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假少爷抱上大腿后》 第1章 《小可怜假少爷抱上大腿后》作者:席笙【完结】 文案: 作为豪门假少爷,郁燃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把问题归结到他的身上。 明明他从没想过要和真少爷争抢什么,身份揭开时,对他疼爱有加的养父母一家却突然变了脸。真少爷在外吃苦落下一身病,他们便要郁燃也付出相应的代价,好像真少爷的一切都是郁燃造成的。 郁燃被极尽虐待,最后死在地下室。 得以重生,他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他要虐待他,伤害他,践踏他的都付出代价! 一个讨债的鬼,首先做的事,就是要给自己寻一把剔骨的刀。 郁燃盯上了顾雁山。 这位十八岁夺权,二十岁掌舵,三十二岁已是豪门世家的权力之巅。 郁燃要他做自己复仇的刀。 他空无一物,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双倔强的眼。 他红着眼睛,撞进男人怀里,好不可怜:“救救我。” 风度翩翩的男人扶着他,话却毫不留情:“小朋友,我不吃这套。” 后来,不吃这套的顾雁山不仅将郁燃带回了家,还手把手的教他:“剔骨刀,不仅可以割筋切骨,也可以分肉剥皮。” “全看你怎么用。” - 养父母家分崩离析,死死疯疯,昔日养兄在外苦求数日才敲开顾家大门。 却在看到来人时惨白了脸色:“你怎么在这里?” 郁燃披着顾雁山的外袍,唇边带笑地站在台阶上:“为了看你们向我摇尾乞怜呀。” - 所有人都知道顾雁山养在身边的小宠物,娇惯又黏人,没他在连觉都睡不着。 他的一切都是顾雁山给的,郁燃离不开他,顾雁山也这样认为。 直到他要飞出顾雁山掌心那天,向来自诩冷静的男人失控了 ·是饲主更是猎物的心机老男人攻x既是宠物又是猎手的蛇蝎美人受 [年上/18*32/年龄差体型差身份差/半养成/双疯批] [全员火葬场] [上位者翻船的非正常恋爱,锁链的另一端到底套在谁脖子上的狗血xp]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重生复仇虐渣 成长 主角:郁燃 顾雁山 一句话简介:所有人都后悔了 立意:先爱己后爱人 第1章 漆黑的地下室,一直发出某种让人牙酸的刮擦声。 空气里的湿气越发浓郁,催发了地下室苦涩的霉菌,一起裹住四肢百骸。 要下雨了。 面向墙壁的黑影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地下室唯一的半扇窗户,窗外树摇草晃,偶有落叶或细碎的沙砾撞上玻璃,发出细微的响动。 下一瞬,闪电如约而至,惊雷炸响,照亮了逼仄的地下室以及满墙触目惊心的“正”字。 那些笔画深深的痕迹扭曲又杂乱,混杂着许多枯败的褐色,是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血迹,伴随着不时闪过的惨白雷电,让这阴森可怖的地下室好似修罗地狱。 而唯一坐在室内的人,肤色煞白如纸,同那鬼魅一般。 那张脸上唯一的颜色,便是右边眼皮上缀着的两粒朱砂。 轮椅上的身形瘦骨嶙峋,只剩一层皮包骨,他面向窗户的方向呆愣了几瞬,转头摸索了两下墙壁。 枯树一样的手指摸到自己未完成的字旁,又摸向另一只手中几乎被磨平的银叉,像在确认位置。 锋利的锐角划破他指尖,他浑然不觉疼痛,垂着眼皮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墙上,继续补上剩下那半笔。 那双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球,不管主人如何眨动都毫无生机,不会移动半分。 那双眼珠是假的,他是个瞎子。 无论外面如何凄风楚雨,他也窥不见半分光亮。 男人垂着头,电光下,单薄的肩膀在明暗切换的室内抖动,银叉刮擦墙壁的声响一刻不停,空荡衣袍下山峰一样凸出的两扇肩胛骨如振翅的蝴蝶。 伴随着低声喃呢:“三千……三千五百七十九……” 3579天。 这是他失去自由和光明的第十年。 - “呲——” “哗啦——” 寂静退去,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哐哐当当,将郁燃吵醒。 他常年生活在死寂的地下室,早以不习惯这样的喧闹,下意识皱起眉。 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泡在水里,叽里咕噜沸腾着,听不真切,却吵得人头疼。 头顶的灯光也很刺眼。 ……灯光? 郁燃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 灯光刺目,久未见光的双眼酸胀难忍,郁燃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灯管透过指缝,直直地射进他瞳孔。 “b29的菜还没好吗!再不上客人就不要了!!” “7号包厢加菜--” “a05的龙虾壳别丢,客人要煲粥!” 后厨里忙成一锅粥,厨师们切菜的切菜颠勺的颠勺,不管小跑着过来的前厅服务员说什么,都甚少有人回应。 传菜部也忙得脚不沾地,厨师出好一道菜摆盘的空档,传菜员工已经眼疾手快抽出托盘,厨师将菜盘往上重重一撂,后者立刻转身往外。 见他睁开眼,旁边的同事说:“睡着了吗?” 郁燃愣愣侧目,觉得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见郁燃没吱声,小胖子也没在意,顺手抽了个托盘放在面前,问道:“我听小胡说你每天下班还要去便利店兼职到后半夜?一天打两份工,白天还要上学,身体扛得住吗?” 郁燃还是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一瞬一瞬地从对方脸上扫过,转而又看向其他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好像慢速播放的影片,一帧一帧,任何细微的表情或者说话时的动作,颠勺时轰然燎直半空的火焰,和厨师勾芡时半洒在空中的液体全都清晰可见。 那边厨师将菜盘往外一放,小胖子端着托盘走了。 后厨传菜就像流水线,员工们都一排站在长案边,他一走,郁燃自然就站到了最边上,他下意识摆好托盘,脑子里却仍然有些恍惚。 嘈杂的环境、潮湿微滑的地板,满是划痕但又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长案台。 还有空气里交杂在一起的各种食物香气。 过于真实的环境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11号包厢的小米辽参好了。” 餐厅的小米辽参按位算,八个深碗坦口的餐盘摆出来,郁燃往自己托盘里错落着放了三个,转身出去。 走出后厨是一道走廊,往左是人声鼎沸的大厅,往右是私密性很好的包厢。 光洁的大理石上铺着暗红色的毛圈地毯,走廊两侧墙壁上造型古朴的壁灯亮着,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灯具。 熟悉的装修风格,是郁燃十八岁离开凌家后工作了很久的一家高级餐厅。 他端着托盘往前,走了几步,又后知后觉停下来。郁燃低头看向自己踩实了地面的双腿,左右抬起,挨个晃了晃。 他明白了,他确实是在做梦。 毕竟眼睛还在,腿也完好,是他不知道梦过多少次的妄想。 郁燃曾经并不叫郁燃,他顶着凌叶这个名字,度过了十八年。 十八岁,是郁燃人生的分水岭。 在这一年,他知晓了自己是凌叶走失寻回无果后,用以填补养父母痛失爱子的替身。 也是这一年,他找回了亲生父母,和他们蜗居在破烂的筒子楼里,无忧无虑了十几年的豪门少爷,开始为生计发愁,没日没夜的兼职累垮了身体。 还是这一年,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养父母一家,突然性情大变,要打断他的腿,要用他的眼睛去换取亲儿子的光明。 仍旧是这一年,他彻底失去了未来,在地下室里苟且了十年。 这十年来郁燃经常做梦,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日日夜夜都在反刍,他的日常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自虐似的咀嚼着他短暂又戛然而止的十八年人生。 他总在后悔“如果当初……”,又时常幻想“要是那样……”。 他给自己编织过无数逃离既定命运的可能性。 然后又在从梦中醒来后,于黑暗中枯坐。 这一套流程,郁燃再熟悉不过。 看到他来,包厢服务员拉开操作间的门让他进去。 她对郁燃道:“等下上菜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 装辽参的盘子沉,一个托盘上放了三四个,她一个人不好操作。 郁燃没有拒绝,两人前后进了包厢。 包厢里八个人,有男有女,张张脸都稚嫩又年轻,郁燃轻扫一圈便收回眼,托着托盘跟在女生身后。 两人一位一位上着菜,突然,郁燃听到一声:“凌叶?” 原本闹腾的包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他不由抬眼,看向出声的人。 第2章 对方坐在郁燃对面,单肩挂在椅背上,姿势吊儿郎当,表情不怀好意:“怎么多日不见,沦落到来端盘子了,你爸妈没给你生活费——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已经不是你爸妈了。” 男生扬声对在场众人道:“最近凌家找到亲儿子那事儿你们都知道吧?啧啧啧,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听说年纪轻轻就一身毛病,特别是那腿……”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郁燃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将双手搭在郁燃肩头,像众人介绍:“这位,就是顶替了对方在凌家锦衣玉食十多年的凌家养子,凌叶。哦不对,凌叶这名字可是属于人家真少爷的。” 安静的包厢又热闹起来,有人问:“什么情况?” 又有人说:“凌家那事你不知道吗,最近圈子里都传遍了。” “他就是那个人家亲生儿子回来接受不了,和凌家断绝关系的养子?” “凌家尽心尽力培养他,那不活脱脱一个白眼狼吗?” “那李辉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一群少爷小姐,左一句右一句议论着。 郁燃这位八卦的主角对此毫不在意,盯着男生看了半晌道:“你谁?” 一句话,让议论纷纷的众人同时闭上嘴,目光转而落在李辉身上,带着点揶揄和看好戏。 李辉的脸立刻就绿了。 他从小就看不惯郁燃,一副死装样,但介于凌家的地位,他以前不敢对他怎么样,这回豪门之星陨落在地,又恰巧被他碰见,他可不得好好奚落一顿。 原本是想欣赏他的窘迫和落荒而逃,没想到郁燃一句话,反而衬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李辉恼羞成怒,一把拽过郁燃衣领:“你踏马再给老子装——” 郁燃静静看着他,双眼无波无澜。 他确实不记得面前这人是谁,这个梦的场景对他来说遥远到有些陌生,但他大概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 四目相对,郁燃勾起一个挑衅的笑。 “你那什么表情!” 众人只听李辉怒吼一声,高高扬起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到郁燃身上,却见那个被李辉拎着衣领,大半个脚掌都离地的瘦削少年,抄起手上的托盘,“嘭——”的一下照着李辉的脑袋扇了过去。 动作之利落,力道之大,直接将李辉扇歪了脑袋,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顷刻间,包厢内落针可闻。 就连另一个服务员,都一脸骇然地看向郁燃。 而郁燃,却垂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托盘。 挥出去时的阻力,拍到李辉脑袋上的重量,这一切比他以往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真实。 这到底是不是梦? 这真的是梦吗? 某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下去,郁燃一阵天旋地转,软着腿往后退了几步,一下撞在餐桌边,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 那边李辉被他这一下拍得脑子里黑一阵白一阵,耳边嗡嗡响。 他好半晌都没缓过来,恶狠狠地看向郁燃:“你他妈的——” 看到郁燃煞白的脸,李辉冷哼一声,迈步向他走去,眩晕之下脚步有些虚浮:“现在知道害怕,晚了!” 包厢内,没有一个人出声替郁燃解围,服务员害怕地看着,也不敢出声。 就在李辉的手要碰到郁燃之际,满脸惊愕的人突然动了,他猛地一下将李辉推开,脚步慌张地跑进了包厢内的洗手间。 快速拧开水龙头,他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 郁燃知道,如何才能快速从梦中醒来。 他甚至等不及池里的水蓄满,弯腰将脑袋按了下去。 水柱稀里哗啦往洗手池里灌着水,水位线很快漫过郁燃的耳根,头顶,和池边齐平,然后顺势往下,沿着外壁流到台面上,又蔓到地上。 李辉本来脑子就晕,被他使劲一推,没站稳,左脚踩右脚地跌坐在地。 这一刻,李辉里子面子都没了,第一下算是没有防备,那第二下又算什么! “凌、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冲进洗手间,揪着颈后衣领,将郁燃薅起来,“你踏马找死!” 水流哗哗作响,大片从郁燃发梢坠下,瞬间湿透了他身上制服的衣领。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双眼也并未聚焦,落在虚空中不知何处。 旁边跟来的同伴拦住李辉:“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李辉咬牙:“你少给我装可怜!” 郁燃双目失神,那被困在地下室的十年,倒带似的在眼前寸寸闪过,最后凝实成了面前李辉的脸。 “哈……”他哑然失笑,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因为长时间缺氧的窒息而泛着不健康潮红的脸,双腮微凹。 他在水下,全程都未闭眼,滚满了水的瞳仁是难见的茶金色,眼裂细长,眼尾微扬,一双斜飞入鬓的丹凤眼,冷峻又倔强。 右眼眉下和眼角间朱砂一样的两粒红痣水光潋滟。 失明十年,郁燃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抬手,修长如葱段的手指抚向眼睛。 水珠顺着湿透的额发滑过狭长微翘的眼尾,掩在他掌下。 指腹下的睫毛颤动,眼皮从凉意中回温,指腹下,能清晰地感受到眼球转动牵扯的肌肉。 郁燃还记得,当初无论自己如何哀求也没办法留住这双眼睛时的愤恨。 哥哥凌谦拦腰抱住他企图逃跑的身体,成年男性的手臂铁镣一样无法撼动。 [哥,哥哥,哥哥……] 裴让嘶声力竭,带着哭腔:[一定有办法可以治疗亦清的眼睛……我求你了哥,别要我的眼睛!] [我害怕……我害怕,哥哥……] 凌谦沉默地压制住他的挣扎,他温柔地抚摸着郁燃的双眼,一如他记忆中那个寡言但可靠的大哥形象:[小叶,你乖一点好不好?] [爸爸……妈妈……小羲……] 郁燃一一哀求,却没有让他们心软一分。 养父凌项禹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先把他关回房间,仔细看着。] 郁燃崩溃又绝望:[为什么一定是我!怎么能用活人的眼角膜!我不要!我不要!!!] 他被掼进房内,任由他如何哀嚎哭喊,将门拍得震天响,回应他的也只有屋外一圈圈落锁的声音。 [小叶,你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养母温茹雅软声细语,[我们尽心养育你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为亦清尽一份力对不对?] 不吃不喝被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多久,郁燃蜷在地板上。 他神情恍惚,不断在心底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一夜之间,家人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爸爸妈妈当初不是在郁燃接受不了时,还拉着他的手劝慰他,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永远是他们的孩子吗? 哥哥不是在郁燃回到生母生父家中后,还打电话给他,让他有任何困难都要告诉他吗? 还有弟弟…… 郁燃心痛不已,眼泪在这几日几乎已经流干了,往日里那双灵动剔透的眼睛好似蒙上一层纱,无神地注视着发光的门缝。 听着门外佣人偶尔路过时,不时飘进来的话。 [亦清少爷好像彻底失明了。] [医院那边好像已经安排好手术了。] 郁燃惊恐又愕然,他真的没有办法保住眼睛了。 但是他不愿意,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欠了萧亦清的! 是他主动要被领养的吗?萧亦清的走失怪他吗?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不见,就要挖他的眼睛? 他不愿意!他接受不了! 郁燃宁愿自毁双目,也不愿意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紧张、害怕、惊惧,他对自己仍有疼惜。 下手太轻,虽然吓了凌家所有人一跳,但最终仍然有惊无险地挽回了萧亦清的视力。 只有他永陷黑暗。 而弟弟凌羲,在他刚刚转醒时闯入病房,站在病床边掐住他的脖子,怒声低语:[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毁了萧亦清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双眼缠着绷带的郁燃在凌羲手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郁燃埋首在洗手台前,连声笑起,什么萧亦清的眼睛,那是他的眼睛!他的! 他在李辉等人愕然的目光中,直接将指尖按在了眼球上。 指腹触及脆弱眼球时,晦涩又难受,双眼因生理排斥而眨个不停,酸涩的生理泪水滚出。 郁燃浑然不觉,执拗地抚摸着眼球,身体越排斥,心里的声音越强烈。 是真的,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任谁一边摸着眼球一边笑得癫狂,都会让旁人毛骨悚然。 李辉也不例外,瞬间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和同伴接连后退,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没等他离开,声嘶力竭的笑戛然而止,停得突兀又诡异。 第3章 郁燃突然转头盯住李辉。 眼尾泛红长睫湿润,明明是让人心疼怜惜的模样,李辉却硬生生被他眼中的恨意骇住。 郁燃的阴冷的目光和表情,像极了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李辉动也不敢动。 郁燃转身往外,他径直走进操作间,在抽屉里叮叮哐啷翻找半天,大步走到餐桌边。 他神色并不正常,表情阴郁,浑身戾气,对危险的天然敏感,让众人都不敢出声。 “刀,”天边惊雷炸响,郁燃冷声,“谁有。” - 倾盆的雨水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乌云压顶,妖风澎湃,路边的大树在风雨里疯狂摇摆。 雨水将郁燃浇透。 暴雨石子一样打在身上,愤怒和仇恨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是这片天地中,唯一一个顶着暴雨前行的人。 郁燃握着匕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后来直接奔跑起来。 他要立刻!马上!将利刃刺进凌家人的胸腔里! “嘎吱——” 茫茫雨幕,猝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郁燃蓦地停下脚步,暴雨如同狂怒的猛兽争先恐后砸进车前灯束中。 郁燃在自己狂跳的心脏和逆流的血液中,寸寸低头,视线中,他的双腿和车身之间,不过一指的距离。 车内,司机阿坤惯性扑向前的身体被安全带勒回去,他慌张回头询问:“先生,您没事吧?”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椅背上,手背青筋微凸。 车上没有开灯,阿坤看不清先生的表情,只在片刻后听到一声淡淡的:“没事。” 男人声线冷冽,平铺直述的话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坤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顾雁山抬眼看向车前,恰巧站在路灯下的少年被雨水模糊了五官神色,只能勉强看出其单薄的身形。 他收回目光,对阿坤道:“尽快处理,不要耽误时间。” “明白先生。” 阿坤开门下车,少年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低着头,瘦削单薄的肩膀像极了一艘漂泊在海浪中孤苦无依的小船。 他一下说不出过于苛责的话,确认他没有受伤,便草草将这事翻过。 郁燃沉默地站在路边,车辆滑出之际,后座车窗浅浅降下小半扇。 雨大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郁燃的睫毛成串往下坠着水柱,但他仍然在那一瞬间,隔着层层雨幕,他看到了一双狼一样的凌厉眉眼。 二者对视一瞬,车窗升起。 黑车已经驶出数米,阿坤看着后视镜里仍然呆立在街边的身影,犹豫出声:“先生……” 顾雁山闭目养神,眼也未睁,也未接话。 阿坤说:“我能给他送把伞吗?” 顾雁山未掷一言。 阿坤一喜,轻踩刹车。 片刻后,郁燃见刚才的司机再次下车,撑着伞快步而来,递给他一把黑伞:“小同学,雨大,这大晚上的也别在外面溜达了,赶紧回家吧。” 雨大,敲在伞面上哐哐响,他说话几乎都是用喊的。 郁燃垂眸看着那把伞。 “谢谢。”他没有拒绝。 司机又匆匆离开,这次是真的走了,一直到车身彻底消失在雨幕中,郁燃才收回视线。 在前一瞬,他确实情绪激昂,重生的窃喜、眼睛和双腿失而复得的兴奋、还有无边无际的恨。 情绪的巨浪将他席卷,郁燃整个世界都是恍然的,除了让凌家人不得好死之外,再无任何想法。 但这场只要司机再晚两秒踩下刹车就能再次剥夺他生命的意外,瞬间让他冷静下来。 重生来之不易,他是要报仇,但他也要未来。 郁燃低头,看着紧握在掌心的匕首,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一动不动地在暴雨中站了许久,看似单薄的肩膀,并没有被雨水击垮分毫。 挺直的背脊,不被风雨撼动。 郁燃睁开眼,目光在街边搜索着,走进了一家即将打烊的甜品店。 问店员要了根蜡烛,他拿着打包好的蛋糕,又敲开小巷里殡葬店的门,买了许多纸钱。 拿着这些东西他在寂静的雨夜里,缓慢又坚定地走向了记忆中的凌家。 熟悉的别墅沉默地矗立在暴雨中,郁燃在外站了很久,静静注视着这个承载了他短暂人生全部时间的地方。 而后他握着刀,在别墅区的草丛中搜索起来。 雨水刷刷,郁燃拎着一串的死老鼠和蛋糕,迈入别墅。 闪电划过,郁燃的脚步停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入口处。 轰隆一声雷响,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踏下这段台阶,连夜色下那点好似水墨一样的光也没有了。 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 以及郁燃带着水声的脚步声。 突然,漆黑的地下室亮起一簇火光。 郁燃站在地下室中央,点上了蛋糕上的蜡烛。 火苗舔舐着他的脸,映照在那双茶色的瞳孔上,烨烨生辉。 郁燃捧着蛋糕,任由蜡烛烧到最后,化成一团蜡油凝固在奶油上。 他手掌倾斜,蛋糕滑落,直直砸在地上。 白的奶油,红的蜡,泥泞一团,像血,又像脑浆。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郁燃走错了两回路,最终循着依稀的记忆,回了家。 这场雨一夜未停,回到筒子楼时天色已经大亮。 破旧的小区凌乱不堪,老城区排水系统排水能力不足,院子里的水几乎盖住脚背。 旧房子没隔音可言,一路行来都是住户的骂骂咧咧。 “这雨滴滴答答还要下多久,烦死了本来衣服就晒不干。” “哪个狗娘养的,把老娘的伞偷了!!” “不打了不打了,一晚上一分钱没赢,内裤都要输个精光了!” 闲来无事凑在一起消磨时间的邻居,从隔壁探出头。 “瑞华的大儿子回来喽。” 几个脑袋接连探出:“哎哟,怎么搞的浑身都湿透了。” 她们用一种好不低调的声音自以为小声地蛐蛐:“这云瑞华也不知道走的哪门子狗屎运,这大少爷回家来不仅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特别听话,听说在外面打工的钱一分不留全都上供给那两口子。” “你听谁说的?” “你觉得还能有谁,当然是云瑞华了。不然你以为一家子就陈宏一个人在外抗砖头,她能舍得跟你打五块钱的麻将?” “他一个细人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又能挣多少?我看啊,指不定是云瑞华和陈宏两口子最近发财了,你们没发现他们家最近总是大手大脚买这买那的吗?” “你说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有赚钱的好事,也没说带咱们一起。” “就是就是。”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任谁看朝夕相处的邻居突然发达,都会心生嫉妒。 他们不知道云瑞华夫妻俩为什么突然有钱,郁燃却知道。 刚和这对所谓的亲生父母回家时,他一度非常不习惯这个地方。 吵闹、污秽、肮脏、破烂。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贫穷,仅仅是相隔几个街区,这里却打破了他从小的认知。 在这几乎晒不到阳光的地方,衣服永远不会干,潮湿的床铺睡一晚就会长满湿疹,橱柜拉开入目便是蟑螂,夜里躺在床上,还能听到老鼠啃咬的声音。 郁燃怕蟑螂怕老鼠,无数个夜里被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哭,情绪一度在这环境里跌到谷底。 他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被凌家领养,这里才是他成长的地方。 回到这里,他要接受周围人好奇打探的目光,很难说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否对他充满恶意,但他们指指点点。 [这就是云瑞华家走丢的大儿子?] [什么走丢,那叫卖!听说是卖给了走丢儿子的有钱人家。] [哦哟,那还回来干什么呀?] [长得这么漂亮,哪像是云家那俩公婆的种?] [哎呀,那个你叫凌叶是吧?我看电视里有钱人出门都有车接送,一个人吃饭也摆一桌子菜是真的不是呀?] [你给我们讲讲豪门生活好不呀?] [电视剧里挣遗产的事是不是真的呀?] 那会儿正值高三关键阶段,郁燃吃不下睡不着,成绩一落千丈,原本稳上重点的人,连专科线都没摸到。 光是复读这件事,云瑞华就一万个不同意。 [复读干什么,复读又要花钱。你以为我们跟凌家一样能供你上那些贵族学校?] [在家白吃白住,考不上是你自己的问题,还不如早点工作替我和你爸分担。] [你弟弟还小,正是用钱的时候,哪有多余的钱拿给你读书。] 她的态度和第一天接郁燃回家时截然不同。 后来,郁燃才在日夜反刍中想明白这件事。 第4章 挥着扫把将嚼舌根的人赶跑,不是担心这些话伤害郁燃,而是卖孩子的话让郁燃听了进去,要离开。 拉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当初多么不容易,不想他跟着吃苦才把他送人,也不是真的觉得愧疚心疼,而是为了在涉世未深又单纯的他心里塑造一个万不得已的形象。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是郁燃的亲生父母。 大厦是一夜之间倾倒的,在那之前郁燃的世界很简单,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他从不会去揣测别人语言和行为中的恶意。 他当初也确实,被她的弯弯绕绕套了进去,以为是自己的到来,给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增加了更多的负担。 直到后来,没了眼睛,摸索着从医院逃跑,回到这个家时,郁燃才从云瑞华夫妻俩的谈话中,听到了所谓的真相。 他打车回家,让司机送他上楼:[我妈妈会帮我付车费的。] 钱没到手,司机只能当一回好人。 那会儿是白天还是夜里,郁燃并不清楚,即使有人扶着,在逼仄的过道上他仍然走得跌跌撞撞。 他敲门,屋里是麻将碰撞的声音,打牌被打扰,云瑞华不耐又烦躁地应着门过来:[敲敲敲,催魂啊催!] 她拉开门,话音在目光触及郁燃时戛然而止。 郁燃看不到她的表情,各种复杂的情绪堆叠之余,也无心去发现更多。 这是他在被凌家人伤害后,唯一的避风港,他至少还是有个家的。 那一刻,他忘记了这半年时间里,云瑞华对他的所有亏待和偏心。 他急需一个依靠。 [妈妈。]他向云瑞华伸手。 后者也确实将他领了进去,为他赶走了牌桌上所有人,又火急火燎的一个电话把在外的陈宏叫了回来。 而她却忘了这地方的墙纸一样薄,失明后郁燃对声音的敏感程度是以往的数倍。 他听到客厅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沉稳的声线郁燃听了很多年。 是凌谦。 [凌少爷,人我们可以交给你。]陈宏谄媚又精明,[但我们之前说好的,我们伪装他爸妈,照顾他,每年你们给我们二十万生活费……这人来我们家,半年都还没有……那剩下的钱……] [二十万,一分也不会少了你。] [当然当然。]陈宏犹不知足,[您看,他跑回来,我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您。那这钱能不能多……] - 门没关严,郁燃伸手推开,迈步进屋。 筒子楼的房子没什么格局可言,四方户型,进门客厅,两间卧室,一间属于云瑞华夫妻俩,一间属于他们儿子陈鹏。 至于郁燃,他睡在客厅。 屋里入目皆是凌乱,床边的小餐桌上是尚未收拾的麻将,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的午饭,或者是前一晚的宵夜,烟灰满地。 在郁燃进门前一刻,陈宏将手上尚未清点完的钞票囫囵塞进衣兜,云瑞华让陈鹏抱着鞋赶紧进屋,还匆忙将床上几件衣服扫进被子下藏起来。 “回来得正好,”陈宏大爷似的指挥郁燃,“赶紧帮着你妈把家里打扫下,把地扫了,碗洗了,垃圾都拿到楼下去丢掉。” 云瑞华装模作样拍了他一下:“小叶工作一晚上回来够辛苦了!”她笑盈盈的问郁燃,“昨晚的工资结了吗?家里最近有点缺钱……” 高考失利后,虽云瑞华和陈宏反对,但郁燃仍然想复读,以前在凌家他从未考虑过未来那么远的事情,但在这筒子楼里蜗居之后,他意识到他必须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虽然当时尚未暴露真面目的凌家找过他,表示愿意承担他复读的一切费用,但那个时候郁燃已经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了。 他在暑假里找了很多兼职,空闲之余又一直待在图书馆复习,除了深夜下班会回来短暂补觉之外,白天基本都不在家。 云瑞华一直给他哭穷,说陈宏披星戴月地工作不容易,说陈鹏年纪小家里负担重,郁燃全都听进了心里。 连轴转打工的钱,刨去学习需要和吃饭的钱,郁燃全都给了她贴补家用。 而云瑞华永远都没穷,没钱,只要郁燃在家,当天的菜里绝对看不到一点荤腥。 更别说水果、零食,或者替他置办什么新衣物。 她翻来覆去都是那套话,她说郁燃皮肤娇气,行军床上睡一夜都能长湿疹疙瘩,也肯定穿不惯他们几十块钱的聚酯纤维的衣服。 她说等妈攒够了钱,一定给你买好衣服穿,空头支票倒是开了无数张。 郁燃神色冷冷淡淡的在屋子里站着,没有答话的意思,目光隔空落在陈鹏怀里。 云瑞华顺势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一僵。 刚才时间紧迫,忘了这小祖宗怀里还抱着一盆进口的水果。 云瑞华干笑两声忍着肉痛挑了两个小的黑布林塞给郁燃:“邻居送的,没舍得吃就等你呢。” 郁燃问:“哪个邻居?” 云瑞华突然就卡壳了。 在这个人均月收入三五千都算高薪的筒子楼里,有个鬼的邻居愿意送你自己都吃不起的进口水果吃。 “哎呀,就是那个邻居。”她胡乱应付着,推在陈鹏肩上的手催促着他赶紧进屋。 “刚好我一晚上都没吃东西。”郁燃上前,按住陈鹏怀里的不锈钢盆,陈鹏紧紧抱着不给,“这是我的!” 陈鹏讨厌郁燃,根本不是他爸妈的孩子,却寄宿在他家!占他家的地方,吃他家的大米,花他家的钱! 那些都是他的! 特别是自从爸妈把他接回家后,所有人都拿自己和他比,说他没他聪明,没他听话,还没他长得好看! 呸!连个大学都考不上算个鸟的聪明! 还来抢他的东西,他哪来的脸? 他狠狠盯着郁燃,寸步不让。 “妈。”郁燃平静地看向云瑞华,“这些水果,我不能吃吗?” 云瑞华一哽:“怎么会。” “你这孩子怎么还护食呢,哥哥辛苦一天,快给哥哥吃点。”她假意呵斥了陈鹏一句,给陈宏递了个眼色。 陈宏立刻道:“小叶,你弟弟还小,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不就是几个水果。” “是啊,你想吃什么你尽管说,妈都给你买。” “好啊。”郁燃点点头,“我要吃挂绿荔枝。” 云瑞华没想到他还真有脸提,表情难看:“小叶,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那荔枝……算了,只要你想吃,就算我不吃饭我也省钱给你买!” “好啊。”郁燃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您买不买得起。” 于瑞华和陈宏脸色同时一沉,两人都发现今天的郁燃有些奇怪。 刚开始把他从凌家接回来的时候,夫妻俩确实都有点怵他,他们不了解郁燃这个人,又惧怕他身后的凌家,的确小心翼翼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但日渐相处下来,他们发现凌家虽然每个月转钱时,都会问上一嘴,但并没有多关心郁燃。 光问,又不来看,就算满嘴胡扯也不会追究真假。 而郁燃那边他们更不用担心了,一朝从云端跌落的小少爷,没吃过苦没受过罪,被凌家养育了十八年就觉得自己欠了凌家很多,报喜不报忧,根本不会对他们说一句过得不好。 就算二者后来对他的态度越发敷衍和虚假,只要在他面前哭一哭,说他们这里不容易那里不容易,他也能很快心软。 拿捏他,对云瑞华夫妻俩来说手拿把掐。 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性格,但来到云家,郁燃一直沉默又安静,今天话虽然也不多,却让夫妻俩浑身都不自在。 话里总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特别是那双瞳色浅淡的眼睛轻轻一扫,就好像把他们都看穿了似的! 云瑞华扯着脸皮干笑:“什么荔枝连买都买不起,天价不成?” “确实不贵,五百也能买一颗。” “多少?!!”云瑞华差点跳起来,五百,还一颗??? 欣赏够了他们脸上错愕的表情,郁燃唇边那一点点笑意落了下去:“凌谦每个月给你们两万生活费,五百我都不能花吗?”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云瑞华好似被捏住了嗓子的鸡:“你怎么知——” 郁燃淡淡看着她。 那一刻云瑞华终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养尊处优大少爷的压迫感。 连连忙抢过陈鹏怀里的水果:“怎么会舍不得呢,来小叶,快吃。” “鹏鹏,快松手,给哥哥要吃!” “我不要,这是我的!我不给,他根本不是我哥哥!” 陈宏不知道郁燃知道了多少,生怕伪装他父母的事情暴露,一个月两万,一年二十,上哪儿去找来钱这么轻松的活路。 更何况这件事是和凌家签了协议的,如果被郁燃知道,别说这二十万要飞,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们一家。 第5章 陈宏不敢细想,哆嗦了一下,当即一巴掌拍到陈鹏屁股上:“闹什么闹!几个水果不吃能死吗!” 拉扯间果盘翻了一地,陈鹏一屁股坐在地上,压,蹬着腿哇哇哭。 压碎的黑布林和蔓越莓汁液浑身都是。 郁燃默默欣赏着这一幕。 “本来就是,我根本没哥,他都不是你俩亲——”陈鹏哭得伤心,嚎啕的声响连外面的暴雨都盖不住。 这楼根本隔音就差,下雨天大家闲着都无聊,再多嚎两句就要引来那些好似闻到肉包子的狗似的八卦邻居。 这事要是传出去,有的是他们好果子吃! 陈宏心惊胆战地捂住他的嘴,一边打他一边把他往屋里关:“我让你瞎说我让你瞎说!他不是你哥谁是你哥!” “不是!” 陈宏气急之下甩起拖鞋直接扇在陈鹏脸上:“老子看你是皮痒!” 很快,哭声被门板隔绝。 实在是精彩的一幕,郁燃看向云瑞华,平静问道:“妈,弟弟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云瑞华脸上煞白,笑得非常难看:“别听你弟瞎说,小孩子能懂什么,生你的时候他又不知道。” 她干笑两声。 郁燃点头:“也是,有亲子鉴定在,做不得假。” 云瑞华擦擦冷汗:“对对对。” 郁燃没再说话,看着地上的烂水果。 他其实依旧没有什么饥饿感,但郁燃知道,自己必须补充能量和营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和凌家这场仗还有得打。 “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没什么吃的。” 郁燃径直拉开冰箱,里面有块刚卤好的牛腱子,郁燃看下云瑞华,用眼神询问。 云瑞华表情尴尬:“你弟弟还在长身体,你给他留点……” “妈,我也在长身体,还是说两万的生活费,还不够买块牛肉? “……” 云瑞华被他堵得说不出来话。 她拿不准是不是凌家那边告诉他的,也害怕他去和凌家告状,再不高兴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这都是什么事儿! 那边郁燃又掀开被子,里面几件衣服滚出来。 他看向云瑞华:“给我买的?谢谢妈。” 那是鹏鹏的!! 云家在郁燃来之前虽然条件不算太好,但对儿子很舍得,陈鹏初中生,个头虽然比不上郁燃,但长得胖,衣服都往xxl去买,郁燃穿倒也合适。 云瑞华有苦难言,生怕她说句不是,郁燃又要拿那句话来堵她。 郁燃拿了个袋子把衣服装起来,又看到地上陈鹏撒泼时忘掉的鞋,即使鞋码不是他的,也把它和衣服装在一起。 他回身对云瑞华道:“给我点钱。” “你要钱干什么?”云瑞华紧张道。 郁燃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云瑞华现在有些怵他,被他盯了会儿就浑身都不自在,转身背对着他,从兜里掏出钱,抠抠搜搜数给他三百块。 郁燃没动。 他刚才在窗外都看到了,他进屋前,两人正在数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生活费。 具体是多少郁燃不清楚,但云瑞华塞进兜里的,少说也有五六千。 见三百块没糊弄得了他,云瑞华一咬牙又加了七百:“妈只有这么多。” 郁燃摊着手不出声。 云瑞华又肉痛地给了他几百。 几百几百地加,一直加到了三千块。 云瑞华咬牙切齿:“真的没有了!”三千块那可是三千块,能顶她老公以前一个月工资了! “好吧,”郁燃见好就收,“那不够的我找我哥要。” “你平时在家,吃用都要花钱,妈真的没有更多了。”云瑞华肉痛不已,把自己兜里最后的两千块都递给了他。 递出去了,却眼巴巴看着钱舍不得撒手,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这么多钱,取出来都还没揣热乎呢! 加钱,她下一个月一定要找凌谦加钱! 郁燃眼睛都不眨一下使劲一拽,差点没把紧紧捏着钱的云瑞华拽得跌个跟头。 他把钱装进书包,转身往外走。 黑伞斜靠在门边的墙角,雨水顺着伞尖,在水泥地上蜿蜒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水痕。 郁燃拿起伞迈出大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云瑞华:“妈,忘了告诉您,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床。” 云瑞华讪笑:“妈妈以后注意。” 雨水断了线似的从房檐上滚下,院子里淤积的水乌黑浑浊,郁燃眼也不眨地踩了进去。 垃圾桶在院外,平时堆得冒尖的地方,因为暴雨显得有些冷清。 郁燃从伞下伸出手,离开时被云瑞华依依不舍忘了好几眼的购物袋悬在垃圾桶上空,滞留了片刻后又回到了伞下。 郁燃走到旁边的小商铺外,店主是对中年夫妻,男人在里面的摇椅上看电视,女人坐在一旁嗑瓜子。 看到郁燃也没有招呼的意思。 郁燃站在门外,将手提袋放在玻璃柜台上:“姨,这些衣服您要不要?” 两人同时转过头,女人起身翻了翻,见衣服上吊牌都没拆:“崭新崭新的,你就不要了?” “嗯。” 女人狐疑地眯了眯眼:“要钱我可不要的呀!” “不要钱,您要吗?” “确定不要钱?” 郁燃轻笑,拎起袋子准备走人,女人连忙抓住提手:“要要要,当然要。小叶呀,喝水不啦?姨请你喝水。” 她给郁燃塞了瓶饮料,零售价五块一瓶,还是他们店里的高端货。 郁燃道了声谢。 女人喜滋滋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给男人看:“哦哟,你看看这料子多好呀。这小叶人还不赖,比云瑞华那一家子人好。” “尽爱摊这小便宜,你就没想想这么好的衣服和鞋,他不给他妈他给你?” “那我可不管,给了我可就是我的。我还怕她云瑞华?” 郁燃捏着饮料离开,生活在这里的人,吃尽了没钱的苦,他们大多市侩、精明、斤斤计较。 毕竟善良在这种地方是要吃亏的。 而这对夫妻作为生意人,又是众所周知的彪悍。 郁燃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看着前方的雨幕。 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想到天晴后的鸡飞狗跳,郁燃愉悦地眯了下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另一件事。 也不知道凌家那边,有没有收到他的见面礼? - “啊——” 凌晨五点,惊声尖叫划破天际,惊醒了别墅所有的人。 凌谦和凌羲匆忙走出房间,看到呆站在二楼的温茹雅。 她穿着单薄的睡裙,肩上裹着披肩,脸色煞白地指着楼下。 “妈,怎么了?”两人快步过去,顺着看过去,表情皆是一愣。 佣人站在大厅里,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只有老管家不算太害怕,但表情仍旧不怎么好看。 大厅里血迹斑驳,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只开膛破肚的死老鼠,压在一个稀碎的蛋糕上面,周围洒满了黄白纸钱。 奶油和血迹,将那块昂贵的羊毛地毯染得污秽不堪。 触目惊心。 凌谦脸色发沉:“怎么回事?谁干的!” 佣人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大少爷,我们也是早上起床才发现的。” “就是啊,太吓人了。” 胆子小的紧紧贴在一起,众人七嘴八舌惶恐不安。 “都给我闭嘴!”凌羲猛呵一声,厅内霎时安静下来,“愣着干什么!还要我来收拾是吗!” 凌谦让管家去调监控,佣人们忍着恶心和害怕收拾着地面。 “啊!!!”又是一声尖叫,一个佣人抖着手指着地面说,“有有字。” 众人看过去,那是一个血淋淋的“死”。 楼上温茹雅看到那凄厉的字不知道想到什么,毫无血色的唇抖了抖,一句话尚未出口,便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妈!” “夫人!” 家里瞬间兵荒马乱。 老管家脚步匆匆地从屋外进来,表情凝重:“大少爷,门外监控线被人剪断了。”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可惜郁燃不能亲眼目睹那一刻他们精彩的表情。 郁燃讽刺地勾了下唇,下一瞬,脸色微变。他快步走向路边的垃圾桶,将肚子里刚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擦了擦嘴,拧开手里的水,郁燃面无表情地漱口。 而后无事发生一样,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暴雨下,街两侧商铺冷冷清清,都没什么生意。 路过步行街,郁燃进去转了圈,买了套干净的衣服和新鞋,又在街口的小店里要了碗粥。 屋檐下雨水成串滚落,郁燃一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付款走出店铺。他就近找了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旅馆,开了间房。 第6章 两百多块的宾馆,拥挤狭小,灯光昏暗,开门便能嗅到一股陈旧的霉灰味道。 郁燃拉开窗帘,一堵墙顶在他眼前。 唰—— 他复而将窗帘拉上。 他将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新买的毛巾和衣服,正准备进卫生间,脚步顿了一瞬又加快,刚掀开马桶,便不受控制的弯腰埋首。 呕。 胃里一阵抽搐,尚未消化的食物尽数吐出。 按下冲水键,郁燃拨开旁边的水龙头,掬了捧水漱口。湿漉漉的掌心划过面颊,他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晌,撑着洗手台凑近了些,近到鼻尖都快碰到镜面。 瞳孔里的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这真的是他吗? 他有些不确定。 镜中少年诡异地扯了扯唇角。 “见面礼,喜欢吗?” “可惜,没亲眼看到你们的表情。”郁燃转身打开淋浴。 小宾馆,没有什么所谓的干湿分离,热水出来没多久,便模糊了镜面。 这里水压不够,水又小又烫,等郁燃洗完澡,锁骨那圈的皮肤都被烫红了,倒是衬得他脸色红润了些。 虽然一夜没睡,但郁燃也没什么睡意。 或者说他没有什么重生的实感,不太愿意闭眼睛,他担心闭上眼睛,一切又会重归黑暗。 有一件事,郁燃疑惑了十年也没有答案。 如果云瑞华不是他生母,为什么亲子鉴定会显示两人存续血缘关系。 假设那份亲子鉴定是凌家伪造的,他们又为何要给他编造出这样一个身份?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为萧亦清献上眼睛?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未卜先知,萧亦清一定会失明? 他单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空白处点了又点。 这件事里,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信息。 郁燃看了眼床头的电子表,下午三点,他去餐厅拿回了自己的书包和手机。 昨晚的事让郁燃丢掉了餐厅的工作,但他并不在意。 晚上九点半,他要去便利店上夜班,现在时间还早,郁燃打算去一趟凌家。 这个行为很冒险,但他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并且,如果事情注定会在日后发生,那么当下的他就是安全的。 暑假的工作日,就算不是早晚高峰高峰,公交车依旧满客。 郁燃在最后仅剩的位置坐下。 他翻出包里的试卷,用书包垫在膝头,按出自动笔的铅芯,低头写起来。 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过了市区,在新开发区的cbd附近的站台停下。 郁燃一张卷子写到尾,答得七零八落,三分之二的内容他都答不上来,写了答案的也不知道对了多少。 他转头看向窗外,路边繁茂的树梢顶在车窗上,叶片上的水珠在窗玻璃上蜿蜒出痕迹。 他不记得了。 从小到大,郁燃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不是特别刻苦的类型,但在学习上确实有点天赋,轻轻松松就能考年段前十。 后来他很难学进去,因为身份曝光后,心思重了。 再后来,十年恍然一梦,那些知识点,从不曾被他想起。 现在重写高三的试卷,大部分内容他都忘记了。 这样可很难考上大学。 郁燃打开手机,新订购了一套基础的试卷和练习册。 公交车缓缓启动,路过了一栋大楼,黑色轿车停在大门口,门外迎宾立即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一袭黑色西装的男人,矮身探出。 前行的公交车拉走了郁燃的视线,他微微抬眼,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大厦顶端熠熠生辉的字眼。 顾氏。 郁燃敛下眼皮,安安静静地靠着椅背。 - 郁燃拿着一束还沾着雨水的野花,按下凌家别墅的门铃。 大门内,别墅屋门大开,屋内灯光斜着拉出长长一道光影落在门前台阶上,那方白日被雨水冲刷得极其干净的台阶,泛着青光。 管家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二少爷回来啦。” 郁燃盯着他看了两秒,唇角轻轻上推。 “是啊,”他说,“我回来了。” 郁燃明明在笑,笑意却难达眼底,但又仿佛夹杂着几丝诡异的死气。 管家匆匆过来替他开门,繁复雕花的铸铁大门模糊了郁燃的表情,管家莫名背脊发凉,总觉得这要落未落的雨将潮热的天气衬得有些湿冷。 他带着郁燃穿过前院,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和雨伞:“二少爷的裤腿都湿了,快上楼换套衣服,别感冒了。” 郁燃的裤腿是在摘花时被路边的野草打湿的,他应该对管家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将花塞进他手中,一边嘱咐管家找个好看的花瓶插起来,一边快步上楼去换裤子。 十八岁的郁燃,高兴就笑,不开心就憋着嘴。他会顶着雨几步跨上台阶;会抱怨被水打湿了新买的鞋;会嗅着空气里的香味钻进厨房偷吃;会亲亲热热地把管家叫上一声明叔。 他简单得像一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即使养子身份再让他煎熬痛苦,也难以掩盖他打从心底里亲近家人的心。 但此刻的郁燃,断然无法诠释出那种纯粹的天真。 他想要扮演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却只能半垂着眼,在对方关切的目光中换上拖鞋。 索性养子身份曝光后,郁燃确实也不如以前活泼,扮演心事重重的自己,倒是勉强。 “明叔,”郁燃淡声,“家里怎么换地毯了。” 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深深叹了口气:“昨晚有人剪断了家里的监控……” 郁燃并未出声,管家提起这件事就心有余悸,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还往大厅里丢了许多死老鼠,夫人吓坏了。” 郁燃眸光微动:“她被吓到了?” “是啊,夫人一整天都卧床不起。” 郁燃闻言心情稍显愉悦:“其他人呢?” “大少爷去公司了,小少爷陪三少爷去医院检查身体还没回来。”见郁燃挑了只金边骨瓷瓶进了厨房,管家跟进去帮他插花。 “昨天三少爷陪萧老爷子去检查身体,老爷子倒是没什么事,反而是三少爷好像眼睛有点问题。今天小少爷陪他去做个详细检查,希望别有什么事才好。” 将最后一支野雏菊插进花瓶,郁燃轻声道:“那是得好好看看。” 毕竟他马上就要瞎了。 管家莫名觉得他这句话轻飘飘的语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但看过去,却没有什么异样。 郁燃对他笑笑,抱着花瓶往楼上去:“我去看看妈妈。” 妈妈。 郁燃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在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中,走向只留着小盏台灯的二楼主卧。 温茹雅裹着披肩,靠在床头小憩。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柔软的长发烫了好看的卷,束成一条麻花辫,搭在肩头。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闲适温柔。 郁燃却知道那张皮下藏着一张怎样癫狂的嘴脸。 她会抓着郁燃的头发,一次次将他按进水池里,反复问他为什么不去死,一遍一遍骂他就是个贱人。 她会捂住郁燃啜泣的口鼻,不准郁燃叫她,她说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 她有时又会变成那个温柔的母亲,轻柔地抚摸着郁燃的脸,她说:[小叶,我是妈妈呀。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 郁燃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会说:[你不是我妈妈。] 她便会被刺激到发狂,掐着郁燃的脖子,厉声反驳:[胡说!我就是你妈妈!本来我应该是你妈妈的!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 灭顶的窒息让郁燃大脑空白,想象中她疯狂的脸又带给郁燃一种无法言语的快/感,他会用那双没有焦点的假眼睛直直盯住她,笑得纯洁:[因为你本来就不是我妈妈呀。] 她的表情越扭曲,郁燃越痛快,他会费力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嘲弄的笑,然后被温茹雅掐着脖子撞墙。 然后大概要多久呢,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郁燃对激怒她这件事乐此不疲,从没细数过时间。 总之大哥总会在他被折磨死前出现,阻止温茹雅的施暴。 他会按住温雅茹的手,说妈,我们还需要他。 他们还需要我? 郁燃恍惚中,总会因为这句话笑出来。 他们到底还需要他什么? …… 郁燃的目光滑落在她毫无防备的纤细脖颈上,只要握上去,他知道用什么劲可以直接扭断她的脖子。 惊雷一响,温茹雅惊醒过来,黑压压挡在面前的人影让她猛地一抖。 昏暗灯光下,那张脸年轻漂亮,一如她记忆中那样。 但对方湿冷的目光却像是从潮湿地窖里爬出来的毒蛇,缠在她颈间不说,还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第7章 是来向她讨债的。 “啊!”温茹雅猛然坐起,失声尖叫。 第5章 管家和佣人匆忙赶来:“太太,出什么事了?” 温茹雅抖着手指着站在床边的郁燃,床头那盏台灯微弱的光堪堪爬至他的下巴,那张隐在昏暗中的脸,只余下一双亮到慑人的眼睛。 她的表情宛如见鬼一般,手撑在身后往床另一侧退了又退,魂不守舍喃喃道:“琪……小琪……” 啪的一下,卧室灯光大亮。 温茹雅终于看清了床边的人。 她久久盯着那张脸,又不忍多看似的抖着眼睫,别开了视线。 郁燃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心虚。 心虚? “妈妈,您做噩梦了吗?” 郁燃关心道。 “拿走。”温茹雅声线冷淡,郁燃侧首看向自己放在她床头的花瓶,瓶内插着他精心挑选的白菊。 “妈妈,”郁燃轻声,“您不喜欢我特地为您挑的花吗?” 屋外又是一声雷鸣,暴雨噼啪落下,砸在玻璃上。 风掀起露台边的白色纱帘,雨珠斜飘进来,滴在温茹雅脸上。 她不知道那股寒意是来自郁燃轻飘飘的话还是身后滚进来的湿冷的风,温茹雅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裹紧了披肩。 目光再次落到床柜那簇花上。 自从早上客厅那一幕后,她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血淋淋的耗子,她甚至反复在梦中被那个惊悚的字眼给魇住。 白色的粘稠奶油,像极了她那天倒在血泊中的裙摆。 再看到郁燃几乎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她恍然之下甚至分不清梦和现实。 特地为她挑选的花? 白菊。 脑中闪过地毯上那个凄厉的“死”字。 温茹雅愕然望向郁燃。 “啪——”屋内灯光猝然暗下,窗外适时电光一闪,闪电映照出郁燃白森森的脸。 “啊!!!”温茹雅再次尖叫出声,扬手将花瓶砸向郁燃,“滚!滚开!不要,不是我!” “夫人!”屋里乱成一团。 佣人们七手八脚,关窗的,安抚温茹雅的,还有匆匆下楼检查线路的。 跳闸了,屋里很快重新亮了起来。 医生给温茹雅打了一针镇定剂,她陷在柔软的蚕丝被里,苍白着脸,跟朵易折的花似的。 郁燃静静看着,他沉默地站在房间一角也不出声,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 都快让屋里的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直到门外传出一阵脚步身,凌谦西装笔挺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关于我们这次和顾氏的合作——” 凌谦抬手,他身后的助理暂停了工作汇报。 郁燃侧目看过去,十年未见的大哥,同他记忆中别无二样。 “怎么回事?” 沉稳低沉的声音,带着常年身处高位的压迫感。 管家简单且快速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凌谦在听到温茹雅对着郁燃发疯时,眉梢轻轻一跳,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郁燃。 四目相对,郁燃身体紧绷到极致。 “小叶。”凌谦迈步而来。 皮鞋踩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声音沉闷又有规律。 咚。 咚。 咚。 和郁燃心跳的声音重叠。 他在害怕。 凌谦明明没有如何折磨过他,相反,他时常来看他。 温声细语地问郁燃最近怎么样,下雨天腿会不会疼,新做的义眼带着有没有不适,还会给他描述这次带来的义眼用了什么工艺,眼珠是什么难见的颜色,又会在阳光下折射什么样漂亮的光。 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会替郁燃装上新眼睛,按着他的肩膀照镜子,说真漂亮。 那双手大到能直接盖住郁燃头顶,它总是落在郁燃脑袋上,亲昵地揉乱他一头柔软发丝,说真乖。 就像现在这样。 凌谦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不叫我?” 这双手干燥有力,握力一百公斤,一巴掌下来又脆又响,能直接把心疼郁燃困在地下室,在他央求下带他到庭院里晒太阳的佣人扇倒在地。 相比身体上的折磨,凌谦带给他的心理上的压力更让郁燃恐惧。 察觉到他的紧绷,凌谦眉眼微弯,胡噜着他的头发:“被吓到了吗?你知道的,妈的身体不好,她今天受了刺激,并不是针对你。” 郁燃僵硬地点了下头,半晌才找回声音,哑声道:“大哥。” 雷鸣炸响,凌谦眸色深深,他捏了两下郁燃的肩膀:“怎么回家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郁燃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还是在试探什么。 他微垂着眼:“想妈妈了。” “最近怎么样?我太忙没时间去看你,你父母那边对你还好吧。” 郁燃没有回答,手在身后使劲掐了自己后腰一把,红着眼睛看向凌谦,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凌谦表情严肃:“他们对你不好?”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关心他的哥哥。 郁燃尽力模仿着以前的自己,僵硬地转开话题:“大哥,小琪是谁?妈妈好像很害怕他?” 凌谦擦手的动作一顿,将毛巾丢进佣人的托盘里,转头看向郁燃,似乎想从郁燃脸上看出什么。 片刻后他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你也知道妈精神不好,犯病时随口叫的人名,不用放在心上。” 温茹雅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被失眠困扰,日常神经衰弱,郁燃的见面礼对别人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肯定会刺激到温茹雅。 这也是郁燃这趟过来的原因,他想要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事实是,他来对了。 没有及时离开导致撞上凌谦,是郁燃的失误。 紧张之余,郁燃又忍不住地想要试探他,话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疼痛让郁燃保持冷静,至少面上没在凌谦打量他时没有露怯。 他不知道他这位披着温雅端方的皮常年浸淫商场的大哥,有没有看出什么。 郁燃笑了下,表情有点僵硬:“也是。” 两人对视片刻,凌谦转头问管家:“晚餐准备好了吗?” 管家道:“已经准备好了。” 凌谦复而对郁燃说:“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没事的话,吃了晚餐再走吧。” 郁燃白天吃的东西早就吐完了,当下也没有什么胃口,但以他曾经的人设来说,他是不会拒绝和心心念念的家人一起用餐的。 其他人都没回来,晚餐便按两人的份量准备。 三菜一汤,清一色的官府菜。 每道菜郁燃都是等凌谦先动了筷子才动,但和凌谦面对面坐着,郁燃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 凌谦全程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他亲手盛了碗甲鱼清鸡汤放在郁燃面前:“你看起来瘦了不少,喝点汤,补一补。” “谢谢大哥。” 郁燃端着汤碗,小口喝着。他吃相斯文,背挺得很直,除了碗碟碰撞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怎么说话。 凌谦放下筷子:“小叶,你话变少了。” 嗒。 汤匙碰到碗底,郁燃擦了擦嘴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郁燃走进一楼客卫,关上门,落上锁,打开水龙头。 哗哗响的水声,盖住了他呕吐的声音。 片刻后,郁燃回来,他没有再坐下,站在餐桌旁对凌谦道:“我吃饱了,晚上的兼职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怎么还有兼职?什么兼职?”凌谦起身,“钱不够花?” 当初离开凌家时,凌谦给了郁燃一张卡,里面确实有不少钱。 但是认清养子身份后,郁燃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花凌家的钱。 “便利店的兼职。”他捡了一个问题回答,“我等妈妈精神好些再来看她。” “雨大,我让司机送你。” 郁燃接过佣人递来的书包和雨伞,没有拒绝。 “小叶,如果云家对你不好,你要随时告诉我。”凌谦将郁燃送到门口,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体贴的大哥,如果不是郁燃亲身经历过,他都要信了。 他说:“他们对我很好。” 两人站在门口等车,凌谦突然问道:“你这把伞从哪里来的?” 郁燃顺势看向自己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脑子里瞬间闪过他昨晚走到凌家的那条路线,是不是有遗漏的没有避开的监控。 随即他的目光顿在伞柄那个劳斯莱斯的logo上。 用了一整天,郁燃都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当下立刻反应过来,是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环境怎么可能用得上劳斯莱斯的伞呢? 劳斯莱斯……昨晚那辆车的车牌是……00001? 沉默中,司机将车停在门口。 “大哥,我先走了。”郁燃对凌谦笑了下,没有给他任何解释,撑开雨伞两步迈下台阶,上了车。 第8章 车辆启动,缓缓驶出凌家大门。 管家站在凌谦身边:“二少爷这次回来,好像变了很多。” 凌谦侧目,管家道:“大少爷也这样觉得吧?哎,虽然二少爷表面装作不在意,但他不是亲生这件事,确实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整个人一下就变了。” 凌谦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 半晌后吩咐管家:“查一下那把伞的来历。” - 司机把郁燃送到他兼职的便利店门口。 郁燃推门进店,收银台后的店员朝他挤眉弄眼:“凌叶,我刚看到你从一辆豪车上下来——” “网约车。”郁燃头也不回地走进库房。 “我靠!我什么时候才能打一辆卡宴!” 门关上,隔绝了同事兴奋的声音。 这趟去凌家,郁燃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空走钢丝。 凌谦太敏锐了,面对他时,郁燃杯弓蛇影,总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别有深意,又觉得自己面对他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漏洞百出。 他不知道凌谦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在对方面前,郁燃一直绷着神,突然松懈下来,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是有些反胃到想吐。 可惜他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之前郁燃觉得知晓未来算是一个优势,但真正地对上了凌家人之后,他才发现,他太嫩了。 就像他忘记了课本上的知识点一样,十年囚禁并不能给他对抗凌家任何帮助,而他所知晓的未来,也非常的片面。 擦掉唇边的水渍,郁燃理了理身上便利店的工作服,和同事交接换班。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你没事吧?”换回便装的同事关心道。 “没事。”郁燃接过顾客结账的商品,“您好,欢迎光临。” 他动作利索地扫码结账,脑子里复盘着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 温茹雅口中的小琪,一定和他有什么联系。 还有记忆里凌谦阻止发疯的温茹雅时说的那句话,他们还需要他。 他们到底还需要他什么? 郁燃还需要再去凌家。 后半夜便利店没什么人,郁燃翻出包里的课本准备学习。 他当下没有任何能够和凌家、和凌谦博弈的筹码。 而凌谦又是整个凌家最敏锐最危险的人,郁燃只能尽可能的少和他接触,避免被他察觉出什么异样。 另外,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将凌家剖腹剔骨的刀。 郁燃抬头望向便利店外,大雨依旧,他想起了锁在储物柜里的雨伞。 00001的车牌,郁燃脑中浮现出那栋高耸的大厦。 还有凌谦助理那句未说完的话,凌谦和顾氏的合作…… 顾氏。 和凌氏这种只有短短二十年发展史的企业不同,顾氏是拥有百年历史的大家族。 在凌家生活那么多年,虽然他们从未带郁燃接触过任何公司业务,但郁燃依旧知道顾氏那位传奇的现任掌权人。 毕竟他十八岁夺权的事迹,光是流传在外的版本就有不下十个。 但他个人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或者说就连凌家也难以接触到他所在的层级。 顾雁山。 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蝴蝶振翅般轻轻扇动了下。 他要怎么做,才能握上这柄剔骨刀。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早上六点半,天已经亮了。 郁燃收起复习的课本,走出收银台归置货架,该整理的整理,该补货的补货。 全部做完也到七点了,早班的同事结伴推门而入,双方打了个招呼,郁燃开始轧账交接。 和他交接的是店长,两人正数着昨晚收的款,店长突然问:“小叶,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郁燃:“没有。” “你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店长确认好收银机里的钱,关上抽屉,对他道,“上一晚上夜班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郁燃点头,拿着柜台旁的书回了库房。 他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店长递给他两个包子和一杯热牛奶,是夜班独有的员工餐。 郁燃把牛奶换成了咖啡。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到了窗边的位置上,翻开书,一边吃早饭一边学习。 八点过后便利店的人多了起来,收银台结账已经排了两条不长不短的队。 全是在附近cbd工作的白领。 两杯咖啡放在桌上,座椅被拉开,玻璃上映照出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 其中一人说:“你光喝咖啡吗?” “熬了个大夜加班,根本没有胃口。” “所以你瘦呢,不像我通宵加班能吃下一头牛。”那人话头一转,“为了这次的顾氏投资,咱们部门可是连轴转了两个月,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我就给你说吧,这次顾氏的投资八九不离十。” “你怎么知道?” 男人压低声音,往天花板竖了下手指:“我也是不小心听到的,这次顾氏进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消息应该没两天就要放出去,我现在可是把手上所有钱都投到我们公司的股票上了。” “合同还没落实呢,就要放消息出去,顾氏能愿意吗?” “咱们公司股价涨了,顾氏是赚的呀,资本运作,哪是我们看的那么简单。” 两人休息得差不多,准备离开,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手边的工牌,滑到了旁边人的座位下面。 “不好意思……” 郁燃放下笔,弯腰帮他捡起来,目光在凌氏的企业logo上一扫而过。 他把工牌递给对方,那人道了声谢,郁燃摇了下头,重新将视线放回习题册上。 便利店门口的门铃轻响,他抬眸,看向窗外并肩而行的两人背影。 又抬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昨晚后半夜雨就停了,太阳一出来,天蓝得水洗过似的,高楼反射着阳光,耀眼又刺目。 郁燃恍惚了一瞬,收起书包,将桌上没吃完的早点丢进垃圾桶,拿着伞离开了便利店。 他去了书店,径直走到社科类书籍区域,顶天立地的书架里放满了书,从历史哲学到政治经理,看得人眼花缭乱。 郁燃根据网上的推荐选了几本去结账。 离开书店,他回宾馆续了两天房,上楼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坐在书桌前翻开了《经济学原理》。 - 京郊私人马场。 “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来自荷兰的教练带着口音对郁燃道。 “最近过得还好吗?你很久没来,sally很想你。” 马亲昵地低头往郁燃胸前蹭了蹭,刚咀嚼过的嘴在他衣襟留下一个白印。 郁燃垂眸,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颊部。 sally是郁燃十三岁那年凌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匹来自比利时的温血马,性格温顺又亲人。 虽然在教练口中郁燃只是几个月没来,但对郁燃来说,他和sally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我也很想她。”他拿着马刷,细致地刷掉马儿身上的谷物,又给她涂上护蹄油,戴上护具和马具。 翻身上马,郁燃轻轻牵着缰绳,出了马厩。 教练照看着在练习场里走了两圈,听到郁燃想去室外马场,教练面色为难:“叶,我不是不让你去,但你今天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或者带sally到处走走?” 见郁燃不愿,教练退而求其次:“至少你应该把护具戴上。” 郁燃对他轻轻笑了下:“我想和sally一起奔跑已经很久了。” 教练以为他是指这几个月没来的事:“我明白,太久不见她是这样的。” 他拍拍马屁股,叮嘱郁燃注意安全。 虽然有段时间没来,但郁燃并不是没有御马经验的新手。 郁燃轻抖缰绳,sally脚步轻快地跑出训练场,一路从跑道跑上草坪,马蹄声哒哒作响,随着郁燃嘴里逐渐加快的节奏,sally风一样在山野间奔驰起来。 郁燃上身微倾,身体浪似的随着sally的奔跑而起伏。 郁燃在风里,但他的思维冷静无比。 私人马场附近有一家俱乐部,会员制,入会费很高,但也不是有钱就能加入,只有符合入会标准的企业或者个人,才会被邀请。 俱乐部的马场和私人马场比邻,却更大更广,这附近的大片草原和森林都是属于他们的。 凌家一直想要打入那个圈子,实现阶级跨越。 而这次如果顾氏成功入股凌氏,凌家将正式迈入以顾家为首的顶级豪门圈层。 凌谦年轻,有能力有手段,郁燃知道他成功了。 他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会是俱乐部的常客。 他带郁燃去过,还将sally接过去让郁燃开心。 郁燃骑不了马,只能隔着马厩的门一遍一遍摸sally的头,她潮湿的鼻息喷在他掌心、颈边,往他怀里拱想要他膝上的苹果。 第9章 小马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在看到喜欢的人时,从鼻孔喷出热热的气。 马靴敲击地板,身后马厩的门打开,男人的声音裹着笑意,带着金属的颗粒感,低沉,磁性。 “嘿,莉莉安,好久不见。” “小家伙,冷静点。” 郁燃时常在马厩里撞见他,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流,直到有一次他没找对方向,将那匹叫做莉莉安的马错认成sally。 他看不见,不知道“sally”为什么那么焦躁。 直到他听到凌谦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其中男人低声的笑带着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照顾好你的小宠物,不然他被莉莉安伤到,我可不会负责。” 小宠物。 莉莉安。 纯黑的阿哈尔捷金马,很难见。 爱去南边的牧场溜达,好几次跑进隔壁马场。 郁燃扯住缰绳,目之所及,阳光下马儿通体乌黑的背毛绸缎一样泛着金光。 她低着修长的脖子,啃食着草坪,漂亮的马尾惬意的在身后甩来甩去。 郁燃俯身抚摸着sally的鬃毛,唇角微勾。 真巧。 - 咔哒。 叶时鸣放下雪茄剪,拿起一旁的喷气打火机,慢慢点着手上的雪茄。 他看向房间另外一侧:“你说我要不要也入点凌氏的股?” 顾雁山扫他一眼,将手上凌氏的相关报表一丢,文件在桌上一滑,恰恰好挨着叶时鸣面前的烟灰缸停下。 叶时鸣也不客气,叼着雪茄顺手就翻开了。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我看你不是看上凌氏,你是看上凌谦了吧。凌氏在他手里确实比在凌项禹手里发展得好,看看他们这几年这漂亮的业绩报告。”叶时鸣弹了弹文件,丢在桌上,“他倒是比他老子有胆,八字没一撇的事也敢放消息出去。” 他是指外面流传的顾氏要投资凌氏的消息。 但语气却不是讽刺或者嘲笑,倒是带了点欣赏的意味。 就以顾雁山一路走来的手段和名声,就算他现在装得衣冠楚楚,也是人尽皆知的道貌岸然。圈子里谁对上他都是胆战心惊,像凌家大少爷这样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人,属实不多了。 而且凌谦也没藏着,大大方方地借顾氏的势为自己企业创造有利条件,旨在向顾雁山展示他的野心和手段。 顾雁山不置可否,他随手将茄标丢进一旁的罐子里,泛着绿的眼珠转向窗外:“下周的合同你去替我签,至于要不要入股,你随意。” 全景窗外绿草绵延,一群骏马奔驰而过。 顾雁山顿了下,站起来。 叶时鸣跟着望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黑色阿哈尔捷金:“不愧是五冠王,瞧瞧咱们莉莉安这速度——诶呀,马群里怎么还有人呢?” 阿坤脚步匆匆推门而入:“不好了先生,马群惊了。” 顾雁山已经看出了不对,在他说话时便擦身往外,叶时鸣连忙跟上。 阿坤紧随其后,语速飞快:“马群是从南山那边的牧场过来的,有一位隔壁马场的马主也在其中。俱乐部这边已经派人出去追赶分散马群了。” “只是莉莉安这边,他们也不敢轻易追赶,”三人快步下楼,仍可见飞驰而出的草原摩托,阿坤道,“还有隔壁马场的那位马主。” 作为冠军赛马,莉莉安的速度很快,普通的马匹追不上,摩托的声音只会让她更加恐慌。 而另一匹马的马背上有人,更要小心谨慎。 “让直升机去找莉莉安。”顾雁山戴上手套,翻身跨上驯马师牵来的马,“那个人我去追。” 他双腿一夹马肚,缰绳一扯,奔驰而出。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老顾这边我跟着。”叶时鸣连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草浪迭起,两人一路狂奔,终于看见前面贴在马背上的身影。 马是一种很容易受惊的动物,一匹马惊马群便惊,此刻前面的马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任何突然出现的事物或者过高的声音都能轻易将它激怒。 顾雁山和叶时鸣都没有靠得太近。 顾雁山的马更快,和那匹灰马隔着一段距离并行。 风将少年身上单薄的t恤灌得高高隆起,顾雁山双眼扫过,掠过他在阳光下白要几近融化的后腰,对上了一双颜色淡到几乎透明的眼睛。 他迅速判断出对方的状态,很冷静,没有因为马匹的失控而惊慌。 而他也没有贸然说话或者靠近,两匹马齐肩而驰,在草原上互不相让。 二者一前一后不时交错,郁燃知道他是在让sally适应旁边这匹马的存在。 他现在应该惊慌无比,看到人便大声呼救,但郁燃做不出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郁燃沉默地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抱着sally的脖子,从臂弯的夹角同顾雁山对视。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如何,他被颠得有些想吐。 “起来。” 风送来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 男人的眸子泛着幽深的绿色。 顾雁山是四分之一混血,郁燃分散着注意力想着。 而他没有第一时间按照男人所言而动,落在男人眼里,便是害怕之余的躯体僵化。 顾雁山又重复了一遍:“坐起来,肩膀往后,双腿夹紧马腹,脚蹬不要踩实。” 郁燃小心翼翼坐起来。 马在奔跑的过程中,身体往前可以减轻骑手的重量,让马提速。 往后坐实,就是给马发出了另外一种信号。 郁燃下意识地配合着马奔跑时的起落。 顾雁山一眼就看出来他并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 “压浪会不会。” 陈诉句。 郁燃一顿。 他没有回答。 “双手握住缰绳,一只手按在马脖子上,一只手轻微悬空,保持身体稳定,重心稍微往后,给缰绳施压。” 两人在风中奔驰,顾雁山近乎手把手地教郁燃如何稳住失控狂奔的马速。 郁燃默不作声地照做,sally很快停了下来。 但她仍然有点躁动,郁燃扯住单边缰绳,让她原地转了两圈,冷静下来。 转圈时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顾雁山。 顾雁山也在看他,谁都没有说话。 顾雁山比郁燃高不老少,坐在马上也是居高临下,那双强调着他血脉不纯的眼睛,狼似的。 直到叶时鸣匆匆赶到,一扯缰绳停下,他才回头。 “没事吧?”叶时鸣问。 “那要问这位小朋友了。”他侧首对郁燃道,“没事吧?” 淡然的语气里带着点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郁燃紧紧握住缰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顾雁山给人的压迫感,比凌谦更甚。 面对凌谦时,郁燃再紧张,也不会有那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但在顾雁山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无所遁形。 没有得到回应,顾雁山也不在意,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叶时鸣,打电话给阿坤问情况。 那边在直升机上给莉莉安打了镇定剂,其他失控的马匹也都控制下来,已经安排了兽医检查。 顾雁山很高,站着时,肩线超出了他身边那匹马许多。 目测过去,他大概有一米九还多。 他穿了一件亚麻衬衫,衣领松着,外面套了件短款的棕色夹克,黑色工装裤裹着长腿,只有脚上踩着一双短马靴。 非常随意,但周身气质和压迫,让人难以忽视。 这就是顾雁山。 凌谦费尽心思也要攀附的顾雁山。 一匹在西西里匪窝里长大的狼。 “还有,把医生叫过来。” 顾雁山扫向面无颜色,唇色惨白的郁燃,后者站在sally旁边,脑袋轻轻靠在马身上,身形清瘦单薄,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见他挂掉电话,郁燃牵着马走过去。 “谢——” 一个谢字尚未落地,郁燃眼前一黑,直挺挺往下栽倒。 就在他即将倒在男人怀里之际,顾雁山后撤一步,眼睁睁看他昏倒在地。 空气里静默了两秒,叶时鸣看了眼草地上的人,又默默看了眼顾雁山,又看向郁燃。 不像是装的。 顾雁山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条件反射。” - “过度疲劳而导致的昏厥?” 俱乐部套房内,阿坤将医生给出的诊断传达给顾雁山,坐在旁边的叶时鸣先挑起眉。 “是,他至少有三天没有睡觉了,或者更久。而且血糖和血压都很低,营养不良,应该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叶时鸣咋舌,几天不吃东西不睡觉还来骑马? 怎么想的? 他看向顾雁山,倾身拿过他面前的文件,里面是郁燃的资料。 第10章 作为凌家养子,他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实在可疑。 “你觉得呢?”他问,“又是凌家。” 叶时鸣之前还夸过凌谦,不至于这么快就打脸了吧? 总想着往顾雁山床上送人,这些家伙除了□□那点事儿,难道脑子里就装不了点别的? 不应该啊,那凌谦看着也不像是没脑子的人。 顾雁山没什么反应:“我哪知道。” 叶时鸣:“……跟我就没必要装深沉了吧大哥。” 顾雁山问阿坤:“人怎么样?” “还没醒,俱乐部这边设备不是很完善,医生说他身体虚弱,建议最好送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再住院观察两天。” 顾雁山起身,走进卧室。 两米多宽的床,少年只占了窄窄一点。 他静静躺着,蓬松的蚕丝被盖在身上也没有任何呼吸带动的起伏,给人就连这床被子也会将他压坏的错觉。 顾雁山垂眸,视线落在郁燃脸上。 下巴尖尖的,脸颊没有什么肉,唇上仍旧没有颜色,倒是眼下的乌青因为那张苍白的脸而显得扎眼。 他长了一张孩子气的短脸,这让他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小一些,但他却有着一双极其倔强,和年龄不符的眼睛。 站着时,冷冷清清一个,打眼瞧你就莫名带上了不死不休的犟气。 搭在床侧输液的手腕细得跟树枝似的,却能紧紧拽着缰绳不坠马。 顾雁山目光一顿,原本安静置于一侧的手突然打起了颤,反复攥紧又松开,导致手背上的输液管回流,细细的管子很快爬上一节触目惊心的红色。 血珠从针孔渗出,顺着瘦削的手背滴在真丝床单上。 阿坤转身去叫医生,顾雁山盯着不知道梦见什么睡得很不安的郁燃看了半天,俯身轻拨了下他额头被汗湿的发。 额发太长挡住了,顾雁山差点没发现他眼皮上居然别出心裁地长了两枚小痣。 在那张雪白的脸上,倒是别样的颜色。 雪地里的梅花似的。 床上的人薄唇轻启,他微微侧耳,只听见几声微弱的:“三千五百……” 三千五百七十九。 郁燃失去光明和自由的第十年。 他仍然在那一方小小的地下室里,不甘地握着他那把几乎被磨平的银叉,执拗地在墙壁上刻下愤恨和不甘的一笔。 为什么? 他不是重生了吗? 他为什么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他仍然坐在轮椅上! 三千五百八十天。 郁燃唰的一下睁开眼,猛然坐起,胸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才找回视线,入目一片刺眼的白。 生理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他直直看着床边的人,视线半晌才聚焦。 年轻的护士正在给他换空掉的输液瓶,被他突然惊醒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秒才继续手上的动作:“醒了?你太久没吃东西,严重的营养不良,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吃饭,吃清淡点。” 他眼眶因为流泪而发红,双眼还带着尚未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恐惧。 郁燃环顾四周,不顾阻拦,扯掉手背的针头就要下床。 他连鞋也没顾得上穿,赤着脚拉开病房门便跑了出去,私人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安静又冷清。 地板一路从脚心凉到脊骨。 郁燃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被追出来的护士气喘吁吁地拽住。 看着护士有些不快又担心的脸,郁燃喉咙微涩,哑声道:“抱歉。” 他跟着护士回了病房,乖乖坐在床上,让他重新给自己扎了针。 护士离开后,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单人病房,除了郁燃没有其他人。 他安安静静靠在床头,抬眸盯着输液管里滴答滴答规律往下的液体,然后缓缓地拨快了输液的速度。 他感受到血管有些刺痛和发胀,也有些恶心想吐。 但郁燃并没有将输液管的速度降下来。 他侧身躺下,感受着身体因为过快的输液速度而产生的不适,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 郁燃躺了很久,垂在脸侧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张硬卡片。 他抬起手,被手臂压了很久的眼睛布满血丝,直直盯着指尖的烫金名片。 上面甚至不是顾雁山的名字。 阿坤。 顾雁山的贴身助理加保镖。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被郁燃拿走五千块,云瑞华心疼得几天都没睡着觉。 特别是郁燃连着几天不回家,她更着急了,但不是关心郁燃本人如何,而是害怕郁燃把钱给她花光了。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得陈宏眼晕:“你能不能别走来走去的,影响我看电视。” “看看看,钱都没了,你怎么还坐得住的!”云瑞华一听就来气,啪的一下就把电视关了。 陈宏拍拍手,桌上一堆花生壳,他不怎么在意:“凌家那边一个月打两万呢,他拿五千就拿呗。” “凌家一个月就只给两万,五千那可是四分之一!他拿一分,咱鹏鹏就少一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穿哪样不花钱!”云瑞华越说越来气,“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不上进的男人,钱都被别人拿走了你一点都不着急,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老婆孩子!” 陈宏一听也怒了:“我说你这种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只要凌叶在咱们家,每个月都有钱拿!你怎么就非盯着这五千不放!再说了,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藏好!要不是老子,你现在还在给别人洗盘子!” 云家两口子都没什么学历和手艺,没遇到凌家之前,双方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两个人凑吧凑吧一个月能有个四五千都不错了。 什么都不用干,躺在家里就能拿两万的活,属于是想都不敢想的天上掉馅饼。 自从郁燃到他们家之后,两口子都不出去工作了,这小半年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 陈宏就见不得云瑞华短视的模样,五千块他虽然也肉痛了一阵,但和后面每个月的持续进账比,这五千又算什么! 云瑞华被他说得又委屈又生气,她为了谁她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吗! 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但她实在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陈宏,只能独自坐在一旁生闷气:“我不管,反正这钱必须想办法要回来。” 陈宏懒得理她,留下一桌没收拾的垃圾和空的啤酒瓶出门打牌去了。 云瑞华一肚子气没地撒,愤愤将桌子收拾干净:“家里的事一点也指望不上你,我是你陈家的保姆吗!” 她正擦着桌子,陈鹏蹭蹭蹭跑上来,隔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哭喊:“妈!妈!” 一张肉饼脸哭得通红,扯着云瑞华的衣摆嚎:“我的鞋呜呜呜妈我的鞋我的新衣服呜哇哇!” 等他抽抽搭搭把话说清楚,云瑞华丢下抹布带着陈鹏气冲冲下了楼。 走出院子一看,果然见小卖部的范雯穿着她给陈鹏买的新衣服和新鞋,正在和邻居显摆。 云瑞华脸都绿了! “八百块的鞋穿着就是不一样,这鞋底软得跟踩棉花一样。” “这衣服摸起来手感很好哈?人那个什么,明星同款。” 在这方筒子楼里,谁家有点稀奇事能传得人尽皆知。 平时一双几十块的鞋能补了又补,谁舍得花两三千去买衣服鞋,一群人围在一起对范雯的新衣服和鞋看了又看,夸了又夸。 问她是不是发财了。 范雯笑着摆摆手:“哎呀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该对自己好一点。穿了这些我才知道,自己以前穿的那些,哪能叫衣服呀!” 她被夸得花枝乱颤,正高兴呢,云瑞华黑着脸拨开人群,手已经抓到了范雯衣领上:“给我脱下来!这是我们家鹏鹏的衣服,谁准你穿了!” 范雯把她往外一推,一脸不爽地拂了拂衣摆:“你抽什么疯呢云瑞华,什么你们家陈鹏的,这老娘的衣服!” 刚才还围成堆的邻居默契地往后退了两步,给她们让出战场,但又一个也没走,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看热闹。 云瑞华是个体型瘦弱的女人,不能跟天天上下卸货的范雯比,除了刚开始出其不意挠了对方两下,再也没吃到什么好。 她两下被范雯丢到地上。 旁边陈鹏一看来给他撑腰的老妈□□趴下了,吓得哆哆嗦嗦的,转身就跑了。 云瑞华坐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这一整天在几个人那里受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气啊急啊,蹬着腿就开始撒泼:“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小偷!范雯偷我家的孩子的衣服!你们都注意点,指不定她还偷你们什么呢!” “云瑞华,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范雯一听就要上去甩她一巴掌,被旁边看热闹的人拉着,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你说我偷你家衣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东西是你的?” 第11章 “本来就是我的!” “那你把证据拿出来啊!” 旁人:“就是啊瑞华,你说这是你买的衣服,你总得有点证据吧?” 住在这边筒子楼里的人,各家什么情况邻里都差不多知道,云瑞华家什么情况啊?两口子连个固定工作都没有,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衣服。 云瑞华:“反正那些衣服都是我亲自带着鹏鹏在商场里买的!你赶紧给我脱下来,不然我就报警了!” 范雯一点也不怕:“你报啊。” 没多时,社区民警就来了,听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始,问了云瑞华一个同样的问题。 她得先证明这些衣服是她的。 云瑞华说:“警察同志,只要你们跟我去商场问一下就知道!” 范雯靠在柜台上:“警察同志,我能举报吗?” 警察看向她,范雯说:“我就举报云瑞华,如果她真有钱买这些衣服,我很怀疑她的资金来源,毕竟她们两口子好一阵都没上班了。我们这些邻居都能作证。” “是诶。”吃瓜群众一听,都看向了云瑞华。 云瑞华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在她心里,这两万就是他们应得的,怎么也算不上来源不当。 但她可不敢把凌氏牵扯进来,要是惹恼了凌氏,这钱打水漂了可怎么行! “放屁!警察同志,你们可别听他们污蔑我!”云瑞华说,“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计较!这些衣服我就当是烧给死人了!” 范雯马上拔高声音:“警察同志你们看,真的有问题,她心虚了!” 筒子楼这块一向比较乱,像这种撕逼扯皮的事没少发生,但云瑞华的表现确实有点反常。 两个警察对她进行了好一番盘问,云瑞华一句实话也不敢说,低声下气地给警察陪着笑脸。 被好一番批评教育,云瑞华脸都丢完了。 范雯倚在店门口,一副胜利者模样看着云瑞华嗑瓜子。 面对众人揶揄嘲笑的目光,她气得双眼赤红,等警察走了,才红着眼睛跳脚:“我看你们就是嫉妒!嫉妒死你们凌叶也不可能是你们儿子!” 她脸红脖子粗的一顿吠,吠完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一进门便看到坐在客厅里吃黑布林的陈鹏,云瑞华更是生气了,老子不顶事儿子也不管用,别人欺负他老娘也不知道帮忙! 再一看这些新买的水果,一个也没给她留。 云瑞华抄起墙上的鸡毛掸子好一顿揍。 陈鹏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嚎着嗓子喊爸。 牌桌上的陈宏两耳不闻窗外事,猛一拍桌:“靠!又输了!” - 郁燃主动地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觉,但也没有睡很久,醒来便办理了出院。 他先回了马场,看到了已经被送回去的sally。 郁燃给她带了苹果,小马并不知道她的主人利用她做了什么,一心为了苹果而向郁燃撒娇。 郁燃抱着她的脑袋,面颊在她脸上蹭了蹭,又轻轻在她鼻间吻了一下。 顾雁山这样的人,什么心机手段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以顾雁山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他和凌家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这次出现和凌家挂上关系。 郁燃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就此对凌谦抱有防备和猜忌。 但这种戏码,只能演一次。 之后郁燃还有很多事,而且sally是凌谦送的,虽然小马没有错,但郁燃大概率也不会再来了。 最后一次见面,他纵容地喂了sally好几个苹果。 离开前,郁燃在马场餐厅点了份番茄肉酱意面。 他吃得很慢也很仔细,这一次他没有强迫自己在感到不适后继续用餐,吃到身体发出拒绝的指令,郁燃停了下来。 一份意面只吃掉了三分之一,郁燃放下叉子,离开了马场。 他回了筒子楼。 进小区前站在店门口的范雯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小叶回来啦。” 她穿着陈鹏的衣服,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潮牌logo,脚上的鞋踩了两天,鞋边沾了些灰。 郁燃点头回应。 踏进院子便听到麻将碰撞的喧闹,郁燃看向一楼敞着门的棋牌室,目光隔着屋子里的缭绕烟雾,落在抱着膝盖摸牌的陈宏身上。 看表情,应该是这把打得不理想。 陈宏喜欢打麻将,以前有工作来钱不容易,这点牌瘾还能压制,现在每天两眼一睁就有六百块钱等着他花,几乎天天都往麻将桌上扎。 赌资也从一开始的一块两块,到后来十块起步,每天的输赢都是四位数起。 凌谦雇佣他们做郁燃的假父母,报酬是一年二十万,如果一次性天降横财,只会把他们的胃口越养越大。 而每个月两万,一年下来还能多挣四万块,钓得云瑞华夫妻俩眼巴巴的。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环境决定眼界,看得到眼前这四万,就看不到凌谦脚下的金银山。 多可惜啊。 郁燃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云瑞华正在家做饭,她下午把陈鹏揍了一顿,打完又心疼儿子,特地去买了两斤仔排,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哄他。 “鹏鹏,看妈给你做了什么。”云瑞华端着糖色剔透的排骨从厨房出来,冷不丁撞上刚进门的郁燃,脸一下就黑了。 本来想把手上的排骨放去厨房,又担心郁燃像上次那样吃得一个不剩,加快脚步把排骨给陈鹏送过去,出来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一盘排骨,防贼似的防着郁燃,说不出的吝啬好笑。 郁燃也不在意,他直接对云瑞华说:“妈,给我点钱。” 这句话可是戳到了云瑞华的肺管子,当即蹦得老高:“怎么又要钱!才给你拿了那么多钱,你的钱呢!我没钱,别找我要!”说到这里云瑞华倒是又想起来了,“你前两天从我这里拿去的衣服你是不是拿给杂货铺的范雯了?” “小叶,你怎么能这样呢!有什么不想着你弟弟不想着家里人,你要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你这样妈妈有多伤心吗?你知道她今天是怎么欺负我和你弟弟的吗?”她装模作样地擦着眼泪,开始说起自己的付出和辛苦。 又是卖惨那一套。 郁燃一声不吭地看着。 还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水。 演了半天独角戏的云瑞华接着哭诉也不是,就这么高拿轻放又显得很挫败,一时尬住了。 郁燃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偷偷抬眼,真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高高在上,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反而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云瑞华莫名心里惴惴。 “妈,你知道的,含化纤的衣服我穿不惯。这么垃圾的衣服以前我们家里的狗都不穿,我怎么舍得让鹏鹏穿呢。” 