为自己这般周全考量,她心里早已甜透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你如今私账交在我这儿,免死金牌也给了我,你自己身上,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了。” 杜之妗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而依赖,“往后,我便全仰仗陆老板了。” 车厢外的马蹄声依旧,晚风带着夜色的温柔,将两人的低语轻轻包裹。陆云扬靠在杜之妗怀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与温暖的体温,心头满是安稳,原来最好的感情,便是你为我周全,我为你等待,彼此牵挂,彼此奔赴。 两人低声说笑间,马车忽然缓缓停下,陆府已经到了。 杜之妗先跳下车,再伸手扶陆云扬下来。府门前的红灯笼映着两人的身影,夜色静谧,连远处的马蹄声都淡了些,马夫牵着马车往侧门去了,只留下一匹马。 “进去罢,夜里关好门窗。”杜之妗望着她,眼底满是不舍,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她的衣袖。 陆云扬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抬眼望她,晕落在她脸上,让她脸颊的红晕更明显了些。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也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好。”杜之妗应声,目光却紧紧锁在她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隐忍的情愫。 先前在扬香阁的吻仓促又热烈,此刻夜色温柔,四下静谧,反倒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青涩。杜之妗试探着往前凑了凑,见她没有躲闪,才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覆上她的唇瓣。 没有太过炽热的纠缠,只有轻柔的触碰,像花瓣拂过水面,带着几分试探与珍视。陆云扬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脖颈,回应着这份温柔。 唇瓣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杜之妗的吻很轻,带着点笨拙的小心翼翼,却足够真挚,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片刻后,她缓缓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交缠,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温柔:“我走了。” 陆云扬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轻轻 “嗯” 了一声,转身快步往府内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撞见杜之妗还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她回头,还轻轻挥了挥手。 第49章 陆云扬心头一暖,连忙转身跑进府内,直到躲在门后,才敢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唇瓣,嘴角忍不住上扬。 杜之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翻身上马。走了两步,她又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陆府的方向,眼底满是笑意,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分别都这般让人牵肠挂肚。 她轻轻挥了挥缰绳,马儿缓缓前行,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明日要早些处理完公务,再去扬香阁找她,哪怕只是坐一会儿,说几句话也好。 次日天刚放晴,杜之妗便加快了户部的公务节奏,处理完手头的卷宗,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往扬香阁赶去。 杜之妗跟着老仆穿过庭院。春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得满院的海棠花愈发娇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路过花园时,几个浇花的丫鬟见了她,偷偷交换了个眼神,捂着嘴低低地笑,杜之妗的耳尖悄悄泛红,却并未多言,只加快了脚步往书房走去。 推开书房门,陆云扬正坐在窗边对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听到动静,她抬头望去,见是杜之妗,眼底瞬间亮起笑意,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今日怎的这般早?” “处理完公务便过来了。”杜之妗走进书房,顺手关上房门,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外,“想着你或许会忙,便没提前派人来通传。” “不忙,刚对账到一半,正好歇歇。”陆云扬笑着给她倒了杯热茶,“尝尝这个,新采的雨前龙井,味道很鲜。” 杜之妗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她坐在陆云扬对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桌上的账本上,又转头看向她:“铺子里的事还顺利吗?昨日没累着罢?” “都顺利,有管事们盯着,不用我多费心。” 陆云扬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想起昨夜的吻别,脸颊又悄悄泛起红,“我不累,倒是你,回去得晚,今日又早起,怕是没歇息好。” “一想到能来见你,便不觉得累了。” 杜之妗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底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带着彼此的温度。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鸟鸣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陆云扬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低头翻看着账本,嘴角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杜之妗也不打扰她,只静静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看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满是踏实的暖意。 没过多久,丫鬟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走进来,见两人手牵着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放下点心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还悄悄带上了房门。 “尝尝这个桂花糕,厨房刚做的。” 陆云扬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杜之妗嘴边。杜之妗张口接住,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混着淡淡的桂花香,甜而不腻。“好吃。”她含糊地说着,又拿起一块,递到陆云扬嘴边,“你也吃。” 陆云扬张嘴咬了一小口,甜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心里也甜甜的。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便将一碟点心吃了大半。 两人坐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京中的琐事聊到铺子里的生意,再到往后的打算,明明都是些寻常的话题,却聊得格外投机。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彼此的身影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杜之妗走后没多久,陆婷便从江南风尘仆仆赶来。她一身青色劲装沾着些许尘土,鬓发也微微散乱,却难掩干练利落。将江南的生意账目一一汇报清楚后,她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眼底带着几分凝重:“主子,临安府尹又派人去陆府提亲了,还是为他公子求娶您,这已是第三次了。” 陆云扬闻言,指尖捏着账本的力道陡然收紧,纸页边缘被揉出褶皱。她抬手捏了捏眉心,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的不耐,轻轻叹了口气:“此事我娘会处理,不必太过在意。” 话音刚落,她忽然抬眼,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叫住正要转身的陆婷:“你想法子把这事透露给杜之妗,切记,别让她察觉是我故意让你说的。” 陆婷刚从江南回来,还不知晓自家主子与杜之妗的情分,闻言愣了愣,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主子可是要借杜大人的权势,彻底断了临安府尹的念想?借刀杀人?” 陆云扬抬眸看她,清澈的眼底带着几分促狭,盯了半晌,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我只是想看她吃味罢了。” 陆婷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飞快敛去神色,躬身应下:“属下明白。” 可接下来几日,杜之妗依旧日日准时来扬香阁。她或是身着月白朝服,墨发高束,眉宇间带着朝堂的清肃;或是换了玄色长衫,更显冷清。两人一起看书、对账,偶尔闲聊,她语气依旧温柔,指尖抚过书页的动作轻柔,看向陆云扬的眼神也依旧盛满暖意,半点没提起临安府尹提亲的事。 陆云扬心里渐渐犯了嘀咕,等杜之妗走后,立马叫来陆婷,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临安那事,你当真透露给杜之妗了?” “主子放心,属下办事您还信不过?” 陆婷连忙点头,语气笃定,“那日夜里我就叫两个伶俐的丫头,在长公主府附近的茶摊‘闲谈’,特意把临安府尹提亲的事说得详细。后来我特意托人打听,话确实传到府里了,而且郡主日日来咱们这儿,昨日还有个丫头假装无意聊起临安府的风土人情,顺势提了提亲的事,郡主就坐在旁边,定然是听去了的。” 第52章 陆云扬皱起眉,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心里有些气闷,这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难道真的不在意? 又过了两日,依旧没见杜之妗提及此事,陆云扬正对着账本兀自生闷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陆婷却一脸怪异地匆匆进来,神色复杂:“主子,临安那边有信传来了!” “什么事?” 陆云扬头也没抬,笔尖在账本上顿了顿,以为是江南生意上的变故。 “信里说,临安府尹昨日亲自去陆府登门致歉了!”陆婷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还当着夫人的面,狠狠训了他那公子一顿,勒令他往后不准再肖想主子您,说先前是他猪油蒙了心!” 陆婷这话一出,陆云扬手里的笔一抖,墨汁晕开一小片。她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底的郁结瞬间散去,原来这人不是不在意,竟是偷偷在背后动了手脚,去“吓唬”临安府尹了! 第二日,杜之妗照常来扬香阁时,陆云扬故意皱着眉,眼眶微微泛红,做出一副烦恼至极的模样,连翻书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杜之妗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前阵子的事。”陆云扬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她,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愁绪,“临安府尹又派人去我家提亲,我正想着该如何推脱,谁知昨日竟听说,他亲自去我家道歉了,还说不让他儿子再惦记我。” “这不是好事吗?省得你烦心。”杜之妗一听是这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可他们提了好几次了,怎么突然就转了性?”陆云扬继续扮演着忧愁,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连连叹气,“我总觉得不对劲,担心他们背后藏着什么阴谋。我们只是一介商户,哪里应付得了官府的人。” 杜之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云淡风轻,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兴许是他们照过镜子,终于明白癞蛤蟆不能配天鹅了罢。” 陆云扬憋笑憋得肩膀都快抖了,却依旧板着脸,故作担忧地攥紧了衣袖:“哪有这么简单?万一他们另有图谋,我们防不胜防啊。” “这不是还有我吗?你担心什么。”杜之妗放下茶杯,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语气笃定,“他们若是聪明,便不会再去寻你家的麻烦。” 陆云扬抬眼望她,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手背,故意试探:“你这话……该不会是你去寻他们了吧?” “不该寻吗?”杜之妗坦然承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眉峰微微蹙起,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都敢惦记上我未来的妻子了,还不许我做点什么?” 陆云扬没想到她会说得这般直白,心头瞬间涌上满满的欢喜,脸上却依旧装作犹豫,咬了咬下唇:“可是你这般出面,于你的名声不好……” “什么好与不好。”杜之妗打断她,握紧了她的手,指节微微用力,语气认真,“于我而言,有人敢寻你的麻烦,便是最大的不好。”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别再想那些人那些事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来烦你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陆云扬追问,眼底藏不住笑意,脸颊微微泛红。 第50章 “也没做什么。”杜之妗淡淡道,眼帘微垂,掩去眼底的狡黠,“只不过是让人捎了句话给临安府尹,告诉他,杜凌华是你妻子罢了。” 陆云扬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声,眼底的愁绪瞬间烟消云散:“你这般说,自然是没人再敢来提亲了。” “怎么?你还想着旁人来提亲?”杜之妗挑眉,眼底带着几分戏谑,故意逗她,“若是我们日后真走不到最后,我自会请京中最好的媒人,给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绝不会耽误你。” “你竟这般大方?” 陆云扬挑眉反问,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大方?”杜之妗俯身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语气笃定而认真,“当然没有。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因为我们,定会成亲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陆云扬看着她眼底的认真与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心里甜丝丝的,原来,这不动声色的醋意,这默不作声的守护,才是最动人的偏爱。 两人安稳相守了数月,日子过得平淡又甜蜜,却没料到,一场茶馆说书,竟搅乱了这份宁静。 杜之妗休沐那日,天朗气清,便拉着陆云扬去游湖。午后暑气渐生,两人寻了湖边一家临水的茶馆歇脚,拣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下。茶馆大厅里坐得满满当当,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讲得绘声绘色,引得满堂喝彩。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先生,别光说古早故事,讲讲京城里的新鲜事呗!” 紧跟着好几人应声附和,那说书人也会来事,当即笑应:“好嘞!那今日便给大伙儿说道说道咱们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陆云扬捧着青瓷茶盏,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杯壁,便听见说书人拔高了声音:“要说如今京城谁最出风头,当属凌华郡主杜之妗!” 她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抬眼看向对面的杜之妗 —— 后者端着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神色淡然,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议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陆云扬心里却莫名发堵,不喜旁人这般当众编排她的是非。 “这凌华郡主,可是咱们大召开国以来头一位女状元!” 说书人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再加上是丞相之女、长公主之女,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能震煞旁人!家中说亲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也不知这般神仙人物,最终会花落谁家!” 他越说越起劲,话锋一转:“听闻前阵子皇家秋猎,郡主身为文官,却一箭射落了领头的雄鹿,拔得头筹!” “啧啧,这般射术,若是个少年郎,不知要迷倒多少大家闺秀!” 台下有听客叹道。 “此言差矣!” 说书人猛地一指那人,语气激昂,“纵是姑娘家,如今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世家千金,都悄悄惦记着郡主呢!恨不得立马嫁过去,与这般人物相伴一生!” 满堂哄笑响起,陆云扬却猛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晦暗。她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水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杯壁攥得发白。她在想,说书人说的都是实情,杜之妗这般好,出身显赫,文武双全,而自己不过是个商女,若是旁人知晓她们的关系,怕是要唏嘘不已,甚至嘲笑杜之妗自降身份。 杜之妗敏锐地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与紧绷,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掌心的温热传来,陆云扬却依旧没有反应,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一路沉默着回到陆府,陆云扬依旧闷闷不乐,连脚步都显得沉重。刚踏入庭院,杜之妗便猛地拉紧了她的手,迫使她停下脚步,语气认真得不容置疑:“我们是不是该成亲了?” 她看得明白,陆云扬心里一直藏着患得患失的不安,或许成了亲,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份不安便能消散些。 “我觉得时机尚未成熟。” 陆云扬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往屋内走。 “我认为时机已经到了。” 杜之妗快步追上,挡在她面前,眼底满是执拗,“你先前说我们还不到非嫁不可的地步,可如今,没有成亲,你总会顾虑这顾虑那,被旁人的闲言碎语牵动心绪 —— 这便是该成亲的时机。” “我没有什么顾虑,是你多虑了。” 陆云扬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只要未成亲,我们之间便还有转圜的余地,于你于我,都好。” “转圜的余地?” 杜之妗皱起眉,语气里满是不解,“你为何要在我们的感情里留有余地?我不明白,平日里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果敢决断的陆云扬,为何会对我们成亲一事这般抗拒?” “你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感情,但我不能孤注一掷。” 陆云扬抬眼望她,眼底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我混迹商场多年,看得明白,只有利益是最长久的。我们如今利益相关,成亲自是无碍,可以后呢?若是没了利益牵扯,你或许会发现,我们之间不过如此,根本不值得你这般执着。” “不过如此?” 杜之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冷笑一声,猛地松开了紧握她的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你竟这般轻看我,轻看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你眼里,我们的情意,就只是利益交换吗?” 第53章 陆云扬抿紧唇,没有言语,眼底却泛起了红。杜之妗见她不辩解,心头的火气更盛,转身便要走。 陆云扬在原地站了许久,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几分凉意。忽然,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没有哭出声,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抬手去擦,可越擦越多,视线渐渐模糊。 就在她怨自己不争气,即将忍不住哽咽出声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杜之妗去而复返,站在她身后,语气带着几分生硬的倔强:“虽然此次我们没有谈拢,但我不会就此作罢的。” 听到她的声音,陆云扬再也忍不住,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终于溢了出来。杜之妗的心猛地一抽,先前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快步走过去,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放得极柔:“怪我怪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是我不好。” 陆云扬埋在她怀里,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杜之妗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鼻尖也跟着发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快别哭了,弄得我也想哭。我们两个抱着哭什么,又不是被人拆散的苦命鸳鸯。” “你不能走……” 陆云扬攥紧她的衣裳,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依赖。 “我们成亲以后,就都住在一块儿了,我就不用走了。” 杜之妗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语气里带着几分哄劝。 陆云扬抬起头,眼眶红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埋怨:“你都气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看在你是我未来妻子的份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杜之妗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你还是觉得我不对,是不是?” 陆云扬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确实不对。” 杜之妗点头,语气却软了下来,“你让我不要同你成亲,说我们之间只是靠利益相连,这话,我无论何时都不会觉得是对的。” 陆云扬垂下眼,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以后…… 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也不会厌烦我吗?” “你究竟知不知晓自己有多吸引我?” 杜之妗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眼底满是真挚与深情,“你的学识,你的聪慧,你的坚韧,还有你偶尔的小别扭、小醋意,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无一不牵动着我的心。我从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利益’而选择你,你两个娘亲厮守了一辈子,州州又与曜华恩爱有加,你为何就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是想与你共度一生呢?” “若是旁人,我自是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陆云扬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可我清楚,越是高门大户,越是看重门当户对,看重利益牵扯。我怕……我怕我们并不合适,更怕有朝一日,你会后悔。” “我懂你的这些顾虑,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消解的。” 杜之妗轻轻叹了口气,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原以为成了亲便能叫你放心,可你又不肯轻易成亲,倒是陷入了死局。” “……或许,我们本就不合适。” 陆云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换作旁人,你便不会这般疲惫了。” “恕我不能苟同。” 杜之妗收紧手臂,语气坚定,“我认为我们最是合适。换作旁人,我不愿这般费心去哄,也未必能有这般默契;若是旁人,你不必这般瞻前顾后,平淡得更像是你口中说的利益索取,未必能够长久。” “你此刻是乐在其中,可以后,终有一日会厌烦的。” 陆云扬依旧不放心。 “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仍会这般不确定,那便是我的过失。” 杜之妗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不必等我厌烦,你便该不理我才对。但在那之前,我不会放弃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无关利益,只为你这个人。” 第51章 晚风温柔,吹散了些许争执的戾气,却吹不散两人眼底的深情与牵挂。陆云扬靠在杜之妗怀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泪水渐渐止住 ——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一次,相信这份感情,能抵得过世俗的偏见,能熬过漫长的岁月。 自那日争执后,杜之妗并未再急着提成亲,却依旧日日准时来扬香阁报到。有时是带着户部的卷宗,与陆云扬在书房对坐,一个批文一个对账,偶尔抬眼相视一笑;有时是拎着刚出炉的桂花糕,陪她在庭院里散步,听她讲铺子里的趣事,或是自己说些朝堂上的见闻,用无声的陪伴一点点熨帖着陆云扬心底的不安。 这般安稳过了半月,恰逢太后寿辰,皇家在宫中设下家宴。杜之妗一早便递了帖子,回来时将一张烫金请柬放在陆云扬面前,眼底藏着期待:“太后寿宴,我带你一同去。” 陆云扬拿起请柬,指尖触到冰凉的烫金纹样,微微发颤。她垂下眼,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太后寿宴是皇家家宴,规矩繁多,我一个商户之女,去了怕是不合规矩,还会给你惹麻烦。” “有我在,便合规矩。” 杜之妗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稳稳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语气笃定如磐石,“宫中家宴本就有携亲眷赴宴的惯例,很多人都会带上自己的好友或是心悦之人。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她眼底的认真与珍视,像一束暖光,驱散了陆云扬大半的不安。陆云扬抬眼望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寿宴当日,杜之妗特意提前半个时辰来接陆云扬。陆云扬选了一袭月白暗绣缠枝莲的长裙,领口袖口绣着细碎的银线,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既不失商户女的温婉,又不显得张扬逾矩。她将长发松松挽成发髻,只插了一支玉簪,眉眼清丽,气质娴雅。 而杜之妗则身着一袭玄色织金长裙,墨发高束成凌云髻,用一支白玉发冠固定,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更衬得眉眼清俊,身姿挺拔如松。腰间佩着那块御赐的龙纹玉佩,行走间叮咚作响,自带一股朝堂官员的清肃之气,却在看向陆云扬时,眼底瞬间盛满温柔。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穿过层层朱红宫阙与青翠宫墙,最终停在寿安宫前。杜之妗先翻身下车,随即转身伸出手,稳稳扶住陆云扬。她的手始终紧紧牵着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从下车到走进宫殿,未曾松开分毫。 “别怕,跟着我就好。” 杜之妗在她耳边低声安抚,气息温热,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陆云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她踏入寿安宫。殿内灯火通明,鎏金宫灯高悬,照亮了满殿的锦衣华服。皇亲国戚、文武重臣齐聚一堂,衣香鬓影,笑语盈盈。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几分好奇、探究甚至审视,陆云扬的手心瞬间沁出薄汗,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杜之妗攥得更紧,力道坚定而温柔。 宴会上的人形形色色,陆云扬大多不认识,只觉得周身的气息都带着几分庄重与疏离。她瞥见赵酒鸯和杜渊正陪在太后身边伺候,太后慈眉善目,偶尔与赵酒鸯说句话,神色亲昵。杜之妗带着陆云扬跟着宫女走到偏殿的席位上,恰好与赵焕琅、牧晚棠坐得极近。 赵焕琅正与牧晚棠低声说着什么,见到两人过来,立马眼睛一亮,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凌华,你今日倒是大方,是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杜之妗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却落在她耳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且不说我,你似乎才是那个不准备藏了的人。” 