郁燃淡声道:“还是你觉得他连狗都不如?” “……” 郁燃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从家里出来时,哥哥给了我一笔钱,但我毕竟不是凌家亲生的,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花他们的钱。” 云瑞华喉头一滚,腹诽郁燃居然还藏私房钱,一脸讨好挨着他在桌边坐下:“小叶,那个凌总给了你多少?” 郁燃抬眼:“没多少,几百万吧。” 以为也就几万块的云瑞华猛地起身。 嘭! 铁门被撞开,陈宏满脸错愕地愣在门口:“多……多少?” “五百万,”郁燃慢条斯理扫过两人涨红的脸,“应该有。” 啪嗒。 陈宏手里的钥匙掉在水泥地板上。 云瑞华翻着白眼差点晕过去。 五五五五五百万! 要发财了呀! 第9章 五百万,云瑞华两口子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眼前就跟在下金雨似的。 陈宏搓着手,反复吞咽着口水,一下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云瑞华脑子也有些宕机。 刺啦,楼上凳脚划过地板。 屋内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两人瞬间惊醒过来,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小叶啊,”云瑞华清了清嗓子,颧骨上推,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她声音无比温柔,再次挨着郁燃坐下,“妈觉得你说得对,用凌家的钱确实不好,你想要多少钱?妈给你。” “两三万吧。” 云瑞华面色一僵:“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郁燃从兜里掏出医院的收据。 顾雁山把他送去的是私人医院,单人病房,虽然只住了一晚上,但收费依旧可观。 云瑞华夸张地扶着郁燃看来看去:“你生病了?怎么也不给妈说呢!这医院——也太贵了——” 看到账单,她表情扭曲,声音劈叉。 “住院费是别人垫付的,我得还他。” 第12章 “是是是,是该还。”陈宏在桌下踢了云瑞华一脚,云瑞华堆起笑脸,“你爸说得没错,这医院贵是贵了点,但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了。但是这两万……” 她在大腿上搓了搓手,实在舍不得。 陈宏在心里骂她见识短浅:“小叶,你放心,这钱爸妈借也给你凑上。你等着。” 他把云瑞华拽起来,两人前后脚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郁燃一点也不着急,翻开书开始学习。 很快卧室门打开,陈宏出门去了,云瑞华堆着一脸油腻的笑站在郁燃身边:“哎呀学习呢,学习好呀,饿不饿,妈给你弄点吃的。” 郁燃看了眼陈鹏紧闭的房门:“糖醋排骨还有吗?” 云瑞华转身就去敲门去了,门一开,陈鹏吃得满嘴油光,手里还嘬着一个。 那盘排骨被他吃了快一半了。 “你饿死鬼投胎啊!也不知道给你哥留点。”云瑞华端着盘子要走,陈鹏大惊,“妈!我还没吃完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没事不知道跟哥哥学,不准吃了!给我看书去!” 陈鹏愤愤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向郁燃,跺着脚甩上房门。 云瑞华说:“你弟还小,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 她把排骨往郁燃面前推了推,还亲手替他从厨房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吃吧。” “凉了。” “那妈去给你热一下。” 云瑞华现在对郁燃是有着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另一边,陈宏出门借钱去了。 在这筒子楼里,谁听到借钱都是跑得飞快,问就是没有。 三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东家凑一点,西家凑一点,问他要干什么也不说,但欠条打得很大方,三倍四倍地还。 “陈宏,”有人问他,“有什么发财的好事,你可不能不想着兄弟们啊。” 陈宏反手拍拍他胸口:“我三倍四倍地还你,不就是带你们挣钱吗?” 他走了,借他钱的人却没走,这群地痞流氓或蹲或站地靠在巷子里,盯着他兴奋背影的眼睛闪着光。 陈宏脚步匆匆回家,从外套里摸出三叠钞票放在桌上:“儿子,来,这钱你拿去还给人家。” 郁燃放下自己刚刚夹起来的排骨:“谢谢爸。” “一家人,谢什么谢!”陈宏慈爱地拍着他的肩膀,“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给爸说。” 郁燃说:“我还担心家里的钱不够,只能刷我哥给我的卡呢。” 一听他主动提起,陈宏笑了两声:“那当然不行了。” “就是啊,小叶。”云瑞华坐在旁边,“咱们怎么能用凌家的钱呢。不过,你到底是个孩子,这么多钱放在身上始终不安全,不如你把卡给我,爸妈帮你保管。” 郁燃看过去。 云瑞华被他一看就莫名心虚,干笑两声:“妈也是替你考虑。” 陈宏作势拉下脸:“你管人孩子要东西干什么?不过小叶,爸觉得你妈那句话说得有道理,你一个半大孩子要是别人知道身上揣着几百万,确实不安全。爸不是说让你把卡给我们保管……” 云瑞华在下面桌下掐他大腿,被陈宏丢开手:“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把卡保管好,密码呀什么的也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也知道这附近混混多,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有这么多钱,抢你都是轻的。” 原本狂在桌下踢人的云瑞华停下来,点头道:“妈也是这个意思,就前两天楼里那谁还被抢了呢,打得面无全非的,腿都打折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哎哟,想想就疼。”陈宏啧啧两声。 夫妻俩一唱一和,郁燃拉开书包,掏出银行卡放在桌上。 “还是爸妈帮我保管吧。”郁燃说,“这张卡没有密码,我放在身上一直怕掉,有爸妈帮忙保管我就放心了。” 两人两眼放光,听到没有密码更是眉上一喜。 云瑞华一把将卡揣进兜里:“你放心,妈一定给你保管好。” “好,谢谢妈。”郁燃轻轻一笑,收起课本,“我还要去兼职,晚上就不回来了。” “哦好好,你去吧。” 把钱拿在手里,夫妻俩从未有过的热情,一路把郁燃送到家门口。 走廊上的灯时好时坏,光线很昏暗,郁燃避开邻居们堆放在两侧墙壁的杂物,走向楼梯口,中途回头,身后两个正在抢卡的人立马停下动作,笑盈盈朝他挥手:“慢点啊。” 确认郁燃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陈宏反手关上房门,立刻落下门锁。 云瑞华唰唰两下拉上窗帘。 两人几乎是头顶头地站在一起,云瑞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摸出银行卡,陈宏也握上去。 双方各自捏着卡片的一角不松手,激动地手都在抖:“老陈,我没做梦吧,这卡里真有五百万?” “发了发了发了。”陈宏脑子里已经浮现了很多自己一掷千金,被美女簇拥的纸醉金迷画面。 “妈,”陈鹏打开门,拉着脸,“我要吃排骨!” “瞧你那点出息,就只知道吃排骨!”云瑞华脸都笑烂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吃大闸蟹吗,明天妈让你吃个够!” - 因为没有见过这种没有密码的卡,两口子激动后又有些不安心,连夜跑去atm试了试。 一开始两人只敢浅试几百,见取款机当真吐钱,激动得原地蹦了好几下。 这才敢加大手笔。 陈宏在外面放风,云瑞华抖着手取了几万块,一直取到atm余额不足。 - “凌总,”助理敲了两下门,进到办公室,对凌谦道,“查到了,二少爷的伞应该是顾家那位的。” 凌谦闻言,不由放下手里的文件。 “二少爷那把伞的伞柄和普通劳斯莱斯雨伞有些不同,是木质和纯银的。当时明叔帮二少爷收过伞,他说用的是沉香。” 助理递给凌谦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阿坤替顾雁山撑伞的照片。 能从一些角度看到,阿坤握在手里的伞柄,也是特殊的木色。 和郁燃手中那把类似。 劳斯莱斯的伞确实是可以定制的,但一般的购车者很少去在意这些细节,京中确实只有顾雁山那辆车配的伞有所不同。 而且顾雁山喜好沉香这事儿,在圈内人尽皆知。 去年,他还花了三千万,拍下一块奇楠原材。 凌谦眸色微沉。 郁燃怎么会和顾家那位扯上关系? 他屈指轻点桌面。 和顾雁山有所接触,一定是郁燃在离开凌家后这段时间发生的。 当下正是凌氏和顾氏合作的关键阶段,如果不知二者关系深浅,对凌谦来说并不是好事。 顾家是他要攀的,而郁燃身上,也有对凌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凌谦拿过手机,银行的新短信跃然眼前。 [【xx银行】您尾号8562的账户发起一笔取款交易,提取金额为……] 近一个礼拜内,郁燃已经从这张卡里支取了四十多万。 当然,四十万对于凌谦来说算不上什么,他并未在意。 点开郁燃的电话,播了过去。 机械女声道:“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顾氏总部大楼下人来人往,不时有人进出,玻璃门郁燃握着手机站在旋转门一侧:“您好,我已经到了,在大门右侧。” 电话那边,阿坤道:“稍等,我马上就到。” 郁燃看了眼来电提示,没接也没挂,回了阿坤一句好的。 他礼貌等着阿坤先挂断,之后也没有接凌谦电话的打算,静音后将手机放进衣兜。 没等上十分钟,阿坤来了。 两人远远对上目光,阿坤大步向他走来,黑色的紧身t下裹着一身结实的肌肉,拱起的肱二头肌看着比郁燃大腿还粗,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让人老远就会避开他走。 只有郁燃,在看到他时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的神色,轻声确认:“阿坤先生?” “是我。”阿坤停下脚步。 郁燃递上两个纸袋:“谢谢您替我垫付的医药费,钱都在这里,您点一下。” “不客气。”阿坤接过,并未清点。 郁燃迟疑道,“没认错的话,那天是您借伞给我的吗?” 他说:“那天在马场没有见到您,早知道我今天就连伞一起带着还您了。” 阿坤当然在俱乐部见到郁燃的时候就把他认了出来。 闻言摆摆手:“也不算是我,先生不点头我也没法借伞给你。” “那这次……” “医院也是先生安排的。” “是那天马场帮助我的那位先生吗?” “嗯。” “因为医院留了您的名片,我猜那位先生或许是不想被过多打扰,如果那天不是那位先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能麻烦您帮忙向那位先生道个谢吗?” 第13章 “先生不会在意这些。” 郁燃礼貌笑笑:“那我明天把伞带过来再联系您。” 阿坤点头。 郁燃再次道谢后离开。 分别时,他垂眸看清了球杆袋子上印着的高尔夫俱乐部logo。 - 阿坤回到顾雁山办公室,叶时鸣也在,看到便问:“阿坤刚才出去干嘛去了?” 阿坤径直走到顾雁山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先生,球杆取回来了。” 顾雁山扫过额外的纸袋,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凌家二少爷还您的医药费。”阿坤说。 顾雁山还没动静呢,叶时鸣倒是扒拉了一下纸袋,当然只是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顾雁山:“他找你了?” “没有。”顾雁山擦着球杆头也没抬。 阿坤接话:“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刚好在附近的便利店工作,我折中约他在楼下见面。” “嘶,都追到公司附近来了。干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套早过时了。而且老顾也不去便利店,还不如选楼下咖啡厅。” 阿坤:“我查过了,他已经在便利店工作了两个月。” 换言之,他并不是为了接触顾雁山而特地选在这里。 就像叶时鸣说的,要搞近水楼台那一套,便利店远不如楼下咖啡店。 “那他还问老顾什么了?”叶时鸣问。 阿坤摇摇头:“我先提的先生,看他的反应,也不像是装的。” 叶时鸣抱胸靠在沙发上:“难道这个凌叶,出现在马场真是意外?” 他仰头,脑袋倒挂在沙发靠背上,盯着顾雁山:“你怎么看?” 顾雁山没理他,叶时鸣又说:“反正我觉得他就是来钓你的。” 将擦好的球杆插回球包,顾雁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那要看他钓不钓得到。” 第10章 南郊高尔夫俱乐部。 郁燃刚结束了一场考试评估,其中包括高尔夫理论、实际操作以及模拟比赛三个方面。 经理看着结果,问郁燃:“你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上岗?” 郁燃:“明天。” “给你三天熟悉球场够吗?” “算上今天,再有一天就够了。” “年轻人很狂嘛,”经理笑着隔空点点他,“知道你综合水平不错,但是你确定你只要一天,就能把我们球场的地形地貌以及球洞特点都记得滚瓜烂熟?” 郁燃点头:“可以。” “行,那你明天直接过来找我报道。” 和经理定好时间,郁燃从球场离开,坐上回城的班车。他拨通了便利店店长的电话,向那边提出了离职。 这件事他大概在一个礼拜前就提过,店长闻言再次挽留他:“如果你觉得上夜班不方便的话,都是可以商量的。” “不好意思店长,上夜班我身体的确有些吃不消,而且我已经找到新兼职了,新工作很耗费体力,确实没办法再兼任便利店的活。” 店长闻言叹了口气:“那你是从明天就不来了?” 郁燃应是。 挂掉电话没多久,郁燃又收到一家游艇俱乐部的录取邮件,以及排班表。 阅读完内容后,郁燃熄屏手机,转头看向窗外。 夕阳落进地平线,天边是漂亮的粉紫色。 他欣赏着晚霞,脑子里却在描绘高尔夫球场的地图。 今天一场模拟赛,明天再绕行球场两三圈,足够他熟记球场地形了。 偶尔想起来郁燃也觉得有些讽刺,不管是马也好还是高尔夫也好,他用来接触顾雁山的一切手段,都是凌家教给他的。 他第一次打高尔夫是凌谦带他去的,他的第一根球杆是温雅茹送给他的。 就连他瞎了的那十年,凌谦也经常到地下室来带他听比赛。 倒是让他在脑子里模拟过许多场球赛,不仅对比赛规则滚瓜烂熟,球场地貌、球洞特点,光是听描述他就能在脑子里画出来。 后天失明唯一的好处,也只剩下见过的事或物,都能在脑子里呈现了。 下了班车郁燃转乘地铁,他插着手机看视频网站上的经济学公开课,一堂课四十分钟的课看完,正好到站。 广播播放着站点信息,地铁停稳后,郁燃跟着人群走出去。 穿过陈旧的小巷和摊贩,郁燃拎着一小袋柿子,迈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不紧不慢地爬上了七楼。 站在家门口,郁燃有些发喘,将手伸进书包侧兜,掏出钥匙开门。 几天前他就从酒店搬出来,租了这套房子。 距离云家所在的筒子楼只有五六公里,虽然都是老破小,但这边的环境还是稍微比脏乱差的筒子楼要好些,处于二环商圈内,离地铁站也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就这个地段来说,房租不算便宜。 但是郁燃租的房子在顶楼,面积不大,一个不到四十平的一居室。并且半年前,房子里死过一个老人。 中介说老人去世后这套房子闲置了半年,房主急于出租,租金一降再降,到郁燃手上相比市价打了六折。 便宜,郁燃只花了不到两千。 便宜之外,拥有一个二十多平的大露台,是郁燃租下它的另一个原因。 因为在顶楼,这个露台等于郁燃私有,和厨房连通,推门出去能直接望到江对岸的cbd。 早上能站在这里看日出,晚上能坐在这里看夜景,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不用下楼就能直接在院子里堆雪人。 之前老人还在家里侍弄了许多花草,特别是露台一角,栽了好几盆三角梅,枝丫缠绕在一起挺过了严寒,爬了半边墙,开得特别艳丽。 看见那片玫红的第一眼,郁燃就决定要租这套房子。 老人养了许多娇嫩的花,但除了三角梅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郁燃全都把它们搬到了露台上。 他这一个礼拜都在打扫家里的卫生,以及收拾这些花花草草,彻底枯萎的清理出去,从就近花鸟市场里买了现成的开着花的盆栽回来移植。 学习累了,就蹲在露台上看那些花草养护说明换脑子。 捯饬得家里郁郁葱葱的,一开门,盎然的春意便跃入眼帘。 郁燃随手将柿子放在灶台边,先检查了一遍露台里的花,该松土的松土,该浇水的浇水,然后才回到厨房。 做饭也是郁燃新学的,每天想吃什么就提前在网上看好菜谱,然后放着视频跟着学。 虽然做出来的成品和想象中的总有点细微的差别,但或许是自己做的原因,每次郁燃都能多吃一点。 他总是能在身体抗拒之前停下来,踩着线,虽然偶尔会有点反胃,但再也没吐过。 郁燃今天买了柿子,也不打算做饭。 他清楚自己当下的食量。 八月的柿子是早熟的品种,橙黄的软柿,扒开皮就能吃,柔软汁多。 郁燃吃了一个,担心不消化,也没再多吃。 洗完手,他拿着书坐到了雨棚下的竹编躺椅上。 躺椅慢悠悠地晃,一旁老旧的台式电风扇嘎吱嘎吱响,郁燃手里的笔划过纸张,沙沙簌簌的。 像是梦里偷来的惬意。 自从那天医院醒来后,郁燃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 幸好,幸好不是梦。 - 南郊高尔夫俱乐部有仙湖和森林两个类型的球场,郁燃开着球车来来回回地转,每个球场的形状位置和球洞的坡度距离,他全都仔仔细细地在脑子里绘制了一遍又一遍。 这么多年的黑暗,对他来说脑子比笔更好使。 结束这天的工作后,他又回了筒子楼。 其实也没什么事,郁燃在云家没什么东西要拿,回去主要是想看看他们花钱的进度,他怕云瑞华和陈宏胆小,拿着一张能刷几百万的卡也不敢使劲花。 到地方郁燃就知道自己多虑了,这两口子乍然暴富,暴发户的做派藏都藏不住。 郁燃恰好在路口遇到刚购物回来的云瑞华,穿了条新裙子,背着五万多的香奶奶,手里大包小包拎着奢侈品购物袋。 带了一套vca的四叶草,踩了双细高跟走得摇摇晃晃。 “怎么破鞋,”云瑞华两脚一蹬直接在路口甩掉高跟鞋,“这么贵还这么难穿,脚后跟都给我磨破了。” 她虽然一身贵妇打扮,但皮肤粗糙举止粗鲁,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就她手里那堆大小购物袋,郁燃简单估算了下也有十几万。 他没打算和云瑞华打招呼,也没往里走。 倒是云瑞华走到院门口,被和邻居们吹牛的范雯叫住:“哟,瑞华回来了呀。” 范雯从自家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后面走出来,径直摸向云瑞华肩上的包:“你这包哪儿买的,多少钱,我看做得还怪真的。” “别瞎摸!”云瑞华紧张兮兮地拍开范雯,心疼地把她摸过的地方擦了又擦,“什么怪真的,本来就是真的!” 第14章 其他人闻言笑起来:“你吹牛也不打草稿,你家几个钱买得起这些名牌。假的就是假的,我们又不笑话你。” 云瑞华仰着脖子,像一只得意洋洋的母鸡:“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穷酸。” 她翻着白眼,把包和首饰挨个从众人眼前晃过去:“都仔细看看吧,你们这辈子也就见得到这么一回真名牌。” 大家半信半疑凑过去,范雯突然抬头看向云瑞华身后:“小叶回来啦。” “范姨。”郁燃打了声招呼,叫了云瑞华一声:“妈,你们在干什么?” 云瑞华一惊,看到郁燃首先就是心虚,下意识把购物袋藏到身后。 范雯:“我们在看你妈买的名牌。” “名牌?”郁燃看向云瑞华,后者矢口否认,“不是。” 所有人都看着她。 云瑞华干笑了下,想转移话题:“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 郁燃跟听不懂似的:“以前回来,也没让我打过电话啊。” 云瑞华小声:“这跟以前能一样吗?” 郁燃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云瑞华正要让郁燃赶紧回家,范雯不爽了,“一会儿真的一会儿假的,你逗我们玩呢?” 当然是真的!云瑞华在心里咆哮,但郁燃在,她不能把发票甩到范雯脸上。 见郁燃看着她,咬牙道:“你管得着吗?” “妈,”郁燃随意扫了两眼她身上的首饰,略显疑惑,“我看你这些不像是假——” “假的!”云瑞华斩钉截铁,“都是假的,这些都是我刚才路过一个十元摊买的!我哪有钱买真的呀,就是看做工还可以,买来装装样子。” 范雯几人嘲笑道:“癞蛤蟆插鸡毛,装什么大尾巴狼。” 云瑞华牙都咬碎了,不想搭理她们,带着郁燃就要走,被众人七手八脚拦住。 有翻她购物袋的,也有扒她包的,云瑞华惊呼:“你们干什么!” “瑞华十块钱的东西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这包我还挺喜欢的,我加五块,你卖给我呗。” “诶这个项链我觉得还蛮好的,给我戴戴看。” “哎呀,这条丝巾好看。” 就连她手上的高跟鞋都被扒拉走了,一群人劫匪似的,喜洋洋地在旁边上身展示,很快就散了。 云瑞华被塞了一口袋的旧钞票,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是抢劫,我要报警!” “妈,十块钱的东西,警察不会立案的。”郁燃在她旁边,轻声道,“还是,这些东西不止十块?” 对上他的眼睛,云瑞华浑身寒毛一立,咬牙道:“十块钱的东西,她们要就拿去好了。” 即使范雯等人分辨不出所谓的名牌真假,她们也有一双识货的眼睛,东西好还是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从云瑞华取出卡里的第一笔钱开始,她就没了自由离开牌桌的权利。 唇角带笑的少年,一张森白的脸,莫名慑人。 这一刻,看着郁燃,云瑞华突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郁燃离开后,云瑞华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 做饭的时候也总是望着窗外出神,虽然陈宏总说她头发长见识短,但云瑞华也不算是个傻子。 之前被几百万到手的兴奋冲昏了脑袋,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郁燃不是对他们没有防备,不然为什么握着那张卡这么久都没提过? 既然以前不提,为什么上次又要突然提起来? 而且他们是不是太轻易就把卡弄到手了? 如果是因为上次他们保管银行卡的借口找得太完美,那这次呢? 真正在豪门里长大的郁燃是用钱浇灌的,楼里那些没见识的不识货,郁燃还能不识货吗? 但他偏偏相信了云瑞华那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为什么? 云瑞华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她眼前总是会浮现起郁燃的脸,他那么瘦,那么白,冷冷清清一张脸,明明总是在笑,但为什么会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隐约觉得郁燃好像在图谋什么,但又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图谋郁燃还差不多,这家徒四壁的郁燃能图谋他们什么? 但她也没办法被自己这番话说服,整个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架在半空,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心里非常不踏实。 一连辗转反侧了两三天,云瑞华黑眼圈都重了,这天实在没忍住,在陈宏早上出去前把人拉住,将担忧说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把钱给还上?” 陈宏哼笑:“还,你怎么还?大几十上百万,把你卖了都凑不上。” 云瑞华一听就慌了:“哪有上百万那么多,不可能,这才几天我们怎么可能花了那么多!” 就算她前几天购物一下没控制住,但那也只有十几万啊!她一会儿就去找范雯那些贱人把东西要回来退了就是! 云瑞华突然反应过来,紧紧抓着陈宏:“你最近天天都出门,但我都没在楼下棋牌室看见你,你跑哪里赌去了?你是不是把钱都输了!” 陈宏最近有钱飘得很。 以前都是他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装孙子,但这回不一样,他走哪儿都被哥啊总的叫,干什么都被捧着,虚荣心一上来,真拿自己当角了。 “打牌有输赢不是很正常的事,我看你一天天就是闲得慌。你以为一百万很多,那你知道凌家一天赚多少钱吗?” 陈宏越说越恨,凌家根本不缺钱,像郁燃这样不是亲生的,都能拿五百万给他当零花,他累死累活地给他们照顾孩子,每个月只给他拿两万,打发叫花子呢! 自从陈宏被他那些狐朋狗友拉到了外面的赌桌上,大笔大笔的钱纸一样从口袋里进来又出去,输赢大了,气性也跟着大起来。 “老子手上可是握着凌家的秘密!花他点钱怎么了?这钱就该是我的!” 陈宏不耐烦地推开云瑞华:“别耽误我正事儿!” 他推门出去,云瑞华从家里追出来:“陈宏!” 陈宏头也没回,一副款爷的做派,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筒子楼外停着一辆辉腾,见到他就有人从里面给他打开门,之前给他借钱的小流氓探出头:“宏哥,等你半天了。” “被家里那婆娘耽误了下。”陈宏矮身进车,车开了一段后,他发现路很陌生,“这是要去哪儿?” “宏哥,”小流氓笑道,“今天老弟带你去玩个刺激的。” 辉腾汇入车流中。 - 马场,顾雁山捏着水管,亲自给莉莉安洗澡。 水流冲到阿哈尔捷金黑金绸缎似的背毛上,反射着七彩的阳光。 阿坤拿着手机上前:“先生,叶总的电话。” 顾雁山刷着莉莉安的鬃毛,轻微侧头,阿坤已经接通了电话,并且打开免提。 “老顾,干什么呢?” “给我闺女洗澡,”顾雁山说,“有事说事。” “来打球啊。” 顾雁山冲掉莉莉安身上的泡沫:“没空。” “你这几天没来球场不知道,南郊这边来了个特别受欢迎的球童,据说带他打球事半功倍,每一杆的建议都非常准确,你不想体验一下?” 顾雁山不为所动:“我有熟悉的球童。” 叶时鸣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球童是谁?” 顾雁山一听还能不明白:“哦?” 叶时鸣在电话那边大笑出声:“人小少爷费尽心思来钓你,总不能让别人白忙活不是。” 顾雁山关掉水管,摘掉手套。 旁边的侍者送上擦手的毛巾,擦完手,他从阿坤手里接过手机,摘下了墨镜。 叶时鸣看热闹不嫌事大:“人现在档期可紧,得提前预约,你可得抓紧点。” 顾雁山轻笑一声,把墨镜丢给阿坤,吩咐道:“带莉莉安去放放风,这回看紧点,别又跑到别人牧场里了。” - 高尔夫的圈子就那么大,南郊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高尔夫俱乐部,会员更是固定。 一个固定的圈子里,突然涌入了一个新鲜血液,评价还是年轻、专业、好用。 大佬们也都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有多好用。 郁燃这段时间光是指名费就赚了不少,再加上那些会员们打高兴时塞的小费,都快有五位数了,这还不含基础工资。 一到球场,其他同事就会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球童是个技术活,水平决定收入,倒没人对他酸言酸语。 这天郁燃刚进换衣间,就听到别的球童在讨论今天的球场预约。 “顾董和叶总约了11号森林球场,要是今天能跟他的场就好了。” “顾董不是有私人球童吗?” “是啊,但是叶总没有呀。他也不指定,所以每次来大家为了抢他们的车都打破了头。毕竟他俩给小费超级大方,谁跟钱过不去啊救命。” 第15章 看到郁燃进来,俩人同时叹了口气:“不过小叶最近风头这么大,叶总万一也想凑热闹就完蛋了。” 郁燃换上球场的制服,他将白色polo衫的衣摆掖进休闲短裤的裤腰里,侧目道:“我今天有指定。” 两人双眼一亮:“有机会!” 郁燃整理好衣服关上柜门,离开了更衣室。 郁燃按照流程开球车去贵宾室接会员,他礼貌敲门:“您好,我是今天为您服务的球童。” 门从里面拉开,李辉眼神冰凉地站在门边:“凌叶,好久不见啊。” 他屈指点了点自己脑袋:“砸了老子头就跑,你倒是挺能躲啊。” 上次在餐厅,李辉的面子里子都被郁燃下完了,回去越想越生气,第二天起床就冲去餐厅要找他算账,结果根本没有找到郁燃的人,一肚子气打在空气上,给他憋屈得不行。 一知道郁燃在这里当球童,他马上奔着郁燃就来了。 新仇旧恨,他今天要一次和郁燃算清楚! 两相对视,郁燃突然笑了下。 郁燃五官攻击性强,锐利的眼平白横生几分邪气,发自内心一笑,丹凤眼的冷峻被弱化,眉下小痣红红两点,短脸的稚气上来,倒是显出了几分十八岁应有的天真。 李辉是遭过他的道的,一心防备着他,就怕他像上次那样抽他一球杆,猝不及防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大脑当即短路了一瞬。 一个男人居然长成这样! 他的那些会员评价,不会都是用这张脸换来的吧! 自己气势汹汹来找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李辉气不打一出来:“你笑什么笑!” 郁燃笑什么? 他笑瞌睡来了送枕头,都不用他费尽心思地去想要怎么吸引顾雁山注意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郁燃没有回他,语气平静地问:“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李辉:“?” 踏马的。 不仅是设想中的紧张不安没有看到,他这个态度,反而显得特地来找茬的他像个跳梁小丑似的。 李辉更来气了,咬牙问:“老子问你刚才笑什么!” 他个头比郁燃高一点,体型也更壮,一张脸黑沉沉的。 任谁被这样质问都会发怵,偏偏郁燃表情平淡:“不笑扣工资。” 一句话差点没把李辉噎死。 他狠狠咬牙:“那你现在怎么不笑了,不怕被扣工资吗?” 郁燃:“你问了我两遍,我不敢笑。” “凌叶!”李辉怒吼一声,一把拽住郁燃衣领将他扯到面前,一张恼羞成怒的脸黑里透红,几乎压到郁燃脸上,“你踏马耍我呢!” 两相对视,郁燃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不然呢? 他用眼神道。 “草!!!” 高尔夫俱乐部是个安静的场所,这里远离市区,私密性也好,非常适合商务洽谈,来往也多少商界人士,几乎不会爆发什么激烈冲突。 平地一声雷一般的怒吼,将接待室的人都吓了一跳,同时看向出声的方向。 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猛地一下将俱乐部球童掼到墙上,球童被发怒的一方挡的严严实实,但从他高扬起挡住对方挥去的拳头的手臂,能看出球童体型清瘦。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立刻有侍者前去阻止,俱乐部经理也紧随其后。 众人看清郁燃的脸更是一惊。 郁燃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人很随和好相处,不管是找他帮忙还是向他求教他都不会拒绝,关于一些高尔夫技巧也不藏私。 不仅是跟他打过球的会员,上到经理下到球童,对他印象都很好。 谁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和人起冲突的性格,再看凶神恶煞的李辉,大家心里立刻有了偏向。 郁燃那细胳膊细腿的,李辉这一拳头下去还不得把人揍出个好歹来! 经理立刻上前将两人拉开,他拦住李辉:“李少爷,是我们这位球童哪里做得让您不满意吗?” 李辉隔空点点郁燃,显然是被气急了:“让他给我滚!” “您先消消气,我马上重新给您安排一位球童。” 在大厅里拉扯影响实在不好,经理只想尽快把事情压下去,立刻给郁燃使眼色让他先下去。 李辉一看,厉声:“让他立刻!马上!给我从球场滚蛋!” “这……”经理迟疑了一瞬。 李辉扬声:“凌叶,老子不仅要让你从这里滚蛋,老子还要让你在所有高尔夫球场都混不下去!你不是嚣张得很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凌家都看不上的冒牌货,到底能嚣张多久!” 一句话,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郁燃身上。 众人后知后觉从李辉的话里反应过来,原来郁燃就是凌家那个养子。 落在郁燃身上的目光里夹带着许多探究和好奇。 郁燃垂着眼,形单影只一个,好像在这些审判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一道散漫的声音落入众人耳内。 这声音郁燃认得,他在马场听到过。 眼尾余光里,两双腿前后踩进接待室大厅,郁燃微微抬眼,目光越过一副凑热闹模样的叶时鸣,看向他身侧的顾雁山。 顾雁山的血统,是不看那双眼睛也能一眼辨认出的不纯,鼻梁高挺眼窝深而窄,很典型的西方骨东方皮。 他垂眸戴着手套,对室内的热闹毫不在意,但作为一匹阿尔法狼,顾雁山又极其敏锐。 郁燃的视线仅仅只是多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他便轻掀眼皮望了过来。 二者撞个正着,郁燃犹豫了一瞬,并未移开目光,对视片刻,顾雁山轻轻勾着唇,转头对阿坤耳语了两句。 郁燃也自然地看向大步走近的叶时鸣,后者好似没有听见进门前李辉那声怒斥一般,笑盈盈问经理:“怎么了这是?” 老实说,经理也只是个普通打工人,他不好得罪李辉,但郁燃可是球场近期的活招牌,管他什么养子弃子的,他只管球场业绩,肯定不乐意因为他就把郁燃开了。 看到这两位,经理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长松一口气。 他简单快速地描述了一下这件事的经过,叶时鸣丝毫不当回事:“这简单,我正想约这个小球童,他不满意刚好便宜我了。你再给这个……李少爷是吧,重新换一个球童,记我账上。” 叶时鸣说话可比李辉好使,经理立刻应下。 李辉不爽了:“你谁啊,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很久没人敢在叶时鸣面前这么嚣张,他一听就来劲了,摸着下巴道:“在这里我说话应该是比你管用的。” 经理汗颜:“李少爷,您年纪小,可能不认识,这位是叶总,叶时鸣,顾氏集团的现任ceo。” 他将顾氏两个字咬得很重,李辉一愣,当场便冒出冷汗。 叶时鸣人站在他面前,他不认识,但是这个名字他还能没听过吗? 顾氏前执行总裁,和阿坤一内一外是顾家掌权者的左右手,后来那位退居二线,叶时鸣便成了顾氏多年来第一位外姓ceo。 如果这是叶时鸣,那和他一起来的那位…… 李辉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绿眼睛。 狼一样的绿色眼睛。 李辉打了个哆嗦,想起圈里关于这位的传言。 据说当初任命叶时鸣时,顾家内部不少人反对,还组织了董事会要罢免叶时鸣,后来,对顾雁山此项安排有异议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一张船票送去西西里旅游了。 李辉飞速移开目光,根本不敢同顾雁山对视。 但“西西里旅游”几个字已经将他骇住,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情况。 他算什么东西,居然对叶时鸣口出狂言。 他所有的局促恐慌和担惊受怕都写在脸上,好半晌才从喉咙间挤出一句:“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叶时鸣笑眯眯地拍拍李辉肩膀:“没关系,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和你这样的孩子计较吗?” 叶时鸣的手落在李辉肩膀上那一瞬间,他就不说话了,仔细看,他的双腿还在发抖。 郁燃冷眼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 一开始他还真以为叶时鸣在替他出头,但就他这片刻的观察来说,这更像是叶时鸣的一种恶趣味。 外人对他笑面虎的评价,倒一点也不作假。 “你没受伤吧?”经理问郁燃。 郁燃摇头:“没事。” “具体的回头再说,”经理给他报了个球车号,“叶总和顾董的常用车,你先去整理一下,再把车开过来。” 刚才和李辉拉扯,弄乱了郁燃的衣服,在这种场合服务对象非富即贵,球童的仪容仪表不仅代表球场的脸面,还代表他们对顾客的态度。 郁燃点头离开。 第16章 屋外太阳很大,郁燃头也不回地走向员工专用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郁燃将手伸到水柱下,冰凉的液体冲走了他掌心的黏腻。 后背有些疼,他背对着镜子撩起衣摆,半边背都是红的。 郁燃皮肤白,拿指甲轻轻划一下就会留下红痕,李辉力气大,怒火上头那一下他真的是被拍在墙上的,一大片红在那片雪白的背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郁燃倒没怎么放在心上,看了眼就放下了衣服。 这对他而言连伤都算不上,而且,他的目的也达到了,相应的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每次和顾雁山对视,郁燃都有种自己被看穿的错觉。 之前仅仅是顾雁山,但现在,郁燃很难不再加上叶时鸣这个人。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都看清了郁燃的意图也无所谓。 他本来就没肖想过站在那个位置的人,能那么简单地成为他的刀。 顾雁山这把刀,即使握不住也没关系,只要借点顾雁山的势,就能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 这点,郁燃还是和凌谦学的。 他看了眼手机里凌谦中午发来,问他下午有没有预约的短信。 高尔夫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的存在既然传到了叶时鸣顾雁山耳朵里,自然也早就传到了凌谦那里。 他给郁燃打了好几次电话,郁燃全都没接,偶尔等到深夜才会回条消息说忙。 从他联系自己的频率来说,郁燃猜测他大概率已经知道那把伞是谁的了。 郁燃和不应该的人有了联系,凌谦一定需要尽快确认他和顾雁山关系的深浅。 把手机放回柜子,锁上门,郁燃离开了员工休息室。 长时间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凌谦差不多也该急了。 作者有话说: ---------------------- (:3[▓▓] 嗨嗨朋友们新年好,给大家拜个晚年,各位蛇年大吉新的一年天天开心嗷宝宝 第13章 郁燃过去时,贵宾接待室的人已经散了,经理陪着叶时鸣站在出发处聊天,顾雁山和阿坤不在。 郁燃缓缓将车靠边,下车和叶时鸣打招呼:“叶总。” 叶时鸣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地上两个球包并排着,郁燃将球包放上球车,转身正准备放另一个时,一只手从旁边探过来,先他一步抓住球包肩带。 “我来。” 郁燃抬头,是顾雁山的球童。 他从善如流收回手,目光稍稍一抬,便看见顾雁山被几个老板簇拥着从包厢里送出来。 看样子那几个人还想往门口送送,被顾雁山随意挥了两下手拒绝了。 他表情并没有很严肃或者冷漠,反而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但他只是说了一句不用,那些带着满脸讨好的总裁高管们,真就不敢再坚持一步。 在他转身前,郁燃收回了目光,帮着球童将球包放稳了些。 阿坤替顾雁山推开大门,见他出来,叶时鸣一脚迈上车。 顾雁山矮身上车,落座在后排,球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下。 阿坤坐到他身侧,顾雁山的球童和郁燃最后。 六座的球车,郁燃是司机。 他将车驶向两人预约的森林球场。 很快到了地方,几人先后下车。 高尔夫是一项讲究技巧和策略,以及一定运气的运动。 而叶时鸣运气、技巧和策略一个没有。 球离洞太远大力挥杆,过障碍区大力挥杆,除非是在那种洞口附近,不然都主打一个用力。 时常右曲出界或是将球击飞到长草区,郁燃光是给他找球就来回跑了不少趟。 反观顾雁山,技巧娴熟,打球之前会仔细观察场地并且迅速判断出合适的球杆和最佳击球路线。 他打球时注意力很集中,挥杆的姿势标准漂亮,除了偶尔失误加分外,基本都能以标准杆数进洞。 顾雁山是真的很会打高尔夫,而叶时鸣是典型的又菜又爱。 毕竟以他的身份,除了顾雁山这个老登丝毫不让之外,约他打球的都会故意输给他哄他高兴。 “小球童,”当然这位自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都几个洞了?再打下去前半场就要结束了,我一个球都没赢,你不行啊。” 又结束一个洞的比赛,郁燃恢复草坪回去,闻言默了几瞬:“……” 阿坤递毛巾给顾雁山擦汗,他听到这话眼都没抬,和自己球童复盘着刚才的球。 郁燃也给叶时鸣递上水喝毛巾,他神色认真:“叶总,我建议您再多练习一下挥杆和控球。” 叶时鸣喝着水,一下就被呛住了。 顾雁山也看了郁燃一眼,又看向叶时鸣,有些好笑。 平时打球,谁不是把叶时鸣捧着哄着,不管是求他办事还是谈生意,给他让球都让到太平洋去了。 富豪们尚且如此,更别提球场的小球童,众所周知的只要叶总高兴出手一定大方,不管他球技烂成什么样,也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郁燃还是除了顾雁山外,第一个毫不留情直接戳穿叶时鸣的人。 还是个无权无势的球童。 叶时鸣咳嗽之余也觉得好笑,说出了那句经典的霸总台词:“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样对我说话。” 郁燃不卑不亢:“叶总。” “抱歉,麻烦顾董稍等一下。”他放下叶时鸣递回来的水壶和毛巾,重新将叶时鸣带上刚才的果岭,给他复盘他刚才那几杆。 顾雁山和阿坤站在原地没动。 阳光下草坪是有些晃眼的金色,球场球童的工作服是白衫黑裤,郁燃整个上身都跟要和光融为一体似的。 齐膝短裤下一双白生生的细长小腿,几近透明。 顾雁山一双眸子遮在墨镜下,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他也不着急,后退两步半坐在球车上,一只脚踩在草地上,一条腿屈着放在车沿上,手里抓着郁燃刚从长草去给叶时鸣捡回来的那个高尔夫,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玩。 没多久两人就回来了,嘴里都还在复盘刚才的球。 顾雁山手腕一抖,高尔夫砸进叶时鸣怀里:“上车。” 他坐在前排,阿坤占了郁燃司机的位置,他便只能跟着叶时鸣坐到后面。 等从车上下来,郁燃对两人道:“这是个par4的洞,右侧是果岭,左侧有水障碍。” 顾雁山在他说话时,已经侧目开始观察地形,球童站在他身边商量着击球路线。 郁燃也替叶时鸣挑选好合适的球杆,并且给出了针对性地打球建议。 前两球郁燃只让他在方向上做出了调整,并未去改变他用力的击球习惯。 非常轻松地让他越过了水障碍且爬上了果岭,从第三球开始,叶时鸣明显开始收着劲打。 顾雁山三竿进洞,他将球杆递给球童,抱肩站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盯着两人。 按照叶时鸣的技术,这种四杆洞他最好的成绩是六杆。 第三杆他果不其然越过了ok线。 叶时鸣还想继续挥杆,郁燃却让他等等。 叶时鸣:“等什么?” “等风。” 郁燃话落没两秒,风就来了,球场两侧树梢摇晃簌簌响,风摆动衣角,将叶时鸣的球推着往前滚了一段距离,旋转着停在了比赛洞附近。 叶时鸣瞪眼,郁燃说:“可以击球了。” 轻轻推杆球便入洞。 顾雁山微微挑眉。 叶时鸣惊了:“你怎么知道有风?” 郁燃俯身捡球:“在球场工作,我有随时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但天气预报明显不能精准到什么时候会起风。 对上叶时鸣疑惑且震惊的眼神,郁燃笑了下:“我耳朵很灵。” 他说:“我听见了风的声音。” 清冽声线像初春化冰时湖面偶尔发出的裂帛声响。 干净,清脆。 叶时鸣愣了下,连顾雁山都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说这句话时,郁燃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少年低着头,纤长的脖颈垂着,柔软的额发遮住眼眸,徒留一对色浅但红润的唇瓣,以及一个小小尖尖的秀气下巴。 他记好两人的杆数,抬眸对上顾雁山的眼睛,那双绿色的眼睛里装着散漫的笑意。 郁燃很快移开视线,对叶时鸣道:“不过顺风真的是靠运气。” 说完慢半拍地顿了下,又补了一句马屁:“叶总运气好。” 一个略显青涩但是听起来又很真挚让人听了心情爆爽的马屁。 叶时鸣大笑两声,啪啪拍着郁燃的肩膀,揽着人往车上走。 标准的高尔夫比赛分上下半场,每场九个洞,但私人打球没那么讲究,顾雁山和叶时鸣并没有打完全场,下半场打了一半就结束了。 从球场下来,郁燃给叶时鸣清洁着球杆。 第17章 经理过来,笑成一朵花:“小叶,叶总明天还来打球,球包就不带走了,你收拾完直接存起来。” 从他的表情来看,这场球叶时鸣应该打得很满意。 整场球下来,叶时鸣和顾雁山的分数差依旧明显,但如果和叶时鸣本人的过往成绩纵向对比,他这次打球整体比平时少了小十杆。 他满意是应该的。 光是下场时叶时鸣塞给郁燃的小费,就正面肯定了郁燃的表现。 至于他明天还要来打球,郁燃不算意外。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目的。 像顾雁山这样的上位者,投怀送抱的人何其多,想要接近他,反而不能急。 郁燃不着急,也不敢低估顾雁山。 给叶时鸣当球童的时候,他只想当好这个球童。 郁燃甚至没有问经理,叶时鸣明天有没有指名他,因为郁燃明天的档期已经约满了。 但郁燃并不太担心这个,他相信到了明天,自然有想要讨好叶时鸣的人,拿他这个球童来做人情。 就算他们都知道郁燃是蓄意接近又如何,只要做好这个球童,让叶时鸣看到他的不可替代性,一切就会顺着他的计划走。 他的计划…… 清理好球杆,郁燃看了眼墙上的壁钟,不知道凌谦到球场了没有。 经理那边来消息说顾雁山和叶时鸣要走了,让他一起去送行,郁燃拉上球包,委托侍者帮忙送进叶时鸣的私人休息室,准备去找经理。 走到半路,郁燃被人拦住。 李辉今天得罪了叶时鸣,指不定晚上回家这事就传到他父母耳朵里去了。 一想到会被父母责骂他就一肚子气,他不敢去怪叶时鸣或者顾雁山,把一切都记恨到了郁燃头上。 他既担惊受怕又新仇旧恨,球也没心思打,在球场蹲了郁燃一下午,终于在听到那两位离开消息后,等到了落单的郁燃。 他指着郁燃:“凌叶,咱俩的事儿没完!” 郁燃懒得理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越过他就走。 李辉当即跳老高:“老子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站住!” 他大步绕到郁燃前面:“凌叶你最好识相点,之前的事你跪下来向我道个歉,我也就算了。要不是老子,就凭你也够得上叶总!” 郁燃全程都表情淡淡,不怎么想搭理他。 李辉瞬间急眼了,他再次抓住郁燃衣领:“你他妈真当老子不敢揍你是不是!” “叶总还等着我。” “放你爹的屁!”李辉跳脚,“你踏马算老几啊,也配让叶总等你!” 郁燃不躲也不避,平静地注视着李辉的眼睛,“不信你也可以打我试试。” 李辉当然不信,胸腔起伏着,瞪着郁燃的双眼几乎要喷火,但他扬起的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咬紧牙,脸一抽一抽的:“你给老子等着!” 李辉丢开郁燃,气冲冲转身。 郁燃轻拂了两下衣服,淡声:“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和你爸妈交代吧。” 李辉背影一僵,更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走到走廊尽头,一脚踹飞了拐角的垃圾桶。 郁燃缓步上前,将垃圾桶扶正,神色如常地去找经理。 他来得有点晚,经理皱着眉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路上遇到李辉了。”他如实道。 经理啧了下,大概也是觉得李辉晦气,他对郁燃道:“叶总很喜欢你,有他在李家那大少爷不敢拿你怎么样。” 郁燃点头,跟在经理身边,把两位送去停车场。 相比于热情洋溢的经理,郁燃除了脸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外,并没有怎么说话。 在球场上也是,除了打球之外,郁燃不会插多余的嘴,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从叶时鸣这里打探什么。 这不由让叶时鸣高看了郁燃一眼。 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有这份定性,实在难得。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叶时鸣有自己的车不开,屁股一歪挤顾雁山后座上,摸着下巴,“难道他其实是想钓我?” 顾雁山闭目养神,闻言哼笑了声。 他叫了声阿坤,阿坤轻踩刹车,将车停在路旁。 即使知道这两人默契非常,但每次叶时鸣都想感叹:“阿坤你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他光叫你一声你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问顾雁山:“停车干嘛?” “你有点聒噪。”随着顾雁山的话,阿坤开门下车,再绕在后座替叶时鸣拉开车门的动作一气呵成,“请吧,叶总。” 叶时鸣:“?” 他左右看看这大马路:“不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让我下车?” 顾雁山眉梢轻挑,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样。 叶时鸣愤愤下车:“顾雁山你是真狗啊!” 阿坤对叶时鸣点点头,上了车。 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叶时鸣沉默半晌哈了一声:“死装。” - 另一边,郁燃目送顾雁山离开,正准备回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叶。” 郁燃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边扶着车门的凌谦。 郁燃笑起来,双眼弯弯的,连声音也带着几分真实的真切:“大哥。”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凌谦关上车门走过来。 经理自然认识他,又从李辉哪里听到两人的关系,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两人留出交流的空间。 “你怎么来了?”郁燃有些意外,顿了顿,又好像有点开心,“特地来找我的吗?今天工作不忙吗?” 他碎碎叨叨地问,愉悦的神态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尚未离开凌家的时候,每次看到凌谦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亮着眼睛问个不停。 再一细看,郁燃那张小脸的气色,也比上次看到时好了许多,脸颊和唇上都带着莹润的血色。 凌谦习惯性地将手伸向郁燃头顶:“忙得连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的人,到底是谁?” 郁燃闻言拍了下裤兜,低头时刚好避开凌谦的手,让对方拍了个空。 “忘了,工作时不能带手机。” 凌谦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两秒钟,在郁燃抬头前,仍旧按在了他后脑勺上,指腹微微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 指腹按在头皮的轻微力道,让郁燃白了下脸。 一股恶心从心底升起,他又有点想吐。 但他强忍着,没有再躲开。 凌谦是一个猜忌心和掌控欲都很强的人,郁燃不想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 等凌谦收手,他才扒拉了一下自己头发,似是而非地抱怨着:“发型都乱了。” 听他这样小声絮叨,凌谦笑了笑。 但没一会儿,他眼里的笑容就隐了下去。 他想到了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那一幕,郁燃和顾雁山一起出现在停车场,那么多人,偏偏郁燃就走在顾雁山身后。 两人看似没有什么交流,但顾雁山上车后落在郁燃身上的目光他看得清楚。 带着笑,像是在看什么让他欣慰的小宠物,而后在逐渐上升的车窗内,同叶时鸣说着什么。 两人在说什么? 凌谦不觉得话题中心有除了郁燃的第二个答案。 除了那把伞之外,凌谦查不到任何顾雁山和郁燃有联系的信息,但他又偏偏亲眼看到了他们在一起。 顾雁山是特地来找郁燃打球的?还是就连他在球场这份工作,也是顾雁山安排的? 再往深了想,如果不是顾雁山不愿意,凌谦又怎么会调查不到他和郁燃之间的联系? 如郁燃所言,凌谦不喜欢任何事脱离他的掌控。 “什么时候下班?”凌谦拇指轻轻摩挲食指指腹,问郁燃,“大哥带你去吃饭。” “抱歉大哥,我晚上还有预约……” 凌谦看了眼腕表:“一个小时也抽不出来?” 郁燃勉强笑了下,摇摇头。 凌谦原本是想在吃饭的时候,仔细问问郁燃和顾雁山的关系,安排被打乱,心底燥意更甚。 这让他不由想起另一件事,皱眉道:“每次找你都在兼职,钱不够用?” “球场时薪很高,我自己用足够了。” 凌谦立刻意识到什么,正欲说话,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 凌谦原本不打算管,手机却接二连三响了好几声,这个频率他算是比较熟悉的。 解锁手机一看,果然是账户扣款信息。 郁燃本人就站在他面前,那这张卡到底是谁在刷? 凌谦瞬间沉了脸,周身气压极低。 郁燃:“大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凌谦收好手机,看向郁燃时神态已经恢复如此,“我给你的卡怎么不用?” “爸妈帮我收起来了,”郁燃顿了顿,“大哥,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地花家里的钱,卡我还是找个时间还给你吧。” 第18章 “小叶,”凌谦表情很柔和,“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下次别再说这种话了。” “大哥……”听到这样的话,郁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家里……妈妈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凌谦拨弄着郁燃的头发,又顺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没时间接我的电话不要紧,哪天有空就回家陪陪她,她最近总念着你。” 郁燃垂下眼,神色似有几分愧疚。 他点点头。 凌谦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工作吧,小叶,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大哥知道吗?” - 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大哥。 背对着凌谦,郁燃讽刺地勾起唇角。 凌谦这个人心思重,喜欢将自己的话包装得滴水不漏,他即使不耐也没有直接询问郁燃和顾雁山的关系算是在郁燃的意料之中。 他越是得不到答案,越是猜疑揣测,对郁燃越有利。 刚才的问话,他应该就近两天就要找上云瑞华夫妻俩了。 郁燃回头,凌谦半倚在车身上点烟,察觉到什么似的,他抬头望过来。 两人几乎隔着大半个停车场对视,远得已经快看不清双方的五官和表情。 但郁燃知道,凌谦现在应该不太高兴。 不高兴他精心挑选的狗,举止逾越,也不高兴他尽在掌握的弟弟,脱离他的掌控。 郁燃隔空朝他一笑,转头离开。 - 晚上九点,因为天上突然开始飘雨,打夜间高尔夫的客人收了杆,郁燃也提前结束了工作。 回到家还不到十点,回家第一件事,郁燃先去洗了澡洗了头。 被凌谦摸过的头发让他觉得恶心,晚上也被恶心得没有吃下饭。 郁燃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站在厨房倒了杯水。 窗户开着,雨水打湿了露台的地板,那些种在露台的花在雨里摇摇晃晃的。 放下水杯,郁燃抽下脖子上湿掉的毛巾丢进洗衣机,他简单吹了下头发,摸着不滴水便关了吹风机。 郁燃拿起客厅茶几上的书,打开露台灯,坐在雨棚下开始学习。 马上九月,要开学了。 郁燃要复读,需要找个时间去学校办理手续,虽然是复读,但郁燃并不打算返校。 返校一周五六天都要待在学校里,对他而言反而不方便,也会耽误他的很多计划。 笔尖缓缓掠过日历,在九月十八号那天停了下来。 就是这天,郁燃记得这天也是个雨天,他接到凌谦电话回了凌家,然后再也没能离开。 指尖微微用力,18号被重点标记。 郁燃收起书本,进了屋。 早上六点,他准时睁开眼睛。 雨声几乎没有了,但仍然能够听到雨棚滴答滴答往下坠着水的规律声响。 空气因为昨夜的雨满是潮气。 天尚未大亮,但仍见低沉,天气预报也说今天多云转雨。 郁燃关掉闹钟,坐在露台看了两集公开课的视频。 差不多八点,他给自己煮了碗馄饨。 馄饨是在楼下小店里买的现成的,郁燃买了一斤冻在冰箱里,分了三份,这顿吃完又该再买了。 郁燃还挺喜欢这家的馄饨,肉很新鲜,老板娘还教他自己在家怎么调汤底。 首先白胡椒粉是灵魂,其次耗油香油各一勺,生抽两勺,再加一点盐,然后是虾皮紫菜葱花。 老板娘说有猪油的话会更香,郁燃以前从没吃过猪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这两天在网上看了一些炼制猪油的教程,打算有时间的时候学着做做。 吃完早饭,洗干净碗筷,郁燃将拧干水的抹布搭在水龙头上,回房间换下身上的睡衣,拿着门边的雨伞出了门。 今天郁燃在球场的工作只有下午一场预约,但看天气,室外球场的预约大概率都会取消。 室内高尔夫的话,也不需要球童。 那今天郁燃应该不会再见到叶时鸣了。 郁燃扫了辆路边的自行车,擦干净坐垫上的水,慢悠悠踩着脚踏,骑回了筒子楼。 他其实不太清楚云瑞华和陈宏两口子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他能大概猜测到,特别是陈宏,他好堵,乍然暴富肯定很嚣张,赌场上最见不得的就是他这种人,管他钱从哪里来,肯定要狠狠宰杀掉他这头肥猪。 凌谦昨天回去后,应该会第一时间让陈宏去见他,在赌桌上红了眼的陈宏也不再是曾经那个没见过世面任由凌谦拿捏的陈宏了。 那么—— 嘎吱。 车轮碾过一处浅浅的水洼,停了下来。 郁燃单脚踩地,目光落在那几辆堵住巷子大半路的黑色轿车上。 筒子楼所处的地界在二环内,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上,巷子逼仄狭窄,一辆轿跑的车身就能堵住巷子一半的路。 车开到里面只能单行,极难掉头,偶尔有车开进去都是少之又少。 更别提还是这种许多人兴许见都没见过的豪车。 常年生活在这个片区的人,多数都和云家类似,住着有价无市的房子挣扎在温饱线附近,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统统站在路口看热闹,大大小小的脑袋凑在一堆。 郁燃越过许多熟悉的面孔,看到了站在车边的凌谦。 他一身量体裁衣的定制西装,四五位数一米的布料和他周身精英气质同这混乱肮脏的筒子楼格格不入。 身后保镖在他头顶撑着一把黑伞,高空中偶尔飘落的雨珠一粒都没有沾到他身上。 光是看他的背影,郁燃就知道他这位大哥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是因为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的环境感到厌恶和烦躁? 还是因为陈宏的不受控,让这位大少爷不得不屈尊降贵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处理这些杂碎? 郁燃看了几眼,调转车头,从巷尾离开。 若有所感似的,凌谦转头望向巷口,细雨霏霏,除了几张好奇打量的陌生面庞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凌谦烦躁地丢下手里抽了半截的烟,烟蒂滚进脚边的浅水洼里,迅速熄灭。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半年来,凌谦第一次踏足这里。 狭窄的巷道,脱落的墙体,穿插在头顶低矮的电线,以及一夜雨后泥泞的地面,无一不在强调这里的独属于社会底层的混乱脏污。 一想到郁燃住在这种地方,他就难免在心底生起一团火。 这种环境,为什么郁燃从来不对他说! “凌总,”保镖附耳道,“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把陈宏找回来?” 凌谦敛眸不语。 保镖又道:“昨天他被带去地下赌庄,输了快一千万。” 凌谦并不意外,垂眸拆开一张湿巾,仔细擦着刚才夹过烟的手指,以确保指尖没有留下烟味。 以前郁燃不喜欢凌谦抽烟,一来二去凌谦也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昨天从球场出来,凌谦就得到陈宏被人带去黑赌场的消息,他并未加以阻拦。 他原本是不屑于来这种地方,但陈宏不识抬举,凌谦也不准备留有余地。 随手将用过的湿巾塞给保镖,凌谦抬步上楼。 保镖回头让其他人把多余的车从巷口开走,沉默地跟上。 陈宏的胃口已经被养大,凌谦不会再留着他。 - 这并不是陈宏第一次夜不归宿。 但不知怎么的,云瑞华从昨晚开始便心神不宁,雨打在棚上一整夜,咚咚哐哐吵得人好不安生。 她觉也睡不好,总会想到陈宏表情不忿地说自己手里捏着凌家的秘密,半梦半醒又会因为猝然出现在脑海中郁燃森白带笑的脸而惊醒。 四点钟,她便再也睡不着。 一边睁着眼睛等天亮,一边不知道给陈宏打了多少个电话,一开始陈宏勉强还接,但不等云瑞华说什么,就骂骂咧咧让她别打扰他。 她听着电话那边嬉笑讨好的一声声陈总,还是女人的调笑,气得直哆嗦! 又气又怒的,一直到早上七点,雨停了,云瑞华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哐哐哐。 一阵拍门声将云瑞华从梦中吵醒,她瞌睡正香,不想起床,扬声叫陈鹏:“鹏鹏,去给你爸爸开门!” 陈鹏毫无回应。 哐哐哐。 拍门声仍在继续。 云瑞华翻身而起,在外面鬼混一夜连个安生觉都不让人睡,她气得心口疼:“敲敲敲,敲什么敲!出门连钥匙都不带,我看你心里哪还有这个家!我真是该你的,嫁到你陈家是来给你们父子俩当保姆的是吧!” “陈宏,我告诉——”云瑞华猛地一下拉开门,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保镖人高马大,头顶比门框还高,看着就怵人。 云瑞华下意识后退一步,周身气焰灭得干干净净:“你们是什么人……” 第19章 保镖推开她,径直入屋,云瑞华这才看到凌谦。 “凌、凌总……您怎么来了?”她半晌找回声音,揣着手半弓着腰跟在凌谦身后。 凌谦在屋内扫视了一圈,目光从大开的卧室门上掠过,落在客厅那张窄小的行军床上。 床单粗糙陈旧,床上放满了杂物,一本高三的习题册被拿来垫床脚。 他一言未掷,却比那些凶神恶煞的保镖更可怕,云瑞华连忙上前把床上的东西收了收,也不敢看凌谦:“这是……让您见笑了,这是我和陈宏的床,您放心我们平时都是把主卧拿给小叶住的。只是他最近兼职不常回家,那孩子又心好,心疼我才让我去他房间住。” 她心虚又胆颤,话便不自觉用另一句去圆,脸上带着谄媚又讨好的笑。 凌谦冷冷看她一眼,云瑞华讪笑:“平时、平时只要他在家,我们绝对都是优先他的,真的。” “那个……您、您是来找小叶的吧?他不在家,要不、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云瑞华多一秒也不敢和凌谦待在一起,说着就要回房间拿手机。 凌谦:“我给了小叶一张卡,卡里有五百万,他说交给你们保管了?” 云瑞华猛地一僵,也不敢转身面对凌谦,浑身打起摆子。 怕什么来什么。 云瑞华这些天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为的就是今天。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偏偏留她一个人来面对,陈宏这个天杀的! 她又惊又惧,一脑门的汗,眼里雾气弥漫却又不敢哭。 十几二十平的狭小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保镖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凳腿摩擦地板的声音吓得云瑞华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云瑞华心理素质低,办不了什么大事,也藏不住秘密。 就算凌谦一无所知,她这副模样也将什么都暴露了。 保镖仔细将餐椅擦干净,凌谦这才坐下,他俯视跪坐在地的云瑞华:“陈宏昨晚输了一千万。” 云瑞华猛然抬头,表情如遭雷劈:“一……一千万?” 她大脑发蒙。 凌谦朝保镖伸手,保镖从西服口袋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他掌心。 凌谦敲出一支烟,衔进嘴里点了火。 “我估摸你们应该很快就要来找我,正巧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 凌谦身体前倾,问云瑞华:“顺便问问我家小叶在你家这半年,你们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他什么都知道了。 云瑞华被吓得六神无主,豆大的汗从额头滚落。 凌谦慢悠悠抽着烟,也不着急,云瑞华只觉得一座巨山压在自己背上,让她连头都不敢抬。 没多时,陈宏回来了。 他在门外骂骂咧咧地掏钥匙:“踏马的,一开始明明运气那么好,怎么后面怎么都翻不了身!” “云瑞华,老子饿了,饭好了没?”陈宏推门而入,看到凌谦表情一僵,“凌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屋里四个人,凌谦和云瑞华坐着,两个保镖站在凌谦身后。 保镖那大架子,直接将狭小的客厅塞得好像无处落脚。 云瑞华坐在凌谦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水,背对着陈宏低着头。 陈宏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大喇喇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凌总,您来得正好,那什么……小弟最近手头有点紧,拿点钱花花呗。” 凌谦神色如常:“你要多少?” 陈宏眼珠子一转。 昨天的那场豪赌,虽然后面陈宏输得双眼发红,但爽是真的很爽。 那种一掷千金的感觉,挥一挥手便是大几十几百万的豪横,只要体验过一回,就回不去了。 虽然后面输了上千万,但他也没有太慌张,一个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他不再把这几百上千万当回事,一个是他手里握着凌家的秘密。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凌家不拿钱堵住他的嘴,他不介意把事情闹得全世界都知道。 陈宏搓了搓手,依旧是当初和凌谦初见时那样微微弯着腰,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只是那份笑容里,多了些算计和得意。 他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多加了一根。 “凌总,这我呢要得也不多,就两千万。” 陈宏想得很美,这两千万给他,他一定能赢个四千万五千五回来。 毕竟昨天上半场,他光拿着三百多的本金,就赢了八百多万,要不是后面运气不好……总之,他一定要把属于他的都赢回来。 凌谦放在桌上的手指弹钢琴似的轻点两下,看向陈宏的目光彻底冷下来。 到底是在商场里杀伐决断的男人,脸彻底沉下时的压迫感,让陈宏都有些犯怵。 但也仅仅是有些。 凌谦这小子比他还小十几岁,有什么好怕的! “给凌叶那种半大小子您随随便便都是五百万,两千万对您凌家而言,也就跟两百块一样吧?” 凌谦轻蔑一笑,他刚起身,身后的保镖立刻上前,压着陈宏胳膊将人按在桌上。 陈宏哪里是训练有素的保镖的对手,连反抗都不带有的,直接被按着脑袋磕在桌板上,哐当一声,疼得陈宏嗷嗷叫唤:“凌总!凌总!有话好好说……两、两千万是有点多,一千万也行啊!八……八百!五百!” “瑞华!瑞华快帮帮我!” 云瑞华早吓傻了,在旁抖成簸箕似的,别说帮他,她连头也不敢抬。 陈宏先是讨饶半天不成,恼羞成怒越来越恨:“凌谦!凌谦你这个瘪犊子!你踏马那么有钱,分老子一点怎么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钱,老子明天就告诉凌叶那小瘪犊子他根本不是我儿子!” 凌谦面无表情地点了支烟,保镖抬手便塞上了陈宏的嘴。 外面动静太大,吵醒了陈鹏,他揉着眼睛拉开房门:“大早上的吵什么,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呜呜呜呜呜!”陈宏朝着陈鹏呜呜嗯嗯的,也听不出在说什么。 “凌总,小孩子不知道的,他什么都不懂。”云瑞华急了,转头对陈鹏道,“鹏鹏,快回房间去。” 陈鹏新学期才升初中,被云瑞华惯坏了,本来就是个窝里横的外强中干,又哪见过这架势,直接被吓傻了,别说回房间,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过了会儿,就哆哆嗦嗦抖着腿尿了裤子。 云瑞华见儿子受了惊,又着急又心疼,但因为凌谦没允许,也只有空着急什么都不敢做,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砸。 “要挟我?”凌谦居高临下地看着仍企图挣扎的陈宏,眼里的蔑视毫不遮掩,“陈宏,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最能保守秘密?” 陈宏浑身一僵,云瑞华不敢置信地看向凌谦。 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 死人。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呜呜!”陈宏在保镖手里猛地挣扎起来,脸涨得通红,餐桌被他弄得哐哐响,也没有撼动身上的保镖分毫。 口鼻被捂着,陈宏呼吸不畅,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有气无力。 云瑞华已经吓得从餐桌边跌坐在地,她双目失神地望着面色紫红的陈宏,想求饶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软着手脚爬到卧室门边,将尿了裤子抖个不停的陈鹏紧紧抱住。 母子俩几乎同样用力,将对方勒进怀里。 他们好像是真的毫无顾忌,就要在这里要了陈宏的命。 对上了凌谦漠然的眼睛,陈宏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浑身瘫软了下去。 他到底算什么东西,才会觉得自己能够威胁到凌家?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让他以为握着凌家的秘密就可以高枕无忧? 他太天真了! 他被这些天别人的吹捧冲昏了头脑,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他陈宏,对于凌家来说就像是路边的一只蚂蚁,想要捏死他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宏怕了,浑浊的老眼里飙出眼泪,顺着眼角淌到桌上。 但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他仍带有几分侥幸,他看向凌谦,目光全然变了,又变成了在后者脚边摇尾乞怜的一只狗。 陈宏呜呜了两下,这回声音听着凄婉多了。 凌谦给保镖递了个眼色,保镖立刻将陈宏的嘴放开,陈宏忙不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凌总,我错了,饶了我呜呜……看在我帮您照顾了……孩子的份上,饶了我吧求求您了,我错了……” 保镖将陈宏从桌上拽起来,但他身体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站不住,顺着就滑跪到了地上。 甚至想要爬去抓凌谦的裤脚,求他饶过自己,但根本没等他动作,保镖一脚便将他按在原地:“老实点。” 他连凌谦的皮鞋都没碰到。 凌谦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有给他,只对保镖说了一句:“带走。” 第20章 陈宏一抖,绝望了:“别杀我别杀我。” “你放心,我不杀你。” “真、真的?”陈宏得到一丝希望。 凌谦冷声:“杀你脏了我的手。” 陈宏愣了下,没明白凌谦什么意思,被保镖架着胳膊一提溜,从地上站起来。 没等他从保住小命的侥幸中缓过神来,便又听到一句:“一千万你还不上,自然有人要你的命。” 陈宏一听,双眼一翻又软着膝盖往下跪。 他头无力地垂着,保镖一看:“凌总,人被吓晕了。” 凌谦还是那句:“带走。” 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云瑞华还和陈鹏跪坐在屋子里。 云瑞华低着头,全程都不敢看凌谦,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咚咚—— 皮鞋规律敲击地板的声音几乎让她整颗心都从嗓子里蹦出来。 尖头皮鞋引入眼帘,面料高档的西装裤流动着光彩。 云瑞华紧紧搂着儿子,大气也不敢出。 “每月两万的生活费,还想要吗?” 云瑞华愕然抬眼,凌谦居高临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小叶留在家里,钱我会照常给你。人留不下来——” 他扫了眼陈鹏:“你应该不希望你儿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 云瑞华猛地搂紧了陈鹏,忙不迭点头:“我我我我我会的。” 保镖将陈宏背在背上出了门。 人走了,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云瑞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抖着声音问陈鹏:“鹏鹏,没事吧?” 两人坐的地方弥漫着一股尿骚味,陈鹏的□□湿得可以拧出水。 刚才凌谦过来同云瑞华说话,再次吓得陈鹏失了禁。 “妈、妈,报警……” 云瑞华一把捂住陈鹏的嘴,掌心湿滑全是陈鹏被吓出来的眼泪和汗水,云瑞华也不遑多让,眼泪开了闸似的止不住:“不行不行,鹏鹏不能报警,不要再说了,你今天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知不知道?” 陈鹏双眼发懵地看着她。 云瑞华捏着他的肩膀猛晃:“听到没有!” 陈鹏什么也不敢说,哆嗦着点头。 云瑞华吼完了自己又心疼,轻声细语哄了陈鹏好一阵,带他回房间换了衣服,又哄他睡着了,才抖着腿起身,想要去拉客厅的窗帘。 云瑞华被吓破了胆,浑身都是软的,连拉窗帘的力气都没有,她双目失神地站在客厅,根本不敢细想陈宏会被凌谦带去哪里,她只知道陈宏这回真的要没命了。 一想到这个,眼泪不由分说再次滚出眼眶。 害怕的同时她又开始怨恨,怨恨陈宏当初非要去招惹凌家,她甚至忘记了当初陈宏回来告诉她只要冒充郁燃父母一个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到两万块时,她的欣喜和高兴。 “我当初就不同意做这么缺德的事,你、你偏要做……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 云瑞华电话打过来时,郁燃在网吧。 电脑屏幕上,一边是股市大盘,一边是他挂的网课,郁燃戴着耳机窝在椅子上听课,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看到云瑞华的名字,郁燃把电话静音,屏幕往下扣回桌面。 郁燃的多次怠慢和他和顾雁山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是踩在了凌谦的雷点上,陈宏从赌场回来,估计也少不了坟头蹦迪。 郁燃了解凌谦,他这位大哥,是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他的掌控,也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陈宏是什么下场,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至于云瑞华,郁燃还不太想搭理她。 等他下机再看,一下午云瑞华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 郁燃也没有回拨的打算,他神色如常地退了卡,在路边小店吃了碗牛杂面,坐公交车去上班。 - 郁燃拧开摇酒器,将浅金色液体倒入冰镇过的马天尼杯。 “8号的马天尼。”他拍了两下取餐铃。 点单机再次响起,主管看了眼对郁燃道:“l37、b11……9号卡座,都是你单子。” 吧台里静了静,侍酒师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郁燃身上。 郁燃接过单子,开始收拾酒车。 谢彭盯着郁燃,先他一步抢走了他看好的冰桶。 他语气酸溜溜:“昊麟,你手把手教他摇酒手法的时候,没想过你这小徒弟能这么抢手吧?” 昊麟正在切柠檬的动作顿了下,不由抬眼看向正在擦拭酒具的郁燃。 黑色衬衫收进窄腰,银色领针别住暗纹领带,本该是统一的制服,穿在郁燃身上却像量身定制的。 特别是当他垂眸滤冰时,葱根似的手指又细又长,吧台冷调的蓝光打下来衬得他像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漂亮瓷器。 如果他是客人,也愿意叫郁燃道跟前侍酒。 反而是谢彭,因为嫉妒总是针对郁燃,让他尴尬。 “你别这样说。”昊麟说,“新人做得好是好事。” 他将柠檬片卡上杯沿,推给等候的侍者。 “好事?”谢彭哼笑一声,“昊麟,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今年游艇会慈善晚宴的推荐名额,怕是要和往年一样,临到手了,又被人抢了去。” 郁燃放置酒具的动作微滞。 游艇会每年夏季末举办的慈善晚宴,就是郁燃在这家叫做whlie的会所工作的目的。 while虽然不是顾雁山会光临的地方,但和顾雁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游艇会是属于顾氏的,和京郊那个马场一样,同样是邀请制的俱乐部。 慈善晚宴是巨轮出海,顾雁山鲜少缺席。 而while是游艇会的下属会所之一,每年都有固定的推荐名额。 这对会所员工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运气好的能以此为跳板,直接到游艇会去工作,事业和所能接触的圈层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昊麟闻言同样脸色微变。 “你好像很确定推荐名额一定是我的。”郁燃突然开口,“那借你吉言?” 谢彭一下被哽住了。 “小叶,邹少点名让你去侍酒。”正逢侍者送来一份包厢的烫金酒单。 谢彭凑过去一看,顿时酸得脸都歪了,对昊麟道:“你再看看,你觉得你和他谁能去游艇会?他可只是个实习生!” 看清酒单,昊麟瞳孔骤缩。 三支唐培里侬路易王妃,十瓶罗曼尼康帝特级,这张酒单价值百万。 就算郁燃资格不够,但这样顶级的酒单,场内侍酒师都很少接触。 郁燃是个新人,昊麟一直没往那边想过,但现在,他不得不相信谢彭的话。 郁燃全程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从侍者手中接过酒单,看了眼,表情没有什么波动。 昊麟下意识开口道:“这种客人,如果你应付不了的话,我可——” 话没说完,昊麟突然住了口。 他愣住了,他是在抢郁燃的客人吗? 谢彭已经厚颜无耻地扑过来,想要抢走郁燃手里的酒单:“他个新人应付得来什么!”但 郁燃手一抬,谢彭扑了个空。 他收好酒单,邀请昊麟:“那师父和我一起?” 昊麟略显错愕,但没办法拒绝。 谢彭脸色马上就变了:“我们三个一起。” 谢彭这种人脸皮厚,上一秒还当着人的面叽歪,有利可图时能立刻换了脸色,郁燃也没必要和他留什么情面。 直言道:“不需要。” “还有这几个单子,我实在调不过来。”郁燃把刚才那几份酒单分给其他几人,“麻烦你们帮我调一下。” 这里面不乏贵价鸡尾酒,拿给别人,那自然也是算别人的业绩。 只有谢彭什么也没捞着。 他吹胡子瞪眼睛的,酸得眼睛都绿了,盯着郁燃离开的背影:“我到要看你能开多少!” 郁燃本来就话少,昊麟不知道郁燃有没有感受到,他刚才一瞬间的恶意,以及游艇会的事思虑颇多,也没吱声。 两人一路无言进到恒温酒窖,郁燃取出香槟和红酒。 昊麟看着他从容的身影,更是沉默。 进到包厢,中央的男人朝他招手:“小叶,过来!” 郁燃走过去,对其展示他点的香槟和红酒:“邹少,红酒先帮您醒上?” 邹瑜是会所常客,特别是不久前发现郁燃这个小侍酒师之后,更是天天都来,每回都给郁燃送业绩。 他们这些公子哥一掷千金的由头,谁都能看出来,换了别的酒保或者侍者早上赶着贴上来了。 偏偏郁燃对他礼貌又疏远,平时送上门来的吃惯了,猝然换了新花样,也自然被钓上了胃口。 此刻左手搭着一个漂亮女人肩膀,右手搂着一个年轻男孩细腰,翘着二郎腿,直勾勾地盯着郁燃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薄腰。 第21章 “开也行,”他拖长了语调,“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郁燃马上收起酒就要离开。 “开玩笑的怎么还生气了。” 邹瑜笑着把他拦住,指使旁人倒了杯酒递给他:“今天我生日,喝一杯?” “抱歉,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邹瑜啧了声,脸色已经有些黑了:“不给面子?” 昊麟在旁边拉了下郁燃的衣角,开不开酒另说,但这些富二代,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郁燃接过他手里的酒,见他动作,邹瑜笑起来,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他自己另取了一杯,酒杯轻撞,郁燃说:“谢谢邹少这段时间的照顾,生日快乐。” 邹瑜大手一挥:“好!爽快!开酒!” 这些好酒,本该细细的品,邹瑜一吆喝,显得跟街边排档似的,昊麟有些错愕。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对于这类公子哥来说,上百万的酒兴许也不值一提。 郁燃示意昊麟去开酒,昊麟愣了下,他们会所的规矩,谁开的酒算谁的业绩,他没想到郁燃会把这也业绩送给他…… 他心里一时更复杂了。 郁燃酒量很浅,半杯红酒,颊边立刻泛起红晕。 邹瑜看得眼都不眨,见昊麟要开第二瓶立刻出声:“这一杯酒,可开不了十瓶罗曼尼康帝。” 和这些公子哥游戏,处处都是陷阱,郁燃并不意外,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郁燃眼里没什么情绪,但光是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邹瑜都跟背上过电似的,忍不住幻想这双冷漠又倔强的眼睛如果沾染上情/欲会是什么样的颜色。 郁燃越这样他越有兴致,他一定要把人搞到手! 邹瑜亲自给郁燃倒了第二杯。 一杯酒郁燃不会醉,但再来一杯,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保持清醒。 他不会喝,推开杯子拒绝了。 邹瑜又是那句:“不给面子?” 郁燃冷静道:“我酒量不好,再喝要醉,影响工作。” 邹瑜计上心头:“这样,你跟我玩一把,你要是赢了这些酒我都开了。” “玩什么?” 邹瑜指着几上的骰盅:“摇色子。” “如果我输了呢?” 包厢门并未关严,熟悉的声音让门外路过的人脚步一顿。 清透得如同碎冰裂帛,又好似冬日溪水滚过碎石的声音,叶时鸣昨天才刚刚听过。 他微微探头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进去,身后跟着的几位老总面面相觑半晌,也有样随样,偷摸望进去。 “输了嘛……”邹瑜意味深长,语气暧昧,“十杯酒或者亲我一口,二选一。” “呜呼!”包厢里吹了声口哨,气氛立马嗨了起来。 昊麟想要阻止。 不能赌。 郁燃是新人不懂,但他们这些老员工却知道,邹瑜是摇色子的好手,就没有他摇不到的点数。 没等他暗示提醒,郁燃轻点下巴,唇边含着浅淡的笑:“不够。” 邹瑜被他笑得无比心痒:“那你说你想怎么玩?” “邹少知道游艇会吗?” 立刻有人搭白:“这怎么可能不知道?邹少可是游艇会的会员!” “想去游艇会工作?”邹瑜立刻明白过来,“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只要亲我一口,你要什么我都给。” 郁燃走向桌边:“那不一样。” 他将手伸向骰盅,邹瑜抢先按住,笑容暧昧:“我来摇。” 作者有话说: ---------------------- 报意思,我又修文了,更新有,正在写,稍微晚点or2 第17章 温泉缭缭,高原雪色皑皑。 顾雁山从泉中起身,水顺着他结实的背部肌肉纹理滑过腰窝,缠着紧实修长跟腱淌落在地。 脚一抬,离开温暖的水渍迅速凝结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冰花。 待他进入室内,身上已经结起了一层薄薄冰霜。 顾雁山随意裹上浴袍,坐在岛台高脚凳上,往加了冰块的杯子中倒入威士忌。 他小口品着,拿过手机,点开了叶时鸣发来的视频。 人群中央的少年穿着会所的制服,身姿挺拔像棵小松似的,身上的黑衬衫显得他不像服务员,反正似个勿入欢场的小少爷。 视频里,青年男人按着骰盅同郁燃对视,笑得胜券在握:“大还是小,小叶你先猜。” “大!大!” “小!” 周围人起哄,乱糟糟的扰人清静,也挡住了郁燃大半的身影。 他在一片喧闹中沉默着,也不出声,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 青年男人诱哄道:“小叶,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亲我一口就当是你赢怎么样?酒照开,你想去的地方我也照样带你去。” “不劳烦邹少。”郁燃按住被他揭开一条缝的骰盅,“我猜这是三个1,豹子。” 邹少脸色微变,按住骰盅的手正准备轻轻用力,郁燃已经先他一步揭开盅盖,阻止了他想要改变点数的动作。 111,豹子。 一个不差。 视频里安静片刻,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叶时鸣带头起哄:“邹少,你输了!” “厉害啊小叶!玩色子还没遇到能赢邹少的!” “邹少,不会是你怜香惜玉给小叶放水吧?” 郁燃礼貌颔首,话却一点不客气:“邹少,您输了。” 视频停在这里,顾雁山轻轻一笑,放下手机。 十八岁的小孩,长在凌家,却会听骰子点数。 哦,还会听风…… - 十瓶罗曼尼康帝,有一半都是昊麟开的,看着电梯里低头按着太阳穴的郁燃,他欲言又止。 两人回到吧台,谢彭又凑上来犯贱,没等他问,郁燃径直开口:“十瓶酒全开了,昊麟开了五瓶,你一分没有。” 谢彭一愣,咻的一下黑了脸,百万酒的业绩,那得多少啊! “哦,游艇会的慈善晚宴这下就你不能去了。” “你胡说什么!”谢彭嫉妒得咬牙,不仅是郁燃,连昊麟都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郁燃冷眼一扫,目光跟刮肉的刀似的,周身戾气骇了谢彭一跳,小声嘀咕了两句,转头调酒没再出声。 昊麟有些意外地看着郁燃,他平时很安静,就连谢彭犯贱也鲜少搭理,这般戾气深深的模样,他都觉得有些吓人。 郁燃也没说话,他有点头晕,酒劲上来,兴奋之下攻击性便展示出来。 但只要没人招惹他,他依旧是安静的。 一直到凌晨三点,郁燃准时下班,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他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回家洗漱后郁燃见露台的月季开得很漂亮,花瓣上还带着夜里那场雨的露水,他找出剪刀折了几支,插进床头的花瓶里。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绪却没有停。 慈善晚宴,顾雁山会去。 凌谦也会去,这次晚宴后,凌谦正式借上了顾氏的东风。 邹瑜也会去。 邹瑜…… 晾了云瑞华一天,明天该去找她了……凌谦会弄死陈宏吗……弄死也行…… 伴着月季花的阵阵芬芳,郁燃渐渐失去意识。 郁燃睡得不太踏实,自从重生后,他很难有一夜无梦的时候。 他梦到上辈子他瞎着眼睛去找云瑞华,被这对夫妻送回凌家之后的事。 郁燃不是一开始就被禁锢在地下室的,那时候他眼睛刚刚被挖,伤还没好全,被关在卧室里,大概关了一两个月。 见他表现良好,凌谦允许他在三楼活动,但必须有人跟着。 三楼往下,只有凌谦随行,郁燃才有活动的权利。 因为看不见,他的听觉日渐灵敏了起来。 有天在卧室摇骰子玩,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谄媚又讨好地恭维着:“凌总在家吗?” 是云瑞华和陈宏。 郁燃连骰子也不玩了,慌忙从床上滚落在地,被保镖从软垫上抱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二少爷想干什么?” 郁燃没理他,把轮椅摇到窗边,房间的窗户是被封死的,从里面推不开分毫,但陈宏和云瑞华的声音更清晰了。 他听见他们一边夸张地感叹这座别墅,一边被管家领入大门。 郁燃急急追出去,停在楼梯口。 楼梯口也是被封住的,郁燃只能抓着它仔细地听。 凌谦不在家,管家让人在客厅稍等,郁燃听到两人嘀咕问凌谦要钱的事,卖了郁燃换来的二十万,被两人花了个干净。 云瑞华哭哭啼啼骂陈宏败家,原来还欠了一屁股赌债。 最后两人在凌谦书房里是怎么谈的,郁燃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没几天,他便在新闻里听到,有渔民在打鱼时,从海湾边打上来两具被鱼类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第22章 而尸体的主人,正是家住两千公里外,来旅游的云瑞华夫妻。 - 郁燃缓缓睁开眼睛。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看了眼时间,七点半。 今天郁燃没有在家做饭,去楼下早餐铺要了豆浆油条。 油条剪碎了泡在豆浆里,吸满了浓郁的汤汁,外层软滑,内里依旧酥脆。 吃着吃着,有个小小的声音:“哥哥。” 郁燃抬头,店主的孩子苦着一张小脸把手里的习题册推过来:“这题我不会写,你教教我呗?” 小学二年级的题,厚厚一本暑期习题册,小姑娘才刚翻开几页。 耷拉着脸,因为即将开学而作业仍是无底洞而悲痛。 郁燃看了眼题干,耐心给她讲题。 小姑娘听着听着晃了神,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郁燃看入了迷。 老板娘百忙之中回神狠狠戳了下女儿脑袋:“哥哥教你就好好学,少给老娘犯花痴。” 小姑娘吐舌头。 郁燃轻轻笑了笑。 他喜欢这些看似随意的生活气息。 又给小女孩讲了几道题,郁燃手机响了,云瑞华打来的。 女孩儿问:“哥哥是有事要忙吗?” 郁燃收起手机:“不急,先讲完这道题。” 辅导结束,女孩儿无不向往:“要是我们数学老师也长你这样,我肯定是课代表。” 郁燃笑着摸摸她的头,正准备付款,老板娘连忙把他往店外推:“不用不用,你快去忙,一碗豆浆油条几个钱,就当谢谢你给我们家小妮子讲题。” 郁燃拗她不过,道谢离开。 他给云瑞华回拨电话,对面秒接:“小叶,你怎么一整天都不接电话?” 郁燃:“工作忙没注意。” 云瑞华不信:“难道通宵都忙?” “嗯,”郁燃淡声,“有事吗,妈。” 云瑞华察觉到郁燃态度冷淡,但她现在也没有办法,郁燃一整天没接她电话,她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那个……小叶啊,你不是要复读吗?工作这么辛苦肯定耽误学习是不是,之前是妈不好,没想到这点。你还是别在外面打工了,回家来安心学习吧,妈供得起你。” 郁燃没吭声,云瑞华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小叶?” 郁燃无声地笑了下,应道:“好啊。” 挂了电话,郁燃去菜市场,取了他事先预订好的猪头。 他不要耳朵和猪嘴,猪头剔成一颗圆滚的球,淌着些许血水装进黑色塑料袋,丢进单车筐里。 轻踩脚踏,郁燃迎着太阳一路骑回筒子楼。 “小叶下班啦!”看到他,坐在店门口吃早饭的范雯热情招呼。 “范姨。”郁燃打招呼,拎出车筐里的塑料袋进了大门。 他一走,本来就坐在一堆的女人们迅速凑得更近:“我昨天看见那个人进了云瑞华家,那派头那阵仗,肯定是来找小叶的。” “哎哟你们是看他们进去,我可是看着他们背着陈宏出来的,陈宏在人家背上不省人事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说是要送医院去。” “这凌家人还怪好勒。” 郁燃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云瑞华便迫不及待从里面拉开门:“小叶,你可回来了,你看——” 她把郁燃拉进门:“以后你再也不用睡客厅了,你就睡主卧,床单全是新的,都是真丝的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你起疹子,还有这个书桌!衣柜!我全都给你收拾好了。” 她啪啪按了两下门口的开关:“你看这个灯我也给你换了个新的,晚上学习可亮堂了。” 郁燃默默看向她,云瑞华忐忑:“你不喜欢?” 郁燃问:“我睡这里,那你呢?” “我和你弟弟挤挤就行了,你不用在意我。” 进门的时候郁燃就发现了陈鹏躲在他卧室门口偷看不敢出来,闻言又问:“那爸呢?” “你爸……你爸出去挣钱了呀!他找了个外地的活儿,昨天、今天早上刚走,你不用管他,放心住吧。” 郁燃轻轻点头。 云瑞华转身,指着他进屋时放在餐桌上的黑色塑料袋问:“这什么,包这么严实?” “你不知道吗,妈妈。”郁燃微微低头,从后凑到云瑞华耳边,声音很轻很轻,“那是爸爸的头呀。”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塑料袋周围隐隐渗出一圈血渍,顺着桌沿无声地滴落。 滴答—— 地板上溅开一朵殷红的花。 云瑞华双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在地。 郁燃转头看向门后的陈鹏,伸手解开塑料袋,友好地邀请道:“鹏鹏,想看看爸爸吗?” 陈鹏多的一秒也不敢同郁燃对视,哆哆嗦嗦地关上门,门锁咔哒咔哒响了好几下,才顺利反锁上。 郁燃没管云瑞华,拎着猪头进了厨房。 翻找出剔骨刀,郁燃打开收藏的做菜视频,极有闲心地一点点剔下猪头肉。 老旧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郁燃拍蒜切葱,将焯过水的肉倒进烧滚了油的锅里,滋啦一声,煸炒的香气充盈室内。 云瑞华幽幽转醒,茫然地从地上坐起来,目光触及餐桌时才蓦地反应过来,唰的一下白了脸。 再仔细一看,桌上什么都没有。 “妈,你醒了。”郁燃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蹲在云2瑞华面前。 热腾腾的尖椒炒肉,鲜香扑鼻,云瑞华喉头微滚。 郁燃把手里的筷子递给她:“尝尝吗,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合不合适。” 云瑞华昨天一整天担惊受怕,什么都吃不下,当下确实是饿了。 她下意识接过筷子夹了一块,刚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却见郁燃咧嘴一笑。 漂亮的丹凤眼直直盯着她,雪白的皮肤,浅淡的瞳色,眼皮上惊心的小痣和唇色一样红艳,却笑得鬼气森然,让人背脊发凉。 他薄唇轻启:“好吃吗?” 云瑞华的目光突然触及到一旁的垃圾桶,黑色塑料袋裹着血,还有一点森白的骨头和没有剔干净的肉。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嘴里吃的是什么,吐了不够,还伸手往嘴里抠。 她想哭想尖叫,灭顶的恐惧之下却失了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又退。 郁燃没再管他,打了碗饭米饭,坐在餐桌边吃了起来。 他吃饭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又斯文,但看在云瑞华眼里,却比修罗恶鬼还恐怖。 直到郁燃用完餐,放下筷子看过来,她才嗫嚅地别开脸,藏在沙发背后。 吓唬够了,郁燃才开口,问的是昨天凌谦到家里的事。 云瑞华怕他,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说到凌家的秘密时见他没追问的意思,才含含糊糊地带过。 除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细节外,昨天的事情发展和郁燃预想的相差无二。 凌谦在云瑞华面前做那一套,既是真的厌恶没准备给陈宏活路,也是要震慑云瑞华。 见识了凌谦的手段,云瑞华不可能再在替他办事时生出旁的心思。 连带着,她甚至再也不敢怠慢郁燃。 但没关系,至少凌谦在云瑞华心里好歹还是个人。 现在的云瑞华,怕凌谦,更怕郁燃。 重要的是,郁燃从中得到了一条最有效的信息。 凌谦不屑杀人。 也确实,自己动手那岂不是在凌谦完美的人生里,留下了污点? 而那些“自然”会要陈宏命的人……郁燃很快就想到了。 陈宏的债主。 凌谦啊凌谦,这下可让郁燃抓住了他的把柄。 郁燃心里立刻有了计划,他也无意在这里多呆,起身欲走。 他要走,云瑞华反而坐不住了,期期艾艾地微微从沙发后起身。 纠结犹豫天人交战半天,才小心翼翼问了句:“你要走了吗?” 郁燃顿住脚转身,云瑞华立刻闭上嘴龟缩回去。 她害怕。 郁燃走她也害怕,不走她也害怕。 郁燃两下系好客厅里的垃圾袋:“凌谦不会来查岗。” 云瑞华:“……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郁燃当然知道,他自满的大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根本没有想过云瑞华会有亲眼看到丈夫被带走后再不老实的可能。 但郁燃还是说:“我会带点衣服和生活用品过来,有事给我电话。” 以防万一,他还是要营造一个搬回家来的假象。 离开云瑞华家,郁燃把没剔干净的猪头丢进筒子楼外的垃圾桶。 - 只要有空,叶时鸣就会去南郊找郁燃打球。 他从没约过郁燃的档期,但只要他出现,就会有人拿郁燃来做人情。 因为只要谁约郁燃,谁就可以获得和叶时鸣打球的机会。 叶时鸣代表顾氏集团,代表顾雁山,平时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和他打球的。 第23章 他对郁燃毫不遮掩的青睐,反而让郁燃更加抢手了。 而这些人在和叶时鸣打球时,总是会顺捎带地打探顾董的消息,于是郁燃知道他前天在高原滑雪,昨天在北极追极光,后天在他老家西西里享受地中海的阳光。 老总们无不羡慕地表示顾雁山过得真舒服,叶时鸣似笑非笑地哼了下,细看之下有些咬牙切齿:“三十岁就退休,他能不舒服吗。” 郁燃莫名在叶时鸣身上感受到了打工人的怨气。 他垂眸挑选着球杆,叶时鸣抱胸看了一会儿,屈指将鼻梁上的墨镜往下勾,从墨镜上方看他:“小球童,你这两天怎么愁眉苦脸的,遇到什么事了?” 郁燃勉强上推唇角:“没什么。” 他抽出一支八号铁杆:“叶总,这球可以打远一点。” 叶时鸣哼哼两下,抽过杆走了。 他一离开,郁燃便没了表情。 叶时鸣最近打球技术虽然稍有提升,但到底这些老总们都想着和他套近乎拉关系卖人情,球飞到天边去也能睁着眼睛喝一声好球,打多了也就没多少意思。 他摆摆手不玩了,只叫郁燃留下,一个人在球场上打着玩。 叶时鸣瞄准前面的果岭,反复调整球杆角度,边挥杆边问郁燃:“你平时本来就没几句话,这两天话更少了,说说呗,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郁燃愣了下,沉默许久之后,犹豫着开口:“叶总,您有熟悉的私人侦探可以介绍给我吗?” 