赵焕琅一脸茫然,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耳后:“什么意思?我藏什么了?” 陆云扬见状,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块圆形透光镜,镜面光洁,递到赵焕琅面前,语气温和:“郡主瞧瞧便知。” 赵焕琅更是疑惑,抬手接过透光镜,陆云扬轻轻指了指自己耳后的位置示意。她将镜子凑到耳后一照,只见镜中映出一块淡淡的红斑,形状暧昧,瞬间明白了什么。 赵焕琅的脸 “唰” 地一下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连忙抬手捂住耳后,窘迫地将透光镜还给陆云扬,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先失陪一下!” 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赵焕琅仓促离去的背影,杜之妗和陆云扬对视一眼,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方才因紧张而攥出细汗的手心,此刻又冒出了新的汗,只是这一次,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羞涩与悸动。 两人安静地坐下,殿内的丝竹声与笑语声萦绕耳畔,却没再开口说话。过了片刻,杜之妗终究没忍住,侧头看向陆云扬,声音压得极低:“你怎知晓那红斑是何物?” 第54章 陆云扬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地问,愣了一下,耳尖悄悄泛红,轻声道:“刚接手家族铺子的时候,要处理不少产业,去过几回青楼,偶然瞧见过……” 还不等杜之妗了然点头,陆云扬也抬眼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好奇,反问道:“那你呢?你怎会一眼就看出来?” 杜之妗的脸颊微微发烫,有些害臊地抬手挠了挠脸,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以前在我娘脖子上见过类似的痕迹,当时以为她被虫咬了,还大惊小怪地要找太医。结果那日夜里,我娘硬是睡在书房,我娘亲怎么叫都不肯回房,后来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两人低声说着,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方才的拘谨与不安,在这私密的闲谈中消散了不少。没聊几句,殿内的丝竹声渐渐停歇,宴席正式开始了。 尽管是家宴,却毕竟在皇宫之中,规矩繁多,比寻常人家的宴席要拘谨不少。太后十分疼爱赵酒鸯,有女儿陪在身边仍不满足,特意叫身边的大宫女过来,笑着传话:“太后让奴来请凌华郡主过去。” 陆云扬见状,连忙想抽回手,笑着道:“你去罢,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就好。” 她想着自己留在原处,既不碍眼,也不会因不懂规矩而失礼。 杜之妗却不肯松开她的手,反而轻轻拉她起身,眼底带着温柔的坚持:“没有我陪着,你独自坐在这儿恐怕更是拘谨。不如同我一块儿去走走,太后性子亲厚,最是慈爱,你不必害怕。况且,她应该也想见见你的。”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陆云扬望着她眼底的期待,心头一暖,终是点了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殿中那处最受瞩目的位置。沿途的目光依旧不少,可这一次,陆云扬没有再觉得不安,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暖而坚定,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寿安宫主位上,太后身着明黄色绣团寿纹样的宫装,鬓边插着赤金点翠步摇,随着笑意轻轻晃动。她目光落在陆云扬身上,眼底满是慈和,并无半分皇家的威严与轻视,声音温温润润:“这位便是扬扬罢?果然是温婉大方的好姑娘。” 陆云扬心头一暖,连忙敛衽躬身,裙摆扫过地面,动作端庄利落:“民女陆云扬,参见太后。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延年。” 她声音清脆,语气恭敬却不怯懦。 “免礼免礼。”太后笑着抬手,指尖轻轻拍了拍身侧的椅扶手,“早听凌华这孩子提起你,说你年纪轻轻便接管了陆家偌大的产业,聪慧能干,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女子义塾一事也是你牵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瞧着便知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 陆云扬闻言,耳尖悄悄泛红 —— 她竟不知杜之妗早已在太后面前提过自己,转念一想,若非如此,自己一个商户之女,怕是连宫门都踏不进来。 杜之妗趁机上前一步,牵着陆云扬的手紧了紧,眼底带着笑意补充:“太后有所不知,扬扬不仅会打理生意,还饱读诗书,上次我在户部遇到商税改制的难题,还是她帮我分析利弊,才寻到了稳妥的法子。” “哦?竟还有这般本事?” 太后笑得眉眼弯弯,指腹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先前还觉着你性子沉稳,更像驸马,原来遇着心仪之人,倒像极了安宁当年。安宁那丫头,当年也是这般,恨不得把驸马的好处全说给哀家听,若是哪日没夸,准是驸马惹她不快了。” “母后!” 赵酒鸯闻言,连忙拉着太后的手轻轻晃了晃,脸颊泛起红晕,带着几分娇嗔,“您方才还说要好好看看凌华和扬扬,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我不理您了!” 她说着,还真就拉着身边的杜渊往外走,杜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却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眼底满是宠溺。太后也不生气,只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陆云扬,语气温和:“曜华成亲那日,哀家见过你妹妹云州,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你们姐妹俩的脾性,倒是不太像。” “家妹自小被爹娘宠着,性子是要活泼外放一些。” 陆云扬感受到太后并无恶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说话也自然了许多。 第52章 “曜华和云州那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简单快乐,没什么烦心事。” 太后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几分了然,“你们俩啊,看着便都是爱操心的性子,往后的路,怕是要多受累些。”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提点,“有时啊,别顾虑太多,随心一些,日子也会轻松许多。” “谢太后提点,民女记下了。” 陆云扬诚挚地躬身道谢。 “行了,你们也别在哀家这儿拘着了。” 太后摆了摆手,语气慈爱,“宫宴本就是图个热闹,在我这儿总归放不开,你们去那边自在些。” 杜之妗拉着陆云扬谢过太后,转身往回走。沿途的目光依旧不少,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几分探究,那些目光总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流连,可这一次,陆云扬没有再觉得不安,只觉得杜之妗掌心的温度,安稳得让人安心。 宴席全程,两人的手就没松开过。杜之妗会悄悄给她夹她爱吃的菜,会在她被陌生官员搭话时,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会在她眼神迷茫时,低声告诉她眼前人的身份。陆云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头的暖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直到宴席结束,月色已浓,两人乘着马车离开皇宫。车厢内静谧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马蹄声。陆云扬望着杜之妗轮廓柔和的侧脸,感念她今日的贴心与维护,心头一热,趁她不注意,微微俯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杜之妗却猛地转过头,眼底闪着惊喜的光,不满地噘起嘴:“就这一下?你瞧琳琅,耳后都有红印了,那才叫真心实意。” “她们是妇妻,我们又不是。”陆云扬被她直白的话弄得脸颊发烫,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抬手想去推她。 “你先前还说,成不成亲都一样。” 杜之妗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你看,这就不一样了罢。” “你这人,怎么三句不离成亲?” 陆云扬哭笑不得,指尖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就不能想想别的?” “我得时时提醒你啊。” 杜之妗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眼底满是狡黠的笑意,“万一哪日你突然想通了,愿意嫁给我了呢?我可得把这个念头刻在你心上。” “你这般天天念叨,倒像个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陆云扬别过脸,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念得多了,反倒成了一种执念,未必是真的想成亲。” “天可怜见!” 杜之妗故意摆出一副丧气的模样,抬手捂住胸口,“我掏心掏肺想娶你,竟被你说成是执念?这可比当年科考难多了!总念叨不对,不念叨恐怕也是不对。” 陆云扬被她夸张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甜蜜温馨。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辉,也照亮了陆云扬眼底悄悄松动的防线。 没过几日,陆婷抱着厚厚的账本前来汇报,她将账目一一清点清楚,却没有立刻退下,反而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攥着账本边缘,眼神时不时瞟向陆云扬的手,犹豫了半晌,终是咬了咬牙开口:“小姐,外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都说您与凌华郡主好事将近,不日便要定亲了。” 陆云扬正低头核对账目,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看向陆婷,眉峰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与警惕:“可寻过流言的源头?” 她心里暗自思忖 —— 杜之妗向来行事坦荡,断不至于用这般 “逼婚” 的卑劣手段,难道是旁人故意造谣生事? 陆婷连忙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其实也不必特意去寻,如今京城里的茶馆酒肆,连说书先生都把这事说得有声有色。”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说书的还说,郡主前阵子秋猎拔得头筹,圣上赏了一枚镶金玉指环 —— 那指环来历不一般,是当年圣上与丞相在西洲征战时,战胜西梵国夺得的战利品,圣上特意拿它做秋猎彩头,也是盼着此次与西梵的战事能再获大胜。当时京中贵族子弟卯足了劲儿争夺,都没能赢过郡主,可谁也没料到,太后寿宴上,郡主不仅带您一同入宫,您手上还正戴着那枚玉指环!” 陆云扬下意识抬起手,目光落在无名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指环 —— 指环主体是羊脂白玉,边缘镶嵌着细细的赤金,雕刻着缠枝莲纹样,是杜之妗前阵子亲手为她戴上的,当时只说是“定情之物”,她便满心欢喜地收下,还回赠了一枚同款素玉指环给杜之妗,从未想过这指环竟有这般特殊的来历与意义。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带着杜之妗掌心的温度。陆云扬沉默片刻,声音平静下来:“我知晓了,你先去忙罢,外头的流言不必理会。” 陆婷应声退下,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街市喧嚣。陆云扬靠在椅背上,目光久久停留在指环上,她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些通通都是杜之妗的有意而为之,可她却无法再将这般的举措与卑劣扯上联系,如若表达爱意也算精心设计的陷阱,那她又何曾没有为杜之妗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秋猎夺指环,是为了用这份荣耀的信物定情;带她入宫赴宴,是为了让皇室认可她的身份;任由流言传播,是为了让京中众人知晓她的归属。 陆云扬轻轻转动指环,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玉指环上,赤金的纹路泛着淡淡的光泽,映得她眼底满是温柔。陆云扬抬手轻轻触碰指环,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或许,她不必再等“时机成熟”,有些心意,本就该像这枚指环一样,坦然地戴在手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第55章 陆云扬早已在心底做好了坦然提及成亲的准备,甚至连开口的措辞都暗自琢磨了好几遍,孰料杜之妗近来竟绝口不提此事,每日依旧来寻她,却只字未提婚约相关,仿佛先前那些 “催婚” 的念叨都是错觉。她正坐在书房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镶金玉指环,思索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提点一句,江满忽然匆匆进来禀报,神色凝重:“小姐,女儿国一事有了新线索,只是线索零碎,且涉及边境关卡,单凭我们商队的力量,恐怕很难继续深入查下去。” 陆云扬眸光一动,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当即吩咐:“去请杜大人过来一趟。” 杜之妗接到消息时,正在户部处理商税卷宗,听闻陆云扬主动派人来请,先是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 自相识以来,陆云扬几乎从未这般主动邀约过她。她连忙交代好手头事务,快步赶往扬香阁,一进门便笑着问道:“今日怎么想起主动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只有需要你时才会找你一般。” 陆云扬抬眼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耳尖却悄悄泛红,“不过,这次寻你,确实是有正事相托。” 杜之妗见她神色认真,连忙在她对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底满是专注:“你说,我一定尽力。” 陆云扬便将探寻女儿国的缘由、目前查到的零星线索,以及如今卡在边境关卡、难以深入的难处一一说来,语速平缓,条理清晰。 杜之妗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待她话音落下,便立刻理清了关键:“你是想要一份有分量的通关文牒,而非普通商队的通行凭证,对吗?” 她一语中的 —— 以陆家商队的人脉,在边关办一份普通通关文牒并非难事,但此次要探寻女儿国,需深入边境腹地,甚至可能接触到敏感区域,普通文牒根本不起作用,必须是能让沿途关卡、守军都不敢轻易阻拦的 “硬通货”。 陆云扬点点头,补充道:“非但如此,后续商队携带货物过关时,也需得沿途守军的关照,避免不必要的盘查耽搁。” 杜之妗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轻轻画了个圈,语气笃定:“此事我回去想想法子,定能给你办妥。” 说完,便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显然是想立刻着手处理。 “你就这么走了?” 陆云扬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挽留。 杜之妗回头,脸上还带着办事的凝重,看向她问道:“还有旁的事要交代吗?” 陆云扬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心头一暖,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替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脖颈,带着微凉的触感:“回去路上小心些,此事若是太难,便也算了,别为了这事太过劳累,伤了身子。” 杜之妗闻言,眼底的凝重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柔,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放心。” 转身走出屋外几步,她又忽然折了回来,不等陆云扬反应,便伸手将她紧紧抱住。“方才急匆匆赶来,连抱都没有抱一下,差点就忘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手臂收紧,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第53章 陆云扬的脸颊贴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与平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心头的所有纠结与不安都烟消云散。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杜之妗回去以后,在书房里苦思冥想了大半宿,次日一早便换上朝服,入了宫。她径直去了寿安宫,向太后详细说明了情况 —— 既提及女儿国线索可能关乎边境安稳,也坦诚了陆云扬商队的难处。太后本就喜爱杜之妗,又感念陆云扬的聪慧能干,当即应允,赐了一张盖有太后印玺的通关文牒。 出宫后,杜之妗又马不停蹄地去找了赵焕琅,让她盖上了公主府的印章;随后又回了家,求两个娘分别盖下丞相官印和长公主官印;最后,她才回到户部,在文牒最下方,郑重地盖上了自己正六品主事的官印。 层层叠叠的官印,让这张通关文牒瞬间分量十足。一切准备妥当后,杜之妗拿着文牒,快步赶往扬香阁,将文牒递到陆云扬面前,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这份通关文牒的分量,应该足够了。”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至于货物的关照,需得你们购入货物过关时才能具体安排。边境那边的守军将领,是牧忠国以前的得力手下,我已经让琳琅跟牧晚棠打过招呼了,她会出面协调。我预计,等你们寻到圣水回来,那边的接洽事宜应该也能安排妥当了。” 陆云扬接过文牒,指尖抚过上面鲜红的官印,每一枚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支持。她抬眼看向杜之妗,眼底满是动容 —— 她知晓,为了这份文牒,杜之妗定然费了不少心思,跑了不少路。 “谢谢你。” 陆云扬轻声道,语气里满是真挚的感激。 杜之妗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头一甜,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与她的指环相触:“跟我还客气什么?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恰逢午时,陆云扬留杜之妗在府中用膳。餐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皆是两人爱吃的,青瓷碗中盛着温热的莲子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温馨。 用餐间,杜之妗忽然想起圣水一事,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认真:“说起来,这女儿国的圣水,于私而言倒不急。曜华和云州还在西洲,哪儿会想着生孩子;我们俩如今更是无暇顾及这些,先把眼前的事做好才是要紧。” 她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陆云扬碗里,继续道:“但于公而言,这圣水对女子成婚令的推行大有好处。只要这道政令能顺畅落地,将来才有千千万万条改变女子现状的条令得以推行,女子才能真正活得更自在、更有底气。” 陆云扬听她这话,分明是把 “成亲” 的话头递到了自己嘴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连忙顺水推舟,舀起一勺莲子羹慢慢咽下,含笑道:“我们俩都还未成亲,你倒先想到孩子了,杜大人的心思,倒是比我长远得多。” “与此相比,成亲一事又算不得什么。” 杜之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脑子里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将圣水顺利引入京城、推广开来,“只要你愿意,我们立马便能成亲,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 “哦?” 陆云扬挑眉,放下手中的玉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杜大人这般自信,那你便安排一下,叫我瞧瞧咱们最快何时能成亲?” “这有何难?” 杜之妗想也没想便答道,“不过是让人去礼部请钦天监算个良辰吉日……” 话未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手里的筷子 “啪嗒” 一声落在碗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陆云扬,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愿意成亲了?” “杞人忧天从来不是我的作风。” 陆云扬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语气平静却坚定,“先前是谨慎了些,毕竟陆家能有今日的局面实属不易,每一步都容不得有失,我不得不周全考虑。” 杜之妗闻言,脸上的惊喜渐渐沉淀为温柔的理解,她轻轻点了点头,眼底满是认同:“思虑周全过后,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这才是陆老板一贯的做派,我晓得的。” 她说着,嘴角又忍不住上扬,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伸手越过餐桌,紧紧握住陆云扬的手:“你可不能反悔了!为商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你既应下了,便不能食言。我明日一早便去礼部,让钦天监给咱们算个最近的好日子,越快越好!” 陆云扬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与力道,抬眼望去,恰好撞进她满是欢喜的眼眸里,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枚镶金玉指环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也在为这份迟来的婚约祝福。 第56章 礼部筹备亲事的文书刚递上去,杜之妗却执意要亲自跑一趟临安 —— 陆舒寒与云小棉早就回了临安,提亲这般大事,她断没有让长辈隔着千里遥遥知晓的道理。 她向户部告了假,拉上赵酒鸯便往临安赶。两人骑的皆是千里良驹,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赵酒鸯许久不曾这般颠簸赶路,累得鬓发散乱,扶着马鞍气喘吁吁:“想当年曜华也没这般急!你倒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这不一样。” 杜之妗勒住缰绳,等她缓口气,眼底带着认真,“我们的婚期都定好了,若是不亲自上门提亲,往后两位伯母若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亲事,反倒会觉得我们待了云扬。” 这话在理,赵酒鸯没法反驳,只能翻身上马,嘟囔着:“真是欠了你的!早知如此,该让你娘来,她那身手,跑再多路也面不改色。” “舅舅可不会允许。” 杜之妗哭笑不得,“我告假时,舅舅还拉着我念叨了半天,生怕我回去晚了。若是我们娘俩同时离京,他怕是要跟着一块儿来了。” 两人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临安。杜之妗早已让人提前打点,赵酒鸯有了上次提亲的经验,置办起聘礼来熟门熟路 —— 绸缎、玉器、茶叶、糕点,满满当当装了十几抬,皆是上等品相。 次日一早,一支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往陆府而去,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陆府守门的门丁揉了揉眼睛,看着为首那熟悉的车架和打头骑着马的两人,差点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撒腿往里跑,嗓门洪亮:“东家!夫人!姑爷又来提亲了!” 正坐在厅堂里喝茶的陆舒寒和云小棉对视一眼,满脸困惑:“曜华?她不是去西洲了吗?” 转念一想,杜家还有个二女儿,两人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快带她们进来!” 两拨人在门厅碰面,赵酒鸯一见到陆舒寒和云小棉,便热络地走上前寒暄,一会儿问身体安康,一会儿聊临安风土,聊得不亦乐乎,竟把一旁正主杜之妗给忘了。 杜之妗站在一旁,看着三位长辈相谈甚欢,只能无奈地轻咳一声,见缝插针道:“两位伯母,今日我过来,是特意为向云扬提亲一事而来。” 陆舒寒这才想起她的来意,笑着侧身将两人往厅堂引,却并未接提亲的话头。杜家的为人、杜之妗的本事,她早就知晓,可女儿的终身大事,终究要云扬自己心甘情愿,旁人说了不算。 众人刚在厅堂坐下,捧着茶盏说了没几句家常,就见管家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书信:“东家!大小姐从京城送来了急信,说是十万火急!” 陆舒寒心中一动,伸手接过书信 —— 想来是女儿早已知晓杜之妗要来提亲,特意写信来叮嘱。她迎着杜之妗和赵酒鸯灼热的目光,拆开信封匆匆浏览,看完后忍不住憋了口气,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将信递给云小棉。 信中,陆云扬直白地说自己早已应下亲事,嘱咐家中不必为难杜之妗,如今婚期已近,为不耽误时辰,还望两位母亲尽快动身前往京城,一同筹备婚礼。 云小棉看完信,又忍不住多看了杜之妗两眼,心中满是纳闷 —— 这杜之妗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向来谨慎持重的云扬这般主动?若是换作活泼外向的云州,她倒不意外,可偏偏是云扬,实在叫人吃惊。 陆舒寒清了清嗓子,终于将话头引回提亲一事。既然女儿都这般说了,她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当即顺水推舟应下了这门亲事,又细细询问了婚期和筹备事宜,言语间满是对女儿的关切。 提亲的事尘埃落定,杜之妗因户部告假时日极短,不敢多做耽搁,当日便辞别了陆舒寒和云小棉,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赵酒鸯则留下来,陪着两位未来亲家一同赶路,三人一路说说笑笑,聊起两家两次联姻的缘分,皆是感慨不已 ——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这般深厚的羁绊。 两家长辈齐聚京城杜府,一时间热闹非凡。赵酒鸯性子热络,拉着陆舒寒、云小棉日日研究婚礼流程,从喜宴菜式到宾客名单,再到新房布置,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杜渊则忙着协调礼部,敲定婚礼礼制,偶尔插言几句。 第54章 长辈们忙着筹备,杜之妗却偷偷拉着陆云扬溜出了府,今日要去京城最有名的锦绣阁挑选嫁衣。 锦绣阁早已接到消息,将最好的料子和绣样都摆了出来。大红、石榴红、霞帔金绣,一件件华服挂满了房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试试这件。”杜之妗拿起一件大红色蹙金绣凤穿牡丹的嫁衣,面料是上等云锦,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凤羽用金线细细勾勒,栩栩如生。 陆云扬接过嫁衣,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脸颊微微泛红,转身进了内间。待她换好出来,杜之妗瞬间看直了眼,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眉梢眼角带着几分羞涩,又不失温婉端庄,凤纹映着她眼底的柔光,竟比衣上的金线还要耀眼。 “好看吗?” 陆云扬轻轻转动身子,裙摆散开,如盛放的红梅。 杜之妗走上前,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斜的霞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她指尖不经意触到陆云扬的肩头,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满满的欢喜与期许。 陆云扬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想去换另一件,却被杜之妗拉住。“就这件了。”杜之妗语气笃定,“凤穿牡丹,富贵吉祥,也只有你配得上这般华美的嫁衣。” 正说着,有伙计匆匆进来,递上一封书信:“东家,江管事传信来了,说是关于女儿国的事。” 陆云扬接过书信,快速浏览一遍,神色渐渐凝重:“商队已经过了边境,按照线索找到了女儿国的大致方位,只是那里地势险峻,有瘴气环绕,一时难以靠近。” 杜之妗接过书信细看,眉头微蹙:“瘴气是大麻烦,稍有不慎便会折损人手。” 她沉吟片刻,“我即刻让人送些解毒的药材和防毒面具过去。” “嗯。” 陆云扬点头,将书信收好,“江满行事稳妥,应该能应对,我们先把嫁衣定下来,婚礼筹备也不能耽误。” 杜之妗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心头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好,我们先办我们的事。” 两人又挑选了配套的头冠、玉佩,敲定了嫁衣的修改细节,才并肩走出锦绣阁。阳光正好,街上行人往来,偶尔有人认出她们,投来善意的目光,陆云扬不再像从前那般局促,反而下意识握紧了杜之妗的手。 西洲战场捷报频传,西梵大军节节败退,终是撑不住,派来使臣递上降书求和。杜之妧一身征袍未卸,带着西梵使臣,领着得胜的大军班师回朝。 消息传回京城,满城欢腾。赵河明亲率文武百官,早早等候在朱雀城门口,只为迎接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曜华郡主。城门下旌旗招展,百姓夹道欢呼,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 杜之妧勒住战马,一身银甲染着风霜,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她翻身下马,径直向赵河明行礼,随后便带着使臣入宫复命。而陆云州则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脸上带着旅途的风尘,笑着朝人群中的陆云扬挥手,快步跟上她的脚步,一同回了陆府。 