叶时鸣好奇:“你找私人侦探干什么?” “我爸失踪了。” “失踪?” 郁燃“嗯”了声,不愿多说。 叶时鸣看他两眼,抬手把球杆丢给他:“当然有了,来,我给你写个电话。” …… “你知道为什么他爸失踪,他不报警却要找私家侦探吗?” 赛马场包厢里,叶时鸣一边剪雪茄一边问顾雁山。 顾雁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交叠着长腿,十指相交置于膝上,双眼注视着电视里直播的马赛现场情况。 今天场上的不是莉莉安,而是顾雁山的另外一匹马,当前正冲在第二的位置。 没人搭理,叶时鸣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几句,突然道:“凌叶根本不是他那对父母的亲生孩子。” 绿眸微动,转到叶时鸣身上。 叶时鸣挑眉:“有兴趣了?” 顾雁山问:“你调查他做什么?” “好奇呗,”叶时鸣道,“我总觉得这个凌叶出现的时间点很凑巧,结果还真让我挖到点东西……” “好奇。” 顾雁山意有所指:“你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郁燃确实在利用叶时鸣的好奇。 和顾雁山那种鲜少出现,又捉摸不透的人相比,叶时鸣这种外放的人,很容易看透。 当然并不是在小瞧叶时鸣,而是因为叶时鸣不屑于在他面前隐藏什么,他甚至直言问过郁燃和凌谦的关系怎么样。 郁燃的回答当然是:“大哥对我很好。” 而叶时鸣打量他时笑盈盈的眼神,却并不会让人有丝毫放松。 因为他出现的地方和时机,他和凌家的关系,凌氏当前和顾氏尚未完全落地的合作,都会直接指向凌谦藏在后面的野心。 郁燃这根微不足道的刺,虽不致命,但扎在那里总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对他这根刺,顾雁山知道但不在意。 但叶时鸣不一样,他总想要摸一下,挠一下。 而能查到凌家有意遮掩的秘密的人,也只有顾家这种凌驾于凌家之上的高位者。 叶时鸣好奇,发现陈宏的失踪和凌谦有关后,必然会顺藤摸瓜继续往后查。 凌家参与得越多,郁燃身上的谜团越多,他接近顾雁山的目的越可疑。 他越可疑,凌谦越可疑。 凌谦越可疑,他和顾家的关系越脆弱,郁燃的胜算和机会越多。 只是不知道,叶时鸣到底查到了哪一步。 推开病房门,郁燃注视着床上仍未清醒的陈宏。 地下赌场的打手虽然没下死手,但也没客气,人打了个半死,被叶时鸣的人带回来的时候全凭一口气吊着。 手没了,腿折了,不仅外面的皮找不到一处好的,里面的内脏也处处是伤。 但到底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蟑螂,住了三天院,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快。 郁燃注意到陈宏绷带下颤抖的睫毛。 他站在床边没有吭声,等见他睫毛越抖越凶,越抖越凶,才开了口:“爸。” 陈宏瞬间睁开眼睛。 见真是郁燃,忐忑的心才放下去一半,但他不能说话,全身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唯一能动的,只有那双倒三角的眼睛。 他盯着床头的水杯,对郁燃眨眨眼,示意自己想喝水。 郁燃无动于衷,陈宏只能自己蛄蛹着动一动。 “爸,给你个扳倒凌谦的机会,你要不要?” 床上的陈宏一抖,缓缓转动眼珠,不可置信地看向郁燃,似乎是无法理解这句话出自郁燃之口。 毕竟在他看来,郁燃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漠然的语气,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陈宏眼神警惕。 以前是他不识好歹,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和凌谦之间的差距,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侥幸,什么报仇陈宏想都不敢想。 “不要?”郁燃握住输液管,将滴壶拨到最快,“那你就去死吧。” 这句轻飘飘的话落地不过须臾,陈宏哆嗦着在床上抽搐起来。 陈宏头晕目眩,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旁边的检测器发出警告:“滴——滴——” 刺耳的声音,旋转的天花板,陈宏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这和被痛殴时,拳拳到肉的剧烈疼痛不一样。 但那种无力感,想要挣扎求助却有心无力的感觉,陈宏并不陌生。 不要不要,他不要死,他想活,他想要活着! 他还没有看儿子长大,他再也不赌了。 瑞华!瑞华!救救我,救救我—— 郁燃停了手。 陈宏急促的呼吸很久才缓和过来。 “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吧,爸爸?”郁燃垂眸看他,“我来是通知你,不是询问你的意见。” 陈宏终于意识到,他并没有得救。 而笑着说出你去死吧的郁燃,看起来真的会杀了他。 陈宏这条命,从他满心欢喜地从郁燃手里接过那张银行卡开始,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郁燃离开病房,空荡的走廊安静又明亮。 他走到护士台,礼貌道:“您好,我来交204房的住院费。” “好的,”年轻的护士小姐笑容和煦,“交几天的呢?” 顾氏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郁燃根本不担心凌谦会查到这里来。 高档私人医院住院费不便宜,普通单人病房每晚的费用要七千块,郁燃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夏日阳光灼眼,走出医院大门,郁燃下意识伸手在额边挡了一下,又慢慢地从指缝里望过去。 烈日挂在天边,是一团模糊的白金色。 郁燃盯着看了会儿,骑车回了家。 路过楼下早餐店,郁燃拨了两下车铃,坐在店门口吹着风扇,抱着西瓜写作业的瑶瑶闻声抬头,双眼一亮:“小燃哥!” 她丢下西瓜捏着习题册跑过来:“我这两题不会写。” 经过一段时间的奋笔疾书,暑假作业的进度终于翻过了三分之二。 郁燃锁好车,接过她手里的习题册,坐回了店内。 两人挨在一起,一个讲得仔细,一个听得认真。 老板娘又从冰箱里取出半个冰过的西瓜,叉上勺子放在郁燃手边。 店里除了卖豆浆油条,还有包子,早上蒸好卖不完的包子就放在蒸屉里,不加热,一直到天黑都不时会有人过来买。 就着店面,老板娘还支了个冰粉摊。 蝉鸣聒噪,树荫晃动,街边偶有车鸣。 太阳西斜,时间很快拉到了傍晚,郁燃起身准备离开。 老板娘挽留:“燃燃,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瑶瑶帮腔:“就是就是。” 时间有点来不及,郁燃只能拒绝。 老板娘说:“那下次一定。” 郁燃点头:“好。” 郁燃离开,走了几步还能听到老板娘在问女儿:“哥哥教你的都记住没?” 女孩儿拖着细软的嗓子:“记——住——了——” 郁燃无声笑了下。 他回家简单洗了个澡,打车去了while。 换好衣服进到吧台,时间刚刚好,工作没多久,经理来了,拿着去游艇会的名单。 机会难得,名额也有限,竞争非常激烈,吧台这边一共五个人,郁燃和昊麟都在内。 第24章 经理知道那天郁燃和邹瑜打赌,换来名额的事。 他单独把昊麟叫到一旁:“游艇会的名额说是择优选择,但是你也知道到底谁去也不是我说了算,你干了这么多年,每年都被从定好的名单里挤出来,不是你工作不认真。” “是你脑子不灵活。”经理屈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干我们这行,你只会看眼色不够,你还要会讨客人开心。这点你应该和你的小徒弟学学。” 郁燃确实早就被点进名单里,不管有没有和邹瑜的那一茬他去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那个名额,是给昊麟要的。 昊麟哪都好,就是太老实,而老实人,恰恰好是最难出头的。 经理说这些,也是替昊麟终于得偿所愿开心。 他拍拍昊麟肩膀让他抓住机会。 经理离开后,昊麟有些恍惚。 那天谢彭的话,昊麟知道是挑拨,但他年年都被挤掉名额,即使不关郁燃的事,就算他知道没有郁燃也有别人,但他听到时,确实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不快和嫉妒。 如果郁燃只是给自己要名额的话,那么很大概率,今年的游艇会昊麟依旧去不了。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心情很复杂,对郁燃又有歉意又有谢意。 回到吧台,他本来想找郁燃道谢,却发现他面前坐着客人,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等下班再找他。 郁燃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在吧台内调酒,邹瑜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他调。 霸道得很,但凡有人想来找郁燃调酒都会被他赶走:“一边儿去,这儿也有你说话的份?” 他们惹不起邹瑜,也不敢抱怨,只能作罢。 郁燃也不做声,邹瑜点什么他调什么,多的话不说,问的话答不答都看心情。 邹瑜问上七八句,郁燃可能应个一两句,但都言简意赅也没什么情绪。 郁燃推给他一杯古典,邹瑜趁机摸了下郁燃的手。 郁燃没反应。 邹瑜不由想过过嘴瘾:“小叶你这手怎么跟女孩儿一样,又软又滑的。” 郁燃看他一眼,直接点明:“邹少,麻烦自重。” 抬眼时,吧台暗昧的光线落在他眼皮上,两粒红色小痣水光潋滟,看得邹瑜口干舌燥的。 他作势拍了两下自己的嘴,一副调情的模样。 郁燃淡漠地移开视线。 换别人邹大少早生气了,但是郁燃,他就觉得这人越端着越勾人。 明明大家都是穿着衬衫小马甲,郁燃却偏偏和别人不一样,扣子扣得越严实,看起来人越辣。 下班后,邹瑜提前等在门口堵他。 黑色轿车停在会所后门,邹瑜靠在车上抽烟,看到郁燃出来立刻丢了烟蒂,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郁燃视若不见。 邹瑜问:“小叶,你上次那色子玩得不错啊,跟我有得一比,在哪儿学的?” 郁燃低头扫了两自行车。 邹瑜一晚上喝了不老少,张口全是酒味:“你这样就太不给面子了。” “邹少,我已经下班了。” “这不是送你吗?” 邹瑜喝得有点多,平时还能勉强披着人皮装一装绅士,这会儿上头,就开始藏不住了。 抓着郁燃的手腕要把他往车上拽。 郁燃隔着车窗看到了目视前方的司机。 这种公子哥的车,只要上去,那绝对不是往郁燃家里开的。 被他拉扯着,郁燃也不着急:“邹瑜。” 他平时都是邹少邹少的叫,生疏得紧,猝然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邹瑜心里猫抓似的发痒。 他春光满面地回头:“再叫一声来听听——” 啪! 一巴掌落到耳边,把邹瑜扇懵了。 郁燃说:“邹瑜,你再这样骚扰我,我报警了。” 舌尖顶着发烫的腮帮子,邹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报警?我倒要看看哪个警察管得了老子!” 他是彻底不装了:“老子喜欢你那是你的荣幸,别他妈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没说完,郁燃一个头槌过去,又给了他一耳光,然后趁着邹瑜没反应过来,推着自行车就跑,两步跨下去骑远了。 邹瑜连忙叫司机:“给我追!” 没等他上车,郁燃龙头一转进了一条小道。 小道狭窄黝黑,四轮的车根本进不去。 邹瑜右腮火辣辣地疼。 郁燃两巴掌都扇在同一边脸上,一点也没留力气,邹瑜嘴里已经隐隐有了点铁锈味。 “草!”邹瑜骂了一声,一脚踹在车子上。 “凌叶可真不识抬举。”旁边传来酸溜溜一声。 邹瑜看向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谢彭,无心搭理他。 见他要走,谢彭连忙凑到车门边,弯着腰腆着脸:“邹少,您带我去这次的晚宴,我把郁燃送到您床上怎么样?” …… 点头哈腰地目送邹瑜的车走远,谢彭也离开了。 路灯昏黄,半夜无人的街道上响起车铃铛清脆的声音。 叮当~叮当~ 郁燃慢悠悠推着自行车从小道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 最近更新时间越来越晚了[笑哭]报意思大家,之后就都挪到23点更新吧,预计周四v,谢谢老婆们的支持[害羞] 第20章 京市不临海,今年游艇会慈善晚宴的登船点在港岛维多利亚港,抽调过去的员工需要提前几天到岗,参与准备工作。 碧水蓝天下,巨轮停靠在岸。 郁燃推着行李箱登上游轮,签到后他拿着房卡去宿舍。 游轮上的员工宿舍都是双人间,上下床,配备书桌和衣柜。下铺已经有了人,郁燃放好行李,换好工作服开始工作。 一直忙到天黑,游轮亮起了灯,郁燃趁着晚饭后的休息时间,走到甲板上。 海湾对面高楼林立,霓虹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郁燃安安静静地欣赏着夜景,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也没回头。 昊麟握住栏杆,趴在他身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夜景。” 郁燃闻言轻轻转头看他,又移开了眼。 虽然知道他性格就是比较冷淡,昊麟还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犹豫半天,他才道:“小叶,谢谢你。” “不是你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来这里。” 郁燃直接说:“我不是为了你。” 昊麟没理解,以为郁燃在说客套话。 “你不仅分我业绩,还帮我来这里,我却被谢彭的几句话挑拨……” “哟,这不是郁燃和昊麟嘛!” 尖酸刻薄的语气让两人同时回头,来人并不在抽调名单上,昊麟有些诧异:“谢彭?你怎么在这里?” 谢彭嘲讽一笑:“你都可以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他看向郁燃,嫉妒又弯酸:“凌叶,我要是你的话,我马上就下船。” 郁燃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就走。 谢彭:“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昊麟追上郁燃,说来说去还是那句:“你别理他,你业绩好,他嫉妒你。” 他安慰半晌,郁燃突然出声:“师父。” 昊麟:“诶。” “如果你实在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帮我个忙吧。” 海风拂面,发梢在空中轻轻摆动,扫过郁燃的眼睛。 夜色下,他琉璃一样的瞳色,沾上了海面的黑又缀着船上的光。 昊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觉得郁燃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莫名有点紧张:“什么忙?” 郁燃轻轻地笑了下:“晚宴那天你就知道了。” - 慈善晚宴当日。 巨轮推波驰骋,海面浪花滚滚,船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次晚宴,来的不仅有国内外的豪门世家,还有许多顶流明星,空气里的谈笑和恭维,似乎连空气都飘着纸醉金迷,奢侈至极。 叶时鸣推开顾雁山包厢的门:“楼下都在问顾董,你不出去露露脸?” 叶时鸣说:“凌家那小少爷也在呢。” 顾雁山轻晃手里的威士忌:“然后呢?” “人专门为你来的,总不能让人家跑个空吧?” 叶时鸣舒舒服服地陷进沙发里,对窗边的阿坤抬了下下巴:“对吧,坤儿。” 楼下便是宴会厅,透过落地窗便能瞧见着一厅的绰绰人影。 阿坤倒一时难以在许多相同打扮的侍者中,一眼辨认出郁燃:“我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了。” 叶时鸣抬手一指:“喏,那个正在倒香槟塔的不就是。” 游轮员工的制服,是清一色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相比于会所里的小马甲和领结,简单的白衬显得郁燃气质更干净。 腰窄腿长,站在那儿就是道风景线。 第25章 顾雁山收回眼,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 “凌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人群里,几个老总恭维着凌谦,纷纷向他举起酒杯。 自从顾氏入资凌氏后,许多公司都跟着向凌氏注入了大量资金,凌谦在圈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特别是凌氏这种本就根基深稳的大集团,顾氏的资金进去,便是奔着第一股东的位置去的,基本是将凌氏划入了顾氏的范围。 但凡和顾氏占点关系,在圈子里便是今时不同往日。 之前凌谦忙,很难约,现在有机会凑到一起,众人自然不会放过。 “听说你们凌氏最近有个新项目……” “我这里有个项目想和凌总合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关于赢得顾董青睐这件事,还想向凌总讨讨经验……” 凌谦万众瞩目,应接不暇。 “这里!”有人招手唤来就近端着酒的侍者。 凌谦正准备换下手里的空酒杯,目光一顿:“小叶?” 郁燃单手拖着托盘,对他笑笑。 其他人见两人好似熟悉,目光在凌谦和郁燃之间稍做打量:“凌总认识?” “认识。”凌谦笑了下,并未对他们介绍,放下郁燃手上的托盘,握住他的手腕,道,“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他将郁燃拉露台:“你怎么在这里?” 郁燃如实相告:“我来工作,大哥,这里工资很高。” 海浪无声地拍打着游轮底部,露台光线略显昏暗,郁燃身后便是藏蓝的天海。 凌谦背着光,看着郁燃的目光晦暗。 他不相信没有关系郁燃可以进来这里。 郁燃缩了缩手:“大哥,疼。” 凌谦这才放开他。 郁燃垂眸轻晃手腕。 他皮肤白,稍微用点力就红了。 几道指痕在细瘦的腕骨处,显得有着扎眼。 凌谦看了几眼,有些说不清的不自在,别开了目光。 “云……你妈妈,不给你拿生活费吗?”凌谦说,“缺钱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我弟弟,你不需要到处辛苦工作只为了那点生活费。” “大哥,我不觉得辛苦。”郁燃安抚道,“我做这些工作不仅是为了钱,我还有许多人生新体验,也认识了……” “认识了谁?”凌谦警惕起来。 郁燃低头笑了下,表情似有羞涩:“一些很厉害的人。” 不等凌谦追问,郁燃紧接着说:“大哥,我还要工作,我们晚点再说吧。” “是顾雁山吗?”凌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因为语气里的急切愣了下。 凌谦着急了,这很少见。 他话有些硬,郁燃略显错愕:“大哥?” 凌谦很快调整好,笑着摸了下郁燃的头:“上次你不是带了把伞回家,拿沉香木做伞柄的,也只有顾董一个人了。” 郁燃点头:“大哥也认识他?” 凌谦没答这句话。 他沉默了。 郁燃见状道:“那我先去工作了,等明天下船我再找你。” 郁燃走了,露台上只有凌谦一个人。 他有些烦躁,没有再回宴会厅,招来侍者要来香烟。 点燃烟,凌谦望着海面逐渐压下了心底的燥意。 凌谦不喜欢失控,郁燃脱离他的掌控固然让人不快,但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他气郁燃不信任他,气郁燃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他。 从家里离开半年,郁燃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小孩了。 同他和他人的靠近相对的,是他和自己的越发疏远。 不乖。 凌谦掐灭了烟,然后才考虑起对方是顾雁山的问题。 他不相信仅仅半年,郁燃能和顾雁山有多深厚的情谊。 他要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迹。 凌谦吹散了身上的烟味,找来经理:“顾董的包厢在哪里?” - “您的酒。” 递出盘中最后一杯红酒,郁燃将桌上的空杯逐一收进酒车,离开了宴会厅。 晚宴结束后,宴会厅的人便逐渐减少,开始以包厢为单位转移。 耳麦里,经理说:“小叶,三号包厢送一瓶威士忌,还有几杯……” 在这种地方当侍者,眼力见是必须的,今晚上百名大佬,服务生们都要一一记住对方,避免出现不认识人的情况。 自然,哪些人进了哪些包间,他们内部频道都会提醒。 三号,是邹瑜那伙人的包厢。 郁燃等候的时机,到了。 “收到。”郁燃按住对讲器又松开,推着酒车前往三号包厢。 推开门,数道目光望向郁燃。 有人吹着口哨:“邹二,这就是那个扇你耳光的小酒保?” “巴掌扇过来的时候都是香的吧?” 众人调笑着,话在调侃人群中的邹瑜,实则把郁燃架了起来,换个皮薄老师的,估计已经难堪起来。 郁燃丝毫不受他人目光或者言语的打扰。 他像一颗沉在溪底的宝石,剔透干净,还冷冷的。 邹瑜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郁燃,被郁燃冒犯的火气荡然无存。 是了,如果郁燃那么容易屈从,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喜欢的,不正是郁燃这个拿谁都不放在心上的调调,以及他身上那份犹如山尖白雪不可摘的感觉吗? 越是这样冷的人,在床上浪起来哭起来,才越有征服感。 邹瑜给谢彭使了个眼色,将郁燃递给别人的酒接过来。 “各位!”邹瑜举着手站起来,高声道,“各位可以证明,我邹瑜这辈子从没对谁低过头,认过错。但是——” 他看向郁燃,语气柔和:“小叶,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上次是我冒犯了你,是我不对。”他话头一转,“但是你给我的那两耳光,可是让他们嘲笑了我许久。” 周围人起哄,邹瑜让大家静下来,看他表演。 “小叶,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哎,喝了这杯酒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 谢彭适时给郁燃递来一杯酒。 旁人又是嘘声又是喝彩的,把气氛烘托至高点,流连在郁燃身上的视线却不怀好意。 邹瑜以退为进,却藏不住兴奋和期待的眼神。 郁燃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接过了酒。 “好。” 伸手时,微微下滑的袖管露出了郁燃手腕处尚未完全消散的指痕。 邹瑜眼睛都绿了,他碰一下都不行,却让别人留下这种痕迹,贱人! 莹白和绯红的碰撞,看得旁人同样眼热。 像他这样的冰山美人,就适合在身上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 邹瑜急不可耐,匆匆和他碰杯并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 他翻转酒杯,给郁燃展示,催促道:“小叶,该你了。” 郁燃长睫微敛,在众人和邹瑜殷切的目光下,举杯至唇边,将杯中液体滚入喉间。 第21章 邹瑜一瞬不瞬地盯着, 确认他一口没漏,唇边扬起得逞的笑。 众人交换着眼神,郁燃全当不知。 放下酒杯, 他继续调酒。 邹瑜一直注意着他, 见他摇头, 便知药效上来:“小叶,你是不是醉了?” 郁燃头晕极了,撑着酒车大口呼吸:“好像是有点。” “小调酒师酒量不行啊, 要不要我们送你回房间?”邹瑜的同伴不怀好意地凑近,还没碰到郁燃,邹瑜大手一挥把人推开,“别动手动脚的!” 他似乎还企图在郁燃有意识的时候,将伪装进行到底, 装模作样地对郁燃说:“你醉了, 我送你回房间。” 郁燃对邹瑜还有戒备,并不信任,挣脱他的手:“不用, 我自己回去。” 邹瑜眼色变了变,因为郁燃到此刻仍不配合。 但也没关系,反正已经是到手的鸭子, 郁燃现在依旧排斥他又有什么用, 等到他受不了的时候, 还不是要哭着喊着, 求着他上他。 想到那番景色, 邹瑜突然就不着急了。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让人送你回去。” 谢彭上前扶住郁燃:“我来吧邹少。” 邹瑜问郁燃:“你不相信我可以, 你同事总可以吧?” 郁燃看了眼谢彭,虽然两人平时有些不对付,但相比于邹瑜这些心怀不轨的公子哥,郁燃对他的警惕不深。 邹瑜扶他时,郁燃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脑袋一歪便栽在他肩上。 郁燃喝酒不上脸,此刻却雪腮绯红。 看得人心猿意马。 邹瑜叮嘱:“好好把人送回去。” 二者交换着心知肚明的眼神,谢彭道:“邹少放心。” 他将郁燃胳膊搭在肩上,带着他离开包厢,关门前,门缝里飘出来一句垂涎的:“邹少什么时候玩腻了,也拿给我们玩玩呗。” 第26章 走廊里亮如白昼,地毯厚实又柔软,郁燃安安静静地闭着眼靠在谢彭身上,似乎人事不知,走得跌跌撞撞。 窗外是幽深的海面,内明外暗,两人身影越过一扇扇玻璃,谢彭没有注意到,郁燃垂在身侧的手,又轻又快地按住了裤袋里的手机侧键。 提前设置好的紧急联系人无声拨出。 嘟—— 嘟—— - “凌总,先生请您进去。”阿坤在包厢外替凌谦打开门。 凌谦道了声谢,阿坤在外关上门。 “顾董,叶总。” 顾雁山微微颔首。 叶时鸣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来得正好,我刚和雁山说你桌球打得不错。”他单手撑在桌球台上,对凌谦偏了下脑袋,“来一球?” 凌谦的目光落在顾雁山身上,和顾氏有合作以来几乎都是叶时鸣在和他联系,凌氏的财务汇报,也是直接面向叶时鸣。 可以说叶时鸣才是他的顶头上司。 至于顾雁山,他平时倒是多想结交,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除去今天晚宴,他至今也只见过两面。 他没什么在顾雁山面前表现的机会,当即道:“那我就献丑了。” “这么谦虚干什么,”叶时鸣对顾雁山道,“我可打不过他。” 给杆头擦巧克粉的间隙顾雁山打量了一圈桌上的球位,重新找了个角度架好长杆,慢悠悠道:“你打得过谁?” 嘲讽意味十足。 这种场合并没有什么凌谦说话的机会,他保持着谦逊的人设,每一球都打得仔细却又不较真。 看起来让球让得毫无破绽,顾雁山却突然停了手。 叶时鸣:“不打了?” “不打了。”顾雁山放下球杆,看着凌谦,“你不认真。” 叶时鸣一下就琢磨过来了:“你给他让球了?” 凌谦一时有点进退两难,也有点后悔,顾雁山台球打得好,他这一来反而显得画蛇添足,平白在他面前掉了印象。 叶时鸣笑着拍了两下手,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凌总,顾雁山可不是我,不吃这一套。” 凌谦尴尬地笑笑。 顾雁山让阿坤叫人进来收拾球桌,取出酒问凌谦:“威士忌?” 他亲自给凌谦倒了杯酒,在会客区坐下:“他们说你找我,什么事?” 凌谦倒一时犹豫了。 现在提郁燃不合适。 相反,和顾雁山见面的机会难得,刚刚已经走错了一步棋,尽量挽回顾雁山对他的印象才是要紧事。 凌谦思索片刻,正欲说话,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顾雁山并不着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接。” “抱歉。”凌谦看到来电人,微微皱眉,郁燃为什么会在此刻给他打电话? “我出去接一下。”凌谦走到门边,手还没握住把手,阿坤迅速从外打开门,越过他对顾雁山道:“先生,有人带违禁药品上船。有个调酒师被下药了。” 叶时鸣臭着脸站起来:“什么情况?” 阿坤听着耳麦那边的汇报,迟疑片刻道:“被带走的调酒师叫凌叶。” “?”叶时鸣回头看向顾雁山。 这一幕,怎么有点眼熟? 门外,刚接通电话的凌谦,也因为阿坤的话愣住。 他忙将手机放至耳边,里面传来几声微弱的:“……这不是员工宿舍……你带我来哪里……放手……” 凌谦脸色蓦地一变,匆忙进屋:“人被带到哪里去了?顾董,凌叶是我弟弟。” 阿坤又道:“人在楼下套房——” 话没落地,凌谦撂下一句抱歉,快步离开。 顾雁山起身:“去看看。” - 邹瑜的房间的门大开着。 连脱带抱将郁燃往邹瑜房间拖,郁燃手脚发软,力气并不如他,两相拉扯着,他踢翻了墙边的垃圾桶以制造动静。 谢彭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意识,还偏偏让他在这时候醒过来,真是有够晦气的。 谢彭唯恐被人他引来别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但还是给郁燃跑到了走廊上,谢彭追出去,又猛地想起走廊上有监控,两人拉扯必然会引来安保室的注意。 他一犹豫,郁燃就跑远了些。 谢彭一咬牙,拍到就拍到,总比邹瑜到嘴的鸭子在他手上飞走了强! 只要给邹瑜吃到了嘴,有了这个靠山,就算丢了while的工作又怎么样! 谢彭给他下的药剂量并不小,按理来说应该会让郁燃浑身瘫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实在不明白郁燃到底是怎么保持清醒并且有精力反抗的! 当时那杯酒,他可是亲眼看到郁燃喝下去的。 他急追上去,郁燃握着对讲机不断求救。 船上所有侍者的耳麦里都传出他的声音,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在各个会所里,这种酒色交易并不少见,有人贪图美色,有人想往上爬,欲望会滋生一切丑陋不堪。 但到底是藏起来见不得人的东西,知道的人少,用钱用权都能打发。 如这般闹得人尽皆知,影响了其他人的工作,搞得人心惶惶不说,是必然要捅到上面去的。 众经理登时紧张起来:“快快快,快联系阿坤先生。” 【到时候就以我的求救为信号。】 听到郁燃声音的昊麟面色一紧,犹豫的眼神逐渐坚定,动作非常迅速地前往邹瑜所在的包厢。 他不知道郁燃要做什么,但郁燃让他帮忙拖住邹瑜,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 谢彭紧追不舍,即使郁燃拼尽全力,也不敌他。 套房层的过道就只有那么长,也总有跑到尽头的时候。 他一边逃一边飞速扫过门牌号,拐过回廊便看到电梯口的衣角,顾雁山一行人从内迈步而出。 来了。 郁燃松了一口气,一松懈下来,药劲马上上来,本来就跑得跌跌撞撞的人,立刻没了力气,脚步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谢彭手从拐角后伸出,郁燃用尽浑身力气:“救……救命……” 郁燃连快步向他走来的几人的脸都看不清,他浑身发热,眼前一片片的模糊,转着数不清的光斑。 唇色红得滴血,平时日雪白的脸颊飞着暧昧的粉,伸出去抓住人衣摆的手,也从手腕一路红到指尖。 他什么都看不清,却能精准地撞进顾雁山的怀里,灼热的体温和鼻息,隔着衣物烫烧着厚实的胸腔。 郁燃站不住,抓着顾雁山的袖口往下滑:“顾先生。” 他执着地抬眼望着顾雁山的眼睛,眼睫已经害怕和惊慌,蝴蝶振翅般颤动着。 顾雁山单手圈住他,少年单薄软绵的身体猫儿一样轻,只需要轻轻往上一勾,他柔软的头顶,顶在了顾雁山下巴,而后顺着一滑,滚烫潮湿的额头贴在他颈动脉处。 “救救我,顾先生。” 说完这句话,郁燃彻底昏厥了过去。 他抬眸看了眼空荡的走廊,和阿坤交换了眼色,阿坤点头表示明白。 不管跑到哪里,在顾雁山的地方玩这套,他跑不了的。 凌谦想要从顾雁山怀里接过郁燃:“顾董,我来吧。” “不用。”顾雁山勾住郁燃膝弯,把人横抱起来,吩咐阿坤,“叫医生过来。” 他看也没看凌谦,大步走向电梯。 凌谦蓦地变了脸色。 叶时鸣余光瞟到,十分想吹声口哨。 精彩,凌谦的表情很是精彩。 ----------------------- 作者有话说:来了,不好意思昨天还说凌晨更,但是太卡了。。。。。本来船上这段剧情脑补的时候觉得情绪很高来着,但昨晚怎么写都觉得平淡如水(爆哭) 大家凑合看吧,后期想到更好的表达方式应该会修,对不起or2 第22章 顾雁山直接带郁燃回了他的套房。 凌谦跟在后面, 正欲进去,阿坤伸手拦住:“抱歉凌总。” 凌谦面色更沉:“那是我弟弟。” “抱歉凌总。”阿坤还是那句。 叶时鸣在屋内转头,给凌谦解释道:“凌总, 这不是不让你进。老顾领地意识强, 你还是在外面等吧, 有情况会告诉你的。” “你放心,船上医生水平很高,不会让你弟弟有事。”他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凌谦只能驻足在大门外。 阿坤对他颔首, 跟着进了屋。 顾雁山的套房是专属的,独自一层,空荡的走廊更显凌谦多余。 第27章 他不能进但郁燃可以,这两人的关系,比他以为的还要更深。 凌谦实在控制不了表情, 几乎咬碎了牙。 门内, 郁燃醒了。 他昏迷的时间很短暂,但再醒来,已经全然没了清醒, 被顾雁山弯腰放在床上时,搂住他脖子的手丝毫未松。 不仅不撒手,还一个劲地往顾雁山身上贴。 唇边泄出丝丝呻吟, 唤着热。 清泉似的嗓音, 变成了白雾缭缭的温泉, 含糊的, 调子软的, 酥着人骨头。 “诶嘛,”叶时鸣少儿不宜似的将手挡在眼前,指缝大开, “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走走。”他招呼阿坤,“一会儿出去点瓶酒,庆祝一下你家先生终于不当老处男了。” 顾雁山没空理他,身上猫一样蹭着不撒手的人,实在让他无暇分心。 医生在旁也无从下手。 在郁燃又一次欺身上前时,顾雁山手掌一罩,宽厚的掌心完完全全拢住了郁燃那张巴掌大的脸。 微微用力便将他的头按回枕上。 灼热均盖在掌下,顾雁山得以喘息。 他半边胸膛都被郁燃烫热了。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郁燃偶尔难受的呜咽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秀气的下巴露在外面,顾雁山盯着那张莹润的唇,拉开二者距离,空闲的手握着郁燃手腕将其从颈间拿下来。 太细了。 医生开了药,顾雁山按着人,让前者灌了进去。 床上极不安分的人,逐渐安静下来。 顾雁山正欲撤了手,突然一顿,有泪水从他掌下滚出,洇湿了雪色的真丝床品。 “……顾先生?”郁燃轻声。 顾雁山敛眸:“清醒点了?” 郁燃点点头,眼泪断了线似的从他眼角滑过。 顾雁山收回手,郁燃立刻抬起手臂盖在眼上。 顾雁山看了眼自己满掌的潮湿,抽出胸口的方巾擦拭。 二者一时无话,顾雁山起身准备离开,郁燃仍然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直到顾雁山走到门口,他才轻声道:“顾先生。” 顾雁山回首。 郁燃很久才说:“……谢谢您。” “嗯。”顾雁山带上房门。 屋内安静片刻,郁燃撤下手臂,随时满脸泪痕,但眼神清明。 他从床上坐起来,光脚踩下地毯,脚步缓慢地走进浴室。 撑着洗手台,郁燃仍然有些胸闷难受,残留的药效,并不可能那么快地褪去。 郁燃单手解开两颗衬衫的扣子,拨开水龙头,将脸埋入冷水中。 片刻后,郁燃抬起头,浑身的燥意又往下退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裤子上的血迹时,顿了下。 黑色裤子血迹并不明显,只是加深了那团布料的颜色。 郁燃坐在浴缸边,小心地脱下裤子。 白玉一样的大腿外侧,针眼深深,血迹斑驳。 郁燃垂眸查看伤口,表情并没什么变化。 谢彭和邹瑜下手重,要想保持理智并不容易,如果不是有疼痛维持,医生给的药也不会那么快起效。 最后那一针郁燃扎得格外深。 针头几乎都要完全陷进肉里,徒手难以拔出,只能暂时作罢。 他穿上裤子,看了眼手机,昊麟没有发消息来,邹瑜还没离开他那个包厢。 - 见顾雁山很快从房间里出来,叶时鸣难掩失望,不由对他竖起大拇指:“老顾,香玉在怀毅然不乱,你可真是个忍者。” 顾雁山:“没你那么龌龊。” “也是,”叶时鸣说,“那么多投怀送抱的,哪个见你上钩过。” 他侧趴在沙发靠背上,百思不得其解:“以前以为你是不喜欢女的,现在发现你连男的也不喜欢,你……莉莉安可是你闺女!你俩不是一个物种!有生殖隔离!” “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叶时鸣突然严肃。 顾雁山低头一看,西装上确实沾了血。 叶时鸣急忙起身:“你受伤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顾雁山怎么可能在阿坤的眼皮子底下受伤,那血就只能是郁燃的了。 顾雁山:“阿坤。” 阿坤立刻:“叶总,请。” “又来这套?” 阿坤:“请吧叶总。” 叶时鸣拍拍腿起身,出了门还不忘把凌谦带走:“凌总还在这儿呢?医生没给你说吗,你弟弟已经吃了药没事了。” 凌谦说:“麻烦顾董和叶总了,我把他带回去。” “不用,”叶时鸣摆摆手,勾住凌谦的脖子,“有老顾照顾着,你不用担心。刚才那桌球还没打完,咱们继续。” 凌谦笑意未达眼底:“也是。” “先生。”送完人,阿坤回到客厅。 “我去换套衣服,你把医药箱拿过来,”顾雁山说,“之后不用留在屋里。” 阿坤:“需不需要再把随行医生叫过来?” 顾雁山身上沾的只是一点零星的血迹,并不多,他脱下西服丢在沙发上,径直走进主卧的衣帽间。 阿坤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放下医药箱,安安静静地从套房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郁燃从客房出来时,顾雁山已经换下了身上的西装,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坐在沙发上。 郁燃站在沙发后:“顾董。” 顾雁山头也没回,整理着手上的东西:“不是顾先生了?” 郁燃沉默着。 顾雁山侧首:“过来。” 郁燃绕过沙发,站定在他跟前。 顾雁山一眼看到他裤腿上的痕迹,抬眼看向郁燃,彻底清醒过来的少年人,又恢复了以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色。 除了颊边尚未完全褪去的粉,和眼角的红,再看不出一点无措和慌张。 顾雁山眼神带着笑。 明明表情十分友好,但是那种仿佛被看光的无所遁形的压力,再次压上郁燃肩头。 “裤子脱了。”顾雁山说。 郁燃默了一瞬,解开扣子。 “小家伙,”顾雁山又笑了,意有所指似的,“你对谁都这么乖的吗?” 郁燃没说话。 顾雁山戴上橡胶手套,手指按在郁燃腿侧观察着伤口。 “这么巧,刚好在身上带了根针?”还是一根够粗,扎进肉里足够痛的针。 郁燃依旧没说话。 顾雁山给他腿上敷着麻药,又取出持针钳递给他。 郁燃接过。 等那小片皮肤没了知觉,他半捞着衣服,夹住银针顶端,随着手上的用力,细白的大腿肉眼可见地打着颤。 “扎下去的时候对自己挺狠,现在倒怕疼了。” 顾雁山接手持针钳,一手按着他的腿,微一用力,将针从肉中拔出。 鲜血溅出,郁燃闷哼了声。 铛—— 银针丢入铁盘,在射灯下闪烁着星子般细碎的光。 顾雁山递给他一团棉球:“按住止血。” 郁燃的目光却落在顾雁山脸上,表情略显怔愣。 一道细小的血痕溅到了他脸上,挂在发梢。 只是沾了一点血,顾雁山的气质却陡然发生了变化,那种藏在骨子里的嗜血和邪性,呼之欲出。 那一刻,郁燃终于明白,这匹狼到底来自哪里。 他垂下眼,心跳得很快。 一方面是紧张,一方面是兴奋。 他没有选错。 顾雁山比他认知的,还要危险和锋利。 顾雁山仔细擦拭着脸上的血。 郁燃将绷带缠在腿上,正准备弯腰穿上裤子,想起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顾先生,”郁燃问,“我能穿裤子了吗?” 顾雁山莫名笑了一声,抬首以示同意。 郁燃默默穿上裤子,安静站在一旁。 他兜里手机嗡鸣了下,两人都听见了。 顾雁山收拾着医药箱,郁燃便不出声,顾雁山收拾好之后才看向他:“还有事?” 郁燃摇头。 “没事就出去吧。” 他站起来,比郁燃高了快一个头,墙似的。 顾雁山垂眸看着他:“小家伙,投怀送抱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郁燃长睫微垂,叫人看不清眼中神色。 厅内安静片刻,郁燃抬眼:“顾董,那我先出去了。” 他对顾雁山微微鞠躬,离开套房。 阿坤在门外等着他:“小凌先生,先生说这个人交给您处理。” 谢彭鹌鹑似的站在一旁,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像鸵鸟那样藏进翅膀下。 第28章 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慌慌张张地对郁燃道:“凌叶,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的,都是邹少!都是他逼我的,你要相信我!” “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只是嫉妒你,我、我我我我都是被邹瑜逼的,我鬼迷心窍——” 郁燃手机再次嗡鸣一声。 他解锁,昊麟的消息跳出来:【小叶,邹少回去了。】 郁燃对谢彭轻轻勾了下唇。 第一次见他对自己笑,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过电似的从尾椎窜上谢彭发梢。 第23章 郁燃被谢彭带走后, 邹瑜在包厢里也有些坐不住。 马上就要美人在怀,狐朋狗友们却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得偿所愿。 一边灌他酒一边打趣他:“瞧你那猴急样,人还会跑了不成?” “邹二明天可别忘了给我们分享一下这小美人的滋味。” “要是什么时候也能让兄弟们也尝尝, 那就更好了!” 酒一杯接着一杯, 邹瑜说:“这真他吗是最后一杯了!” “哈哈哈听见没, 可别让邹少再喝了,回头硬不起来。” “你少放屁!” 激将法一出,邹瑜又是几杯酒下肚, 出门时人已经有些飘了。 他拉开包厢走出去,迎面就有不长眼的服务生撞上来。 酒不仅碎了一地,还弄了他一身。 纠缠半天又耽误了他十来分钟,但邹瑜今晚心情好,也懒得和一个小侍者计较。 就这样带着一身的酒气回了房间。 卧室的门开始, 里面没有开灯, 客厅也只亮着几盏射灯,大门玄关处的光斜射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床上隆起的被子。 邹瑜也没开灯, 嘴里叫着小叶,摸黑着走进去,人背对着他躺着。 “小叶?”邹瑜一边解领带, 一边将手伸进被子里, 摸到火热一团。 他的手凉, 床上人立刻溢出细碎的声音。 邹瑜马上就来感觉了, 猴急猴急的, 嘴里念着:“小叶我是真喜欢你,你说你当个调酒师一个月才能挣几个钱,你跟了我, 我保证让你有花不完的钱! “你要是早从了我,也不必遭这份罪是不是?” 房间里黑漆漆的,邹瑜又喝了不少酒,也不算太清醒,动作又急又快,但闲暇之余又觉得郁燃的皮肤摸起来比看起来粗糙不少,呻吟的声音好像也没他想象的好听。 但对方急切的动作又让他很受用,果然只要到了床上,再清高矜持的人也骚得没边。 觊觎已久终于吃到嘴的兴奋,盖过了心底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 直到他把人翻过来,掐着下巴想要亲上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屋里虽然黑,但也不是一点亮度也没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那张丑脸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对方却仍在往他身上凑,恶心得邹瑜差点没吐出来。 一脚将人踹下床,邹瑜翻身打开床头灯,看清谢彭的脸,天灵盖都要气飞了。 “你!他!吗!的!”邹瑜酒也醒了,该软的也软了,下了死劲狠蹬了谢彭几脚,“你踏马怎么在这里!老子问你凌叶呢!说话!” 谢彭神志不清,浑身燥热,抱着邹瑜的腿一个劲地蹭,给邹瑜恶心得够呛。 砰砰给了谢彭两拳,鼻血都给他揍了出来:“别他妈对着老子发骚!” 一想到刚才他对这个丑人做了什么,邹瑜恨不得直接把人打死。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也敢来爬他的床! 谢彭在疼痛中逐渐清醒了一点,他一边护着脑袋,一边从夹缝中盯着邹瑜看。 在对方逐渐加重的拳脚中,畏惧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毒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邹瑜不过是比他会投胎,凭什么就认为自己高他一等! “你踏马还敢瞪我——草!” 邹瑜被谢彭扑倒在地,而他的力气居然挣脱不了谢彭的束缚。 也是,一个养尊处优连出门购物都有专人拎购物袋的小少爷,真要比起力气,哪能比得过随时要搬动酒箱的人。 察觉到他要干什么,邹瑜脸都绿了,双眼血红:“谢彭!你踏马要是敢!老子立刻剁了你!” 压在他身上的谢彭双眼发亮,看看,看看,当他动起真格,这个小少爷根本反抗不了他。 他凭什么要对他们卑躬屈膝伏低做小。 他按住邹瑜的脖子,狠狠用力一撞,邹瑜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谢彭,我要杀了你!!!” “我不喜欢男人的邹少,对不起对不起。” 谢彭嘴上叽里咕噜道着歉,动作倒是丝毫不停。 巨轮缓缓航行在海面,船上的人睡觉的,嬉闹的,没人知道邹家二少得到了什么样的屈辱。 邹瑜当晚是硬生生疼晕过去的,就躺在地板上,醒来时,谢彭早就跑没了影。 邹瑜气疯了,几乎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摔了个稀巴烂。 等他找到谢彭,他就要把人绑起来,剁烂了喂鲨鱼!!! 邹瑜伤在难以启齿的地方,他根本不愿意被人知道,也不敢叫医生,一瘸一拐地换好衣服,便听见有人拍门。 门拍得又急又快,正好撞到邹瑜枪口上,打开门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的——” 啪—— 还没看清人,携带着破空之声的耳光扇在邹瑜脸上。 邹瑜脸歪到一旁,嘴里渗出血来。 邹父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反手又是一巴掌:“迷//奸酒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顾先生的船!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害死邹家!!” 邹瑜不敢说话,半晌才小声怯懦道:“我没有。” “你没有,全船的人都知道!你敢做不敢当,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邹瑜这下更不敢吭声了。 他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被他爸知道了,又怎么传到了那位的耳朵里。 “爸,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去和那位解释,顾先生要是原谅你,我还认你这个儿子,顾先生要是不原谅你,你以后跟邹家再无瓜葛,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邹瑜蓦地白了脸。 他是真怕了。 - 顾雁山坐在阳台用早饭。 太阳早早跃出海平线,远处海面波光粼粼。 叶时鸣又大摇大摆来串门了,拉开椅子坐在顾雁山对面:“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个好玩的,你要不要听?” 顾雁山:“说。” “说邹家二少爷有意□□酒保,结果反过来被别的服务生撅了。” 顾雁山轻笑一声。 “你别说,凌叶这小家伙还真疯。跟你年轻时候有得一拼,我都对他感兴趣了。” 叶时鸣往嘴里丢了颗大樱桃,感叹:“他怎么不来钓我呀,钓我这事儿指不定都成了。” 顾雁山:“要不你给他提个建议?” 叶时鸣:“也不是不行?” 阿坤进来:“先生,小凌先生找你。” 叶时鸣挑眉:“那他这儿不正好会碰到门外那个,说你要不见他就不走的邹长明和他那废物儿子。” 顾雁山放下咖啡:“让他进来吧。” 如叶时鸣所言,郁燃来时正好遇到了邹瑜。 他盯着完好无损的郁燃,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郁燃目若无睹,站在门外只等了一下,阿坤便出来请他进去。 邹长明连忙道:“坤总,那我们……” 阿坤径直关上门,冷漠至极。 顾雁山是不会见他们的。 虽然顾氏不会对他们如何打压,但得罪了顾雁山,顾家以后的任何生意邹家都再也搭不上,墙倒众人推,其他人为了撇清和邹家的关系,也不会再和他们有什么合作。 甚至当前的合作,很有可能都会被取消。 邹长明气急败坏地再次给了邹瑜一耳光。 屋外父子俩的事,屋内无人在意。 叶时鸣笑眯眯地招呼郁燃:“小朋友,身体还好吧?” “谢谢叶总关心,没什么大碍。” 叶时鸣起身:“既然你找老顾,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拍拍郁燃肩膀,“好好聊。” 郁燃对他颔首,又对顾雁山道:“顾董。” 顾雁山点头:“坐吧。” 郁燃站着没动,顾雁山也不强求:“什么事找我?” “我想问顾董一个问题。” 顾雁山用眼神示意。 郁燃问:“对您来说,什么样的人是没用的?” “你问反了。”顾雁山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他坐着,郁燃站着,但他才是那个俯视郁燃的人。 第29章 “你应该问我,什么样的人对我才是有用的。” 郁燃沉默了一下,又道:“我想问您借股票。” “借股票?”顾雁山说,“你应该找证券公司。” 郁燃直言:“他们不会借给我。” 他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给对方为担保进行证券借贷。 “那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郁燃:“我做过一个梦。” “我梦见凌家找回来的亲儿子流落在外这些年,落下了一身病,腿有残疾,眼睛也即将失明,于是他们找到了已经跟着亲生父母回家的我。 “他们用我的眼睛,去换萧亦清的眼睛,因为我反抗,不愿意,便打断了我的腿,后来又因为我即使眼睛瞎了腿断了,也想逃跑,就把我关到了地下室里。 “我没能逃出来,我死在里面了。” 郁燃表情平静,平铺直述的语气好像不是在讲述自己下场凄惨的梦,而是在转述在别处看到的,关于别人的故事。 “醒来后我发现好像很多事情,都和梦里的经历一模一样。” 他看着顾雁山的眼睛,浅金色的瞳孔琉璃一样剔透。 那双斜飞入鬓的倔强眼睛,其中的恨意和不甘,同那日雨夜里的匆匆一撇别无二致。 “我不想重蹈覆辙。”郁燃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郁燃问:“您信吗?” 顾雁山轻轻一笑:“有点意思。” ----------------------- 作者有话说:嗨嗨大家,周天要上夹子了,更新就恢复以前的更新时间,大概在晚上11点左右,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4章 “但这和你问我借股票有什么关系?” 顾雁山话一出口, 两人之间的本来就算活跃的氛围再次静了静。 “你想做空凌氏,而我是凌氏的最大股东,你觉得我会借给你吗?” 他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郁燃, 绿眸含笑, 语气有些玩味, 话却不怎么留情面。 粼粼海面平静无波,反射在海上的阳光像无数落下的星子般闪烁着。 海风干燥咸腥,远处海域突然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鸣叫。 数十只海豚成群跃出海面, 引来了楼下甲板上旅客惊喜的欢呼。 郁燃静静地同顾雁山对视,突然,他也笑了一下。 那是在模仿顾雁山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对上这位人人都闻之变色的大佬时,他丝毫不显怯懦。 不管是对凌家, 还是对顾雁山, 郁燃都没有任何可以与之交易的筹码。 他唯一的筹码,只有他自己。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像顾雁山这样的人, 会被所谓的情色引诱。 他见过多少种投怀送抱的方式,郁燃昨晚那一招,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更大胆的更出格的他大概率也见过。 这种无趣的行为不会让顾雁山为之所动, 那别的呢? 以身入局, 以己为饵, 他要的, 就是顾雁山那句“有点意思”。 他要顾雁山觉得有趣。 包括后续的质问,顾雁山难道真的在意凌氏所带来的那点损失吗? 不会的,他不在意。 郁燃从容又笃定, 他几乎已经确认,顾雁山不会拒绝他。 薄唇轻启,郁燃道:“蜉蝣撼树,不有趣吗?” 小小蜉蝣,何其脆弱,生命又何其短暂。 蜉蝣撼树,这般不自量力,怎么会不有趣? 顾雁山:“阿坤会替你安排股票经理。” 郁燃:“谢谢顾董。” 顾雁山轻摆了两下手,示意他没别的就可以走了。 郁燃并未多留。 他刚离开,叶时鸣就从隔壁房间的阳台探出头来:“你真相信他说的那个梦?” 顾雁山:“谁叫你偷听的?” 叶时鸣绕过来,在顾雁山对面坐下,摸着下巴道:“他真要梦到十年后的事还都一一验证了,还不如让他说说未来十年的国际局势和经济情况呢。” 顾雁山漫不经心地拆着茄标,扫他一眼:“这点远见都没有,我看你这个ceo也别当了。” 叶时鸣双眼一亮:“你说真的?” “可惜你知道顾氏太多秘密,为了以防万一……”顾雁山剪下茄帽。 叶时鸣立刻:“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离开顾氏,我八十岁都要给你打工!” 顾雁山冷笑了下。 叶时鸣翘着二郎腿面向海面,双手相扣于脑后,话里倒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还说我呢,顾董,您这不也上钩了。” 顾雁山吸了口雪茄,微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突然,叶时鸣道:“这海上,怎么会有蝴蝶?” 他闻言转眸,当真见一只蝴蝶扇着翅膀越过栏杆,停在插在花瓶里的蕙兰上。 “可能是哪盆花上带着的幼虫孵化出来的。”叶时鸣自问自答。 顾雁山看着,伸手拿起水晶杯轻轻一罩。 蝴蝶被罩在水晶杯内,倒扣在桌上。 它扑腾着翅膀,在杯中飞来飞去,却处处碰壁。 叶时鸣:“人蝴蝶没惹你吧?” 顾雁山两指托腮,表情闲适地注视着杯中蝴蝶。 狭小的空间和有限的空气,蝴蝶振翅的频率越发缓慢,它躺在桌面上,已至濒死边缘,却仍然挣扎着扇动那双绘着图案的美丽翅膀。 周围散落着些许鳞粉。 “这种美丽又脆弱的东西,看他挣扎求生,难道不有趣?” 说着,他轻掀杯身,装死的蝴蝶寻着机会,立刻飞身而出,很快消失在二人眼前。 叶时鸣无语:“你这个疯子。” - 下午,巨轮在另一个城市的码头靠岸,作为工作人员,郁燃是最后一批离船的人。 昊麟收拾好行李来敲他的门,郁燃的室友已经离开,他正在往背包里装衣服。 看到昊麟,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有事。 经过昨晚之后,昊麟自认同郁燃的关系亲近了许多,问他下了船之后要不要到附近玩玩。 鹏城同港城相连,同样是个海洋城市,这类南方临海城市同京市的氛围大不相同,好不容易来一趟,昊麟邀请郁燃和他同行。 “我们晚上就去吃网上推荐的这家粤菜怎么样?” “抱歉,”郁燃拉好背包,对他道,“我晚上有约了。” 郁燃并没有因为他昨晚的帮忙而对他有所亲近。 不是很冷漠,但生疏又礼貌的态度,和之前别无二致。 昊麟愣了下,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他帮自己获得了上船的推荐名额,还是自己昨晚帮他拖延了邹瑜十分钟。 他既不需要他的感谢,也没有任何要同他深交的意思。 这一刻他才明白,郁燃昨天在甲板上那句不是为了他,不是在客套。 昊麟有听到关于邹瑜和谢彭的消息,一个被邹家绝了亲,一个被会所和侍酒师协会彻底拉入了黑名单,在这一行再也干不下去。 他不仅能在被算计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还给了两位罪魁祸首致命一击,他简直就像是在等着对方上钩一样。 这样的郁燃,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啊,”昊麟突然也释怀了,他笑着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回头上班见。” 郁燃点头:“回头见。” 昊麟离开后郁燃又清点了一遍有无遗漏,他并没有带多少东西,确认无误后也离开了船舱。 郁燃并没有和谁约好,但他知道,会有人等他。 他一路走至甲板,站在船上往下轻轻一扫,果然看见了等在岸边的凌谦。 或许是临海的原因,鹏城的风更大,空气也更潮湿。 灼热的烈日落在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潮腻感。 凌谦怕热,单穿着白衬衫,也已经把袖子撸到了臂弯上,正皱着眉拉扯着颈间的领带。 他看到郁燃,在下同他招手示意。 郁燃却突然回头。 凌谦顺势望去,船头总统套房的私人甲板上,站着一个人,撑着栏杆低头同郁燃对视。 不是顾雁山又是谁。 凌谦表情一变,郁燃已经转过头,下了船。 他走到凌谦身边:“大哥。” 凌谦已经整理好了表情,面上看不出一点不愉快,他伸手去接郁燃的包:“晚上想吃什么,大哥带你去。” “不用,我自己来。”郁燃背着包,“大哥今天不忙吗?” 两人走向停车场,郁燃拉开副驾车门,凌谦坐进驾驶座。 “不忙,一晚上都可以陪你。” 他见郁燃拉过安全带,几乎下意识伸手,帮他扣上。 第30章 郁燃在他靠近时往后拉开距离,冷眼看着凌谦扮演为弟弟事事亲力亲为的好哥哥。 咔哒。 安全带插入插销,凌谦抬眼,郁燃笑了:“大哥老拿我当小孩子。” 凌谦摸了摸他的脑袋:“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凌谦靠回椅背,点燃了车,却迟迟没有启动。 他似在衡量什么,大概是在想有没有必要再向郁燃确认和顾雁山的关系。 但昨晚亲眼所见顾雁山将郁燃抱回房间里,还有叶时鸣那句话——“顾雁山领地意识强”。 他的私人地盘,除了他信任的人一概进不得。 那郁燃呢? 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把人带走,两人是否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他的目光不由落在郁燃脸上,顺着脸颊细腻的皮肤往下,缠上那根纤细的脖颈,以及被衣领藏住的锁骨…… “大哥?”郁燃突然转头看他,凌谦收回眼,“明天先跟我回趟家,回去看看妈。” 郁燃乖巧点头:“好。” “有点累,我先睡一觉。”郁燃闭上眼,“到了大哥叫我。” 凌谦很快将车开到酒店,郁燃适时醒来,跟着他上了楼。 凌谦开的套房,进屋后郁燃选了间房间,以天热洗澡为由,拒绝了同他共处一室。 打开淋浴,郁燃开始思考凌谦的下一步。 按时间算,萧亦清的眼疾应该越发严重了,关于失明的相关诊断大概快,也或许已经出来了。 但出于对顾雁山的顾忌,凌家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对郁燃下手。 即使回到凌家,郁燃也是绝对安全的。 他需要回一趟凌家,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明白,一些疑惑没有得到答案。 另一点就是,凌谦对他的态度。 上辈子被关在地下室那十年,郁燃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凌谦和顾雁山越走越近,全盘拥有凌家掌控权之后? 那个别墅里,除了凌谦之外的其他人都搬走了。 凌父凌母搬去了哪里郁燃不知道,萧亦清和凌羲搬到了何处郁燃也不清楚。 总之,只有凌谦。 他会到地下室里来,给郁燃看他出差在国外时给他带回来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 会不厌其烦地给郁燃送来新的义眼,一直企图打造一双和郁燃眼睛一模一样的义眼,每次兴致勃勃的来,给郁燃装进去之后又会沉着嗓子不悦地说不像;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郁燃去地面晒太阳,偶尔也会带郁燃外出,去马场、去海边或者哪里…… 郁燃闭上眼,水柱从头浇下,湿透的发贴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卷翘的长睫在水柱的冲刷下,犹如颤抖的蝶翅。 只要郁燃不想着逃跑的时候,凌谦都是温柔又疼惜他的那个大哥。亲力亲为地将他抱上抱下,准时准点地为他检查身体,轮椅上的毛毯永远是细腻又柔软的。 但只要郁燃生出一点不配合的逃跑心思,不仅任何一个帮助过他的人都会遭殃,他独自将郁燃关在地下室里不允许任何人和他沟通。 可能十天可能二十天,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长,然后他便如救世主一样降临。 同郁燃说话时会单膝蹲在他脚边,抚摸他额发的手温暖又干燥,就连声音都很轻柔。 “怎么还是这么不乖呢。” 凌谦偶尔会这样说。 “下次不要在胡闹了。” 凌谦偶尔也会这样说。 但大多数时间,他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如常地照顾着郁燃。 郁燃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误闯了地下室,看到了郁燃,一边调侃凌谦金屋藏娇,一边让凌谦把郁燃送给他而引来凌谦震怒时。 郁燃突然明白了,凌谦喜欢他。 就连凌谦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他这个从小长在身边的弟弟前所未有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不是出自亲情,而是他喜欢他。 蓦地睁开眼,郁燃任由水流进眼睛里,涩的,却提醒着郁燃如今这双眼睛,还完好地装在他自己的眼眶里。 关掉水,郁燃迈出浴室。 撕掉腿上的绷带,虽然没沾倒水,但闷在纱布里一整天,伤口处仍然有些轻微地泛白。 叫酒店送药过来会被凌谦发现,郁燃干脆没有再换,直接裹上了浴袍。 想了想,他扒开浴袍领口,在锁骨处揪了两下。 他皮肤薄,稍微有点力就会留下颜色。 粉红色的痕迹乍眼看去,倒真透着些许暧昧。 刚弄完,凌谦来敲门了:“小叶。” 郁燃拉开门:“大哥。” 屋里开着空调,但刚洗完澡的郁燃带着一身潮气,血色的皮肤从脸到脖子都透着热热的粉。 像个刚出锅的糯米包。 凌谦唇边带笑,因为这个想法心里有些发软,目光却在接触到郁燃锁骨时猛地一顿。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大哥?”郁燃拉下头上的毛巾,“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凌谦转身,“叫你出来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累,大哥吃吧,我想休息了。” 凌谦:“吃完了再睡。” 郁燃摇头。 凌谦表情冷峻,他不喜欢郁燃不听话,哪怕只是让他吃饭这么小的事。 但郁燃很坚定,说着便转头将吹风机插上电,对着镜子开始吹头发。 在吹风机的嗡鸣中,凌谦冷着脸离开了他房间。 看着送来的新鲜海鲜,凌谦也胃口全无。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敲出了盒子里的烟。 想来想去也无非是以前郁燃从不会这样,他向来听话,特别是听凌谦的话。 而郁燃说的,也不全是借口。 谢彭的药到底是伤身体,即使药效早就退了,但郁燃一整天都觉得很疲惫。 有一种身体沉甸甸的,好像四肢都灌满了水的笨重感。 疲倦,但没什么睡意。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顾雁山出现在甲板上的用意。 虽然他如愿在船上引起了顾雁山的注意,但老实说,郁燃不知道顾雁山到底在想什么。 他太难猜了。 和他博弈,让郁燃有一种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他意料之中的受控感。 就好像,他知道郁燃的目的是什么,出于一种玩味的态度,给出了郁燃想要的反应。 否则,又要怎么去解释顾雁山将破坏他制定的规则的谢彭,送给他处置, 同理他出现在甲板,很难不说是在知晓了郁燃的目的后,特意的。 像什么呢,像莉莉安喜欢吃苹果,他就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或者马儿讨了他欢心的时候,抛给小马一块甜甜脆脆的苹果,以示奖励。 郁燃的安排、策划、心机,在他面前好似全然无所遁形。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像高空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却又充满了挑战性。 - 门外,凌谦抽完烟习惯性地洗了手。 他轻轻敲了敲郁燃的房门,见没人应,推门进去,见郁燃侧身躺在床上,呼吸安稳,已经睡着了。 凌谦在床边站了片刻,准备离开的脚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半弯下腰,屈指拉开了郁燃浴袍的衣领。 刚才只是晃眼而过的吻痕清晰可见。 凌谦眸色发沉,刚压下去的怒意又翻涌而来。 虽然他知道郁燃昨晚是被人下了药,但是他才十八岁,顾雁山怎么下得去手! 他杀了顾雁山的心都有了。 凌谦放下衣领,转身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轻阖,床上熟睡的郁燃缓缓睁开眼,勾着唇角往被子里埋了埋。 当然,凌谦除了无能愤怒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他算老几,难道还能去质问顾雁山不成? ……凌谦微微一顿,为什么不行? 作为哥哥,他不正好能以此为理由,向顾雁山表达他对两人关系的立场。 凌谦颦眉沉思,不管用什么方法,郁燃必须留在凌家。 来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凌谦拿起手机,是凌羲打来的。 “哥,亦清的眼睛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看不见了。” 凌谦:“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难道就有办法让他看见了?” 他语气冷硬,同郁燃说话时截然不同。 凌羲即使不高兴大哥对萧亦清的疏于关心,也不敢挑战他的权威,闻言沉默片刻,仍然不爽:“医生说他需要眼角膜移植,我不信你不知道。” 第31章 自从凌谦接手凌氏后,凌父退居二线,家里大事小事都要过凌谦的眼,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凌谦不喜欢他的打探:“你想说什么?” 凌羲说:“我上次都听到了,你和爸在书房说的话,既然你们需要凌叶留在凌家,为什么不能把他的眼角膜移植给萧亦清。” 凌谦下意识看了眼郁燃紧闭的房门,大步走出套房,他简直被凌羲这番话气笑了:“你脑子没病吧凌羲,小叶是活人,不是死人!” “那又怎么样,那萧亦清还是你弟弟呢,你有关心他一点吗?”凌羲最看不惯凌谦这一点,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对郁燃这个外人关心备至,还小叶小叶叫得亲密,那他吗本来是萧亦清的名字! 凌谦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压着火:“你不要无理取闹。” 凌羲冷哼一声:“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让凌叶脱离掌控,是为了他亲生父母留下的遗产。” ----------------------- 作者有话说:[化了]来了 第25章 “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凌谦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凌羲,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明天小叶回家,你最好把你的嘴给我闭紧了!” 他无意同凌羲多说, 径直撂下电话。 凌谦捏着手机, 顶了顶眉心。 这通电话, 郁燃并不知情,第二天醒来时,鹏城已经变天了。 临海城市的天气比内陆更多变, 乌云压顶,酒店楼下的树梢在风中摩挲。 雨还没下起来,但已经是暴雨临盆的前兆。 用过早饭,凌谦带着他踏上了回京的飞机,买的头等舱, 郁燃不想和凌谦多说话, 登机郁燃便开始睡觉。 即使中途凌谦问空姐要来毛毯给他盖上,他也全当不知。 三个小时的航程转瞬即逝,凌谦的司机开车来接, 一上车,郁燃又睡了。 直到开进别墅区,郁燃才睁开眼睛, 他头靠在椅背上, 静静盯着窗外后退的熟悉景色。 “醒了?”耳畔传来凌谦的声音。 郁燃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将眼睛转了回去。 他看似看着窗外, 目光却落在反射在玻璃上的那块电子屏上, 凌谦在查看助理发来的文件,阅读速度很快,郁燃难以通过镜像快速辨认出其中内容。 他看了看便移开了目光, 这不会是什么重要的或者机密的文件,不然他不可能当着郁燃的面处理。 倒是凌谦在工作之余,还有空关心郁燃:“你从昨天一直睡不醒,一会儿回去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看看。” 郁燃点头:“好。” 管家等在别墅门口,第一时间迎了过来,笑着伸手来接郁燃手里的书包:“二少爷。” “我自己来。”郁燃同他打招呼,“明叔。” “知道你要回来,夫人特地叮嘱做了你爱吃的菜。”管家说,“做一早上飞机累了吧?” 郁燃摇摇头。 “进去吧,”凌谦拍拍他的肩膀,“妈这段时间精神不错,一直在念你,你先去看看她。” 郁燃背着包进了屋,熟悉的环境和摆设,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郁燃跟着管家上了二楼。 “夫人,”管家敲了两下房门,“二少爷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轻咳,随后才是温茹雅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漂亮温柔的女人穿着白裙,裹着披肩坐在窗边的小桌边,看到郁燃便笑着招手:“小叶,过来妈妈看看。” 她因为生病脸色有些苍白,身材枯瘦,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但恬静的表情同上次发病时的疯狂截然不同。 “妈妈。”郁燃走过去,温茹雅握住他的手,慈爱的目光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长高了,但还是太瘦了,脸上都没什么肉,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凌谦适时出现在郁燃身后,双手按在郁燃肩膀上:“他可是连着打好几份工呢,哪儿顾得上好好吃饭啊。” “是不是?”凌谦问郁燃。 “打工?”温茹雅闷咳几声,“是不是缺钱,怎么不给妈妈说?” 这一幕,任谁看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慈爱的母亲,温柔的哥哥,多么相亲又相爱的画面。 郁燃轻轻笑了下,垂下的睫毛在眼下落下小片阴影,挡住了眸中情绪:“妈妈在看什么?” 避而不答,温茹雅看向凌谦,凌谦微不可闻地摇了下头。 两人的交流快速又隐晦,不仔细留意很难发现,或者就算发现,也可以解读为母亲向大儿子投以询问的目光。 而二者又害怕提起养子身份的事再次触伤郁燃,便就此做吧。 温茹雅顺着郁燃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可能因为你不在家,没事总是想起你,我就找了你小时候的照片来看。” 她随手指了一张:“还记得吗,带你们去露营的时候,哥哥带你去抓蜻蜓。” 郁燃自然记得,正是因为郁燃清楚地记得他在这个家里成长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些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他才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一朝变脸。 他摇头:“太小了,不太记得清。” “那这个呢?”温茹雅又指了张照片,正说着,管家端了饭菜上了,是温茹雅单独的那一份。 正好郁燃不想配合这出忆往昔的戏份,帮着收起相册挪出地方:“您先吃饭吧,饭后好吃药。” 温茹雅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目光触及到凌谦,顿了顿,变成了如常的笑。 她拍拍郁燃手背:“你也快去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太瘦了。” 房门轻阖,温茹雅独自坐在窗边用餐的背影映在郁燃瞳孔上。 他跟在凌谦身后下了楼。 以郁燃自己的感受来说,刚才温茹雅话里话外对他的关怀,并不像假的。 但上次看到他时,温茹雅突然的失控发疯也不是假的。 还有他记忆里那些,癫狂的,反复无常地折磨他,既不许他叫她妈妈又强迫他叫妈妈的女人。 知道的信息太少,郁燃觉得自己好像被罩在一团雾里。 他很安静,凌谦回头道:“怎么了?” 郁燃摇头,轻轻推了下唇角:“没什么,感觉妈妈看起来好多了。” “最近一直在好好调理,也没受什么刺激,不管是身体还是情绪都挺稳定的。” “上次在家里作乱的人,找到了吗?”郁燃突然问。 凌谦顿了顿:“没有。” 这点对于凌家来说,确实毫无头绪,来人好像对这个别墅区特别是凌家很熟悉。 避开了所有的监控,又因为暴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在那次恐吓之后,再也没来过第二次。 找不到一点线索,除了加强别墅的安保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郁燃第二天出现在家里的时间太巧,凌谦确实怀疑过他,但也确实想不到他会这样做的原因,再加上他了解郁燃,很快也就将他的嫌疑排除了。 郁燃听罢也没有出声,下到一楼脚步一顿。 凌羲推着萧亦清,从房间里走出来。 萧亦清的眼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视力骤降,还畏光,在家里也必须戴着墨镜。 两辈子加起来,郁燃和他碰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反倒是凌羲,仿佛和郁燃有仇似的,对他没有什么好眼色。 轮椅停在凌谦腿侧,萧亦清说:“大哥。” 又对郁燃道:“小叶。” 凌谦摸摸他的头:“早上又去了医院?” 萧亦清点头,凌羲默不吭声地把他推进餐厅,对两人视而不见。 “凌羲。”凌谦冷声,“叫人。” 直接命令的语气,上位者的压迫力让凌羲顿了下,不情不愿地叫了郁燃一声二哥。 郁燃也没应。 凌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郁燃没搭理他,拉开餐椅坐下。 凌项禹不在,凌谦坐在主座,凌羲和萧亦清坐在郁燃对面。 餐桌上安静至极,气氛绵里含针,谁也没说话。 直到萧亦清拿起筷子,小声问凌羲桌上都有些什么菜,凌羲才一一给他介绍起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很难得。 凌羲很叛逆,脾气也很急,大概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是温茹雅还是凌谦,都对郁燃更疼爱些,所以他一直对郁燃展现他的攻击性,以及竞争性。 除了畏惧凌谦的权威以外,他对上也是很逆反的。 这是郁燃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和人说话。 这让他不由多看了凌羲几眼,他非常照顾萧亦清。 第32章 明明萧亦清还没有彻底瞎,但他却无微不至,会明确告诉他汤盅放在萧亦清右手边多远的位置,连汤勺在左边还是右边都会提醒他。 每一道夹进萧亦清碗里的菜,他也会告诉他是什么。 至于萧亦清的性格,郁燃并不熟悉,总之他很安静,只和凌羲说话,气质很柔和。 看着看着,郁燃突然发现萧亦清和凌羲长得很像。 就是从凌谦,到萧亦清,再到凌羲,这三兄弟如出一辙的,都遗传了凌项禹更多一些。 但问题,恰好也出在这里。 郁燃放下筷子,凌谦看过来,微微皱眉:“你吃得太少了。” 他将手边的汤盅推至郁燃面前:“把汤喝了。” 郁燃垂眸看着汤,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不等凌谦许可,他直接离开了餐厅,和上次回家吃饭相似的一幕,但这次,郁燃并不是到卫生间呕吐的。 锁上门,他单手撑着洗手池,凑近镜子撩开了额发。 郁燃仔细地,来来回回地,用目光描绘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长得像温茹雅。 郁燃从没怀疑过,甚至曾经直到和云瑞华的亲子鉴定出来前,都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是凌家孩子的一个原因,就是这张虽然不多,但仍和温茹雅有几分相似的脸。 这不合理不是吗? 既然他不是亲生的,他又为什么和养母如此相像? 他又想起了上次温茹雅见到他时的惊恐慌张魂不守舍。 她恐惧郁燃这张脸。 她惊慌之下对着郁燃叫出的名字是……小琪? 郁燃同镜中的自己对视,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答案。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小琪或许就是郁燃的生母。 而她和温茹雅的关系,是姐姐,还是妹妹? 她活着吗,还是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她的死,是谁造成的? 第26章 一个人, 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郁燃就是小琪留下的痕迹。 那她还在这个家里有留下别的痕迹吗? 郁燃再次放下筷子,凌谦看着他:“吃饱了?” 他轻轻点头。 凌谦望向窗外:“要下雨了。” 他们赶在台风来临前离开了鹏城, 既然远隔上千公里, 京市的天气仍然受到了影响。 下午到时, 天色阴沉,傍晚十分已经有点山雨欲来的架势。 郁燃记得这场雨,从今天开始大大小小淅淅沥沥地下, 要一直下到九月中下旬。 凌谦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今晚就住在家里吧,正好好久没回来,好好陪妈说说话。” 他想让郁燃留下来。 凌谦以前从不这样,但他喜欢用温茹雅当借口。 上辈子把郁燃叫回凌家时也是这样说的:[妈天天念叨你, 我来接你回家吃顿饭。] 因为这顿饭踏进凌家门的郁燃, 再也没有机会出去。 但现在,就算凌谦想,他也无法再悄无声息地让郁燃消失。 郁燃坐在凌家餐厅, 身后却卧着一匹体型巨大的头狼。 它甚至可能只是蜷在郁燃身后小憩,阖着眼,蜷着尾, 却让人无法忽视。 郁燃轻轻弯了下眼睛:“好。” 对面凌羲丢下筷子, 毫不掩饰的不悦挂在脸上, 但碍于凌谦在场, 他并没有对郁燃发作什么。 轻声问萧亦清:“还吃吗?” 萧亦清摇摇头。 “你们慢用, ”凌羲起身,“我带亦清回房间了。” 萧亦清不好意思地朝郁燃和凌谦笑笑:“大哥,小叶, 我先回去了。” 凌谦点头:“一会儿让人把药给你送过去。” 两人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郁燃才收回目光。 他看向凌谦,浑然不知似的:“萧亦清的眼睛……?” “没事,”凌谦并不打算告知,揉了下郁燃的头,“你还住之前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 郁燃懂事得不再多问。 “我去陪陪妈妈。” 郁燃径直上了楼,他轻敲房门,屋内没人应。 “妈妈,我进来了?”轻压门把,郁燃推开了温茹雅的房门,桌上用过的碗筷佣人还没收走,郁燃看了眼,温茹雅并没有吃多少。 一脸苍白的女人靠坐在床头,好像睡着了。 郁燃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盯着温茹雅那张脸看,带着凉意的目光,一寸一寸滑过她的眼尾眉梢。 他很想掐住温茹雅的脖子,直接质问她,他想把温茹雅从梦中唤醒,看她仔细看看自己这张脸。 他想看到温茹雅像上次那样因为恐惧而惊慌失措。 但不行。 凌谦在家,郁燃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编辑好信息并发送出去。 如果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那么凌家一定会掩藏个干净。 郁燃不觉得靠他自己,能查到什么。 甚至他可能什么都还没查到,就会凌谦注意到了。 郁燃不行,顾雁山却行。 阿坤收到信息时,顿了下。 顾雁山就坐在他对面,马上注意到他的反常,眼帘微抬:“什么事?” “小凌先生,让我帮忙查个人。”阿坤说着,将手机递过去。 顾雁山快速地扫了眼郁燃的短信,笑着把手机丢回去。 他信息是发给阿坤的,话里也没有提顾雁山一句,但三人都心知肚明,他求的到底是谁。 阿坤询问顾雁山:“先生?” 顾雁山并未掷声。 阿坤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 深夜,凌家别墅全然安静下来。 屋里的灯落了,走廊和楼梯壁灯昏暗,暴雨在半夜落下,碎石子一样敲击着窗沿。 郁燃从床上坐起,琥珀似的瞳色融入暗夜中。 一坐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下了楼。 凌谦起床时,郁燃已经坐在餐厅用早饭了。 他整理着袖扣,有些意外:“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郁燃:“今天要去学校。” 凌谦略一沉思:“还是回你以前的学校复读,我来给你安排。” “不用了大哥,”郁燃摇头,“顾先生替我安排了新学校。” 凌谦动作一滞,举至半空的咖啡杯又落回杯垫上。 瓷器相击的声音,听着有些烦躁。 郁燃随口扯谎,也不怕他去找顾雁山对峙。 他垂眸喝着牛奶,简单吃了几口早饭,拎着书包起身:“那我先走了,大哥慢用。” 凌谦这次连送他的话也没说,还是等郁燃快走到客厅,才对管家抬了抬手。 管家意会,让司机去送郁燃。 郁燃坐上车:“去顾宅。” 司机诧异回头。 郁燃说完这句后戴上耳机翻出书,见车久久未动,不由抬眼道:“不走吗?” 一瞬间,司机差点将郁燃看成凌谦。 倒不是长得像,而是那一刻的那种压力。 他默默发动车子,驶出了凌家。 郁燃知道,他去顾家的消息马上就会传进凌谦耳朵里,他就是故意的。 即使他根本连顾宅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即使他就算到了,也没资格进去。 司机在车开上通往顾宅的那条盘山路时,表情便严峻紧张起来,他听过许多关于顾家那位掌权者的传言。 甚至听过那位对于无故闯入他地盘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胆战地透过后视镜看向认真学习的郁燃,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二少爷,这顾宅真的能让我们进去吗?” 你看,一个人只要拥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即使什么都没做,即使住在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在畏惧他的眼里,这里也是乱葬岗,那位也是修罗夜叉。 他合上书,摘下耳机:“停车。” 司机靠边停下,郁燃下车:“你回去吧,我自己上去。” 他关上车门,沿着路往上走。 身后很快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转角处的广角镜里,黑色轿车原地掉头,径直往山下驶去。 郁燃走到路边,垂眼看去,那辆车很快出现在山脚,隔着满山郁郁葱葱的绿色,消失延伸出去的马路上。 郁燃都能想到司机回去后会怎么对凌谦说。 他一定会说他亲眼看到郁燃走进了顾宅的大门。 郁燃没再继续往上。 他也掉头往山下走。 没多久,身后再次传来声音,有车来了。 郁燃自觉地往路边靠了靠。 “先生,”车上,阿坤看着面前的人影道,“是小凌先生。” 第33章 后座撑着太阳穴养神的顾雁山睁开眼。 穿着白t和浅色牛仔裤的小家伙,撑着伞静静站在路旁。 昨夜雨大,即使现在雨势已经转小,但被敲打了一夜的山林仍旧雾气弥漫,那些被雨洗透了的绿色,衬得郁燃那张小脸更清透。 这样简单的打扮,反而不适合他。 显得那张本就稚气的短脸,更显小了,未成年似的。 顾雁山并未出声,但车已经缓缓停在郁燃身侧。 车窗落下,阿坤问道:“小凌先生,山路湿滑,雨天不好走,您要下山我载你?” 后座车窗紧闭,郁燃同阿坤道了声谢,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车门。 郁燃裤脚都是水,他坐上车,又道了声抱歉。 而后才转头,对后座的顾雁山道:“顾先生。” 顾雁山并未出声,也未睁眼。 郁燃也没再过多打扰。 车上无人说话,空调幽幽送着风,干燥又带着几丝暖意。 阿坤将车停在山脚路边:“在这里可以吗?” 郁燃点头。 他正要开门下车,阿坤递了份文件给他:“您要的东西。” 他的效率比郁燃以为的更快。 昨天下午让他帮忙,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郁燃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谢谢,”郁燃接过,也对后座的顾雁山点了点头,“麻烦顾先生了。” 这句话听着,不知道是在说这份资料,还是在对这次的便车道谢。 顾雁山全程都未睁眼。 郁燃开门下车,撑伞站在路旁,目送车尾远去。 在顾雁山的地盘,哪怕是飞只鸟进去,他也会知道,更何况一辆有头有尾的车。 至于顾雁山在车上闭眼假寐,郁燃只当他是看透了自己的小把戏而懒得理会。 虽然懒得理会…… 郁燃单肩压着伞,拆开了手里的文件袋。 总归是对自己感兴趣不是吗? 关于温茹雅的生平,全然在郁燃的面前摊开。 郁燃一条一条地看,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温琪雅。 袋中滑出一张照片,飘飘然落在地上,断了线的雨水急急滚落,砸在上面。 郁燃弯腰捡起,指尖也被水湿透了。 照片上,两个少女抱成一团,短发少女笑得有些牵强,而她旁边的另外一个人,表情明媚,笑眼弯弯。 漆黑的长发随意梳成一股麻花辫搭在胸前,一袭白裙,活泼又明亮。 这是温茹雅最爱的打扮。 但她却有着一张同郁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就连别出心裁,长在眼帘上的痣,也别无二致。 这是一张四人合照,两人身后分别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年轻时候的凌项禹,另一个……他的手落在温琪雅肩头,无名指根上缀着一枚婚戒。 雨打在伞面上震天似的响,郁燃垂眸擦干净照片上的水,沉默地将它装回袋中。 第27章 阿坤给的资料里, 包含了温琪雅的生平。 郁燃没有拆开,他妥帖地将东西装进书包,放在最后面的夹层里, 随后打了车去学校。 他是来办复读手续的, 还未正式开学, 下雨天学校里没什么人,除了提前当值的老师。 郁燃复读但不返校,手续很快弄好, 他没在学校多逗留,搭乘公交回的家。 雨天,菜市场里搭起了雨棚,擦肩而过的行人们都撑着各色的伞,郁燃随着人流在市场里转了两圈, 买了点肉馅和一条个头中等的鲫鱼, 又在旁边的菜贩那里买了豆腐和白萝卜。 打开门,郁燃先在门口甩了甩雨伞上的水,才进屋。 将雨伞撑在露台雨棚下, 他开始准备午饭。 鲫鱼现在锅里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再加热水下锅鱼汤很快就出了玉似的白,肉馅捏着丸子一起煮, 然后再加入豆腐和萝卜丝。 厨房的窗台边放着一个水杯, 里面郁燃去参加游轮晚宴前放进去的小葱已经长出很高, 他掐下来, 洗了洗, 缀在出锅的鱼汤面上。 锅里的饭也好了,郁燃把饭和鱼汤都端到露台。 他仔仔细细地吃完饭,又认认真真地洗了碗, 才终于再次拉开书包,抽出那份早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没有拆开的文件。 老实说郁燃是有些紧张的。 紧张到他已经将文件袋放在面前,也只是盯着袋上缠绕的绳扣,迟迟没有动作。 他就那样坐着,雨水敲击在头顶,滚下的雨帘溅湿了他的脚边。 郁燃终于伸出手。 温琪雅,虽然名字同温茹雅只有一字之差,二者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她们是一对堂姐妹。 温琪雅的丈夫姓裴,叫裴宴安,夫妻俩校园相识,后来步入婚姻,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 他们希望他德才兼备,知微知彰,为其取名裴知璋。 但不幸的是,他们没有机会陪伴孩子长大,在裴知璋五岁那年,两人意外离世。 而他们的孩子,也失踪至今。 非常简单的一个故事,其中好像也和温茹雅或者凌家没有任何关系,温琪雅夫妻俩人出事后,一直是温茹雅和凌项禹在对其奔走处理后事。 包括裴知璋,二人也寻找多年,也是近几年好似一直都找不到那个孩子的消息,他们才逐渐放弃的。 但若要认真分析的话,如今的凌氏,是当初裴宴安和凌项禹共同创立的。 凌项禹并不是一个善于经营并且打理公司的人,这点从凌氏交到凌谦手里的发展快过在他手里便能看出来。 不对…… 郁燃重新翻阅和凌氏有关的资料,也在网上仔细地查阅凌氏成立的所有信息。 如果凌氏是裴宴安和凌项禹共同创立的,总会留下些许痕迹,就算他死了,也还应该有当初的知情人,但从目前所有披露出来的信息来看,凌氏都是凌项禹一手创立的。 反倒是当初发展势头正盛的裴氏,在裴宴安夫妻死后,很快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 凌项禹私吞了裴氏,将其改头换面,成为凌氏一路壮大的基石。 郁燃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他看着面前的资料,表情平静。 顾雁山给他的信息,不是完整的,或者不应该说不是完整的,而是应该说,郁燃只问他要了石头,他就不会多给郁燃除此之外的东西。 郁燃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郁燃。 郁燃不知道用试探这个词是否正确,他觉得顾雁山更像一个看戏的人。 高高在上地观看着这场由郁燃作为主角的游戏。 郁燃将资料重新整理好,收了起来。 他并没有因为今天得到的新信息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太陌生了,对温琪雅,对裴宴安。 即使这个失踪的裴知璋,有很大概率就是他本人。 他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 裴知璋五岁那年,温琪雅夫妻两人去世,但不管郁燃如何回忆,他也没从记忆深处找出任何一点和他们有关的内容。 在郁燃的记忆中,他生下来就是在凌家。 他从小到大都被叫做凌叶。 所有和父母家人有关的记忆,都是温茹雅和凌项禹。 直到深夜,郁燃终于在雨声中,渐渐模糊了意识。 郁燃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他梦见他在花园里扑蝴蝶,手短腿短,看见蝴蝶静悄悄落在花朵上。 圆滚滚的小手放在唇边对身侧的人比“嘘”,那人身形高挑,却像水里煮化了的汤圆一样模糊,白晃晃的一团,转头对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随后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往前一扑,咚,郁燃双手捂着脑袋摔了个屁股蹲,身侧的人也同样蹲在地上,蝴蝶悠悠扑扇着翅膀飞走。 “妈妈把我的蝴蝶吓跑了。”梦里郁燃奶声奶气地抱怨。 “哎呀,对不起嘛,妈妈也不是故意的嘛。”女声笑盈盈的,白影子刮刮郁燃的小鼻尖,“你看宝宝,蝴蝶飞到那里去了。” 她把郁燃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呼呼他的头,一边拍拍他的屁股,问他痛不痛摔疼了没,郁燃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 郁燃还梦到他在哪里荡秋千,白色的影子在后面推他,他晃着两条短短的腿不停地让高点,再高点。 “还不够高吗?妈妈都没力气了,要不你下来换妈妈坐坐好不好?” 郁燃当真把位置让了出来,摩拳擦掌地说:“我要把妈妈推得高高的,让妈妈飞到天上去!” “那妈妈飞走就不回来啦!” “那我再让爸爸把我推到天上去,我就可以找到妈妈啦!” 第34章 “那爸爸怎么办?”郁燃突然腾空,被人掐着咯吱窝从地上捞起来。 他好像坐到了巨人的肩膀上,一眼能眺望到很远的天际线。 巨人也是模糊的,像个漏了馅儿的芝麻汤圆。 郁燃被放回秋千上,和妈妈坐在一起,巨人在后面,似乎没怎么用力就把他们推得很高很高。 秋千落下来时,郁燃的两条腿都在空中晃,他不停地让高一点,高一点:“爸爸,妈妈!” 秋千停下来,身边突然寂静无声。 郁燃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小叶。” 温茹雅和凌项禹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郁燃跳下秋千跑过去。 她穿着白裙子,和刚才推秋千带他捉蝴蝶的妈妈一模一样:“妈妈。” 就在郁燃即将牵住温茹雅手时,他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天尚未亮,郁燃翻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五点半。 他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却做了一个如此冗长的梦。 郁燃再也没了睡意,起床看书学习,又出去跑了一圈。 去吃早饭时,早餐店的瑶瑶正巧要去上学,背着书包和来叫她同行的好朋友手牵手,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 “今天开学,我记得燃燃你是要复读的吧,怎么还没去学校?”老板娘同郁燃搭话。 “我在家自学。”郁燃笑了下,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 “这样啊……”老板娘想了想道,“那你以后中午就来我这里吃饭吧?” “不用了。” “害,一双筷子的事儿。你现在正是重要的时候,营养必须得跟上才行。” “谢谢阿姨,不过真不用了,我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搬走了。” 老板娘一听:“要搬去哪里,你要走瑶瑶肯定舍不得。” “是有这个打算,但还不确定……”郁燃笑笑,并没多说。 郁燃要搬家,他的目标是顾宅。 没错,他计划搬进顾雁山家里。 吃完饭,郁燃扫码结账,老板娘还在说:“那你没搬家之前,就来我家吃饭吧?” 郁燃笑着拒绝。 老板娘还想说什么,却见郁燃同她道别后走向了停在路口的黑车。 车辆很驶离,老板娘盯着那个带翅膀的车标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拿手肘撞了撞她老公:“我就说小燃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刚上了辆宾利!” 车上,郁燃礼貌道:“阿坤先生,其实您不用特地来接我的。” 之前郁燃在船上问顾雁山借股票,顾雁山让他找阿坤。 但郁燃没想到阿坤会和他同行,他以为他顶多会把证券经理的名片推给他,给那边打声招呼就行了。 “小凌先生客气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阿坤同样很礼貌。 郁燃和阿坤虽然交流不多,但他给郁燃的印象都很柔和。 即使身材高大面庞冷峻,但气质很温和,言行举止都不曾给郁燃施加任何压力。 这样的人,是顾雁山的心腹。 所以这里面也包含了顾雁山的意思? 郁燃轻声开口:“顾先生应该知道我要借的是凌氏的股票吧?” 阿坤笑笑:“我并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 不管是作为保镖,还是心腹,他都滴水不漏。 郁燃看着窗外,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对话,顾雁山不可能不知道。 阿坤看了郁燃一眼:“但如果您今天借走了凌氏的股票,他一定会知道的。” “即使我借走了这家证券公司所有的凌氏股票吗?” 阿坤顿了下,他没有经历过船上郁燃和顾雁山的对话,并不知道郁燃的目的,但听到他的话,还是很快明白过来。 “是。” 过了一会儿,阿坤又问:“一家够了吗?” 郁燃侧首,阿坤目不直视地开车,只在红灯间隙转头同他对视了一瞬。 郁燃问:“这也是顾先生的意思吗?” 阿坤道:“您可以这样认为。” 第28章 郁燃没有再出声, 既然顾雁山有意帮他,他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阿坤亲自出面,接待他们全是证券公司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连带着对郁燃的态度都谨慎小心了许多。 借股票这种事, 自然也一点难度都没有。 电话来了, 阿坤看了眼来电,让郁燃先和负责人办手续,他起身离开贵宾室去接电话。 人一走, 这边证券公司的经理便有些坐不住了,企图从郁燃这里问点消息:“您借凌氏这么多股票,是不是有些什么关于凌氏的消息?” 凌氏之前借着顾氏的东风,现在正是抢手的时候,人人都在买入, 涨势大好。 郁燃却在这个节骨眼将借来的凌氏股票全部卖出, 稍微有点经验的证券经理都知道他在做空,既将借来的股票高位卖出,等股价下跌后再买入还给券商。 放在平时, 这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股票操作方式,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也不觉得真能让郁燃投机预见凌氏股票下跌。 但阿坤亲自陪着郁燃来, 就不能不让人琢磨背后的风向。 郁燃仔细阅读着借贷合同, 并未予以回应。 心思活络的券商们, 倒是已经多少动起了心思。 - “小凌先生要去哪里?”离开证券公司, 阿坤走到车边, 替郁燃拉开车门。 郁燃默了片刻,低头上车:“这也是顾先生的意思吗?” “不完全是,”阿坤绕到另一边上车, 见郁燃看他,便道,“不过顺路送送你,先生不会在意。” “阿坤先生连我去哪里都不知道,怎么知道顺不顺路?” 阿坤:“不顺路也不碍事。” 郁燃揣摩着他这些话背后,顾雁山的态度,随后道:“麻烦您送我去凌家吧。” 二者都不是话多的人,车厢内很安静。 郁燃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出声:“阿坤先生,您知道裴宴安吗?” 阿坤看了他一眼。 郁燃也看着他,两相对视,他转开眼,垂眸盯着自己细白的手指,表情很平静地说:“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很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但正是这种平静,才显得他看起来有些落寞。 阿坤昨天给郁燃的资料,他自己当然是看过的,见状想要安慰,又不知从哪里安慰,或者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抱歉,我并不认识裴宴安这个人。” “您不用道歉。”郁燃问,“能麻烦您再帮我查一查吗?” 阿坤没有拒绝。 他将郁燃送到凌家门口,郁燃道谢下车,撑着伞站在院门边目送他离开。 几次相处下来,郁燃对阿坤的印象很好。 阿坤虽然寡言,但性格非常温和,如果不去考虑他背后那位的话,郁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压力。 他甚至可以在他面前卖弄可怜。 他心软,当初仅是不忍郁燃淋雨就会特地给他送伞,对于一个身世凄楚的小可怜,也难免会多偏颇几分。 但如果换成顾雁山,郁燃就不得不去思考自己刚才那套被他看透后,后者会有什么反应,他又应该如何应对。 他转身进了院子,拾阶而上,在檐下甩了甩伞面的水,将雨伞斜倚在墙根。 不过……郁燃敛眸,不出意外的话,他和阿坤的这些话应该会原封不动地传到顾雁山耳朵里。 仅仅是通过转述的话,顾雁山是会觉得他可怜多一点,还是心机多一点? 抬脚进屋,管家迎来:“ 二少爷回来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郁燃会短时间内再次过来。 问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屋外:“这么大的雨,你自己过来的吗?” 暴雨倾盆,从院子走到屋檐下,这几步郁燃的裤脚已经湿透了。 