刚到陆府门口,陆云州便看到站在门旁等候的陆舒寒与云小棉。一年多未见,思念早已泛滥,她再也忍不住,快步冲上前,与两位母亲紧紧抱在一起。四人相拥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眼眶都带着淡淡的泛红。 陆云州抹了把脸,抬头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陆府 —— 朱红的大门上贴着烫金喜字,庭院里挂满了红灯笼,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她忍不住笑道:“不过是离家一年,回来也不必这般大张旗鼓吧?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家里有人要成亲了呢!” “确实有人要成亲了。” 陆云扬站在一旁,看着妹妹惊喜的模样,脸颊悄悄泛起红晕,轻声说道。 陆云州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下意识追问道:“谁要成亲?是阿姐你?你要嫁给何人?我可认识?” 陆云扬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却坚定:“是我。要嫁的人,你也认识,是杜之妗。” “什么?” 陆云州惊得后退半步,眼睛瞪得溜圆,呆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先前她说有心仪之人,是阿姐?” 陆云扬脸上微红:“先前我也不知情,并不是有意瞒着你。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一把冲上前抱住陆云扬,力道大得差点将人勒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无论是谁配她,我都不服;而阿姐你这般好,嫁谁我都觉得不够好,没想到你们两个能凑到一块儿,简直是天作之合,正正好!” 陆云州松开她,眼底满是兴奋的光芒,拉着她的手连连追问,“婚期定在何时?筹备得怎么样了?” 陆舒寒与云小棉站在一旁,看着姐妹俩亲昵的模样,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庭院里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意融融 —— 西洲凯旋,婚事将近,这双重的喜悦,让整个陆府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围里。 第57章 礼成之后,杜之妗和陆云扬并肩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耳边还回荡着外面宾客的喧嚣欢闹,两人脸上都带着未散的红晕,心头竟不约而同地涌上一丝恍惚。 这场筹备许久的婚礼,从临安提亲,再到今日满堂宾客的祝福,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仿佛一场漫长而甜蜜的梦。 杜之妗率先回过神,褪去身上沉重的霞帔与头冠,只留下一身月白中衣,转身便拿起卸妆的棉巾,走到陆云扬面前,语气温柔:“先前看旁人成亲,只觉得热闹喜庆,不成想轮到自己,竟是这般累人。” 陆云扬轻轻点头,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可不是嘛,这凤冠霞帔戴了整整一日,压得肩颈都快僵了。”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覆上自己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按揉起来。杜之妗的指尖带着薄茧,按在酸痛处却格外舒服,陆云扬忍不住微微眯起眼,肩头的疲惫渐渐消散。 按揉了片刻,陆云扬侧过头,对上杜之妗专注的眼眸,轻声道:“你先去洗漱罢,方才让丫鬟备的热水,待会儿该凉了。” 杜之妗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干净衣物,转身进了隔间。水声潺潺,没过多久,她便洗漱完毕出来,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脸颊被热水蒸得泛红,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清肃,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润。 “我洗好了。” 杜之妗走到床边,声音轻得像羽毛,“热水我让丫鬟换过新的,你慢慢洗,多泡一会儿解解乏。” 陆云扬点点头,拿起自己的衣物走进隔间。温热的水漫过肌肤,驱散了一日的疲惫与紧绷,她望着氤氲的水汽,嘴角忍不住扬起浅浅的笑意。 待陆云扬洗漱完毕出来时,杜之妗已经掀开红色的锦被,乖乖地躺在外侧。见她进来,杜之妗连忙撑着身子坐起身,眼底带着几分局促:“还没问你,你习惯睡在哪边?” 陆云扬看着她让出的内侧位置,思索片刻道:“我睡里头罢,你每日要上早朝,起得早,睡外侧方便些。” “我也是这般想的。” 杜之妗笑着点头,顺势勾起腿,让陆云扬顺利躺进内侧。 锦被落下,盖住两人的身子,鼻尖萦绕着彼此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喜被上熏染的桂花香,温馨而暧昧。杜之妗侧躺着,目光落在陆云扬的侧脸上,指尖微微蜷缩,轻声道:“我从未和旁人一起睡过,还有些紧张呢。” 陆云扬闻言,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出来,抬眼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狡黠的意有所指:“倘若真和旁人睡过,那才该紧张呢。” 杜之妗被她说得脸颊发烫,羞涩地垂下眼,嘴角却藏不住笑意:“那我们早些歇息罢,今日都累坏了。” 陆云扬轻轻点头,闭上眼睛。可过了片刻,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心道这人该不会真要睡去了罢,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杜之妗立刻睁开眼,关切地问:“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是。”陆云扬摇摇头,睁开眼看向帐顶的大红喜帐,语气带着几分暗示,“只是在想,今日……可是将该办的事都办完了?” 杜之妗心头微动,望着她正经的神色,觉着是自己多想了,又将那才冒出的念头压了下去。她知晓陆云扬向来身子偏弱,近来为了筹备婚事忙前忙后,早已劳累不堪,今日又应付了一整天的宾客,定然是疲惫到了极点。 若是为了自己的私欲,非要行洞房之事,伤了她的身子可就不好了。这般想着,杜之妗伸手,轻轻握住陆云扬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都办完了,你放心睡罢。” 陆云扬听闻杜之妗的话,心头那点微妙的期待忽然翻涌上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见她闭着眼一副即将沉沉睡去的模样,心念一转,忽然生出几分促狭的心思。她悄悄侧过身,背对着杜之妗,肩膀微微耸动,故意压抑着 “哭” 了起来 —— 哭声不大,却带着清晰的委屈,既像是怕吵到对方,又 “不小心” 漏了几分真切,恰好能让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 第55章 杜之妗本就没真正放下心来,一直悄悄关注着她的动静,此刻听见这压抑的啜泣声,立马睡意全无,连忙侧过身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陆云扬的后背,语气满是焦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 陆云扬只一味摇头,抬手假意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些。杜之妗急得不行,撑着胳膊想要绕到她面前看个真切,陆云扬却反应极快,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一截泛红的耳尖。 “这般捂着要闷坏的!” 杜之妗愈发着急,伸手轻轻扯了扯被子,力道温柔得生怕弄疼她,“我们已是妇妻,有什么话、什么委屈,你径直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别哭了好不好?” 被子里传来陆云扬 “抽泣” 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我只是…… 只是可怜自己,才刚成了亲,妻子便嫌弃我了。若是我哭着吵到你睡觉,那我便出去哭罢,省得你心烦。”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杜之妗大喊冤枉,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又连忙放柔,“我哪里有半点嫌弃你的意思?我疼你、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烦你?” “你若不是嫌弃,那哪儿有新婚之夜不洞房的道理?” 陆云扬猛地掀开被子,眼眶泛红,将自己的心思包装成礼节所需,说得冠冕堂皇,“这既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也是夫妻间该有的情分,你这般推三阻四,不是嫌弃是什么?” 杜之妗被她说得耳朵瞬间发烫,脸颊也染上绯红,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道:“我…… 我只是担心你身子吃不消。你向来体弱,先前又为亲事劳累了那么久,今日更是忙了一整天,若是行房时你晕倒了,我再喊来太医,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如何可怕呢。” 陆云扬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先前故意骗她说身子孱弱,如今哪里好意思坦白当初都是哄她的?若是此刻告诉她实则自己身子好得很,又显得自己这般迫切,实在有些羞人。 她只能顺着杜之妗的话往下说,语气软了几分:“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可毕竟规矩摆在面前,总不能新婚之夜便坏了礼数。不如这般,我做些省力的,应该能应付得来,不会累着的。” “那些规矩都是死的,我们夫妻之间,何须被这些束缚?身子要紧,不必勉强。” 杜之妗本还要再劝两句,可抬眼瞧见陆云扬眼底那点委屈又带着执拗的神色,话到嘴边又立马转了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羞涩,“可是…… 我也不知哪样会省力些,我从未做过……” 这话倒是难住了往日里聪慧果敢、沉稳通透的两个人。新房内瞬间陷入沉默,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暧昧与羞涩。 沉默片刻后,还是陆云扬率先打破僵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果断拍板:“凡事都是做过才知晓,我们便先试试,若是过程中我觉得太累了,我便喊停,你便不许勉强我,可好?” 杜之妗一听,眼底瞬时亮了许多,像是被点燃的星火,连忙点头赞同,嘴角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可转念一想,又怕陆云扬太过勉强自己,连忙补充道,“其实我方才便有想过,只是想着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左右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来日方长,等你好好歇上几日,养足了精神也是可以的。” “是么?”陆云扬挑眉,故意以退为进,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口口声声说是担心我太累了,可我瞧着你方才几番都是一副即将睡着的模样,其实是你自己太累了,撑不住了是不是?若是那般,倒也不必勉强,不如就改日再说罢,我也正好歇歇。” “我才不累!”杜之妗立马反驳,被她这番话挑起了好胜心,先前那点疲惫仿佛瞬间消散,见陆云扬似要转身歇息,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紧紧贴向自己,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暧昧,“我是习武之人,身子硬朗得很,这点事怎么会累呢?既然你也愿意,我们便现在试试,可好?” 她的气息温热地喷在陆云扬的颈间,带着淡淡的墨香与桂花香,陆云扬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埋进她的肩头,感受着腰间紧实的力道与彼此加速的心跳。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映着帐内交叠的身影,洞房花烛夜的甜蜜与羞涩,在这一刻悄然蔓延,化作往后岁岁年年里,最珍贵的记忆。 第58章 新婚五日假,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温柔地洒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上。杜之妗与陆云扬相拥着醒来,鼻尖萦绕着彼此身上淡淡的香气,昨夜的羞怯与甜蜜尚未散去,只觉得这般相守的时光,连空气都带着甜意。 陆云扬轻轻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杜之妗的脸颊,轻声问道:“我们今日,要去长公主府给娘亲敬茶吗?” 她们的新房安在陆府附近的新府邸,并未设在长公主府,倒和杜之妧、陆云州当初成亲时一样。 杜之妗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不必去。曜华她们当初也没特意回去敬茶,娘亲本就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陆云扬了然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期待:“那你这五日假期,我们要不要出去游玩一番?总待在府里,倒辜负了这好时光。” “我本想陪你回临安看看,只是五日时间太短。” 杜之妗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迁就。 “不如去通州罢!” 陆云扬眼睛一亮,似是早有盘算,“离京城不过几十里路,路途不远,五日时间足够我们慢慢逛,也不会觉得奔波。” 杜之妗闻言,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光亮,心头一暖,笑着应道:“好,都听你的。待会儿我便让管家收拾行李、备好车马。” 两人不愿辜负这晨间的静谧,又依偎着聊了些闲话,从京城的趣闻说到临安的烟雨,直到日头渐渐升高,才慢悠悠地起身。用过精致的早膳后,两人携手去了书房,杜之妗坐在软榻上,陆云扬靠在她肩头,一同翻看一本诗词集,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时光过得惬意又安稳。 不过半个时辰,管家便来禀报车马已备好。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登车出发。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渐渐驶出京城,奔向郊外。 车窗外,秋意正浓。杜之妗率先掀开帘子,带着草木清香的秋风扑面而来,清爽宜人。她望着路边成片的金黄稻田,还有远处被染成蜜糖色的山岗,转头对陆云扬笑道:“这般好景致,坐车里可惜了,不如我们骑马去?” 陆云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脸上却摆出为难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不会骑马呀,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 实则她自幼与陆云州一同习练君子六艺,骑术虽不算顶尖,寻常行路却是游刃有余,不过是想借机黏着杜之妗罢了。 杜之妗见状,笑得愈发温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用怕,有我在呢。