他这话里带了一点打探的意味,想来是看到了将郁燃送到门口的车,只是除他外无人下车,让他拿不准车上的人到底是谁。 但他心里必然是有猜测的。 郁燃并未解释:“我来看看妈妈。” “夫人现在正在休息。”管家说。 “那我上去看看她。”郁燃上楼,管家跟在身后,言语关切,“二少爷先把裤子换了吧,免得感冒了。” 郁燃看了眼自己裤腿,点了点头。 他在房间换好裤子,拉开门,同站在他门口的凌羲撞了个正着。 郁燃有点意外:“小羲,你没去学校吗?” 凌羲盯着他的目光带着怨毒,他毫不掩饰对郁燃的厌恶,并没有回答郁燃的话,反而径直逼近,让郁燃不得不缓步后退。 第35章 他个头要比郁燃高一点,相貌和凌谦五分相似,沉着脸俯视人时几乎是在照搬凌谦蔑视的神态和表情,只是气场上始终还差一点,但单纯拿来唬人还是够了。 他打量着郁燃的眼睛,郁燃面露疑惑:“小羲?” “凌叶,”凌羲突然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你之前说你欠萧亦清的话,你还记得吗?” 郁燃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依旧点了下头。 这句话是在萧亦清刚被接回凌家,而郁燃不顾家人阻拦也要跟着云瑞华夫妻俩离开时说的。 那时候郁燃确实认为自己欠萧亦清许多,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关怀、优渥的成长环境,这些原本都是萧亦清的。 既然知道自己并非亲生,郁燃没有理由,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继续留下。 除了难以接受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萧亦清实在过得不好。 萧亦清走丢那年也就四五岁,被人贩子拐走后因为长得乖巧可爱,被逼迫着做了一段时间的诱饵,做不好就不给饭吃,还要挨打。 虽然后来逃了出去,但他已经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了哪里,找家的路上又被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头捡了回去,老头照顾他,没钱送他去医院就用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土方子给他治病,落了一身的病根。那双腿也是老头给他弄好的,好了,但也瘸了。 老头靠捡垃圾养他,给他取名萧亦清,送他去上学,还一直没放弃帮他寻找父母。 爷孙俩相依为命,转辗了许多个城市,联系了很多孩子走失的家庭,一次次失望之后萧亦清已经放弃了这件事,但老头却不放弃,他带着萧亦清小时候的照片,掏空积蓄买了一张到京的车票。 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些,都是萧亦清找到后,郁燃从养父母嘴里听到东拼西凑起来的。 每次听到这些,他心里的愧疚感就要加重一分。 特别是看到萧亦清瘦弱的模样,那种占据了别人东西的负罪感,便会重重压在他身上。 只有将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才能让郁燃得到略微喘息。 是以,郁燃当初确实认为对萧亦清有许多亏欠。 他有些担心:“他怎么了吗?” “他要瞎了,”凌羲说,“既然你觉得欠他的,不如就把你这双眼睛给他吧?” 郁燃只是临时来换条裤子,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窗外天色很暗,走廊也压得低沉沉的。 凌羲这句话后,空气陷入凝滞。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和嘲讽:“怎么,不敢?” 郁燃没吭声,他突然在想,上辈子要用他的眼睛去换萧亦清的眼睛是谁提出来的? 看着凌羲,郁燃突然笑了一下,他像一个十分包容弟弟闹脾气的哥哥那般,笑得人畜无害:“小羲,如果你真的那么心疼萧亦清的话,怎么不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呢?” 凌羲讨厌郁燃,他抢走了父母的关爱和凌谦的目光,而他不管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是不听话不乖巧,比不上郁燃。 他对于郁燃的厌恶,在他养子身份曝光后攀之顶峰。 明明是偷窃别人人生的小偷,为什么还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为什么不管是凌谦还是父母,都没有人关心真正需要关心的萧亦清? 他想过郁燃无数种反应。 愕然的,生气的,犹豫的,害怕的。 他希望郁燃在听到萧亦清那双眼睛快失明时,陷入无比的自责中;也希望在听见他问郁燃要眼睛时,他脸上露出惶恐又错愕的表情。 他唯独没有想过,郁燃会用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在凌羲的记忆里,郁燃是不会反抗的。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不对萧亦清报以内疚和亏欠! 屋外电光一闪,凌羲那双漆黑的眼瞳,泛起了深深的杀意。 ----------------------- 作者有话说:来了,这篇文写得很卡,所以写得很慢,也短短的,报意思大家or2 第29章 凌羲是个易怒的人, 他唯一的仅有的耐心,都给了萧亦清。 郁燃什么都不做,仅是存在都会让他不悦, 更别说他还以语言挑衅。 凌羲两步上前, 郁燃步步紧退, 直到后腰抵在桌边,退无可退,不得不后仰着身体, 试图和凌羲拉开距离。 凌羲单手掐住郁燃的脖子,黑沉沉的脸风雨欲来:“凌叶,萧亦清需要你的眼睛,是你的荣幸!” 他手背青筋凸起,似乎真的想掐断郁燃的脖子。 空气的抽离让郁燃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他单手抓着凌羲的手。 没错, 就是这样。 凌羲是个疯子。 郁燃不知道他对萧亦清的爱从何而来,但自从萧亦清回到凌家之后,他寸步不离处处小心的妥帖照顾, 他在郁燃这双眼睛还好好长在郁燃脸上时,就将他当做了萧亦清的所有物。 上辈子,郁燃刚被骗回家, 得知要用自己的眼睛去换取萧亦清光明而又逃脱无门的时候, 他宁愿毁掉这双眼睛也不想让他们如愿。 他当时就被关在这个房间里, 没人想到向来乖巧的郁燃会那么有血性, 所以也没人收检过书桌抽屉里的美工刀。 那时候郁燃害怕, 他长这么大,被哥哥照顾被妈妈爱护,磕碰都有管家叮嘱伤口才能更好的恢复, 他有那个心,也没有胆子亲手将美工刀插进自己眼眶里。 正是因为他害怕、犹豫、不忍,他对自己的怜惜,让凌羲发现了他的意图。 他怒将郁燃掀翻在地,踩着他的手指怒斥他怎么敢动萧亦清的眼睛! 郁燃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可笑,明明是他的,长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眶里,却变成了别人的! 再后来郁燃被绑住手脚送进医院,睁眼彻底失去光亮的时候,凌羲就是像现在这样,闯进病房里掐住床上郁燃的脖子,俯首在他耳边说:[你应该感谢萧亦清的眼睛没事,不然你就不仅仅是看不见那么简单了。] “哈哈哈……”郁燃笑出了声。 凌羲脸色更加难看。 郁燃反手拉开抽屉,从中掏出一把美工刀。 喀拉—— 刀片推出,郁燃将美工刀塞进凌羲手里,刀尖对着自己,就悬在他眼前:“那你拿去好了。” 郁燃抓着凌羲的手,刀尖一寸寸逼近他瞳仁,那双在昏暗室内呈深褐色的眸子,丝毫不让。 凌羲却在往后角力:“你发什么疯!” 郁燃连他掐自己脖子的手也不管了,双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用力。 他似乎不解凌羲此刻的不愿:“怎么了小羲,不是你说萧亦清需要我这双眼睛的吗?” 眼瞳微微偏移,移到凌羲脸上,对上那双略显错愕的眼:“你现在不要,可就没有机会了。” 他声音很轻,落在地上就会立刻飘散那般。 凌羲第一次见郁燃这样,刚从地下爬上来的男鬼似的,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但真正让凌羲害怕的,是他发现郁燃并不是虚张声势。 他是真的要让自己在这里挖了他的眼睛! 怎么可能! 如果郁燃的眼睛现在有任何闪失,那萧亦清怎么办! 凌谦怒火中烧,紧咬着牙,往后想让美工刀离郁燃远点,特别是离郁燃的眼睛。 半指不过的距离,稍不注意就会伤到郁燃眼睛。 但他没想到,郁燃会这么有劲。 他不知道郁燃在球场每天都要背十几公斤重的球包来来回回,也不知道郁燃在会所时常要搬动沉重的酒箱,更不知道郁燃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坚持锻炼。 他只知道郁燃个头没他高,身形没他壮。 屋外的雨下得越发大,越来越急的雨点敲击着玻璃。 温雅茹卧床熟睡,床头灯光亮盈盈。 一楼房间里,萧亦清的轮椅停在窗边,已经有些失焦的眼睛茫然地落在紧闭的窗户上。 佣人们各自忙碌,没人知道二人并未引起什么大动静的较量。 沉闷又急切的雨声中,汽车的引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沉稳有力,又有节奏的脚步声,又显得那么不起眼。 郁燃笑起来,薄唇轻启:“小羲,这双眼睛,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 管家打开车门,将伞撑在凌谦头顶:“大少爷。” “明叔。”凌谦矮身下车,皮鞋踩过屋檐下的水洼,两步迈上台阶。 他拂了拂衣摆上溅到的雨珠,看到斜靠在墙根的雨伞:“小叶呢?” “二少爷来看夫人,”管家跟着他进屋,“雨大打湿了裤子,正在楼上换衣服。” 第36章 凌谦点点头,见管家欲言又止,问道:“有什么要说的?” 管家如实说了郁燃被人送来的事,他没有明说自己的猜测,但凌谦听着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管家犹豫片刻,问道:“大少爷,二少爷真的和顾家那位……” 剩下的话消失在了凌谦扫来的冷眼里。 意识到凌谦并不高兴听到这个话题,管家识相地闭上嘴,跟着凌谦一同上到二楼。 郁燃的房门开着,凌谦想也没想地走过去,却在看到屋内场景时蓦地变了脸色。 “凌羲!” “二少爷!” 一声怒喝和惊呼,凌羲愕然回头。 凌谦沉着脸站在门口,脸比窗外的天还要阴沉。 尚不等他反应,凌谦已经大步踏进室内,将他从郁燃身旁扯开。 凌羲手里还握着那把被郁燃推出刀片的美工刀。 “我……” 啪——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急,声音脆响,打得凌羲耳边嗡鸣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他的侧脸飞速红肿起来,凌羲就这脸被扇到一旁的姿势凝滞的好几秒,才在耳鸣过去后吐出一口夹着血丝的唾液。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凌羲拿舌尖顶了顶颊边。 “是我平时对你太宽容了是吗?”二人虽然样貌相似,但尚未成年,一言一行皆在模仿凌谦的凌羲,不管在哪方面都比不上早已能在商场独当一面的凌谦。 特别是他身上宛若天生的压迫感:“今天我要是不在,你是不是准备在家里杀人?” 凌羲沉默着,既不准备解释,也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管家小心翼翼扶着郁燃:“二少爷,你没事吧?” 郁燃垂着眼轻轻摇头。 他也没说话。 管家着急:“小少爷,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何必到动刀的地步呢……二少爷的脸——” “明叔。”凌谦冷声,“送凌羲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离开房间半步。” 凌羲猛地将美工刀丢到郁燃脚边。 他终于反应过来,郁燃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和他动手,故意让凌谦看到这一幕。 而在郁燃面前,无论如何张牙舞爪的凌羲,在凌谦面前,都无法反抗分毫。 凌羲更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凌谦都不会信的。 从小便是如此。 哈! 他们三个人里,他才是那个被人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凌羲对凌谦嘲讽一笑,又狠狠瞪了郁燃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凌谦看着郁燃,突然伸手,郁燃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避。 气氛滞了一瞬,凌谦手探过来,拇指擦过郁燃脸颊:“都出血了,不疼吗?” 他指腹染上血色。 郁燃后知后觉抹了下脸。 大概是凌谦扯开凌羲时划到的,也或者是他同凌羲角力时不消息擦到的,伤口不算深,郁燃当时正兴奋,并没有察觉到疼痛。 这会儿肾上腺素并未彻底消退,郁燃仍然不觉得有多疼。 他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凌谦按住他的手:“别摸,手上有细菌。” 他仔仔细细将郁燃打量了一遍,目光触及他颈间指痕时暗了几分,表情晦暗不明:“我看看。” 他想要查看郁燃脖子上的伤,郁燃后退避开他的手,在桌上抽了几张纸按在脸上伤口处。 “大哥,”郁燃背对着凌谦,声音轻轻的,“你也觉得我欠萧亦清的,应该把眼睛换给他吗?” 少年身形单薄,低头时能清晰看到他颈后凸起的骨头,那一片的皮肤白到透明,上面清晰的指印强调着他刚才命悬一线的危险。 如果凌谦再晚到一分钟,或者那把美工刀已经刺进了郁燃眼睛里。 也或许这节脆弱的脖颈,就像树枝那样被凌羲折断。 凌谦突然有点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头疼扶额:“小叶……” “我到底欠萧亦清什么呢?” 郁燃说:“凌叶这个名字原本是他的,但是从我有意识起,我就是凌叶。 “五岁那年我在医院里醒过来,妈妈坐在床边,告诉我我是她的孩子,你是我的哥哥。 “我做了十几年的凌叶,突然真正的凌叶回来了,他吃了许多苦受了很多罪,我突然就变成了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可是他的苦难并不是我造成的,反而……” 郁燃顿了顿,转头望向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凌谦的动静吵醒了温茹雅,她站在走廊上,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她愣愣地注视着郁燃,四目相对之际,她听见郁燃质问她:“当初认养我做凌叶时,你并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不是吗?” 郁燃轻声道。 “妈妈。” 第30章 郁燃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衬衫, 他其实不太适合穿白色,这种干净的颜色会衬得他那张漂亮的短脸更加稚嫩。 最近他仔细照顾自己,尽所能的让自己吃得好睡得好, 腮边长了点肉, 下巴不再那么尖锐后他那是斜飞入鬓的丹凤眼所带来的攻击性, 也跟着被削弱了些许。 这两点都更加模糊了他的性别,站在灯光下静静望过来的时候,一瞬间让温茹雅以为看到了妹妹。 温琪雅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猝然抽条的少女褪去了小女孩的娇弱,细细长长的一条,偶尔心血来潮做无性别打扮,就和此刻屋内的郁燃一模一样。 特别是当他垂下眼皮,展示他眼睑上那两粒别样的红色小痣时。 温茹雅本来不算好的脸色, 蓦地更加苍白。 她甚至有一丝惊恐和无措。 刚才梦里的场景, 再次席卷而来。 温茹雅身体一直不太好,神经衰弱常年服药,特别是从那天家里出现了死老鼠后。 那些被开膛破肚死相凄惨的老鼠, 以及混着血的甜腻奶油,还有满地都是的黄色纸钱,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她梦中。 就像是温琪雅对她的质问, 又像是在宣告她的末日。 她总是梦见妹妹。 梦见温琪雅倒在血泊里, 她仅仅抓着温茹雅的手, 说好疼。 她说好疼啊姐姐。 记忆中那个没心没肺的, 天不怕地不怕, 总爱把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挂在嘴边的妹妹,流着眼泪,将她的手臂抓出血痕, 惊慌又无措地喊疼。 梦见温琪雅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紧紧护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孩子,表情温柔又不舍。 明明自己都还是个爱撒娇耍赖好像没长大的人,是什么时候成为能为幼儿撑起一片天的母亲的呢? 她把孩子塞进温茹雅怀里,她说姐姐,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 温茹雅抱着那个浑身是血,但毫发无损的孩子,她好像抱着一块重如千斤的石头,又好像抱着一块被精心呵护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块的宝石。 梦里那张稚嫩的脸,肉肉的脸颊,尖尖的小下巴,还有那双琥珀一样剔透的眸子,渐渐和现实重叠起来。 温茹雅好似看到了妹妹站在她面前。 她敛着眼眸问她:“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姐姐,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孩子?” “姐姐,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叫你妈妈?” “姐姐,你为什么要抹去我的存在?” “你以为你成为他的妈妈,你就可以和——” “不是,我不是!!!”温茹雅后退了几步,她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怒斥郁燃,“闭嘴闭嘴闭嘴!!” 郁燃低着头,静静站着。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妈妈……” 温茹雅猛地一顿,双眼亮起来,不顾凌谦的阻拦快步走向郁燃,她抓住郁燃的手腕,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那般:“对,我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妈妈。” 她攥得很紧,指甲嵌进郁燃肉里也浑然不觉。 郁燃也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对上那双几近癫狂,不断向他确认,让他再叫一声“妈妈”的眼睛。 他没说话,双唇闭得比蚌壳还紧,无论温茹雅如何哀求也好,发疯也好,也拒绝再叫她一声妈妈。 他看起来像是被突然发疯的母亲吓坏了。 凌谦从后面抱住温茹雅,将她从郁燃身上撕下来,又企图唤醒她的理智:“妈,你弄伤小叶了!” 温茹雅双手紧紧抓着郁燃,撕扯之下,在他小臂上留下几道血痕。 “阿谦,你能帮我作证的。”温茹雅疯了似的,转头央求凌谦,“你快告诉他,我就是他的妈妈,让我叫我一声,就一声好不好?” 第37章 癫狂的女人脸上已经滚满了泪,她偏执地想要从郁燃那里得到一声母亲,却被长子强而有力的手臂禁锢在怀里。 她挣脱不开,徒留满脸的泪和绝望的神色。 这一幕,和曾经郁燃哭喊着求饶,让凌谦不要将他的眼睛还给萧亦清重叠起来。 当时他也是这样,那只铁焊的手轻轻一圈,就让郁燃无法反抗。 凌谦抱着温茹雅往房间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心疼被吓得僵直的郁燃,又或许是不打算再继续陪她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他冷漠又无情,对温茹雅宣判了死刑。 “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儿子!” 温茹雅的表情经历了好几秒的空白,这个答案彻底击溃了她。 她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又撕又咬:“你说谎!你骗我!” 温茹雅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几乎惊动了屋里所有的人。 就连被关在房间里的凌羲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语带嘲讽:“妈又发疯了。” 萧亦清坐在床边的轮椅上,表情有几瞬的茫然:“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咱妈是个疯子呗。”凌羲说着来了兴趣,盘腿坐起,对萧亦清道,“你回来这么久好像还没见过她发疯吧?走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萧亦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回到凌家半年多,但除了凌羲之外,他和其他人都不算熟悉。 甚至他会觉得不管是和凌谦也好,还是温茹雅也好,相处起来都带着几分微妙的尴尬。 说是失散已久的亲人,但他总觉得这个家里除了凌羲好像没人真的欢迎他。 要不是眼睛越来越不好,不想拖累爷爷,他真的难以在凌家呆下去。 凌羲想带他去看凌家光鲜表面下的暗疮,但他并不感兴趣。 他不想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凌羲说,只得道:“你不是被大哥禁足在房间吗?” 凌羲切了声,根本没当回事。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我不信他还能真打断我的腿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握住轮椅把手,推了下却没推动。 凌羲低头,萧亦清双手按着两侧滚轮,角度问题他也看不到萧亦清的脸,只能听到他担忧关心的声音:“你还是别惹大哥生气了,乖乖听话,早点解禁。” 萧亦清说:“我又不是真瞎了,这几步路,我自己去就行了。” 萧亦清现在确实还能勉强视物,而且一楼他已经很熟悉了,包括进凌羲房间,都是他自己来的。 两人拉扯了片刻,最后还是萧亦清端着哥哥的架子,柔声说了句听话。 “行行行。”凌羲极不耐烦地坐回了床上。 萧亦清自己操作着轮椅,出了房间。 实则他并没有什么真的要去看热闹的想法,目不斜视地准备回自己房间,就算争闹声就在自己头顶,他也没有抬一下眼皮。 “亦清少爷。” 突然的声音让萧亦清不得不看过去,虽然也看不清什么。 但显然家里佣人的这一声,引起了楼上人的注意。 萧亦清听到凌谦叫了自己一声:“亦清。” 他不得不停下来,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抬头望向楼上:“大哥。” 凌谦卡着温茹雅的下巴,让她看向楼下。 “妈,你看清楚了,下面那个才是你的儿子。” 萧亦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妈。” 别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凝滞的空气让萧亦清都感到窒息。 温茹雅看着楼下那张三个孩子里,和自己最像的脸,猛地想起当初孩子刚出生的时候。 她因为早产在医院修养,刚生了孩子的妹妹带着小宝宝来看她。 两人站在nicu病房外,妹妹抱着她健康的宝宝指着保温箱里的双胞胎中的一个,笑着说:[姐,你觉不觉得你们家小叶和我们小宝更像双胞胎。] 相比于一母同胞但各自肖父肖母的亲兄弟,妹妹怀里和她极其相似的孩子,和那个唯一有几分同温茹雅相似的孩子,更像双胞胎。 “闭嘴闭嘴闭嘴!!” 萧亦清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温茹雅彻底失去了理智,她将手边的花瓶从栏杆边砸下去:“我不是你妈,不要那样叫我!” 在众人的惊呼中,花瓶碎在萧亦清脚边。 再往旁半寸,它就会砸在他的头上。 萧亦清沉默地看着地上四碎的瓷片,对赶来查看他状况的佣人说了声没事。 屋里兵荒马乱,温茹雅被凌谦捆在床上,最后还是匆忙赶来的医生一针镇定剂下去,让乱成一团的凌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温茹雅失去了意识。 凌谦神色晦暗地站在床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他才略显疲惫地拿拇指顶了顶眉心。 一抬眼,他这才注意到同样站在房间里的郁燃。 只是他离床很远,似乎是害怕因为他再让温茹雅受到什么刺激。 察觉到凌谦的目光,郁燃和他对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指腹摩挲着桌上摊开的相册,像极了屋外院落里被急雨打得毫无精神的小草。 凌谦上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郁燃并未抬头:“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凌谦说,“是妈她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精神状态不好。” 他给出的借口乍一听无懈可击:“亦清走失后妈的状态就一直不好,后来遇到你把你带回家,她才渐渐走出来,她把你当做萧亦清,也逐渐忘记了他走失这回事。 “现在萧亦清回来,又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罪,她只是无法接受而已。她觉得她母亲做得不称职。” 郁燃垂头不语。 “这么一闹你也吓到了吧。”凌谦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别太担心,等妈这边稳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郁燃点头。 他知道凌谦现在不会让他继续留下来。 毕竟他不能保证温茹雅醒来再见到他,会不会又受什么刺激,而刺激之下,会不会暴露什么不应该被郁燃知道的事出来。 刚才那一幕,和郁燃记忆中很多画面有所重叠,只是记忆里被温茹雅掐着按着让他叫妈妈的是郁燃,被她厮打不许叫妈妈的也是郁燃。 而这次,萧亦清替他分担了部分角色。 郁燃从温茹雅房间出来,看到了走廊上的萧亦清。 两相对视,萧亦清有些忐忑地问他:“妈妈怎么样了?” 郁燃静静看着他。 萧亦清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却没有很聚焦。 他要瞎了,郁燃心想。 上辈子,作为郁燃悲惨人生的导火索,他霸占了郁燃的眼睛,导致他也断了腿,还被囚在地下室,但实际上,郁燃和他并没有太多交集。 萧亦清没有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地炫耀过或者嘲讽过什么,他只是被找回,生病,然后痊愈。 至少在郁燃的认知里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萧亦清是否知道他眼角膜的来源,也不知道萧亦清是否清楚家里被凌谦列为禁区的三楼里关的是他,更不知道在他们搬离凌家之后,他有没有想过别墅地下室里又住着谁。 他不是刽子手。 但他真的不是吗? 郁燃很难将他这个既得利者,作为无辜者来看待。 凌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萧亦清,在他看来都应该下地狱。 郁燃步步走近,停在萧亦清面前。 萧亦清需要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看不清,不知道郁燃是什么表情,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危险。 从小的生存环境,让萧亦清对危险十分敏锐。 他不由有些疑惑,郁燃讨厌他,为什么? 因为他的出现让他一朝从云端跌进泥里吗? 但是他所拥有的,不管是家人的疼惜喜爱,还是过去优渥的成长环境,不都应该是他的吗? 他都没有责怪郁燃霸占了他的人生,他又为什么,或者说哪来的道理讨厌他? 萧亦清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收紧,眼前黑影蹲下时,他下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态,突然腿上一沉。 郁燃拾起落在大半落在地上的毛毯:“差点卷进轮椅里了。” 郁燃说着把薄毯两角往他腿后掖了掖,道:“妈妈睡着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看起来没有太好。” 萧亦清愕然。 “你想进去看他吗?”郁燃说,“需要的话我可以推你进去。” 萧亦清默然,最终还是摇头。 第38章 郁燃又问:“那要我推你下楼吗?” “……”拒绝的话堵在嗓子里,萧亦清道,“那麻烦你了。” 郁燃推着他走向电梯,轮椅滚过厚实的地毯,悄然无声。 没人说话,或者相互之间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 二者尴尬的身份,让他们天然有着隔阂。 到了一楼,确认萧亦清可以自己行为,郁燃便准备离开。 司机将车开到门口,郁燃撑起他来时倚在墙根的雨伞,迈入雨幕中。 萧亦清远远眺望着郁燃模糊不清的背影。 注视着门口大团黑色逐渐消失。 “你在看什么?”冷硬的声音让他回神,凌羲抱胸站在自己房门口,视线冰凉。 萧亦清说:“没什么。” 凌羲却并不买账,平时对萧亦清的体贴温柔荡然无存,他咬牙切齿:“你在看凌叶?” “他抢了你的东西,霸占了你的父母兄弟,他有什么好看的!”凌羲按住萧亦清肩膀。 萧亦清:“小羲,你弄痛我了。” “萧亦清!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收起你那烂好人的心思!你别告诉我你觉得凌叶是无辜的!” 萧亦清略显沉默,这让凌羲很慌。 他真是受够了,受够了一家人围着郁燃一个团团转,如果萧亦清也要背叛他的话,他真的会杀人! “萧亦清!”凌羲收紧双手。 萧亦清吃痛皱眉,这样的凌羲让他有些陌生。 他挣不开他的手,疼痛让他也有些生气,但他很难说清楚他到底在气谁,又在气什么。 他第一次没有顺着凌羲的脾气安抚他,而是明知会惹怒却偏向说:“都是身不由己,他又有什么错。” 凌羲蓦地一静,好像第一次认识萧亦清那样,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萧亦清趁机拂开他的手:“我累了,我要休息了。” 他进屋关上门,凌羲这才好像反应过来,咬牙拍门:“萧亦清!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但平时总是顺着他,安抚他,任由他闹脾气的萧亦清,不仅没有开门,还从里面落了锁。 咔哒一声,让凌羲睚眦欲裂。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下来,暴雨强势有力地击打着窗户。 萧亦清像个瞎子似的,眼前全然陷入漆黑。 他静静坐在黑暗里。 “萧亦清!”门外凌羲又拍又踹,哐哐响的动静像夹在暴雨中的雷声。 屋里的萧亦清不为所动,倒是让凌谦想起了还没找凌羲算账。 他站在台阶上,冷冷出声:“凌羲。” 他居高临下,一步一步走近凌羲,冷峻的脸带着极强的压迫力,唤起了凌羲心底对他的畏惧。 凌羲步步后退,两人前后脚进了他的房间,面对面站着。 “我是不是说过,没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房间半步。” 凌羲一言不发地站着,既害怕又不服气,他不愿意服软,却又不敢反抗凌谦,固执地沉默着。 凌谦抬起他的下巴,打量凌羲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 “搞出今天这场闹剧,你满意了?” 凌羲不吭声,他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郁燃,哪知道最后会闹成这样。 “你应该庆幸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现在可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 凌谦抚上凌羲脸侧的动作很轻,指腹下皮肤滚烫,凌谦用指尖拍了两下,每一下都打在他不久前落在的掌印上。 侮辱意味十足。 凌羲愤恨又不敢反抗,只能将这笔账算到郁燃身上。 他恨得咬牙:“凭什么?” 凭什么? 凌谦轻蔑地扫他一眼,无心同他解释什么。 非要说的话:“就凭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但再有下次——” 有些话不用说明白,光是意味深长的留白就足够了。 凌谦没继续在凌羲屋内逗留。 路过萧亦清房间时,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大哥。” 凌谦垂眸,看向门后的萧亦清。 “怎么还不休息?”他问。 萧亦清直言:“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凌谦一顿,似乎没想到萧亦清会这样问。 他盯着萧亦清看了半晌,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一会儿来趟我书房。” 凌谦离开,萧亦清沉默些许,操作着轮椅跟了上去。 凌谦坐在书桌后,给自己点了支烟。 萧亦清因为烟味微微皱眉,凌谦吐出一口白烟,俯身将一张照片推至他面前。 萧亦清看不清,眼睛几乎要贴到相片上,才勉强看到上面是一男一女的合照。 怀里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幼童。 他看向凌谦,凌谦点点照片上的孩子:“这是你,和你的亲生父母。” 萧亦清面露茫然。 凌谦看着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沉声道:“你姓裴,叫裴知璋。”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呜呜呜呜我来了qaq 这篇文也可能是笔力问题,也可能是题材问题,我从存稿的时候就在反复修文反复卡文,入v那天卡成狗的时候我都有些后悔申请入v的。早知道写得这么艰难这篇文我就不v纯拿来练笔了,总之很对不起大家,这两天也好好调整了一下心态,能保证的是绝对不坑会完本,但是也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写不出来还硬写又怎么都写不对的时候真的很b溃or2 我自己都不满意的内容也不想拿出来糊弄大家,就是说在不坑的基础上,后续可能没办法做到稳定日更,我会慢慢写,至少要给燃燃一个圆满的结局。大家可以养肥也可以弃文,或者留言让我退钱我都ok的,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第31章 “裴知璋?” 叶时鸣两指托腮, 并不是很有坐相地半瘫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一张三人全家福。 完全等比例长大的一张脸,他从照片上移开眼, 盯着对面看报表的顾雁山:“这不是凌家那小少爷吗?” 顾雁山并未从报表中抬眼, 倒是一旁的阿坤接了话。 他应了一句是。 叶时鸣看着照片细细品味。 他甚至没看桌上阿坤新给郁燃准备的关于他父亲裴宴安的资料, 几乎是瞬间就从这个截然不同的名字里琢磨过味儿来。 “这个凌家不干净啊。”叶时鸣叼上雪茄,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阿坤, “你没顺便查查他们的发家史?” “查了。”阿坤说,“确实不干净。” 叶时鸣扫向顾雁山:“没告诉人小孩儿?” 顾雁山:“不需要。” 叶时鸣:“?” 顾雁山抬了下眼:“你觉得他不知道?” 叶时鸣一寻思也是,郁燃聪明,又会利用时机,既然有心让阿坤帮忙查这些, 就代表他肯定知道更多他们作为外人不知道的事。 可他才十八岁啊, 原本在象牙塔里被保护着长大的人,有可能短时间内就心机手段样样具备吗? 他略有咋舌:“他之前说的那个梦,不会是真的吧?” 本来叶时鸣是不信的, 他觉得就是郁燃编排来吸引顾雁山的一个手段,但现在却隐隐有点不得不信了。 顾雁山丢下手里的集团报表,往杯里倒了半杯的威士忌。 三指捏着杯口轻晃杯身, 冰块裹着酒液撞在杯壁上, 发出清冽的碰撞声。 顾雁山轻轻笑了下, 没搭理他。 叶时鸣盯着照片上男人的脸来来回回地看, 突然一拍大腿坐直了:“这个裴宴安, 我好像还真有点印象。” 顾雁山掀起眼皮。 阿坤也看向叶时鸣。 叶时鸣对顾雁山道:“就是你刚被顾家接回来不久,啥时候来着……十五六年前吧,那会儿你还没造反, 有一次跟着顾家那死老头和顾煦……” 顾雁山的生父在顾家排行老三,因为年轻时候忤逆家族为他准备的联姻和一个从意大利来的女孩私定终身,被家主从顾家除名。 当时顾家家主顾锡明钦定的继承人,算起来也是顾雁山的堂哥,豪门内斗纠缠到孙子这一辈,顾家直系人丁凋零只剩下顾煦这么一根独苗。 这时候顾锡明想起了那个被他驱逐的三儿子,以及他和外国女人生下的野杂种,费了点劲跑去西西里,把顾雁山从狼窝里带了回来。 但他带回顾雁山的初衷并不是让他来和顾煦争夺家产,而是要让顾雁山当顾煦的狗,不仅要替顾煦扫清身边的障碍,还要去做所有顾煦不好亲自做的,见不得光的事。 阿坤是从西西里跟着顾雁山一起回来的,叶时鸣也差不多是前后脚来到顾雁山的身边。 第39章 他们三个人,当时包揽了顾家许多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见到裴宴安时,具体在做什么,因为年代久远叶时鸣也记不太清了,总之他记得这个长相帅气的男人。 出身不错,家里虽然说不上多富贵,但可以提供年轻人创业的资本。 他年轻创业,选了个在当时无人问津的冷门行业,跟在老板们身后拉投资;穿着西装,笑容和煦,即使态度放得很低也没有给人低声下气,伏低做小的谄媚感。 他意气风发,即使被泼冷水,也对自己的项目,自己看好的行业未来前景信心十足。 叶时鸣在角落里抽烟,五块钱一包的大前门又硬又涩,他抽得骂骂咧咧,却不小心撞见吃了不少酒的男人跌跌撞撞从会所大门走出来。 还是被顾雁山拎着胳膊,才避免一个倒栽倒在地上。 他手里拿着项目书,大骂那些投资人没眼光,撒酒疯似的就差直接把项目上怼到顾雁山脸上。 倒是顾雁山还有闲情,一边摊手问叶时鸣要烟,慢条斯理点燃衔在齿间,当真借着街边路灯看了起来。 说起来这一幕还是挺荒谬的,成年男人商场失意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两个未成年叼着烟在那儿琢磨他这个被无数资深投资人驳回的项目。 反正叶时鸣那会儿看不懂。 顾雁山看没看懂,叶时鸣不知道,他就知道顾雁山夹着烟蹲在裴宴安面前,问他需要多少钱。 叶时鸣觉得顾雁山疯了,裴宴安也觉得顾雁山疯了。 他这个投资之所以处处碰壁的原因之一,也是前期投入非比一般。 近二十年前的上千万,就算对顾家来说九牛一毛,但对当时的顾雁山来说,却不是个小数目。 裴宴安自然不会信,以为只是好心人安慰自己,还拍拍顾雁山的肩膀以示感谢。 顾雁山却给裴宴安留了个地址,让他等得了的话,一个月后去找他。 那也是叶时鸣第一次看见顾雁山露出獠牙,他说顾锡明屁股下面那把椅子,也该换人坐了。 那一天,顾雁山刚刚十七岁。 因为暴露血性的顾雁山给叶时鸣的印象太深,所以连带着这一场景里的npc,都被叶时鸣深深记住。 叶时鸣还记得,一个月后,顾雁山当真带着钱去了约好的地方。 他问顾雁山:“这算起来也是你第一个投资的项目吧,就没点印象?” 顾雁山摊手,时间太远,他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但如果他真投过,也可以算是他发家史的一环,他不可能没有印象,毕竟他最开始成立的公司,全部都是他后续撬动顾家的杠杆。 包括当时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人,活下来的,全都在顾氏有着不低的地位。 所以真要追溯的话,那裴宴安应该并没有把顾雁山的话当真,也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 他应该后续从别人那里获得了投资,不仅维持了公司发展,还真在短短一两年内,打了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投资人的脸。 成为了业内的香饽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他的成功,恰好就引来了他的好友兼合伙人的嫉妒。 叶时鸣翻着裴宴安的资料,突然感叹:“没想到凌叶这小孩儿,这么快连阿坤都俘虏了。” 他脸上带笑,话有揶揄,看似在调侃阿坤,实则在挤兑顾雁山。 谁都知道阿坤只听顾雁山一个人的话,没他点头,天上下刀子,他也不可能因为郁燃卖惨而动起恻隐之心。 顾雁山挑眉:“这还真是阿坤自己的想法。” 叶时鸣诧异。 阿坤也不藏着,直言:“每次看到小凌先生,我总会想到我弟弟。” 阿坤弟弟死的时候,和郁燃一般大。 半大的少年,喉管里的血根本止不住,费劲抓着阿坤衣袖,语不成调地说哥,好疼,救救我。 叶时鸣沉默下来,反手拍了拍阿坤肩膀。 - 骤雨一夜未停。 郁燃起床时,天边乌云依旧压得很低,电视里早间新闻播报着鹏城台风还将持续多久。 郁燃就着女主播的横平竖直的声音当背景音,进了厨房。 露台上的花前两天全被他冒雨搬进了雨棚下,除了那株扎根在墙角的三角梅。 艳丽的颜色在风雨里飘摇,郁燃看了会儿,放下手里的菜刀,打着伞下了楼。 他很快回来,怀里多了一捆五金店买来的橡胶布。 郁燃从屋里搬出凳子,穿着拖鞋踩进雨里,想要给三角梅搭个临时的雨棚。 三角梅喜阳不耐水,下这两天雨已经打落了不少花,而这雨,还会一直下到中旬。 不控水防雨,很快就烂了。 这株三角梅生命力特别旺盛,无人照拂也能挺过寒冬,开满半扇墙,郁燃不希望它烂在这场有终点的雨里。 但他一个人,身高有限,雨里视线也有些受阻,墙体又滑,即使垫着脚使劲往上,丢到房顶上的橡胶布也很快滑下来。 反复好几次,他的脸已经被雨湿透,原本罩在头上的雨衣帽子早已滑落至脑后。 雨打在脸上,涩得眼睛又酸又疼,根本看不清。 郁燃眯着眼睛,越是失败,反而越像是跟对方杠上了。 他低头寻找着砖头。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见了屋外有人敲门。 郁燃小心从餐椅上下来,浑身淌着水走进屋里,下意识走到门边,突然后知后觉谁会敲他家的门。 云瑞华、凌谦等人挨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都被一一否决。 云瑞华压根不知道他在外租了房子,而凌谦,以他的自负来说,他根本不会去想郁燃会骗他。 而且昨天凌家那么一闹,他觉得后者现在应该正在为温茹雅的去留烦恼。 继续留在家里,如果再碰到昨天的情况,谁知道失控之下的温茹雅会不会说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出来。 郁燃希望凌谦把温茹雅送出凌家,送去疗养院。 或者说,在温茹雅昨天出现在他房门口那一刻,郁燃就给她安排好了这条路,她必须离开凌家。 凌谦想要藏住秘密,就只能将她送走。 而这件事,他不会假手于人。 既然也不是凌谦,那会是谁? 叩叩叩。 门再次被礼貌叩响,以及熟悉的声音:“小凌先生,您在家吗?” 是阿坤。 郁燃打开门。 阿坤等了许久的阿坤见状一愣:“小凌先生,您这是……?” 郁燃穿着雨衣,但和落汤鸡没有什么区别,他尴尬一笑,坦言道:“我想给院子里的三角梅搭个雨棚,但是个子不够,半天没弄好。”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郁燃说,“我刚才没听见。” “没事,也没有等多久。”阿坤把资料递给他,“您要的东西。” 阿坤的效率向来很高。 郁燃道谢接过,又盯着门框那么高的阿坤多看了几秒:“阿坤先生,能麻烦您帮下忙吗?” - 安静的车内响起一阵悠扬的古典乐。 顾雁山的食指跟着节奏点了点,睁开眼睛,接通电话。 “先生,”阿坤在电话那头道,“我要帮小凌先生搭个雨棚,要晚一点下去。” “搭雨棚?” “是,小凌先生说三角梅淋不得雨,我顺手帮下忙。” 挂断电话,顾雁山思忖两秒,打开车门,抽出伞孔内弹出的雨伞,按下按钮撑开伞,矮身下身。 雨水噼啪击打伞面,很快便汇集成柱顺着伞面滚下。 顾雁山进到小区,找到郁燃居住的单元楼,收了伞拾阶而上。 露台上,郁燃身上的雨衣在他的坚持之下披在了阿坤身上,堪堪到他大腿那么长,旁边郁燃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雨水浇灌在身上。 阿坤很高,比顾雁山还高一些,站在椅子上,轻易就将橡胶布甩到了房顶。 他按着防止雨布下滑,对郁燃摊开右手。 郁燃将半块砖头放在他掌心。 阿坤将钻头压上去,从椅子上下来,准备换到另一边。 两人同时听到了有人敲门。 郁燃:“阿坤先生,您稍等我一下。” 阿坤:“你去开门吧,我一个人也行。” 郁燃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访客。 老房子也没有猫眼,防盗门外是一扇铁门,郁燃打开内门,看到屋外的人愣了下。 “顾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三角梅这么娇嫩。”顾雁山隔着铁门同他对视,伞尖的水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怎么,使唤了我的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40章 -----------------------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有感觉赶紧写了,希望明天也能如此丝滑拜托拜托 第32章 什么样的三角梅如此娇嫩。 郁燃很快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 顾雁山以为他是故意的。 故意用奇怪的理由将阿坤留下,旨在吸引顾雁山的注意。 郁燃轻轻抿唇,并未解释什么, 垂眼打开外门。 “不用换鞋, ”郁燃请他进来, “我家有点小,您别介意。” 顾雁山迈步进屋,斜靠在门口的伞浸湿了屋内的脚垫。 无人在意这点细节。 这套房子是个小套一, 郁燃平时自己一个人住时刚刚好,阿坤刚虽然也从屋里走过,但并未过多逗留,直接越过客厅去了后面露台,郁燃当时没有注意, 此刻和顾雁山两人站在客厅, 才突然发现这十平米客厅的狭小。 他不合时宜地走了神,心想要是等下阿坤从外面进来,这客厅都装不下了。 郁燃问道:“顾先生喝点什么?家里有茶。” 绿瞳轻轻在他身上一扫, 顾雁山淡声道:“不用了,带我去看看你的三角梅。” 郁燃将他领去露台。 他走在前面,却能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郁燃没回头, 只在要迈出厨房时, 提醒顾雁山:“顾先生小心台阶。” 他在外面淋了雨, 浑身都湿透了。 郁燃天生的色素淡, 不仅是肤色和瞳色, 包括发色,甚至还没有顾雁山这个混血黑,是天然的栗棕色, 放在阳光下很明显,但湿了水后倒不太看得出本来的颜色。 湿发柔顺地贴在他后颈,甚至能清晰看到皮肤上蜿蜒的水痕,顺着颈后的颈椎棘突,滑进衣领里。 湿衣服同样贴在身上,背后形状漂亮的蝴蝶骨,细韧单薄但不算柔软的腰,圆润饱满的臀,以及笔直修长的腿,皆尽收眼底。 顾雁山收回眼,在郁燃的提醒下抬脚迈过台阶,踏上露台。 雨棚下方寸小天地是仅有的干燥,靠墙一侧摆满了花,但在这阴沉的天气下,这些鲜艳的色彩也稍显暗淡。 阿坤将橡胶布两角都结实压在房檐上,多余的布料顺势垂落,他在雨里叫郁燃:“小凌先生,这样可以吗?” “顾先生……” “不用管我。”顾雁山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郁燃几步奔进雨里,接住橡胶布另外一端。 两人一阵忙碌,随着他将盖住墙面的橡胶布揭开,那些几乎爬满整面墙的玫红跃进顾雁山眼中,沾了水的花娇艳无比,艳丽得有些突兀。 郁燃偶尔回首,隔着雨幕都能看到顾雁山姿势闲散地坐着,漫不经心的动作透着慵懒和优雅的高贵感。 即使看不清顾雁山脸上的表情,他也隐约觉得,他一定是那副常有的似笑非笑。 雨水哗哗打在棚面,三角梅在风里轻颤。 郁燃那张小脸被雨浇得有些模糊,他睁不开眼,却笑得很开心,双眼弯成月牙似的咧着一口小白牙:“麻烦阿坤先生了,谢谢您。” 阿坤回以微笑。 两人前后脚走回雨棚下。 “先生。” 阿坤在距离顾雁山稍远的地方脱下身上的雨衣,避免雨水弄到他身上。 顾雁山扫了眼他半湿的裤腿,从椅子上起身。 “你家这株三角梅,确实开得很好。”他对郁燃道。 郁燃:“……谢谢。” 阿坤将雨衣叠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对郁燃道:“小凌先生,那我和先生就先走了。” 郁燃有点不好意思:“阿坤先生,我煮个姜汤您喝了再走吧?头发也吹一下。” “不用麻烦了。”阿坤道,“不碍事的。” 郁燃犹豫了一下,看向顾雁山。 触及到他视线,顾雁山微微挑眉,复而看向阿坤。 阿坤失笑:“小凌先生我没关系的,倒是你赶紧洗澡换个衣服,别感冒了。” 顾雁山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郁燃只能跟在后面,将两人送到门口,他还想往楼下送,阿坤又道:“不用送了小凌先生。” 他拿着伞跟在顾雁山身后。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逼仄的楼道甚至无法并肩。 顾雁山走在前面,正欲下楼,又突然驻足,回头对郁燃道:“明天下午来一趟马场。” 郁燃:“明天下午我有工作,可以换个时间吗?” 闻言顾雁山同他对视片刻,并未回应。 阿坤对郁燃点了下头,跟着顾雁山一道离开。 郁燃没有立刻回到屋内,他垂眸站在楼道口,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也跟着拾阶而下,站在楼层中间的转角处,隔着半人高的围墙往下望去。 阿坤撑伞同顾雁山一同走出单元楼,他微微落后顾雁山半步,黑伞往顾雁山的方向倾斜。 两人一同离开了小区。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郁燃也依旧保持着远眺的姿势没有动。 他看不透顾雁山。 事情确实都在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顾雁山好似也对他有所兴趣,但每次和顾雁山接触,他都无法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分析出什么。 他不知道顾雁山对自己是否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有兴趣。 之前那么大费周章也没有打动他,今天却因为一株“三角梅”兴致盎然。 他什么样的花和颜色没见过,一株三角梅而已…… 郁燃半敛下眼,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神色,他独自站了片刻,转身回了家。 换下身上的湿衣服,郁燃洗了澡吹干了头发,给自己煮了碗姜汤。 等待锅里水滚时,他拨通了高尔夫球场经理的电话:“不好意思经理,我明天想请个假。” ----------------------- 作者有话说:短短的or2 下章努力中…… 第33章 第二天中午用过午饭后, 郁燃前往京郊的俱乐部。 俱乐部经理将他送到马场,又是马场经理亲自来接,说是顾先生交代过了, 直接将他带去了更衣室。 昨天那场大雨一直下到今早才逐渐减小, 到这会儿也有了渐停的趋势, 但草湿路滑并不适合骑马,郁燃不明白顾雁山叫他来此的目的。 不过他对一次安排都没有发出质疑,安静地接过经理递来的衣服进了更衣室。 空旷的更衣室内萦绕着阵阵幽香,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郁燃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抖开俱乐部为他准备的衣服时愣了下。 不是马术装。 是猎装的衬衫和夹克。 郁燃翻出衣服的尺码看了眼,垂眸依次换上。 竹节一样细白的手指勾着红棕色的鞋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郁燃面色无波, 心里却不由仔细思考着。 从他来到俱乐部开始, 每一个环节,都透着顾雁山对他今天一定会来的笃定。 包括他身上的猎装和脚上的短靴,不大不小, 全部都是他的码子。 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京市并没有合法猎场,包括周边的几个城市。 八月底立了秋, 九月也连连降雨, 但整体气温并没有下降太多, 天气湿热, 而顾雁山给他准备的猎装是三件, 黑色速干半高领修身打底,浅蓝色衬衫,以及薄绒的咖色夹克, 更适用于十几度的天气。 国外的猎场太远,而国内的猎场……虽然郁燃不太熟悉,但按温度来推测的话,大概率是偏向于温度较低的高原? 高原猎场吗? 但顾雁山为什么要带他去? 郁燃没有穿外套,他将夹克搭在臂弯,推开更衣室门走出去。 “小凌先生。”阿坤站在外面。 郁燃并不意外,礼貌笑着:“阿坤先生。” 阿坤问:“衣服合适吗?” 郁燃点头。 阿坤道:“那就好,先生特意让按照你的尺码准备的。” 郁燃抿唇笑了下。 “先生在马厩,”阿坤四指并拢指了个方向,在前领路,“这边请。” 郁燃跟在他身后。 阿坤也穿着猎装,衣服明显不像他身上的那么新,常年使用痕迹明显,包括他随意掖在腰部衣兜里露出半截的皮质手套,虎口处也带着明显的磨损。 他经常跟着顾雁山去打猎。 郁燃很快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马厩灯火通明,过道又宽又干净,随着两人的走过,两侧门后的马儿偶尔会从栅栏后探出脑袋,湿圆的眼睛跟随着二人。 一路走过,不时有马儿的轻声嘶鸣。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顾雁山那带着颗粒感的含笑声线,如同郁燃曾经听过很多次的那样钻进他耳朵里:“莉莉安,你冷静点。” 第41章 马厩前,刚将门打开一条缝,纯黑的阿哈尔捷金马便迫不及待顶开门钻出来,围着顾雁山打转。 男人身上的猎装是黑色皮夹克,腰带随意在腰间打着结,宽肩窄腰长腿,衬得他的倒三角身材更加优越。 他表情纵容又无奈,任由莉莉安将鼻息喷在他脸上,然后在对方要伸出舌头前,将马头推开。 一人一马关系极好,莉莉安直往顾雁山怀里拱,想要翻出她爱吃的苹果。 “先生。”阿坤带着郁燃驻足在顾雁山跟前。 郁燃道:“顾先生。” 顾雁山转头,脸上笑意未退,目光停留在郁燃身上,将他上下扫视了两秒,侧目对阿坤道:“拿条方巾过来。” 阿坤应了声,转身离开,马厩只剩下他们两人。 莉莉安仍不停掏着顾雁山口袋。 “你看看有没有?”顾雁山拍拍空荡的衣兜,同莉莉安对话,就好像对方能听懂似的。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马场侍者端着胡萝卜和苹果上前,停在郁燃身侧。 莉莉安突然有点躁动。 顾雁山安抚着它,对郁燃伸出手:“递给我一下。” 郁燃径直越过胡萝卜,拿了半块苹果递给顾雁山。 顾雁山复而将苹果喂给莉莉安,吃到喜欢的食物,莉莉安开心了许多,但仍然有些烦躁,马尾不停在身后甩动。 侍者一直没有上前,顾雁山每一伸手,郁燃就将苹果放进他掌心,直到莉莉安把给她准备的苹果尽数吃完。 顾雁山仍将手伸向郁燃,郁燃看着一根没动的胡萝卜,犹豫了。 没有等到胡萝卜的顾雁山看他一眼,对侍者抬了下下巴,后者安静离开。 随着他越走越远,躁动的莉莉安逐渐安静下来,又开始拿脑袋往顾雁山肩头贴。 顾雁山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莉莉安确实不喜欢胡萝卜。” 郁燃半垂着眼。 胡萝卜是马儿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没有马会不喜欢胡萝卜。 除了莉莉安。 这位小姐任性挑食,是马群中的异类,她甚至非常讨厌胡萝卜。 讨厌到一根胡萝卜,足以让她失控。 很少有人知道这点,或者说莉莉安专属的驯马师以及和她关系亲密的顾雁山外,至少郁燃不应该知道。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给顾雁山递过哪怕一小根的胡萝卜。 顾雁山在试探他? 试探他什么,是追究上次马群受惊的原因,还是别的? 郁燃没接话。 但他的思绪却没有停下来,片刻后他突然道:“我知道。” 顾雁山侧目,眉梢微挑:“哦?” “您知道的,”郁燃直视顾雁山的眼睛,“那个梦。” 饶有兴致般,顾雁山唇边笑意更甚:“梦里还有莉莉安?” “是。”郁燃道,“梦里凌谦常带我来马场,我在这里遇到过您很多次,我知道她讨厌胡萝卜。” “是吗?”顾雁山又问,“那在你梦里,我是什么样的?” 郁燃沉默一瞬:“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梦里我瞎了。” 二者对视,气氛安静片刻,顾雁山突然就笑了,轻轻歪了下头,目光越过郁燃落在他身后。 郁燃听到阿坤的声音:“先生。” 他带着侍者,后者托盘里整齐摆放着好几条不同颜色的方巾。 顾雁山一一扫过,选中了一条海蓝色波点的。 他拿起方巾,对郁燃道:“过来。” 郁燃不明所以上前,直到顾雁山伸手,解开他系到顶的衬衫纽扣,将方巾系到他脖子上。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郁燃鼻腔内全是顾雁山身上的沉香香气,醇厚的木调中带着焦甜的润气,又透着沉香独有的凉韵。 层次丰富又耐人寻味的沉香香味,和顾雁山这个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郁燃乖乖站着,任由顾雁山勾着方巾打结。 温热的指背偶尔羽毛似的轻扫过他喉结,一触即离。 顾雁山放下手,再细细打量了郁燃一圈,满意点头:“走吧。” 一行人离开马厩,沿着长廊走出去,打老远,郁燃便看见了停在草原上的直升机。 “你可以带上你的小马。” 郁燃顿了顿:“我没有马。” 他知道顾雁山在说sally:“那不是我的马。” 顾雁山没说什么,转而问:“打过猎吗?” 郁燃摇头。 “高原去过吗?”顾雁山又问。 郁燃依旧摇头。 他跟着顾雁山上了直升机,阿坤最后,不是进客舱,而是拉开了驾驶舱门。 郁燃略微震惊:“阿坤先生还会开飞机?” “当然,”顾雁山说,“他什么都会开。” 郁燃看向顾雁山,有点好奇:“那您呢?” 顾雁山坦然:“我自然不会。” 直升机并不是直奔猎场,而去了顾雁山的私人机场,一行人转乘了更舒适的公务机,在两个小时候后落地海拔三千米的高原猎场。 在飞机上,郁燃提前吃了预防高反的药。 这个猎场非常大,有上万公顷,场内海拔三千米至五千米不等,每年对外开放两次,他们来在正式对外开放前,除他们外并未接待其他狩猎者。 顾及郁燃第一次来,顾雁山并没有往高海拔的地方去。 不知道是提前吃了预防的药还是身体体质适应良好,郁燃并没有出现什么高原反应。 一下飞机,顾雁山便翻身上马。 区别于黑云压空风雨欲来的京市,这里绿草白云,非常怡人,阳光下莉莉安乌黑的背光金光熠熠。 顾雁山高坐马上,只对郁燃撂下一句:“跟着阿坤。” 语毕双腿轻夹马腹,缰绳一抖,阿哈尔捷金马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奔驰而出。 大概是这些天连绵的雨把她憋坏了,莉莉安撒欢似的在草原上奔腾,顾雁山的身体随着越来越快的速度而压低。 郁燃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让他带上自己的小马。 看到这一幕,郁燃确实有点心痒。 阿坤替他拉开越野车门,见他仍望着已经消失在天际线的一人一马,贴心道:“小凌先生想骑马的话,我也可以陪你。” 郁燃摇摇头,转身上了车。 猎场内有许多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并不在允许狩猎的范围内,他们的狩猎对象,主要是特定区域内人工繁育的动物,包括马鹿、野猪等等。 山路颠簸,越野车摇摇晃晃,阿坤带他前往狩猎点,路上不时给郁燃介绍着偶然出现的某些动物。 两人到时,顾雁山早就到了。 虽没有看到他的人,但郁燃看到了在接待点附近吃草的莉莉安。 “小凌先生在这里等我一下,”阿坤说,“我去拿枪。” 他下车离开,又很快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猎导。 阿坤给郁燃介绍:“小凌先生,之后他会全程指导你狩猎。” “您好。”郁燃同猎导打招呼,问阿坤,“那您呢,我……我不和您一起吗?” “我不太放心先生一个人,”阿坤调头驶离接待点,往狩猎点深处去,闻言安抚道:“你放心,这位猎导经验丰富,非常专业。” 郁燃说:“阿坤先生,您和顾先生感情好像很好。” 他能感受到阿坤和顾雁山之间,明显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二者之间羁绊很深。 阿坤笑了笑:“先生对我很重要。” 阿坤不是外放的人,也没有往深了给郁燃多说什么,点到为止的一句话,郁燃点头。 他在想,在所有人眼里,顾雁山应该都是无所不能的。 一个坐在权力之巅的强者,众人对他又畏又惧。 再想想外界的流言谈之变色的流言,什么十八岁单枪匹马掀翻顾氏从中夺权,将顾雁山的形象渲染成嗜血的狼。 但阿坤不一样,他竟然连顾雁山一个人,都不放心。 话里浓浓的担心,让他像个母亲,不管孩子多高大多强健,在她们眼里也只是个易磕碰受伤的baby。 这让郁燃对顾雁山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难以理解,顾雁山那样的一个人,阿坤对他的呵护和保护欲从何而来。 “阿坤先生,”郁燃好奇道,“冒昧问一下,您今年多少岁?” 阿坤:“三十七。” 如果年轻时候荒唐一点,他甚至可以生下像郁燃这么大的孩子。 阿坤比顾雁山大五岁。 但郁燃并不觉得他的爱护,完全出自于年长。 第42章 随着向狩猎点中心靠近,郁燃看到了另外一辆停在那里的越野,应该也是前脚刚到,除了叶时鸣外,郁燃还看到了凌谦。 凌谦…… 郁燃不由看向正在检查猎枪的顾雁山。 他带他过来,是因为凌谦? 因为郁燃想利用他的身份,所以他随手给了郁燃方便? 阿坤将车停下,那边三人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 郁燃开门下车,前一秒还在和叶时鸣说话的凌谦蓦地愣住。 郁燃穿着猎装,衬衫松着两颗纽扣,系在颈间的方巾遮住了大半内里打底的紧身黑t,却刚好露出了他小巧的喉结。外面的棕色的短夹克刚刚护住腰,衬得那双踩着短靴的腿更长。 英伦风味很足,明显不是郁燃往常会穿的风格。 不管是卡在颈间,只露出一截小边的紧身黑t,还是海蓝色波点点缀的方巾,以及最外大面积的棕,都非常衬郁燃的肤色。 他白得透明,发色在光下都更显轻盈。 叶时鸣都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小朋友,以后都这样穿。” 准确来说,这也算是叶时鸣第一次见郁燃穿便装。 可比那些球童或者侍者制服适合他多了。 郁燃看向顾雁山:“这是顾先生准备的。” “我知道啊,”叶时鸣说,“这风格老顾的味儿太浓了。” 郁燃笑着垂下眼,看起来有些赧然似的。 他转首对凌谦笑起来:“大哥。” 凌谦看到他那一刻如何百转千回郁燃不得而知,因为他已经很快速地调整好了表情,虽然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但仍然柔和。 “小叶。”他正欲朝郁燃走过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雁山突然出声:“过来。” 凌谦脚步一顿,郁燃越过他走到顾雁山身边。 桌上摆着几把不同型号的猎枪,顾雁山一边戴着手套,一边问他:“玩过吗?” 郁燃摇头。 “想不想学学?” 郁燃:“可以吗?” 顾雁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这有什么不可以。” 他替郁燃挑了一把体型较小的枪,从枪支结构开始教他。 凌谦在旁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像个彻底的局外人。 他脸色不佳,偏偏叶时鸣还跟毫无察觉似的,拿胳膊肘怼怼他:“我们就不跟他们墨迹了,走吧凌总,给我露两手?” 凌谦勉强笑了下:“顾董不跟我们一起吗?” 叶时鸣摊手:“你觉得呢?” 凌谦又说:“公司这边我还有些事情没向他汇报。” 叶时鸣看破不说破:“直接向我汇报就行了。” 自从顾氏入资后,凌氏的情况,凌谦都是直接汇报给叶时鸣,但他不满足于此,相比于叶时鸣他肯定更想接触上顾雁山本人。 他拿到顾雁山和叶时鸣相约狩猎的消息,以汇报工作为借口,让叶时鸣带上他一起。 他其实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没想到意外的顺利,如果郁燃没出现的话。 叶时鸣话说成这样,他也没别的理由,只能接过他递来的猎枪,但仍不甘心:“这个型号的枪我用不惯,我换一把。” 他走向两人,但那边不管是他精心呵护的弟弟,还是他费尽心思想要接近的顾雁山,谁都没对他表现出任何一点在意。 事情脱离计划和掌控让凌谦心里又烦又躁,他面无表情地换了把枪,转身对叶时鸣:“走吧,叶总。” 两人驱车离开,郁燃的食指扣在扳机处,对面十几米距离是阿坤刚让人放置过去的射击靶。 “枪托顶稳肩窝,开枪时往前顶肩,和后坐力形成对抗。” 顾雁山站在郁燃身后,以一个近乎将郁燃搂在怀里的姿势,握住他的手拖着枪,瞄准靶心。 他提醒郁燃:“专心。” “分心猎物就逃了。” 顾雁山说。 ----------------------- 作者有话说:国内有合法狩猎场,但狩猎需要相关部门的审批,也需要提前申请,而且只允许狩猎人工繁育的动物,监管很严,还必须要狩猎证等等。 百度的发现合法狩猎都是非娱乐制的,基本都是出于生态保护的目的。 总而言之就是,文里没有任何一只野生动物受到伤害_(:3」∠)_ 第34章 郁燃不知道顾雁山是否意有所指, 毕竟他面前只有一扇固定的射击靶。 他稳了稳神,食指随着指背上顾雁山的力道往下压,砰—— 即使他用力顶肩, 但猎枪的后坐力仍让他肩头一抖, 郁燃往身后压住他后背的人怀里狠狠撞了下。 顾雁山垂眸看他:“肩膀没压稳。” 郁燃打出去的那枚子弹, 别说靶心,直接擦着靶身飞了出去。 “腿分开,重心放在脚趾, ”顾雁山左右拨了下他的脚,压着郁燃微微前倾,空闲的左手在他腹部按了下,“核心收紧,肩膀往前推。” 这一次, 枪托似乎都要压进郁燃身体里, 顶得他肩窝发疼。 郁燃调整好呼吸,屏息盯着前方靶心,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一枪又一枪, 子弹都稳稳射穿射击靶。 靶子很快千疮百孔。 郁燃肩膀被枪震得发麻,但他再也没有出现身体失衡后仰的情况。 顾雁山这才松开他。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靶子,轻笑一下:“还得练。” 没有一枚子弹射中了靶心。 郁燃抿了抿嘴, 垂头开始换弹夹。 这次顾雁山没再手把手地站在身后帮他托着枪, 他自己拿起一把猎枪, 阿坤见状, 又让刚给郁燃换了新靶子的人再在旁边加了块靶子。 很难说顾雁山不是故意的, 带着一些恶趣味,逗猫似的,郁燃开一枪, 他跟着开一枪。 一发弹夹打空,郁燃的靶子乱七八糟,而顾雁山的靶子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孔。 对上郁燃的目光,他挑眉歪了歪头。 郁燃没说话,又换了新的弹夹。 顾雁山倒是没再陪着他玩了,拿着枪准备上车,阿坤跟过去。两人说了些什么,大致也是要跟他一起的话,两人上车,离开,最后基地只剩下郁燃以及阿坤替他安排的猎导。 郁燃练枪时,猎导不时指点他一下,又一连打了许多枪,郁燃才大概学会了控制准头,勉强摸到一点射击的边。 放下枪,郁燃按着发麻的肩头,转了转胳膊,坐在一旁的露营椅上休息。 猎导给他递来一瓶水,叉腰站在旁边:“对于第一次射击就在野外,各方面干扰都很多的情况下,你已经算很不错了。” 猎导是个外国人,但是普通话很标准,郁燃观察到他兴许受过伤,走路的时候腿是跛的。 他的体型和阿坤类似,虽然相处起来还算不错,但身上总带着点肃杀气,再联想到顾雁山那些传闻,郁燃很难不怀疑他曾经的职业。 但这些和郁燃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接过水,道了声谢。 他们来的时候本来已是下午,郁燃没练多久,天色便慢慢暗了下来,偶尔他会听见几声远处传来的枪鸣,但始终不见有人回来。 郁燃问猎导:“天黑了,他们还不回来吗?” 猎导笑了下:“叶总可能快回来吧。” 没提顾雁山。 郁燃默默喝了口水。 没提顾雁山,因为知道他狩猎的偏好和习惯……顾雁山喜欢晚上狩猎吗? 是晚上猎物降低了警惕,还是暗淡的夜色让狩猎这件本就惊心动魄的事,更为惊险刺激? 如他所言,叶时鸣确实很快回来了。 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到郁燃也不算意外,两指并拢在额边一滑,吊儿郎当地打着招呼:“哟!” “叶总。”郁燃点头回应,又问,“我大哥呢?” 话是这样问,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凌谦没和叶时鸣一起,大概率是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果不其然,他听到叶时鸣说:“遇上阿坤和老顾,跟着去夜猎去了。” 凌谦不会放过一切接近顾雁山的机会,郁燃知道他。 砰。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枪响,郁燃循声望去,只看见夜幕下影影绰绰的树影。 但郁燃现在可以确认,凌谦已经没机会了。 想比他,顾雁山对自己更感兴趣。 “走,小凌叶。”叶时鸣挂在越野车窗上,手里拎着他今天下午的战利品,示意郁燃上车,“回营地去请你吃烤兔。” 郁燃上车,车厢里隐约有点血腥气。 第43章 叶时鸣替他抱不平:“老顾带你过来,居然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太没良心了。” 他话里的谴责情真意切,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看不惯顾雁山这样不负责任的做派。 郁燃笑笑:“打枪也挺好玩的。” 叶时鸣问:“打得怎么样?” 郁燃:“一般吧。” “我就不觉得打靶好玩儿,”叶时鸣啧了下,“动都不动一下,你也能打半天,也不嫌无聊。老顾不带你玩我带你玩,明天带你去追小兔子怎么样?” 郁燃略显抗拒:“不了吧。” 叶时鸣把兔子丢给工作人员,勾着郁燃的脖子往营地深处的住宿区走,笑眯眯地指着他:“你不会在害怕吧?” “确实下不去手。”郁燃诚实道。 叶时鸣突然笑出声,反手拍了他一下:“还下不去手,你能射中再说吧,小鬼!” 郁燃:“……” “你自己随便找个帐篷,我去洗个澡,一会儿外面见。” 前不久才言之凿凿斥责顾雁山把郁燃一个人丢下的叶时鸣,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郁燃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帐篷酒店,就近找了一个,掀开门进去。 高原帐篷酒店,内里装潢媲美星级酒店,还有浴缸。郁燃掀开浴缸正对的窗户,藏蓝的穹顶下,繁星闪烁,汇成一条漂亮的银河横跨天空。 远处高山连绵起伏,夜色藏不住山顶未化的雪。 郁燃看得有些发愣。 他下意识摸了下眼睛。 郁燃盯着外面难言的景色看了许久才放下窗帘,他脱下身上顾雁山准备的猎装,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郁燃没洗澡,他担心高反。 猎场除了他们并没有接待别的旅客,整片帐篷基本都是空的,郁燃离开房间,往外走,很快闻到了夜风送过来的炭火味。 灯光下人影晃动,郁燃走过去。叶时鸣的兔子已经处理好了,光秃秃地趴在烤架上,他也换了身便装,站在篝火旁摇着烤架,刷了油的兔肉烤得滋滋响。 看到郁燃,他说:“就穿这么点?” 郁燃指了指他面前那团篝火。 高原夜里的温度挺低的,但坐在火旁,就不觉得了。 郁燃看着燃烧的火苗,有一搭没一搭和叶时鸣聊着天,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叶时鸣在说,郁燃很少主动说什么,但如果叶时鸣问,他都会回答。 中途叶时鸣捏着兰花指撕下一块兔肉,嘶呼嘶呼地吹着,问他要不要尝尝。 郁燃摇了下头,突然将头转向另一侧。 叶时鸣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将兔肉塞进自己嘴里:“怎么了?” 郁燃说:“顾先生他们回来了。” 远处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叶时鸣刚要问他怎么知道,便见车灯劈开夜色,由远及近,而后才是嗡鸣的引擎声。 叶时鸣不由多看了郁燃一眼。 郁燃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他们过来,郁燃就听出是两辆车,走进发现越野后还跟着一辆皮卡。 猎场工作人员同时上前,从皮卡上拖下一头野猪,獠牙粗长的成年野猪小山似的,被从卡车上推下来时,咚的一声砸下,地上的尘土都扬起些许。 顾雁山从越野上下来,看了眼郁燃。 “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他随口问。 他一脸轻松,即使猎到那头那样庞大的猎物,表情仍然稀松平常,既没有狩猎成功的喜悦,也没有成绩斐然的得意。 郁燃倒是一时卡了壳,因为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所以没做好提前应对的准备,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应对。 不过顾雁山也就随口一问。 两人并肩站着,他摘下手套丢给阿坤。 好几个人一起,才把那头野猪抬走。 皮卡司机下车,郁燃才发现是凌谦。 他没有看往这边走来的凌谦,转头问顾雁山:“顾先生一般怎么处理猎物?” 两人往叶时鸣的方向走去,顾雁山垂眸:“你觉得呢?” 郁燃想了想,看到叶时鸣烤架上的兔子,道:“吃?” “也可以,你想吃哪个部位,怎么吃,告诉阿坤。” 郁燃:“您不吃吗?” “我只享受狩猎的过程。”顾雁山说,“我又不是叶时鸣,对吃不感兴趣。” 叶时鸣:“我都听到了。” 顾雁山眉头微挑,表情略带挑衅:“某些只猎到兔子的人,听到又怎么样?” 叶时鸣磨牙:“你以为兔子很好打吗!猎兔也要技巧的好吗!” 他把郁燃拉过去,就像拉人战队似的,对郁燃道:“兔子非常警觉,逃跑速度也很快,猎兔的枪术非常重要!它目标那么小,不像野猪那么大一个,随便打打都能中!” 郁燃半信半疑,眼神瞟向顾雁山。 叶时鸣:“你看他干什么!” 阿坤在旁笑着将他忘记的烤架翻了个面。 四人站在一起氛围很好,更显得今天一无所获的凌谦像个插不上话的小丑。 他跟着顾雁山夜猎,但他丝毫没有夜猎的经验,既帮不上忙,也自知不能在他们专注追踪猎物和在丛林中潜行时打扰。 最终沦为背枪开车的打杂。 凌谦有野心,也能屈能伸,他知道在顾雁山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并不觉得给他打下手有什么不好,甚至认为这是难得的机会。 如果,郁燃没有轻易融入其中的话。 叶时鸣对他的亲昵,顾雁山对他的特别照顾,在他看来都特别刺眼。 凌谦既觉得郁燃站在顾雁山身边刺眼,又觉得顾雁山站在郁燃身边刺眼。 他原本自洽的情绪,在看到二者并肩时只剩下烦躁。 一种不知道怎么讲的,好像“输了”的烦躁。 他没有上前搭话试图融入,可能是因为他不想显得太难看,也可能是他不想输得太难看。 虽然他不知道他在和谁比。 凌谦讨厌失控。他站在距离四人几步远的地方,低头衔上烟,咔哒点燃打火机,拢着手挡住凛人的夜风往烟头送。 郁燃耳朵动了动,没回头。 夜深,众人各自回了房间。 夜风烈烈,在帐篷上撞出形状。 郁燃以为自己对高原适应良好,但躺在床上半晌也睡不着后,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有点轻微的高反。 他没再尝试入睡,打开灯坐到桌前,翻开包里的书开始学习,顺便等人。 刷了两个章节的题,他等的人来了。 帐篷上映着对方的声音,凌谦在外问:“小叶,还没睡?” 郁燃放下笔,拉开拉链,有些意外:“大哥,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凌谦说:“有点高反,睡不着。” 郁燃点头:“我也是,所以我起来刷会儿题。” 语毕,他就不再说话了。 凌谦能感觉到郁燃和他越来越远了,这是让他烦躁的一点,他不高兴郁燃能够和顾雁山亲近,却和他这个本该密不可分的哥哥生疏。 “小叶,”他盯着郁燃看了许久,才问:“你和顾……董,是什么关系?” 这话像极了他掩耳盗铃的挣扎。 郁燃没有直接回答:“大哥觉得呢?” 凌谦皱起眉,他不喜欢郁燃这样。 他应该是乖巧的听话的,凌谦问,他就答,而不是这样展露出他的无法掌控。 他甚至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那个他不想承认的答案。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年龄、阅历、社会地位,你真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语重心长的语气,像极了一位全然为孩子考虑的家长。 郁燃没说话,凌谦又说:“你听大哥的,你年纪小被他这样的人吸引在所难免,但是最终对你来说,都是飞蛾扑火。” 他甚至将双手按在郁燃肩头,说到最后手上用力,捏得郁燃今天被枪托震过数次的肩膀,极其疼。 郁燃依旧没说话。 凌谦:“小叶,大哥都是为你好。” 半晌,郁燃轻轻歪了下头,表情有些茫然:“大哥,我和顾先生走得近不好吗?” 他语气很轻,听着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那是顾先生呀?” 那是凌谦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日思夜想,也想攀附上的顾雁山呀! 不管顾雁山对他是否真心,但他和顾雁山走得近,对凌谦,对凌家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第44章 换成别家的孩子有这个机会,人家高兴都来不及,珍惜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劝阻他呢? 凌谦呼吸一紧,似乎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站在郁燃帐篷外,帐篷里有暖气,但外面很冷。郁燃拉了拉外套衣领,把脖子缩进毛领里:“好冷。” 郁燃吸了口气,对凌谦道:“大哥,我有点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了,”他转身正欲进帐篷,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凌谦,“妈妈好些了吗?” 凌谦一直看着他,闻言心中燥意更甚,蹙眉道:“挺好的。” 语气硬邦邦的,郁燃全无察觉地点点头:“过几天我回家看看她。大哥晚安。” 郁燃进了屋,没多久就关了灯。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夜里,风声十分明显。 他听见帐外不远处,打火机的咔哒声从未断过。 凌谦今晚自然是不好过的。 他讨厌一切失控。 但当下的一切,都出现了计划外的偏颇。 不管是郁燃,顾雁山,还是温茹雅,包括他自己。 各方的关系,其中利害,烦躁的情绪犹如蛛网,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为什么是顾雁山,为什么偏偏就是顾雁山! 但凡不是顾雁山,他都不会如当下这样无从下手。 - 第二天,凌谦面色疲惫。 叶时鸣问他,凌谦只能说:“高反,不太舒服。” 郁燃在旁默不作声地用着早餐,他意识到,凌谦比他想象的更弱小。 上辈子,在郁燃的记忆里,凌谦太威严了,所以他好像潜意识里,将他渲染得很可怕。 但他发现凌谦其实,不是那样的,或者说当他和凌谦差距悬殊时,他不管怎么做也反抗不了他的时候,他确实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实际上凌谦所有的意气风发盛气凌人,都建立于他高人一等的基础上。 一旦面对顾雁山,他就变得束手无策起来。 他想要的太多,既想要顾雁山,又想要郁燃。 他贪心,所以难以做下将郁燃用作讨好顾雁山筹码的决心。 他畏惧顾雁山,又无法放任自己对其宣战,将郁燃从他手里抢走。 什么都想要,反而举棋不定,太弱小了。 郁燃想,如果是他,至少要做好眼前的事,不会在顾雁山面前露出这样的疲态。 因为他这样说,叶时鸣会很贴心道:“那你要不就在酒店休息?实在难受也可以先回去。” 凌谦:“……我还可以。” 叶时鸣:“高反可开不得玩笑,还是别逞强了。” 顾雁山和阿坤都没来,餐厅里只有他们三人。 带着高帽的厨师站在一旁片火腿,郁燃搭配着面包,火腿的咸鲜与刚烘焙出的麦香气交缠,他轻轻眯眼,好吃。 叶时鸣话说成这样,凌谦再坚持就有些奇怪了,他不得意只能留下。 再出发时,叶时鸣还让他好好休息,安抚他下午就回去了。 莉莉安在草原上和牧民的马群一起吃草。 郁燃站在车旁看,顾雁山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了两眼,摘下皮手套,将两指放在口中一吹。 莉莉安闻声抬头,踢嗒踢嗒得跑了过来。 跑至跟前,莉莉安亲昵地拿头蹭了蹭顾雁山。 顾雁山叫人拿来马鞍,他也没说话,只是握着缰绳对郁燃偏了下头。 郁燃有点意外,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下下,便从顾雁山手里接过缰绳,一脚踩上脚蹬,一脚蹬地借力一跃,轻巧地落在马背上。 莉莉安虽然是很有自己脾气的小马,但她作为几连冠的赛马,并不是电视里那种除了自己主人谁也不认的烈马,相反,对于骑手来说,她相当温顺。 郁燃俯身抚摸着她修长的脖子。 顾雁山上了越野车,阿坤和叶时鸣都在车上,他们先行出发。 郁燃让莉莉安习惯了自己,才注视着前方的车屁股,缰绳一抖,双腿夹紧马肚:“驾。” 纯黑的阿哈尔捷金,踏草而出,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越野在郁燃的控速下和越野并肩其驱。 郁燃骑马的姿势很漂亮,身体微拱,随着马奔跑而起伏。风将额发全部拂至脑后,露出他饱满光洁的额头,阳光从侧面打下来,让他不得不半眯着眼睛,他非常享受这一刻的自由。 叶时鸣撑在车窗看了会儿,感叹着:“年轻就是好啊,看着还怪赏心悦目的。” 顾雁山坐在后座,同样侧目看着窗外。 蓝天碧草,奔驰的骏马上的漂亮少年人,确实是难得的一幕景色。 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马上的少年望过来,四目相对,郁燃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来,“驾”了一声,马儿提速,将越野甩下。 顾雁山望着奔至前方的一人一马,笑了下。 一直到目的地,郁燃脱了外套,额头带着细汗,他双眼发亮地对顾雁山道谢:“顾先生,谢谢您。” 顾雁山把马丢给专人照顾,把郁燃拎上了车。 这一次,是要带他去猎活物。 山路颠簸,郁燃不时会撞到顾雁山身上,他问顾雁山:“顾先生,可以问个问题吗?” 顾雁山示意他问。 郁燃说:“对您来说,狩猎的乐趣在哪里?” 顾雁山:“你觉得呢?” 郁燃摇头。 顾雁山看他半晌,笑了:“我狩猎的乐趣在于猎物挣扎求生。” 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郁燃寒毛直立,浑身紧绷进入一种戒备的状态。 但很快,顾雁山移走了目光,好像那一瞬间被狼盯上一样的危险,只是郁燃的错觉。 郁燃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哑声道:“那我,应该喜欢看猎物,一步步走进我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哦?”顾雁山眉梢轻跳,意有所指,“那你的陷阱,准备得怎么样了?” 郁燃:“托您的福。” ----------------------- 作者有话说:报意思这章隔了很久,其实早两天就写完了,但我本来想说攒个粗长的结果后面一直没卡出来。。。or2跪下挨骂 第35章 如果说顾雁山的话只是让郁燃感受到危险, 那么亲眼目睹了他的狩猎方式,郁燃才真正认识到顾雁山骨子里的嗜血性。 在海拔三千米的高原,面对警惕性极高的猎物, 就连郁燃这个门外汉都知道应该做好隐匿, 然后趁其不备。 而顾雁山的狩猎方式, 是在锁定好猎物后,便将行走在陡峭岩壁上的猎物驱赶至平地,相比于近乎垂直的峭壁, 在平地上,它们的奔跑速度更急更快。 追击在后的越野像一只庞大的野兽,轮胎碾过碎石时,郁燃的身体随着颠簸腾空,他必须抓稳头顶的扶手才不至于被从大开的车窗甩出去。 而身侧的顾雁山, 架着枪望着窗外, 专注力强到惊人。 枪口随着被他们从猎群中驱赶落单的猎物移动,在这样激烈的追逐中,郁燃甚至还来不及想他能否射中, 便听砰的一声—— 顾雁山开枪了。 压着枪托的肩膀纹丝不动。 窗外的猎物在枪响之后仍在奔跑,它速度丝毫未变,强健的四肢蹬地时扬起碎砂,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 突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那般, 轰然倒下。 它倒下的那一瞬, 郁燃的心脏也好像被狠击了一枪, 跟着空了一拍。 越野并没有停下,顾雁山很快开始了第二场追逐。 狩猎的结果顾雁山毫不在意,他纯粹享受的是将猎物逼入绝境过程中, 肾上腺素的狂欢。 这算不上虐杀,因为每一次顾雁山都是一枪毙命,但就连真正的猛兽,也不会在饱食后将戏谑猎物作为消遣。 这才是顾雁山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郁燃没再往顾雁山那边看,而是转头望向了另一侧。 他握紧膝上的枪,指尖发凉。 叶时鸣倒是顾雁山的狩猎方式见怪不怪,狩猎时是要隐匿还是追逐,全看顾雁山的心情,他跟着在车上坐了会儿,转头问郁燃:“是不是很无聊,一会儿咱俩换个车,我带你去猎兔子。” 顾雁山闻言看向郁燃:“无聊?” 他盯着郁燃看了会儿,突然笑了下,眉头微抬:“吓到了?” 郁燃喉头轻轻一滚,沉默片刻道:“还好。” 两相对视半晌,顾雁山未置可否,收了枪:“阿坤。” 阿坤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抬眼看向后视镜,视线先落在顾雁山身上,又扫了眼他旁边的郁燃,换挡减速,掉了个头。 第45章 很快,车驶出刚才那片狩猎区,到了另外一处。 叶时鸣看清地方,噌的一下坐起来,动作非常夸张地在顾雁山和阿坤之间扫来扫去:“不是,你俩到底是用什么交流的,脑电波吗?” 郁燃听着不明所以,直到跟着顾雁山走了一段,在稀疏的矮灌木丛旁,看到野兔时,突然明白过来。 顾雁山带他来猎兔子了。 但郁燃一只都没猎到,他打静物都勉强的射击水平,不足以支持他和动作迅速的野兔抗衡。 顾雁山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 不催促不指导不帮忙,耐心十足。 郁燃耗时许久,猎物跑丢了一只又一只,也没说结束。 就连叶时鸣都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回车上补觉去了。 拨开灌木,郁燃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灰兔,这已经不知道是郁燃今天锁定的第多少只猎物了。 枪管悄无声息地探出,灰兔耳朵一竖,半站起身,不等郁燃开枪便后脚一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对面一声枪响,野兔动作一滞,后腿被击中。 顾雁山从对面丛林走出来,弯腰抓着兔耳将失去行动力的兔子拎起来,随后眼皮一撩,看向对面走出灌木丛的郁燃,绿瞳带笑:“你的猎物?” 郁燃站着:“我没追上。” 顾雁山看着那只仍然在蹬腿的兔子,笑得意味深长:“也是,本来不用受伤的,偏偏要往我的狩猎范围里跑。” 郁燃:“嗯。” 顾雁山看了眼时间:“还玩吗?” 郁燃摇头。 他追了两三个小时的兔子,已经累了。 回到车上,叶时鸣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顾雁山手里的兔子:“这小朋友可以啊,有点天赋嘛。” 顾雁山没纠正他,在阿坤上前时把兔子递给了他。 郁燃跟在后面上了车。 他们没回酒店,在营地单独把叶时鸣丢了下去,直接去了昨天来时的机场。 顾雁山的私人飞机还停在那里,郁燃留在酒店的东西,早就送了过来。 郁燃跟在顾雁山身后登机,在他书包旁,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灰兔。 就是刚才顾雁山打中的那只。 它后腿的伤已经包扎好,缩在笼子角落,眼神警惕地盯着郁燃。 郁燃顿了顿,看向顾雁山:“顾先生?” 顾雁山头也没抬地阅读着文件:“你的猎物。” 郁燃沉默地坐下,没再说话。 片刻后,他轻轻勾起唇角,转头看向窗外远处延绵的草原和高山。 这只兔子,确实是他的猎物。 察觉到他的意图,愿意陪他玩游戏的顾雁山,也是。 现在只等到叶时鸣一个人回去的凌谦,应该不太好受吧? 也不知道他这位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在顾雁山和他之间,做出选择。 ----------------------- 作者有话说:(跪下)对不起又久又短,卡复仇线了(抓狂)(抓狂)(抓狂) 第36章 京市的雨短暂的停了两天, 但天色依旧阴沉,灰白的云压得很低,滚着骤雨将至的紧迫。 风也大, 路边树梢摇晃。 郁燃站在路边, 同车上的顾雁山道别:“顾先生再见。” 顾雁山颔首, 车窗缓缓升起,黑车驶出路口汇入车群。 郁燃迈步走向小区,路过楼下小店时, 趴在桌上写作业的瑶瑶探起脑袋:“哥哥!” 小朋友快快乐乐地丢下笔跑过来,盯着他手上的笼子看了又看:“小兔子诶。” 她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摸到野兔的毛时微微皱眉:“嗯?为什么它的毛毛不软?” 野兔的毛不是不柔软,只是相比家养的宠物兔来说,相对比较粗糙。 瑶瑶好奇地问郁燃这是他养的兔子吗? 又指着它缠了绷带的腿问他小兔子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郁燃说。 瑶瑶抬头望着他, 眼巴巴的:“我可以抱抱它吗?” 郁燃摇头。 这是野兔, 身上携带的病菌很多,而且它被困在笼子里,脾气算不上好, 小孩一摸它就开始疯狂蹬腿。 瑶瑶失望地嘟着嘴,隔着笼子把野兔戳了又戳,才回去老实写作业。 郁燃回了家。 坐在沙发上和这只野兔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半天, 他不免想起飞机上顾雁山的话。 郁燃和顾雁山双方都不是多话的人, 不管是去还是回, 机厢里都很安静, 两人分坐两侧, 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顾雁山多是闭目养神。 郁燃更多都在学习,他认真刷着新买的辅导书,过滤掉了耳畔一切杂音。 还是头低久了, 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时,转头对上了顾雁山的目光。 隔着宽敞的过道,男人姿势闲散地靠着椅背,偏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顾雁山神色坦然,垂眸扫了眼他面前摊开的书,问:“想上什么学校?” 随口闲聊似的。 郁燃老实回答。 顾雁山又问他:“专业呢?” 郁燃打算学金融相关,顾雁山闻言也没什么意外。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见似乎没有下文,郁燃正准备继续学习,便又听见顾雁山的声音,就像他之前问顾雁山怎么处理他的猎物一样,顾雁山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他问郁燃打算如何处理他的猎物。 郁燃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顾雁山这句话。 转头问他:“顾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顾雁山当真认真思考了下,他屈指托腮,修长的食指在自己脸上轻点了两下。 “杀掉吧。”他说,“野兔脾气大攻击性强,很难驯化,除非你有足够的耐心。” 郁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闻言思忖片刻,又问:“那如果是顾先生呢?” 顾雁山笑看着他:“我不是说了吗,杀掉吧。” 顾雁山没有太多的耐心。 郁燃从沙发上站起来,拎着笼子去了厨房。 每当他有什么动作时,笼里安静的兔子就会蹬着受伤的后腿乱撞。 环境的改变和生命被威胁的刺激让它异常暴躁。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很久,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随后是钝刀开刃的摩擦声,厨房剪刀锋利的咔嚓声,以及不时响起的水流声。 滴答—— 一滴雨打在雨棚上。 三角梅在加深的夜色中依旧艳丽,花瓣随着啪啪啪越发加急的雨声晃荡着。 哗啦啦的,憋了两天的雨下得又急又快,厚重的雨帘一刻不停地砸进露台窗下拉出的光影里。 站在窗边的少年,打开水龙头,将滴着血的剔骨刀放到水柱下。 蜿蜒在刀身的猩红被稀释成淡粉色,流进了下水口。 旁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几种兔肉的做法。 顾雁山没有太多耐心,郁燃听懂了。 - 下雨的缘故,郁燃暂时不需要去球场工作,晚上去会所兼职之前,他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用来学习。 郁燃的睡眠时间不长,不管前一晚什么时候睡觉,生物钟都会在早上六点左右将他唤醒。 他也没有什么赖床的习惯,醒了就简单洗漱一下,大部分时间都会坐在露台雨棚下学习,就着雨声倒是很能让人专心。 那只野兔郁燃换了好几种做法,吃了两三天,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才彻底清空冰箱里的存货。 洗好碗筷,擦干净灶台,郁燃系上垃圾袋放到门边,回房间换好衣服,拿着伞出了门。 雨势依旧,郁燃撑着伞,安静地站在路边。 没多久,熟悉的车滑行到郁燃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阿坤坐在驾驶座上,语气稍显迟疑:“小凌先生?” 郁燃轻轻笑了下:“阿坤先生。” 也不怪阿坤倍感意外,因为今天郁燃并不是寻常的打扮,他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还戴了假发,撑着伞站在路边时,打眼过去也很难将他认作男人。 郁燃拉开副驾驶门,正要上车,后座传来一声:“坐后面。” 郁燃抬眼和顾雁山对视一瞬。 从猎场回来这几天,郁燃和顾雁山并没有任何联系,包括询问阿坤今天有没有时间,拜托他帮忙时也从未提及过顾雁山一句。 但他清楚,他和阿坤之间的所有交流,都会原封不动地传进顾雁山耳朵里。 所以对于顾雁山当下的出现,郁燃并不意外。 第46章 他听话地关上门,矮身坐进后排。 “顾先生。”郁燃同顾雁山打招呼。 顾雁山轻点了下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眼里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郁燃为什么做这样的打扮。 郁燃也没有要解释或者说明的意思。 车内安安静静,空调往外送着冷气。 “阿坤先生,”轿车从小区外狭窄的街道驶出,汇入主路,郁燃出声道,“能麻烦您等下看到理发店的时候,停一下吗?” 阿坤问:“小凌先生是有什么需要吗?” “我要编一下头发。” 郁燃摸了下自己头上的黑色长假发,他想编个侧边的麻花辫,但他在家里试了好几次都弄不好,明明教学视频看着挺简单的,但他每次编出来都奇奇怪怪的。 阿坤应了声好。 郁燃察觉到身侧人的目光,转头看向顾雁山,后者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朝他摊开手。 他个子高,手也大,手掌宽指节长,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练枪,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郁燃看到顾雁山右手有一道横贯掌心的疤。 说是疤也不尽然,那是陈年旧伤,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有点轻微的增生,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更白。 包括他的指腹上,也带着同样的伤。 就像是徒手攥住了刀刃似的。 郁燃抬了下眼,有点不明白顾雁山的意图。 顾雁山说:“发圈。” 郁燃摇头,他身上没有。 他更疑惑了,他不知道顾雁山为什么要问他要发圈。但疑惑归疑惑,顾雁山让他靠过去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听话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直到顾雁山伸手,将他右侧搭在胸前的假发都拢到左肩时,他才反应过来。 顾雁山在给他编麻花辫? 因为过于震惊,郁燃的睫毛急速地颤了两下。 不管是顾雁山会编辫子,还是他帮郁燃编辫子,这些都是在郁燃意料之外的。 郁燃微微侧身,背对着顾雁山,但车内空间有限,顾雁山抓着他的假发就势必要拉进和他之间的距离。 郁燃又闻到了他身上沉香的味道,因为姿势的原因,从背后传来的香味会更淡一些。 他看着车窗,映在窗玻璃上的两个身影被雨水模糊。 顾雁山垂着眸,很快编好了一条漂亮的麻花辫。 他甚至很有闲心地捏着辫子两侧,往外拉了拉,把辫子拉蓬松了些。 从发尾整理到发根,弯曲的指节偶尔会擦过郁燃白玉一样的修长后颈。 弄好,顾雁山轻轻把辫子抛至郁燃身前。 肩头一沉,郁燃视线往下一落,便看到了搭在胸前的辫子。 顾雁山连发圈都没要,郁燃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郁燃捏着辫子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顾雁山眉头轻挑,就跟会读心似的:“好奇我为什么会编头发?” 郁燃点头。 顾雁山勾唇笑了下,闭上眼休息,并没有在抛出问题后又给出答案。 郁燃识相的没有追问。 - 阿坤将车驶入疗养院的停车场。 郁燃道了声谢,拒绝了阿坤替他开门撑伞的打算,自己撑开伞从车内钻出。 雨砸在伞面啪啪响。 他回身关上车门,那边顾雁山刚从阿坤手里接过雨伞,他握着漆黑的伞骨,注视着阿坤撑起另一把伞打在自己头顶。 他在为阿坤撑伞。 郁燃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顾雁山和阿坤的关系,就像叶时鸣至今仍然会为这两人之间的默契而诧异。 阿坤对顾雁山关怀备至,顾雁山对阿坤的信赖也远超出他人,包括叶时鸣。 外面都在说这两人是顾雁山的左右手,虽然郁燃和他们相处不多,但从各种细节中,郁燃觉得顾雁山对叶时鸣和阿坤是不一样的。 叶时鸣像是并肩的同伴,而阿坤,则更像是有着深厚羁绊的手足血亲。 那边顾雁山似乎察觉到了郁燃的视线,微微偏头,郁燃轻斜雨伞,将他的目光挡在雨帘和伞之外。 三人一同前后脚踏进疗养院。 这是一家位于城郊的私立疗养院,也是凌谦安排温茹雅入住的地方。 她的病房是阿坤帮郁燃查到的,特地让阿坤送他过来,也是郁燃拜托的。 因为如果他独自出现的话,消息总会传到凌谦那里,郁燃暂时还没有和他撕破脸的打算,所以他拿顾雁山当挡箭牌。 顾雁山出入这家疗养院,谁又敢去深究原因。 郁燃看了眼身侧同他并肩的顾雁山。 顾雁山没有太多耐心。 他再一次反刍着这句话。 顾雁山真的没有耐心吗? 这几天,郁燃时刻都在思考,想那些关于顾雁山的传言,想猎场上自己的所见,想每每相处时顾雁山的一言一行。 郁燃不停地想,反复地想,想以顾雁山的出身,是怎么在十八岁的时候将庞大的顾氏搅得天翻地覆。 郁燃不相信他没有耐心。 他不可能没有耐心。 郁燃又想到他在凌谦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 一个是能给顾氏带来利益的凌氏,一个是和所谓的投入产出没有任何关系的郁燃,作为商人,不管站在哪个角度选择前者才是最合适的。 但偏偏他选择了郁燃。 顾雁山这个位置的人,既不差钱也不差权,他差的,大概是那点刺激。 他不是没有耐心,而是郁燃久不动作,他有些无聊了。 他此刻跟着郁燃一起前往温茹雅的病房,就是郁燃一系列猜测最有力的佐证。 他手里有郁燃的全部资料,他甚至可能比郁燃知道的还要更多更全面,虽然他从来不吝于告诉郁燃他想知道的,但只要郁燃不问他要,他从来不会主动向郁燃透露任何信息或者提供帮助。 或许,他在看到郁燃将自己伴做温琪雅出现时,他就知道郁燃的打算了。 所以他现在,就纯是为了看戏,才和郁燃一起来的。 