我们共乘一骑,我定会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陆云扬假装犹豫了片刻,才伸出手,轻轻拉住杜之妗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依赖:“那我可就全靠你咯。” 杜之妗握紧她的手,眼底满是宠溺:“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着便扶着陆云扬下车,让人牵来一匹温顺的枣红色骏马。她先翻身上马,而后俯身伸出手,稳稳地将陆云扬拉到身前,让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手臂环绕过她的腰,牢牢握住了缰绳。 “坐稳了。” 杜之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陆云扬顺从地将脸颊贴在她的肩头,感受着腰间紧实的力道,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墨香与秋风里的干草气息,心头满是安稳与甜蜜。 马蹄轻踏,缓缓前行。风掀起两人的衣角,掠过路边的狗尾草,毛茸茸的草穗蹭得人手背发痒。远处的山楂树丛里,几只灰喜鹊歪着头张望,尾羽在阳光下闪着紫蓝的光,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正是她们心中最期盼的光景。 车马行至通州城郊,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尽头便是一处雅致的小院。杜之妗下车一看,才知陆家竟在此处也置了产业 —— 虽是二进的院落,却打理得极为精巧。白墙黛瓦映着院角的金桂,阶前摆着几盆秋菊,青砖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桌椅床铺都透着淡淡的松木清香,显然是日日有人照料,短住几日再合适不过。 入夜后,洗漱完毕的两人并肩躺在软榻上,帐外是秋虫的低鸣,帐内弥漫着杜之妗身上清冽的墨香,混着陆云扬发间的桂花熏香,格外沁人心脾。陆云扬侧身依偎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肩头,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依赖:“若不是你在朝中还有诸多要事,真想将你关在这小院里,每日只陪着我看山看水,再不管朝堂纷争。” 杜之妗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指尖划过柔顺的发丝,眼底满是纵容。她何尝没有过这般念头?新婚燕尔,只想与心上人相守一处,寻个静谧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那些尔虞我诈与家国重任。可肩上的担子终究放不下,只能将这份念想藏在心底,轻声安抚:“等日后朝堂安定,我便向陛下请辞,陪你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第56章 陆云扬听着这话,心头暖意融融,愈发黏着她不肯松手。可说着话,却见身旁人眼睑渐渐沉重,呼吸也变得平稳,显然是赶了大半日的路,已然倦了,即将合眼睡去。陆云扬心头涌上一丝小小的气恼,伸手在她腰侧轻轻掐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的调侃:“昨日才学的新功课,今日便要抛到脑后了?子曰,温故而知新,郡主这态度可不行。” 杜之妗被她掐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人眼底的促狭,又好气又好笑:“赶了大半天的路,骑马又吹了风,你倒是精力充沛,竟还有这般心思?” 陆云扬故作恍然,点了点头:“原来是疲了,那便先歇歇罢。” 她太了解杜之妗了,这人瞧着性子温柔沉静,初识时甚至带着几分疏离冷淡,与杜之妧的爽朗外放截然不同,可骨子里却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若非如此,怎会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在朝堂站稳脚跟,怀揣着为国为民的远大志向?这般激将法,定然管用。 果然,杜之妗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些,连忙否认:“我才不觉疲累呢!我只是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陆云扬忍着笑意,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我不信”。杜之妗被她看得有些窘迫,手上动作却极快,指尖轻轻勾起她的衣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羞涩:“既然你也不困,那我们便……便来温习温习功课。” 第59章 晨光透过窗纱,温柔地漫进屋内,杜之妗悠悠转醒时,身侧的被褥已微凉。她眯着眼适应了片刻,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半撑起身子望去,竟见陆云扬正坐在床前的八仙桌边,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静。杜之妗愈发诧异,索性坐起身来,锦被滑落肩头,露出颈间淡淡的吻痕。 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陆云扬立刻转过身来,眼底带着刚醒不久的温润笑意:“你醒了?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等你洗漱完,我们一起用早膳。” 杜之妗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去拿床头的衣物。陆云扬见状,默契地转回头去,目光重新落回桌面,指尖还捏着一支毛笔,姿态端庄。等杜之妗穿好衣裳走过去,才看清桌上摊着几本账本,她不由得皱起眉:“你竟还把账本带来了?” 陆云扬闻言摇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账本边缘:“怎么可能特意带来?这是他们一早送来的,说是有几笔要紧的账目需我过目。” 杜之妗闻言顿了顿,没再说话。陆云扬见状,放下毛笔起身,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催促:“快去洗漱罢,热水再不用就凉了,洗漱完正好开饭。” 杜之妗依言去了隔间,等她洗漱完毕回来,桌上的账本早已收拾妥当,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桌精致的早膳。青瓷碟子里盛着晶莹的水晶蒸饺,白瓷碗里飘着桂花糖粥的甜香,还有两碟爽口的酱菜和一笼蓬松的豆沙包,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杜之妗在桌旁坐下,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陆云扬,见她神色依旧鲜活,忍不住问道:“你何时起来的?瞧着倒像是歇得极好。” “也就比你早起一刻钟罢了。” 陆云扬拿起公筷,夹了一只水晶蒸饺放进她碗里,眼底带着笑意,“快尝尝这个,听掌柜说这是通州特色,馅料是鲜虾仁和笋丁做的,格外清甜。” 杜之妗咬了一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可她心思却全然不在食物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眼前的陆云扬,面色红润,眼神明亮,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与她口中“体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云扬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没给她过多琢磨的时间,放下筷子问道:“待会儿用完早膳,你想去哪里逛逛?听闻通州城西有座秋山,此时枫叶正红,或是去河边看看芦苇,景致都极好。” 这话陡然点醒了杜之妗,她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抬眼看向陆云扬神采奕奕的脸庞,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与疑惑:“你当真不用再歇歇?昨日赶了一天的路,夜里又……没怎么歇好。”她刻意顿了顿,想起昨夜的缠绵,脸颊微微发烫,“你向来身子弱……”怎么瞧着比她都还精神。 陆云扬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可你就只有这五日的假呀,我想多陪陪你,自然要抓紧些。” 杜之妗看着她眼底的珍视,心头一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倒也不必这般急切。今日不如就在小院里好好歇息一番,我们一起看看书、品品茶、下下棋,慢下来享受这难得的清净,也是一种乐趣。” 陆云扬望着她眼中的纵容与宠溺,心头泛起阵阵暖意,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坚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屋内弥漫着早膳的香气与彼此间的温情,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正是她们心中最期盼的光景。 餐后,侍女收拾了碗筷,又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碧绿的茶汤在白瓷盖碗中舒展,氤氲出淡淡的茶香。两人在檐下的藤椅上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棋盘棋子,黑白子错落有致。陆云扬棋艺略逊一筹,却偏生好胜,每走一步都要蹙眉思索半晌,偶尔耍些小赖,悄悄挪动棋子,被杜之妗抓包时,便吐吐舌头,笑得一脸狡黠。 几局棋罢,两人收起棋子,各自捧了本诗集,依偎在藤椅上静静品读。秋风拂过院中的金桂,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香气随风飘散。读到有趣的诗句,陆云扬便凑到杜之妗耳边轻声念给她听,杜之妗也会将书中的典故细细讲来,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语气温柔,时光过得惬意而安稳。 没一会儿,院门外传来轻叩声,张掌柜捧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走进来,躬身道:“东家,这是铺子的选址图样和选材明细,请您过目。” 陆云扬立刻收起闲散之态,将手中的诗集放到石桌一侧,接过册子细细翻阅。她指尖划过图样上的街巷标注,轻声问道:“这几处选址都临着通衢大道?客流量可有核实?”张掌柜连忙应答,详细禀报着各处的交通区位与市井繁华程度 —— 正如商家长久遵循的选址之道,需得交通便利、人口稠密方能兴旺。陆云扬听得认真,又追问起药材木材的选购来,言辞间条理清晰,尽显经商的严谨与讲究。 问了几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声音稍大,怕打扰到一旁看书的杜之妗,便抬眼望向她,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不如我先去书房处理这些事,半个时辰便回来陪你,可好?” 杜之妗抬眼看向她,见她眉梢眼角带着专注的神采,认真探讨商事的模样竟格外动人,心头微动,摇了摇头:“不必,就在这里挺好。” 她这五日婚假本就是用来陪伴妻子的,无论陆云扬在做什么,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便已足够。 陆云扬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便将声音放得更轻,指尖在册子上点了几处,叮嘱道:“这两处选址虽临着要道,但进深不足,需再核实租金;还有这批药材,质量和数量都不能含糊。” 张掌柜一一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江满出去了,陆婷又还未归,这些底下人办事,终究还是不够妥帖,还需我自己来盯着。” 陆云扬合上册子,有些歉意地看向杜之妗,“我本以为只需顺带看一眼便成,不成想竟有这般多的疏漏。” 杜之妗看着她略带懊恼的模样,无奈地笑起来:“难怪你会提议来通州,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为了公务。” 也难怪她一大早便起来翻看账本,想来是早有安排。 陆云扬连忙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摇晃,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不是的,我首要目的是陪你呀!原本只想着每日睡前或是比你早起一些,抽空处理这些事便够了。” 杜之妗捏了捏她温热的手掌,眼底带着笑意试探道:“听你们方才说来,明日我怕是还得陪你去实地选铺子?” “你可以留在院里歇息,等我回来便可,不用特意陪着跑一趟。” 陆云扬连忙道,生怕累着她。 杜之妗却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既惦记着商事,又舍不得浪费相处的时光,心中并无半分气恼,反而觉得这般认真的她愈发可爱:“你这般性子,我若是不跟着去,恐怕你一忙起来就把我抛到脑后了。我在一旁跟着,纵是帮不上什么忙,多看两眼妻子也是好的。” 陆云扬被她说中心事,脸颊微微泛红,拉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我回来补偿你,可好?” “如何补偿?” 杜之妗心中好奇,转念想起自己近来想买一套新的文房四宝,私账早在成亲前便交由陆云扬打理,自己尚未开口提及,难道她早已猜到? 她正暗自思索着是否曾无意间透露过心思,陆云扬忽然俯身,坐进她的怀里,双臂环住她的脖颈,附在她耳侧轻声道:“夜里全由你说了算,如何?”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桂花与茶香的混合味道,杜之妗的耳朵瞬间烫得通红,怔怔地看着陆云扬,半晌说不出话来。陆云扬见她这副吃惊又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不喜欢这个?那我换一个。” 第57章 杜之妗定了定神,见她谈及此事时坦然坦荡,丝毫没有扭捏,便强忍下心头的羞意,低声道:“我们……我们之间本就是你情我愿,这事…… 怎么能算补偿呢?” 陆云扬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娘子说的是。那 —— 我这般不听话,扰了你婚假的清净,还要跑出去看铺子,你想不想将我绑起来呢?” 这话一出,杜之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云扬被绑在床头的模样,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她终于明白陆云扬口中的 “补偿” 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扶在陆云扬腰上的手掌都有些发烫,忍不住问道:“你这…… 也是在青楼瞧见过的?” 陆云扬从未见她这般局促窘迫的模样,纵是洞房花烛夜与昨夜缠绵时,杜之妗也始终从容有度,此刻却红透了脸颊,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忍不住调侃道:“看来宫里教给郡主的,都还算是正儿八经的规矩。你向来喜欢文玩古籍,旁人送你的书画典籍,想来都经过层层筛选,自然见不到这些。” 杜之妗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好奇追问道:“你是从书上看来的?” “你没瞧见过吗?” 陆云扬反问道。 第60章 “只在一些杂记里见过零星几句浅薄之言,含含糊糊的,并不清晰,只能猜个大概。” 杜之妗回忆道,“成亲时宫里的嬷嬷倒是送了一本册子,我都认真学过了,也没有你说的这般…… 出格。” 陆云扬闻言,思索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拉着杜之妗的手便往书房跑去:“跟我来。” 她将书房门紧紧关好,走到书柜旁,轻轻推开柜子一侧的暗格,里面藏着一个樟木箱子。