但是,顾雁山真的是那么容易被看透的人吗? 思考着,郁燃脚下慢了下来,不由落后了顾雁山半步。 顾雁山微微侧首看过来:“怎么了?” 郁燃摇了下头。 三人沿着长廊往前走,疗养院隔音很好,长廊的窗玻璃是双层的,不管窗外如何疾风骤雨,走廊内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说话间,角落拐出两人,同他们擦肩而过。 大步迈出的郁燃等人,丝毫未侧首和停留。 倒是推着萧亦清的凌羲,顿了下脚。 他回头,那三个人早已转过了拐角,只来得及看到半个阿坤的脚跟。 萧亦清坐在轮椅上,眼睛没有焦点,他仰头问凌羲:“怎么了?” 凌羲微微用力,轮椅再次动起来。 “没什么。” 只是刚才一晃眼好像看到了一个和温茹雅很像的女人。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 凌羲心想。 第37章 “在想什么?” 车上, 凌羲没急着走,他看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萧亦清。 萧亦清闻声侧了侧脸,面对着他, 眼睛看向他的方向, 但没有焦点。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别的?”萧亦清问。 凌羲心情不错, 哼哼了一下,萧亦清的话好似对他的夸奖般。 萧亦清听着车外的雨声,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 就像天漏了似的。 “妈好像很不喜欢下雨天,”萧亦清说,“也不知道她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 凌羲一听,脸立刻拉了下来。 他拉起手刹,发动汽车:“她又不是你亲妈, 你倒是关心她。” 萧亦清有点无奈:“但她是你妈妈。” 凌羲冷哼, 这下是明显不高兴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他语气低沉,似在提醒萧亦清:“但你姓裴。” 萧亦清静了静。 他又想到了那个凌谦告诉他的名字——裴知璋。 裴知璋。 萧亦清垂着眸, 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淡声问道:“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她妹妹的孩子吗?” 凌羲:“不然呢。” 萧亦清再次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他。 “那你又是为什么呢?” 第47章 嘎吱—— 一辆车从路口窜出, 凌羲猛踩刹车, 惯性带着两人前倾又狠砸回椅背上。 凌羲没有说话, 萧亦清那句话问得有些奇怪, 但车上两个人都知道他问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她妹妹的孩子。 那她不喜欢你呢。 你又是谁的孩子? 凌羲一言不发, 一脚踩下油门。 原本气氛很融洽的车厢,瞬间凝滞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 萧亦清才开口:“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他好似在问,但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没有等待凌羲的回答,凌羲也没有回答。 倾盆的雨砸在车窗上,即使雨刷摇摆出残影,也难以看清前方的路。 雨模糊了整座城市。 潮、热、狂风、雷电、暴雨,京市今年的夏天,有一种秩序外的失控感。 空气里弥漫着那种不流动的死水一样的难闻味道,像是烂掉的沼泥,或者没有生气的死鱼。 这种天气,while会所也没什么生意,以往总是坐满人的卡座散客二三。 交了班,郁燃回到更衣室,换下身上的制服。 充斥在会所每个角落的音乐,掩盖了外面恶劣的天气。 昊麟看到郁燃便服的裤脚还是湿的,他说:“你家住哪里?我开了车,等下我送你回去。” “谢谢。”郁燃道谢道,“但是不用了。” 昊麟热心道:“没关系,外面雨大,而且这么晚了也没有公交车了。” “真的不用,”郁燃礼貌笑了下,“有人来接我。” 他这样说,昊麟便不好再说什么。 郁燃收拾好,点头同他道别,背上包,拿过伞离开了更衣室。 走出员工通道,停在路边的某辆车闪了两下灯,郁燃撑开伞,三两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 车内开着空调,很凉爽。 “阿坤先生。”郁燃先和前面的阿坤打招呼,随后看了眼自己身侧空荡的位置,问道,“顾先生……” 没等他问完,阿坤便说:“先生今天有约了。”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会去疗养院,有时候一天也会去好几次,不管多晚,不管去几次,只要他有这个需要,阿坤都会接送他。 顾雁山偶尔空闲的话,也会跟着一起去。 郁燃点点头,表示了解,没再多问。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了。 阿坤说:“要不要休息会,到了我叫你。” 郁燃摇头,打开车顶灯,开始学习。 即使在这种暴雨天,阿坤的车也开得很稳,等到疗养院下车时,郁燃已经换好了衣服,戴好了假发。 之前顾雁山替他绑的辫子,自从编好后就没再拆过,漂亮的麻花辫搭在身前。 郁燃熟门熟路停在温茹雅病房门口,他抬手叩门,三下一组,叩了三次。 屋内一直没人应声。 郁燃等了会儿,握住门把手轻轻下压,推门而入。 这是一件单人病房,格局类似于酒店标间,但更大更豪华一些。进门是卫生间,往里是连在一起的客厅和卧室,床靠落地窗。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的雨夜并不能为其赋予多少光亮,但门外灯火通明的走廊可以。 侵入室内的半扇光,足够郁燃看清凌乱且无人的床铺,以及缩在墙角,发着抖的温茹雅。 她的状态,糟糕极了。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下乌青,双眼布满红血丝。 她有多久没睡觉了呢? 郁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走进去,皮鞋踩在地板上那一点点声音,规律又有节奏,啪嗒啪嗒。 温茹雅抖得更凶了,眼泪滚过她脸上反复干涸的泪痕。 郁燃并没有和温茹雅对话,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平常一样,拿走茶几上的花瓶,换水、插花,整理一下床铺和房间,在每个地方都逗留一下。 然后,坐在茶几上,给温茹雅削苹果。 锋利的水果刀刃摩擦果肉,发出擦擦的脆响。 苹果皮削得又薄又长,从他指尖坠下。 郁燃站起来,走到温茹雅面前,将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温茹雅看着那颗雪白的果肉,突然伸手,将其扫落在地。 郁燃弯腰捡起来,放回去。 温茹雅再次打掉。 郁燃捡起来。 打掉。 捡起来。 这次,郁燃没有再把苹果放回床头柜,他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地将苹果递给温茹雅。 比果肉还白的瘦削手指,低头时颊侧低垂的碎发,还有另一只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水果刀。 温茹雅连尖叫都尖叫不出来。 来了又来了,妹妹来找她了,妹妹天天都来找她。 她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温茹雅面前,她每次来都会把房间里盛开的花变得枯萎,她在告诉温茹雅那是她的下场。 她给她削苹果,她想毒死她! 她手里拿着刀,她要把那把刀扎进她的身体里,她要杀了她!刺入她的心脏!割断她的喉管!把她的肚子剖开! 她还要……她还要……她还要像削掉果皮那样,剥下自己的皮! 因为她恨她!她想要她像她一样躺在血泊里死去!她恨她! 姐姐,我好痛啊…… “啊……啊啊……”温茹雅抓乱了头发,她好似在尖叫,实则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对不起对不起……”温茹雅满脸泪痕,又语无伦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都是他逼我的……是、是凌项禹逼我的……哈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眼神狠戾:“你活该!你活该!你从小什么都比我好,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你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你,有那么多人爱你!你的父母爱你!我的父母爱你!我也爱你!连他也爱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爱你!” 她一下掩面而泣说你恨我是应该的,一下又怨毒至极地说都是你应得的,一下又很紧张地祈求原谅:“至少我帮你保住了孩子,要不是我告诉他们你们给孩子留了东西……” “你们……不不不,那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温雅茹一句话颠三倒四,根本没有逻辑。 她精神压力太大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在郁燃日复一日地施压下,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郁燃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每天过来,都不会说话。 他看着温茹雅对他怒吼,歇斯底里,偶尔会想上辈子他看不见之后,她到地下室来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让他叫妈妈又不许他叫妈妈时,脸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癫狂的表情。 他冷眼看着温茹雅光着脚跑出病房,穿过空荡的走廊,跑进暴雨中。 疗养院内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听不到窗外飘摇的雨声。 那些雨砸在温茹雅身上,她在雨里单薄地像一张纸。 飘啊飘,一路飘出了雨幕。 郁燃站在走廊上,只是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郁燃回头,顾雁山来了。 阿坤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的雨伞伞尖往下滴着水。 顾雁山身上滴雨未沾,他扫了一眼郁燃身后洞开的房门以及空荡的房间,饶有趣味地“嗯”了下:“看来我来晚了。” 头顶的白炽灯在两人脚下印出小团阴影,郁燃抬手扯下假发,他没有戴发网,压在里面的短发被弄乱了。 郁燃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拨弄了两下:“顾先生,您来得正好。” 郁燃没有抬头,而是微抬视线,看向玻璃上的顾雁山,两人的视线在蜿蜒的雨水中交汇。 “游戏开始了。” 顾雁山挑眉。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 “哦?谢我什么?” 郁燃侧首看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先不告诉您。” “还会卖关子了,”顾雁山好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出来就会成功?” 郁燃直接问:“您会帮我吗?” “你猜?” 郁燃笑了下:“成功的话,我会告诉您。” 第38章 雨又下了一整夜。 凌羲早上被屋外的雨声吵醒, 他烦躁地啧了下,臭着脸下床。 凌羲不算特别讨厌下雨,相反每到下雨时, 温茹雅的状态都不太好, 看她犯病他反而挺爽的。 但再不讨厌, 也顶不住每天睁眼闭眼全是雨。 第48章 一旦出门,那股挥之不去的潮闷,让人怎么也提不起好心情。 他开门出去时, 正好听到家里的佣人工作之余的闲聊。 “今年雨下成这样,不知道多少地方要涨洪水。” “你没看新闻吗,x城……” 凌羲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小声闲聊的佣人们立刻噤了声:“小少爷。” 他难得起这么早,大家都有些意外。 凌羲充耳不闻, 原本已经越过了几人, 又驻足,转头道:“给我泡杯咖啡。” “好的,小少爷。” 凌羲在餐厅坐下, 很快咖啡送了过来,凌羲屈指在桌上点点,示意放他手边。 他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 端起咖啡喝了口, 皱着眉放下:“太苦了, 换掉。” 佣人立刻将咖啡撤走, 很快又送了一杯过来。 凌羲尝一口, 皱眉:“太淡了。” 又重新给他冲了一杯,这次他连浓淡也不说了,光是臭着脸放下杯子, 白瓷杯底和桌面碰撞的那一点点清脆的声音,听在佣人耳朵里也胆战心惊的。 自觉又重新给他换了一杯。 但他就像故意挑刺似的,怎么都不满意,脸也越来越臭:“连杯咖啡都泡不好,你还能干什么?” 佣人局促不安:“小少爷……” 管家亲自泡了杯咖啡过来,用眼神示意佣人先下去。他将咖啡放在凌羲面前,哄孩子似的:“小少爷,怎么一大早的就不高兴?” 明叔年纪比凌项禹还大,从小看着凌家几个孩子长大,凌羲再怎么闹脾气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他喝了口咖啡,没再说什么,很快萧亦清房门传来响动,他也起床了。 佣人将他推至餐桌边,桌上已经开始依次摆上早餐。 “一早就听到你的声音,”萧亦清对着凌羲的方向,柔声道,“在做什么?” 管家帮他摆上碗筷,凌羲没什么坐相地缩在椅子上:“没什么。” 光是语气,听着就兴致不高。 但对萧亦清,他还是有问必答的:“天天下雨,心烦。” 管家闻言点头:“小少爷小时候一下雨就哭,还记得吗?” 凌羲冷笑一声:“不记得了。” 嘴上这样说,但他脸色更臭了。 下雨的乐趣,凌羲也是逐渐长大之后才体会到的,更小一点,看到温茹雅在家里发疯,一旦郁燃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满屋地找,将他搂在怀里哄着抱着,凌羲在旁冷眼看着,只觉得无聊。 汤勺放在哪里,碗碟放在什么位置,佣人都会轻声告诉萧亦清,萧亦清笑着道谢,摸到勺子后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凌羲在旁看着看着,又来了火气,他即使不说话,餐厅佣人之间紧张谨慎的氛围,也能让萧亦清察觉到。 整个家里,只有他这个人能让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萧亦清看向凌羲,问:“怎么了?” 凌羲只是看到萧亦清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就觉得无比烦躁。 要不是凌谦拦着,要是把郁燃的眼角膜换给他,萧亦清早该看见了,哪还用像这样像个瞎子一样四处摸索。 凌羲起身:“我不吃了。”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凌羲今天的脾气,格外暴躁。 他刚走出餐厅,凌谦整理着袖口走下楼来,他居高临下地迈下最后的台阶,扫了眼凌羲:“一大早闹什么脾气。” 凌羲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自顾自地走进客厅。 凌谦懒得搭理他,转身进了餐厅,佣人替他拉开椅子。 他坐在萧亦清对面,管家为他送上咖啡。 两人安静地用餐,餐厅里只有偶尔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凌谦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他问萧亦清:“今天也要去看妈?” 温茹雅住进疗养院后,凌谦因为工作忙碌,还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反倒是萧亦清几乎隔天就要去一趟。 因此凌羲也不得不老是往疗养院跑,越去脾气越差。 萧亦清点头,他说:“妈最近状态不是太好,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她。” 顿了下,他想起自己外人的身份,征求凌谦的同意:“可以吗?” “当然,”凌谦笑笑,依旧一副温和好大哥的模样,“我没什么时间,有你陪她她心情也会好些。” 话虽这样说,但实际上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知道,温茹雅根本认不出萧亦清了。 凌谦原本以为让温茹雅远离刺激,能让她好一点,没想到送进疗养院后她的精神状态越发下滑。 甚至频频出现幻觉。 她总说温琪雅去找她,不分白天黑夜,为了控制病情,凌谦同意了院方加大用药剂量的方案,但整体见效甚微。 就算温茹雅因药效昏睡,也会惊恐地从噩梦里醒来。 至于萧亦清,坐在她面前,也只会被她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她又来了,问他看到没有。 凌谦最近也在思考温茹雅的问题,他认为再这样让她疯下去,风险太大了。 而规避风险,最有效的办法…… 餐刀划过瓷盘发出滋啦一声。 萧亦清:“大哥。” 凌谦抬眸,表情温和地看过去。 萧亦清问:“真的不告诉凌叶吗?” 凌谦顿了下,独自坐在客厅里的凌羲,闻言也抬头望过来。 萧亦清垂着眼:“让他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小叶的。”凌谦放下餐刀,擦了擦嘴,“只是你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你的父母死得蹊跷,关于幕后黑手,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盯着你。” 萧亦清:“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什么,光是裴家继承人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萧亦清沉默了。 按照凌谦的说法,是裴宴安手里握着什么秘密,触及了某位大人物的利益,导致家破人亡,而他作为对方的孩子在那起意外中失踪了。 凌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为了掩人耳目,便给了他“凌家真少爷”这个身份扰乱视听。 萧亦清说不上来,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比如说为了保护他,而牺牲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就连凌羲都知道,但郁燃却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以为自己是鸠占鹊巢的养子,甚至为了让这场戏足够真实,甚至给他安排了“亲生父母”。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或者,以凌家和裴家的关系,在有心人看来,离开凌家的“养子”会不会别有身份? 这样做,不是就将别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郁燃身上了吗,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郁燃的处境才更危险不是吗? “这些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凌谦说,“虽然有些委屈小叶,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等他知道他也不会怪你的。” 说着,凌谦自己都停顿了一下。 如果是他记忆中的郁燃的话,确实如此。 但现在的郁燃,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有时候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想到他甚至连声招呼都没和自己打,便和顾雁山独自离开猎场,凌谦立刻没了用餐的心情。 他至今仍未想好,应该怎么处理郁燃和顾雁山的关系。 如果,凌谦想,如果对方不是顾雁山,或者如果他拥有比顾雁山更高的权力,他就不会忌惮对方了。 他看向萧亦清,随后起身。 听到动静的萧亦清寻声转动着脑袋。 凌谦走至客厅,他居高临下地对凌羲道:“照顾好亦清。”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凌羲冷笑一声,不耐地别开眼。 说是照顾萧亦清,但如果没有凌羲跟着,凌谦不可能放他去探望温茹雅。 他们那个半疯半癫的母亲,在没人的时候会不会说出什么话,谁也说不准。 毕竟他们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裴知璋。 凌谦也不需要凌羲的回复,即使后者再不着调,但至少他知晓轻重。 那边车已经开到门口,助理撑着伞在门廊下等他,凌谦没再同凌羲多言,转身离开。 踏出大门,助理立刻撑伞来接,同时汇报着工作:“凌总,关于这次多地泛洪我准备了几个捐款方案……” 这次长时间的暴雨引发多地洪水,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在捐款救灾,自从凌氏搭上顾氏的顺风车后,受到多方关注,凌谦比之前更关注企业形象的塑造。 第49章 特别是慈善方面的投入,不仅要比之前多,还要比之前更为精准。 他听着助理的汇报,上了车。 即使有雨声,但几个捐款捐物资以及后续营销方案断断续续地钻进凌羲耳朵里,他翻着白眼,骂了句装模作样。 “小羲。”萧亦清换好衣服出来,凌羲懒散地起身,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 佣人把车开过来,替两人打着伞,凌羲弯腰将萧亦清抱上副驾。 轮椅被佣人放到后备箱,凌羲上车关门,面无表情地转着方向盘。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车内的气压低到萧亦清不得不在意。 他转向凌羲:“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对我说说。” 凌羲抿唇:“没事。” 他就是单纯觉得一切都让他感到心烦而已,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以他对萧亦清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会接受郁燃的眼角膜。 但是凭什么。 凌羲下定决心,管他凌谦还是谁,他一定要让萧亦清复明,而且必须是郁燃的眼角膜。 只能是郁燃的。 凌羲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如果萧亦清能看见的话,除了青筋暴起的手,他还能看到凌羲分外阴沉的脸。 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了车内的沉默。 凌羲转过一个路过,接通了电话。 “小少爷,夫人不见了。”车载蓝牙里管家急切的声音响彻轿厢。 凌羲猛然踩下刹车,后面的车没料到他会突然刹车,也或许是暴雨模糊了车距,即使跟着踩下刹车也来不及,砰的一声撞到车尾。 车内的凌羲和萧亦清都跟着颠簸了一下。 凌羲甚至没有回头,暴雨激烈地敲打着车窗,他冷声道:“你说什么?” - 温雅茹不见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当然是疗养院那边,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凌家,而是动员了全体员工,先在疗养院内来回找了一遍。 实在找不到人之后,他们才不得不通知凌家。 消息是最后通知到凌羲那边的,管家给他打电话时,告诉他凌谦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外面雨大,他特地安抚他别太着急,让他暴雨里开车小心。 但等管家匆匆赶到疗养院时,凌羲已经到了很久,甚至已经翻阅完附近的监控。 昨夜的雨太大了,连监控画面都模糊不清,厚重的雨帘下难以辨认那抹白色,到底是个人还是别的东西。 更别提去判断是不是温茹雅。 凌羲看着来人,本就难看的脸色当即更沉:“凌谦呢?” 管家神色匆忙:“大少爷被公司里的事绊住了,暂时走不开。” 他问凌羲身侧的人:“找到人没有?” 保镖摇摇头。 凌羲冷笑了声,坐在沙发上双手一摊:“我看凌谦也不在意,还找什么,让那个女人自生自灭去死好了。” 帮不上任何忙的萧亦清闻言看过去,皱眉道:“小羲。” 凌羲不再说话,不悦地转开脸。 管家如坐针毡。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当然不希望兄弟俩本来也算不上多好的关系再度恶化。 但他一时没想好说什么,焦急地搓了两下手,只能语重心长地说:“小少爷,你误会大少爷了。” 雨急切地打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珠里映照着一屋人各色的脸。 哗啦啦的,窗户上不断往下的水帘,像湍急的河。 明明是白天,但天色暗沉得像是傍晚。 办公室里灯火明亮,凌谦表情冷硬地盯着助理,后者同样表情难看地汇报着:“这边追查到,大概半个月前,有个叫郁燃的持股者,从各大证券机构里借走了大量凌氏股票并卖出。” 这个行为在行业里叫做做空,按照凌氏当时的势头和发展来说,股票供不应求,对方售出的股票很快就会被盯着这盘蛋糕的股民瓜分掉。 这也是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凌谦这边注意的原因。 毕竟他的工作中心,都在别的合作和新项目上,面对别人的旁敲侧击他也没当回事,毕竟有顾氏为凌氏背书。 没错,一切都是因为有顾氏背书。 那个做空凌氏的也是一样。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靠这个手段并不会影响到凌氏一分一毫,但其中有阿坤的出场,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阿坤等于顾雁山本人。 即使众人会疑惑明明顾氏刚注资了凌氏,而顾雁山这边又助力第三者做空凌氏。 但这一举动,显然会让原本大势看好凌谦的投资者们,进入一个观望的状态。 在这期间,凌谦是能明显感受到投资方和合作方们意向停滞,不如之前积极的。 但他当时并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而且,整体来说凌氏的发展仍然是向上的,表面的欣欣向荣让他忽略了这点。 他忙着拉进和顾雁山的关系,筹划着踏入对方的圈层,实在没有精力去注意着一点小事。 直到今天早上,大量散股被抛售,顾雁山亲自主持做空凌氏的消息被爆出,顾氏即将撤资凌氏的传言也不胫而走,观望者们风声鹤唳,纷纷紧随其后。 对外,凌氏原本走势正好的股票动荡下跌。 对内,凌谦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那些前不久还夸赞他前途无量的投资者,不断地询问他顾氏撤资的消息是否确有其事。 不断地安抚和保证,忙得凌谦焦头烂额,在这个关键点,即使温茹雅失踪,凌谦也抽身乏术。 至于这个“郁燃”,除了这个名字外,他再也查不到更多的信息。 “先将市面上被抛售的股票全部买入。” 凌谦嘱咐助理,当务之急是先要稳住当前的局面。 助理道:“已经着手在办了。” 凌谦捏了捏晴明穴,伪装成第三方下场购入股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暂时稳固股民的权宜之计,顾雁山参与其中才是关键。 顾氏作为凌氏的第一大股东,二者利益是紧密相关的,他不明白顾雁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谦企图通过叶时鸣联系上顾雁山,但不管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叶时鸣那边都不曾接听。 嘟——嘟—— 永无止境的忙音,拨动着凌谦脑子里紧绷的弦。 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不断响起。 “凌总,宇盛科技陈总取消了今晚的饭局。” “凌总,柳总说合作的事他们还要再考虑下。” “凌总,朱总那边……” “凌总……” 凌谦一言不发,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极力忍着才没有把手机砸出去。 突然,他手里的手机嗡鸣了两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发进来。 【温茹雅在我手上,要她活命的话,给我准备两个亿。】 - “妈,你能不能回你房间睡?” 陈鹏虽然年纪小,但体格不算小,和云瑞华两个人挤在他小房间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连翻身都困难。 窗外暴雨如柱,屋里又热又闷,老旧的风扇立在床尾嘎吱嘎吱摇着头。 陈鹏热出一身汗,心情也烦躁,将云瑞华挤到贴着床边仍不高兴,手脚并用地在他妈身上推攘了下,语气极其不耐烦。 他说:“这么热,你有床不睡非要跟我挤一起,我觉都睡不好!” 云瑞华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你热妈把风扇开大点。” “我不要吹风扇,我要开空调,明明有空调为什么不让我开!” 陈鹏闹起脾气,在床上扑棱。 云瑞华站在床边,想骂他,让他懂点事多体谅一下自己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都咽了下去。 半个月前凌谦从家里带走陈宏,后面郁燃又拎着“陈宏”的脑袋上门,陈鹏吓坏了,生了一场大病,前不久才好,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云瑞华心疼他都来不及,哪舍得骂他。 她好言好语地哄了陈鹏几句,骗他说空调坏了,明天就找人来修一类的,把床和风扇都给他让了出来。 走出房间,云瑞华带上门,客厅里热得人喘不上气,本就略显黏腻的皮肤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外面下大雨,云瑞华也不敢开窗,屋里空气不流通,又热又潮闷得人难受。 第50章 家里唯一的风扇给了陈鹏,云瑞华只能摆着手朝自己扇了扇,翻箱倒柜半天,终于从电视柜后面的缝隙里找到了xx男科医院赠送的扇子。 这么一折腾,她额角的发都湿了大半。 她心疼陈鹏受了小半个月的罪,实则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借口照顾陈鹏和他挤在一起,但几乎夜夜不眠,每天吃的还没陈鹏多,荤腥更是半点不敢沾,光是看到肉就要想到那盘色香俱佳的辣椒炒肉,以及黑色塑料袋里溢出的鲜红血迹。 而更让云瑞华焦虑和恐慌的是,这半个月凌谦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但马上就要到打生活费的日子了。 她不知道凌谦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准时将两万块打到她卡上。 云瑞华害怕收不到银行的入账短信。 如果凌谦真的不打钱,云瑞华是肯定没胆子问他要的,她不敢想象如果收不到钱,自己和鹏鹏应该如何生活。 由俭入奢易,她们一家子早就被这每个月不劳而获的两万块惯坏了。 任谁过惯了这种睁眼就能数钱的日子,也没办法再接受以前那种又脏又累,辛辛苦苦到手又没几个钱的工作。 云瑞华希望钱仍然会来,但她又害怕那两万准点到账。 陈宏的下场历历在目,那钱更像是催命符,拿着烫手。 害怕到她连空调都舍不得让陈鹏开,一边幻想着纯靠节流继续维持生活,一边懊恼之前花钱不节制没有留下什么存款,还一边怨恨陈宏怪他毁了这个家。 偶尔又会想他一下,虽然那人千般不好,但至少勉强也算个依靠。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时候…… 云瑞华一脸木然地坐在客厅的行军床上,打着扇子,双眼落在地面没有焦距。 满是倦意的瘦削面庞上,黑眼圈几乎掉到唇角。 屋外狂风聚雨,树梢偶尔敲在窗玻璃上,发出咚咚两声。 “砰砰——” 单薄的防盗门重重颤了两下,云瑞华浑身一抖,吓了个激灵。 她看向门口,那扇门仿佛接收到她的目光一般,在几秒的空白后,又狠狠响了两声。 “砰砰砰!!” 云瑞华蹭的一下站起来,面如白纸,紧盯着门也不敢出声。 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 是谁? 是谁在大半夜,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拍她家的门? 凌谦? 难道是他知道她根本没有把郁燃带回家,来找她算账来了? 怎么办?如果她死了,那鹏鹏怎么办? 云瑞华慌极了,红着眼眶,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踏马的……”门外的人骂骂咧咧骂了一句,伴随着一声更比一声重的拍门声,“操!云瑞华,是老子!赶紧给老子开门!” 雷电一闪,照得漆黑的屋内也亮了一瞬,熟悉的声音传进云瑞华耳朵。 陈宏? 云瑞华更害怕了,他不是死了吗? 敲了半天门也没个动静,陈宏气死了,一想到他这段时间受了多少苦,又过的什么憋屈日子,而云瑞华却在家里安心睡大觉,陈宏都要气疯了。 到后面已经开始哐哐砸门。 屋内云瑞华心脏咚咚咚一阵狂跳,小心翼翼地凑近猫眼,往外看了眼。 门口的人一身黑色雨衣,浑身都在往下淌水,但那张脸,真的是陈宏没错。 云瑞华愣了半晌,抖着手打开门,看到陈宏的瞬间眼睛就红了,哭着扑上去一拳一拳往他胸口砸:“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陈宏可没耐心和她上演什么生死重逢的戏码,不顾她满脸的眼泪和失而复得的欣喜,抬手就把人推开。 “还愣着干什么!”陈宏骂她一句,“饿死了,给我弄点吃点。” 陈宏打开客厅的灯,啪的一下,屋里亮起来。 猝然亮起的灯光刺得云瑞华闭了下眼。 再睁开,陈宏摘下了雨衣帽子。 消失半个月,他瘦成了一副骨架子,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一道疤在他脸侧,从额角顺着眉尾再到脸侧,甚至还没有彻底好利索,结痂被雨水泡得发白。 凸出的颧骨凹陷的眼眶以及那双细长的眼,显得他十分阴毒。 他好像彻底变了个人,光是站在那里,云瑞华都有些害怕。 她半天没动静,陈宏看她一眼,阴冷的目光让她回过神,喃喃了两声:“哦……哦。” 她连忙走进厨房,不时回头看一眼,陈宏站在客厅里脱雨衣,身上到处都是没有完全拆下的绷带,走到桌边坐下时,腿脚明显不利索。 陈宏盯着云瑞华的背影,目光阴沉。 他差点被凌谦弄死,虽然被郁燃救下来,但对方将他丢在医院也只是把他这条命吊着。 包括他身上的伤,不致命之后甚至连药都给他停了,今天更是因为欠缴医疗费,直接被保安从医院赶了出来。 陈宏恨死了。 恨郁燃、恨凌谦,也恨云瑞华。 事是他们一起干的,钱是他们一起花的,凭什么罪只有他一个人受。 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痛不欲生,狗一样残喘地活着,而她还能夜夜安睡,陈宏恨不得杀了她。 汹涌的恨意,让陈宏忘记了濒死之际那一句句懊悔又深情的“瑞华”。 白瑞华下了碗面,又把晚上的剩菜热了热依次端上桌。 她顺势坐下,看着闷声吃饭的陈宏也没说话。 前一刻扑进他怀里捶打他,又惊又喜的一幕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白瑞华注视着陈宏,二者目光没有什么交流。 她能感受到陈宏对她的冷漠和疏远,但她同样在一瞬的情绪起伏之后,也并没有太想关心他这半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她也不敢多想。 回来了就好,云瑞华掩耳盗铃地想着,至少他回来了,再发生什么也不需要她这个女人去承担。 和凌家的交易是陈宏决定的,嗜赌被骗的也是陈宏,她劝过的,他不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云瑞华紧绷的肩头微微松懈了一些,她突然有点困了。 屋檐下的夫妻各怀心思,暴雨里的筒子楼摇摇欲坠。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屋内安静沉默的夫妻二人同时转头。 这道敲门声轻巧又规律,三声一组,中间大约有二十秒左右的空白。 云瑞华下意识看向陈宏,轻声问他:“谁啊?” 陈宏捏着筷子,两人坐在桌边都没有起身。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有谁会这么凑巧在陈宏回家的前后脚功夫找上门。 叩叩叩。 门外的人并不似陈宏那般气急败坏,等待许久之后,仍然耐心十足。 陈宏四转着目光,拖着腿握住了电视柜上的水果刀。 他站在门后,望向猫眼,并没有开门的意思,也没有出声。 走廊上站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猫眼只到他胸口,忽明忽暗的昏暗廊灯下,能看见男人被雨水打湿的西装肩头。 他的身侧有抹白色,但视线有限,除了勉强辨认出是个人之外,看不清全貌。 “陈先生,”大概是听到了他一深一浅的脚步声,男人开口,声线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凌家夫人走失了,您知道吗?” 陈宏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凌家夫人走失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门外的人也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他消化其中的信息。 他说:“那么,还请您好好照顾她。” 说完,猫眼外的黑压压的人影离开,猝然开阔的视线里,是楼外厚重的雨幕。 陈宏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潮热的走廊里,一个陌生女人双目失焦地站着,从头发到衣裙都湿透了,唯有搭在肩上的外套是干燥的。 目光触及外套,陈宏的瞳孔猛地一缩。 郁燃的校服。 刚把郁燃从凌家接过来时,他穿的带的都是价格不菲面料昂贵的货,就连他就读学校的校服外套,用的也是羊毛和真丝混纺的料子。 陈宏和云瑞华哪里见过这些好货,哄着骗着,把他那些衣服全都转手卖了出去。 而现在,兜兜转转,当时让他们大骂有钱人就是奢侈,压低价卖出去的衣服又转回眼前。 衣襟翻开,当初被云瑞华拆掉的,手工秀在胸口内侧的“凌叶”二字,完好如初。 第51章 陈宏想起了医院白蒙蒙的天花板,濒死之际悬在眼前郁燃那张冷漠的脸。 他说:“爸,给你个扳倒凌谦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妹妹在这里吗?”温茹雅抬眼问陈宏。 她浑浑噩噩地迈进陈宏家,四处张望,不断地叫着妹妹。 她到处寻找,问云瑞华有没有看到她妹妹。 “她说她在这里的……”温茹雅捂脸哭泣,眼泪溢出指缝,“她在这里对不对,她在这里对不起!” 上一秒哭泣的人,下一秒猛地按住云瑞华的肩膀,指甲几近嵌进她肉里,她疯狂摇晃着云瑞华的肩膀,声量越发的高:“你把她藏在哪里了!是你!是你把她藏了起来!我知道是你!” 云瑞华疼得面色扭曲,却挣不开这个漂亮又癫狂的女人的桎梏。 “我不知道什么妹妹!” “胡说你胡说!你骗我!” 温茹雅将桌上的碗筷横扫在地。她鞋都没穿,踩着满地的汤水,也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碗碟碎片刺破脚心的疼痛,跌撞着撞开紧闭的次卧门。 被巨响惊醒的陈鹏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便被温茹雅从被中薅出,看到那张肥硕的脸,她尖叫出声:“你不是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她双手掐按住陈鹏脖子,赤红着眼企图把他掐死。 陈鹏蹬踹着床被,涨红着脸求救:“妈……妈……” “我不是,我不是你妈,别叫我妈,不许叫!!!”温茹雅尖叫着收紧力道。 “你干什么!!!”云瑞华爆鸣出声,冲上去撕扯着她的手腕。 温茹雅披散着头发,湿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和颈侧,苍白着脸一双没了理智的眼却亮的骇人,癫狂地像个吃人的女鬼。 尖叫,打骂,还有陈鹏挣扎下几乎快要散架的单人床发出的嘎吱声,以及撞在玻璃上呼呼的风,还有又急又密的雨声。 云瑞华急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转头怒呵:“陈宏!!” 陈宏盯着这混乱的场面,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上前帮忙,他单手捂脸,弯腰笑了出来。 凌谦的妈,居然是个神经病。 这可真是,可真是……刺激。 “陈宏!你儿子要被掐死了!” 陈宏被云瑞华一声叫醒,两人合力才将完全失去理智的温茹雅按住,陈鹏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眼泪口水淌了一脸,脖子上的勒痕迅速泛紫。 他像个破风向一样,嘶哑嘶哑地大口喘着气,不停地咳嗽。 云瑞华心疼坏了。 陈宏却没多大感觉,心底甚至冒出了几丝爽利。 就该这样,让他们也尝尝濒死又无能反抗的绝望,这跟他遭受过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温茹雅关进了隔壁云瑞华给郁燃留出来的主卧。 “你关着她干什么!” “瑞华,”陈宏目光如炬,哑声道,“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第39章 用尽办法, 凌谦终于在两天后,在一场拍卖会上堵到了叶时鸣。 凌谦落座在叶时鸣身侧,叶时鸣没看见他, 同其他人寒暄, 直到他先出声:“叶总。” “这么巧, 凌总坐这里?”叶时鸣侧目,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没听说凌总要来, 今晚的拍卖会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的笑容丝毫未变,对凌谦的熟稔态度和之前并无不同,但凌谦却忍不住想他话里的意思。 “叶总,能否借一步说话?” 叶时鸣表情略显意外,似乎不知道他的意图,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拍卖会快开始了, 有什么直接在这里说吧。” “是关于凌氏最近——” 凌谦刚起了个头,便被来和叶时鸣打招呼的人打断。 以叶时鸣的地位,想要讨好他的人无数, 他本人又不像顾雁山那么难相处,对谁都笑脸相迎和谁都能说上两句,来和他套近乎的人一波又一波, 凌谦连个完整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等叶时鸣终于空下来, 拍卖会也开始了。 “抱歉, 凌总。”叶时鸣一边听着拍品介绍, 一边问凌谦, “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他说这话时连头都没转。 散漫的态度代表着凌谦在他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凌谦此刻却不能表露任何不满,甚至还要放低姿态,压低声音道:“叶总, 凌氏当前的处境您应该知道……” “略有耳闻,”叶时鸣扫了凌谦一眼,轻笑着,“怎么,凌总处理不了?” 凌谦苦笑道:“顾董带头做空凌氏,这根本不是我能否处理的问题。”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老顾的手笔?”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特别是其中起到主要作用可以代表顾雁山的阿坤:“作为凌氏的最大股东,顾氏和凌氏是利益共同体——” 叶时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你的意思是因为阿坤大家默认其中有老顾的参与,现在对你弃如敝履?” 凌谦一哽。 叶时鸣:“凌总还是得反省一下自己啊,合作方这么形容被其他人带走节奏,到底还是你公司产品不够硬啊。” “……”这话没给凌谦留一点面子,他只能道,“……是。” “但是叶总,”凌谦说,“凌氏陷入危机影响的也是顾氏的利益,如果这件事真的和顾董没有关系的话,那能不能麻烦顾董……” 他还没说完,叶时鸣抬手,掌心面对他,是一个阻止的动作。 叶时鸣另只手悠悠举牌。 叶时鸣一连举了几次牌,反倒是旁边的凌谦心急难耐,见对方叫到五百万后叶时鸣没再加价,倾身问:“叶总喜欢这个吗?” 拍卖师在叫价:“五百万一次。” 凌谦举牌:“五百五。” 叶时鸣侧目,凌谦说:“叶总喜欢,我拍下来送给您。” “五百五十万一次!” “凌总刚才话里话外总想把顾氏和你们凌氏绑在一起,但我要纠正你一点,顾氏虽然是凌氏的最大股东,但像凌氏这样的公司,顾氏入股了无数个,你所谓的凌氏利益,影响不了顾氏什么。”号码牌轻轻敲在叶时鸣掌心,就跟敲在凌谦心上似的,一下又一下,“相反,你的公司能迅速出头,反而是借了顾氏的东风。” “五百五十万两次!” 凌谦浑身发凉,这是第一次叶时鸣对他这么不留情面。 和叶时鸣相处时,他总是笑脸相迎,又爱称兄道弟仿佛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久而久之,总是容易让人忘记能深受顾雁山信赖的人,又能是什么“老好人”。 凌谦立刻道:“叶总,我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顾氏投资的每家公司出了什么问题都来找老顾要背书,那我看他也别做什么董事长了,专职给你们擦屁股好了。” “五百五十万三次!”拍卖师一锤定音,“恭喜——” 叶时鸣边扣扣子边起身,凌谦连忙追出去:“叶总,您误会我了!” 凌谦疾步跟在叶时鸣身后解释,一路跟到会场外,叶时鸣的司机撑着伞在门口等他,凌谦连助理递来的伞都顾不上,亦步亦趋得跟着他下了台阶。 又急又密的雨搅碎了他的声音:“叶总,您再给我次机会。” 叶时鸣降下车窗,他看着凌谦,助理晚一步将伞撑在他头顶,浑身湿透的他狼狈至极。 但叶时鸣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恻隐之心,他依旧是那副笑盈盈好脾气的模样:“凌总,要是你连解决凌氏这点问题的能力都没有,我想,我确实应该仔细考虑和凌氏的合作了。” “走吧。”叶时鸣升起车窗,并没有再多看凌谦一眼。 凌谦注视着他的车消失在雨幕中,浑身气压降至冰点。 两人在雨中沉默了许久,一直撑着伞的助理犹豫着开口:“凌总,这会不会是,叶总在考验您?” 湿透的发搭在额头,水柱顺着眉心滑下,凌谦猛然看向助理,片刻后一抹脸:“先回公司。” - 黑色轿车在门口停下,佣人给管家撑着伞,两人快步走下台阶。 老管家在车门打开前,撑开手中雨伞,替凌谦挡雨。 雨水爆竹一样炸在伞面,明叔忧心忡忡:“还是没有夫人的消息。” 三人拾阶而上,凌谦闻声未掷一言。 进了屋,管家接过他身上沾了水的西装。 萧亦清第一时间转着轮椅迎上前。 “大哥,”他抬头仰望着凌谦,“还是报警吧?外面雨这么大,妈精神又不是很好,我怕她出什么意外。” 凌谦一手扯下领带,垂眼看他,萧亦清目无焦距,但脸上的担心不作假。 第52章 凌羲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嗤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一个疯女人而已,”凌羲似笑非笑地看着凌谦,“死在外面算了,大哥觉得呢?” “小羲!”萧亦清轻呵他一声,让他不要捣乱。 凌谦没有搭理他,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冷着脸进了书房。 房门关上之际,还能听到大厅里管家语重心长的劝导:“小少爷,大少爷也很担心夫人,现在公司家里一团乱,你就别给大少爷添堵了。” 公司陷入危机,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包括私密家事的负面舆论都可能让情况更糟,温茹雅失踪的消息凌谦封得很死,不可能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往外透露一点。 那条威胁凌谦要两个亿不然就撕票的短信发来时,温茹雅失踪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时。 号码并未认证,往下查不到更多线索。 凌谦垂眸沉思,一一排除着身边人的嫌疑,筛选着那条短信来自哪里。 却没有什么头绪。 但他并没有回复对方。 其实凌羲的话并没有错,他这个处处和凌谦不对付的弟弟,才是整个家里最了解他的人。 对于当下的凌谦而言,温茹雅并不是最重要的。 甚至如果她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也没办法…… 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合作和投资者们。 他脑子里又闪过助理的话,考验,这会是考验吗?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堆在一起,又真的是巧合? 那个凭空出现的郁燃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和这些事又是否有什么联系? 凌谦莫名有种直觉,这场雨,仿佛是针对他而下的。 疾风骤雨外,另一家人同样焦躁难耐。 陈宏反反复复地看着没有回信的手机,气急之下差点把手机砸出去,仅剩的唯一一点理智在手机即将脱手前,拉住了他。 他反手将桌上的餐具扫到地上,任不解气。 为什么!为什么凌谦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可是他妈!那可是他妈! 陈宏恨恨地盯着紧闭的主卧门,抄起手边的凳子砸过去。 里面温茹雅安安静静。 反倒是隔壁房间的陈鹏,被他死而复生又暴躁加倍的老爹吓得不轻,缩在房间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云瑞华骂了陈宏两句,让他消停点,窗外有人叫她:“瑞华,你家里怎么了?” “没事没事。”云瑞华匆匆走进厨房,应付着,“鹏鹏调皮——” - 温茹雅走失三天了。 媒体上没有任何一点她失踪的消息。 烧水壶沸腾着滚出白烟,郁燃放下手机,关上煤气,拧开盖子往壶里倒了一把vc药片。 这个方法是他在网上学的,可以去掉结在壶底的水垢。 等水冷了,郁燃把壶刷干净,又重新烧了壶水泡茶。 醒茶,倒水,再注水。 既没控制水温,也没用任何和清、活、轻、甘、冽五个字挨得上边的好水,端上桌的茶汤一眼便能瞧见底的黄苦。 顾雁山随手翻着郁燃的复习书,看到放在手边的茶,轻抬了下眼。 郁燃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 “您多担待,”郁燃说,“下次我会在家里备上好茶的。” 顾雁山屈指轻轻在桌面点了两下,算是对他这杯茶的礼貌致谢,眼睛又转回了手上写满了笔记的高三课本上。 他今天穿得很清闲,亚麻衬衫和休闲西裤,裤脚稍微被雨溅湿了一点,脚上踩着郁燃家里十块钱两双从超市里买来的玫粉色塑料拖鞋,却不显狼狈,倒像是穿着什么秀场高定。 老实说郁燃对顾雁山今天的出现又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会突然好整以暇地敲响他家的门。 不意外的是,作为这场游戏唯一的观众,他确实应该在最佳观赏席。 就连两人在门口的那场对手戏,都默契地像是排练了无数遍,对对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心知肚明。 郁燃没有问他阿坤,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过来,只在打开门后往屋内退了两步,给顾雁山让出位置。 而后弯腰从鞋柜里拿出甚至还贴着打折标签的塑料拖鞋,拉开抽屉翻找剪刀时,顾雁山静静站着,等郁燃将拖鞋摆好,他才迈步踏进屋内,将满是水的长柄伞留在门外墙角。 两人甚至没说一句多余的话,进屋后郁燃也只问了句喝茶可以吗,得到答复后,他进厨房煮水。顾雁山则自然地走上露台,坐在他最爱的躺椅上,检查作业似的,极其顺手地翻看着他摊在桌上的课本。 顾雁山两指托腮,偶尔翻动一下膝上的书,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头顶的雨棚上,垂在半空的吊灯轻晃,正对着两人的三角梅也在风里晃。 郁燃专心复习,笔尖擦过试卷簌簌轻响,他刷完两个科目的历年真题,又插上耳机看了半个小时网课,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露台上的静谧。 顾雁山侧目,郁燃抬头,两人同时看到屏幕上凌谦的名字。 郁燃接起:“大哥?” 凌谦那边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小叶,在干什么?” 手机开着扩音放在一旁,郁燃垂眸扫着题干,如常道:“复习。” 凌谦轻嗯了声,停顿了两秒。 郁燃瞟了眼通话页面跳动的时间,一边写笔记一边主动问:“有什么事吗,大哥。” 电话里仍然是安静的,仔细听,或许在嘈杂的雨声里能细细分别出凌谦的呼吸。 咔哒,打火机的声音。 他点了根烟。 “也没什么事,之前不是说要来看妈,怎么也没见你过来?” “最近天气不好,每到雨天妈的身体也不好,我就想等雨停了再来。” “有件关于妈的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你——” “这里写错了。”顾雁山指着书上一处,凌谦骤然噤声。 “哪里?”郁燃凑过去,目光停在顾雁山指尖处。 电话那边似乎连呼吸都轻颤了下。 凌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晦涩:“小叶,你和谁在一起?” 郁燃拿回顾雁山手上的书,仔细审视着自己那道错题,闻言看了眼顾雁山,四目相对,郁燃对他笑了下,回答凌谦:“家教老师。” 家教老师? 凌谦狠狠吸了一口烟,他怎么听着声音那么像顾雁山。 分明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就不纯,但真知道他如何也见不上的顾雁山居然在给郁燃辅导功课时,他心里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荒唐和好笑。 凌谦苦笑道:“是吗?” 郁燃:“嗯。” “你在哪里上课,我等下去接你。”凌谦说。 “不用了大哥,妈妈的事比较要紧,我马上过来。” 也不管凌谦那边什么反应,郁燃径直挂断电话。 露台上再次安静下来,雨水断线的水晶似的沿着雨棚边沿滚落,压得外侧的绿植摇摇摆摆。 郁燃没急着走,不紧不慢地修正着错误的笔记。 顾雁山这位仅有的观众,十分慷慨的,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主动给游戏加码。 他们都清楚凌谦这通电话的目的。 只要顾雁山在那里,凌谦靠自己是如何都越不过这座大山,对于处于险境的凌谦来说,这件事很不讲理很不公平,但这个趋炎附势的社会就是这样。 即使顾雁山全程都未露脸,但仅仅是阿坤出场,就能让无数人疯狂揣测顾雁山的用意。 患难见真心可贵又难得,没有人会冒着得罪顾雁山的风险站出来和凌氏并肩,甚至只会加速落井下石的速度。 所以郁燃偶尔会感到庆幸,幸好顾雁山现在是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不在意自己会损失多少利益,只要能给他提供趣味,就可以纵容。 郁燃清楚,他和凌谦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他手里的玩物。 不过也够了。 出租车停在别墅门口,郁燃老远便看到等在台阶上的凌谦和管家,他刚从内打开车门,外面凌谦已经将伞倾斜过来。 他顾着郁燃,就顾不上自己,倾斜伞面的水柱瞬间浸湿他的肩头,白衬衫瞬间湿了大半,挽起衣袖的紧实小臂上,全是水痕。 郁燃抬眼看他,把伞往凌谦那边扶了扶:“大哥都淋雨了。”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 屋里,凌羲眸色阴沉地站在窗边。 “没事。”凌谦不动神色地往车厢内一扫,将伞又往郁燃那边斜了几分,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二者快步走上屋檐。 雨太大了,就这么几步路,郁燃裤腿依旧湿了大半。 第53章 “先去换身衣服,”凌谦将伞递给管家,“别感冒了。” 语气也听不出没有看到顾雁山的失意。 “没事,我没那么弱不禁风。”郁燃笑笑,“倒是大哥,衣服都湿透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有带伞的。” 凌谦笑而不语,顺手要揉他发顶,郁燃轻推了他一下,恰好将即将落在头顶的手推远,微湿的发梢拂过凌谦指腹。 “大哥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郁燃如是说。 郁燃的表情和话里都是他所熟悉的担心熟稔,但凌谦掌心空空,心里说不上来的一丝怪异。 好像每次他有点什么亲近的举动,都会被郁燃恰到好处的避开。 他不由多看了郁燃一眼,他正和管家说着话,乖巧的模样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察觉到他的目光,郁燃侧目:“大哥?” “去把湿裤子换掉,”凌谦轻声,“听话。” “好吧好吧。”郁燃对管家抱怨,“大哥老拿我当小孩子。” 明叔笑着:“小叶少爷不就是小孩子。” 三人说笑着上楼,另一边坐在客厅的凌羲和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格格不入。 不管是凌谦还是郁燃,也没有一个人分出一丝眼神给他。 凌羲冷脸注视着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二者背影,落后凌谦半步的郁燃突然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郁燃轻扬唇角,笑容嘲讽。 啪—— 凌羲猛地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楼上几人脚步一顿,郁燃作势回头要往楼下去:“怎么了?” 凌谦拦了他一下:“不知道凌羲又在发什么脾气,不用理他,先去换衣服。” 郁燃乖乖进了房间。 他垂眸看着自己微湿的裤腿,脸上没什么表情。 让那对夫妻将他领回筒子楼的半年里不闻不问,给他编造虚假身份让他痛苦也不见不忍,囚禁十年也没见他心软,这会儿看他湿个裤腿倒是十分担心了。 真让人恶心。 门外凌谦脸色难看,吩咐管家:“去把凌羲关起来,警告他别发疯碍我事。” 郁燃很快换了裤子出来,见走廊外没人,径直走向温茹雅的房间,正欲敲门,身后传来凌谦的声音:“小叶。” 郁燃回头,凌谦从走廊对侧走来,在郁燃之前压下门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窗户紧闭,床榻整洁,空无一人。 郁燃看向凌谦:“妈妈呢?” 凌谦转身道:“书房说。” 两人前后进入书房,凌谦说:“妈在疗养院。” 他没打算告诉郁燃,温茹雅失踪的事。 郁燃自然全当不知,他担忧道:“怎么去疗养院了,妈妈还好吗?” 凌谦坐在他对面,煮了水泡茶。 不同于郁燃随便给顾雁山泡的那杯,凌谦从茶具到茶叶再到用水都极为讲究。 凌谦一边泡茶一边说:“你也知道妈的情况不稳定,需要静养,疗养院里有专人照顾,不用担心。等她好一些我就带你去看她。” 郁燃点点头:“好。” 凌谦将茶盏放在他面前,状似不经意道:“需要家教怎么也不告诉我。” 茶盏沸水洗过,又倒了热茶,郁燃没第一时间喝,轻轻摸着杯沿。 他安静着没出声,凌谦等了会儿,自顾自地说:“小叶,你好像和大哥有些生分了。” 郁燃还是没说话。 凌谦开始追忆往昔,说起郁燃小时候的事,说郁燃怎么黏人云云,最后话头一转:“我知道,是因为亦清回来了,你心里觉得你不是凌家的亲生孩子,不可避免和我们产生隔阂。” 郁燃垂着眼,一副不知道说什么模样。 话都让凌谦说完了,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不明白凌谦为什么兜兜转转讲这么一大堆,还不切入正题。 屋里静了片刻,降下去的温水又自动烧开,在壶里咕噜噜滚着,凌谦突然开口:“其实,亦清并不是凌家的孩子,你才是。” 郁燃一顿,抬眼看向凌谦。 “这件事确实是大哥对不起你,”凌谦叹了口气,“亦清的生母是妈的妹妹。” 凌谦给郁燃讲了个故事,故事里姐妹情深,温家这对姐妹俩的丈夫也同样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两人是大学同学,又一起创业,虽然后来二人因经营理念不合而分开,但这并不影响温家姐妹俩的感情。 妹妹生孩子的时候,姐姐也前后脚生了对双胞胎,本来四个孩子应该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妹妹的丈夫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惨遭报复,夫妻两人在一场意外中身亡,只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儿子。 姐姐一家本欲领养那个孩子,结果对方意外走失。 “这件事一直在妈的一个心病,她一直觉得自己辜负了妹妹的委托,没有照顾好她的孩子,过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把你和亦清的身份对调了。” “所以我并不是领养的?” “对,你并不是。”凌谦说,“只是谁也不知道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裴叔叔又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我们在给他们处理身后事的过程中,发现他们给亦清留下了一笔巨额的遗产。 “而这些年,除了我们,一直有另外的势力在寻找亦清……” 凌谦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不用继续说更多,郁燃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找回萧亦清时,出于对他的保护,凌家选择暂时牺牲郁燃。 这是凌谦选择编造给郁燃的故事。 而如果郁燃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就信了。 他低着头,沉默着。 很久之后凌谦说:“小叶,你可以怪我。” 半晌,郁燃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那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危机解除了吗?” “算是吧,”凌谦苦笑了下,“亦清那边暂时没什么危险了……” 郁燃听出了其中的未尽之语。 “是凌……我们家遇到麻烦了?” “小叶,本来大哥是不想告诉你这些的,毕竟你只是个孩子……但是最近,凌氏确实陷入了一些麻烦……” 凌谦三言两语说完了凌氏被针对的事,只是隐藏了其中顾雁山的存在。 郁燃也早就明白凌谦这个故事的用意,他要将郁燃重新绑回凌家这条船上。 用名为血缘的纽带。 郁燃听得昏昏欲睡,而他兜兜转转,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郁燃十分担心。 凌谦喝了口茶,欲言又止,郁燃主动咬勾:“或者……我试试找顾先生帮忙?以顾先生的身份和地位来说,只要他肯出面,应该就能化解凌氏的危机吧?” 凌谦动作一滞,捏着茶盏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这的确,是他叫郁燃来的目的。 但是真当他听到郁燃不假思索吐出顾雁山的名字时,凌谦又感到了深深的不快。 或许郁燃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语气里对顾雁山的亲近,他对顾雁山的依赖让他愤怒,他话里笃定对方会帮忙的自信又侧面反应了二者关系的紧密;不是凌谦,而是郁燃被顾雁山青睐,又让他为此嫉妒。 以及对于顾雁山抢走他东西的怨恨。 还有什么? 还有他被郁燃这番话,摆到台面上来的无能。 自诩甚高不可一世的凌谦,比不上被他当成宠物的郁燃在顾雁山面前重量的可笑。 这一切让凌谦脸上的谦和稳重摇摇欲坠。 郁燃默默欣赏,终于托起茶盏,品了口杯里只剩下余温的茶。 汤色润亮,唇齿留香,好茶。 很久,凌谦才说了一句:“小叶,搬回家住吧。” 他说郁燃之前一定要搬出去,是因为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现在知道其中内情,理应搬回家来住。 “对不起大哥,”郁燃慢慢喝完杯里的茶,放下茶盏道,“其实我也骗了你,我早就从云家搬出去了。” 凌谦皱眉:“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们对你不好?” 郁燃摇头:“家里太小了,住不下,也没有学习环境。” 凌谦面色不佳,云瑞华骗了他,她怎么敢的! “那你现在住在哪——”凌谦突然顿住,郁燃不是那种会擅自做主的人,他善良心软又听话,以他的性子,他是不会主动离开云家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雁山。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刚才打给郁燃的电话里,会出现顾雁山的声音。 这种天气,他们除了住在一起,还有什么原因腻在一块! 他嗓间发紧:“……你和顾董住在一起?” 郁燃否认了,但显然凌谦不信。 他盯着郁燃,仿佛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目光似乎穿过白t,扫描着郁燃身上的每一处。 第54章 凌谦很难不去想,两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 他才十八岁!他才十八岁! 顾雁山那个老登! 半晌后,凌谦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小叶,你和顾董住在一起不合适,听大哥的,搬回家住,乖。” “但我们不是还要请他帮忙吗?”郁燃说。 凌谦突然就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噤声了。 郁燃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他绷紧的腮边。 凌氏当前的问题,只有顾雁山出面才能解决,就算叶时鸣说得冠冕堂皇,但这也不是凌谦个人是否有能力就可以处理的。 他明明就是想要利用郁燃和顾雁山的关系,但一次又一次听到二者间的亲密,他又难以自持。 凌谦甚至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和不甘。 这种左右脑互搏还蛮可笑的,一边觉得顾雁山抢了他的东西,一边又在郁燃到时破天荒地亲自出来接他,甚至妄想在车内看到顾雁山和郁燃同行的身影。 像个滑稽的小丑。 郁燃不想再继续陪他演戏,见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 凌谦没有留他,将他送下楼。 郁燃在客厅里左右张望着,转头问他:“小羲呢?” 管家接话道:“小少爷在房间休息。” 郁燃扫了眼凌羲紧闭的房门,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突然传来几声东西摔落在地的脆响。 以及凌羲模糊的怒骂:“凌谦你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 郁燃面露诧异,正要往凌羲房间的方向走,被凌谦拽住手腕。 “别理他。”凌谦让管家吩咐人去车库把车开出来了。 “可是小羲……” 凌谦拧眉:“你忘了上次他是怎么对你的了?还在关心他。” 郁燃跟着凌谦迈出大门,仍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目光却落在了旁边同样紧闭的萧亦清的房门上。 他腿不方便,住在一楼,为了方便照顾他出行,凌羲才跟着搬到了他隔壁。 郁燃清楚,眼睛看不见的人,听觉就格外敏锐。 两人的房间又紧挨着,萧亦清不可能没听见凌羲那边的动静。 今天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知道郁燃来,特地避着他? 不同于凌谦和凌羲这两兄弟,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郁燃和萧亦清接触都不多,这让他有些拿不准萧亦清的性格,不确定他能不能按照他的计划走。 郁燃思忖着。 凌谦撑开伞对他说:“我送你回去。” 车已经停在台阶下,凌谦要亲自送郁燃回去。 郁燃知道他想要借机见到顾雁山。 他笑了下:“不用了……” 话没说完,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驶入院内,凌谦错愕了一瞬,双眼不由一亮。 顾雁山亲自来接郁燃。 这很难不让凌谦意外,而这个行为也代表着,郁燃在顾雁山那里的份量,比他以为和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那一瞬间,顾不上吃醋或者什么,凌谦心里关于郁燃和顾雁山两人选择的天平,立刻有了倾向。 只他一个眼色,佣人立刻将车开走,给劳斯莱斯空出位置,后者缓慢滑停在二人面前。 凌谦正欲把郁燃送下去,驾驶位车门打开,阿坤撑着伞下车。 这个比顾雁山还高壮的男人,即使没有迈上最后的台阶,仍然比所有人都要高。 他将雨伞往郁燃那边微微倾斜:“小凌先生,先生让我来接你。” 凌谦眉心一拧,顾雁山没来。 他仍然握着郁燃的手腕,郁燃走了半步,不由回头:“大哥?” 凌谦不得不松开他,又端着大哥的样子给郁燃整理了一下肩头:“既然顾董让人来接你,那我就不送你了。” “大哥再见。” 郁燃踏进阿坤伞下,两人顺着台阶往下,阿坤为郁燃拉开车门。 凌谦往里看了眼,车内确实是空的。 阿坤站在驾驶座旁准备收伞时,凌谦突然叫了他一声:“阿坤先生。” 他快步走至车旁:“阿坤先生,能麻烦您替我向顾董转达一句话吗?” 阿坤语气平淡到不近人情:“抱歉,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 他矮身上车,关门,毫不留情地驶出别墅。 凌谦撑伞站在,脸色和旁边花圃里被连日暴雨砸进泥里的花一样难看。 不仅是顾雁山,就连在阿坤面前,他也什么都不是。 而之后的几天,焦头烂额处理工作之余,凌谦一次也没有等到郁燃的电话。 甚至给他发去的短信也多数石沉大海。 郁燃就回过他一次消息,说顾雁山太忙了,最近没见到面。 凌氏这边,因为前期将大量资金投入新项目开发,现在面临不断的撤资,不仅项目停滞,继续下去很快资金链就会出现问题,他不能坐以待毙空等顾雁山。 他要做两手准备,在顾雁山不出面的情况下要想稳住局面,就需要一笔能够经得起消耗的资金注入。 只要公司正常运行,并没有因为这些风言碎语出现问题,那么至少可以稳住大部分持观望态度的人。 说不定他当真在这场博弈中,就靠自己的能力胜过了顾雁山呢? 凌谦筹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晚宴,邀请了许多豪门世家,要正式将萧亦清介绍给众人,替他恢复“裴知璋”的身份,认祖归宗。 还特地给郁燃量身定制了一套礼服,到时候不仅萧亦清会回复裴知璋的身份,他也会重新做回他的凌家二少爷。 邀请函当然也送到了顾雁山那里。 郁燃亲手送的。 顾雁山高坐于马背,眼含笑意地问郁燃:“我要去吗?” 郁燃将邀请函递给旁边的阿坤,戴上平檐马术帽,翻身上马。 他捏着缰绳,马儿在原地转了两圈,琥珀色的眼珠一直注视着表情玩味的顾雁山。 “您不去吗?”郁燃反问着,勒紧缰绳,打转的马儿停了下来。 顾雁山身下的莉莉安急切地喷了个响鼻,尾巴扫来扫去。 小姑娘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逼仄的室内马场,闹着脾气来回交踏着马蹄。 顾雁山脾气极好地在马身上轻轻颠簸,听到郁燃反问当真作势思考了两秒。 他轻夹马腹,阿哈尔捷金提步在场内走起来。 莉莉安一开始还有点不高兴,不怎么听话,但没多久躁动的性子就安稳下来,步伐优雅地慢慢踱步。 郁燃也跟着抖动手腕,驱使着身下的马儿跟上。 到最后,顾雁山也没有回答郁燃的问题。 郁燃心知肚明,他会去。 这场游戏,没有顾雁山玩不起。 第40章 虽然跟着顾雁山做空凌氏的风声, 许多人从凌氏撤资,但在明面上,顾氏仍然是凌氏的最大股东。 有人打探叶时鸣的口风, 但并没有从其中窥见顾氏对凌氏的态度有什么差别, 也没有听到什么顾氏要撤资的消息。 所以, 不少人仍持观望态度,说是要解除合作,但多是和凌谦假意周旋两下, 先将项目暂停,资金方面的支持也暂停。 双方都没有将关系弄得太过于僵硬。 作为第三方,这些捕风捉影的豪门世家们,才是比凌谦这位当事者更拿不准顾雁山的用意,所以对于凌谦的邀请, 一开始回复寥寥。 没说来, 也没有说死不来。 直到听闻顾雁山也会出席这场宴会,确认参加的答复纷来沓至。 这一切,仅仅只用抬出顾雁山这个名字。 以此为戒, 凌谦必须尽快将裴家留下的那份遗产拿到手。 凌谦刚走出书房,迎面撞上了独自推着轮椅的萧亦清。 他一个人上了二楼。 再看他身上并未换下的家居服,凌谦双眸微沉, 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 “怎么还没换衣服, ”凌谦语气和煦, “不喜欢给你准备的礼服吗?” 萧亦清抬头, 眯着眼睛, 非常费力才从模糊的视线里窥见一个极其朦胧的黑影。 “大哥。”他唤着凌谦,抬手至空中,凌谦握住他的手腕。 很细, 但不同于郁燃,萧亦清的骨架更大些。 如果腿没有废掉,他站起来身量应该也会比郁燃高些,他们凌家三个儿子,体型上都比较类似。 这一点,他们都遗传了温茹雅。 就像郁燃也遗传了温琪雅那般,即使个子不算矮,但骨架天生偏小,即使肩够宽,但人也窄窄的一条。 而且,他们两人长得很像。 很神奇,明明萧亦清和凌羲才是一母同胞,但反而他和郁燃更像是双胞胎。 他们都长得更像妈妈。 第55章 他们各自的妈妈。 每次看到那张和郁燃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凌谦总是会对萧亦清多出几分耐心。 “大哥在,”凌谦拍拍萧亦清的脑袋,“不用紧张,今晚大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亦清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为什么凌谦会突然为他筹办这场晚宴,他不觉得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妈妈失踪还没有找到,凌羲又突然被关了禁闭。 一问起来就是这不是需要他操心的事情,萧亦清茫然地试了一套又一套礼服,心里和他这双眼睛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 就连这场以他为主角的宴会,也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他这个主角的想法。 萧亦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凌羲会突然被禁足。 他只知道那天郁燃来了之后,凌羲再也不允许踏出房门。 一开始萧亦清还能听到隔壁凌羲发怒的动静,送进去的餐食会悉数被凌羲扬掷在地:“滚!” 他在屋里咆哮,将房间里可以砸的东西都砸了,声嘶力竭地骂凌谦废物东西。 “你想往上爬,苦心经营这么久,还不是连当人家身边的一条狗都不配!” “也就只能在家里耀武扬威的废物!除了软禁我来彰显你那点可怜的权利,你还能做什么!” “凌谦!你踏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要是不杀我,我迟早要弄死你!” 后来他骂累了,屋里没了一点声音。 萧亦清就算想过去敲敲门,也会第一时间被出现的管家制止,推回房间。 他现在专门过来找凌谦,是希望,至少看起来这么重要的日子,可以让凌羲一同出席。 但显然凌谦没有这个打算。 他推着萧亦清下楼:“小羲最近情绪不稳定,还是让他多在家里休息。” 萧亦清知道他再说什么都没用,悻悻闭上嘴。 凌谦让人去给他换衣服,看了眼旁边安静的房门。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要不干脆把凌羲也送进疗养院算了。 就拿疯癫这方面来说,他倒不愧是温茹雅的亲生儿子。 屋内,萧亦清木偶一样任由佣人摆弄,换上层层叠叠的礼服。 今天降水量减少,雨势缓和了许多。 天气预报也显示这场雨将在今晚迎来尾声,之后逐渐放晴,就如同今晚之后凌氏的发展一样。 凌谦在淅沥的雨声中,听出来几分欢快。 同样的雨声,听在不同的人心里,只剩下焦灼和愤恨! 刀刃和磨刀石摩擦发出尖锐又危险的声音。 陈宏背对着云瑞华站在厨房,身上的绷带已经拆了一些,露出皮肤上纵横的伤疤。 “凌家那边没有打生活费过来,你又不出去工作,现在那个疯女人还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你到底想干什么!真要让你儿子去喝西北风吗!” 云瑞华恨铁不成钢,对着陈宏的背影喋喋不休:“我就说如果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交给你,我看你就是想发财想疯了,被那晚的人骗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而不是想着走什么歪门邪道,还是赶紧把那个疯女人从家里赶出——你干什么!” 陈宏手握菜刀,刀刃泛着寒光:“闭嘴!我需要你教我做事?说了这么多,我当初差点被凌谦弄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云瑞华惊恐地退到墙边。 “你再废话,我第一个先砍你!” 云瑞华满脸惧色,陈宏对她歪了歪刀尖,指使她把屋里的温茹雅弄出来。 温茹雅就是个疯子,云瑞华对上她只有吃亏的份,她不想去,但面前寒光毕现的刀刃又让她胆寒。 她喉头滚动,抖着声音问陈宏:“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宏双眼发直,人已经魔愣了:“既然他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 “衣服还合适吗?” 套房里,郁燃换上了凌谦替他准备的礼服,白色。 郁燃天生的色素淡,瞳色浅皮肤白,穿着白色的西装礼服,站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像个透明的小王子似的。乖乖巧巧人畜无害,从小到大出席什么重要场合,凌谦都以此模板打扮他。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郁燃没有什么波澜。 倒是凌谦对他的眼光很满意。 “这段时间你好像长高了些,之前让你来量尺寸你也没时间。”他拿过一旁的领结要替郁燃戴上,“我按照你之前的礼服放了点量,穿着倒是刚好。” 不管是肩膀还是腰线,都掐得刚刚好。 这种对郁燃了若指掌的掌握感,让凌谦心情不错。 当然,今天一整天凌谦心情都挺好的。 宾客接连而至,他没有在更衣室里多逗留,很快便出去迎接客人去了。 说是为萧亦清和郁燃办的宴会,但其实这是凌谦的主场,对于郁燃说想晚点出去的话,他也没什么异议,反而揉着郁燃脑袋让他休息好了再出去。 凌谦前脚刚走,郁燃后脚就拆了束缚在颈间的领结,随手丢在地上。 他开门走出休息室,走廊里厚实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 郁燃并没有走多久,萧亦清的房间距离他不远。 萧亦清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方便,到了会所后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 郁燃站定在门口,抬手轻叩了三下门。 随后没了动作。 屋内的萧亦清等了片刻也没见人进来,疑惑地“望”向房门的方向,一边问着“谁”一边滚着轮椅过去。 他对这个会所的房间有些陌生,行动不是很方便,中途撞了一次沙发和柜角,才行至玄关,压下了门把手。 萧亦清能感受到门外站着人,但他不知道是谁。 “请问有什么事吗?” 萧亦清的礼服也是白色的,但和郁燃的款式有些不同。 如果萧亦清能看见,他就会发现,穿着类似的同色礼服的他和郁燃,前所未有的高度相似。 而他脸上茫然又懵懂的表情,倒真让郁燃幻视了几分从前的自己。 他不由挑眉,很难不往深了想凌谦这番举动的用意。 他这是将萧亦清当成了他的替身了? 郁燃有些想笑,这实在太好笑了。 这是他重生以来,见过最可笑的一幕。 原来凌谦竟然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身边也没有熟悉的人,以及对凌羲的担忧本就让萧亦清一直处于一个难以言说的忐忑状态中。 此刻空气里的沉默,更是加深了萧亦清的不安。 扶着轮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萧亦清费力地想要看到面前的人,在这个角度过于昏暗,他眼前漆黑一片。 他只能再次主动出声:“你好?” “萧亦清。” 少年的音色像山谷里一汪清冽的泉水。 萧亦清蓦地安静下来。 “凌叶?” 紧绷的背脊,微沉的声音,萧亦清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防备的状态中。 从他回到凌家,和郁燃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和郁燃相处。 一开始,他以为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郁燃的存在填补了温茹雅失去爱子的痛楚。 虽然凌羲总是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强调,是郁燃抢走了他的一切,是他导致了他如今这副模样。 但萧亦清清楚,这件事怪不得他,被领养不是他的决定,他的童年认知被一朝推翻,他同样痛苦。 但是很多时候,当他知道这双脚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当他的眼睛也逐渐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当他发现这个家里除了凌羲以外,并没有人真的接纳他的时候。 萧亦清又会有那么一些憎恨郁燃,特别是凌羲在他这丑陋的情绪滋生时,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畔低语。 萧亦清深知他的无辜,反复唾弃着自己的丑陋,却难以控制。 他只能幻想着郁燃对他同样的憎恨,以此得到救赎和喘息。 郁燃应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他仍然是那个独享宠爱的凌家二少爷。 他让他跌进了泥潭。 本应该是这样的。 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萧亦清的认知,他的幻想,他和郁燃处在天平两端的平衡,在哪天温茹雅的房间门口,郁燃替他捡起滑落在地的毛毯,并细心掖在腿下时,被打破了。 郁燃不恨他? 他怎么能不厌恶他,他为什么不对他恶语相向? 第56章 他这样让萧亦清如何自持,让他如何面对那个丑陋不堪的自己? 而更让萧亦清感到痛苦和荒谬的,是凌谦接下来告诉他的那个真相。 他根本不是凌家亲生的孩子。 霸占他人一切的,实则是他自己。 这太荒谬了。 而萧亦清不是郁燃,他没有郁燃那种离开凌家,将一切归还的勇气。 他是个残废,他还马上要瞎了。 如果他像郁燃那样健康的话,他会还的。 无数个日夜里,萧亦清都像这样,一遍遍地用同样的理由来开导自己,又不由自主地陷入对自己的谴责中。 他不止一次问凌谦,什么时候告诉郁燃真相,在对方的推委中,他紧张地缩回了壳子里。 萧亦清希望郁燃知道真相,又害怕郁燃知道真相。 在等待的过程中,头顶仿佛随时悬着一把利剑,反复鞭挞着他的良心。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郁燃。 他想,不管郁燃是要打他还是骂他,我都接受。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他的主导。 半晌,萧亦清犹豫着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亦清。” 郁燃往屋内走了两步,小腿碰到他轮椅的脚踏,萧亦清不由往后滚了半圈轮子。 他紧张地等待着法官的判决,却听到那道泠泠嗓音对他抛下一个难以拒绝的诱饵。 “你想救凌羲吗?” 萧亦清呼吸一停。 为什么要用“救”? - 不用完全走入宴会主厅,一路行来,光是一波又一波脚步匆忙的侍者,已经够郁燃窥见场内的热闹。 他驻足在花廊,两侧爬满了石柱的月季沾满了雨水,显得娇嫩欲滴,视线往外延伸,蓝白两色的无尽夏一直铺到主厅露台下。 站在露台,便能将这满园的花色尽收眼底。 那是一个绝佳的赏花位置。 但此刻,无人站在露台欣赏这满园的花,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璀璨的灯光下宾客华服加身,凌谦游走在众人之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好一副志得意满的画面。 “怎么不进去?”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低沉,磁性,带着玩味的笑意。 “顾先生。”郁燃侧目,点头打招呼,又转头看回去,“我只是想多欣赏一下这一幕。” 毕竟马上就要看不到了。 顾雁山:“你倒是有闲心。” 他上下商量了郁燃一眼,看到他这一身白色礼服轻啧了声,嫌弃之言溢于言表,但也未曾多言什么。 顾雁山伸手理了下他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襟,绿眸看着郁燃眼睛:“希望你今晚这场戏,别让我失望才是。” 他收起手,郁燃跟着他往前:“自然。” 顾雁山意味深长地笑看他一眼。 郁燃知道,这场戏究竟怎么演,顾雁山早就看穿了。 他就像是斗兽场上唯一的庄家,而郁燃就是他临时起意随手从路边捡回来的小宠物。 以小博大,以鸡斗犬,即使将他每个计谋都看得清清楚楚,但难得的新鲜,让他得了几分趣。 而这几分有趣,并不会持续多久。 等它掀翻了那只无用的犬,收起爪子只剩下卖弄乖巧时,就是他被顾雁山抛弃的时候了。 穿过花廊迈入室内。 走廊长而静谧,壁灯辉煌,郁燃乖巧地跟在顾雁山身后,穿过一扇扇被雨水洗得透亮的玻璃。 少年人刚抽条不久,身形纤细,肩头不如男人高,一身白,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 它跟着那匹阿尔法狼,迈入了猎场。 正厅门外,戴着白手套的侍者躬身替二人推开宴会厅大门。 屋内音乐和喧闹人声倾泻而出。 所有人同时看过来。 原本围绕在凌谦身边的星光瞬间散去,上一秒还在同他寒暄的众人,下一秒齐齐拥至顾雁山身侧。 就连完全是顾氏主场的游轮晚宴,顾雁山也并未正式露面,光是这次他会出席凌谦办的宴会的消息,就已经够大家趋之若鹜。 即使众人有几分期待,但也没真敢想他真会到场。 毕竟叶时鸣的出场,就可以代表顾氏以及顾雁山的态度了。 短短务须,凌谦又变回了那个备受期待的天之骄子。 就连叶时鸣,也跟没事人一样,仿佛之前那场拍卖会的口角并未发生过一般,唤着“凌总”主动同他碰杯。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示好的举动,在众人眼中,其中蕴含的信息就多了。 谁不知道叶时鸣是顾雁山左右手之一,他当众对凌谦示好,难道凌氏,这回真要一飞冲天了? 所有的观察、犹豫、审视和揣度,都在顾雁山踏进宴会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那一瞬,厅内仿佛落针可闻。 连厅门打开时微弱的咯吱都似乎放大了数十倍,皮鞋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啪嗒—— 也敲在众人心上。 下一秒,停滞的宴会厅重新流动起来。 交响乐悠扬。 顾雁山从侍者盘中取了支香槟,懒散地朝向他涌来的人群举杯。 凌谦瞬间便被抛弃,但他丝毫没有觉得难堪或者不甘,反而有些得意和爽快。 顾雁山的亲自出席,彻底彰显了他的不同。 关于他做空凌氏的传闻不攻自破,凌氏往后只会更上一层楼。 就算那个叫“郁燃”的有阿坤背书又如何。 顾雁山和阿坤,二者份量,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凌谦顿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阿坤居然破天荒地没有跟在顾雁山身边。 这可太稀奇了。 那位保镖先生,几乎从未在公众场合离开过顾雁山身边。 在场发现这一点的不仅他一个人。 叶时鸣没有往人群中挤,伸手一捞,就将被排挤在人群外的郁燃拉到身边。 他歪头同郁燃耳语:“我们阿坤呢?” 眼里带着揶揄。 郁燃看他一眼,不卑不亢:“您应该问顾先生才对。” “少来,”叶时鸣曲肘顶了郁燃一下,正要说什么,凌谦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小叶。” 郁燃和叶时鸣同时回头。 凌谦出声完全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们两人看起来太亲密了。 这种亲密和郁燃同顾雁山的亲密不同,而是一种平等的随意。 叶时鸣或许因为年龄动作间会拿郁燃当小孩,但却没有寒暄的应付和周旋的假意,那种类似于朋友的打闹和熟稔,让凌谦感到刺眼。 顾雁山也没有过多参与到这场宴会中,他意思意思地举了下杯,香槟未沾唇分毫,便上了二楼的贵宾包厢。 他一向如此,不会过多交际,也不会有人敢质疑他此举傲慢无礼。 叶时鸣长袖善舞,兴致盎然地应酬着各方寒暄,不久后,也跟着上了二楼。 郁燃仍在宴会厅内。 他不是主角,甚至连配角都不是,无人在意,也没人侧目,端着一碟点心,站在舞台赏雨观花。 没人打扰,除了凌谦。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郁燃闻声回头,凌谦手里握着红酒杯,杯子里的液体所剩寥寥。 他今晚喝了不少,但看不出什么醉意,反而春光满面正得意。 郁燃叫了他一声:“大哥。” 凌谦路过香槟塔,顺手给郁燃取了一杯:“今晚多亏你了。” 他直直盯着郁燃。 “大哥知道,我没有那个面子让顾董出席,他今天来,都是因为你。” 难得的,在郁燃面前他不是什么游刃有余的凌总,而只是卸下一切伪装的哥哥。 甚至直接承认了自己能力不足。 郁燃却没有接他的酒:“我不会喝酒。” “十八岁了,可以喝了。”凌谦说。 他将香槟又往郁燃面前多递了几分,眼睛一直盯着他。 郁燃依旧没有动作。 雨水沾湿了露台边沿。 郁燃背对着雨幕,站在阴影处。 凌谦笑了下,有些自嘲的意味,他没再勉强郁燃,意有所长地感叹道:“你长大了。” 将酒杯放在一旁,凌谦迈步走进那片阴影,也离郁燃更近了一步。 “小时候,你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干什么都要叫大哥,还说一辈子都要跟我在一起,永远听大哥的话。”凌谦听起来有些惆怅,“现在倒是连杯酒都不愿意和我喝。” “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凌谦并没有拿他的话当真,笑着提醒他,“你怕黑,我不陪你就不敢睡觉;你怕打雷,一打雷就往我怀里钻;还怕老鼠……” 第57章 他悉数例举着,看着郁燃:“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郁燃目光平静,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没有人在地下室关了十年,还会记得童年那点温存。 郁燃只记得他的苦苦哀求。 被软禁的时候;失去眼睛的时候;为了防止逃跑弄断他的腿的时候;彻底失去未来的时候。 他说过无数声,大哥,我害怕。 但他那个温柔的、体贴的、春风般和煦的大哥,只会对他说—— 听话,乖一点。 他只记得这些,哪还记得此刻他口中那些,不值一提的胆怯。 郁燃唇角微弯:“不记得了。” 失落跃然脸上。 凌谦同郁燃对视的眼睛,沉似化不开的夜色。 他说:“也是,现在有顾董陪着你,你已经不需要大哥了。” 他像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的男人,明明得到了很多,却在获得一切的时候怅然,为什么ta没有陪在自己身边。 “大哥,你究竟想说什么?”郁燃茫然又懵懂的问,“这样不像你。” 凌谦彻底哽住。 他想说什么? 字里行间,失落也好,惆怅也罢,不过是他用以强调他对郁燃特殊的手段。 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孩,他能不知道凌叶是什么性子?善良心软听话乖巧,像一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白水,那双剔透的眼睛藏不住任何事。 朝夕相处十余年,他依旧保持着那份纯真,单纯地像个小傻子,窥不见丝毫凌家的糜烂,也没有染上凌家任何颜色。 凌谦知道怎么让他心软,让他内疚,不动声色地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自从那天,凌叶带着顾雁山的伞,回到凌家,他就不一样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明明还是那个人,但他气质很沉,就连管家都能看出来,凌谦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但他的傲慢,让他并没有将凌叶这点变化放在心上。 甚至于那种压抑的,带着几分阴郁的新鲜的凌叶,让凌谦觉得有些趣味。 重要的是,不管凌叶变成什么样,他都自诩自己了解他,有信心只要他一句话,就会让凌叶回到自己身边。 即使他发现,凌叶的那点变化似乎和顾雁山脱不开干系。 但凌谦仍然认为,他之于凌叶是不同的。 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在凌叶心底的地位。 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凌叶”,而是郁燃。 站在阴影处,宴会厅的光未及眼底,琥珀色的眸子,被雨夜浸染成黑棕色。 凌谦无法通过那双眼睛,望至他心底。 两人之间凝滞的两秒,凌谦终于不得不承认,凌叶不一样了。 凌谦低下头,喝掉了高脚杯里剩下的那口红酒,拍了下郁燃胳膊:“别老站在外面淋雨。” 挂着酒渍的高脚杯,被留在半人高的护栏上,雨水飘进去,稀释了杯底的颜色。 杯壁上折射出凌谦回到正厅的背影,他举起双手在空中拍了拍,扬声道:“各位——” 郁燃转头,食指轻轻往后一拨,高脚杯倾倒,四分五裂地碎在露台下。 你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凌谦的底色都是个只会凄厉弱小的怂货罢了。 一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二不敢挑战霸者的权威。 只敢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装着自己那份恶心的占有欲,而现在,他要向萧亦清挥刀了。 因为他发现郁燃不再轻易为他动容。 乐声悠扬的主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凌谦身上,这场宴会此刻才真正开始。 初听裴宴安这个名字,因为时间久远,以及许多人没有和其有过交际,四周多是茫然,互相询问,小声谈论,然后终于终于在记忆深处挖出了那段陈年往事。 是那个突然冒头,风头正盛之时突遭意外,又一夕陨落的裴家啊! 一旦想起来,关于裴家的点滴便如洪水般涌来。 有人说当初裴宴安初出茅庐,愣头青一样拿着项目书到处寻求投资皆是碰壁,穷困潦倒之际是凌项禹雪中送炭,才有了裴宴安的后来风光。 又有人说当时裴宴安这位圈内新贵,差点就成了顾家的座上宾。 复而又指了下二楼,小声说裴宴安起势之时,那位刚坐上那个位置,正是大刀阔斧削减顾家旧派势力的时候。顾家内外血流成河,人人都想向其投诚,裴宴安是顾雁山掌权后第一位主动抛出橄榄枝的人。 可惜了。 他们说,可惜了大好的前景和未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唯一救下来的孩子,还失踪了。 他们压低声音,几近耳语地说着那则流言,即裴家的遭遇都是顾氏的手笔,因为顾氏想要吃下前者当时手里金饽饽一样的项目和公司,二者没有谈拢,然后—— 那人拿手在自己脖颈间一划。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了这几个人外,别人虽有议论,但重点多是放在裴家身上,说当年那场意外,说他们家走失的孩子。 就算想要论其“真相”,但顾及着楼上那尊大佛,也没人真敢当着顾雁山的面嚼舌根。 这大概率是凌谦特地安排的人,而这些话大部分也是说给郁燃听的。 让他知道顾雁山的残暴不仁,让他对他心生畏惧。 郁燃的目光从这几个聚在一起小声八卦的人身上移走,看向凌谦。 他说了许多凌裴两家感情深厚的话,说姐妹二人之间深厚的情谊,说他们如何费尽心思寻找着走失的孩子,说这十几年间无数人冒认,无数次认错,每一次的满怀期望又失望。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了裴知璋,今晚的宴会,就是为裴知璋举办的,众人皆是见证。 按理说,到这里,萧亦清就应该闪亮登场了。 就像刚才顾雁山出场时那样,佐以主角登场的音效,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侍者推着他的轮椅出现,再响起雷动般的掌声,凌谦接过侍者手中的轮椅,再次成为场面焦点。 按理说是这样,如何萧亦清还在会所的话。 此刻宴会厅大门没有开启,萧亦清也没有出现,凌谦表情略微凝滞,观众们的目光也有几分不解。 突然,助理脚步匆匆赶来,俯身凌谦耳边说了什么,凌谦表情瞬间凝重。 他再三向助理确认,看口语是三个字:“不见了?” 助理点头。 萧亦清不见了。 不仅是房间,而是整个会所,都没有找到人影。 “凌总,发生什么了?”有人问他,“表情这么严肃。” 众人循声望向二楼。 叶时鸣弯腰趴在护栏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楼下,对上大家的目光,他笑容亲和。 顾雁山站在他旁边,单手插兜,右手食指裹着雪茄,同样一副看戏模样。 只是他的表情,就没有叶时鸣那么和煦了。 没什么波动的眼睛轻轻往楼下一扫,就让一些在听到裴宴安后,同样想起那则传言的人缩了缩脖子。 顾董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他听到凌谦找到裴家走失的孩子特地出来,难不成…… 顾雁山扫过众人,看到郁燃,无声勾唇。 他将雪茄送至唇边。 看热闹不嫌事大如叶时鸣,他说:“要没记错,裴家出意外的时候他家小孩也有五六岁了吧?也是记事的年纪了,等会儿我一定好好问问他记不记得当年的事,别让咱们顾董背这么多年黑锅。你说是吧,顾董?” 叶时鸣调侃着,撞了顾雁山一下。 他声音不大,就像是也刚想起那则旧闻,同顾雁山闲聊,但因为此刻厅内安静,大家都听到了。 说完他还扬声叫了声凌谦:“凌总,快把人叫出来呀。” 大家顺势看向凌谦。 凌谦骑虎难下,编排别人被正主逮个正着,就算他现在想用萧亦清身体不好突发意外的借口搪塞,也不行了。 他现在必须把萧亦清叫出来,给顾雁山一个交代。 自从顾雁山掌权后,外面关于他的流言多了去了,无一不说他手段狠厉,而当初裴家出事刚好是裴宴安和他见面不久后,传出那种传言也不算空穴来风。 这么多年,他从没解释或者澄清过一句,今天怎么…… 凌谦猛地看向郁燃。 陷入爱情的男人,不管什么年龄什么地位,自然都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顾雁山看来也不能免俗。 郁燃在他心里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份量,才让他连外面的流言也在意起来? 第58章 如果郁燃知道凌谦现在在想什么,他大概会笑出声。 无语和嘲弄的笑。 顾雁山哪是会在意那些的人,楼上二位,纯属看戏者的添油加醋罢了。 “不过,那边那个小朋友倒长得和裴宴安有点像呢。”叶时鸣突然指着郁燃,笑道,“诶,这不是我的小球童吗?” 瞬间又将他推入众人视野。 凌谦几乎是在一瞬间脸色骤变。 他笑得尴尬,正要辩驳这是他的弟弟,但急于巴结顾雁山和叶时鸣的众人根本不给他机会,纷纷附和开—— “叶总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 “确实很像,和我记忆中的裴总长得一模一样。” 好笑的是这些人大概连裴宴安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但也有人看着郁燃有些迟疑的,大概率是觉得他更像凌家的二公子,但又太久没见,觉得他和记忆中的人相比差别很大。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郁燃瘦了很多,又抽了条,不再是凌家那个天真单纯的二少爷,气质的变化会给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郁燃看向凌谦。 在凌谦的角度,只以为郁燃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凌谦不可能在这里承认郁燃的身份。 但他现在又变不出一个萧亦清。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如果没有顾雁山在,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了。 凌谦突然有点莫名的压力,这明明是一件小事,为什么他会觉得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凌总,你怎么不出声。”叶时鸣追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是啊凌总,你今晚让大家来,不就是特意说这件事的吗!” “就是,怎么临到头反而沉默了?” “凌总,我们倒是没关系,但你别让顾董和叶总等久了。” 顾雁山全程都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凌谦望向二楼,顾雁山静静看着。 他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郁燃和萧亦清谁是裴知璋,裴家的遗产都已经到手了,但如果现在不能给出一个让顾雁山满意的答案,凌谦一句话答得不好让顾雁山拂袖而去,凌家就彻底完了。 不是外面那种捕风捉影的失宠的完蛋,而是众目睽睽下得罪顾雁山板上钉钉的完蛋,他这一刻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至于郁燃本人,他单纯,回头只要好好向他解释一番,说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他会体谅的。 最重要的还是萧亦清,那个瘸了腿的瞎子,怎么在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是,他就是裴家走失的,裴知璋。” - 佣人端着晚饭,轻敲凌羲房门:“小少爷……” “滚!” 她刚刚拧开房门,话音尚未落地,迎面一个茶杯飞来,摔在门框边,飞炸开的碎片差点刮上佣人的眼睛。 佣人吓得一哆嗦,托盘里的食物尽数打翻在地。 “滚!!” 又是一个台灯飞过来,佣人一秒也不敢耽搁,砰的一下关上门。 她心有余悸地收拾着屋外的地板,端着一盘的碎餐具和狼藉的饭菜,抹着眼泪离开。 怪不得人人都不愿意干给小少爷送餐的活。 太要命了。 凌羲门外很快安静下来,雨夜里,整栋别墅落针可闻。 凌羲面无表情地坐着。 没多时,房门再次响起。 凌羲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捞过手边的东西便砸过去:“我让你滚远点没听到吗!” 东西砸在门沿上,门外人停下来。 “滚!”凌羲又抓到一个花瓶。 “小羲?” 昏暗中熟悉的声音让凌羲举起的手滞在半空,他皱眉:“萧亦清?” 萧亦清推开房门,客厅的壁灯在漆黑的卧室辟出一块光,随着门的敞开,光束拉成片,隐约描绘出角落沙发上的模糊人影。 萧亦清看不到屋内的状态,但他能感受到轮椅下的阻碍。 他避开地上的障碍,循声往凌羲的方向去。 萧亦清常来凌羲房间,对他房间的布局比较了解,靠近沙发时,伸手在空中摸寻。 凌羲接住他的手。 萧亦清顺势摸上他的胳膊,又把他左右摸了一遍:“你没事吧?” 凌羲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应声,脸色非常不好看。 萧亦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情不佳,但他只以为是他被禁足在家的不悦。 却不知凌羲盯着他,眼里的火都快烧没了他的理智。 他攥着萧亦清身上礼服的衣领,咬牙道:“谁给你穿的这套衣服?脱掉!” 凌羲脱掉他的外套,解扣子的耐心也没有,抓着马甲门襟使劲一扯,绷飞的扣子弹到他脸上。 萧亦清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火,配合地脱掉衣服,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类似于金属碰撞……铁链? 萧亦清猛地抓住凌羲双手,在他腕间摸索,又顺势摸到他脚腕,当真让他摸到了一对脚镣。 萧亦清瞪着眼,呼吸发急。 他就说哪里不对。 门也没反锁,为什么凌羲不出去。 他明明不是什么听话的性格,平时凌谦在家看管着,用禁足倒也勉强说得通,但凌谦不在,他又怎么可能乖乖待在房间。 这哪里是禁足,这明明是囚禁! 大哥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此刻,凌羲也同样在心里咒骂着凌谦。 他居然,他居然把萧亦清打扮成郁燃的样子! “凌谦……”咬着他的名字,凌羲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我要杀了你!” “小羲,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钥匙。” 萧亦清不等凌羲反应,也无暇顾及自己被他扯烂了几颗纽扣的衬衫,急匆匆地出了房间。 “谁他妈让你走了,萧亦清!” 凌羲下意识追了几步,忘了脚上的铁镣,跌倒在地。 “草!”他怒骂一声,猛蹬了两脚脚上的链子。 铁链撞击的脆响,听到萧亦清耳朵里异常恐怖。 萧亦清头也没回,急切地转着轮椅:“我马上去拿钥匙,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他反复戳按了好几下电梯,又恨恨地砸了砸自己的腿。 凌谦的书房在二楼,备用钥匙在他书桌左手边的抽屉里。 当真在其中摸到一串钥匙时,萧亦清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震惊和慌乱中早已不运转的脑袋,在真如郁燃所言,摸到钥匙时,突然像是被雷劈中,瞬间清明起来。 为什么,郁燃会知道钥匙在这里? 明明他再也没来过凌家,他为什么会对凌羲的处境那么清楚? “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果需要钥匙就去凌谦书房。” “书房的密码……” “萧亦清,凌家没有正常人。” 凌家没有正常人。 萧亦清愣了两秒,匆匆推上抽屉下了楼。 咔哒。 脚链落地。 “小羲,你没事吧?”萧亦清摸到凌羲脚踝处好像有伤。 凌羲一脚将这碍事的东西踹开,恢复自由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而是拉开衣柜随便抽了件衣服给萧亦清套上。 他见不得他穿成郁燃的样子。 凌羲推着萧亦清出门,中途碰见了家里的佣人,后者震惊地捂着嘴:“小……亦清少——” 凌羲满是戾气的扫过去,佣人瞬间噤声。 他带着萧亦清去了车库,将人安置在车上。 萧亦清全程都有些愣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目视”前方,前窗的雨刷一下一下规律地摇摆着。 许久之后,萧亦清转头对凌羲道:“小羲,我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逃离这里,离开凌家,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凌羲望着前面的路:“你怎么回来的,凌谦今晚带你去干什么?” “小羲……” “回答我,”凌羲转头,二者“目光”相汇,“凌谦今晚要干什么?” 没办法,萧亦清只能先回答他的问题。 听到凌谦要让他认回裴家继承人身份时,凌羲没有什么反应,只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要将郁燃接回来。 “我就知道,”凌羲冷笑一声,“他休想,他休想!!” 凌羲一脚油门,车在市区内提速上了一百,凌羲怒道:“除非我死,不然他休想将凌叶接回来!” 第59章 “小羲?”萧亦清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凌羲此刻临界的情绪,以及过快的车速。 凌羲无视交通规则,身后鸣笛声不断。 萧亦清紧紧抓着安全带,惊恐地“看”向凌羲:“你冷静点!” “我非常冷静!”凌羲踩着油门,“凌叶想回到凌家,他凭什么,他又不是凌家的孩子!” 他转头吼道:“你才是凌家的孩子!他就是个冒牌货他凭什么!” “我不是……” “你是!萧亦清,你是!” “我不……” 他不是,吗? -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裴知璋!!!” 一道尖利的女声划过宴会厅,众人一惊,下意识循声望去。 女人光着脚,白裙的裙摆混着泥水污渍,麻花辫凌乱地搭在胸前,她想要奔向郁燃,却被人从后拽着头发扯了回去。 瘦骨嶙峋的手隔着虚空,颤抖地抚上郁燃的脸:“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那双眼睛躺下眼泪,爱意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在她身后,手握菜刀的男人表情扭曲, 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攥着郁燃的衣袖,颤抖地抚上他的脸:“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 那双眼睛里的爱意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旁边的云瑞华满脸惧色,手里哆哆嗦嗦地捏着一把匕首。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在这一刻,混乱、紧绷、一触即发。 “啊——” “哪来的疯子?” “凌总,这位好像是……?” 有人认出被挟持的人是温茹雅,那位因为身体不佳鲜少露面的凌家女主人。 她身体被陈宏扯向凌谦的方向,跌跌撞撞,却不断扭动着,面向郁燃伸出手。 “小叶……” 郁燃注视着这位深情的母亲。 陈宏直逼凌谦而去,凌谦甚至来不及顾及陈宏为什么还活着,他警惕道:“你把刀放下!” 保安来了,但不敢轻举妄动。 刀刃就贴在温茹雅纤细的脖颈处,因为她的挣扎已经印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凌谦:“你想要什么?钱?” 凌谦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那些威胁短信来自哪里。 “哈?你现在知道怕了?我本来要放过你的,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你既然不要我好过,那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陈宏,你冷静一点——” “你害怕了,”陈宏表情癫狂,“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乱颤,很享受这一刻凌谦的防备、警惕、慌张。 此刻,他才是那个高于一切的支配者。 颤抖的刀刃往外洇出更多的殷红。 “只要你放下刀,两个亿我马上给你。” “两个亿怎么够!”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我要你跪下来,爬到我脚边,从我□□底下钻过去!”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从不会拿正眼看待陈宏这样社会底层的大人物们,惊惧地为他们辟让出一片天地。 他们小心又谨慎,害怕他伤了人,又担心那把菜刀和没握紧的匕首砍在自己身上。 他们的表情让陈宏无比爽快。 特别是凌谦黑如锅底的脸。 但那支膝盖甚至没有磕上地板,凌谦吸引陈宏注意力的同时,训练有素的保安们将突破口放到了和陈宏背靠着背,握着匕首的云瑞华身上。 她显然心理素质不过关,被陈宏硬逼着上场,抖得像个筛子。 迅速被制服,随后便是陈宏。 这二人从出场到被人用膝盖顶着后背压制在地上,前后也不过几分钟。 也是,本来也不指望他们什么。 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想要掀翻资本权贵,本来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温茹雅脱离威胁,凌谦沉声:“把人带下去。” 云瑞华不停说:“是他逼我的他是逼我的。” 而陈宏,甚至连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余韵都没尝到,得而复失,仅仅是舌尖品到的那一点点甜头,也足够彻底让他破防。 明明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我错了我错了,凌总您放过我,您不要杀我!我一定听话,我会好好扮演二少爷的父亲,绝对不会让他发现任何端倪! “我刚才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我也没有伤害太太,这些天我一点都没有伤害太太!求求您求求您了!凌总!” 他挣扎着向郁燃求救:“小叶,小叶,你救救我!你救救爸爸,你替爸爸向凌总求求情,小叶!” 云瑞华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唤着郁燃:“小叶,救救妈妈!” 这一刻,两人痛哭流涕的场面,和遥远的,郁燃被送进凌谦手里时,他不断叫着“爸爸妈妈”的那一幕重叠起来。 他站着没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甚至在这场突兀开始又快速结束的闹剧中,他全程都没有挪动过一丝一毫的脚步。 温茹雅却在听到云瑞华那句“妈妈”时,疯了似的挣开老管家的手:“闭嘴闭嘴!” 她抓着云瑞华的头发,撞上旁边长桌,点心塔倒了一地,被两人踩得泥泞不堪。 云瑞华她的尖叫和求饶,同温茹雅不断重复的呓语混杂在一起。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冒牌货闭嘴!我才是他的妈妈,我才是!我才是!不准你叫他!” 鲜血顺着桌沿滴在那满地的狼藉中,挣扎的云瑞华渐渐瘫软下来。 她突然的发疯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直到有宾客因为这惊惧的一幕爆发出尖叫:“杀人了!” 凌谦怒喝:“还愣着干什么!” 最近的安保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上前。 明明是训练有素的男人,但在面对一个彻底失去理智的癫狂女人时,突然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凌谦额角疯狂跳动。 他这场宴会,因为这群人的出现彻底被毁了!!! 陈宏为什么还活着! 温茹雅为什么没有死! 不仅是宴会,还有他,还有整个凌家,全都被温茹雅毁掉了! 他为什么要放任她活着,为什么没有早点处理掉她!!! 即使凌谦气得想当场杀了温茹雅,但他仍然不得不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怒气。 他给助理递了个眼色,助理立刻开始着手疏散在场的宾客。 这样危险的场景,早有人匆忙离开。 凌谦赤红着眼,拨开束手束脚的保安,忍着想要一个耳光扇到温茹雅脸上的冲动,紧绷着下颚,用了猛劲将她按住。 “妈,够了。够了!妈!” 温茹雅被他箍在怀中,双目失神地望着那张脸,突然瞪大眼睛,又惊又惧地推攘着他。 凌谦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等他去捂温茹雅的嘴,她凄厉出声:“凌项禹,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她在凌谦怀里又踢又打地挣扎,巴掌和拳头不断落在凌谦脸上:“那是我的妹妹,你害死了他们现在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糟了! 凌谦顾不上自己,大手猛地按住温茹雅口鼻。 他的心率在这瞬间飙至顶峰,噗通噗通噗通,一下下敲击着耳膜,彻底侵占了他的听觉。 凌谦好像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怀里的人挣扎着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都听到了。 那些他特意邀请的豪门世家的宾客。 那些复制粘贴的保安和侍者。 人群中郁燃。 还有——二楼的那两位。 所有人,都直直注视着他。 “大哥!” 突然,一道声音破开虚空,凌谦瞬间被拉回现实,四周流动起来,他感受到手腕处微凉的温度。 琥珀般剔透的眸子望着他,郁燃握着他的手腕,眼里没有温度:“大哥,妈妈要窒息了。” 凌谦猛地回神。 温茹雅在他怀里挣扎的力度已经弱了下来。 而周围所有人,正如刚才那片漆黑的剧场一般,注视着他。 凌谦下意识松开手,温茹雅泪流满面地抚上郁燃的脸。 冰凉的指腹一寸一寸滑过他的皮肤,摸过他的唇角、鼻梁、眼睛。 眼泪从她眼眶滚出,她说琪雅,你别怪我。 我阻止过的,但是我和凌项禹,不像你和宴安。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知璋的。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第60章 我会保护他的。 知璋,她看着郁燃,露出一个她对着镜子模仿了许久,和温琪雅七分相似的笑容,她的声音温柔极了,充满了母爱。 叫妈妈。 羽毛一样的声音落在地上。 凌谦眼睫一颤,他听见郁燃问他。 “大哥,妈妈是什么意思?” 第41章 “哇哦, 这么精彩。”叶时鸣没站相地趴在护栏上,发自内心的鼓了两下掌,就差吹声口哨了。 顾雁山垂眸不语。 不仅是顾叶二人, 楼下宾客也并非全数离开。 反而是被控制住的陈宏和瘫软昏迷的云瑞华, 已经清理出了宴会厅。 所有人的目光, 都落在那边的母子身上。 顾雁山手上雪茄烟灰绵长,灰柱悬而不落,火线呼吸一般, 缓慢匀速地后退。 视线聚焦处,是单膝跪地扶着温茹雅的少年。 白色不衬他。 郁燃本身就白,再穿白色,显得他那张脸都跟融化了似的,反而模糊了那张漂亮脸上的精致五官, 特别是那双执拗的眼睛。 他微微低着头, 任由温茹雅向他释放厚重的爱意,细长瘦削的手轻落在女人背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拍过背脊。 他以一种全然敞开的姿态, 安抚着神志不清的女人。 如果他的身体更贴近对方一点,这副母子情深的画面,或许更加温情。 凌谦没有回答郁燃, 他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将手伸向温茹雅, 只想赶紧让她离开这里。 在他抓住温茹雅胳膊时, 郁燃同时按住了他的手腕。 “大哥, 你没看出来妈妈害怕你吗?” 郁燃的语气,破天荒地让凌谦感觉到几分凉意。 但看过去,那被刘海盖住大半的眼里, 好似又只有对温茹雅的担忧。 “小叶,”凌谦面色发沉,“不要胡闹。” 郁燃没松手,凌谦眉头夹得更紧,他第一次发现郁燃这么不听话。 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等着看他们笑话,郁燃到底知不知道! “有什么回去再说,妈现在需要医生。”这句话,凌谦说得掷地有声,他不仅仅是说给郁燃一个人听的。 温茹雅精神状态不佳,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只要摁死了这件事,刚才那些一切都可以归咎为她神经错乱之下的胡说八道。 凌谦必须要为凌家辩驳! 他说话时,不动神色给旁边的保安们递了眼色,几人同时上前要将温茹雅带走。 铁钳似的手按在郁燃的肩上,不着痕迹地将他和温茹雅分开。 温茹雅紧紧抓着他,指甲在他手背划下抓痕,白皙的皮肤很快泛起凌厉的红。 郁燃作势挣扎了两下,错愕地看向凌谦:“大哥?” 他其实并没有太用力,温茹雅的眼泪砸在他手指上他只觉得黏腻。 凌谦拿手帕,要替温茹雅擦眼泪,他手一伸过去,温茹雅瑟缩了下,下意识往后躲,被凌谦紧抓着胳膊。 他轻柔地将手帕沾上温茹雅面颊。 “小叶,等下你跟妈一起回家。”他看向郁燃,“也让医生给你看看,别受惊了。” 凌谦没有很慌乱,他处变不惊,稳住了局面。 甚至还能笑着和大家道歉,说让他们受惊了,会查清原委回头登门道歉云云。 即使他暗地里,牙都咬碎了。 但一切,都没有到不可挽留的程度。 温茹雅不能再留了。 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凌谦这边话音刚落,人群潮汐一样往两边拨开,顾雁山和叶时鸣从中走出。 凌谦呼吸一紧,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仿佛敲在他心上。 他对上顾雁山的目光,正想上前为今晚的扫兴道歉以及挽回自己的形象,顾雁山已经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眼。 对顾雁山而言,他无足轻重。 凌谦眼睁睁看着顾雁山无视了他。 倒是叶时鸣,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凌总,唉——” 他拍了凌谦两下,态度明明很友善,但凌谦心里却咯噔了下。 “顾董,您听我解释!” 顾雁山脚步丝毫未停。 越过几人时,他的目光在半空和郁燃交汇了一瞬,二者皆未出声。 顾雁山擦过郁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而他一走,那些原本还有意八卦和看热闹的,纷纷离开。 还能听到他们止不住的议论。 毕竟温茹雅和陈宏话里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大家发散许多。 很快宴会厅里,只剩下凌谦。 水晶吊顶下,一地狼藉。 凌谦终于没忍住,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长桌,香槟塔轰然倒塌,晶莹的液体淌了满地,反射着剔透的光。 到底是谁在算计他?! 凌谦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本该被丢进海里喂鱼的陈宏,走失的温茹雅,还有今晚原本应该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到底是谁! 他猛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窗户,玻璃上印着他无能狂怒的脸。 蜿蜒的水痕,同样冲刷着郁燃的面孔。 温茹雅和保安在他身侧。 离开宴会厅的路上,偶尔能看见一束束远光破开雨夜,飞快缩小,消失。 那些鱼贯离开会所的豪车上,坐着数位盛装出席的宾客。 他们收到凌谦的邀请,得到顾雁山会出席的消息,装着对凌谦的羡慕和嫉妒,碰杯恭维时或许都在想他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让顾董另眼相待,最后带着一肚子八卦乘兴而去。 根本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发生的一切就会人尽皆知。 会所的侍者、保安,就连根本不在现场的厨师和保洁,都会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绘这一段豪门秘辛。 所有人都会知道,裴宴安和温琪雅当年那场意外是凌家一手造成的,他们逼疯了温茹雅,而她又是个当众杀人的疯子。 甚至郁燃和萧亦清,都会成为他们的谈资。 为什么明明裴知璋就在他们身边,却一直宣称走失?为什么将裴知璋当做亲生儿子养大又突然捏造一对父母?突然找回的萧亦清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当年为了留下裴家的孩子特地弄丢了亲生儿子? 他们想从裴家得到什么?今天凌家拥有的这一切,又是怎么来的? 即使凌谦明天给这一切都抬出完美的理由,给陈宏云瑞华都安上无法挣脱的罪名,用“精神病”三个字彻底将温茹雅禁锢住,都无济于事。 一切流言蜚语,都会成为撬开真相的铲子。 郁燃知道,明天顾氏会从凌氏撤资。 顾雁山没有说过,但他会那样做。 在凌氏能给他提供利益时,他都能弃如敝履,更别提其丑闻缠身之时。 当凌氏被顾雁山抛弃,就再也没有什么观望,多方撤资和解约只会纷沓而至。 丑闻或许不能毁掉凌谦,但是会毁掉凌氏。 如果一切都在这里结束的话,那么被顾雁山抛弃的,还有郁燃。 就像他刚才看过来的那一眼,平淡,了然,且乏味。 他不介意替郁燃搭桥,就像他亲手指导他用枪一样。 他享受狩猎的过程,即使猎手不是他本人。 而这个结局,或者可以说,明天顾氏的撤资,是顾雁山对于郁燃这个宠物短暂讨他欢心的最后的奖励。 郁燃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顾雁山都能轻易看透其中目的。 但既然这场游戏是郁燃开始的,那么也只有他才能提出结束。 包括顾雁山,郁燃不允许他退场。 他自以为他睥睨一切,但他不知道郁燃对凌家到底有多恨。 避免重蹈覆辙是给顾雁山的说辞,而他真正要毁掉的,根本不是凌氏。 没人会比他更了解凌家的每个人,他只需要轻轻抛出饵,自有鱼儿上钩。 不知道那雨夜里,一束束的远光灯里,哪一束是逆行往上的。 - 温茹雅靠坐在沙发上,膝上搭着毛毯,歪着脑袋睡着了。 她身形消瘦,脸色惨白,枯枝一样的手紧紧地握着郁燃的手不放。 指尖发白没有血色。 因为睡得不安慰,她的眼皮不停颤动着。 郁燃静静注视着她,缓缓抬手,握住了温茹雅的脖颈。 她很瘦很瘦,脖子细得他一手就能握住,掌心下的皮肤温热微凉,稍微用力按下去,温茹雅就会因为轻微缺氧而挺胸仰头,气管扩张明显,拇指下的动脉像心脏一样跳动着。 他能轻而易举地掐死温茹雅。 就像温茹雅曾经按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那样。 屋里非常安静,郁燃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第61章 最后他松开了手,什么也没做。 温茹雅睁开眼睛:“不杀我吗?” 她目光清明,神色平静。 郁燃一愣。 温茹雅抚上郁燃的脸,指腹眷恋得摩挲着他脸侧,她好像在这一刻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倪起他的模样。 “长大了,”她说,“小琪,你和他的孩子,长大了。” “像妈妈,也像爸爸。” 温茹雅透过郁燃,望向时光里的旧人。 她的指尖停在郁燃眼皮处,那里长着两枚红色小痣,温茹雅看着他的眼睛。 “当时在医院,是你先抓着我叫妈妈的,你不记得了吗?” 她目光迷离起来,抓着郁燃的手:“我是妈妈呀。” 从清醒到再次失去神志,郁燃任由她摆弄,全程都没有出声。 温茹雅晃着他的肩膀,殷切地让他叫妈妈。 郁燃只是看着她。 温茹雅那句话,突然敲开了他记忆里某扇紧闭的门。 那是一个恍然的午后,小小的郁燃茫然地坐在一片白茫茫中,好像有阳光落进屋子里。 好像有风,因为窗边的白纱在轻轻摆动。 好像也有小鸟的啾鸣。 但一切都仿佛离他很远,他好像睡了很长一觉,脑子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 甚至好像连脸都是模糊的。 然后有人推开了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编着漂亮辫子,长得好眼熟好眼熟的人。 她好憔悴,眼下黑黝黝的。 郁燃望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一个称呼跃至唇边。 “妈妈?”他下意识开口。 女人浑身一震,看他半晌。 郁燃不由歪头,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熟悉得就像妈妈一样? 下一刻,女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和郁燃脑海中那个属于“妈妈”的模糊影子重合在一起。 “嗯,妈妈在。”她在郁燃额头落下一个吻。 郁燃扬起懵懂的小脸:“妈妈,我叫什么名字,我突然忘记了。” “……凌叶。” …… 郁燃小时候生过一次病,说是发烧家里没发现,送去医院细菌感染,昏迷了一个月,醒来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因为妈妈好像和模糊的记忆里一样,他对于仿佛不存在于记忆里的哥哥和弟弟,并没有什么排斥。 原来是他将温茹雅错认成了温琪雅。 记忆里,在那个地下室,是他为了刺激温茹雅,在她嘶吼中偏执地一声声叫她“妈妈”。 虽然看不见,但她崩溃又破防的声音都会让郁燃感到几分舒爽,即使这点微妙的爽意要用他遍体鳞伤去换。 后来温茹雅比凌羲和萧亦清更先搬离凌家那栋别墅,漫长的三千天里,郁燃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偶尔问上凌谦一句,他也只是说:“她不再来伤害你,不好吗?” 郁燃就不再说话了。 但是有时候,他又止不住地想起“妈妈”。 这个词,好像总是和灿烂的阳光、盎然的草地联系起来的。 他记得妈妈弯腰刮他鼻尖,长辫茸茸的发梢拂过脸侧,很痒,他会忍不住偏头,妈妈就会捏着发尾,小扫帚似的扫他的脸和脖颈,两个人咯吱咯吱笑成一团。 他也记得午后妈妈睡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手里的书滑落在地,啪嗒一声。他偷笑着捏着水彩笔在妈妈脸上画小人,睡着的妈妈会突然睁开眼睛,把来不及逃跑的他按在怀里画个大花脸,然后他窝在妈妈怀里,摇啊摇,妈妈身上香香的。 后来“妈妈”变成了温茹雅,她虽然不会再同郁燃玩闹,但她会摸郁燃的头,会亲密地叫他“小叶”,也会在打雷时将害怕的郁燃抱进怀里。 那时候,妈妈的味道好像变了,但她依旧是妈妈啊。 即使她越来越神经质,即使她变得癫狂,即使他们只能互相折磨。 但哥哥、弟弟,就算是爸爸,和妈妈都是不一样的。 再后来,郁燃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妈妈”两个字脱口而出,叫云瑞华,叫温茹雅。 这个词再也不饱含任何眷恋和羁绊,反而是索命的毒药。 上辈子她否认是郁燃的母亲,是因为脱离了“凌家二少爷”这个身份的郁燃,带出来的,是她俺耳盗铃下不敢直视的梦魇。 现在,她一遍又一遍渴求郁燃再叫一声妈妈,同样只是为了自欺欺人。 这声妈妈,即是她的救赎,又是刺向她的利刀。 妈妈妈妈妈妈。 郁燃闭着嘴,一声也没有叫。 温茹雅逐渐变得歇斯底里,指甲抓在郁燃脸上,企图撬开他的嘴,只为了一声妈妈:“叫啊!!!叫我妈妈!!!”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凌羲胸口起伏着,他呼吸急促,双眼赤红,看到屋里的温茹雅双眼猛地一震。 而温茹雅的话,更是让他脑中那根岌岌可危的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下断开。 “妈!” 凌羲抓着温茹雅,将她从郁燃身上扯开,大手钳住温茹雅两边肩膀:“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儿子!” “你瞎说!你瞎说!他是!他是我孩子!” “他不是!” 凌羲手背青筋暴起,指尖几乎掐进温茹雅肉里,但女人浑然不觉,又抓又咬地推开凌羲,仍然渴求郁燃一声妈妈。 萧亦清自己转着轮椅,气喘吁吁赶到:“小羲?” 郁燃转头看他。 他进入屋内,循声往凌羲的方向去,突然被凌羲一把抓住拽到温茹雅面前,手劲之大,差点将他连人带轮椅掀翻在地。 萧亦清双目空洞且茫然。 他听到凌羲怒急的厉吼:“你看清楚!这才是你儿子!他才是凌叶!!” 萧亦清没有焦距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他一直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虽然他心底深处好像一直都有所怀疑。 但他在当下,仍然因为凌谦的话而大脑空白。 温茹雅还在尖叫着否认,就像上次那样,一声声夹着崩溃的否认和拒绝针一样扎着他耳膜。 他被凌羲扒下了颈后的衣领,后者捏着温茹雅的下巴让她看他肩胛骨上的那处胎记。 他听到凌羲低沉的,裹满了恨意的声音:“装疯久了,是不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你当年亲手牵着他出的家门,你真忘了吗?” 暴雨如注,一时间萧亦清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记不清了,小时候走失时年纪太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丢的,他只记得在被爷爷收养前,人贩子落在身上的毒打,滚烫的烟头,还有永远吃不饱的肚子。 他以为,他是被拐走的。 萧亦清愣愣地望着前面。 视线恰好落在郁燃身上,但他并不知道郁燃站在那里。 凌羲一声又一声,撕开了温茹雅自我保护的伪装:“你真以为让他叫你一声妈,你干过的所以事情就都不存在吗!你真以为你留长发,学着她穿白裙子编辫子!你就是她了吗!” “还是说,你想要我叫你什么,小姨?” “啊啊啊啊啊啊!!!” 温茹雅捂着耳朵:“不是不是别说了!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凌羲抓着她手腕,不让她逃避,“你偷偷模仿她,抽屉里藏着她丢失的婚戒,背着她哄骗她那个只知道傻乐的儿子叫你妈妈,你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你嫉妒她、厌恶她、憎恨她,你巴不得她去死!她死了你明明很开心,你装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 温茹雅一边摇头,一边狂扇凌羲耳光,凌羲两腮很快就被她打红了,他也早已没了理智,盯着温茹雅的双眼满是偏执。 他强迫温茹雅看向萧亦清:“那才是你的儿子,你和凌项禹生的,而不是你和裴、宴、安……” 他一字一句,特意放轻的三个字,却像炸弹一样,炸在温茹雅耳边。 她全然愣住。 她愣然地望着凌羲,又是这张脸,又是这张她恨极了的脸! 她突然猛地甩了凌羲一个耳光,用劲之大,直接将凌羲的脸甩至一侧。 “你怎么不去死!”温茹雅抓着凌羲头发,按着他的脑袋想往墙上撞,“你怎么不去死!!” 凌羲却突然笑出声,被温茹雅按着撞了两下墙,一挥手就把人掀翻。 不知道的人,根本无法想象那两个歇斯底里的人是一对母子。 萧亦清耳朵里明明能听见,但他却一直保持着被凌羲扯到沙发上的姿势僵直着。 有人将他扶起来,重新在轮椅上安顿好。 第62章 萧亦清猛地抓住他的手:“凌——” 他叫不出口了。 “萧亦清,”郁燃说,“我给你说过了,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正常。” 萧亦清愣然。 他突然很想问,那你呢? 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正常,那在这个家里长大的你呢? 但他问不出口。 因为在这么混乱的当下,他敏锐地察觉到郁燃心情竟然不错。 他甚至细致地替他捋平了衣角。 “别拿你的手碰他!”看到这一幕的凌羲,睚眦欲裂。 大概是曾经亲眼看到温茹雅将他带出去又独自回来,凌羲对于失而复得的萧亦清,有着超出常人的占有欲。 而郁燃,又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对郁燃厌恶至极。 当然,这个答案,郁燃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他从善如流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滚!”凌羲像一只护食的狗。 逐渐从得知真相的怔愣中缓过神的萧亦清,对于郁燃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向,他说:“小羲,你能不能别这样。” “你什么意思?”凌羲厉声,“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还替他说话!” “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萧亦清有些心累,他今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间都还消化不了,也不想和凌羲吵架。 而他这样敷衍和抵触,凌羲马上瞪起双眼。 另一边,温茹雅仍在撕扯凌羲的衣裳。 这样狗咬狗的一幕,只有他一个人看,也挺可惜的。 郁燃轻轻笑起来,他拍了下萧亦清的肩膀,俯身凑到他耳边,好像说了句什么。 然后在凌羲发疯前,迅速离开了房间。 踏出门,他还能听到二者的争吵:“他给你说了什么?” 萧亦清:“他什么都没有说。” “萧亦清,你当我跟你一样是瞎子吗!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凌羲!!” 萧亦清气得手都在发抖,他大概从没想过会从凌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又难过又生气:“难道是我想当个瞎子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凌羲快步过去,蹲在萧亦清脚边,他也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见不得你维护他,如果不是凌叶你根本就不会经历这些,你为什么总是要替他说话?” 萧亦清情绪低落:“他什么都没说,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凌羲急切的脸渐渐冷下来。 他亲眼看到郁燃贴在萧亦清耳畔耳语,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 萧亦清嘶了声,抽了抽手:“你把我捏疼了。” 凌羲放了手。 他起身:“没关系。” 萧亦清不明所以地抬头。 凌羲个子高,站起来正好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他脸背着光,只有一双眼睛缀着危险的寒光。 即使萧亦清看不见,他也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 “没关系,”他听见凌羲轻声重复,但声音并不是面向他的,“你们都向着他也没关系,你记不住你十几年受的苦但我记得住,你记不住你是怎么把他弄丢的,但我也记得住……” 他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对萧亦清和温茹雅说,脚步声之下,是叮铃哐啷拉开抽屉翻找东西的动静。 萧亦清转着轮椅往凌羲那边去,急道:“小羲,你要干什么!” 凌羲从岛台橱柜里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厨刀。 “妈!妈!小羲要干什么!” “他要杀了你!哈哈哈哈他要杀了你!!” “小羲!” 萧亦清慌乱地抓住他:“你不要冲动,你冷静一点!” 凌羲扯开他的手:“我很冷静,他早该死了。” 死在那场车祸里。 死在他五岁那一年。 如果不是他,萧亦清不会被温茹雅遗弃。 如果不是他,凌羲应该和萧亦清,他的双胞胎哥哥一起手牵着手长大,而不是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明明他也是温茹雅的孩子,但为什么她就像看不见他一样。 不管是她还是凌谦,他们眼里心里都只有凌叶。 明明连凌叶这个名字,都不是属于他的! 都是因为他这个罪魁祸首,萧亦清为什么不明白! 他早该死了! “小羲!”不管萧亦清追在后面怎么叫,凌羲都没有回头。 即使萧亦清因为着急弄翻了轮椅,栽倒在走廊上。 平时最在意他的凌羲,也没有为此停留半刻。 他握着刀,大步消失在转角。 - 停车场。 车载空调往外送着凉气,车顶灯开着,顾雁山长腿交叠,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着他刚夹过雪茄的指节。 车打着火,发动机微微嗡鸣。 阿坤坐在驾驶位上,雨帘冲刷着前窗玻璃,雨刮器静静俯卧,一切都没有要发动的迹象。 一道车灯从后侧方打过来,扫过漆黑的车身,打招呼似的,鸣笛一声,而后驶出了停车场。 叶时鸣走了。 顾雁山仍然垂着眸,将擦干净的手指送到鼻尖,没有嗅到烟味,他将毛巾丢至一旁。 来电铃声打破了车内寂静。 郁燃来电。 甫一接通,少年声音流淌而出:“顾先生,您走了吗?” “正准备走。”顾雁山说。 能听到他那边下楼梯的脚步声,嗒嗒嗒,轻快又有节奏:“那能麻烦您捎我一段吗?” “可以,”顾雁山问,“你在哪里?” “我在中庭这边。” 阿坤轻踩油门,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谢谢您……” “凌叶——” 郁燃话音未落,车内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愤恨又扭曲的怒喝。 下楼梯的脚步声变得极其慌乱,通话戛然而止。 顾雁山眉头一皱,阿坤已然提速。 另一边,挂掉电话的郁燃虽然脚步匆匆,但表情却不似逃命的动作那样慌乱。 他冲下楼梯,一边沿着走廊往外跑,一边冷静地拨通了凌谦的电话。 “大哥救命!”郁燃在电话里惶恐地求救,“小羲……小羲要杀我!啊——” - 凌谦脚步飞快,他在郁燃电话过来的前一刻,就从萧亦清口中知道凌羲拿着刀去追郁燃了。 接电话时,正踏上连接中庭那栋楼的廊桥。 往下一望,恰好看见凌羲追着郁燃出现在楼下大厅。 凌羲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冲着要郁燃命去的。 接待台后面的工作人员撞见这一幕,尖叫连连,吓地直往下藏。 郁燃只能往外跑,他一步也不停地冲进大雨里。 雨夜下的树影如黑海怒涛,身后的恶鬼扬起讨命的弯刀。 光束劈开怒海,郁燃错愕地望着眼前另一头突然窜出的猛兽,来不及避开—— 砰! 嘎吱! 刚刚奔出大厅的凌谦,猛地顿在台阶上。 凌羲的身影被雨水模糊,郁燃躺在路口,刚好被车前灯的光包裹着。 连成线的雨,不断砸落,冲刷着他的身体。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三人,在这处小小的庭院里,由内到外,连成了一条蜿蜒扭曲的直线。 凌谦直直地盯着地上的郁燃,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猩红在视野中晕开,他才猛地惊醒过来,快步踩下楼梯。 没等他彻底奔下台阶,已经有人站到了郁燃身边。 刺眼的光放大了眼前的雨势,像暴走的兽,将无所释放的情绪宣泄在来人裤脚,再无可奈何地从他一尘不染的鞋面滚落。 郁燃费力抬手,抓住来者裤腿。 雨水在顾雁山下巴汇成一条细小水柱,他敛着眼皮,目光先是落在那只几乎透明的手背上,才缓缓上滑。 头发盖住郁燃眉眼,他苍白的下颚几乎融进水里,双唇张合着。 顾雁山弯下腰,侧首将耳朵送至郁燃唇边。 “救救我……”郁燃声音很轻,“顾先生。” 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抓着顾雁山裤脚的手垂落在地,人也没了动静。 顾雁山盯着昏迷的郁燃看了半天,屈指拨开他脸上湿透的额发,那双即使卖弄乖巧也藏不住锋利和倔强的眼睛只有这样闭着的时候,才会真正透出几分乖顺。 别人恨他怕他畏他惧他,郁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求救。 指腹摩挲着郁燃眼皮上的红色小痣,顾雁山突然笑了。 今晚这场无聊的游戏,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意思。 顾雁山将人横抱起来,郁燃纸片一样轻。 在凌谦眼中,顾雁山怀里的人犹如断了线的木偶,四肢垂落,头也无力地后仰着,像被人割断了脖颈,了无生气。 第63章 他死了? 雨声中夹杂着凌羲失控的笑声。 他死了! ----------------------- 作者有话说:携存稿强势回归(bushi)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第42章 雨气和湿意肆无忌惮地侵占着车厢,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车内人鼻尖。 阿坤看向后视镜,顾雁山身上沾着血迹,他正半俯身, 检查着郁燃的情况。 “先生, 去医院还是?” “通知程律, 让他过来。” 顾雁山抽出胸口的方巾,按在伤口处替郁燃止血,一边检视着他的呼吸和脉搏, 郁燃昏了过去,但并未彻底失去意识。 拨开眼皮,瞳孔对顾雁山仍有反应。 “知道我是谁吗?”顾雁山问。 郁燃眼珠很轻很轻地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郁燃湿透的身体被车内冷气侵蚀,冰块似的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料, 触达顾雁山皮肤。 “先生, 已经通知会所安排医生了。” 程律是顾雁山的私人医生,会带专业的医疗团队过来,但需要一定时间, 阿坤同时让会所临时安排了一位医生。 阿坤也改变了路线,并没有将车驶出会所。 礼服黏在身上,剥开就跟剥洋葱似的, 一层又一层。 顾雁山的目光从郁燃雪白又单薄的身体上轻扫而过, 他将车上干净的备用西装盖到郁燃身上, 遮住了那大片大片晃眼的白。 指腹偶尔刮过郁燃冰凉的皮肤, 垂在眼睑的浓睫便会不安地轻抖两下。 他从衣下伸出手, 抓住了顾雁山的袖子。 手也没使上什么劲,虚握着,指腹勾着他的袖扣。 顾雁山低头看他, 郁燃安静地闭着眼,下巴挨着他的黑西装,极致的黑和极致的白碰在一起,很是醒目。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意识模糊时下意识的,透出几分安心和依赖。 顾雁山没有将手抽走,在雨里被打落的几缕额发半盖着眼,只隐约露出一点锋利的眉弓。 阿坤偶尔扫向后视镜,虽然看不清顾雁山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几分他不加掩饰的愉悦。 顾雁山此刻心情很好。 因为小凌先生。 虽然阿坤不明白原因。 他不明白为什么郁燃明明受伤了,顾雁山反而心情很好。 目光快速从郁燃身上略过,他搭在身上的衣服是阿坤准备的,他一直以来都有这个习惯,以前是替顾家干某些“活”,总少不了要脏了手。 后来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邂逅”和“意外”,即使再后来此类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但这个习惯阿坤一直保留了下来。 他从西西里一路跟着顾雁山漂洋过海回到顾家,他细致又妥帖地替顾雁山打理着生活里的一切细节,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妄图入侵他边界的会被怎样对待。 别人碰过的东西,摸过的衣物,只会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处理掉”。 叶时鸣总是调侃他领地意识强,并不是在开玩笑。 衣服这种对顾雁山来说私人到极致的物品,现在却用在了郁燃身上。 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在呵护,但以阿坤对他的了解,他当下接收到的情绪信息中,顾雁山除了愉悦并没有太多对于郁燃的担忧或者心痛。 阿坤不像叶时鸣,相比一肚子弯弯绕绕,总喜欢探究到底的那位,他是一个纯粹的执行者。 他百分百执行顾雁山的指令,哪怕是叫他去死,阿坤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他从不会质疑先生的决定,也不会深究顾雁山的意图。 保护他,照顾他,跟随他,服从他,是阿坤唯一的使命。 即使他总是不明白,先生在想什么。但随着顾雁山的地位越发稳固,随着岁月增长,他越发沉稳和内敛后,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波动。 大概是因为当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一切都唾手可得之后,就鲜有什么能再吸引他的目光。 不仅是顾雁山,就连阿坤这些年下来,情绪都淡了不少。 顾雁山难得的外放,才叫他不由侧目。 好奇的眼在后视镜里和顾雁山隔空相撞,顾雁山单手将郁燃身上因为转弯而下滑的衣服往上拉了拉。 “你记不记得那年在海上,有鸟撞上了你正在着陆的飞机?” 阿坤点头,他当然记得那场事故。 当时飞机正准备着陆,黑雁埋头撞来,机身动荡,阿坤鲜少的再次体会到了肾上腺素狂飙的感觉,因为顾雁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那些飞鸟在两人眼前拍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在龟裂的挡风玻璃上留下一条条模糊的血迹,垂直地掉进海里。 细细想来,刚才直奔他们而来的少年,像极了那些自毁式撞向飞机的鸟。 当时跳伞的时机再慢一步,他们就会和那辆飞机一起坠毁。 而相比阿坤的劫后余生以及对顾雁山伤势的担忧,先生当时的笑容和此刻很是相似。 两人在猎猎海风中远望着坠毁在海岸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飞机,顾雁山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来着? 阿坤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他说难得的经历。 阿坤不理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是吗?”顾雁山微眯着眼,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大小擦伤,身上的衬衫在风中乱舞,“挺有趣的。” 有趣吗? 阿坤不由多看了郁燃两眼。 有趣在哪里? 他当时不明白,现在依旧不明白。 顾雁山没再解释更多,阿坤也没有再问。如果他继续追问,他就会得到一个虽然二者都是有趣,但郁燃区别于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他带给顾雁山的是源源不断的,多巴胺分泌时的愉悦感。 而这份快乐,阿坤通过照顾顾雁山就会得到,所以他不会懂。 从中庭到客房区的距离不远不近,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到时,会所的医生也在后脚匆匆赶到。 把人送进套房,医生快速地给郁燃做了检查,整体来说伤得不算严重,虽然有不少出血但多是挫擦伤,没有骨折或内脏出血,神志不清和反应迟钝是脑震荡,是否有脑出血等情况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会所没有这个条件。 他只能在清创之余,再给郁燃开点含镇定作用的止痛药。 药是顾雁山喂的,将药片送到郁燃唇边,他就乖乖张嘴含住,让喝水就微微抬起上半身。 他呼吸又浅又慢,满额头的冷汗,皱着眉心全程都没睁眼,明显非常不舒服。 但从头到尾,除了对顾雁山的那声求救外,他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哪怕是呼痛。 这么能忍,连阿坤都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从郁燃身上移开,离开房间片刻又回来,手里拿着浴袍,询问顾雁山:“先生,您的衣服湿了,先换下来吧?” 顾雁山的衣服不仅湿了,还沾着郁燃的血。 他接过浴袍,去了浴室。 刚脱下外套,手机响起来电。 叶时鸣的,顾雁山懒得接,任由手机嗡鸣。 过了会儿,叶时鸣挂断后又接连发来两段视频。 顾雁山简单冲了下,系浴袍腰带时,手机又嗡嗡嗡震了好几下。 他擦着头发点开语音。 叶时鸣就差捶胸顿足地感叹自己跑太快,早知道后面的事情那么精彩他就多留一会儿了。 顾雁山扫了眼视频,没有打开。 走出浴室,他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郁燃,问阿坤:“到哪里了?” 阿坤知道他在问程律:“已经上山了。” 顾雁山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郁燃开口:“顾先生。” 他声音沙哑,听着比之前清晰,虽然没睁眼,但意识应该清醒不少。 顾雁山问:“感觉怎么样?” 郁燃慢吞吞地回答:“头疼,头晕。” “嗯,你脑震荡比较严重。” “那我应该报警吗?”过了会他又说,“我好像没买保险,您买了吗?” 他还有心开玩笑,看来应该好了不少。 顾雁山说:“你放心,该赔你的一分也不少。” 郁燃闭着眼睛笑起来。 “你应该想看这个吧?”顾雁山走过去,郁燃有点费力地掀开眼皮。 第64章 雨夜里的视频非常模糊,能从满屏的噪点看出拍摄者离得不近,就算焦距拉到最大,主角依旧没有占到画面的三分之一。 人脸模糊不清,但谁都知道在雨中互殴的二人是凌家那对兄弟。 嘈杂的雨声中,凌谦双手紧掐着凌羲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 他双唇阖动,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凌羲同样扭曲着表情,笑容癫狂。 这个视频,不出明日就会遍布全网。 今晚凌谦对于宴会上突发情况的处理,勉强妥当,不管是云瑞华夫妻俩还是发疯的温茹雅,包括裴家,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虽然会影响到凌氏,但凌谦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如果一切都结束在宴会厅的话。 但后面兄弟相残的戏码,凌家二子纷纷入局,再也无法维持假意和平的表象。 今夜之后,两人反目成仇是必然的。 没有人比郁燃更了解凌家人,萧亦清见到凌羲那一刻,故事的结局,就写好了。 这一幕必然会发生,郁燃不意外,但看见两人互殴,他仍然感到愉悦。 眩晕带来的反胃感让郁燃不得不再次闭上眼,苍白的唇扯开弧度:“您不觉得精彩吗?” 顾雁山:“还行。” 评价勉强,郁燃又问:“那您满意吗?” 他指今晚这场游戏。 “有点意外之喜。” 郁燃再次笑起来,这次他笑得更久一些。 “上次说如果成功就告诉您的,”郁燃说,“将猎物逼入绝境,看它无知无觉走上我为它准备的路,确实有趣。” 顾雁山不置可否:“我可没教过这个。” 郁燃:“是您启发的我。” “先生,小凌先生,程律到了。”阿坤在外敲门。 要将郁燃转送去医院,接受更进一步的检查,顾雁山让人进来。 郁燃静了静,出声:“顾先生,以后能叫我‘郁燃’吗?” 顾雁山:“郁燃?为什么?” 阿坤带郁燃去证券机构,他就用的这个化名,阿坤应该是告诉过他自己这个化名的,但是他却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啊……郁燃沉默了片刻。 “有句诗您听过吗?‘春山花欲燃’,我很喜欢,所以我叫这个名字。” 他看着顾雁山:“在那个梦里,我与黑暗相伴十年,走不出圈禁我的一亩三分地,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只能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是凌叶的话,我又是谁呢?” 所以郁燃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 这个名字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某天听到这句诗,花欲燃,热烈、盎然、生机勃发。 是春天。 是郁燃的向往。 这个他赋予自己的名字,是他的新生。 他说得并不顺利,中途语塞了好几次,还逐渐红了眼眶。 说到那句“我又是谁呢”时,哽咽得说不下去,静了很久才说了声:“对不起。” 这是郁燃第二次,对顾雁山提起那个所谓的梦。但相比上次的平铺直述地概括梦境,今天他的表现更像是亲历者,而不是预见者。 顾雁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郁燃什么,更没有跟去医院。 他回了家,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眼前却不时会浮现出郁燃的脸。 原来那双满是犟气的眼,被痛苦染红时,又是另外的景色。 十八岁,到底是真的对他信任到可以在他面前袒露伤口。 还是,循序渐进解除猎物防备的新的陷阱呢? 顾雁山无声一笑。 春山花欲燃。 郁燃。 不错的名字。 ----------------------- 作者有话说:春山花欲燃出自杜甫 我尝试一下,看从明天开始能不能尽量日更或者隔日更,确实拖了很久想尽快写完,如果不做出承诺可能又开始拖拖拉拉,请不要吝啬手里的小皮鞭,尽情监督我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qaq 第43章 “头还疼吗?恶心呕吐情况呢?” 病房内, 程律例行查房,询问郁燃身体感受。 郁燃脑震荡有点严重,住了几天院, 现在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轻轻摇头:“好多了。” 程律又嘱咐了他几句, 让他静养多休息。 正说着,枕边的手机连接响起几声新消息通知,程律又补充道:“手机也少看。” 郁燃乖乖应好。 住院这几天, 郁燃有专人照顾,一日三餐都是按照最高营养标准进行配餐,气血养回来一些,人看着没有那晚那么单薄脆弱了。 程律对此很满意。 虽然他不清楚这个小孩和顾雁山的关系,但能惊动阿坤和顾雁山本人, 他自然得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出去。 而且这小孩也听话, 很让人省心。 程律这么想着,离开病房,让人省心的病患拿起了手机。 推送到郁燃手机主页来的, 全是当下的热点新闻,关于凌家的。 那天晚上的闹剧藏不住,郁燃也不会让他藏, 当晚相关的话题和视频就被人发到了网上, 关于凌家种种, 一连上了好几个热搜词条, 不明真正的路人点进去, 吃瓜震惊,随后便是连锁反应似的引起全网热议。 豪门秘辛,可能还涉及“迫害”“夺产”“偷龙换凤”等等, 其精彩程度堪比tvb家庭伦理剧,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凌家不算那种人尽皆知的豪门,但只要有心还是能查到不少相关信息,包括凌氏近期的起飞到半年前的寻回亲子,再到创立之初的发家历程,连带着裴凌两家的相互关系,甚至有热心网友拉了个思维导图替大家梳理,包括凌家所有人的成长行动轨迹,都有完整的档案。 吃瓜八卦的人心满意足,各种猜想分析阴谋论的帖子头头是道,总之就是没有一句是对凌家有利的。 这期间凌谦无数次删帖压热度,反而愈演愈烈,让网友窥见了几分心虚。 即使凌氏发公告说家族私事不涉及企业,也无济于补,凌家和凌氏深度绑定,巨大的舆论危机势必影响凌氏口碑和形象。股民急于抛售手中股票,凌氏股价暴跌。 资方接连有意撤资,给董事会施压,凌氏紧急组织临时股东大会,不仅撤职凌谦,还有意要将凌氏彻底同凌家割席。 等等种种,都让凌家如海上孤舟,形影相吊。 这几天,凌谦也联系了郁燃好几次,但郁燃从未理会。 出院那天,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来接的郁燃。 他自我介绍是顾雁山的管家。 “阿坤陪先生去国外了,让我替他来接您。”管家说着让助手送上新衣服,“这是先生知道您今天出院,给您准备的。” “您叫我郁燃就好。” 住院这几天,郁燃一直穿着病服,他对管家礼貌颔首,心里琢磨着顾雁山的用意。 年轻管家把衣服送进更衣室,请郁燃去换衣服。 老管家说:“郁先生,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您直接告诉我。” 这种公事公办的训练有素,跟凌家的管家风格全然不同。 郁燃应了一声,将目光投向衣帽架,上面挂着两套衣服。 一套是经典白色编花polo衫搭深棕色休闲长裤和同色皮鞋;另一套则是黑色暗纹亚麻短袖衬衫,但摒弃了寻常的轻熟搭配,给他配了条浅卡其的五分短裤,皮鞋自然也换成了黑色。 两套都非常之顾雁山审美,同样精细到连腰带的粗细和颜色,以及腕表和其他首饰都各自成套。 指尖划过成排挂着的衣服,郁燃取下来黑色衬衫。 他很快穿戴好走出去,上车后管家又问他回家前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郁燃让他送自己去趟证券机构。 从证券机构出来,郁燃发现车前行的方向并不是自己家,车一路从山脚驶上盘山路,虽然只来过一次,但郁燃对这条路并不陌生。 上次来时还在下雨,林间水汽萦绕雾蒙蒙的,这次阳光落在叶梢,不用摇下车窗也能知道绿叶被缀成金色。 意料之外,管家说的回家,竟然是顾雁山的家。 郁燃确实有登堂入室的打算,他甚至想过要怎么合理地提出这个需求,比如多次被凌羲或者凌谦骚扰,或者梦魇连连之类的。 反正他挺可怜的不是,生命还受到威胁,想要依附顾雁山是理所当然的。 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做,顾雁山就直接安排好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65章 郁燃很难不去揣测顾雁山的想法。 “小郁先生?”管家推开房间门,见他驻足在门口没有动,不由出声提醒。 郁燃回神,笑道:“抱歉。” 他迈步,踏进顾雁山为他准备的卧室。 管家为他介绍着屋内的东西,意外又不意外的,这屋里从床品到大小摆设,就连脚边的地毯都是顾雁山亲自选的。 郁燃微妙地觉得,顾雁山还挺闲的。 房间连着一个弧形阳台,隔着玻璃能看到冒头的叶梢,推开门却发现错落在阳台的花草一盆赛一盆的眼熟。 眼尾捕捉到一抹颜色,郁燃转头,艳丽的三角梅爬了满墙。 郁燃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从那满满当当的衣帽间到这费劲移植过来的花,他敢说目前为止没第二个人在顾雁山这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郁燃后仰倒在床上,新的窝很软,躺下去的那一刻有一种陷进去的包裹感。 确实是顶级的小宠物待遇。 第二天用完早饭,管家拿出以金融为王牌专业,全球排名靠前的院校资料。为他介绍和推荐。 “您属意的那所学校,在国内确实也数一数二,但先生这边还是觉得这几所院校更加合适。” 他一一为郁燃介绍,并询问:“在这之中您有心仪的学校吗?” “我可能需要考虑一下。”郁燃说。 “当然,您可以多了解下,具体学校也可以等先生回来后和他一起商量。” 郁燃道谢,又问:“顾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您知道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管家歉意道。 收走学校资料,他又拿出一张课表:“这是先生请团队为您量身定制的课程表,在学校选择方面您也可以多问问任课老师的意见。” “谢谢。”郁燃扫了眼课程安排,除了日常学科外,还有各种特长班以及竞赛安排,确实是冲击名校去的。 谁家这么养宠物的? 郁燃偶有腹诽,多是捉摸不透顾雁山的时候。 但他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之后便投入到了繁忙的学习中。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一直学到睡前。 中途倒是接了一次萧亦清的电话。 他们两人并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萧亦清先打过来,陌生的号码郁燃没有接,挂断后他又发了条“我是萧亦清”的短信过来。 郁燃看着短信思忖着,管家来给他送咖啡,叮嘱他早点休息不要学得太晚。 郁燃笑了笑。 重生后他一直都有些失眠,三四点睡是常态,但他没有向管家解释什么,只对他的关心道谢应了声好。 他喝了口咖啡,萧亦清的第二条短信跃入眼帘,他说凌谦不知道。 屈指轻点桌面,郁燃锁了手机,丢在一旁,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学习中。 他大概能猜到萧亦清为什么要找他。 他最近在凌家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郁燃住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委托阿坤帮忙报警,指控凌羲故意杀人,虽未遂。 那么多人作证看见他拿着刀要杀郁燃,他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上兄弟反目,凌谦再也不会给他提供任何的庇护。 凌羲那么高傲的大少爷一朝跌至谷底,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不可能带着萧亦清一起。 是的,他已经被通缉了,警方上门时逃跑的画面还上了新闻。 又被网友们津津乐道了一番。 温茹雅倒是没背上人命,云瑞华侥幸没死,但脑损伤严重,到现在都没醒。 她因为精神方面的问题,伤人罪名暂未成立。 但陈宏却因为持刀入室面临着监禁,因为事情闹得大,很多媒体和镜头对着他,他大概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回天,破罐子破摔把凌谦让他做的那些事全抖了出来。 从伪造亲子鉴定到两万月薪成为郁燃的亲生父母,再到他差点被凌谦打死等等,总之疯狗一个盯准了凌谦咬。 凌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萧亦清在其中勉强能算个局外人。 他什么都不能做,也正因为他什么都不能做,才分外煎熬。 很痛苦吧,郁燃想。 因为痛苦,所以他想要找人倾诉,想要在迷茫中找一个支柱。 郁燃大概是他当下唯一能想到的人。 或许因为二者“相似”的经历。 但这些痛苦还不及郁燃曾经经受过的十分之一,他知道萧亦清算不上坏人,但郁燃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没办法开怀大量,不去憎恨这个无知无觉的既得利益者。 至少曾经他的眼睛和腿,都是因为他而失去的。 而他即没有要挖萧亦清的眼睛,也没有弄断他的腿,只是不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心理安慰和情绪价值,他已经很仁慈了。 忽然,郁燃在寂静中听到一点引擎声。 他转头看向窗外,玻璃上映着满室的灯光和他的脸。 郁燃马上反应过来,穿鞋时顿了下,直接光脚踩在地上,推门出去。 沿着走廊疾走了几步,小跑起来,一路顺着台阶跑到大厅,那边管家正迎接着刚回来的两人。 “顾先生。”郁燃缓步靠近,停在一米开外。 顾雁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往下滑过藏蓝的丝质睡衣,定格在他脚上,微长的裤脚堆叠,盖着半边白皙脚背。 “怎么没穿鞋?”顾雁山问。 郁燃低头看了眼,将脚往后藏了下,面露赧然。 不知道是看出他表现出来的着急,还是看透了他表现出来的着急,顾雁山笑了笑。 他唤来一位管家:“拿双拖鞋。” 很快有人送来一双新拖鞋,郁燃乖乖穿上。 顾雁山带着他往楼上走,问他怎么还没睡。 郁燃说:“我一直在等您回来。” 顾雁山侧目:“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郁燃摇头,他说:“我是想谢谢您之前借我的股票。” 郁燃做空凌氏,找顾雁山借的股票,当时高位卖出,现在低位买入,不仅将借来的股票悉数还上。 他还赚了很大一笔钱,很大很大一笔钱。 于情于理都应该当着顾雁山的面,郑重地道声谢。 “就只是一声谢谢?”两人没有回房间,顾雁山把他领进书房,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是赚了,我可是亏了不少。” 凌氏当前的处境,顾氏就算想撤资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一方面这种烂摊子无人愿意接盘,手中股份难以卖出;另一方面从别的股东强势和凌家割席,就能看出来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顾氏这棵大树。 不过顾雁山如果真在意这点亏损,就不会参与到郁燃这场游戏中了,他话虽然这样说,眼里却是带着笑。 与其说是追究,不如说是调侃。 但他挡住了郁燃面前的光,俯视郁燃时,仍带着强烈压迫感。 郁燃直视着他的眼睛,二者的眼睛在没有光亮的昏暗中,都加重了颜色。 郁燃没有后退一步:“所以我想从你手上收购凌氏股权。” 用从顾雁山那里借的股票,做空凌氏大赚一笔后又回头来买他手里的股权。 还真是空手套白狼,撑死胆大的。 顾雁山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同意?” 他摸上郁燃的脸,拇指指腹从他颊边滑至耳垂,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顾雁山俯首在他耳边,问:“我凭什么同意?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第44章 温热的鼻息撞在郁燃脸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指宽, 只要郁燃轻轻转脸,就能吻上去。 不管是顾雁山落在他唇角暗昧不清的目光,或者是他低沉蛊惑的声音, 似乎都在暗示郁燃这样做。 不是要绞尽脑汁留在他身边吗, 何必要那么大费周章, 只要把自己送上去,展开,让顾雁山高兴, 他或许就会让郁燃得到他想要的。 他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别墅空调温度偏低,即使郁燃穿着长袖,他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凉,这让顾雁山相对较高的体温更加明显,特别是他摩挲着郁燃嘴唇的手。 指腹滚烫, 干燥, 甚至有点粗糙,带着一层剥茧。 沉默之下仿佛能听见两人呼吸交融的声音。 郁燃丝毫未动,他问:“顾先生想要什么?” 二者目光交汇, 郁燃不卑不亢。 顾雁山看他半晌,眸中笑意加深,他松开手同郁燃拉开距离。 “我要的, 你未必给得起。”顾雁山在一旁的沙发坐下。 郁燃没有反驳, 他安静地站在沙发旁。 第66章 顾雁山在郁燃身上没有任何图谋的东西, 钱、权他不缺, 郁燃也给不了。 至于身体, 如果他想,勾勾手指自动献身者数不胜数,不缺郁燃这一个。 他唯一的兴趣, 就是看郁燃对他耍小心机和小手段。 他喜欢郁燃知道如何讨他欢心这一点。 他也喜欢在不断加码的诱惑下,郁燃依旧知道如何选择不会让他感到无趣。 顾雁山喜欢郁燃的聪明。 咔嚓。 顾雁山剪掉茄帽,抽出雪茄盒里的雪松木片撕开,划开火柴点燃它,火苗之下淡淡的松香腾升。 随即便是雪茄馥郁的香味,和松香融合。 顾雁山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捏着燃烧的雪松木片点雪茄。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茄身,等待着切口燃烧均匀。 顾雁山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背青筋凸起,点雪茄的画面都像一副艺术品,耐心又优雅。 但安静的书房空气中,却似乎萦绕着无声的压力。 他在等待郁燃的答案。 他喜欢郁燃的聪明,但他也想看聪明的小宠物,如何费尽心思地从他这里讨要到奖励。 一些上位者的恶趣味。 郁燃垂着眼,目光落在顾雁山手上,看着雪茄尾部一点点点燃,火点褪去后形成一圈均匀的灰烬。 顾雁山衔住雪茄时,郁燃在他脚边蹲下。 细白的手搭在顾雁山膝上,郁燃歪头靠在手上,抬起上目线,望着顾雁山。 像只乖顺地蜷缩在主人脚边的猫。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郁燃说了个日期,是他重生也是他们初遇的那夜,“那天我刚从那场噩梦中惊醒,恍然之间真觉得自己被凌谦囚在地下室十年,我丝毫没有一切尚未发生的侥幸。那一刻,我只觉得恨意滔天。 “我恨不得杀了他们所有人,我差点就这么做了,我找了把刀前往凌家,差一点撞上您的车。” 他顿了顿,等待着顾雁山想起那个雨夜。 顾雁山左手手背轻蹭他脸颊,又复而落在他头顶,指尖残留着雪松木淡淡的木调香气。 他表情闲散,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擦过郁燃额间。 一种摸宠物的手法。 他没说话,但郁燃接受到了信号,继续道:“如果不是因为那点意外让我清醒过来,或许第二天我就因为故意杀人被捕了吧。” “之后您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也是因为您我才有底气和凌家对抗。”郁燃敛眸,“如果没有您,我现在或许已经像梦里那样,腿也断了,眼睛也没了,自由和未来都不存在了。” 顾雁山的手抚过郁燃眼睛,柔软的睫毛在他指尖颤动,像振翅的蝴蝶那般。 “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郁燃贴上他掌心,“连我这条命也是。” 顾雁山轻轻笑了下:“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我去死?” “当然。”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吸引力,”顾雁山摇摇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的命值几个钱?” “不值钱,”郁燃坦然道,“但或许,我死掉会让您觉得有些无聊。” 顾雁山笑容更甚。 他随口感叹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在梦里,落到那样的下场呢。” “是啊,如果我在梦里,也这么精明就好了。” 不管是猫还是狗,任何流浪的动物在刚被带回家的时候都会对主人有几分防备,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卸下谨慎,开始对其敞开柔软的肚皮。 就像郁燃这样,好乖好乖地伏在顾雁山膝头,表情怅然,似乎沉浸到了那个悲惨的梦中。 又主动将自己的脸送进顾雁山掌心,每一个动作和行为,都透露着信任、依赖和无害。 顾雁山抽着雪茄,注视着他。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倒真是一个温柔主人和乖顺小宠那样温馨和谐的一幕。 “先生。”阿坤敲门。 “进来。”顾雁山说。 郁燃伏在他膝头没有动,阿坤目光一顿,又很快恢复自然。他径直走向顾雁山,弯腰将手中的文件放在矮几上,随后从屋里退出去。 厚重的房门阖上。 墙上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已经指向后半夜。 “没了顾氏支持,凌氏翻身几率极低,与其让我转让股权给你,你不如去收购其他股东手上的股份。” 顾雁山探身拿过桌上的文件,递给郁燃。 郁燃疑惑看他。 “拆开看看。”顾雁山轻抬下巴,“坐沙发上去。” 郁燃听话起身,在顾雁山旁边坐下,他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 里面是一些关于凌家霸占裴家产业,以及制造当年事故的证据。 以及一份高昂的海外信托,受益人是裴知璋。 是凌家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那份遗产。 翻看文件时,郁燃好像隔着时光窥见了十几年前,察觉到危险的裴宴安和温琪雅为郁燃筑起了一道防护墙。 如果不是这份信托限制了继承年龄,或许郁燃也会死在五岁那场意外里。 郁燃看向顾雁山:“早知道股票过几天再卖了。” 等他向凌家提起诉讼,现在仅仅是众人猜测的霸占裴家家产一事被证实,凌氏的股价还能再创新低。 顾雁山被他惋惜的语调逗笑。 “那点钱算什么,”顾雁山说,“作为商人,你的目光应该放在输赢而不是钱上。只要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 郁燃一愣。 他甚至还没真正收购凌氏的股份。 顾雁山已经开始指导他如何立足商界。 暂时的利益折损不代表最终的输赢,那么顾雁山作为一个从不做亏本买卖的商人,选择他,是否也是他投资策略的一环呢? 一瞬间,郁燃毛骨悚然。 他再次真正地认识到,顾雁山的可怕。 即使他一直都知道顾雁山的不善,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受到与狼共舞的危险。 他玩不过顾雁山。 窗外已经隐隐泛白。 郁燃站在床边,看着窗外天空渐渐变成靛蓝,他揉乱头发,走到门口又退回来抱起一只枕头,再次离开房间。 越是靠近顾雁山的房间,郁燃越是冷静。 这一整层楼,只住了他和顾雁山两个人,他这样安排,自然是在给郁燃机会。 郁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在是否意识到顾雁山看透一切前,同样的选择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出发点。 前者,郁燃袒露伤口,表现乖顺,都是为了显得自己很可怜,他想要顾雁山对他的兴趣盎然,转变成可怜他,心疼他。 他想要顾雁山对他这只小宠物产生一点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现在,他依旧选择敲响顾雁山房门,是他不想彻底被顾雁山看透。 只要他按照洞悉一切的顾雁山安排的剧本走,再笨拙的露出一点费尽心思的马脚,他或许就能够在顾雁山那可怕的掌控中,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 屋内没人应声,郁燃等了片刻,再次叩门。 在他第三次抬起手,准备敲门时,房门打开。 顾雁山似乎刚从浴室出来,发尖半干,平时一丝不苟后梳的额发凌乱搭在额前。但他那份上位者的威严和成熟,并没有因为半遮住额头而削弱。 浴袍衣襟松散,腹肌块块分明,郁燃眼尖地看到几道藏进浴袍里的陈旧伤痕。 顾雁山低头看他,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怎么意外。 目光扫过郁燃怀里的枕头,他问:“睡不着?” “嗯。”郁燃点头,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然也不需要他开口,顾雁山侧身让郁燃进去。 卧室里当然只有一张床,郁燃站在卧室中央,顾雁山换好睡袍出来掀开被子坐下。 “站着干什么?”他笑道,“还要我哄你睡?” 谁能想到那个高高在上,被人畏惧的顾雁山如此耐心温柔。 丝毫没有被打扰的不快。 是这样的,脾气再差的主人在面对自己可爱的小宠物的时候,都有着无尽的耐心。 哪怕郁燃现在得寸进尺地提出哄睡要求,顾雁山可能也会满足他。 不过宠物也要有宠物的自觉,现在还不到得寸进尺的时候。 郁燃摇头,爬上床挨着顾雁山躺下。 窗帘关上,屋里的灯也暗下来,卧室里温度偏低,缩在被子里凉凉滑滑的,郁燃睡了半天也没捂热自己那一团。 倒是顾雁山那边,暖意明显。 郁燃一点一点蹭过去,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怕过界。 第67章 头顶传来淡淡的笑意,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的人突然出声:“你是蚯蚓吗,拱来拱去。” 郁燃愣了下:“我吵到您了吗?” “你说呢?” “抱歉。” “过来。”顾雁山依旧闭着眼睛。 郁燃迟疑片刻,小心贴了过去,摸到顾雁山胳膊,双手环上去。 “手这么凉?”顾雁山在被子里抓住郁燃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将他发凉的指尖握住。 他侧身,将郁燃往怀里按了按。 郁燃额角贴在顾雁山肩头,鼻尖顶在他心口,两个人的距离明明前所未有的近,双方之间却没有任何缱绻的气氛。 “我听说你这些天在家里几乎都没怎么睡?”同样几乎通宵未眠,顾雁山的声音却听不出困倦与否,“不习惯?” “没有,”郁燃沉默半晌道,“我只是睡不着。” “为什么?” “害怕吧,”郁燃轻声,“从我知道自己不是凌叶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恐惧里。”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以倾述。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郁燃从未对谁倾诉过当时的茫然和痛苦,讲到后面他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借着这个理由真情流露。 随着情绪流出,他也逐渐困倦,声音渐渐低下去。 郁燃睡着了。 顾雁山睁开眼睛,眸色清明。 他看了郁燃片刻,抽身离开。 随着房门轻阖,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同样掀开眼皮。 顾雁山没有和他人同塌而眠的习惯,郁燃亦然。 第45章 顾雁山走后, 郁燃也没有睡很久。 他并不能在充满着顾雁山味道的陌生环境里,坦然安眠。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躺到仿佛每个毛孔都沾染上了同顾雁山相同的沉香味, 才缓缓坐起来。 屋里没有观众, 他依旧十分入戏, 对着空荡荡又没了温度的身侧茫然了几瞬,唤着顾先生出了门。 管家将他领进餐厅。 顾雁山正在用餐,餐刀摩擦餐盘发出轻微不算悦耳的声音, 他看向郁燃,手里的动作没停。 “醒了?”顾雁山问,“睡得好吗?” 郁燃点点头,管家替他拉开餐椅。 “过来。”顾雁山在他坐下前出声。 这是一张长形的餐桌,顾雁山坐在主位, 郁燃的位置在他右手侧。 在顾雁山回来前, 郁燃一个人坐在这张餐桌的这个位置用餐。 宅子里的管家们训练有素,走路无声,永远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就连吃饭也被其衬托出几分寂静的压抑。 即使菜品花样百出,郁燃也胃口寥寥。 他看向顾雁山。 男人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悬在半空, 郁燃小心地把手放上去。 顾雁山捏了捏他的手指, 笑道:“刚起床手就这么凉, 你是什么变温动物吗?” 他没怎么用力, 只是轻轻牵引了一下, 郁燃跟着他引导的动作,坐进了顾雁山怀里。 男人大腿结实有力,还很暖和。 郁燃乖乖坐着, 一只手仍然被顾雁山握在手心,他说:“家里空调太低了。” “怕冷?”顾雁山问。 “有一点。”郁燃说,“地下室温度很低,又潮,我不是很喜欢。” 顾雁山只看了一眼管家,后者便心领神会,转头吩咐人调整空调温度。 顾雁山又问:“还有别的吗?” 郁燃侧坐在他怀里,手里握着刀叉,顾雁山从后面握着他的两只手,下巴垫在郁燃肩头。 说话时,下颌顶着锁骨,有些硬,也有点疼。 他却极有闲心和耐心,分割好食物后,插起一块送至郁燃唇边。 郁燃含住,小口咀嚼着,咽下去,摇了摇头。 顾雁山就这样一口一口喂食着郁燃,盘中食物减少了三分之一,郁燃吃饱了。 顾雁山没再勉强,他放下餐刀,圈住郁燃腕骨。 细细一根,顾雁山两根手指圈住尚有结余。 他另外一只手扶在郁燃腰侧,往后一滑,虎口卡在后腰,拇指和中指轻轻一量,能将他的腰完全握住。 “太瘦了。”顾雁山说。 “您喜欢胖一点的?” “胖一点应该更可爱。” 郁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次我会多吃点的。” 顾雁山将桌上的牛奶递给他,郁燃双手接过,低头喝了几口,随着杯子里的液体逐渐减少,微微后仰。 他的饮食习惯算不上特别好,不管是吃东西还是喝水都特别慢。 顾雁山也不催,等他放下杯子,突然掐住郁燃下巴,拇指顶开唇边。 郁燃乖顺地张着嘴,任由顾雁山检查一般将手指探入,划过齿列,顶住最里侧的软肉。 身体的排异让郁燃不受控地干呕了两下。 顾雁山:“张嘴。” 郁燃乖乖将嘴张大了些。 片刻后顾雁山收回手,他拿毛巾仔细擦拭着指尖。 “没有龋齿,口腔卫生保持得很好,”他看着郁燃,“咽反射敏感,这是你吃饭慢的原因吗?” 顾雁山递给郁燃一张纸巾。 郁燃轻轻擦着嘴,他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还是因为我在这里,紧张?”顾雁山又问。 郁燃再次摇头,他重新拿起餐具,顾雁山按住他的手:“吃不下就别勉强。” 他轻拍郁燃腰侧,郁燃福至心灵地站起来,顾雁山起身吩咐管家:“让程律过来。” “做完检查,来书房找我。”他对郁燃说。 程律很快赶到,给郁燃做完检查去给顾雁山汇报。 郁燃没有任何食管疾病,本人主观上也并不排斥进食,相反一日三餐都很规律,每次也会尽可能的吃。 本质上他是清楚自己需要保持健康。 而在排除这些可能后,影响吞咽功能的,只剩下心理压力这一点。 程律觉得这也正常,谁对着顾雁山那张脸能坦然地吃下饭? 换他他压力也大。 当然这话他也没胆说,委婉地表示了一下,顾雁山听着却好笑,摆了两下手让他滚蛋。 程律一边滚一边想,其实他们顾董性格挺好的,也不骂人也不动手,但为什么总是让人心里慌慌的呢? 滚出房间,看到等在书房门口的郁燃,程律贴心地替他掌着门,郁燃颔首道谢。 郁燃身上穿的衣服,很有顾雁山的风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跳跃的颜色,材质多是羊毛、亚麻或者缎面真丝那一类难打理的面料,剪裁非常低调。 这种精致又简约的风格,没有点自身气质的衬托,很容易泯然大众。 但却很合适郁燃,他气质沉静,本就比同龄人少了几分动态和活力,这种简单舒适的打扮更放大了他沉稳。 但不可否认,他那张略显幼态的短脸,又不时强调着他和气质不符的年纪。 十八岁啊。 随着房门轻轻阖上,程律最后在夹缝中窥见郁燃绕过书桌,双手搂上顾雁山脖子,坐在他腿上。 差了十四岁啊! 太禽兽了顾董! - 之后顺理成章的,所有人都默认了郁燃搬进顾雁山房间。 他像一只会跟脚的小狗或者小猫,亦或是其他任何形态的小动物。 只要顾雁山在家,身边永远有个郁燃。 学习也搬进了顾雁山的办公室,后者坐在书桌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盘腿坐在茶几前学习的背影。低着头奋笔疾书,后脑勺滚圆,倒真跟家养的小宠物一样,让人心痒难耐,控制不住地伸手胡噜一把小脑袋。 而每当顾雁山这样做,他就会顺势在他掌心蹭两下。 那双大手顺着颈后滑至下巴,来回摩挲着下颌软肉时,郁燃会歪头靠上顾雁山膝头,被摸舒服了就微微眯着眼,就差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确实是一只社会化极好,很会讨人喜欢的宠物。 唯一需要适应的,是睡觉这件事。 他必须要在顾雁山身边睡着,但每晚当他乖巧地蜷缩在顾雁山怀里,闭着眼睛好似陷入沉睡时,他的思绪都很清明。 郁燃能听到耳畔均匀的呼吸,感受到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还有颈下放松时软弹的肌肉,甚至是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郁燃会心想,顾雁山真的睡着了吗? 他这样的人,真的会放心有人在身侧而安眠吗? 如果他现在抵住他的颈动脉,他是会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还是从枕头下掏出一把枪? 他每夜都这样等待着天明。 第68章 顾雁山也不是长觉的人,他大多是下半夜入睡,天将亮未亮时便起床。 每天早上,他醒来时,郁燃都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就像此刻。 他不知道顾雁山在想什么,他一动不动,维持着熟睡的姿势。 顾雁山的床很大,郁燃在床上的存在感却不强,他体型单薄,缩起来也就只有一团,同那些蜷在床脚的猫似的。 但他是一只很会察言观色和伪装的猫。 没有那么亲人,却为了生存不得不卖乖。 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乖,但会特意装无辜办弱小。 明明满心防备和警惕,却会想尽办法讨好他。 确实很对顾雁山胃口,他也就不吝于多给他几分宠爱。 顾雁山行程很多,他不会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偶尔出门会把郁燃带上,去得最多的是牧场。 很多时候看着他对莉莉安极致耐心和好脾气,郁燃都会想到自己。 顾雁山对郁燃和莉莉安,也确实如出一辙的爱护。 给莉莉安最香甜的苹果,给她最好的环境、浩瀚的草原和精致美丽的马具,以及不戴马具的自由,被闹脾气的小马喷鼻响或者拱来拱去也不生气。 他也给郁燃他需要的一切,资深的教育团队,为他一人服务的营养团队,专门替他和凌家打官司的律师团队,以及郁燃手里不断增加的凌氏股权份额。 他手把手地教郁燃,如何让他手里的钱在收购凌氏股权之余,做到利益最大化。 股市怎么玩,投资怎么做,谈判如何谈。 他甚至从阿坤手下,拨了个助理给郁燃,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 郁燃每天都很忙,甚至因为要学的太多,他的日程安排比顾雁山还要紧密。 在这种大脑高速运转,每天都极限消耗脑力的情况下,再躺在顾雁山身侧,他渐渐从闭着眼睛等天亮,到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虽然睡得不是很深,仍旧会在顾雁山起床时醒来,但或许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也或许是在他特意的放纵下,他无意识的,会因为身边人的离开做出一些反应。 要么是困倦着往顾雁山睡过的地方挪一挪,将脑袋完全枕到他的枕头上;要么就是蜷在被子里,迷蒙地望着顾雁山,等男人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地说上一声“睡吧”,再在舒服的抚摸中闭上眼睛。 总之那份带着表演成分的依赖,逐渐融入生活,早上睡醒第一声“顾先生”已经变成习惯。 郁燃性格底色里,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的纯真,开始逐渐体现。 礼貌,爱笑,偶尔没听懂顾雁山讲的内容,会有些赧然地伸出一根手指,拜托他再讲一次。 也会撒娇。 就像那天顾雁山带他去选马,他怎么挑都没有喜欢的,回头多摸了莉莉安两下,过了没两天顾雁山就给他牵回一匹精挑细选的阿哈尔捷金马时那样。 郁燃面露愕然,看着顾雁山。 这是一匹颜色稀有的珍珠白阿哈尔捷金马,在阳光下看着是流淌的金色,品相丝毫不逊于莉莉安,一看就价值不菲。 郁燃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却听顾雁山道:“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说。” “顾先生,”惊喜和震惊之余,郁燃下意识扑进顾雁山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半晌,也只会说一句,“您真好。” 顾雁山单手掌着他的腰,从管家手里接过马儿的缰绳,笑着在他腰后拍了两下:“试试?” 管家静立在旁,也露出欣慰的笑。 郁燃很喜欢这匹马,却为他的名字犯了老大的难,晚上睡觉时也在两个名字中举棋不定。 顾雁山上床时,他极其自然地靠过来,搂住他的腰。 床头灯昏黄,温柔地舔舐着郁燃的眼尾眉梢,那双眼睛弯弯的,缀着跳动的光。 他仰着小脸询问顾雁山意见:“顾先生,您说选哪个名字好?” 顾雁山看着他,没有应,指背轻轻刮着郁燃脸颊,随后掐住他的下巴,指腹微微用力。 郁燃顺势抬高了下巴。 顾雁山亲上来时,郁燃往后缩了一下,唇边泄出一声呜咽,随即很快放松下来,乖乖张着嘴,接纳着他的入侵。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没有预兆的,并且不是浅尝辄止的吻。 郁燃几近缺氧:“……顾先生。” 顾雁山这才放开他,指腹从他唇边擦过,抹掉了晶亮的涎液。 “你的马,名字当然你自己决定。” 顾雁山垂眸擦拭着指尖。 他神色寻常,没有对这个吻做出任何解释。 郁燃也没有发表异议,他轻轻抿着唇,嘴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和力道。 不管是两人中的谁,都心知肚明,从将郁燃带回家起,就会有这么一天。 这段和健康两个字沾不上一点边的关系,往这个方向发展也是必然的。 甚至,这是一个信号。 郁燃耳尖绯红地靠在顾雁山怀里,轻轻地眨了两下眼。 “好难选。”他说。 第46章 之后几天, 郁燃一直在反刍那个吻。 要怎么形容呢? 爱,郁燃尝不出。 性,似乎也不完全。 郁燃没有从中品出太多的欲望, 非要说的话, 更像是奖励。 因为乖, 做得好,所以给予一点肯定的奖励。 但是这样不行啊,他丝毫没在顾雁山身上看到一点, 爱上他的痕迹。 他得爱上他才行。 是他,是郁燃要爱上顾雁山才行。 但郁燃没有谈过恋爱,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郁燃不知道。 他企图从那些经久不衰的爱情电影里,找到学习的模板。 郁燃开始看很多爱情片,看贵族少女爱上穷画家, 看芭蕾舞演员和陆军中尉一见钟情, 看女人在雪地里对着山一遍遍问死去的男友“你好吗”,还有剪刀手机器人爱上人类女孩…… 爱情,好像逃不开付出。 蓝光打在脸上, 淬亮了那双平静的眼睛。 房门传来动静,郁燃转头,晚归的顾雁山一面挽着衬衫衣袖, 一面打开了屋里的灯。 目光落在郁燃身上, 他抱着腿坐在沙发上, 半披半抱着一件顾雁山的睡袍。 明亮的光线让银幕上的画面变得模糊。 顾雁山瞥了一眼, 走向郁燃, 摸摸他的脸:“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看电影。” 郁燃仰头看他,尖尖的下巴贴在顾雁山小腹处:“顾先生不在, 我睡不着。” 顾雁山笑着捏了下指腹下的软肉:“也没几天,怎么变得这么娇气。” 这句话就像在提醒郁燃,装过了头一样。 “因为床很大啊,房子又很空,怎么睡都睡不暖。”郁燃依然道。 顾雁山笑而不语,抓起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郁燃十分自然地双手搂上去。 他膝弯微抬,顾雁山手臂穿过,按在他大腿上稍稍用力,突然的失重让郁燃轻呼一声,下意识收紧双手抱得更紧。 屋外漆黑,弯月悬在天边,一整扇落地玻璃犹如镜面,临摹出两人离开的身影。 男人肩宽腿长,白衬衫遮不住他因手臂发力而凸显的背肌,少年因为坐在他臂弯,半个肩头从他肩上露出,细白的小臂环抱在顾雁山颈后。 他抱小孩子似的,单手就把郁燃抱离了放映室。 这间屋子在此之前很少使用,也离顾雁山房间很远,他抱着郁燃走在走廊,没有任何吃力的表现。 郁燃问:“顾先生,我不沉吗?” 顾雁山握在他大腿上的手捏了两下,似乎在测量他体重:“你这点重量,跟猫一样。” 他推开卧室门,走进去,将郁燃轻抛在床。 随着郁燃落下,床垫在重量的压来时下陷,又回弹。 郁燃跟着轻弹了下,手臂撑在身后,略显错愕地望着顾雁山。 顾雁山抽出皮带丢在一旁,解开西裤扣子,俯身。 郁燃心跳加速,身后的手不由收紧。 顾雁山的脸贴得越发近,近到他能从他那双绿瞳中清晰看到自己的脸,郁燃不由闭上眼睛。 等待的吻以及更多,并没有落下,反而感受到了两人间拉开的距离。 郁燃睁开眼睛,顾雁山手里拿着浴袍,对他笑了笑。 “睡吧。”他转身走向浴室,动作间绷紧的西裤隐约印出紧实大腿处衬衫夹痕迹。 郁燃听见他说:“等下就来陪你。” 卧室安静下来,郁燃盯着浴室的方向,半晌冷笑了声。 - “小郁先生,这是最新的股权收购协议。” 第69章 助理将股权书交予郁燃,加上这一份,郁燃手里的凌氏股权已经超过了顾氏,他成了凌氏的第一股东。 助理表示凌氏那边很快会将股权变更公示出来,询问他是否要去参加他成为最大股东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 郁燃的接手不仅让那些难以承担风险的股东及时脱身,还给了凌氏一口喘息的机会,不论是其余董事还是凌谦那边,都想见他一面。 一方面是收购凌氏股份的过程中他全程没有出面,另一方面,他收购股权的公司是由他和顾雁山联合控股,他的股份占比在顾雁山之上。 当然,他是用“郁燃”这个名字注册的。 这在别人眼里,是个很神奇的信号。 那可是顾雁山,顾氏旗下大小公司只多不少,什么样的交情能让他不是以公司而是个人的名义注资控股? “郁燃”是谁?没听过又查不到更多资料,只能从那家突然出现的公司单薄的股权结构中,窥见两分二人关系匪浅的信息。 想要见他的缘由,当然也是想要通过和他交好而得到一个可以深入触碰顾雁山的机会。 就像当初凌氏只因被顾氏母公司注资就风光无限一样,郁燃这位神秘人物,自然也是个香饽饽。 这些时间,光是各种邀约就塞满了助理邮箱。 只是郁燃都一律回绝了而已。 股东大会,似乎成了见到他的唯一途径。 至于凌谦,他更想见郁燃了。 因为凌家风波波及凌氏,他被董事会撤去了管理职务,但他仍然手握凌氏不少股权,股东大会他是有权参与的。 凌谦想见郁燃,他想知道他为什么针对凌氏。 从蓄意做空损害凌氏价值,再到以类似白骑士身份下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收购凌氏,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并没有将“郁燃”这个人和郁燃联系到一起。 甚至还在试图联系郁燃,话语中关心之余,更多是企图从他这里打听到“郁燃”的消息。 那些短信,郁燃一概未回。 当然,股东大会也由助理替他出面。 那晚之后,他似乎人间蒸发一般,从凌家众人身边消失。 电话没人接,短信无人回,也打听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如果不是和“裴知璋”的官司仍在进行,凌谦都会怀疑,他还活着吗? 那晚他被车撞后昏倒在血泊里的一幕实在触目惊心,时常会让凌谦从梦中惊醒。 还有他最后拨给凌谦的电话,那声求救的“大哥”,同样成为他的梦魇。 凌谦浑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梦里他将凌羲掐死在那天的雨地里,回头时,浑身是血的郁燃却一刀捅进他心口。 他说大哥,你骗我好久,我恨你。 梦里的痛似乎带到梦醒,凌谦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许久之后喘息渐渐归于平静,他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屋外的月光,在静谧的别墅内投下光影。 也在柔软的床铺上拉出一片清白。 纤长的阴影将床上的光亮挡去一半,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萧亦清熟睡的侧脸。 缱绻又眷恋。 屋内悄无声息,脚步声离开之后,床上睡着的人狠狠一颤。 被内金属碰撞声闷闷响动。 萧亦清睁开眼,他原本的黑瞳呈现出剔透的浅棕,却僵硬着,没有被月色晕染出一分神色。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义眼,美丽且死板。 和郁燃那对浅色眼珠高度相似。 他又想起了郁燃的话—— 这个家里,没有正常人。 - 郁燃最后选了追风这个名字,给他的小马。 追风不到两岁,还没成年,送到马场后,总爱往莉莉安身边凑。 只要他不靠近顾雁山,和带着一身胡萝卜味儿靠近莉莉安撒娇,莉莉安大多数时候对他都算和颜悦色。 和莉莉安相反,追风和大多数马儿一样,都很钟情胡萝卜。 郁燃握着胡萝卜的手,都被他含进马嘴中。 然后又嫌弃地吐出来。 “小郁先生。” 阿坤突然出现,给他递上一块叠好的方巾,上面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是顾雁山的。 郁燃侧目,草坪另一侧,顾雁山背对着他,一边拿梳子替莉莉安梳着颈部鬃毛,一边接着电话。 郁燃擦着手上追风的口水。 以前没搬进来,很多时候顾雁山都不会亲自出面,郁燃常和阿坤见面,但自从住进顾雁山家里,他和阿坤反而没了交流。 他在家里不会像在外那样,对顾雁山寸步不离。 郁燃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阿坤过来,只是为了给他转达温茹雅自杀未遂的消息。 “她想见你一面。” 郁燃表情没有变化,应声:“我知道了,谢谢阿坤先生。” 阿坤对他颔首,转身回到顾雁山身边。 郁燃目送着,抬起的目光恰好和那边转头的顾雁山对上。 顾雁山神色淡然地听着,对郁燃勾了勾唇。 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阿坤应该是不会特地来告知郁燃温茹雅的事。 但回程的车上,他也没有询问郁燃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倒是郁燃主动提起,他想去趟医院。 顾雁山便让阿坤转道,将他送过去。 