陆云扬打开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一本装订精致的画册,递给杜之妗。 杜之妗疑惑地翻开,只见画册上画着两个女子缠绵的私密图景,笔触细腻,情态露骨,她顿时脸颊发烫,连忙合了回去,惊道:“你…… 你还收藏这种画呢?” “你仔细瞧瞧这落款,是苏曼卿的真迹。” 陆云扬解释道,“我当时只觉得她画风细腻,又是难得的才女,便搜罗了许多她的画作,我这儿可没有你府上那些人先过目筛选,这般私密的册子,自然也一点不差地到了我手上。” 她想起当初收到画册时的羞涩,忍不住笑了,“我当时觉得不好意思,便塞在箱底,后来担心州州无意间翻到,便特意着人将这箱子抬来了通州。” 杜之妗闻言,下意识地问:“这箱子里……全都是这种画册?” “你想什么呢!” 陆云扬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大多是些杂书孤本,有些记载的奇闻异事挺有意思,便随手收着了。兴许还有一两本入骨些的,具体是什么我都忘了,你若是好奇,不妨翻翻看。” 杜之妗半信半疑地从箱子里抽出两本,翻开一看,果然都是些记载各地风土人情的杂记,并无出格内容,这才松了口气。陆云扬见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忍俊不禁地伸出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都已经成亲了,有什么可羞的?” 杜之妗被她捏得脸颊愈发滚烫,伸手按住她的手,眼底带着几分羞赧,却也渐渐放松下来:“我是害怕自己羊入虎口。” 回京后,杜之妗在退朝后碰见了杜之妧。杜之妧见她走来,连忙上前笑着问道:“通州之行可还好玩?听闻那里秋山红叶、河畔芦苇景致极佳,若是不错,我得空也带云州去一趟。” 杜之妗闻言摇摇头,眼底带着几分无奈:“我也不知。” “你怎会不知?” 杜之妧满脸疑惑,“你不是刚从通州回来吗?总不至于连一处景致都没瞧过?” 她在通州的五日,不是陪着陆云扬奔走于各处铺面考察,便是在小院中相守,确实未曾踏足半分景点。这般私密的相处时光,自然不便细说,便含糊道:“那几日都跟着云扬看新铺的选址,没来得及四处逛逛。” “啧啧。” 杜之妧露出同情的神色,“本以为你性子沉稳已是无趣,没想到陆云扬比你更甚,两个人的婚假竟这般在铺子里耗过去了。” 杜之妗不欲多谈此事,转而问道:“西洲那边暂无战事,你暂时不必再去了罢?” 杜之妧点头,语气轻松了些:“西梵使臣还在与娘商榷谈和事宜,舅舅让我先在京中多陪陪娘亲。” 姐妹俩站在宫道旁闲聊几句,便各自散去,各自奔赴归途。 没过几日,杜之妗受邀前往长公主府旁的杜府,与杜之妧围坐品茶。正聊得兴起时,赵焕琅兴冲冲地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 杜之妧此次从西洲归来,凭赫赫战功连升两级,官至中郎将,朝堂上下无人再敢质疑,纷纷对她的本事心服口服。三人围绕此事闲谈片刻,赵焕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杜之妗身上,欲言又止,脸颊渐渐泛起粉色。 杜之妗见她这副模样,温声道:“你有话便直说,你有何事是我不肯帮忙的?” 赵焕琅仍是羞赧不已,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杜之妗心中一动,想起江满传回的消息,说已寻得几瓶传说中的圣水,不日便要回京。难道赵焕琅是为了此事而来? 她斟酌着开口:“若是为了圣水之事,我会同云扬商量。此事倒不难,只是你需与牧晚棠好好商议,切不可强人所难。”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圣水当真有效,你们能诞下女儿,牧将军定会全力助你,舅舅那边,反对的理由也会少了许多。” 毕竟旧制皇位不传女子,无非是担心江山落入外姓之手,若赵焕琅有亲生女儿可继承,这层阻碍便不复存在了。 赵焕琅却摇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此事暂且不提。昨日陆云扬姐妹俩相约游湖,恰巧被牧晚棠撞见,她便邀二人一同游船。” 杜之妗闻言,立刻收敛起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听着。杜之妧也停下手中的茶杯,凝神关注。 “闲聊时,牧晚棠问起你们新婚燕尔的光景,陆云扬说…… 说你们在通州几日,几乎不曾出门。” 赵焕琅说着,脸颊更红了,“牧晚棠回来笑话了我许久,说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可有什么法子指点一二?” “你们!” 杜之妗大惊失色,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闺房之事岂能随意打听、妄加议论?简直不知廉耻!” 杜之妧一见妹妹这般激烈的反应,便知陆云扬所言绝非虚言,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你打小便聪慧,有什么门道可得教教我,也让我和云州增进增进情意。” “你们……” 杜之妗又气又羞,甩开衣袖便往外走,脚步都带着几分慌乱。 杜之妧和赵焕琅面面相觑,杜之妧率先开口:“你说她是不是故意不想教我们?” 赵焕琅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你总归比我好,陆云州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做什么她都欢喜。牧晚棠那家伙,自己也未必懂得多少,倒先嫌弃起我来了!”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陪着云州,少让她跟你家牧晚棠凑在一起,免得被带坏了。” 杜之妧说着,急匆匆起身追了出去,只留下赵焕琅在原地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另一边,陆云扬在府中处理账本,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往日这个时辰,杜之妗早已回来了,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她心中渐渐生出几分烦躁,合上账本起身走到门外,问道:“夫人回来了吗?” 这宅院虽是赵酒鸯所赠,但府中下人都是陆云扬亲自挑选安排,平日里皆称她为 “小姐”,称杜之妗为 “夫人”。 一旁的丫鬟连忙回话:“回小姐,夫人一回来就去了书房,至今尚未出来。” 陆云扬心中疑惑,她快步走向书房,轻轻推开房门。 杜之妗见她进来,头也未抬,语气带着几分别扭:“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陆云扬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近日所作所为,并未察觉哪里得罪了她,便笑道:“既如此,我让丫头来铺床,我们一同睡在这里便是。” “我不要。” 杜之妗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不满,“你自己回房睡去,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陆云扬愈发一头雾水,走到她身边坐下:“到底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不快了,你明说便是,别这般与我置气。” 杜之妗放下手中的书,语气带着明显的嗔怪:“你怎能同旁人随意提及我们的闺房之事?这种私密之事,怎能对外人说?” 陆云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她们又不是外人。况且我也没说什么,牧姑娘再三追问,我只说你一切都好,我们在通州多是在院中相守,不曾出门。难不成,你要我告诉她你差强人意,让她看你的笑话?” “那也不能说!” 杜之妗红着脸,声音都低了几分,“琳琅和曜华都来问我讨教,你说多羞人呀!平白让我被她们取笑。” 陆云扬万万没想到赵焕琅竟会将此事拿到台面上询问,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58章 杜之妗见她不仅不认错,还敢取笑自己,愈发不满:“你别笑了!今晚你就让我在书房睡一晚,我可不想被人说我一日都离不开你,日日缠着你不放。” 陆云扬见她神色坚决,便不再反驳,只吩咐丫鬟进来收拾床铺,备好洗漱用品。 杜之妗见她果真转身回了卧房,心中虽有几分埋怨,却也渐渐平静下来,拿起书继续品读。沉浸在书中世界,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她放下书卷洗漱完毕,刚要躺下歇息,便听到敲门声。 还未等她起身开门,陆云扬已经推门而入,反手锁上了房门,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都怪我粗心,方才起身喝茶,不小心将茶水洒了一床。” 陆云扬脸上带着几分 “懊恼”,语气却带着几分狡黠,“丫头们都已歇下,我不忍叫醒她们,只能来寻你挤一晚了。” 杜之妗哪里看不出这是她故意为之,正要拆穿,陆云扬已然俯身坐进她的怀里,双臂环住她的脖颈,轻声问道:“怎么,你要将我赶出去?让我大半夜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杜之妗看着她眼底的温柔与期盼,心中的气早已消散大半,哪里忍心真的赶她走,只能闭上嘴,默认了她的存在。 陆云扬见状,低头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不同你共眠,我实在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只能起来喝水,结果还弄湿了被褥。你真的要让我回去孤零零地待着吗?” 杜之妗犹豫了片刻,轻声道:“那你以后不许再同旁人说那些事了。” “你放心。” 陆云扬笑着,在她脸上又亲了一下,“往后便是她们用刑逼问,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定当守好我们的秘密,不让你再受这般羞窘。” 杜之妗看着她眼底的笑意,脸颊的热度渐渐褪去,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暖意。窗外夜色正浓,屋内烛火摇曳,两人依偎在一起,呼吸交织,温情脉脉。 第61章 陆云州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单手支着下巴,一声接一声地长吁短叹,眉宇间满是郁结。自个儿跟杜之妧成亲这些时日,杜之妧非但没有白回来,反倒带她去西洲风沙里滚了一圈,如今肌肤黑了好几个度,往日里那点娇俏白皙的模样都快瞧不见了。 “唉 ——” 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气,恰好撞进推门而入的杜之妧耳中。她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想起昨日赵焕琅提起的 “游湖闲谈”,心头不由得一紧,试探着走上前:“州州,你阿姐说,前两日你们游湖时,遇见牧晚棠了?” 陆云州一想起那桩事,更是重重叹了口气,才蔫蔫地点了点头。 杜之妧见状,心瞬间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当初陆云州最先动心的其实是自家妹妹杜之妗,后来阴差阳错才与自己结缘。如今自己新婚不久便领兵奔赴西洲,战事缠身,心思大半都放在家国大事上,对州州难免有所冷落。这般对比之下,州州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觉得杜之妗更懂得疼人? 愧疚瞬间涌上心头,杜之妧在软榻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诚恳得近乎郑重:“对不起,州州。我并非故意冷落你,只是西洲战事紧急,实在无暇顾及旁的,让你受委屈了。” 陆云州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愣,眨巴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才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说什么呢?这哪能怪你?国事当先,君子本该以家国为重,我哪会那般不懂事,计较这些?” “如今我回京了,朝堂暂无大事,往后能多陪陪你,好好补偿你。” 杜之妧说着,耳尖悄悄泛红,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涩。 谁知陆云州却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没用的,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强求不来。” “怎么会没用?” 杜之妧急了,往前凑了凑,眼底满是认真,“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 “我怎没试过?” 陆云州抬高了声音,又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挫败,“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我不怪你,我还是一样爱你。” “你试过很多法子?” 杜之妧听得一头雾水,眉头拧了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偷偷试的。” 陆云州扒着软榻边缘,语气里带着点小委屈,又有点小遗憾,“本来还想琢磨成功了,再教你,给你个惊喜呢,可惜呀,那些法子到我这儿就失灵了。” 她摊了摊手,一副认命的模样。 杜之妧心头咯噔一下,连忙追问:“你…… 你是和谁一起试的?” 这话问出口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 这种私密之事,州州怎会随便同人尝试? “还能有谁?就文竹她们几个呀。” 陆云州随口说着,抬手朝外头指了指,那几个丫头是打小跟着她的贴身伺候的,最是贴心。 “她们?” 杜之妧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都睁大了,“还…… 还几个?” “那可不!” 陆云州说得理直气壮,“每个人教我的法子都不一样,我都试了,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拍了拍手,语气里满是挫败感,“兴许是每个人都不一样,这些法子不适合我吧。” 杜之妧坐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州州,你…… 你该知晓,这种事,不是能随便同人乱尝试的罢?” “哎呀,你放心!” 陆云州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问过大夫了,我试的都是些大夫说对身体无害的法子!” 杜之妧顺势握住她的手,急忙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事,只能同我一起试,旁人都不行的!” 陆云州皱起眉,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这又是什么说法?难不成你黑了,就见不得我白回来?还是说,你黑了,我就注定白不了了?” 杜之妧怔怔地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的混乱思绪才渐渐理清,她试探着问:“州州,你…… 你这般愁眉苦脸,一直叹气,就是在愁自己变黑了?” “不然呢?” 陆云州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猛地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比往日黑了不少的手臂,凑到她眼前,“你瞧瞧你瞧瞧!都黑成这样了,跟炭似的,难道不该愁吗?以前穿水红色的裙子多好看,现在穿上去,显得我更黑了!那日和阿姐游湖,牧姑娘一下就区分开我们了,就因为我如今比阿姐黑多了!” 杜之妧看着她手臂上明显深了几个色号的肌肤,又看了看她满脸 “天塌下来” 的愁苦模样,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担忧与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你还笑!” 