温茹雅被转移到了精神病院,入住的楼层似乎比疗养院更安静,他推开门,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女人。 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麻花辫散了,头发凌乱弯曲,但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到郁燃,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然后扬起一个和煦的笑:“你来了。” 任谁看了这一幕,也不会说她精神失常。 屋里所有的角都被包了起来,尖锐的东西一律看不见,温茹雅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些都明确表示着,在这期间,她不仅自杀了一次。 郁燃在床边坐下:“你想见我。” 温茹雅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能再叫我一声妈妈吗?” 郁燃没有出声。 温茹雅笑笑:“你确实不像我的孩子,特别是你穿着裙子扮成她的时候,你和琪琪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你想见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那么你也见到了。” 郁燃闻言没什么波动,说着就要起身。 温茹雅却有些激动得半扑到床边,抓住郁燃手腕。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没有想要祈求谁的原谅。”她掌心滚烫,“但是,你不想听一听你父母的事吗?” “你得记住他们呀,你不记住他们,他们就真的消失了。”温茹雅颤声,“当年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她和你是堂姊妹,比你小两岁,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但你幼时并不是很喜欢她。” 郁燃出声,温茹雅一愣,她看着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听着他平静地复述出过往的一切:“因为你们一同长在祖父家,而她的父亲因为是家中最受宠的儿子,家里长辈爱屋及乌,也更喜欢她……” 而且温琪雅外向,开朗,好像天生就更讨人喜欢。 温茹雅则同她父亲一样木讷。 妹妹是很好的,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因为祖父母更疼爱自己而在温琪雅面前耀武扬威,相反,她从小就是个正义小战士。 但凡长辈的表现出对两人任何的差别对待,她都会叉着腰为温茹雅抱不平。 可每次看见祖父母笑着亲她,因为她而改变了对温茹雅的态度时,温茹雅不仅生不出一丝感激,反而更愤恨。 但在温琪雅扑进她怀里撒娇,又偷偷拿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她眼馋了很久的玩偶时,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像祖父母那样亲亲她圆嘟嘟的小脸蛋。 温茹雅认为自己是厌恶她的,虽然她能随时对温琪雅表现出关怀,她讨厌她不得不长成,他们口中的“姐姐”模样。 直到大学,她终于离开那个家,距离让她模糊了那份因为种种原因转嫁到温琪雅身上的恨。 她在学校里遇到了裴宴安,并且爱上了他。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爱慕,为了靠近他,还接受了凌项禹的追求,而裴宴安却因为一次意外的见面,对温琪雅一见钟情。 这实在荒唐,为什么人人都会喜欢温琪雅? 为什么就连凌项禹也总是提及她和妹妹的差距? 可男人就是这样,即使垂涎着友人妻,在面对着友人产业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也能对她手无寸铁的妹妹痛下狠手。 裴宴安的起步确实是靠着凌项禹的支持,但后期两人经营理念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凌项禹带着可观回报抽身而出,两人分道扬镳。 第70章 结果分开后,一方蒸蒸日上一方每况愈下,凌项禹又找回了裴宴安,想要分一杯羹。 念及旧情,裴宴安同意了,甚至毫无防备地给他展示了产业核心,凌项禹看见了巨大的,比他以为的和他得到的还要多得多的利益。 他贪念丛生,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温茹雅无意间发现了凌项禹的打算,她心怦怦直跳,面对温琪雅夫妻俩时错漏百出,但她始终没有把凌项禹的打算告诉他们。 她想,凌项禹只是想要占据他们的财产,又不会害命。 她想,她那从小顺风顺水一切唾手可得的妹妹,如果从高处摔下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她也想要站在高处,俯视她一回。 等裴氏倒了,她会接济他们夫妻俩的。 她这样劝慰自己,对凌项禹的种种手脚视而不见。 直到她发现凌项禹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她才猛然惊醒,却晚了一步。 却晚了一步,温琪雅倒在血泊了,死在她怀里,死的时候还像小时候发现她藏在柜子里一样,伸手摸她眼眶。 温茹雅才发现她哭了。 因为妹妹死了?那一刻她被巨大的内疚笼罩,眼前走马灯似的全是两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你痛苦不堪,宁愿丢弃自己的孩子,也要让我作为‘凌叶’长大。你以为朝夕相处可以培养出凌家人对我的浓厚感情,却没想到我一到十八岁,他们就马上把我赶出门。” 郁燃一寸寸靠近,脸上鬼气森森:“我离家之后你病情加剧,是因为你害怕了,你害怕下一个就是你。” 温茹雅跪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她喃喃:“……我是为了保护你。”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最隐秘的,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心思,被郁燃戳中。 养育郁燃不过是一场她对自己的赦免,以此来宣判自己无罪。 温琪雅擦掉的眼泪或许是为她而流的不假,但更多的,是亲眼见证枕边人残酷后的恐惧。 而现在她从梦中清醒不再疯傻,是因为她身后的高墙倒塌。 她比凌谦等人知道更多,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郁燃的筹划。 她提起从前,是想要将愧疚的心掏出来,让他看见,然后再从他这里得到一句原谅。 她祈求郁燃记得她养育他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温存。 “我没有。”温茹雅啜泣着,长发铺散在病床上,看着倒比之前更像个疯子。 郁燃不会原谅她,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他都不会忘记地下室坚硬又冰凉的墙面。 别的,他也没有资格替谁去说原谅。 郁燃对于温琪雅和裴宴安的记忆太模糊了,他们更多只是资料上,或者别人口中的名字。 对他而言,始终带着几分无法触摸的陌生。 即使,他能察觉到他们或许很爱他。 但他也很难因为他们的遭遇,对凌家众人产生更多的所谓的恨。 他会拿回属于裴家的一切,但他对凌家的报复,只单纯出自他自己的恨。 郁燃会亲手,一个个送他们下地狱的。 郁燃从兜里掏出一把蝴蝶///刀。 手腕一抖刀刃出鞘,锁头扣住刀柄。 温茹雅往后缩靠在床头。 郁燃将刀往前递,温茹雅却并不敢接,一味摇头。 他嘲讽笑道:“不是要死吗,怎么现在又害怕了?” 郁燃欺身,刀刃贴着温茹雅脆弱的面皮,后者面色惨白,满目惊悚。 “别抖,”郁燃轻声说,“你抖这么厉害,要是不小心划伤了怎么办?妈妈。” 温茹雅一句也不敢说。 他静静欣赏着她恐惧的神色,愉悦地勾起唇角。 咔哒一声,刀柄合拢锁住刀刃,郁燃收起刀,唇边含笑地离开了病房。 顾雁山有事,安排了别的车来接他。 郁燃在车上,又摸出刀来挽了几次刀花,琢磨着什么时候给顾雁山表演一下,逗他开心。 回家后郁燃一直在书房学习,他学校已经选定了,申请在即,时间很紧张。 平时只要有安排,顾雁山晚归是常有的事,但今天他却回来得很早,走近第一眼,看到了郁燃丢在茶几上的刀。 他弯腰拿起:“这么危险的东西,哪儿来的?” “是我准备来给顾先生秀一手的。” “秀一手?” 顾雁山把刀抛给他。 郁燃双手接住,解开刀扣,五指翻飞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他仰着头,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顾雁山笑着评价了四个字:“花拳绣腿。” 郁燃单手托腮,另一边刀花不停:“明明是行云流水,潇洒俊逸。” “而且花拳绣腿怎么了?”郁燃突然抓住顾雁山衣襟往下一拽,拿着刀的手一横,冰凉的刀面贴上顾雁山颈间。 他说:“天下武功,讲的就是出其不意。” 顾雁山抬眼看他,唇角展开,并没有屈指推开颈间的小刀。 “这招不错。”说话时,喉结贴在刀面滚动,声带的震动似乎以此为媒介,传递到握刀人手上。 郁燃笑着收起刀,往前一凑亲在顾雁山嘴角:“顾先生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你说呢?” 郁燃摇头:“我怎么知道。” 顾雁山搂着他的腰:“谁让有些人,没我在连觉都睡不着。” 郁燃笑着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又是那句:“顾先生,您真好。” 第47章 关于顾雁山养宠物这件事, 大家最熟知的就是莉莉安。 顾雁山的爱马,日常享受的都是顾雁山亲女儿一般的待遇,大多都是他亲手照顾, 鲜少假手于人。 由于他对莉莉安宠爱非常, 曾经豪门圈内一度人手一匹马, 大家都想要通过相同的爱好和话题,拉近同顾雁山的关系。 当然,如果能和莉莉安参加同一场马赛, 那更是难得的机会。 还有人搜刮各种名马,想要送给顾雁山套近乎。 所以,当众人知道他最近又养了一只新宠物时,同样有些按捺不住。 原因无他,这只宠物似乎比莉莉安更讨顾雁山喜爱。 他甚至会为了哄它睡觉, 从应酬桌上离席。 实际上, 以顾雁山的地位和他半隐退的状态来说,不管什么宴会或应酬,他提前离场都再正常不过。 能请到他亲自出面就是荣幸, 没人敢置喙他的行为是否不尊重。 但偏偏架不住在场还有个叶时鸣,叶总这人圆滑玲珑,即使是顾氏当今的二把手之一, 也鲜少摆什么架子, 和谁都能说两句碰一杯, 嘴上也总装不住事。 顾雁山一走, 旁人可能只是感叹一句他的离开, 叶时鸣听见便要笑着搭句腔。 “顾董啊,忙着回去哄他新养的小宠物睡觉呢。”他笑道,“那小东西黏人得紧, 离了他可是连觉都睡不着。” 随后便纷纷被人围住,叠声询问顾董养了什么,狗?猫?或者是其他类型的宠物,喜欢什么品种。 到这里,叶时鸣就不会再多说了,捏着威士忌杯的手竖在唇边,笑容耐人询问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要郁燃说,叶时鸣这个人看似好相处,但性格恶劣程度,相比顾雁山反而有过之无不及。 就像那天他来家里,在书房里看到郁燃也不奇怪,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东翻翻西看看,连地毯都被他掀起一角,然后冲着里面“嘬嘬嘬” 了几下。 郁燃无法对他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视而不见,但他没有搭腔,只是捏着笔静静看着。 叶时鸣嘬了半天演了场独角戏,却也丝毫不尴尬。 “小郁燃,怎么没有看见老顾新养的小宠物?” 他放下手里的地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问郁燃。 视线相会,郁燃摇摇头。 叶时鸣笑着从茶几上拿起一本郁燃的书翻了翻,也没再追问所谓的“宠物”,反而顺嘴道:“老顾这儿住着挺难受的吧,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郁燃答:“不难受。” “不难受?”叶时鸣重复着,笑了声,“没想到除了阿坤那个闷葫芦,还有人真有人能跟顾雁山住一块儿去。” 郁燃不由看他。 叶时鸣弯腰凑过来,就差掰着手指给他数,说顾雁山挑剔龟毛霸道,还跟狗似的圈地盘等等,反正数落了顾雁山一箩筐的问题。 说话时,他一直笑盈盈看着郁燃,语气之中也对郁燃颇有些心疼:“小朋友,你实在没地儿去,来我家也是可以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两相对视,叶时鸣轻轻一笑,“反正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但在我身边可比在他这儿安全多了。你要知道,老顾这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 第71章 ‘吃人不吐骨头’几个字,他放得很轻。 配合空旷又静谧,不管有多少佣人都始终缺少人气的顾宅,显出几分森然的凌意。 叶时鸣脸上笑意深深,眼里却窥不见几分温度。 郁燃很难不去想,叶时鸣在顾雁山身边,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他所言,顾雁山能给的,他都能给。 就像无数想要接近顾雁山的人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他一样。叶时鸣和阿坤,宛如两道屏障,将顾雁山严丝合缝地护在其中。 而现在,郁燃挤了进来。 即使他手无寸铁,他也成了这两位守护者的审视对象。 宠物,很多时候也是会抓伤主人的。 郁燃毫不怀疑,如果他应下叶时鸣,他立刻就会被顾雁山抛弃。 但既然他已经挤进来了,叶时鸣抛来的这个诱饵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不是吗,应该没有任何蠢货会在这时候退而求其次去选择他吧。 郁燃眨了下眼,正要回答,书房门被推开,顾雁山走了进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边进屋一边脱外套,目光扫过郁燃和叶时鸣。 因为叶时鸣的欺身凑近,郁燃和他之间只有半掌的距离。 顾雁山神色如常,叶时鸣倒是往后坐直了,只是退开前,还对郁燃眨了眨眼。 那种危险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反而显得他刚才好像是在给郁燃认真建议。 郁燃收回了视线。 叶时鸣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顾雁山问:“你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好奇,来看看你的小宠物。” 顾雁山瞥他一眼:“看到了?” 叶时鸣耸耸肩。 两人丝毫没有避着郁燃,郁燃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写着自己的作业。 顾雁山唤了声阿坤。 守在门外的阿坤从善如流推开门,礼貌伸手一条龙:“叶总,请。” “又来这套?”叶时鸣无语凝噎,半晌指着顾雁山对郁燃道,“小郁燃,你看见没,此男就是如此不顾人情。” 他弯腰拍拍郁燃的肩:“我的建议,你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说完,他便笑着出了门,还心情颇好得怼了阿坤两下:“上次有人给老顾送了只大蓝鸟,带我去瞅瞅。” 房门合上,屋里安静下来。 郁燃和顾雁山互不干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直到身后的沙发往下一陷,大手握住郁燃脖颈,轻挠两下。 郁燃后靠在坐垫上,肩膀顶着顾雁山大腿外侧,顺势抬头。 “你的邀请函,发到我这里来了。”顾雁山递给郁燃一份关于温茹雅葬礼的邀请函。 是的,温茹雅死了。 死前她写了一份自述书,作为凌项禹杀人夺产的证据,大大推进了案件进展。 而媒体一报道,她那份遗书便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凌氏口碑更下一层楼。 温茹雅就是在媒体将她的自述书披露在网上那天晚上死的,死在一些说不清什么成分的“正义之士”手里。 他们躲开了监控和看守温茹雅的警方,潜入病房,刺了温茹雅十几刀,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被子都被血染透了。 为此,郁燃甚至被警方传唤过,因为他是温茹雅出事前唯一见过的人。 当然,郁燃并没有在警察局呆多久。 离开时,他在台阶上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凌谦。 他同样也是被传讯而来,沉默地拒绝着回答媒体的任何问题,带着一大群人和郁燃擦肩,而后又好像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顿住脚回头。 凌裴两家的案子因为时间久牵涉广,闹得很大,郁燃作为裴家幸存的独子,出现在外同样备受瞩目。 他被保镖护在中间,瘦削的身形被结实的大块头们挡了大半,凌谦只匆匆扫到他小半张侧脸。 之前怎么都联系不上的人突然出现,凌谦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往下追了一步:“小叶。” 他叫郁燃。 郁燃全程没有回头,在保镖的保护下,上了警方的车。 直到车门关上,他才转头隔着车窗看向滞在原地的凌谦。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段时间不见,他变了很多,微微凹陷的脸颊让他五官更显凌厉,和之前苦苦经营的温雅端方形象大相径庭。 他更瘦了,被助理和保镖护着,以及各方媒体的长枪大炮堵着,憔悴又冷峻,像极了郁燃记忆里的凌项禹。 阴狠,凶险。 郁燃不觉得温茹雅的死真的那么简单。 他在医院逼她,而她在情绪失控下疲于思考,一心只想将她的赎罪证明给郁燃看,连夜剖白当年真相,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裴宴安根基不算深,既不是什么救济天下的大善人,又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正义人士’会对凌家深恶痛绝,而下手对象却不是如今当家做主的凌谦,而是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女人。 只能是凌谦安排的。 甚至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或许还在愤恨自己心软。 心软他顾及母子情谊,放过了温茹雅一次又一次,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正如温茹雅恐惧的那般,她最清楚她的枕边人以及和其如出一辙的儿子,到底是怎样的魔鬼。 当然,警方没有证据指控凌谦和所谓的‘正义人士’有关系。 他也不是当年裴家那场惨案的肇事者,他不用对着两场命案负责。 那天匆匆一撇后,凌谦寝食难安,日日午夜梦回,都是郁燃相比之前略微丰盈的下巴。 雪白的,小巧的。 为此,他特地给温茹雅筹办了一场葬礼。 先是给郁燃发了短信,又颇有些走投无路的意味,将正式的邀请函送到了顾雁山府上。 甚至,他不再称呼郁燃为凌叶,而是郑重其事地在邀请函上写下了他本来的名字——裴知璋。 郁燃太熟悉凌谦的字迹,但他不想去猜测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三个字。 总之,邀请函是到了郁燃手上。 葬礼在三天后。 郁燃扫了一遍,随手放在一旁。 他瞟了顾雁山一眼,转而趴上膝头,侧首望着他。 顾雁山垂眸:“想说什么?” 郁燃歪着脑袋,下巴垫在手背上,他说:“顾先生怎么不问我,叶总让我考虑什么?” “哦?那他让你考虑什么?” 顾雁山从善如流,郁燃反而瘪瘪嘴,转过身去,留给顾雁山一个后脑勺。 又像撒娇又像埋怨:“您根本就不关心。” 郁燃后脑勺滚圆,发丝看着格外柔软,顾雁山伸手撸了一把,手感柔滑。 “那我猜猜,”他饶有兴致,语调轻拖着,“叶时鸣让你搬他那里去?” 郁燃诧异回头,盯着顾雁山看了片刻,抬头将书房几处角落都扫视了一圈。 顾雁山问:“找什么?” 郁燃说:“我看您是不是在哪儿藏了摄像头,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雁山无声一笑:“你觉得我需要那种东西?” 顾雁山极其注重隐私,界限感也很强,除了上山那段路之外,宅子内部是完全没有监控的。 有的只有以阿坤为首的保镖团队,二十四小时轮岗巡视。 郁燃之前在花园里遇到过巡视的保镖,那些人同阿坤以及之前在猎场的那位猎导相似,多是深发深瞳的地中海人种长相,西装加身看着斯文,但仔细观察个个都带着匪劲和杀气。 甚至他们之间相互交流说的也不是中文。 当时郁燃就意识到这些人或许都来自西西里。 和顾雁山一样。 “您就这么放心?”郁燃不满追问,“您不关心我会不会仔细考虑叶总的话吗?他可是说您吃人不吐骨头。” 郁燃掰着手指给他数叶时鸣说了他多少坏话。 他一副告状的样子,顾雁山点燃雪茄靠上椅背,表情闲散地看戏。 郁燃:“您不生气吗?” 顾雁山反问:“气什么?” 气很多。 但归根结底,从顾雁山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如果郁燃真的要跟着叶时鸣走,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郁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即使他推掉行程,就因为他一句没他在睡不着。 郁燃从盘腿改成跪坐,他面向顾雁山,直白地问:“您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顾雁山摸他的脸,指腹上带着雪茄的香味。 “那您为什么不生气?”郁燃说,“万一我真跟叶总走了呢?” 顾雁山欺身。 郁燃额发长长了些,发梢有些盖眼睛,顾雁山将他稍长的刘海往旁边拨,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眼睛。 第72章 他问:“你会吗?” “如果我会呢?” 按理说,到这里郁燃就该向他表达忠贞,乖乖表示对他而言顾雁山和叶时鸣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也离不开顾雁山。 但顾雁山虽然没有一句在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样,难得的激起了郁燃的脾气。 他非要从顾雁山嘴里听到一句答案。 但事实是他说完后,顾雁山除了加深的笑意,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往后靠回沙发,笑着:“那要我给你把他叫回来吗?” 郁燃噌的一下站起来。 “顾先生,您实在是——”郁燃话头一滞,就像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一样,他闭上嘴,转身往外。 他浑身写着不高兴,气鼓鼓的,步子也迈得大。郁燃拉开书房门,在门边站了片刻,又松了手。 厚重的房门弹回去,锁芯自动扣拢,狠狠响了一声。 而顾雁山全程都没有多余的反应,郁燃转头时,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长腿交叠,上身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悠悠吐出一口白烟。 郁燃顶着他带笑的目光走了回去。 他蹲在顾雁山身前,顾雁山垂眸。 郁燃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看顾雁山的目光明显带着不快,倒是让顾雁山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薄薄的眼皮一垂,那双斜飞入鬓的眼尾被睫毛盖住,郁燃难得带着几分强势地掰开了顾雁山交叠的膝头。 顾雁山只是看着,并未阻止。 屋外夕阳大好,树梢缀上澄黄。 落日洒进来,将顾雁山身后的地板分割成片,又随着逐渐暗下去的天,慢慢隐去。 男人闷哼一声,手上悬而不断的雪茄烟灰猝然坍塌,深棕的真皮沙发上,白灰纷落。 郁燃扶着他的腿,干呕了几下,随后揪着顾雁山的西裤擦脸。 他低着头,看不到顾雁山的表情,却能听到男人泄出一声说不清意味的闷笑。 大手从上落下,钳住他的下巴,郁燃跟着抬起头。 顾雁山咬着雪茄,拿着方巾给郁燃擦脸,从粘连的刘海到酸涩的软腮,最后停在唇边。 嘴角破了,顾雁山摸了摸,问:“疼吗?” “还好。”郁燃开口,嗓间弥漫着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声音是哑的。 顾雁山像上次那样替他检查着口腔,说:“才几岁,跟谁学的?” 郁燃不吭声。 顾雁山将就着那块给郁燃擦脸的方巾擦手,他好笑地瞥了郁燃一眼:“这么生气?” 郁燃一句话也没回答,只是问:“您喜欢吗?” “你想听什么答案?”顾雁山弓腰凑近,拨开他微湿的发,“我说什么能让你高兴?” 郁燃:“您明明知道。” 两相对视,郁燃倔强地想从顾雁山那里得到一句肯定答案。 顾雁山却不知道是否出于某种逗弄他的心理,脸上玩味的笑只让人看着觉得火气又上来了几分。 “还不错,”他按着郁燃后颈,说,“继续。” “我不要。” 郁燃起身,很不高兴:“您只会玩弄我,您真的很过分。” 他离开书房,砰响的房门似乎在具象化他的不快。 顾雁山目光扫到桌上摊开的课本和试卷,突然笑了一下。 阿坤送走叶时鸣过来,顺便替管家传话,告诉顾雁山晚餐准备好了。 顾雁山放下郁燃的作业,去了餐厅。 厨房菜上不停,摆了半张餐桌,郁燃却不在座位上。 看到他,管家迎上来:“先生,小郁先生说他不舒服,不吃晚饭。需不需要请医生过来?” “不用,”顾雁山失笑,补充道,“给他准备点清淡的,送去房间。” 顾雁山晚上有事情要处理,吃完晚饭和阿坤驱车离开,回来时已经有点晚了。 走进房间,卧室里只留了两盏昏暗的床头灯。 床上被子隆起,很安静。 顾雁山走近,看到床头没动的食物,有些好笑。 “气性这么大,饭都不吃?”他按着郁燃肩头,将侧身背对着他躺着的人掰正。 郁燃看着他,哑声道:“嗓子疼,嘴也疼,不想吃。” 床头一沉,顾雁山拍了下自己腿,示意郁燃躺过来,郁燃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支药膏。 郁燃蛄蛹过去,躺在顾雁山大腿上。 顾雁山先给郁燃涂了嘴角,又让他张嘴。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娇气,这点小伤就疼得受不了。” 上颚有些痒,郁燃想舔,被顾雁山掐住下巴:“别舔。” 郁燃忍着,嘴里涂了药的感觉很奇怪,说话稍微有点含糊:“那不一样。” 顾雁山但笑不语。 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言外之意。 “不生气了?”顾雁山问。 郁燃从他腿上滚下去:“本来也没生气。” “是吗?”顾雁山说,“那你下午是在撒娇?” 郁燃轻轻哼了哼,转身不想理他。 非要说的话,郁燃下午是赌气的成分更多,因为顾雁山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扎眼。 郁燃就是想看他露出一点失控的神色。 但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他身上。 他能当好一只宠物,却难以对顾雁山倾付真心,他不够喜欢和爱,顾雁山又怎么会沉沦。 他顶多对自己,只是有点喜爱而已。 他配合表演但不入戏,作壁上观,怎么会被郁燃牵动情绪。 浴室门打开,顾雁山裹着睡袍,带着轻微的水汽坐到床上。 见郁燃盯着他看,低头道:“怎么了?” 郁燃蹭到他身边,在被下勾住顾雁山的脚。 顾雁山刚洗完澡,体温升高,挨着热烘烘的一阵暖意。 郁燃汲取着他的体温,说:“我打算应邀去参加葬礼。” “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顾雁山并没有多过问什么。 郁燃又问:“顾先生,您会来救我吗?” 顾雁山:“知道有危险还要去?” 郁燃不回答,贴在枕头上的脑袋扬起,靠在他腿外侧,只是问:“您会救我的吧?” 顾雁山合上书:“没救上会怎么样?” 和下午如出一辙的逗弄语气。 郁燃却没像下午在书房那样置气,他直言:“那您就会失去像我这样对您胃口的玩物。” 顾雁山听笑了,不知道是对于郁燃突然的直言不讳,还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你是这样认为的?” 郁燃学着他那套,但笑不语。 对视片刻,郁燃微微挑眉,上扬的眼里带着几分挑衅。 “我要睡觉了,”郁燃闭上眼睛,点点自己额头,“请您给我一个晚安吻。” 半晌,郁燃听见一声轻笑,顾雁山钳住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嘴里才涂上没多久的药被他舔舐殆尽。 顾雁山衔着郁燃的唇,齿间磨着唇角的伤口,舌尖顶着,直到将那堪堪愈合的细口弄裂,唇齿交融间,两人嘴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郁燃予取予求。 “放心,”顾雁山说,“既然是我的东西,就没人能伤你。” 郁燃舔了舔唇角渗出的细细血丝,笑说:“您这话说得真不亏心。” 第48章 温茹雅葬礼前一晚下了一整夜的雨。 郁燃起床时雨势已经转小, 秋雨不带一丝燥气,反而加深了凉意。 管家送来熨烫好衣服,因为是去参加葬礼, 顾雁山给他准备的是一套没有什么点缀的普通黑西装。衣服是他说要去葬礼的第二天, 顾雁山就让人送过来的。 郁燃从更衣室出来, 管家笑着打量他:“衣服尺码正好,先生的眼睛果然很准。” 郁燃问:“顾先生走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和阿坤先生正准备出门,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郁燃点点头, 整理好衣服往外走,穿过走廊下到大厅,却意外看到站在门廊台阶上的人。 屋外水汽氤氲,目之所及的草丛和树梢都坠着水。 顾雁山不知道什么安排,穿的不是正装, 上身是一件棕色的短款夹克, 腰部滚边绣着翻涌的图腾,将将护住腰,将他本就优越的身材衬托到极致。 宽肩窄腰长腿, 给平时沉稳的熟男气质添加了几分桀骜。 难得见他这样打扮,郁燃有些意外。 郁燃:“顾先生。” 正同阿坤说话的顾雁山回头,郁燃说:“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顾雁山抬手, 掌心朝下招了两下:“过来。” 郁燃上前, 这才发现他刚才和阿坤说话时, 手上动作没停, 是在叠方巾。 第73章 他将那朵纯白色的口袋巾, 塞进郁燃左胸的口袋,打量片刻,又让管家去取几条驳头链来。 郁燃任由他捯饬, 转头看向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突然笑了下。 “您这样我都不像是去参加葬礼了。” 顾雁山挑了根银色的哑光驳头链,亲自给郁燃插上,多余的链条都收进口袋,掩在方巾后面。 “嗯?”他鼻腔轻轻一声,抬眼看向郁燃。 郁燃说:“感觉是去参加婚礼。” 顾雁山一笑:“你想的话,改天带你去。” 郁燃:“您一直没走,是特地等我吗?” “不然呢?”顾雁山在他腰后轻拍两下,“上车吧,送你过去。” 管家撑起伞,郁燃却没动,望着顾雁山:“您送我去吗?” “怎么,不想我送?” 郁燃摇头,矮身上车。 顾雁山和管家交代了两句,也拉开了车门,阿坤坐上驾驶座。 凌谦安排的墓园很远,开车过去两个小时。 车停稳前,顾雁山最后确认:“真的不要人跟着?” 郁燃摇头。 “让我来救你又不要人跟着,你就那么笃定我能赶得及?”顾雁山说,“我可没有超能力。” “没关系,来不及也是我的命。”郁燃说,“我只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顾雁山看着他的眼睛。 郁燃轻轻一笑:“您如果赶得上,就会知道。” 顾雁山:“又来这套?” 郁燃不置可否:“都是跟您学的。” 顾雁山屈指在他眉心点点:“倒打一耙。” “先生,小郁先生。”阿坤出声,“到了。” 车稳稳停下,郁燃说:“顾先生,那我走了。” 顾雁山轻“嗯”了声,没说别的。 车外依旧下着茸茸细雨,阿坤将郁燃送至墓园入口:“小郁先生,一切小心。” “谢谢您,阿坤先生。” 郁燃接过雨伞,迈入园中,单薄的身影很快模糊在雨中。 阿坤回到车上,顾雁山置于腿上的手,一下一下轻点着。 “你觉得咱们赶得及吗?”他突然问阿坤。 阿坤茫然:“什么?” 顾雁山闭上眼睛,腿上规律敲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唇边含着一抹笑。 过了许久阿坤才反应过来:“您是说小郁先生的事吗?” 他认真琢磨了一下说:“我不能保证。” 毕竟郁燃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发生,他们都不知道,除非像上次那样,郁燃电话打过来时他们正好在附近。 阿坤说着顿了下,反应过来:“上次小郁先生难道也是故意的?” 顾雁山没说话,过了会儿报了个地址,并让阿坤通知叶时鸣。 那个地方离墓园,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阿坤不解,顾雁山说:“因为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暂时不想失去这么有趣的……” 顾雁山微顿,笑着用了郁燃的词:“玩物。” 他比之前更知道如何吊顾雁山胃口。 哪怕用的依旧是同一招。 两公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如果真的迫在眉睫,也不能保证能及时赶到。 阿坤仍旧不是很理解。 他想,之前是郁燃需要借助先生的势力帮助他,但他现在已经在和凌家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以先生对他的宠爱程度来说,凌谦是死是活,只要他提出要求,先生就不会吝于满足他。 明明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偏偏要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为什么? 后视镜里,顾雁山闭幕眼神。 阿坤却无法松懈下来,他想知道郁燃这次想从顾雁山这里要的,是什么? 如果会伤害到先生,那么…… 阿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 郁燃当然不知阿坤对他的提防,如果知道,相比于解答阿坤的疑惑,他或许会更好奇。 好奇明明顾雁山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老弱病儒,为什么阿坤会对他如此的过度保护。 就好像他脆弱到,郁燃只用伸出手指,就能将顾雁山捅个对穿一样。 至于他要什么,郁燃不确定顾雁山是否清楚。 他时常觉得他在顾雁山面前是没有隐私的,他的任何想法都被顾雁山看透了,相对的,大部分时间他也能知道顾雁山在想什么。 但也仅此而已。 他无法笃定自己是否像顾雁山看透了他那样,完全看透顾雁山。 因为他对顾雁山的认知有限,他知道他手腕铁血让人胆寒,也听过不少关于他如何将顾家赶尽杀绝的事迹,但就像他不知道阿坤和叶时鸣为什么对他如此忠诚和爱护那样,顾雁山身上始终带着他难以揭开的谜团。 但你要说郁燃好奇吗? 答案是并不。 或许那些过去会让郁燃更多了解他一些,但是……然后呢? 他的来时路不管如何曲折和艰苦,对郁燃来说都是过去式,顾雁山不会因为郁燃了解他更多,就对他剖白更多,他也不会因为了解顾雁山更多,就像阿坤那样对他产生任何护犊的情绪。 不管顾雁山过去如何,他只要当下。 郁燃要顾雁山抛掉所有理智和笃定,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坠入他这片海。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伞面,郁燃驻足,站在台阶上回头。 细密的雨让山间雾气环绕,往下望去,葱郁的树木阻隔视线,看不到入口一点痕迹。 也看不到顾雁山是否还在原地。 但以郁燃的了解,他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多久。 回过头,郁燃前往灵堂。 今天整个墓园都非常安静,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除了郁燃外,似乎再也没有别人奔赴这场葬礼,为即将深埋地底的女人吊唁。 郁燃收起伞,靠在墙根,迈入灵堂。 眼一抬便是温茹雅的遗照,照片上女人的头发并不是她标志性的辫子,而是柔顺地垂在两肩。 她双眼微弯,同站在面前的郁燃对视。 郁燃站着,没有献花,也没有鞠躬。 而从他出现便一直没有出声的凌谦,双唇张合,终于唤了他一声:“小叶。” “大哥,”郁燃看过去,“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凌谦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闻言愣了片刻:“是,我应该叫你知璋才对。”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没有立刻叫郁燃“知璋”。 仿佛这个名字吐出口,郁燃就彻底和他没了关系。 他不出声,郁燃也不说话,他将目光从凌谦身上移开。 郁燃刚转开眼,凌谦便急急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把邀请函发给了顾先生,我怎么会不来。”郁燃再次看向他,“毕竟她也养育我一场,我理应过来。” “你果然……”一直在顾雁山那里。 凌谦上前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郁燃,里面翻滚着压抑的情绪,他说:“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联系不上你,只能联系顾董碰碰运气。” 不到万不得已,凌谦不会通过顾雁山联系郁燃,虽然他亲眼看着顾雁山将郁燃带走,但是他并没有多想面对此事实。 哪怕“裴知璋”起诉凌家。 哪怕顾雁山带走他不久后,便流传起顾雁山对新养的“宠物”宠爱非常这样的事。 但偏偏,郁燃开口第二句,就离不开他的顾先生。 凌谦心里就跟堵着一块秤砣似的。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郁燃,看他比以往圆润了些许的脸庞,看他剪裁合身的西装衬得他肩平腿直,最后目光滞在他胸口色泽莹润的方巾和那根细细的驳头链上。 不过月余不见,他就变得熟悉又陌生,浑身都是被他人染指的痕迹。 凌谦说:“小……你恨我吗?” 郁燃静了静:“我不知道。” 他敛下眼皮:“不联系你,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 “你放心,我们欠你的大哥都会补偿给你。” 郁燃沉默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小叶,你看看大哥。”凌谦按住他的肩膀,“你相信大哥!” 郁燃抬眼:“大哥,我不叫凌叶。” 他眼神平静,并没有什么凌谦以为的纠结神色,特别是他强调自己的名字时,甚至有些冷漠。 冷漠? 凌谦一个激灵,这种眼神会出现在郁燃身上吗? 他回过神,郁燃眼里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是,你不是凌叶。”凌谦重复着,“你是裴知璋。” 他是裴知璋。 凌谦不知道想到什么,胸膛起伏的弧度加深,呼吸明显急促了些许。 第74章 “知璋。” 凌谦念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和郁燃对视,手从郁燃肩头滑下,握住他的双手:“你信大哥吗?爸妈做的事情,大哥也是不久前才知情。” 郁燃不回答,凌谦又说:“大哥从来不会骗你的,不是吗?” 他给自己包装了一个无辜者的角色,甚至将以前那些将郁燃逼离凌家和不想让他回到裴知璋的身份等事情,都圆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保护。 郁燃在他炙热的注视下,给出了他想听的答案:“我相信大哥。” 凌谦一喜,猛地将郁燃拥入怀中。 郁燃抵住他胸前,没让凌谦将他完全抱住,他看了眼灵堂上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凌谦眉头一皱,“大哥还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郁燃说:“顾先生在下面等我,不好耽误太久。” 凌谦沉默片刻:“但这是关于裴家,你父母的事。” 郁燃犹豫了:“可是……” 凌谦没有催他:“实在不行,下次也行。” 郁燃垂眸想了想,说:“我和顾先生说一声。” 凌谦就像知道他会这样决定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体贴道:“好。” 郁燃拿出手机,转身出了灵堂,他全程没有回头,但都能感受到凌谦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阴冷,黏腻。 郁燃没有走远,他就站在灵堂外的屋檐下。 没响两声,顾雁山接通了电话:“顾先生。”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样子。” 郁燃轻笑:“是。” 他回头,笑着同凌谦对视一眼,说:“大哥说有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要告诉我,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啪。 郁燃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像是什么又轻又快的撞击声。 之后才是顾雁山懒洋洋的:“当然。” “您在玩什么?”郁燃问。 “飞镖。” 郁燃笑道:“您真有闲心。” 顾雁山转动着手里黑黄色尾翼的飞镖,对准前方靶盘,手腕一抖,飞镖脱手。 之前插在靶心的粉色飞镖被击落在地,和地上其他的飞镖殊途同归。 叶时鸣不甘:“你等着,看我不把你射飞!” “等你信号之前,我也得找点事情做不是。”顾雁山对郁燃道。 “我飞镖也玩得不错,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知道,”顾雁山说,“下次带你过来玩。” “谢谢您。”郁燃笑着挂断电话。 他并没有太避着凌谦,虽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但他说的内容,基本都传进了凌谦耳朵。 他表情有些难以维持的扭曲。 郁燃的飞镖,还是他教的,他却拿去向别的男人示好。 凌谦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死盯着郁燃的背影。 而那边,郁燃转身时目光一滞,好像现在才看到转角处露出的半个轮椅。 他先看了眼凌谦,又望向转角处,试探性叫道:“亦清?” 那边轮椅上的人明显怔了下,才滚着轮椅从墙角转出来。 看到萧亦清那张脸时,郁燃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凌谦:“大哥,亦清的眼睛……” 凌谦走过去,握住轮椅扶手,将萧亦清推到郁燃面前。 “做了个小手术,把坏死的眼球摘除了。”萧亦清摸着眼睛,指腹碰到眼珠也浑然不觉似的,“吓到你了?” 一股血液从脊柱冲向头顶,郁燃眼里只有萧亦清那双空洞又死板的眼珠。 那一瞬间他好像隔着时空看见了他自己,日复一日,就像萧亦清那样坐在轮椅上,眼眶漆黑,淹没在堆成山似的义眼中。 每一双,每一双,都是凌谦找人精心打造。 每一双,每一双,都倒映着凌谦的身影,和他一声声“喜欢吗”的询问。 “不,”郁燃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美,很适合你。” 大哥。 怎么办呢,我好像知道你的打算了。 萧亦清在他的称赞中,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来电声在三人间响起,萧亦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反应,郁燃循声望向凌谦。 凌谦顺手接起,随即变了脸色。 “小——知璋,”凌谦改口道,“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亦清,我去去就来。” 临走前,他拍了一下萧亦清的肩膀:“我很快回来。” 掌心落在萧亦清肩头时,他小小地瑟缩了一下,似胆寒,又似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郁燃目送凌谦走远,身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萧亦清抓住他的衣摆:“我们,去后面吧。” 郁燃却问:“你知道你这双眼睛长什么样吗?” 萧亦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能摇头。 郁燃俯身,抬起萧亦清的脸,指腹微微用力扒开他的眼皮。 萧亦清有些难受,扭头挣扎着,郁燃便顺势放开他。 他还是那句:“我们去屋里等大哥吧。” 郁燃说:“你不知道你这双眼珠是什么样,但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吧?” 萧亦清愣住。 郁燃见他腿上毛毯一角垂落在地,弯腰拾起,替他掖紧时,毛毯带着裤脚上缩,露出脚踝处长期佩戴镣铐压出的红痕。 郁燃握住萧亦清脚踝。 后者下意识挣了一下:“不要!” “看来凌羲不在,你在凌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郁燃松了手,直起身。 他撑开伞,将萧亦清推下屋檐,一直走到院边。 站在这儿往下什么都望不见,起伏的绿林宛如浅滩涨涨落落的潮汐。 郁燃站在萧亦清身侧:“你知道大哥这么着急,是因为谁来了吗?” 萧亦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也不想和他谈论这些。 “凌叶……不,知璋,我——” “是小羲哦。” 萧亦清猛地噤声。 他错愕地“望”向郁燃。 萧亦清慌张地伸出手,郁燃将手递给他,萧亦清紧紧抓着,指尖深陷:“小羲来了?” “嗯,小羲来了。” 郁燃单手从兜里掏出一枚袖珍单目望远镜,一边调整变倍一边往山下搜寻,镜头扫过,人影晃动,郁燃将视线移回。 手指拨动,调距环转动时细微的金属声响,被淅沥的雨声掩盖。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保镖刷刷站了一排,将凌羲拦在半腰。凌谦站在人群正中央,台阶上,身后保镖在头顶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凌羲发型凌乱,他一个多月没剪的头发长过了头,被几人压着肩膀摁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湿在水洼里。他身侧躺着一把被掀飞的红伞,伞骨变了形,风一刮就移了位,挡住凌谦的路被他一脚踢开,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凌叶,凌叶,我求你!”萧亦清说,“让小羲离开,让小羲离开我求求你。”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是凌羲自己要来的。”郁燃轻声,“我只是像大哥那样,通知了他一下而已。” “妈妈的葬礼,我都来了,小羲出席也合情合理吧?”郁燃笑道。 萧亦清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似乎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重点,但最后对凌羲的关心胜过一切:“小羲他……还好吗?” 郁燃用望远镜注视着山下:“小羲瘦了,脸凹了,背上的骨头都冒出来了。他离开凌家,应该也没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的,他现在是通缉犯。” 郁燃语气平淡,萧亦清却在听到通缉犯三个字时,表情空洞了一瞬。 “他当时不带你走,应该也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照顾你吧?”郁燃思索着,“他那些狐朋狗友或许有人接济过他,不过和通缉犯扯上关系,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好,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人帮他。你说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的?” 郁燃收起望远镜,看向萧亦清,他似乎顺着郁燃的话,想象了什么,脸上只剩下深深的茫然。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朝变成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光是想想,萧亦清都痛不欲生。 眼泪顺着那双空洞的眼眶淌下,他喃喃:“我……我不知道。” 郁燃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郁燃:“你和凌羲分别那么久,重逢也不过半年,为什么你和他感情那么深厚?如果说是血脉相连,那为什么相伴长大的凌羲和凌谦相看两厌?” 萧亦清不知道,他紧紧拽着郁燃袖子,让郁燃不得不向他侧身:“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帮帮他,他会死在这里的。” 第75章 “可他是来杀我的。救了他,谁来救我呢?” “不会的,我会劝他的。” “你可能没机会劝他了。” “什么意思?” 郁燃拂开他的手,他整理着衣袖,但因为萧亦清太用力,不管怎么捋袖子上始终留有痕迹:“顾先生特地为我准备的新衣服,都被你弄皱了。” 萧亦清抓着轮椅扶手,只恨自己这双残废的腿,巨大的心慌将他淹没,他想要抓住郁燃的衣领质问他:“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郁燃看着他,没有回答。 须臾,砰的一声枪响,惊飞了林间躲雨的鸟。 飞鸟扑扇着翅膀哗哗散开。 那一枪仿佛是击中了萧亦清似的,猛然一惊后,他愣了许久许久,才哑然问道:“什么声音?” 郁燃推着他往檐下走。 “你觉得呢?”他说。 萧亦清失声许久。 郁燃收了伞,放在一旁,推着萧亦清绕过拐角,往灵堂后面的房间去。 就像他问萧亦清的那样,他清楚凌羲对自己的恨从何而来,却至今弄不明白,他和萧亦清之间的感情。 他可以从凌谦变态的执着里看出他对自己的渴望,却弄不清凌羲挖他的眼睛,是因为对他的恨在前,还是因为对萧亦清的爱在前。 因为恨他折磨他,和因为爱萧亦清折磨他,虽然结果一致,但本质上是有差别的。 不过郁燃倒是也没有很执着答案。 因为他在,凌羲冒着通缉风险也要赶来。 也因为他在,凌谦不会给凌羲任何靠近的机会。 凌羲那么不服输的人,被压制只会导致失控之下爆发更激烈的冲突,而全世界,最了解凌谦的人他占一个。 说什么话会挑拨到他脆弱的神经激怒他,凌羲最知道。 或许凌谦在抽出保镖腰间的枪时,还在呵令凌羲闭嘴。 或许凌羲被枪指头反而叫嚣着你有本事杀了我。 然后——砰。 凌羲倒在血泊中。 亲生兄弟的自相残杀,多精彩啊。 郁燃将萧亦清推进房间,后者抬起头,脸上只剩下干涸的泪痕。 他向郁燃确认:“小羲死了吗?” “或许吧。”郁燃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擦脸吗?” 萧亦清看着他,义眼传递不出情绪,但是他似乎很疑惑:“为什么?” 他在发抖,可能是因为痛苦,也或许是因为恐惧,他不解:“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如果大哥真的杀了小羲,你不害怕吗?” “那你呢?” “我当然怕,”萧亦清自嘲一般笑道,“他天天拿铁链锁着我,某天我一觉睡醒我的眼睛就不见了,他拿好多义眼给我让我不停地换不停地换,他都说不像你。你说我怕不怕?” “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萧亦清听着,却无法自抑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确实恨过你,但是我又有什么立场恨你。”萧亦清的苦难和伤痛,没有一处是郁燃造成的,他只恨自己的无力。 “小羲对我或许是失而复得的执念,但我,初来乍到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我只有小羲,只有紧紧抓着他才能得以喘息。 “为什么我和小羲短短时间羁绊深厚,因为我们必须依靠对方,才得以生存。在这个家里。” 小小的凌羲亲眼见母亲将手足丢弃,他是否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都会恐惧下一个被丢出家门的就是自己。 看着父母兄长领回一个冒牌货,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在一旁又怎能不怨恨。 他恨郁燃,但他也不仅只恨郁燃,他恨凌项禹、恨温茹雅、恨凌谦,恨每一个人。 只是他们是父母,是兄长,是一座他难以翻越的高山。 他只能将所有的愤恨都对准和他同龄,且比他瘦小的郁燃。 他恨啊,他不恨他活不下去。 哪怕最终,他死在自己亲哥哥手里,倒在血泊里时,他也一定死不瞑目。 死的那一刻他在想谁? 是他恨了一辈子的郁燃,还是他失而复得的哥哥? 萧亦清倒茶时手抖个不停,水从杯口漫出,淌在桌上,又流到地上。 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出,混杂其中。 对不起小羲,他没有办法替他报仇。 他不仅没有办法替他报仇,他还要做亲手杀死他的刽子手的奴隶。 但是他会自由的,只要将郁燃留下,他就能自由了。 萧亦清将这杯溢出的茶推至郁燃面前:“大哥处理完可能还有一会儿,喝口水缓缓吧。” 郁燃盯着那个杯子,笑了:“你这么不方便还给我倒茶,麻烦你了。” “不麻烦,”萧亦清笑不起来,僵硬地重复着,“……不麻烦。” 郁燃端起茶杯,水太满了,轻轻动一下便荡出来些许,积在茶托里。 萧亦清听见杯底碰撞,下意识道:“别——” “萧亦清,你太有良心,在凌家怎么能生存下去呢。”郁燃试了试温度,随后小口喝完了杯里的茶。 萧亦清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知道这个茶有问题,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药效渐渐上来,郁燃眼前模糊,他说:“这就不用你费心了。我是你也会这样做的,你不用……” 啪。 茶杯跌落,四分五裂。 郁燃没了声音。 萧亦清上前:“凌、凌叶?” 脚步声越来越近,凌谦出现在门口,他衬衫衣领上沾上了一些飞溅的血。 他看着屋内这一幕,对萧亦清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夸赞道:“亦清,你做得很好。” - 另一边,阿坤从外面进来:“先生,凌谦离开墓园了。” 顾雁山没说话,等着下文。 阿坤道:“小郁先生没有和他一起。” 顾雁山起身:“去看看。” 第49章 另一边, 阿坤从外面进来:“先生,凌谦离开墓园了。” 顾雁山没说话,等着下文。 阿坤道:“小郁先生没有和他一起。” 顾雁山起身:“去看看。” 叶时鸣顺手将外套递给他:“你是觉得哪里不对?” 阿坤拉开门, 走廊亮如白昼, 窗外细雨绵绵天色低沉, 转眼车便行至墓园山脚。 今日园内冷清,空荡荡的停车场没有第二辆车。 阿坤要替顾雁山撑伞,顾雁山接过伞柄:“我自己来。” 拾阶而上, 中途两人都看见了被掀翻在林间墓地上的红伞。 再往上不过数米,即将行至山腰,顾雁山顿足。 虽然颜色很淡,但在往上的台阶上的淌下的水,是淡粉色。 阿坤紧张了一瞬, 先他一步上前。 顾雁山一路盯着颜色逐渐加深的台阶往上, 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雨水浸湿土地后弥漫而上的腥气,淅淅沥沥的雨稀释了血的味道。 踏上山腰缓步台,血泊仍在。 那道血迹一直从缓步台拖至林间小道, 碾平的野草上沾染着斑驳血迹。 两人循着痕迹一路走,阿坤小心撇了眼顾雁山。 先生面色寻常,但周身气压却带着几分凛然。 他没有过多得去窥探顾雁山当下的心情, 但是他确实也很久没有这样见他不快过。 希望那不是小郁先生留下的。 阿坤这样想着, 倒不完全是因为顾雁山, 而是他自己也不想看见郁燃横尸山野。 他还那么小, 下个月才满十九岁。 皮鞋踩过草地, 伞顶摩擦着树叶,一路绕至山后,地上的痕迹消失了。 阿坤说:“先生, 我下去看看,您在这里等我。” 顾雁山点头。 阿坤收起碍事的伞,矮身钻进树林,又很快上来,他道:“不是小郁先生,是凌羲。” “他头部中弹,看尸体程度应该就是近一两个小时的事。”他又说,“尸体处理很粗糙,不像是蓄谋已久。” 顾雁山点点头。 他们按原路返回,阿坤这次却有些憋不住:“先生,小郁先生不会有危险吧?” 凌羲死在这里,确实是一件在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将郁燃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直接拔高了一个程度。 阿坤不免担心。 顾雁山没有应声。 他沉默着,却回忆起了两天前,郁燃让他帮忙查凌羲踪迹的事。 不像蓄谋已久。 那要看是谁。 不久灵堂便出现在二人眼前,阿坤上前探查,从前厅到后堂,他推开门:“先生,小郁先生在这里。” 郁燃的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他只穿着里面的衬衫侧躺在临时休息用的宅床上。 第76章 阿坤唤着“小郁先生”上前,顾雁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本就昏沉的天光,屋内暗淡非常。 “他不是郁燃。” 顾雁山声音刚刚落地,阿坤的手已经放在“郁燃”肩膀,他没怎么用力,床上的人跟着转过身来。 一张和郁燃五分相似的脸。 是萧亦清。 顾雁山站在床边,伸出两指,探向他颈间脉搏。 还活着。 “带回去,等他醒来后问清楚。”顾雁山说,“限制凌谦所有出境方式,把他行踪查出来。” 阿坤得到命令,开始着手安排。 很快,山下便上来一拨人,将萧亦清带走,阿坤那边也得到了凌谦的消息。 他确实正在逃往国外,在顾雁山着手前一刻,他登上了私人飞机。 带着他的弟弟“萧亦清”一起。 保镖替顾雁山撑伞,他站在灵堂外的空地上,俯瞰着云山雾海的整座墓园。 他手里握着出门前,塞在郁燃胸前的方巾和驳头链。 顾雁山闻言转身:“去追。” - 郁燃醒了。 他在颠簸感中睁眼,视线从机舱顶部划了半圈,定格在窗外。 窄小的窗口外,天幕藏蓝,偶有薄云从窗外滑过。 他撑起身体,或许是药效没有完全褪去,手脚酸软得厉害。 下一瞬,一双手握住他胳膊,将他扶起来。 郁燃抬头,凌谦恰好挡住了头顶一枚射灯,但郁燃依旧看清了他和煦的脸:“大哥?” “饿了吗?”凌谦说,“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等郁燃坐好,他还贴心地替他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靠垫,这才离开,又很快回来给郁燃端来餐盘。 郁燃身体还有些乏力,眼皮沉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坐着没动。 “要我喂你吗?”凌谦把食物分好,喂到他嘴边。 温热的勺子贴在唇边,郁燃仍然没有张口。 半晌,他别开头说:“大哥,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顾先生都会找到我的。” 凌谦唇边的笑裂开一瞬:“不喜欢吃这个吗?那我给你换一个,牛肉?还是焗红薯?” “大哥,我想回去。”郁燃劝说道,“顾先生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或者想不想来点西班牙火腿,再来杯sherry也不错。” “顾……” 郁燃才刚起了个头,上一秒还极具耐心的凌谦猛地将手中勺子砸进盘中,餐具脆响,食物飞溅:“够了!张口顾先生闭口顾先生,小叶——” 凌谦钳住郁燃下巴,他直勾勾地盯着郁燃的眼睛:“你看清楚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大哥,不是什么顾先生。” 郁燃挣不开他的手,被他掐得下颚生疼。 凌谦目光幽暗:“小叶,我是谁?” “……大哥。” 凌谦笑着,再次将勺子喂过来:“乖,你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郁燃这次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沉默地咽下了凌谦喂来的每一勺食物。 “吃不下了。”郁燃摇头,凌谦仍然固执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勺,他不喜欢郁燃不听话,这让他有一种烦躁的失控感。 他语言很温柔,说郁燃吃太少了,动作却很强硬。 一直到郁燃抱着碗将硬塞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他才终于收走了餐盘。 机舱里,郁燃听着他将东西丢进厨房的动静,哐哐当当的。 没有人比郁燃更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凌谦将郁燃生理性的反胃判定为反抗他的信号。 郁燃下床,扶着扶手慢慢踱步进卫生间。 他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脸,颊边指痕明显。凌谦握力大,一不小心就能或许就能捏碎郁燃的下巴,即使咬牙收着力,这痕迹也大概会留到明天。 挺好的,郁燃希望它能多留一段时间。 最好留到飞机落地,顾雁山出现。 郁燃其实设想过很多种方式,最多的就是像上辈子一样,将他囚禁起来,他也在看到萧亦清的时候猜到了他的计划,只是他没想到凌谦会丢下国内的一切,丢下为凌家翻盘的机会,带他逃往国外。 大概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忌惮着顾雁山,相比被他全覆盖的国内,至少他的势力范围在国外会削减许多。 只是他好像忘了顾雁山来自哪里。 至于为什么不担心顾雁山不出现…… 郁燃拨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刷着双手,这他还得感谢凌谦。 近在身侧和远在天边,后者或许更能牵动顾雁山。 蛮好的。 他擦干手,开门时目光落在自己伸至半空的手,滞了一瞬。 他看到自己手,不受控制的,轻微的打着颤。 郁燃尝试握拳再松开,发抖没有太大的改善。 这是体内药效未退病理性的,还是因为和凌谦独处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者是他对顾雁山九十九分笃定之外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 郁燃也不知道,他想到分别前和顾雁山的那场对话。 如果来不及,那也是他的命。 是他自己非要赌这步棋。 郁燃握住门把,下压,凌谦站在狭窄的过道上,盯着他。 郁燃微愣:“大哥?” 凌谦沉沉的目光一变,笑起来:“你一直没出来,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他伸手来扶郁燃,郁燃愣了片刻,还是没将手臂抽出来。 而他愣然那一瞬,便能感受到小臂上猝然收紧的力道。 郁燃默默吃痛,却不吭声。 他的每个反应凌谦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郁燃是聪明的,那种明明知道发生了点什么,但出于自保,不反抗不质问,又带着一丝非常微妙的不得不妥协的表现,让他心底的火越烧越旺。 明明是他想要的,他却有股难以言说的烦躁。 因为郁燃畏惧他。 但是没关系,他会用时间向郁燃证明,自己不会伤害他。 舱内气氛凝滞,谁也没说话,一直到飞机准备降落。 异国他乡的城市夜景,流沙一般在窗外铺陈开。 凌谦给郁燃倒了杯牛奶。 郁燃没接,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可以不喝吗?” 他不是说不想喝,而是问能不能不喝。 就像是知道,这并不是一杯普通的牛奶一样。 凌谦摸着他的头,指尖轻轻拨弄着他耳侧的碎发,声音轻轻柔柔的:“听话。” 郁燃伸手,又顿住,他仰头望着凌羲:“大哥,我会听话的。” 凌谦没有将杯子撤走,谈判失败,郁燃不得不乖乖接过牛奶,并在凌谦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吞咽着。 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郁燃敛着眸,在液体滚进喉咙时,他那些全黑的,只有凌谦声音的记忆,一点一点绘制出他的脸。 郁燃想要去外面透透气,凌谦摸着他的头说乖今天天气不好;郁燃想要让凌谦放过帮助他的佣人,凌谦将他推回地下室,说你的要求大哥当然会答应,但是你也要听话,别再想乱跑惹大哥生气;郁燃觉得义眼压得眼眶疼,想要换下来,凌谦按着他的手说这双眼睛很好看,乖忍一忍就习惯了……种种种种,原来这些时刻,凌谦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唇角带笑,眼神缱绻,表情温柔体贴,又透出几分藏不住的病态又扭曲的控制欲。 放下空杯,郁燃毫不意外地开始意识昏沉。 “小叶,大哥永远不会伤害你。”凌谦擦掉他唇边水渍,“凌家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只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你明白吗?” 郁燃不明白。 但这次,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不时在清醒和昏睡当中挣扎,他知道凌谦给他换了套衣服,又将他抱上轮椅。 之后郁燃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 兜帽挡住了郁燃偶尔清醒过来时的视线,他只能看到自己膝上的毛毯和软绵搭在腿上的手,还有帽檐边闪过的一双双疾驰的腿。 机场安静又嘈杂,不时闯入的陌生语言混着脚步声,让郁燃有种自己沉在水底的错觉。 等待入境,他听见外面的喧闹的动静,像是有谁在找人。 顾先生…… 再转醒,他已经在出机场的车上,不知道什么原因,车辆停滞不前,他余光中瞥见司机不停点在方向盘上的食指。 他枕着凌谦的腿躺在后座,费劲上抬视线,能看见凌羲的下巴。 好像有人敲了车窗,砰砰砰,动作并不温柔。 司机和对方用英语交谈,他隐约听见司机说他的女儿得了传染病。 后来车飞驰起来,扫过表盘,码数一路飙至两百往上。 第77章 中途司机下了车,凌谦坐上了驾驶座,带着郁燃在高速疾驰许久,转上小路,驶进一座庄园。 下车时,郁燃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 对上他的视线,凌谦笑着掀开他头上的兜帽:“醒了?” 舟车劳顿,他唇边冒出一圈青色胡茬,人看着也疲惫。 “顾先生在找我。”郁燃很肯定的说。 凌谦冷笑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他是有些忌惮顾雁山,不然也不会下了飞机还特地给郁燃乔装一番,出城的路上也确实有一些拦路的人,但是没关系…… “他不会找到这里的。”凌谦说。 世界那么大,顾雁山的手再长也是有限的,甚至他们面前庄园的所有人明面上都不是凌谦。 顾雁山在国内再是一手遮天又如何,到了国外,那就是别人的地盘。 他们隐姓埋名,又在荒郊野外,顾雁山找起来只能是大海捞针。 再言之…… 凌谦将郁燃抱上轮椅,他说:“小叶,难道你真的以为像顾雁山那样的人,会非你不可吗? “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而这种新鲜要不了两天就散了。你觉得他能找你多久?一个礼拜?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他推着郁燃走上台阶:“只有我们之间才是永恒的。” “我不明白,”郁燃看着前面庄园古朴又华丽的大门,“大哥这样对我,又是拿我当什么?” “……我们是家人,永远都是。” “软禁我,限制我人身自由的家人吗?” 凌谦背对着郁燃开门,听到他的话,他回头道:“小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大哥的苦心。” 咔哒。 冰冷的手枪从门缝内探出,抵在凌谦额角。 他浑身一震。 开着一道缝,漆黑空洞宛如深渊裂口的大门从里往两侧打开。 “哦?”顾雁山身着黑衣站在人群中央,施施然道,“不如就今天?” 第50章 天色昏暗, 唯有庭院亮着几盏沉默的灯。 绿篱簌簌,树影摇摆间洞开的大门内一双双微亮的眼睛,宛如狼群深夜围猎。 狼群随着头狼步步逼近, 门后的保镖枪指凌谦, 他被逼退至台阶边缘。 顾雁山距离郁燃不过半米, 院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肩头,隐隐描绘着外套上的精细暗纹和他锋利又冷峻的下颚线条。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垂眸看向郁燃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 绿色的眼眸在幽深的夜里淬出摄人的翠绿色。 祖母绿一般鲜亮欲滴的颜色。 郁燃双唇微张,舌尖抵着下齿,一时失语。 顾雁山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摘掉了手套。旁人接过,又适时双手递上一支手枪。 头顶月朗星稀, 夜风徐徐, 气氛却在这一刻紧绷到极致,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凌谦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脚踩空, 狼狈跌下短阶。 院内依旧安静。 除了他滚落时衣角的摩擦和碰撞的闷哼,再无一人出声。 一直拿枪顶着他脑袋的保镖,也没有追下台阶, 他沉默地收回手, 将枪别回腰间。 反而是顾雁山, 装弹, 上膛。弹械操作清脆的咔哒声, 在静谧的夜里挑动着神经。 他动作漫不经心,全程没有将对视的目光从郁燃身上移开,直到最后“咔嚓”一声, 保险打开。 “怎么还愣着,”他问郁燃,“站不起来?” 郁燃恍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撑着扶手费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两次用药之间间隔很短,即使清醒过来,身体机能也没跟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郁燃呼吸加重。 他向顾雁山迈出一步,但重心不稳,腿一软人看着便往下跌。 顾雁山上前一步,郁燃跌进他怀里。 熟悉的沉香味萦绕在鼻尖,男人的怀抱宽厚结实。 秋夜中,他偏高的体温更加明显,隔着衣服几乎也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暖意。 顾雁山单手环着郁燃的腰,复而又扣住他的后脑勺,垂眸道:“小家伙,你似乎有点狼狈。” 音色磁性低沉,带着冷冷的金属颗粒感,像馥郁的红酒撞入水晶杯底那一瞬间。 郁燃埋在顾雁山怀里,鼻尖顶在他颈侧,轻轻笑起来。 双方贴在一起的胸膛,因为他带起同频率的共振。 “心情不错?”顾雁山说。 “嗯。”郁燃侧首,脸颊贴在顾雁山肩头,顾雁山顺手拨开他颊边乱糟糟的发丝。 “因为您来了。”他说。 郁燃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顾雁山身上,他望着台阶下的凌谦:“大哥,顾先生来了。” 凌谦恍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脚跟蹬地后退了几步,爬起来便跑。 不仅是台阶上,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也站满了保镖,偶尔几人目光随着凌谦移动,但不仅没人追他,甚至会主动为他让路。 攒动的黑影将他引向侧方杉林。 突然大手从后侧伸来,挡住郁燃视线,将他脑袋摁回硬直的肩头。 顾雁山将枪塞入他手中,食指勾着他食指一同轻搭在扳机上。 郁燃轻轻将手抽出来,转而埋回顾雁山颈窝。 “怕什么?”郁燃听见他轻笑,随后便顺势被捂住耳朵。 砰—— 枪声干脆,利落的声音鼓震着耳膜,顾雁山开枪时肩头肌肉收紧,后坐力一路从右肩传至左肩。 砰砰砰。 一枪又一枪,西服紧绷,肌肉鼓动,弹壳回弹在脚边,滚落在顾雁山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旁。 最后一枪,郁燃回头时,飞溅的弹壳慢动作一样在他眼前划过,凌谦捂着肩头,踉跄着消失在杉林中。 远处山脊延绵成线,杉林漆黑,窥不见战栗的灯火,也听不见野兽沉吟,蔓延天际的杉木林随风摇摆。 似潮卷的黑海,将凌谦吞入腹中。 郁燃静了片刻,仰头看向顾雁山。 凌乱的额发扫在眼睑,薄到能看见细小血管的眼皮上的两点红痣眨眼间若影若现。 郁燃一句话没说,乖乖巧巧的,眼里装着对顾雁山枪术的不解。 指腹摩挲着郁燃上挑的眼尾,顾雁山拇指指腹有茧,摸在郁燃细腻的皮肉上,有着沙砾擦过的微微痛感。 轻轻两下,就磨红了他眼角那一小块。 顾雁山反手,用指背擦过郁燃颊边残留的指印,他问道:“心疼了?舍不得?” 郁燃摇头,发丝扫过顾雁山下颚,他收紧了搂住顾雁山的双臂。 “顾先生,您听到了吗?”郁燃问他,“我的心跳声。” 顾雁山反复摩挲郁燃脸侧的动作一顿。 扑通、扑通、扑通。 两人前胸顶在一处,郁燃胸腔内过快的心跳,透过衣服,穿过肌肉和骨骼,撞进顾雁山血管。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两人一缓一快的心跳声,交杂着,缠绕着,融成一团。 庭院内依旧静谧,保镖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隐匿进暗处。 风里裹着一丝来自顾雁山唇边的浅笑。 他带郁燃回了别墅。 大门合上,唯有院里的光,透过彩窗玻璃星斑一样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厚密的地毯让脚步身更显沉闷。 进了房间,甚至来不及开灯,郁燃双脚刚刚落地,便被一股重力按在墙上。 黑暗中有人欺身而来,醇绵的沉香味道将他包裹其中,滚烫的手心握住他的下巴,指腹刚刚好压在凌谦留下的痕迹处。 郁燃不得不仰起头。 昏暗中,男人绿眸深深。 他上身低伏,紧绷的背肌结实精瘦,像一头匍匐觅食的狼,或者狮。 带着强烈的侵入性。 抚摸的动作也不似往日般轻巧温柔,粗糙的茧将那残留的红印刮得更甚。 “还有吗?”顾雁山问郁燃,嗓音低哑。 “不清楚。” 郁燃腿上没什么力,这个姿势垫了片刻脚有些站不住,顾雁山察觉到,手从他腰后环过,轻轻往上一颠,屈膝挤进腿间。 他重复一遍郁燃的话:“不清楚?” 说话时,顾雁山单手将郁燃身上那件宽大的帽衫薅下来。 他是手直接从郁燃背后伸进去,将连帽衫掀下来的,动作不算温柔,即使郁燃抬高双手配合,下巴依旧被剐蹭过的领口带起一阵刺痛。 郁燃敏锐地从他的动作间,察觉到了一点顾雁山情绪上的波动。 “您在生气吗?”他问。 顾雁山没有说话,目光扫过仅剩一件贴身白t的郁燃,停在他手臂上。 顾雁山握住他的手臂,拇指探进袖管,上推。 第78章 手臂上的指印,比脸上更清晰。 顾雁山又笑了一下,笑声冷冷的。 郁燃说:“您生气了。” “您气什么?”郁燃靠进顾雁山怀里,一面任由他握着自己一只手臂,一面用另外一只手搂住他紧实的腰。 但他不似顾雁山,一只手能直接贯穿他整个后腰,他只能握住顾雁山三分之二。 郁燃抓着顾雁山的衣服借力,仰着头往前探,问顾雁山:“您生气大哥伤害了我,还是生气,我受伤?” 和顾雁山贴在一起,郁燃似乎也被他偏高的体温熨烫了遍,呼吸都比平时热了几分,轻轻喷洒在他脸侧。 郁燃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亲上他耳垂,只用偏一下头,便能吻上他的唇。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吻将将落在顾雁山唇角,没待他伸出舌尖,顾雁山偏头避开。 “一身臭味。”顾雁山推开他的脸,捞着郁燃的腰扒掉了他身上唯一的t恤。 他踢开浴室门,抱着郁燃走进去。 浴缸里的水不知道放了多久,不断从缸边溢出,浴室地面积水深深,每走一步水波晃晃荡荡撞在那双漆面皮鞋上。 郁燃坐进浴缸,探手关水,顾雁山脱掉外套从后方压来,盖住了郁燃握着水龙头的手。 随着他的进入,浴缸里的水成片从缸边荡出,水声哗哗。 “顾先生,您在生我的气是吗?” 顾雁山吻过他后颈、耳侧,最后才捏着下巴吻上他的唇。 他完全将郁燃罩在怀中,吻又深又重,咬着唇瓣,碾着舌根,篡夺着郁燃的呼吸。 中途他好几次想要推开顾雁山换气,都被他紧紧钳制着不允许。 极度缺氧之下,郁燃大脑空白,眼前闪过好几道白光。 顾雁山终于放开了他。 郁燃因缺氧而浑身泛红,他急促地平复着呼吸。 顾雁山掐住他下颚的手微微下滑,掌握着他纤细的脖颈。 喘息间,郁燃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糙陈年旧伤的存在感,微微凸起的伤痕,被滚动的喉结来回滑过。 带起挠心似的痒意。 于郁燃,于顾雁山。 顾雁山低头看着他,额发垂落,扫过眼睑,眸色晦暗不明。 “不是很会揣度我吗,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说话间,带着水痕的吻一路从郁燃颈间逶迤至肩头。 郁燃被迫仰着头,单薄的胸腔因为加深的呼吸而起伏。 他盯着头顶晃眼的灯,思绪一时跟不上。 顾雁山从身后探出头,极尽温柔的吻他唇角:“说不出来?” 水里的手搅动着,郁燃伏在浴缸边,咬着唇不吭声。 半晌,他将双手探入水中,握住了顾雁山手腕。 顾雁山停下,郁燃得以喘息,失焦地靠在缸边。 浴缸冷硬,就那么磕靠了片刻,便在他脸上印下一块红红的印子。 顾雁山右手手仍然被郁燃按在水底,他也没有急着抽出来,维持着这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吃什么长大的,豆腐一样。” 他问郁燃:“这也说不出来?” 郁燃缓了片刻,脑中渐渐清明,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一点点将视线聚焦在顾雁山脸上。 “您这样捣乱,我怎么说得出来。”郁燃窥向水下,其中猛兽蛰伏。 顾雁山说:“上次你不也是这样逼问我的?” 郁燃又笑起来,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和胜利,笑得水波震震。 “不一样,”他说,“顾先生,您知道这不一样。” 透明的水,黑色的发,棕色的眼,一身雪色的皮,和星星点点靡靡的红。 潮湿的发散乱地贴在郁燃脸侧和颈后,他笑得似乎连发梢都在跳跃。 “我当然知道您在气什么,顾先生。” 郁燃转身,跪起来,抬身而起时水声哗然。 他捧着顾雁山的脸,垂首看他,发梢的水坠在顾雁山眼皮上,洇湿了他细密平直的睫毛,又顺着眼尾滑进鬓角。 像落泪似的。 郁燃将他的额发全部拢至脑后,盯着水珠滑落后的淡淡水痕,不由想着—— 真想看他哭啊。 “顾先生,您在气我牵动了您,是吗。” 陈述句,且不等顾雁山回答,郁燃俯身吻上他的唇。 两人接过很多次吻,在一次次唇舌的描绘中,郁燃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唇边那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是因为他长了一张略显多情的唇。 唇珠圆,唇峰也不尖锐,唇角上翘。 天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在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下成长的人,一生中又有几个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或许是宠物意料之外的失控,也或许是所有物未经主人允许便让他人留下痕迹的行为? 或者是他在感受到郁燃因他,而怦然跳动的心脏的那一瞬间的愕然。 是什么,对郁燃来说都无所谓。 他只知道,这一次是他赢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的顾雁山,为他奔波万里,为他失控,为他生气。 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只有一瞬间,他也从触不可及的神坛跌落了。 这也是郁燃前所未有的,最动情的吻。 因为,他爱上了顾雁山。 在他出现庭院里的那一刻,他便感受着心脏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为他的出现而欣喜,他因为他的拥抱而愉悦,他感受到了自己对他发自内心的依赖。 或许这一切都来自于吊桥效应,但郁燃不在意。 这个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上顾雁山的结果。 他爱上了顾雁山。 郁燃的吻也是这样说的。 他越吻越动情,身体前倾,重量悉数压在顾雁山身上,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顾雁山后仰着,拉下一只郁燃捧在他脸侧的手,按住他后脑勺。 哗啦一声,两人沉入水中。 郁燃在水下睁开眼,顾雁山同样睁着眼睛。 两人的发丝飘散、缠绕。这一次,这个水底的吻,谁都没有闭眼睛,双方侵池掠地,互不相让,连视线也不移转。 细密的气泡成串从二者交缠的唇边溢出,未飘至水面便消散。 浴室里水声一波接着一波,久未停歇。 第51章 水痕一路从浴缸蜿蜒到卧室, 洇进地毯,留下深深的颜色。 郁燃抓着被角,被按住凸起的身前, 往人怀里嵌。 “等一下。”他伸手后推, 掌根贴在顾雁山结实的腹肌上。 顾雁山没等, 俯身咬住郁燃脖子:“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郁燃闷笑了两声。 顾雁山撬开紧咬的唇:“不说话了?”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唇上的齿痕,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后笼罩着郁燃,他过了好半天才说:“顾先生, 我不像您那么有定力,这种时候还能说话。” 他摁着顾雁山肩膀将他推倒,转身跨坐,低头看着顾雁山问:“我知道您一定会出现,您想听这种话吗?我早就说过了。” 话虽如此, 郁燃依旧俯身搂住顾雁山脖子, 轻柔的吻落在他汗湿的脸侧。 “没有比您对我更好的人了,”郁燃贴在他耳畔,“您真好。” 最后三个字, 包含着前所未有的缱绻。 大手一路从腿根滑至郁燃脚踝,顾雁山笑着:“你这张嘴,倒是尽挑好听的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吗?” “您知道的, 我什么都没有, 唯有您。”郁燃抓住他拨弄自己头发的手, 吻顾雁山掌心, “您一次次地帮我, 救我,没有比您更好的了。” 他看着顾雁山眼睛:“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 “包括你这条命?” 郁燃牵着顾雁山的手,握住自己的脖子:“是, 包括我这条命。” 顾雁山这次却没有再说他这条命值几个钱的嘲讽,握着那脆弱脖颈时眯了眯眼睛,反手将郁燃按回床上。 黑发散乱,身下香槟色的真丝床单还没郁燃皮肤白,他身体微微痉挛,却不存在任何抵抗的意味,比幼猫还要乖顺,看起来像是即使被顾雁山掐死也甘之如饴。 顾雁山没有这个趣味,很快收了手,叼住他颈侧:“看来你随时做好了为我去死的准备。” “那是我的荣幸,”郁燃说,“那么多人愿意为您付出生命,如果您选择我,我会很开心。” 汗沾到顾雁山眼睛里,一只绿眸像泡在水里的宝石一样晶润。 他不置可否,脸上是郁燃熟悉的笑,让人猜不出郁燃这意乱情迷的表白他又听进去了几分。 第79章 郁燃又道:“不过刚才我确实有点担心您真会掐我。” 顾雁山听着好笑:“不是你的荣幸吗,刚说出口的话就不认了?” “话是那么说,”郁燃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但死在床上有点……传出去对您的声誉也不好。” 顾雁山掐着郁燃的腰笑出了声。 这次听起来是发自内心的。 “sweetie,”他这样叫郁燃,低哑的声线从郁燃耳尖麻到尾椎,“你确实很知道讨我开心。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话音消失在贴紧的唇间。 堆至床角的被子不堪重力滑落在地,窗外天色渐渐发青。 郁燃船一样在海面起伏了一夜,什么时候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也不知道 再醒来,身侧温热,但顾雁山人已经不在了。 郁燃浑身酸痛,不想起床,蜷在被子里打量着房间。 这套建筑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富丽堂皇的装饰,天花板的壁画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旧色彩浓郁,甚至沉淀出更强烈的情绪感染力。 凌谦把他带到了欧洲。 顾雁山能这么快找到他,是不是也有他无意闯了狼窝的原因呢? 郁燃随意想着,顾雁山系着浴袍腰带从另一边出来。 “醒了。”他侧坐在床边,摸了下郁燃额头,“你昨晚发烧了知道吗?” 郁燃摇头。 他是做到中途昏了过去,顾雁山也察觉到他体温的异常,叫了人过来,大概是连续被凌谦喂了两回药,又一路颠簸,再进行了一系列运动导致的。 郁燃记得他好像中途确实被顾雁山捞起来过,但具体是做什么他就没了印象,反正对顾雁山毫无防备,叫张嘴张嘴,让咽水咽水,听话得很。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顾雁山让人送来衣服,看着熟悉的猎装,郁燃沉默了片刻:“顾先生,您精力真好。” 折腾两天,郁燃人都还没什么精神,身体也软绵绵的,就想偷懒。 虽然顾雁山给他穿衣服他也乖乖伸手,但很难不去腹诽他不体贴。 他还病着,他却还有精力带他去打猎。 他到底有多爱打猎? 十一月初国内秋意正浓,这边却隐隐有了点初冬的感觉,温度更低些,呼吸间鼻腔里凉意明显。 顾雁山多给郁燃准备了一件薄毛衣,套在夹克里。 郁燃靠在顾雁山身上,发顶抵着他下巴撒娇:“我能不去吗?” 回答他的,是顾雁山翻起衬衫衣领给他打领带。 刚刚系好,阿坤在外敲门:“先生,马蒂诺家的少主来了。” 顾雁山对郁燃道:“收拾好先去吃饭。”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袭超长的黑色皮风衣,光是站着就气势逼人。 顾雁山拿起一旁的手套,迈出门,同阿坤一起离开。 郁燃将他系好的领带塞进v口的毛衣领里,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想着那位马蒂诺家的少主。 马蒂诺,典型的意大利姓氏。 屋外有人敲门,是佣人,说带郁燃去餐厅。 郁燃整理好,跟着对方前往餐厅。 没有下雨,但天色比较阴沉,透过餐厅的花窗玻璃,能看到远处延绵的山脉。 以及餐厅里,正坐在餐桌前交谈的两人。 坐在顾雁山对面的那位,应该就是马蒂诺家的少主,金发碧眼,看着很年轻,不似顾雁山那般老成,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和顾雁山说着什么,顾雁山喝着咖啡,开口的时候比较少。 随着走近,郁燃辨认出对方说的是意大利语。 他听到脚步声朝郁燃看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用英语问道:“不介意我蹭个饭吧?” 郁燃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落座,侍者为他搭上餐巾,端上餐点。 马蒂诺家的少主捏着餐刀托着下巴,对郁燃道:“尝尝我家厨师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家的厨师。 但这里是凌谦的房子。 郁燃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显,礼貌道谢后安静地吃起早饭。 他吃饭向来安静,轻拿轻放,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少有。 那位少主却看得很有意思,盯着郁燃看了半晌,放下餐刀优雅地擦了擦嘴,对顾雁山道:“il tuo gattino è cosi carino。(你的小猫真可爱)” 郁燃听不懂,但能察觉到他在说自己,不由看过去。 “嘿,kitten。” 男人站在郁燃身后,探身握住他拿刀的右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如果哪天你腻了恩佐这个坏家伙,可以来找我。” 郁燃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撒了手,一边说着祝你们玩得愉快,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郁燃愣了半天,看向顾雁山。 顾雁山表情明显有些无语。 “过来。”他从佣人托盘里拿起一条湿毛巾,招呼郁燃。 等郁燃坐到他腿上,顾雁山抓着郁燃刚才被袭击的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他是马蒂诺家族的继承人,”湿热的毛巾裹着郁燃指根,顾雁山道,“阿尔卑斯地区大部分是他的关系网,你应该也猜到了,能这么快找到你,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郁燃问:“我们在北意?” 顾雁山摇头:“我们在南德边境的小镇,离阿尔卑斯不远,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南下玩玩。 “从慕尼黑南下北意,有条经典的自驾路线,横跨整座阿尔卑斯山脉,景色很好,想去吗?” 郁燃点头,又问:“恩佐是您的意大利名字吗?” “一个昵称罢了,正确来说我的名字是vincenzo。” “很少见呢。” “在南意,叫文森佐的人一抓一个。”顾雁山笑着拍拍他,“还吃吗,吃饱了带你去狩猎。” 郁燃跟在他身侧,“您和那位少主关系很亲近吗?” 分别两日,郁燃的问题似乎变得格外多,顾雁山看向他:“这么好奇我?” “有一点。”郁燃点头,“很多关于您的事,我都不了解。” 顾雁山双腿交叠,后倚着靠背,十指交叉置于膝头,随口道:“算是有点关系,我母亲就出身马蒂诺家族,算起来他是我外甥。” “看起来不太像。” “确实没那么亲近,家族内血缘关系错综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不过相比我,他和阿坤更亲近一些,他算是阿坤带大的。” 郁燃对那位少主不感兴趣,好奇道:“刚才在餐厅里,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说我吗,是什么意思?” 顾雁山轻拍了下郁燃的脸,笑道:“你不是听到了吗,他叫你小猫。说你像只小猫。” 郁燃皱眉:“他有点轻浮。” 顾雁山笑着握住他的脸,把人拽过来深吻了一口,道:“南意人都这样。” 郁燃不认同:“您这是刻板印象,您就不一样。” 顾雁山笑容更甚,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到了。” 外面停着一辆直升机,机翼上印着马蒂诺家的标志性图腾,不出意外也是那位少主提供的。 惯例是由阿坤驾驶,直升机绕着那片杉林打转。 从高处俯视,这片延绵的杉林更像浪涛起伏的黑海了。 郁燃以为他们会降落在某个地方,但并没有,非但没有,顾雁山甚至开始挑选猎枪。 郁燃有些不解,这样视线多处阻碍,根本不是利于狩猎的条件。 而且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动静也非常吵,航行中的飞机稳定性也不好,郁燃不明白。 直到他在顾雁山递来的望远镜中,看到了凌谦。 他这只兔子被驱赶到林中,四面楚歌无路可逃,担惊受寒一整夜,连肩上的伤也无法处理。 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满脸惊惧地望着渐渐压低的直升机。 风浪狂卷树梢,凌谦退无可退地倚着一颗杉树。 他看着下降的直升机舱门打开,顾雁山单手抓着舱门,怀里嵌着焕然一新的郁燃。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摆和发梢,郁燃双手握枪,而顾雁山单手握着他的手腕,同他一起扣着扳机。 风大得郁燃都快睁不开眼,更别说看清不远处的凌谦。 直升机一直在降落,轰隆隆地响着。 顾雁山托着郁燃手腕,凑到他耳边道:“你的猎物已经走投无路,掉进了你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现在要一枪了结他吗?” 为了避免被风刮下去,郁燃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顾雁山身上,他浑身紧绷,握着枪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第80章 郁燃抬头看顾雁山,飞起的发丝尽数拍在他脸上,他在凌乱的头发中,同顾雁山对视。 那绿眸,一如往日般含着浅淡的笑意。 这个疯子。 ----------------------- 作者有话说:意大利语百度翻译的,不知道对不对,凑合看吧。 写这段的时候一直有点左右脑互搏,一边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离谱,一边又觉得像老顾这种不外放的疯子,不离谱的剧情有点难以体现。看我嘚吧这么多就知道我心里挺没底的,嗨呀,总之我尽力写但是我比较废物水平有限,大家不代入现实忽略逻辑bug就当无脑小说凑合看吧呜呜呜。 five作者自己骂完大家就不许骂我了[求求你了][可怜][爆哭] 第52章 郁燃的心跳得特别快特别快, 比昨晚还要快。 发梢拍脸,不仅是握枪的手,连带着郁燃嵌在顾雁山怀里的整个身体, 都在细细打着颤。 顾雁山偏头贴着他的脸蹭了下, 在风里这么片刻, 郁燃两颊已然发凉。 “害怕?”他笑问郁燃,“要我教你怎么开枪吗?” 郁燃没有说话,他害怕他一张嘴, 心脏就从口中跳出来。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当郁燃站在顾雁山这个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人苍白又惊惧的面孔时,权力两个字, 在此刻具象化了。 郁燃知道顾雁山有权有势, 不然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用将自己置之险地的方式,来攀附顾雁山。 但这几个月以来,所有他借顾雁山势所得到的意料之中的反馈, 都不如站在顾雁山身前的此刻。 原来这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主宰他人的感觉,是这样让人热血沸腾。 不用费尽心思去设一个又一个的局, 不用忍着不耐和恶心和厌恶的人周旋, 也不用担惊受怕地抓乖弄俏。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枪指凌谦又如何, 就算郁燃将他一枪打穿, 也自有人善后, 他也不用再担心会因为“杀人”而断送未来。 甚至,他可以将枪口从凌谦的要害离开,就算他摒弃所有的绅士做派, 就像顾雁山在精神上凌辱凌谦那般,对他进行□□上的虐杀,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一句。 就是因为他站得够高。 这就是让人着迷的权力,理论上知道再多,也顶不过当下抓住它衣角这一刻而来的冲击,烧得人眼眶发紧,喉头干涩。 顾雁山食指微微用力,郁燃指腹下的扳机随着压力下陷。 很慢很慢,时间好像被拉长到画面以帧计算。 杀了他。 心底有个声音鼓动着他。 “顾先生,”郁燃开口便灌了一嘴风,他抬头看着顾雁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这种射击条件,也能打中吗?” “只要你想。”顾雁山道。 郁燃垂下手:“可这是杀人。” 顾雁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反问郁燃:“你不敢杀人?” 他眉尾轻抬,话音上挑,表情和嗓音都带着几分戏谑和意味深长。 郁燃垂着眼:“那毕竟是人。” 耳畔安静许久,顾雁山才轻轻笑了下。 直升机落地,随着旋翼的静止,被风压刮倒的野草和树梢回弹,无风自晃。 顾雁山下了飞机,朝郁燃伸出手。 郁燃握住,那边轻轻往下一拉,他便顺势跳下。顾雁山圈着他的腰将他放在地上,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被风掀翻的衣摆。 “那怎么办,你要放了他?”顾雁山垂眸看着郁燃眼睛,“还是说,你想要我帮你动手?” “小叶……”那边的凌谦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随即步伐顿了一下,转头踉跄着钻进杉林中。 顾雁山扫了眼:“再不动手,可就跑远了。” “有您在,他不早就是我的囊中物了吗?”郁燃说,“我只是觉得死太便宜他了。” 林中狭窄,凌谦的身影被树干遮挡,很快消失在深处。 顾雁山:“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郁燃收回眼,望向顾雁山,“享受这场狩猎。至于凌谦,您会帮我处理的,对吗?” 顾雁山好笑:“你倒是会使唤我。” 他偏头,郁燃跟着看过去,阿坤手里牵着两匹马走近。 郁燃将目光从马移回顾雁山身上,抬手环抱住顾雁山的腰,笑着晃了两下。 顾雁山接过一匹马的缰绳,轻抬下巴对他示意。 郁燃翻身而上,刚刚坐稳,身后一沉,顾雁山再次将他嵌入怀里。 马蹄踏过潮湿的草地,深入杉林,阿坤骑着另外一匹马跟在后面。 林间小道蜿蜒,狩猎环境与高原猎场不同,驱马穿梭林海追逐猎物又是另外一番感受,而凌谦,仿佛只是狩猎前的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谁也未再提起。 砰砰。 突然的枪响惊走了顾雁山瞄准的鹿,松鼠急窜上树,枪声久久未散。 还伴随着人的惨叫。 听起来好像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 郁燃循声望去,眼里只有交错的枝干,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坦然地靠在顾雁山怀里,问:“顾先生,您会觉得无聊吗?” 顾雁山看他,郁燃补充:“这种狩猎方式,对您来说会不会太无趣了?” 这个杉林似乎并不是专业猎场,林被茂密,穿梭其中见得更多的,反而是原始森林的景色,猎物寥寥,更没有追逐的速度和刺激。 “不同的猎场,有不同的乐趣。” 顾雁山轻拉缰绳,马儿转向踏入一条小道。 今天天色微沉,杉林雾气萦绕。马蹄下苔藓松软,目光远眺,林中青黄交错,凉凉的空气里夹着落叶和松针的味道,郁燃靠在身后人温暖的胸膛上,嗅着熟悉的沉香,难得感受到几分惬意。 三人两马,越行越远。 凌谦瘫倒在地,鲜血顺着枯黄的落叶渗进草地。 他双膝中弹,痛不欲生,但双眼扔绕执拗地望着渐远的人影。 目光仿佛能穿过顾雁山,看到郁燃似的。 那双眼睛里,有不甘有痛苦有绝望有恐惧,唯独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凌谦五指成爪,抓着手边的草借力,往前挪了两下,拖出一道血痕。 他喃喃唤了声小叶。 那双满是偏执,因为疼痛而溢满泪水的眼里,写满了“如果”。 如果他再小心一点,如果他再带着郁燃跑得更远一些,如果不被顾雁山找到,如果没有顾雁山—— 但没有如果。 甚至不会有任何人为他逗留或者回头,有的只是身后皮靴碾过枯叶的窸窣声,他被人抓着头发提起脑袋,寒光一闪。 “啊——” 一声惨叫,凌谦的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飞鸟惊起,撞得树梢簌簌作响,冲出杉林。 顾雁山勒住缰绳,马蹄轻扬。郁燃眼前骤然开阔,姗姗来迟的阳光劈开浓雾,落在深山湖泊黝黑如玉的水面上。 光束中浮尘游动,郁燃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顾雁山低头看他:“什么值得你这么开心?” 郁燃下意识摇头,又顿住,头顶靠在顾雁山颈窝仰头后望,双眼弯弯的:“昨晚睡得很好,今天早餐吃得也很饱,又看到这番景色,觉得很畅快。” 他笑容轻巧,琥珀色的眼瞳更显剔透,确实是难得的放松模样。 顾雁山说:“这么容易满足,你倒是挺好养。” “我本来就很好养啊,我又不挑吃又不挑穿。” 他只是想要自由,和未来。 