陆云州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伸手去挠她的痒,“我都黑成这样了,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杜之妧捉住她的手,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是我耽误你了。不过黑些也好看,更显精神,像只调皮的小野猫。”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再说了,不管你是白是黑,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看的。” “油嘴滑舌!” 陆云州脸颊微红,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的郁结像是被这温柔的话语吹散了,“你还没说为何非要同你一块儿才能变白!” “那当然是因为妇妻齐心,其利断金了!” 杜之妧握紧她的手,眼底满是笑意。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意融融。一场因 “变黑”而起的乌龙愁绪,最终化作夫妻间的甜蜜互动,那些潜藏的误会与担忧,也在彼此的坦诚与爱意中,烟消云散。 江满从女儿国千里迢迢归来,带回的圣水仅有五瓶,个个瓷瓶小巧精致,瓶身刻着繁复的云纹,透着几分神秘。 “小姐,这圣水来之不易。” 江满将瓷瓶一一摆放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兴奋,“它取自女儿国中心的一口圣井,井口由专人日夜看守,井水本就稀缺,每年能汲取的量十分有限。国中女子若有需要,需向王宫申领,按序分发,分文不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与女儿国国王洽谈了三日三夜,晓以利害,才定下每年卖五份给我们的约定。这圣水确实价值连城,当初扬州那位怪人开价万金,倒也不算漫天要价。” 江满走后,陆云扬指尖轻点着桌面,目光落在五瓶圣水上,若有所思。她先拿起一瓶,放到一旁:“这瓶留给州州,她若是想要孩子,也好有个准备。” 剩下的四瓶依旧整齐排列,她犹豫片刻,抬眼看向身旁的杜之妗,轻声问道:“你……可想要孩子?” 杜之妗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圣水,瞬间明白了她的顾虑,坦诚道:“我手中的免死金牌只有一块,若将来真有变故,这唯一的生机,定然是要留给你的。” 陆云扬心中一暖,悬着的那颗心悄然落地,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其实我铺子里的生意正起色,琐事繁多,确实无暇分心照料孩子。既然你也没有这个心思,那我们便不留圣水了。” 第59章 杜之妗点点头,目光落在其中一瓶圣水上,沉吟道:“若是有多的,能否给琳琅留一瓶?虽然这般对孩子而言,似乎带着几分功利,但若她们能有个孩子,对琳琅总归是更有利些。” “这倒也算不得不公。”陆云扬接口道,“若是琳琅最终能成事,那孩子自然也能跟着受益。况且以牧姑娘的本事,无论她与琳琅的感情如何,她在琳琅那儿的地位都稳如泰山,孩子自然也能得到妥善照料。” 杜之妗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了然:“以我对琳琅的了解,她本就看不惯男子的诸多做派,如今虽嘴上说着想要建后宫,可她年纪尚轻,心思多变,将来未必会愿意找旁人。” 陆云扬拿起一瓶圣水递给杜之妗:“你将这个给她。剩下的三瓶……” 她顿了顿,想起一事,“听陆婷说,花牛的制香坊里有两个姑娘,聪明又能干,她们俩情投意合,若是她们以后能成亲,我打算将这瓶圣水送她们,也算一份祝福。” “陆老板真是大方。”杜之妗看着圣水,忍不住感叹,“难怪你的手下都对你死心塌地。想当初我派人打探你的消息,你手下那几个,嘴巴严得跟焊了铁似的,兜兜转转,只打探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陆云扬闻言,并不意外 —— 当初她为了摸清杜之妗的底细,也没少暗中调查,如今听她这般说,只觉得有趣,笑着打趣道:“哦?堂堂凌华郡主,为何要费心打探我一个商女的消息?” “原本是想投其所好,拉拢你为我所用。” 杜之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神情,“可惜查来查去,也没找到你的软肋,没想到你竟是个‘好色之徒’。哎 ——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用美人计拉拢你。” “寻常的美色可入不了我的眼。” 陆云扬说着,伸手轻轻挑起杜之妗的下巴,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语气带着几分蛊惑,“得郡主您亲自出马,才能让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杜之妗轻拍掉她的手,眼底带着笑意,话锋一转:“正想与陆老板商量,咱们的义塾,何时能开第二家呀?” 陆云扬闻言,伸手捏住她的衣领轻轻揉了揉,故意板起脸,一副奸商模样:“那就要看郡主的诚意如何了。” “你这扮起奸商的模样,还真是有模有样。” 杜之妗被她逗得发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只要能开第二家私塾,让更多女子有书可读,你想要什么诚意,我都给你。” 陆云扬看着她眼底的坚定与温柔,心头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好,那便依你。等我把手头的生意理顺,我们便着手筹备,争取明年开春,让第二家私塾顺利开课。”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桌上的圣水。五瓶小小的瓷瓶,承载着不同的期许与祝福,而她们心中,除了彼此的情意,更有着让天下女子活得更自由、更有尊严的远大志向。 第62章 番外 “娘 ——” 软乎乎的小身子猛地扑进怀里,陆星渺双臂紧紧搂着杜之妗的腰,小脸埋在她的衣襟上,蹭得满是暖意。一旁的杜星遥不甘示弱,伸手拽住杜之妗的衣袖,踮着脚尖嚷嚷:“这是我娘!不许你抢!” 杜之妗被两个小团子缠得无奈,弯腰想掰开她们的手,语气带着哭笑不得的纵容:“傻孩子,你们的娘在后边呢!” 两个小家伙闻言,齐刷刷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杜之妧,又飞快转回来,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陆星渺把杜之妗抱得更紧了,小奶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骗人!你才是我娘!” 眼看着两人又要为 “谁的娘” 争执起来,杜之妧快步上前,一把将杜星遥抱进怀里。小家伙顿时不干了,手脚并用地挣扎,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撕心裂肺:“我要娘!我要娘!放我下来!” 杜之妧抱着扭动的小身子,满脸不快却又无可奈何:“我才是你们的亲娘!跟你们俩一样,我和你们的姨娘也是双生姐妹,长得一样罢了!” 杜星遥哪里听得进去,哭着往杜之妗那边伸小手,嗓子都快哭哑了:“我不管!我就要她!” 杜之妧头痛欲裂:“两个小蠢蛋!我才是你们的娘!” 陆云扬靠在廊下,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转头看向身旁的陆云州,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也不管管她们?再这么闹下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家这关系多复杂呢。” 陆云州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都跟她们说八百遍了,黑点的是娘,白点的是姨娘,可她们就是不听。” 她凑近陆云扬,压低声音吐槽,“要不是妧妧在一旁看着,旁人指不定要怀疑我跟阿嫂有什么呢!再说了,我哪顾得上管这个,渺渺连我和你都分不清,上次还抱着你的腿喊娘呢!” 陆云扬闻言,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两个闹作一团的小团子身上,眼底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幸好我和凌华没要孩子,否则这院子里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阿姐~” 陆云州顺势将脑袋靠在陆云扬的肩上,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你和阿嫂都这般聪明,就算有孩子,定是个机灵鬼,才不会像渺渺和遥遥这般糊涂呢。” 陆云扬抬手,屈起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力道却十分轻柔:“你胡说什么呢!渺渺和遥遥聪明得很,你们两个也不过是爱偷懒罢了。” 她顿了顿,看着杜之妗终于哄住杜星遥,却又被陆星渺缠上要抱抱,忍不住笑道,“再说了,这般热热闹闹的,不也挺好?” 阳光透过院中的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个小团子的嬉闹声、大人们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暖意融融。双生姐妹嫁双生姐妹,这独特的缘分,在岁月里酿成了最温馨的模样。 院中的嬉笑声还未散去,陆云州忽然瞥了眼不远处正陪孩子们玩投壶的杜之妗,悄悄凑到陆云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阿姐,听妧妧说,那个张心梅也调去户部了,她们白日里总在一块儿办公,你可得多上点心。” “凌华向来拎得清,只当她是普通同僚。”陆云扬嘴上说得笃定,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她忽然想起,近来杜之妗回府后,从未提过与张心梅共事的事,心里顿时像被塞进了一团棉絮,闷得发慌。 “拎得清也架不住旁人心思活络啊!”陆云州急得轻轻戳了下她的胳膊,“那张心梅仰慕阿嫂的事,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虽然阿姐你是世上顶顶好的,可也别掉以轻心了。” 陆云扬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点头应下,那笑意却没达眼底。陆云州瞧着她这副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愈发替她着急:“我回头让妧妧在户部多留意着,一有动静就告诉你。” 回程的马车上,软垫铺得厚实,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杜之妗忽然想起一事,侧身看向陆云扬:“你上回说扬香阁新出的一批香粉,用料珍惜,价格太高导致问津者少。我想着宫里的娘娘们素来偏爱珍稀物件,明日你让人挑几盒品相好的,送到户部试试。” 这话恰好撞在陆云扬的心坎上,她抬眼看向杜之妗,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装作随口问道:“怎么突然管起宫里的采买事宜了?这向来不是你的差事。” “如今宫里胭脂水粉的采买,正好归张心梅管。”杜之妗浑然未觉她的异样,坦然解释道,“我前日在户部同她提及扬香阁的香粉,她说正缺一批上等货,让你们送些样品进宫瞧瞧。” “哦?”陆云扬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杜之妗光洁的侧脸上,“那张大人是看中了扬香阁的招牌,还是卖杜之妗的情面呢?”她的声音轻了几分,眼底的执拗藏不住,连带着语气都染上了一丝委屈——不是气杜之妗与人往来,而是气她把这事瞒了自己。 杜之妗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原本舒展的眉头轻轻蹙起:“扬香阁如今在京城的名号,早已不需借旁人的光,就算我不提,你们也有资格参加此次竞选。再者说,你我本是一体,能顺水推舟给你行个方便,为何要舍近求远?先前合作义塾时,我便应允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我一体的事,她张心梅知晓吗?”陆云扬终于绷不住,转头看向窗外,声音闷闷的。她不是跟生意过不去,扬香阁能搭上宫廷采买的线,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她就是介意——介意杜之妗与张心梅往来,却半句没跟自己提过。 “怎么会不知?”杜之妗更困惑了,“我们成亲那日,她还随礼来了。” “既然知晓,那你们安排好便是。”陆云扬没再接话,下巴微微扬起,侧脸绷得紧实。 马车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杜之妗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语气软了下来:“你是在气我没告诉你,我同她有往来?” 陆云扬抿着唇不说话,却也没挣开她的手。 “我与她只是在户部共事,每日处理公文都忙不过来,一日也未必能说上三句话。”杜之妗轻轻将她扳过身,让她面对着自己,认真解释道,“若不是心念着你的香粉生意,我根本不会特意找她谈论此事。你莫冤枉了我。” 第60章 陆云扬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杜之妗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格外温暖。她其实也明白,杜之妗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当提,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就是压不下去。 杜之妗见状,索性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若是不喜欢我同她走得太近,我往后会更注意些距离,公事公办,绝不私下多言。只是朝廷中女官本就稀少,像她这样凭真本事上来的更是难得,我们两个在朝堂上,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这跟我对你的爱意,是全然不同的,你要信我。” 她顿了顿,轻轻拍着陆云扬的后背,像安抚闹脾气的孩子:“我不能无缘无故疏远同僚,也做不到事无巨细都跟你报备——毕竟朝堂上的琐碎事太多,怕你听着烦。但只要是你想知晓的,你问我,我绝无半句隐瞒。你若是不高兴,想撒娇,想撒气,都尽管冲我来,我都哄你,怎么哄都不厌其烦,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发顶,怀里的温度暖得人心头发颤。陆云扬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往她怀里拱了拱,闷声问道:“那我要是莫名其妙发点小脾气,你也不恼?”其实她本也没打算限制杜之妗的正常交往,只是那点占有欲,实在藏不住。 杜之妗忍不住笑了,低头在她发旋上亲了一口:“你不高兴了,就尽管钻我怀里来,别说发脾气,就是咬我一口都成,只要别赶我走就好。” “噗嗤”一声,陆云扬终于笑了出来,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下:“你这算盘打得,隔着三千里地都能听见响,比我这经商的还精。” “怎么?”杜之妗挑眉,故意挺了挺腰,语气带着几分狡黠,“美人以身相许,陆老板还不乐意?” “哟——”陆云扬抬起头,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凌华郡主,如今也会自诩美人了?” “人总要知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才能好好利用。”杜之妗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眼神灼热,“我的才华是为了辅佐明君、护你周全,我的美色嘛——” “哦?打算如何用?”陆云扬挑眉追问。 杜之妗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道:“自然是紧紧绑住陆老板,绑一辈子,绑到头发都白了才好。” 马车内的醋意早已消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情。窗外的夕阳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成了最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