现在他看到了。 以前他走不出小小地下室的一隅,窥不见一丝光亮,现在他站在阿尔卑斯山脉脚下,仅仅是感受着这副画卷的一个小小角落,都让人无比动容。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连刚才差点将他吞噬的美妙权力,也比不上窥得自由这一秒的开阔。 郁燃伸长脖颈,在顾雁山脸侧印下一个吻。 一个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单纯只是因为想便做的亲昵的颊边吻。 重重亲一下,又不带任何眷念的离开。 郁燃拽了拽缰绳,驱使着马儿绕着湖边踱步。 这一刻的郁燃,又和以往大不相同,那份由衷的放松和惬意,才真的让他显现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纯粹和天真。 让人不得不为他侧目。 顾雁山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笑容加深,问道:“就这样?” 郁燃转头,顾雁山敛着眸子看他,郁燃便凑过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唇上点了下。 第81章 顾雁山笑了声,握着他后脑勺,将人按回来加深了这个吻。 无人顾及的马在湖边停下,甩着尾巴低头吃草。 最终这场狩猎变成赏秋,随着天色林间湿意加重,郁燃缩在顾雁山皮风衣里,被抱回庄园。 车开回去时,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医生在屋里等着,第一时间上前检查郁燃的情况。 他发冷是因为低烧,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让他多注意别再着凉,像露气深重的杉林再去也要多添件衣服。 郁燃注意到医生袖管上没清理干净的血渍,微微发黑,但没有呈干褐色,不像是陈年血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医生也发现了自己袖口的这点痕迹,不怎么在意地告诉他是下午取子弹时留下的,他的英语带着很明显的大舌音,问郁燃是否介意。 如果介意的话,他可以先去换件衣服。 郁燃摇头说了句没关系。 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吃了药,医生收起药箱离开房间。 顾雁山把他送回房间之后,便同阿坤一起出去,屋里现在只有郁燃一个人,他换下外出的衣服,窝进沙发里随手翻开茶几上的书。 佣人敲门,送来餐点,窗户上映出他安静用餐的侧脸。 - 郁燃和顾雁山在南德逗留了好几天。 这里已经进入冬天,夜长昼短,三四点暮色暗沉,五点钟就跟入了夜似的。 车驶入大门开到别墅门口。 管家替郁燃拉开车门,他道了声谢,下车时仍被屋外凌冽的风刮了个哆嗦。 快步进屋,郁燃脱下外套,下意识看向书房的方向。书房门紧闭,一左一右站着两尊大神。 一个是阿坤,一个是马蒂诺少主的贴身保镖。 对上视线,阿坤轻轻颔首。 郁燃点头同他打了个招呼,正要上楼,目光却被一旁的白墙吸引。 那不是一面墙,而是一副用白布裹着,四周捆得结实,但是尚未打上木架保护的画。 在南德逗留这几天,顾雁山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要么就是那位马蒂诺少主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手下过来,两人在书房一聊就是大半天。 只要对方一来,庄园的氛围都会变得有些严肃,他来时燃油声此起彼伏,而听见楼下频繁的打火声,郁燃就知道是他的人领了什么命令驱车离开。 直觉告诉郁燃他们或许在商议什么很重要的事,但郁燃也不太关心就是了。他头两天一直在家里养病,身体转好之后,便开始外出。 当然,是征得了顾雁山同意的。大多时候顾雁山会安排保镖跟着他,偶尔他得闲,也会亲自带郁燃出门。 这幅画,就是他们一起出门时买的。 昨天郁燃去参观了当地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他提前通过官网信息发邮件给某位教授,得到了旁听允许。 旁听主要是郁燃想切身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为自己日后择校做参考。 顾雁山即使坐在课堂最后排,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学生,没一会儿便自行从后门离开教室,说去外面等郁燃。 郁燃在咖啡厅里找到他,休息片刻,两人顺路去了附近的艺术区。 顾雁山在某个画廊里相中了这副油画。 这幅画的画布宽幅约两米,有一面墙那么大,主调是蓝色,不知道画的是天空还是海,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却有极其吸睛的位置。 郁燃说不上这幅画带给他的整体感受是宽阔还是压抑。如果是天空,显得天色低沉,如果是大海,又仿佛即将迎来惊天骇浪,总之隐隐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郁燃不是很喜欢这幅画。 他移开目光,上了楼。 相比顾雁山随行,其实郁燃更喜欢自己独自外出的时候,保镖们隐匿得极好,混在当地人中,存在感小到很多时候郁燃都会忘记他们的存在。 他每天就无所事事的在附近的小城市里闲逛。 还没有下雪,但城市里的树叶基本都落光了,街道非常开阔,街上的人也不多,虽然偶尔会有几分萧瑟的孤寂感,但从高处俯瞰那些彩墙红瓦,郁燃又会产生几分满足感。 如果盖上雪,这个城市就是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童话小镇的插页。 这里相比于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更闲适。 郁燃很享受这份平静,每次都能一个人在外面逗留很久,连什么景色都没有的河边,他也能静坐半天。 只是太冷了些,每天回家都只想速速泡澡回暖。 脑袋后仰靠在浴缸边,郁燃盯着头顶的灯发呆,浴室门有点动静,他微微侧头,顾雁山走进来。 他今天没有出门,穿了件薄针织开衫,侧身坐在浴缸边沿,伸手拨开郁燃垂在眼前的湿发。 郁燃顺势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他日常询问郁燃今天都去了哪里。 明明保镖都会向他报告,但郁燃依旧一五一十地答,事无巨细到连路边有条流浪狗跟着他穿行了三条街,然后一人一狗坐在公园里吃汉堡都说给顾雁山听。 顾雁山打开一旁的淋浴,问他想不想南下。 郁燃歪头趴在浴缸边,看他脱掉衣服走到水下,问:“您在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顾雁山抬头,将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应了他一声。 细细的水柱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过结实的大腿肌肉,流向下水口。 郁燃的目光顺着水流从他身上流淌而过,想了想,说下次吧:“出来一个多礼拜,我功课落下很多了。” 顾雁山点头:“那明天就回去。” 他拿起洗发露,郁燃突然探身,握住顾雁山手腕:“顾先生,我来帮您洗头吧?” 缸里温水搅动,顾雁山扫他一眼,关掉花洒,抓起一件浴袍丢给他:“穿上。” 郁燃套上浴袍,系着腰带。 顾雁山身上水也没擦地拉开浴室门走出去,又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一支点燃的雪茄。 郁燃已经坐起来,背靠着墙,小腿泡在水里,张着腿对顾雁山拍了拍大腿的位置。 顾雁山往后靠过去,郁燃替他打湿头发。 他的头发不似郁燃般细软,摸在手里又硬又韧,发梢戳着郁燃掌心。 郁燃在他头上堆满了泡沫,替顾雁山揉按着头皮和肩颈。 他手法不算娴熟,但应该伺候得顾雁山挺舒服,他半眠着眼,指间的雪茄缓缓燃烧着。 馥郁的香味,渐渐充盈在满是雾气和湿意的浴室里。 郁燃垂眸,目光一点点描绘着顾雁山深邃的眉骨和鼻梁,湿发成缕从额前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睫毛投下的阴影盖在眼睑。 这几天,郁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天在杉林,拨开浓雾看到宽阔湖泊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自由和未来。 但是后来静下心仔细想想,看到和得到,那是两码事。 他真的可以得到所谓的未来吗,像这样继续依附着顾雁山? 毕竟他一开始接近顾雁山,是拿他当刀的。 然后他在一次次以自身为饵的情况下,通过观察顾雁山的反应,来衡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当然,郁燃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也包含了他私心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他想要顾雁山跌下神坛,看掌握着一切的他失算、失控。 而他也勉强,算是得偿所愿了一次吧。 甚至那天在直升机上,权力迷眼的时候,郁燃都在想如果顾雁山跌落。 后来,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气候越冷,风刮得人脸越疼,郁燃就越冷静。 他清楚二者之间的差距,他更清楚,他没有将顾雁山玩弄于鼓掌的把握。 如果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深陷其中的人,顾雁山依旧保持着那份置身事外呢? 郁燃不是赌徒,他没必要为了那点所谓的征服欲和破坏欲,去打一个胜率寥寥的赌。 他本来一开始就没有奢求过从顾雁山那里得到全部,他只要一点点的真心,以来保证自己的全身而退。 这几天前所未有的放松让郁燃意识到,没了凌家,他所图的不过是好好生活。 那么在郁燃不能时常让他感到有趣之后,兴趣总有退却的一天,而以顾雁山目前对自己的那点喜爱,又能在平平无常的日子里维持多久。 第82章 毕竟就连郁燃也在尘埃落地的这几日里,已经隐隐有些懒得再去揣摩顾雁山的心思,更遑论顾雁山了。 郁燃很庆幸自己能早早意识到这点,如果那天他真的迷失在权力在握的冲击里,朝凌谦开枪。 他可能要因此在顾雁山身上跌一个跟头,才会恍然忆起初心。 只是,他目前仍未想好,如何顺理成章地从顾雁山身边离开。 郁燃突然回神,顾雁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又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在想什么?”他随口问。 没什么三个字在唇边转了一圈,郁燃的目光落在顾雁山搭在浴缸边的手上。 “顾先生,”郁燃缓声道,“您的雪茄,能让我尝试一下吗?” 顾雁山坐起来,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郁燃抓住他的手,欠身凑过去,“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就着顾雁山的手,含住烟嘴,吸了一口后又有点茫然,一口烟含在嘴里不知道该咽还是该吐,求助地望着顾雁山。 而在他呼吸间,烟从鼻腔中呼出,浓郁的茄香刺得他瞬间湿了眼眶。顾雁山伸手掐住郁燃两腮,轻轻一压,烟气尽数从郁燃口中滚出。 郁燃浅咳了两下,鼻腔里残留的刺激感受让他眼角湿润不断。 郁燃甩甩脑袋:“我怎么有点晕?” “雪茄是用原烟叶卷的,尼古丁含量比普通香烟高,你第一次就吸进鼻子里,当然晕。”顾雁山从浴缸里站起来,套上浴袍。 “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郁燃语带埋怨。 “你可没给我这机会。”他笑着耸肩,显得有点恶劣,“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一口吸进肺里。” 郁燃跟着站起来,感觉自己踩着棉花似的:“会怎样?” “直接晕过去都是轻的。” 顾雁山说着,圈着郁燃的腰,将他抱出浴室。 把郁燃安置在床上,他转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寒风涌入,将满室的暖意撕开一个口子。 “深呼吸,吃块巧克力。”顾雁山剥开一块巧克力塞郁燃嘴里,拿起内线电话,吩咐人送糖水上来。 所幸郁燃醉烟的症状也不严重,过了几分钟就慢慢缓了过来。 “怎么样?”顾雁山交叠着双腿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您教教我,应该怎么抽才是正确的?” 之前那支留在浴室里顾雁山也没去拿,又重新点了一支,坐在床边送到郁燃唇畔:“小口一点,口吸口吐,拿舌头去品。” 郁燃握着他的手,按照他的方式小口吞吐,但总是会有烟气过鼻。 顾雁山看着好笑,在郁燃倔强地竖起食指恳求再试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将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吐出大半烟气之后,按着后颈将人拉过来。 烟气轻柔又缓慢地弥漫郁燃口腔,缕缕白烟从二者紧贴的唇角不断溢出。 玻璃上倒映着二人拥吻的身影,顾雁山肩宽背厚,单手撑着床,除了半个侧漏的头顶,郁燃被他罩了严实。 郁燃盯着顾雁山的背影,下唇猛地刺痛了一下。 顾雁山微微同他拉开距离,手从颈后滑到前面,在颌角处按了两下:“不专心。” 郁燃笑起来,耍赖般凑过去,小狗似的在顾雁山唇边嗅嗅:“再尝尝。” 这次,他沉浸地投入了这个吻中,仔细品味着顾雁山唇间醇厚的茄香。 - 第二天,两人离开了南德。 回国后休息了两天,郁燃去了趟医院。 小半个月不见,萧亦清更瘦了,病服挂在肩头像套在竹竿上的麻袋似的空荡。 他坐在病床上,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 窗户开着,楼下花园儿童玩闹的声音不时飘上来。 听到开门声,他以为是护士的日常巡房,礼貌询问:“护士小姐,能麻烦你推我下去坐坐吗?” 郁燃将他安置在轮椅上,萧亦清扶住他手腕时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上摸了摸。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直觉,他嘴张了又张,不是很确定地唤道:“……凌叶?” 郁燃半晌才道:“或许你叫我裴知璋更合适。” “啊……”萧亦清安静半晌后喃喃,“那位先生真的把你带回来了。” 他笑中带着自嘲。 “那……大哥呢?” “大哥……”轮椅停在电梯口,郁燃按下下行键,他想了想,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凌谦带走他后发生的事。 他推着轮椅和萧亦清缓步在医院花园,给他描述着夜里的庄园如何的静谧宏伟。 屋内的灯光将彩窗印在草坪上,花纹繁复而美丽,就在那块草坪下方,便是这座古老庄园的地窖。 地窖内储藏着庄园葡萄园内产出的多年份的葡萄酒,空气中酒香馥郁,深处小房间内铁门紧锁,凌谦昏迷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双腿、肩膀和眼睛,裹着纱布也隐有血迹渗出。 当他从疼痛中醒来,他便会惊然发现,他再也走不出他为自己购置的庄园的小小地窖。 他可能会痛苦地从床上翻滚到地,但无论他如何嘶吼也好,求救也罢,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他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 萧亦清在阳光下猛地哆嗦了下。 “那我呢?”他问。 其实萧亦清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了,那天在病床上醒来,却对凌谦的去向和目的说不是个一二三时,他以为他就该死了。 但他没有。 彻底失去凌羲让他痛苦万分,他每天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心中充满了对郁燃的愧疚。 当郁燃真的回来时,他又难以言说复杂的情绪,又庆幸又内疚,或许也有羡慕。 他像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一样,等待着郁燃的判词。 郁燃什么也没说。 这辈子,萧亦清是个受害者,上辈子,他是郁燃一切痛苦的来源和催化剂。 可能上辈子的他也像最初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接受了角膜的移植,赶在彻底失明前恢复了视力。 他跟着凌羲离开凌家独自生活,他甚至都不知道凌家地下室里住着郁燃,他不过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既得利益者罢了。 郁燃既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也无法彻底将他当做无辜者看待。 他给不了萧亦清任何答案。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郁燃把萧亦清送回病房,随后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护士便通知萧亦清办理出院手续。 萧亦清独自走出医院大门,他坐在轮椅上,听着车来车往面色茫然且空白—— 他又应该去哪里? - 回国之后,郁燃便开始为不久后的学校申请做准备。 生活和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郁燃和顾雁山的相处模式,相比之前更坦然了一些。 类似于情侣进入热恋模式的浓情蜜意,亲密接触变得更多了,不管是接吻还是其他的,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别墅的许多角落,都留下过两人亲密的痕迹。 有时候是顾雁山开始的,有时候是郁燃主动的,肉//体的碰撞让两人的感情好像更紧密了些。 在这期间,凌谦杀害亲弟弟逃往国外的新闻被热议许久,凌家杀人夺产,和裴家的恩怨过往也被炒得满天飞。 随后凌氏内部大洗牌,最新公开的股权变更书,明晃晃地告诉大家裴知璋拿回了自家的产业。一夜之间,凌氏口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跌至谷底的股票也开始回暖。 当然,这是对外。 实际上顾雁山在这个过程中教了郁燃许多,站在共同利益的角度,为了挽回凌氏,股东们自然愿意让郁燃出这个头,但说到底他仍然形单影只,等凌氏重新走上正轨,那些老狐狸就必然会盯上他手里这块肉。 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何彻底地将整个公司掌握在自己手里,郁燃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忙碌中日头飞快,转眼便是一年尾声,深冬寒风凛冽,窗外白雪挂满枝头。 郁燃刚刚结束一场高校的线上面试,腾出来四五天的空闲时间,虽然时间略微有些紧张,但他还是买好了当晚就出发的机票,打算去看极光。 他很快约好极光猎人,收拾好行李,临出门前才想起来给顾雁山报备一下行程。 第83章 郁燃拎着行李箱下楼,一边走出大厅,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顾雁山发消息。 软件聊天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五天前。 郁燃问顾雁山什么时候回来,他几个小时后给郁燃拨来了视频电话,但郁燃睡着了没有接到,第二天早上发消息过去,再也没有收到顾雁山的回复。 他应该很忙,这趟出国走了十天,两人也都不是话多的人,对话框里消息寥寥无几。 郁燃低头打字,消息尚未发出,便隐约听见一点动静。他侧目望过去,片刻之后,熟悉的黑色车头驶出路口,很快停在台阶下。 顾雁山矮身下车,轻轻扫过郁燃。 “顾先生。”郁燃说,“您回来了。” 顾雁山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行李箱上:“要出门?” 郁燃如实将自己的短期旅行安排告诉他:“我约了极光猎人,去俄罗斯追极光。” “怎么不去北欧,”顾雁山摘下自己挂在脖子上装饰似的羊绒围巾,绕在郁燃漏出的颈间,“这个时间挪威北边的极光活动比较频繁,天气也比较稳定,更容易看到。” 柔软又温暖的围巾贴在脸侧,郁燃道:“我没想那么多,在网上看到就直接定了。” 顾雁山点头:“你先等我下。” 郁燃很快反应过来:“您要和我一起去?” 顾雁山笑了笑:“不想?” 郁燃摇头,顾雁山顺手捏了下他的脸,转身道:“我先去洗澡换身衣服。” 这趟旅程顾雁山参与突然,来不及申请航线,便没有搭乘他的私人飞机。 顾雁山和郁燃搭乘同一航班,但让郁燃意外的是,阿坤仅仅是将他们送到机场,并未随行。 郁燃问:“阿坤先生不去吗?” 两人刚过安检,顾雁山捡起安检筐内的大衣,没有穿,随手搭在臂弯。 他单手拎下行李箱,说:“他在国内有事要办。” 郁燃看着顾雁山。 顾雁山:“怎么,你想要阿坤一起?” 郁燃摇摇头:“只是有点不习惯。” 除了在家里,只要外出,郁燃几乎没怎么见阿坤长时间离开过顾雁山身边,就连当初在猎场,顾雁山独自狩猎没多久阿坤都要不放心地跟着。 这趟极光之旅他突然不随行,郁燃确实有些不习惯。 但他也没在意多久。 十个小时之后,两人落地俄罗斯,即使同样都在下雪,但俄罗斯显然冷多了,就连平日里不怎么怕冷的顾雁山,也穿上了皮草外套。 郁燃则拉紧了防风羽绒服的拉链,将脸缩进围巾里。 转火车再转出租,终于到了郁燃预订的当地小旅馆,他们去的不是什么热门的旅游城市,而是极光猎人观测的近几日比较容易看到极光的小镇。 今夜一直都在下雪,天气并不是很好,向导让郁燃先休息,等明天天晴再带他们追极光。 整个小镇安详又宁静,没有灯火通明,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亮着灯的人家零零散散。 地上的雪很厚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着。 郁燃在网上预订的名宿,独栋的二层小楼,房东提前将钥匙放在了门口的信箱里,并且提前将信箱电子锁的密码发给了郁燃。 小楼虽然看着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只是在推开大门时,年岁已久的合页发出一点轻微的嘎吱声响。 “顾先生,”郁燃打开屋里的灯,“您还会说俄语,好厉害。” 刚才在出租车上,司机以为顾雁山是哪个国家的明星出游想要问他要个签名,还把郁燃当成没成年的小孩,叽里咕噜同他们搭讪。 对方语速快得郁燃还没阅读完翻译器上的上一句,已经弹出了下下句。 顾雁山拒绝对方时,说了两句俄语。 “学过一点,但用得不多,都快忘了。”顾雁山垂眸看他,“想学回去我让人给你安排老师。” 郁燃:“您教我不行吗?” 顾雁山脱下外套,转身捏住郁燃下巴晃了晃:“那你先弹个舌我听听。” 郁燃顺势往前靠在他身上,下巴顶在他胸口仰望着顾雁山,问:“怎么弹?” 顾雁山捏着他下巴亲了他一口,赶人去浴室:“先去洗澡。” 舟车劳顿,等待顾雁山洗澡的过程中,郁燃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困意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快。 半夜郁燃迷迷糊糊醒来,摸到身侧尚有余温,但顾雁山并不在床上。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屋里漆黑一片,屋外皑皑白雪映入窗内,隐约照亮了窗下一下片,以及坐在那里的顾雁山。 他微微低头,手里拿着一块真丝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枪。 郁燃盯着被顾雁山擦得黑到发亮的枪身看了半天,闭上眼,翻了个身。 窸窣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沙发上的顾雁山抬眸看了眼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的郁燃,手上动作没停。 第二天雪停了,夜里也算晴朗,但郁燃运气不怎么好,即使向导告诉他极光出现,肉眼也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朦胧的雾状色带。 只有相机屏幕上的成片记录下弱极光的绚丽色彩。 一直到翻过零点,向导将两人送回小镇,下车后顾雁山打量着周围。 郁燃同他并肩,往旅馆走去。 两串脚印深深浅浅地留在雪地上,这个点的小镇,比昨天更寂静,静得穿过镇外树林里的风声,如女鬼哀嚎那般。 郁燃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照片,落后顾雁山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站在民宿门口,顾雁山迟疑了两秒。 “顾先生,怎么不进去?”郁燃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伸手正要去握门把手,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阵天旋地转,热浪火光和爆炸声同时冲来,等郁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顾雁山拦腰按在十几米外的雪地上。 顾雁山将他护在身下,身后小楼烈火熊熊。 “跑!” 郁燃甚至来不及错愕,他听着耳畔的命令,身体行动在自我意识之前。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便跑,在顾雁山的命令下,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林里。 奔驰在枯林之中,他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时近时远的枪声。 郁燃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张着嘴,吸进去的每一口寒气都像刀子似的,刮着他的呼吸道和肺部。 突然,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往前趔趄,脸朝下地栽倒在雪地上。 冰凉的雪冻得他一激灵,反而回了神。 转头还能看到一点点林外的漫天火光,但郁燃身边已经没了顾雁山的身影。 郁燃茫然地用目光在四周搜寻了片刻,随后手掌撑地,慢慢撑起身体,扶着身旁的白桦树站起来。 他垂着眼,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清楚意识到,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冲着顾雁山来的。 那一瞬间,郁燃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坤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顾雁山。 可是,这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场旅行,这对顾雁山来说同样突然,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而且那么恰好,挑在阿坤事务缠身的事情。 郁燃没有方向地迈开步子,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这一刻,他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昨晚顾雁山后来上床睡觉了吗? 极夜期间,太阳不会跃出地平线,天色混混沌沌。 郁燃早上醒来时,顾雁山早已没在窗前的沙发上。 但他想不起来,他后半夜有没有再滚进顾雁山怀里。 郁燃走得很慢,走着走着,他敏锐地捕捉到另外一道脚步声,急躁、粗糙,不同于他深浅不一缓慢踩着雪的声音。 郁燃循声望过去,顾雁山从白桦林中走出。 他那件皮草大衣已经不见踪影,里面是一身深棕色的薄呢西装,脖子上那根领带,还是郁燃早上给他系上的。 他衣服脏了,不知道是化开的雪水还是什么人的血,弄湿了大片衣襟。 顾雁山几缕额发垂落,他一面走向郁燃,一面拿着昨晚那张手帕擦拭着枪口,从漆黑的枪管上擦下了猩红的血渍。 多近的距离击穿对方,才能让整支枪管沾血? 郁燃不合时宜地想着,正要朝顾雁山走过去,却见他冷着眼抬眸。 第84章 枪口对准郁燃,顾雁山扣下扳机。 砰! -----------------------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这章修了很多次拖得有点久,原谅我吧[可怜][求求你了] 第53章 咚! 子弹擦着郁燃颊边飞过, 郁燃愣了半晌,猛然反应过来追着好似雪团坠地的声音回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很快消失在更深的夜色中。 血腥味笼罩着他。 再转过头, 郁燃率先看到的是顾雁山被血染黑的胸前。 他呼吸有些重, 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吓到了?”顾雁山问。 他伸手想要替郁燃抖掉他刚才摔倒时, 沾在发梢的雪。 郁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顿住,目光从沾满血的指间移到顾雁山脸上。 刚才稍微有点距离没有注意到, 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站着,郁燃才看到他脸侧也沾着不少血渍。 郁燃胸腔起伏着,喉头滚了又滚,才哑声道:“没有。” 顾雁山已经收回手,他用那张已然面目全非的手帕擦拭手指, 听到郁燃的回答后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没有深究他违心的答案。 “走吧。”顾雁山轻声道,他没有再替郁燃拂雪。 郁燃跟在顾雁山身后,此刻白桦林中危机四伏, 但郁燃也分不清,到底是顾雁山身边更安全,还是不在他身上更安全。 没走几步, 郁燃发觉顾雁山走得很慢, 他的脚步不再像刚才在林中听到的那样急躁, 反而越来越沉重。 郁燃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正欲开口, 顾雁山却率先发现了他的脚伤。 “能坚持吗?”顾雁山蹲下,想要检查他的伤。 郁燃非常紧张,抓着顾雁山的手腕阻止道:“顾先生, 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顾雁山笑道:“害怕?” 不等郁燃回答,他又接着道:“不用担心,今晚不会有事了。” 郁燃欲言又止。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顾雁山阿坤没来是不是特意安排的,想问他今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他授意而发生的。 他还想问……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觉得在这样冷的天里,顾雁山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让人头晕。 他的脸色也有些过于惨白,双唇毫无血色,额发间凝结着许多细碎的冰晶。 顾雁山在出冷汗。 郁燃顿了下,也顾不得他身上的血,下意识将手按到顾雁山湿透的胸前:“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这是您的血吗——” 顾雁山到抽一口冷气,猛地握住郁燃的手。 郁燃没有戴手套,他的这双手冰块似的,按在顾雁山身前,只感觉另外一片潮湿的冷意。 顾雁山中弹了。 “没事。”顾雁山哑声。 他拉下郁燃的手,握在手心,带着他继续往树林外走,但他明显伤得不轻。 郁燃解开围巾。 郁燃不怎么爱戴围巾,他嫌麻烦,相反顾雁山总喜欢在脖子上挂着,也不是真的拿它御寒或者取暖,就是搭在脖子上当做配饰来点缀,然后在起风或者什么时候给郁燃系上。 郁燃从不拒绝,他不会拒绝顾雁山的任何安排。 现在这条围巾,却对顾雁山起了大作用。 郁燃将围巾给顾雁山系上,勉强止血用,然后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搂着他的腰,一边扶着他一边给他当人肉拐杖。 顾雁山垂着眼,默默看着他。 两人走得极慢,郁燃额前出了细细的汗。 即将踏出白桦林,郁燃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天空,前半夜一直没有追到的强极光,就这样出现在头顶。 瀑布般倾斜而下的极光,连雪地都映着光带丝绸般的色彩,那一刻郁燃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不由驻足,随即便感觉身上一重,顾雁山全身的重量猛地压到郁燃身上,压得郁燃支撑不住,被他压到在地。 “顾先生?顾先生?” 顾雁山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郁燃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气,呼出的白气一团团飘在眼前。 他小心地将手探到顾雁山鼻尖前,却在有段距离时猛地攥拳,收了回来。 郁燃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他茫然地将自己从顾雁山身下抽出来。 郁燃没有办法再带顾雁山走,他都不知道他带着他能不能走出白桦林,而且他受了重伤,这里的气温还这么低,他撑不了多久的。 与其被他拖累,不如他先去找救援,这样获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这是顾雁山的安排,阿坤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来呢? 他可能已经到了,就在这片树林里,马上就要找到顾雁山了,他一定会把顾雁山带回去。 现在不就是他离开顾雁山最好的时候吗? 就算他现在离开顾雁山又怎么样? 郁燃蹒跚着走在雪地上。 本来只是一场普通的旅行,却变成这个样子,谁也怪不了他,顾雁山更怪不了他。 但,阿坤真的跟来了吗? 郁燃顿住脚,回头望去,顾雁山仍然趴在雪地上。 头顶极光摇曳,郁燃盯着昏迷的顾雁山看了半天,走了回去。 他脱下羽绒服外面的防风层搭在他背上,最后将顾雁山半拖半背地抗在肩上。 顾雁山太沉了,他体型大,个头高,没了意识更是石块一样重,郁燃根本站不直,只能咬牙拖着他走。 走出白桦林后的雪地茫茫一片,郁燃嗓间都有些腥甜,但他根本不敢停下。 可能走了很久,也可能没走多久,郁燃不太有这个时间概念,只知道头顶的极光还没散,他看到一栋小木屋矗立在雪地上,幻觉似的。 郁燃咬牙背着顾雁山走过去,砰砰地敲门:“您好,有人吗?” 砰砰砰—— 砰砰砰—— 没有人开门。 “从窗户进去。”顾雁山突然出声。 他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郁燃不知道。 他看了顾雁山一眼,挪了两步靠到窗边。这栋小屋应该荒废许久,窗户都被冻住了。 郁燃拿手肘试图击碎玻璃,无果。 “一起。”顾雁山哑声数了三声,两人同时猛地肘击过去,窗玻璃应声而裂。 “你能站稳吗?”郁燃问。 顾雁山没说话的体力,只是往旁边挪了一步。 郁燃钻进屋内,从里面开了门,把顾雁山接了进去。 房子里也没有电,郁燃接着外面的光环视一圈,看到了壁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点燃。 他在那里弄壁炉的时候,顾雁山也不知道硬撑着在屋里找什么,见他半天没弄好,捂着伤口过来接手。 他显然比郁燃更会处理这些东西,没多时便亮起火光,眼尾捕捉到黑影,郁燃转头,被角落摇椅上的人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死掉的老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因为天太冷,尸体没有腐烂。 郁燃瞬间便想到了他死亡的场景,在某个午后或者夜晚,也可能刚用过餐点,困意袭来,便坐在壁炉旁,在暖意的包裹下在睡梦中离世。 郁燃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半晌对着尸体礼貌颔首,轻声道:“打扰了。” 顾雁山靠在一旁看着他。 看他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被澄黄的火光舔舐,看他用桌布将老人的尸体盖住。 他偏开头闭上眼,无声地笑了下。 郁燃找了床毛毯,抱着转身时以为顾雁山睡着了,轻轻走过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随即被握住了手。 顾雁山睁开眼,侧了下头示意他。 郁燃看到他身侧打开的医疗箱,里面有消毒工具和纱布,他意识到刚进屋时顾雁山翻箱倒柜就是在找这个。 碎掉的窗户临时拿一块木板挡着,壁炉燃烧,墙壁上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带血的围巾皱在郁燃脚边。 剥开衣服,伤口赫然跃至眼前,顾雁山因为疼痛绷紧着上腹部,还能看到一毫米的弹尾。 触目惊心的伤口,让郁燃不由别开眼,他擦掉周围的血,将无菌棉按在伤口处,顾雁山腹肌一抖,闷哼了一声。 郁燃连忙扯开纱布,要给他缠上,顾雁山抓着他手腕:“用刀,先消毒。” 第85章 他依言给刀消毒,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雁山又说:“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郁燃一顿,他的指尖已经沾上了猩红的颜色,唯独小脸白净,盯着顾雁山半晌才道:“我不敢。” 弹尾漏在外面,伤得不算深,甚至连血也止住了许多,顾雁山并不觉得这个伤有多严重,甚至如果郁燃不愿意帮忙,他自己也能处理。 但他在郁燃说完后,也只是安静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 郁燃垂下眼皮,一手将纱布按在止血的棉花上,一手绕到顾雁山身后,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腰上。 顾雁山身上有许多伤痕,就像他掌心的那道疤一样,轻微增生,微微发白,大大小小遍布胸前后背,有刀伤也有枪伤,不仅是上半身,就连他腿上,也有不少类似的痕迹。 郁燃第一次看到那些纵横的旧伤时也被吓了一跳,后来他看过许多次也摸过许多次,但他从来没有多嘴地问过一句。 就像现在,他将纱布打结,拿起剪刀将多余的剪断,也没有对今夜发生的事情提出任何质疑。 甚至没有问一句,之后该怎么办? 他给顾雁山扣好衣服,重新盖上毯子,随后掀开一角自己也坐进去,靠在了顾雁山肩上。 他闭着眼睛,很疲惫也很困倦。 屋内十分安静,许久后响起顾雁山的声音,他再次问郁燃:“吓到你了?” 郁燃知道他问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是顾雁山今晚第三次这样问。 郁燃的沉默也比之前更久,久到像睡着了,他才轻轻回了个“嗯”。 “很害怕。”郁燃说。 顾雁山将滑下肩头的毯子重新给他掖回去:“没事了,睡吧。” 郁燃没有再出声。 但他也没有睡着,听着屋外的风声和壁炉里噼啪跳动的火焰,郁燃清醒地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顾雁山越来越重的呼吸,和他逐渐升高的体温,以及听到直升机的轰鸣。 郁燃睁开眼,看了眼依旧睡着的顾雁山,盯着前面被桌布盖住的老人。 哐当一声,屋门推开,寒风裹着碎雪搅进屋里:“先生。” 阿坤来了,顾雁山睁开的眼中一片澄明,没有丝毫睡意。 这一夜看似十分漫长,但是事情发生到阿坤赶来救援,前后也不过三个小时,离开时,甚至连天上的极光都还没完全消失。 有人留下善后,郁燃看着那几人进出小屋的背影,在升高的直升机上再次闭上眼睛。 耳畔是阿坤向顾雁山汇报的声音:“先生,您的猜测没错,他确实是马蒂……” 郁燃睡着了,再醒来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脚踝的扭伤也被处理好了。 郁燃坐在床边,看着脚上的绷带,单脚踩上地毯。 他刚换好衣服,前来照顾他的佣人推开门,惊喜道:“您醒了。” 郁燃问:“顾先生呢?” “先生在书房,”佣人推来轮椅,“我带您过去。” 郁燃摇头:“先去餐厅吧。” 他体力流失严重,睡了一整天,醒来饥肠辘辘。 对方便将他推至餐厅,厨房一直备着菜等他,郁燃刚坐下,餐食便已上桌。 郁燃安安静静地填着自己的五脏庙。 他一口一口咀嚼着,感受着食物从舌尖滑到喉管。 吃完饭,郁燃回了房间,晚餐他没有再去餐厅,是让人送到房间里去的。 一整天郁燃没有再问过顾雁山一句,没有问他的伤势,也没有问他的行踪。晚上,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等待顾雁山,郁燃早早睡下。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阿坤。 他站在轮椅面前,挡住了郁燃的路。 “阿坤先生。”郁燃礼貌打招呼,“麻烦您让一下。” “小郁先生,”阿坤说,“先生让我带您去书房。” “抱歉,我不想去。” 佣人不走,郁燃从轮椅上站起来,准备自己回房间。 阿坤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回去,从佣人手上接过轮椅,道:“我送您过去。” 他要送郁燃去哪里不言而喻。 郁燃知道只要是顾雁山的命令,阿坤一定会执行,他没有做多余的反抗,安静地坐着,被阿坤推进书房。 后者关上门离开,郁燃望着顾雁山。 他穿着简单且宽松的家居服,面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 如果不是脚上的伤提醒着郁燃,那天晚上的一切再回想起来像一场毫不真实的梦。 “顾先生,”郁燃神色同样寻常,“阿坤先生说您找我?” 顾雁山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身朝他伸出手,顺边的大腿也敞得更开些,腿外侧贴着沙发:“过来。” 那是一个双方都十分熟悉的,示意郁燃坐进他怀里的姿势。 郁燃往前滚了滚轮椅,轮子顶住沙发扶手,不能再往前。 郁燃看着他,没有起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两人对视片刻,顾雁山欺身按住轮椅扶手,直接将郁燃连人带轮椅拖到他面前。 他拨开郁燃裤管,打量着他脚腕的伤,抬眼问他:“脚腕好些了吗?” 郁燃说:“好多了。” 顾雁山把平板递给他:“我让人做了几套追极光的方案,你看看是想去挪威还是芬兰。” 郁燃没有接,他道:“不用了顾先生,我已经看到了。” 平板悬在两人之间,顾雁山凑到郁燃面前,含笑问道:“生气了?” 家居服领口宽大,他伏身时,郁燃一眼便看到他腰腹间的绷带,他很快收回眼,望着顾雁山:“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郁燃说,“您的伤呢,严重吗?” 顾雁山撩起衣服下摆:“不是什么大问题,要确认下吗?” 他将郁燃的手拉向自己。 指尖触及绷带,郁燃蜷起手指,轻轻角力中断了顾雁山的动作,他抽回手:“您说笑了,我又不是医生。” 顾雁山没说话,郁燃也没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半晌,顾雁山突然笑了一下,有点无语又有点无奈的模样。他再次抓住郁燃的手,将他拽向自己,两人脸对着脸。 “kitten。”他不是在和郁燃调情,而是在叙述这个词,“倒真应该让心心念念你这只kitten的那小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兔子都没你脾气大。” 郁燃不出声。 顾雁山替他压了压头顶翘起的头发:“既然这么生气,当时怎么没把我丢在雪地上?” 郁燃愣了下,盯着顾雁山依旧没吭声。 他不知道顾雁山是无意提起,还是在郁燃抛下他离开的那几分钟里,他根本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郁燃不说话,顾雁山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如何深究,深深看了郁燃两眼,唤来阿坤:“送他回去。” 离开书房前,郁燃回头看了眼,顾雁山垂眸点着雪茄,他陷在沙发里白雾升腾至半空,那张脸背着光晦暗不明,看不清表情。 但郁燃能敏锐地感受到他兴致不高。 顾雁山今天的行为,明显有着哄郁燃的意味,但耐心不足,也可能是不想将有限的心力耗费在郁燃身上,总之结束完这场短暂的貌合神离的对话,他便很快带着阿坤外出。 郁燃倒是从其中品出了一点他身为宠物失职的地方,偶尔闹脾气是情调,一直闹脾气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于是晚上他便像往常那样,留着灯,一边看书一边等着顾雁山。 一等就是深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然后被一双带着深深寒气的手给冰醒。 皮手套冰得郁燃一哆嗦,皮肤上冒出细细的鸡皮疙瘩,一个又一个冰凉的吻落在郁燃侧脸、下巴、颈侧。 “顾先生?”郁燃抱着他的脑袋,被顾雁山从沙发上捞起来,抱着走进房间,丢到了床上。 他很快欺身压下来,动作细致却很凶,吻也很凶,相比于很快被剥干净的郁燃,地毯上只有一件顾雁山的大衣。 手套很快沾染上温暖的温度,他反反复复地握着郁燃的手臂和脚腕,在腰侧和大腿留下一道道指痕。 郁燃偶尔从迷离中清醒过来,在阴影中窥见顾雁山的眼睛,那双祖母绿一样深邃的眼睛,沉沉地盯着他。 第86章 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相贴的腹腔蔓延,郁燃低头看去:“您的伤口出血了。” “不用在意。”顾雁山将郁燃转了个面,让他背对着他坐在他怀里。 一开始绷带里只是渗出了一点点血,随着顾雁山不管不顾的动作,洇血的范围逐渐扩大,很快便将绷带染得触目惊心。 “您的伤口要尽快止血,我去叫阿坤先生。” 郁燃企图下床,一只脚都踩到了床下,又被顾雁山掐着腰按了回去。 不克制,不理智,这实在很不顾雁山。郁燃不知道他今晚突然发的什么疯,但也被他搞得有些上火,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几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他一掀—— “顾雁山!”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郁燃披上衣服:“我去叫人。” 顾雁山抓住他的时候他狠狠一顿,整个人都处于防备状态,紧盯着他。 顾雁山说:“外面柜子里有医药箱。” 说完他放开了郁燃,郁燃看了他片刻,到底还是随了他的愿,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回来时,顾雁山已经自己拆下了染血的绷带。 郁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清创后的伤口,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光是看着郁燃就忍不住皱眉。 郁燃给他重新止血,包扎,相比于他因为直面伤口而紧绷的神色,顾雁山反而十分平静,除了被郁燃触碰伤口时生理性的肌肉紧绷外,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跟伤不在他身上似的。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寻常神色,垂眸看着郁燃将无菌带收紧。 “你明天收拾一下,”顾雁山说,“我会让人送你,你先搬出去。” 郁燃抬头。 因为处理伤口,两人都坐在床边,床头灯在郁燃身后,他的影子笼罩着顾雁山,也挡住了大半淬进他眼底的光,绿色的眼睛深的像墨,里面浅浅印着愣神的郁燃。 片刻后,郁燃低头应好。 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问,顾雁山说什么便是什么,顾雁山这次的话头却并不止于此。 “你近期不要出国,申请的那些国外学校如果发来offer也都不要去,马蒂诺家族要变天了,在国外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郁燃很快意识到什么:“那位少主……” “里卡多虽然是明面上的继承人,但你也知道这种家族内部利益纷争颇多。这次他老爹是真的要不行了,后续内部战争只会越来越激烈。”顾雁山说,“本来我早就脱离了马蒂诺家族,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我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国内,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我给你安排了新的去处。” 郁燃点头:“好,我知道了。” 顾雁山就这样裸着上身起身,站在矮几边点了支雪茄,抽了好几口后突然回头看向郁燃:“怎么不问我,既然和我没关系,我为什么现在又要参与其中?” 郁燃沉默着,他隐约猜到了答案,所以他更不想说。 顾雁山却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他上前抬起他的下巴:“不是很会撒娇吗?” 他俯身:“不是对我的过往感到好奇吗?” 顾雁山又恢复了那副睥睨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变得有些尖锐:“怎么不问了?” “还是你担心,听到答案是因为你?” 指腹摩挲着手下嫩滑的颊肉,又落在郁燃唇上,唇瓣在他反复的揉按下染上绯红。 一口薄烟吐在郁燃脸上,他听到顾雁山说:“你这张嘴,那么多好听的,是不是只会说对你有利的?” 第54章 茄香馥郁, 烟雾朦胧了顾雁山的面庞,但阻隔不了他那双审视的眼睛。 郁燃沉默了几秒钟,顾雁山食指指腹在他脸侧轻点了两下:“不回答?又在想要怎么糊弄我吗?” 确实, 这一瞬郁燃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应对方法—— 抱着顾雁山脖子凑上去如他所愿说尽甜言蜜语的, 或者佯装懵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但最后郁燃只是任由顾雁山掐着他的下巴,平静地注视着那双不悦的绿眸,近乎挑衅地问道:“您想听什么呢?谢谢您, 还是对不起?” 顾雁山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微微抬头,自下而上仰望着顾雁山。 说实话,郁燃不明白顾雁山的怒意从何而来,他自问作为一只小宠物,他揣摩顾雁山的意图, 竭力讨他欢心, 为他枯燥无聊的日常带来一丝趣味。 至于他对顾雁山的算计,他从顾雁山那里得到的,不也是在他默许之下的等价交换吗。 郁燃的目的从未损害过顾雁山的利益, 而他对于马蒂诺家族内斗的参与,或许如他所说是因郁燃而起,那郁燃就要为此全权负责吗?他难道就没有从中获利什么?郁燃并不认为自己的分量有重到可以比得上一整个马蒂诺家族。 而不管什么原因拍板做下这个决定的难道不是顾雁山?就算他因此陷入危机, 又凭什么要让郁燃承担? 他权大势大, 有的是应对危机的能力, 相反一无所知被他拉入那样危险旋涡之中而毫无反抗之力的郁燃, 才是更应该生气的那个不是吗? 难道顾雁山不明白这一点吗, 相反他相当明白,不然他也不可能要补偿郁燃再去看极光,也不会一而再地询问他是否生气。 至于他今晚如此反常和生气的点, 郁燃真的不懂吗? “不是很会揣摩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听什么?” 郁燃:“我又不是阿坤先生,怎么会您一个眼神就知道您在想什么?” “你一定要惹我生气是吗?”顾雁山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还是说我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 郁燃:“所以我不是问您是想听‘谢谢’还是‘对不起’吗?” 这一刻,二者的身份似乎和几个月前书房里的那一场对话进行了调转。 步步紧逼想要得到满意答案的顾雁山,而明知他的意图却不肯松口的人变成了郁燃。 郁燃声线清冽、干净,既似春日湖面化冰之时的清脆,又似冰块撞击水晶杯壁时的悦耳,天生带着几分让人舒爽的凉意;但当他声音微沉,便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昔日泉水皆凝冻于厚雪之下,费劲刨出一块也是冰碴累累。 屋内几番缠绵而留下的缱绻温情,在二者互不退让的对峙中,消散无踪。 半晌之后,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响起一声嗤笑,似乎是无语到了极致。 顾雁山放开了郁燃,他走回落地窗边,他懒散地半坐在沙发靠背上,望着窗外吸烟。 屋内灯光明亮,不仅看不清昏暗的室外,反而如同镜子似的反射着屋里的景象。 郁燃安静地坐在床边,将东西都规整好装进医疗箱,又拿出去放回原位再回来。 虽然他手上并没有怎么用力,但郁燃脸侧仍然留下了他的几道指印,红的,落在他冷白的皮肉上不显暧昧,反而有着强调凌辱的概视感。 扎眼得紧。 相反郁燃没有往顾雁山这边多看一眼,他径直掀开被角,侧身躺下,背对着他,仅余留半头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 半晌后,他从被下伸出手,啪嗒一声,关掉了他那侧的床头灯。 小半侧房间落入朦胧的昏暗,却丝毫不影响窗户上映照的景象。 顾雁山吐出一口白烟,放下雪茄,走向衣帽间。再出来又是一番衣冠楚楚。 他看了眼床上呼吸均匀的郁燃,迈步离开房间。 “先生,”阿坤很快出现在他身后,快步下着台阶,“现在就走吗?” 如顾雁山之前所言,马蒂诺家族现任的掌权者已经时日无多,家族内部夺权之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里卡多急需顾雁山的帮助和支持。 这份请求,从一年前开始便频繁出现在顾雁山的邮箱内,他向来置之不理。虽然生在马蒂诺,长在马蒂诺,但作为一个“杂种”顾雁山对这个家族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早早从中脱离。 对其后续的继承人,是不是他那个感情稀薄的外甥也并不关心,就算里卡多千里迢迢找上门来,顾雁山依旧不曾动容。 也确实是因为郁燃被凌谦带走,让里卡多找到机会和顾雁山谈判,在找到郁燃以及割让了部分利益的条件下,顾雁山答应帮助他坐上马蒂诺家族掌权者的位置。 相应的,他参与其中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和危险,那边的人也对他这个杂种将手伸至太平洋彼端而十分不满,在俄罗斯那件事之前,他已经多次受到了各种警告和威胁。 第87章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这让顾雁山发现,那些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了十几年,从在西西里便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里,藏着来自马蒂诺家族的眼线。 他既不想错杀,也不想放过,听到郁燃俄罗斯之行时,便迅速有了计划。 这场突然的旅行也让阿坤很快锁定了目标。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除了郁燃。 在爆炸现场,他在顾雁山指挥下头也不回地奔进白桦林,又在林中煞白着小脸望向他,他明明害怕极了,在顾雁山问他时却咽下所有恐惧。 他明明嫌弃顾雁山累赘,想丢下他跑走,又蹒跚着回头。 甚至,他在冷静下来后,在顾雁山再次询问他的时候,郁燃却轻轻的吐出了害怕两个字。 那两个字眼里,真正的和惧怕相关的情绪太少,也没有责怪和埋怨,反而第一次让顾雁山没看懂郁燃。 他惯来会装乖,那时压抑着说一句没有,才更像是寻常里他算计顾雁山,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几分的疼爱时应有的反应。 之后更是直接闹起了脾气。 而这样的郁燃,也让顾雁山感到了没由来的烦躁,他明明不喜欢不听话的东西,但又耐着性子让人给他做了补偿方案,结果人根本不领情。 不管郁燃嘴上如何否认,行为却在表达着他极度的不满。 当他外出归来,顾雁山甚至做好了这脾气比兔子还大的小家伙又会给他甩脸色的准备,却见他毫无防备地蜷在沙发上,像以往那样等着他。 顾雁山遵循本能地吻上去,甚至因为他乖巧又听话的接纳而有些失控。 说是失控,但按着郁燃后颈让他埋首在枕面时,顾雁山却在冷静地审视自己。 也在审视面前虚情假意的小东西。 他清楚郁燃那张乖顺面具下是怎样的面孔,所以他表现得越温顺无害,顾雁山越想要撕开唇下温热的皮肉,将郁燃吃下去,想要凿穿他让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原本他是打算等将郁燃安顿好再离开,只可惜郁燃显然是知道怎么惹他生气的。 两人都在气头上,待一起也是貌合神离话不投机半句多,顾雁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他和阿坤很快上了车,这次不仅是他们两人,而是一支长长的车队,依次驶往山下。 低调的黑色轿车一辆一辆驶出别墅,稍微推开一点窗户,寒风变会将院子里接连启动的引擎声送进郁燃耳朵。 他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放置在茶几烟灰缸中已经熄灭的雪茄。 等院子里的声音消息,郁燃也没有再关上窗户,他静坐了会儿,起身重新趟回床上,这次他顺手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灯。 顾雁山带人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距离天亮没了多少时间,郁燃也没有睡多久,天刚亮不久就从床上坐起。 而就这么一点时间,待他起床时,他的行李已经被管家连夜收拾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太多人而产生的心理作用,今天的别墅仿佛比平时更加寂静。 郁燃用早饭时,顾雁山留给他的人便过来打招呼,像阿坤那样唤他小郁先生,他手里拎着郁燃的行李箱,说在外面等他。 对方算是一位熟人,是之前顾雁山带他去高原猎场时,教过郁燃射击的猎导。 “卢卡先生,”郁燃说,“您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卢卡笑了笑,拿着他的行李箱从门口离开。 郁燃从他微跛的背影上收回视线。 吃完早饭,郁燃去书房里拿电脑,他的笔记本就放在那张他常用来学习的茶几上。 转身时,郁燃的视线不由落在书桌对面墙上,那张在画廊里占据了一整面,从而导致视觉狭窄压抑的画,装在顾雁山面积颇宽的书房,倒显得舒展了几分。 这幅画从南德海运回来,比郁燃和顾雁山晚了一个月才到家,为了给它腾出位置,顾雁山甚至拆掉了那面墙的书架。 一个正对着书桌,顾雁山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但实际那段时间顾雁山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出现在书房,这幅画装上后,日日对着他的反而是天天待在家里的郁燃。 看多了,郁燃对这幅画的理解也有了变化,他渐渐不觉得那只蝴蝶是被不知道是大海还是天空压制,反而觉得那小小的黑色蝴蝶或许是在冲出那方天地的桎梏。 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拿着笔记本带上了书房的门。 卢卡带着郁燃前往机场。走进检票口,看到航程目的地,郁燃才意识到卢卡要带他去南方。 那是一个南方三线城市,两人落地时,关于郁燃的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且送至他面前。 顾雁山以复读生的身份将他安排进了当地的一所高中,甚至连名字也给他换了。 既不是郁燃也不是裴知璋,学生卡他的寸照旁,姓名一栏明晃晃地印着顾燃这个陌生的名字。 郁燃看了半晌,问卢卡:“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恩佐的安排,”卢卡并不像阿坤那样,一板一眼地称呼顾雁山为先生,相反唤得相当亲昵,他的性格也不似阿坤沉闷,解释道:“不管是郁燃还是裴知璋,都在京市。” 郁燃听懂了卢卡的话,也明白了顾雁山这样安排的意图。 也正因如此,他反而不由皱眉。 他想说马蒂诺家族的权力争斗,关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什么事,又明白他存在于顾雁山身边的特殊含义,他能为他卷进这场夺权之争中,在他人眼里郁燃就是一块极其好用的筹码。 也怪不得顾雁山会说,在国外不一定能护住他这样的话。 郁燃沉默着坐在沙发上,将学生卡放回了文件袋中。 卢卡将行李箱送进郁燃房间,来回收拾着屋里,郁燃突然问:“多久能结束?” “什么?”卢卡手里拿着一张抹布,往后探头,没有听清郁燃的话。 郁燃重复道:“我说马蒂诺家的事,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这不好说,”卢卡思索着,“一方面要看马蒂诺老爹什么时候咽气,一方面要看里卡多那小鬼的手段够不够硬。那小子继承人的头衔本来就是个空名,他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不然也不可能缠上恩佐。” 他将抹布从左手倒到右手,又倒回左手:“而且,马蒂诺家换代这种大事,不仅是他们内部,外面像特拉诺瓦或者科斯塔这些家族都会伺机而动。” “为什么?”郁燃不解,“阿尔卑斯大部分地区不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吗?” “是啊,但那部分地区都位于意大利北部,”卢卡点点头,在郁燃对方坐下,他手指点在桌面指代北意,往旁边拉出一条线后顿住,又点了点,“而马蒂诺家族始于西西里,权力核心在南部。” 几句话,让郁燃明白了那位少主的处境,和他想要夺权所面临的困难。 这不仅不是能简单解决的事情,甚至就算顾雁山帮助他掌握了马蒂诺家族,也无法迅速抽身,毕竟如果要完全确保自己能得到对方承诺的条件,他就要还要帮助里卡多坐稳那个位置,内患外忧,都是接踵而至的。 当初顾雁山夺权花了多少时间来着,郁燃不知道,他除了那些顾雁山手段如何狠厉的传言外,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卢卡正是兴起,还想多给郁燃说说马蒂诺家的事,郁燃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往房间走,卢卡意犹未尽地挽留他:“诶、诶……你不想再听听关于恩佐的事儿吗?” 郁燃脚步微顿,卢卡一看有戏立刻掰着手指道:“你是想听上一任老爹也就是他爷爷对他进行生存游戏训练的事儿,还是想听他一个混血差点成为马蒂诺继承人的事儿?我给你说,当时他要是没有丢下马蒂诺的一切来顾家,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恩佐了,哪还有里卡多那小鬼的事儿……哎,我还没说完你别关门啊!” 卢卡敲了两下门:“小郁先生?” 隔着门传来郁燃的声音:“卢卡先生,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您一路辛苦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这有啥辛苦的。”卢卡嘀咕了两句,但也不是什么没分寸的人,没再打扰郁燃,哼着小曲儿继续收拾屋子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郁燃打开行李箱,但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件他平时常穿的家居服。 他把衣服拿出来,转进主卧的衣帽间,想收好,结果一拉开门就看见里面挂满了顾雁山给他准备好的衣服,从内到外从头到脚。 郁燃顿了顿,平静地走进去,将手里的衣服放进抽屉里,又转去浴室将洗漱用品一一摆好。 第88章 收好行李箱后,郁燃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呆。 第二天一早,卢卡便将郁燃送去了学校。 踏下车的那一刻,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身边欢笑着结伴走进大门的学生,他还有点恍惚。 他没有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重返校园。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一样。这里不下雪,室外的风也不像北方那样呼呼地扇人大耳瓜子,明明温度也没下零度,却似乎比北方更冻人,是那种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好像暖不起来的由内而外的冷。 郁燃呼出的每口气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他拉紧羽绒服的拉链,正准备踏进校门,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撞到他的女生拉着同伴连声向他道歉。 “没关系。”郁燃说着朝对方礼貌地笑了下,走进学校。 而身后隔了几秒,爆出两声竭力压抑的惊呼。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两个女生手舞足蹈手忙脚乱无语轮次,翻来覆去都是“你看见了吗”这一句,穿着白色羽绒服像两个蹦跶的糯米团子似的。 和他回望过去的视线撞上之后,两人便是齐齐一僵,等郁燃再转过头,女生动作夸张地往同伴怀里一晕:“好帅,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是此等极品?” 郁燃隐约听见,没忍住低头,将下巴藏进衣领里,无声笑了下。 活力又青春,真好啊,高中生。 郁燃笑着,迈进了教学楼。 - “顾燃。” 课间,郁燃正埋首做着试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视线中,屈指在他桌上轻轻叩了两下。 郁燃抬眼,单子鸣单手插兜站在桌边,拇指往后指了指门外:“有人找。” 他顺着望出去,两个女生结伴站在教室门外,对上他的视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但又忍不住不看他。 “谢谢。”他对单子鸣道谢,放下笔,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初春乍暖还寒,教学楼下的玉兰花近两日全开了,素雅的花瓣挂满枝头,迎风而动,空气中萦绕着玉兰淡雅的冷香。 转眼已经是郁燃待在这所南方学校的第三个月,跨越了年关,时间落进新的日子里。 郁燃笑着和女生说了几句,即使对方退而求其次只想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他也只是礼貌地摇头说了句抱歉。 后者悻悻而归。 “早给你说了这个学长铜墙铁壁,这下你信了吧?” “我也没不信啊,我就是寻思万一呢,总得试试嘛……”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拐角处。 郁燃转身,一回头,他的前后桌都一副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很忙的样子,掩耳盗铃地拿试卷挡着几颗脑袋凑到一起说小话。 “今天才十号吧,这都第几个了?” “昨天操场上还有人给我塞纸条呢。我靠我以为我终于要迎来我的第一春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是不是让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带给小燃燃。” “姐们儿!” “兄弟!” 两人两眼泪汪汪,双手握了又握。 郁燃微微探身,在他们桌边敲了下:“我都听见了。” “哈哈哈哈哈。”几人尬笑着,收起试卷,“这有啥不能听的呢,我们又不是在说你坏话,是不是?” “诶,你们知道那个不……”转头,他们又说起了另外的八卦。 高三学习压力大,就连寒假也只放了春节那七天,然后又早早返校,谈遍校园八卦就是这几个人在高压中的解压方式。 郁燃前后桌的这几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话痨,他坐在他们中间,就像是被一群嘎嘎叫的黄毛小鸭子包围了似的。 郁燃轻轻笑了下,将他们当成白噪音,继续学习。 “顾燃你说是吧?”他们偶尔也会没有“眼色”的,将郁燃拉入他们的交流中。 “我觉得还好吧。”郁燃笔下没停,搭着话。 一开始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他很难不想到顾雁山,但后来适应了这个名字,这种情况就不怎么发生了。 这三个月,他和顾雁山没有任何联系,他也不知道顾雁山那边目前是什么样的情况,那天之后郁燃也再也没有询问过卢卡任何和顾雁山有关的事情。 他每天上学,放学,后来难得的假期会被同桌们约出去玩,新年七天几人小群里消息更是不断。 郁燃看得多,发得少。 然后他们得知他独自在家过年,纷纷相约从家里薅走两袋年货,跑他家来拜年,就差抱着郁燃的腿来表达对没有父母约束的羡慕之情。 新学期开学后,郁燃更是直接办理了住校手续。 这里没有顾雁山也没有什么马蒂诺家族,高中生活按部就班且枯燥,同学们最大的烦恼就是一百天后的高考,讨论的内容也只是吃喝玩乐。 就这样一个和京市相距甚远的城市,这样一个非常普通和所谓的豪门世家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生活环境,让郁燃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郁燃很喜欢这种平淡且普通的生活。 他的同桌们都是走读,晚自习结束便收起书包和他道别:“走了小燃燃,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豆腐脑吧,谢谢。”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同桌一巴掌拍他背上,挽着前桌的手腕,和前桌的同桌三人一起出了教室。 “顾燃,你们最后走记得锁门啊。”住校的学生也陆续离开教室,郁燃闻言下意识回头,单子鸣还趴在桌上睡觉。 “子鸣,”郁燃推推他肩膀,单子鸣睡眼惺忪地取下头顶的书,郁燃说,“放学了。” “好。”单子鸣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将书装进包里,跟着站起来。 郁燃关上教室内的灯,锁好门一转头,片刻的功夫,单子鸣又抱胸靠在墙上垂着脑袋睡上了。 郁燃拍拍他:“子鸣。” 单子鸣睁开眼,郁燃说:“你困你就先回宿舍睡觉,不用每天都等我。” “嗯,知道了。” 郁燃有点无奈,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天给单子鸣说,每次单子鸣都这样应,但也只是这样应而已。 如果说他和同桌几人是个小群体,那么这个小群体里除郁燃外唯二话少的人,就是单子鸣。 但他不是郁燃那种性格比较安静,而是懒,懒得说话懒得动,日常就是蓄电模式。 班上的住校生不算多,他算一个,郁燃住校后刚好成了他室友,本来就是前后桌,又是朋友,再加上室友,他就总是干什么都要等郁燃一块儿。 郁燃其实到现在也不是特别习惯,但对方也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尽量去适应。 回寝室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几天倒春寒,比深冬更冷,夜里更是寒气逼人,郁燃走着总是忍不住将手握拳,放到嘴边往里吹一口气暖一暖冰凉的掌心和指尖。 他加快脚步,却突然听到单子鸣问了一句:“要放我兜里吗?” 郁燃没反应过来:“什么?” 单子鸣说:“我看你好像很冷,要不要把手放到我兜里。” 郁燃愣了下,连忙道:“不用。” 单子鸣却没走了,他们身后的教学楼已经熄了灯,此刻操场上也没有什么人,所以单子鸣的话很轻易地就被风送进郁燃耳朵里:“没猜错的话,你喜欢男的吧?” “那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单子鸣这样对郁燃说。 - 灯火通明的别墅大门敞开,顾雁山从里面走出来,里卡多紧随其后,他一身素黑的西装,胸口别着白花,井然一副刚参加完葬礼的模样。 “真的要怎么做吗?”他跟在顾雁山身后问,“老爹去世后,这已经是我们家族第三场葬礼了。” 阿坤为顾雁山送上外套,顾雁山一边穿大衣一边说:“那等你葬礼的时候,我一定会出席的。” 顾雁山没有参加过马蒂诺家的任何一场葬礼,但如果对象是里卡多,他可以给他这个面子。 里卡多哽住,半晌道:“毕竟阿黛尔姑妈小时候照顾过我。” “照顾过你的姑妈可太多了。”顾雁山说,“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他准备离开,里卡多沉默片刻追着他跑下楼梯,他扶着车门,躬身问已经坐进车内的顾雁山:“恩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安德烈·科斯塔和阿黛尔积怨已久,如果阿黛尔死在他手上,你就有借口和科斯塔家族谈条件。”顾雁山升上车窗,“里卡多,惦记她是你姑妈的时候先想想她认不认你这个侄子。” 车驶出里卡多的宅邸,阿坤道:“里卡多和夫人很像。” 第89章 顾雁山没有反驳,他的母亲也是一样,在这种家族中总是惦记着那点虚无缥缈的亲情。 但不一样的是,里卡多一面嘴上不忍一面对拦路者痛下杀手,虚情假意的东西,倒活脱脱是马蒂诺家的种。 顾雁山表情淡漠,反正他答应的都已经做到了,至于掌权者这个位置里卡多能不能坐稳,又能坐多久他都不关心。 顾雁山拨通了叶时鸣的电话,让他尽快飞一趟意大利谈生意。 挂断电话后,顾雁山指间转着手机,搭在膝上的手屈指轻轻点着:“郁燃在学校里住得怎么样?” 阿坤想到自己刚收到的消息,小心地在后视镜里觑了他一眼。 顾雁山望着窗外,郁燃并不是一声不吭就去住校的,他在寒假期间告诉了卢卡他新学期的打算,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顾雁山这里。 顾雁山不允许,但郁燃没有听话。 他是在通知卢卡,而不是在征求顾雁山的同意,而再得到他住校消息的顾雁山也不算意外。 他知道郁燃本来就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听话,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小事,又安排了人到学校里保护他。 郁燃那边无所察觉,似乎一切都很平静,但他们这边可拦了不少人。 而且这么久的时间,他甚至没有收到郁燃一条消息。 想到这里,顾雁山都快气笑了。 这个小白眼狼,果然只有在用得上他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他半晌没等到答复,看向阿坤:“怎么,他是有什么事吗?” 阿坤斟酌道:“先生,小郁先生好像谈恋爱了。” 车内静了许久,久到阿坤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顾雁山唇角上翘,颌骨紧绷,泄出一声冷笑:“好得很。” -----------------------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55章 谈恋爱这个定论, 对郁燃来说是有些偏颇的。 他并没有答应单子鸣突然的表白。 但他确实被他那句毫无征兆的追问似的话给吓了一跳,愣然片刻,错过了最佳的装傻的时刻。 朋友这一角色, 对郁燃来说十分可贵, 即使高考后就是各奔东西, 谁也不知道这段友谊能够维持多久,但郁燃确实不想失去单子鸣。 所以无论是单子鸣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是类似于等他同行这类总想和他单独相处的动作, 他都在有意忽略。 郁燃不知道他今晚是搭错了哪根筋要突然挑明。 他一时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沉默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顾燃。”单子鸣追在后面,想要一个答案。 郁燃道:“你让我想想。” 他态度也确实有点暧昧,虽然没有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 虽然他对待单子鸣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 但没两天,同桌几人都发现了后者对郁燃摆至台面的追求。 郁燃从卫生间回来,进门前听到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单子鸣:“终于憋不住了, 还以为你要等到毕业之后再告诉顾燃呢。” “之前不还担心说出去做不了朋友吗,怎么突然大胆起来了?” “还能为什么,被三天两头来向顾燃搭讪的学妹们刺激的呗。” “烦不烦, 这么八卦, 我看你们一人拿个喇叭让全校都知道好了。”单子鸣趴在桌上, 脸从左边转到右边, 懒得搭理他们, 但绯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少年人在朋友围攻下的赧然。 还有一点,恨不得宣告全世界郁燃没有拒绝他的小心思。 同桌几人嘻嘻哈哈地拿卷子卷成喇叭。 郁燃走进教室,他们向他投来暧昧的视线, 郁燃全当看不见。 他的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不想伤害单子鸣和两人的关系,说难听了更像是吊着对方的渣男做派。 老实说,郁燃确实动了想要和单子鸣试一试的心思,无关喜欢,而是他想要体会一下这种双方身份没有差距的,感情里也不掺杂任何利益和算计的,纯粹的恋爱关系。 万一,他在这普通又平凡的日复一日里,渐渐喜欢上单子鸣了呢? 就算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一对普通的情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他们夜里同塌而眠,早上从同一个房间醒来。住在不算宽敞但对两人来说也十分合适的房子里,小小的沙发或许两人只有交叠着才能同时躺下,窝在客厅挑选电影时,厨房里煨在砂锅里的粥咕噜咕噜泉眼一样冒着泡…… 郁燃想过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和单子鸣一起,或许可以体验到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没有拒绝。 但幻想中和他那样生活的人的脸,注定不可能是单子鸣。 因为几天后,他便在校门口看到了顾雁山。 高三每个月中都会有半天短假,其实也干不来太多的事,也有人不会选择离校,但这半天也是一个放松和喘息的机会。 同桌几人想要去校外的咖啡店,换个环境学习,拉上郁燃一起,一行人收好书包下了楼。 越往学校大门走,越能发现周围的人显得有些兴奋,议论着什么疾步往校门跑,说是有明星。 爱凑热闹的同桌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跟着加快了步伐。走近一些,隔着人群,郁燃望见了引起学生们骚动的罪魁祸首。 顾雁山一袭棕色长风衣,双手插兜,懒散地倚着一辆黑色越野,拍画报似的。 他目光扫过人群低头看向腕表,似乎没有注意到郁燃。 “内娱还有这样的沧海遗珠?应该是模特吧,你们看他还是外国人。”郁燃移开眼,看向抻着脖子讨论的同桌们。 “那个我……”他想要借口忘了东西,趁顾雁山没有发现他前,赶紧离开。 话刚出口,兜里的手机收到顾雁山的消息,仿佛十分清楚郁燃的想法那般,问郁燃是他过去,还是他过来。 盯着消息,郁燃顿了顿,再次抬眼,这次两人隔着重重人头撞上了视线。 一直注意着他的单子鸣,察觉到他未说完的话,凑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刚才一直走在几人最后,问这句话时往前了半步,又因为比郁燃高一点,站着和他说话时习惯性低头看向郁燃的脸,两人一时挨得很近。 从顾雁山的角度看,倒真有些亲密。 他的姿势从闲散的插兜变成了饶有兴趣的抱胸。 “没什么。”郁燃收起手机,“只是突然想起有点事。” 他们已经快走出校门,看够了热闹的同桌们也将视线从顾雁山身上收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头。 郁燃对他们说:“你们先去吧,帮我占个位置,我晚点过去。” 同桌们当然万事ok,单子鸣在此刻就变得有些过分黏人了,他问:“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郁燃拒绝道,“一些私事。” 自从那晚在操场告白后,郁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怕麻烦单子鸣似的拒绝他的陪伴和同行了,甚至语气比之前还要更冷淡一些,瞬间让单子鸣产生了一种难得拉进的关系又退回到最初的危机感。 温和的态度,礼貌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但疏远的感觉,郁燃好像又戴回了初识时的社交面具。 可刚才在教室里,他明明没有拒绝单子鸣的靠近。 单子鸣慌了一下,着急想要追问的话在脱口那一瞬,变成了:“那你想喝什么,我们先帮你点好。” 郁燃笑了下:“和你们一样就好。” 他察觉到了单子鸣的小心翼翼,但他没办法对他解释或者多说什么。 一行人在校门口自然分别,郁燃和他们道别,目送一行人走远才走向顾雁山。 即将拐过路口时,单子鸣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正好看见郁燃矮身坐进车内。 这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那边顾雁山关上副驾车门,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走在前面的朋友一回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单子鸣,你看啥呢?” 说着又恍然大悟地挂上调侃的笑揶揄他:“人顾燃又不是不来了,看给你舍不得的。” 他们嘻嘻哈哈地走回来,顺着单子鸣的目光望过去,哪有郁燃的身影。 顾雁山上车时,郁燃问道:“怎么没见阿坤先生?”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顾雁山哼笑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道:“他还在意大利。” 郁燃静了静,伸手去推车门。 刚握上车把手,车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顾雁山倾身,手从郁燃身前探过,拉出安全带塞进锁扣里。 第90章 这么做时,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郁燃脸上移开,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双方温热的鼻息,不管是谁,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吻上对方。 熟悉的属于顾雁山的气息完全地侵入了郁燃的安全界限。 郁燃看着他,没有动。 顾雁山也没有动,即使他的视线很快从郁燃眼睛下滑到了他薄薄的唇上,他也只是盯着看了下,随即往后拉开距离。 “别担心,”顾雁山说,“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你很安全。” 车从路边驶出,郁燃没有接话。 转过路口,他远远看到路边打闹的同伴,单子鸣依旧落在最后,低着看着手机。 郁燃包里的手机适时想起新消息的提示音。 活泼的高中生很快消失在后视镜里,半晌后,顾雁山突然出声:“不看吗?” 他道:“你手机一直在响。” 郁燃双手搭在书包上,没有要把手机拿出来的打算:“您回来是事情处理完了吗?” 顾雁山没有计较他明显的转移话题:“算是吧,还有些小事需要收尾。” 郁燃又问:“那您还会再过去吗?” “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红绿灯,顾雁山缓停在路口,看向郁燃。 郁燃望着从车前穿过的行人,道:“那位少主……”太久没提起,他一时没想起马蒂诺家族这个名字,“成功继承家族了吗?” 汽车再次启动,轿厢内安安静静,空调无声送着暖风。 顾雁山修长的食指不时点在方向盘上,许久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颇有点耐人寻味。 他说:“当然。” 郁燃静下来,他一直很安静,只是这之后仿佛无话可说那般,再也想不到什么话题,也或者是他懒得应付顾雁山,一直到家门口,他都没有再出声。 顾雁山自然也没有主动挑起什么话头,除了不时点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他同样没再往郁燃那边看一眼。 大概是因为顾雁山回来,家里没了卢卡的痕迹。 郁燃进了屋,自顾自地往房间走去,又在客厅顿住,转头看向顾雁山。 顾雁山将脱下的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羊绒衫,贴身的款式,将他宽阔的肩背和精瘦的腰身凸显到了极致。 察觉到郁燃的目光,他抬起头:“怎么了?” 郁燃说:“我回房间学习。” 顾雁山笑着:“就待在客厅。” 说完他撸起衣袖,进了厨房。 郁燃看他整理着围裙,套在身前,对他道:“过来帮我下。” 他放下书包,走过去从顾雁山手里接过围裙的两根带子,给他系在身后。 郁燃十分意外:“您还会做饭吗?” 顾雁山:“会点简单的。” 他打开冰箱,头也不回地对郁燃道:“去学习吧。” 郁燃坐回客厅,将复习资料一一摆出。 这套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即使郁燃背对着厨房,他敏锐的耳朵依旧能清晰听到厨房里的动静。 顾雁山拉开橱柜,顾雁山处理食材,顾雁山拧开燃气。 屋子里也渐渐弥漫起食物的香气。 郁燃笔下没有停,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没有安静多久。 说好随后就到的人久久没到,同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在群里问他情况,伴随着一张张甩进群里的饮品和小吃的各种点评。 特别是给郁燃点的那杯,说他再不去就要被他们消灭掉了。 郁燃看完,回复让他们喝掉,又道歉临时有事去不了,发红包说请客。 红包秒秒钟被领取,然后是众人一模一样的可爱道谢表情包。 郁燃不由笑起来,觉得他们很可爱。 单子鸣单独发来消息,郁燃刚点开对话框,身后轻飘飘冒出一声拖腔带调的:“单子鸣,这就是你新交的小男友?” 郁燃猛地回头,顾雁山双手撑着沙发靠背,面带笑容地俯视着郁燃。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头顶的灯,郁燃整个人被他拉长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一时忘了呼吸,半晌没有说出话。 顾雁山俯下身,手肘撑着靠背,长臂探过沙发,拨开郁燃挡住眼睛的额发。 他的手刚过了凉水,虽然擦干了但带着潮气和凉意,擦过温热的皮肤时,郁燃轻轻哆嗦了下,颈侧泛起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这么害怕?”顾雁山收回手,半趴在沙发上,笑着,“背着我谈恋爱时,怎么不害怕?” 郁燃喉头滚了滚,终于知道顾雁山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 半晌他道:“不是那样的。” 顾雁山挑眉:“不是哪样的?” “不是男朋友,也没有谈恋爱。” “哦?” 郁燃顿了顿,望着顾雁山的眼睛,反问:“我不能谈恋爱吗?” 顾雁山:“你觉得呢?” 郁燃:“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顾雁山重复着。 “不知道。”郁燃坐在地毯上,侧身对着顾雁山,复述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分别前两人的不愉快在顾雁山这里翻过了篇,或者是他不想太计较这些小事,免得被郁燃气死。 总之郁燃这样处处和他唱反调,他似乎也没怎么生气:“不知道就好好想想。” 顾雁山转身走向餐厅:“去洗手吃饭。” 三个月前顾雁山短暂的失态昙花一现般,他再次拿回了掌控权,回到了高高在上掌握者的身份,不再被郁燃刻意的、明知故犯的挑衅态度左右。 郁燃默默看了他片刻,起身去厨房洗了手,坐到了餐桌边。 说是会弄点简单的,但顾雁山这一桌从前菜到主食,从牛排到海鲜,一样也没落下。 而菜的味道也和卖相一样,并不差,或许这本该是一顿久别重逢后相谈甚欢的午餐,但除了偶尔餐具碰撞的轻微动静,两人再也没了交流。 饭后,两人各占客厅一角,看书的看书,学习的学习。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郁燃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走向玄关。 顾雁山盖上膝上的书,语气有点冷:“去哪里?” 郁燃说:“回学校。” 顾雁山起身:“我要是没记错,你们的返校时间是明天早上。” “那是走读生,”郁燃平静道,“我住校。” “你住校,”顾雁山走近,“谁同意的?” 郁燃看他:“老师。” 顾雁山终于被气笑了,他那所剩不多的好脾气消失殆尽:“sweetie,没人比你更知道怎么惹我生气。” “还是你觉得我疼爱你,就当真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郁燃逼退到墙边。 “我只是做一个学生该做的事。”郁燃直视着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那你要是做不了学生呢?” 郁燃一愣,到底是微微变了脸色,语气也软了点:“您不会这样做的。” 顾雁山:“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郁燃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我就是知道。” 顾雁山又笑了,仍然是气的:“该知道的时候你不知道,现在你又知道了?” 郁燃抿了下唇,彻底软了态度,又变回了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我知道的。” “哦?你知道什么?” “知道我不能背着您和别人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我和您的关系。” 顾雁山寸步不让,步步紧逼:“什么关系?” 郁燃紧紧抿着唇,很奇怪,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的认知,在叶时鸣面前也能坦然接受他对自己“宠物”身份的调侃,但此刻面对顾雁山逼问,他却觉得难以启齿。 仿佛他只要说出这种话来,他的自尊,他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自尊,就彻底粉碎了似的。 郁燃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着,甚至对面前的顾雁山生出了一丝恨意。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责怪顾雁山,毕竟路是他自己选的,而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他又无法将那一丝丝隐秘的恨意给抹去,因为如果他不怪顾雁山的话,他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郁燃知道自己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自由、光明、未来、以及当下每一天普通且平凡的幸福,他无法去责怪为了今天拼尽一切的自己。 所以他只能去恨顾雁山,恨他咄咄逼人尖酸刻薄,将他逼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第91章 郁燃隐隐红了眼眶。 这副倔的模样,让顾雁山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郁燃那天,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大雨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含恨意,凛冽地像一把能穿透雨夜的长刀。 顾雁山单手托着郁燃的脸,温热的唇角贴上他微凉的眼皮,吻在他眼睑那小小两粒红痣上。 又落在他眼角,仿佛要吻掉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温柔地啄吻着郁燃的脸,语气也变得轻柔又宠溺:“sweetie,回答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郁燃漠然地承受着他的亲吻:“宠物和饲主的关系。” 话音未落,他后背猛地掼到墙上,顾雁山的手挡在他后脑勺和墙壁之间,迫使他抬起头,深深地吻下来。 这是有史以来,侵略性最强的吻,比上一次更甚。 顾雁山攻城略地,要将郁燃吞咬入腹,连呼吸也掠夺那般深吻着他。 “那作为宠物来说,你是不是应该听话点呢?” 顾雁山贴着郁燃唇角,轻声说着。 ----------------------- 作者有话说:好爽(打一套军体拳) 第56章 听话的郁燃, 缺席了当天的晚自习。 从那个道歉请客的红包后,他彻底没了任何消息。 不管单子鸣给他发信息还是打电话,一整夜都无人响应。 就连早读, 郁燃的座位也是空的。 莫名失联一整夜, 并不像郁燃会做出来的事, 一开始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的同桌等人,也跟着单子鸣着起急来。 “你说你看见他上了昨天校外那个男的的车?”林佳嘉高声。 “你怎么不早说!”朱瑜急道,“那个男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单子鸣后悔又烦躁地黑着脸。 “你们都冷静点, 顾燃既然上了对方的车,肯定是他认识的人。”只有彭聪尚且理智,“我还是觉得他是因为有事才没来,一会儿下了自习我们去问问老班,她那里应该有顾燃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我现在就去。”单子鸣等不及, 立刻站起来。 “去哪里?”熟悉的声音让单子鸣猛然回头, 他担心了一整夜的人站在他身后,一边好奇地问着一边拉开桌椅坐下。 众人又惊又喜,彭聪说:“你们看, 我就说没事吧。” 朱瑜晃了晃郁燃手臂:“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担心死我们了。” 林佳嘉补充:“主要是担心死单子鸣了,你要再不来我觉得他得报警了。” 郁燃低头整理着书包里的课业, 闻言笑着:“有点事耽误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他回头看向单子鸣:“你也是,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事。”单子鸣不知道犯什么臭脾气, 语气生硬地说着, 兜帽一罩趴到桌上,搞得几人莫名其妙。 朱瑜去掀他帽子:“单子鸣?” “我补觉。”单子鸣拨开她的手。 “别管他。”林佳嘉在前排翻白眼,好奇地问郁燃, “昨天门口那男的是在等你呀?他是你亲戚吗?” “他是外国人吧?不是,顾燃你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帅一亲戚你都不告诉我们!” “那你呢,你也是混血?看着不像啊。” 三人叽叽喳喳的,开始八卦起来,单子鸣一字不差地全都听在耳朵里。 他还听到郁燃用他那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不知道这么多问题回答他们哪一个似的,避重就轻道:“就是一个认识的人。” 单子鸣听着,心更沉了。 他发现,虽然郁燃平时性格很好很随和,但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点都不了解他。 就连没那么爱说话的单子鸣偶尔也会提起家里,但郁燃从来没有提过一句,他们甚至不知道他除了名字和年龄之外的任何事。 这让以为自己和郁燃有可能的单子鸣,分外沮丧。 “今天升温了,这么暖和,你怎么反而穿上高领毛衣了?”朱瑜随口道,“之前那么冷都没见你捂这么严实。” 单子鸣闻言从臂弯里抬起眼,果然见郁燃最里面套着一件黑色高领。 郁燃皮肤白,手指搭在后颈那材质细腻的织片上,就像展柜里放置在黑色绒布上的羊脂玉,细润得让人挪不开眼。 郁燃对着朱瑜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放开手,手指从颈后离开时刮带了一下衣领,单子鸣蹭的一下站起来,动作又急又快,直接弄倒了身后的椅子。 桌椅倒地哐当一声,全班都朝他看了过去。 郁燃也看着他:“怎么了?” “我——”单子鸣猛地一滞,止住了差点脱口的话,“我去趟厕所。” 他弯腰捡起板凳,匆匆从后门离开。 朱瑜等人面面相觑:“他今天搞什么,一出又一出的?” 郁燃摇摇头。 那边单子鸣根本没有去厕所,他刹车在楼梯拐角,瞪着眼捂住脸。郁燃脖子上那是什么?吻痕?牙印? 如果他有透视眼他就会发现,不仅是脖子上,郁燃全身都是那些暧昧的痕迹,甚至连脚腕和大腿内侧都是深深的咬痕。 以往不管做得再狠,顾雁山也不是那种很爱在他身上盖章的类型,但今天起来照镜子,就连郁燃耳尖上都还有半个残留的牙印。 颈后更是又酸又疼,手摸上去,果然摸到了轻微的血痂。 郁燃不知道顾雁山犯的什么毛病,他只知道猫科动物在□□时,为了防止母猫挣扎防抗,公猫雄狮们会咬住雌性的后颈。 但顾雁山要乖的,郁燃自然很乖,别说挣扎反抗,简直是任他摆弄予取予求,顾雁山却跟犯病的狗似的,没给他留下一块好肉,很是让郁燃无语。 他走的时候顾雁山还在睡觉,而他衣柜里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衣服,只能拿顾雁山昨天穿的那件毛衣凑合。 一整天,闻着衣服上若有似无的沉香味,郁燃的心情都说不上好。 他讨厌顾雁山无孔不在地宣告着存在感。 晚自习结束后,单子鸣先背着书包站起来,他对郁燃道:“……我先回宿舍了。” 郁燃收拾着课桌点了点头。 单子鸣欲言又止,郁燃问:“怎么了?” 他说:“你今天回宿舍吗?” “最近我应该都会回家住。” “哦。”单子鸣低低应了声,一副霜打了茄子似的萎靡模样,低着头准备离开教室。 郁燃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子鸣。” 单子鸣脚步一顿,回过头。 郁燃说:“你还好吗?” 单子鸣立马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挺好的啊,我先回去了。” 单子鸣的身影从门口消失,郁燃转回头继续收拾,收拾着收拾着动作就慢了下来,渐渐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得不停下手,拿着书包离开学校。 他算是走读里离校最晚的,校园里该熄的灯都熄了许多,顾雁山依旧同昨天那样等在车边,笑看着郁燃朝他走近。 郁燃唤了声顾先生:“等很久了吗?您不用特地来接我的,我会回去的。” 顾雁山说:“你以为我是怕你跑了吗?” 郁燃也笑了下,附和道:“怎么会。” 顾雁山握着他包裹在黑色高领里的纤细脖颈,拇指微抬,在他颊边摩挲了两下:“别在风里站着,先上车。” 郁燃便依言上了车。 他的态度再也看不出前一日一丁点的针锋相对,顾雁山要他听话要他乖,他便真的乖乖巧巧,一如往日。 顾雁山扶着车门,打量他。 “怎么了吗?”郁燃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抬手拉下挡光板的小镜子。 “学校里的伙食倒把你养胖了些。”他好似现在才发现了这点似的。 “是有点,”郁燃直直望着他,“您不喜欢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少吃点。” “不用,这样挺好。”顾雁山关上门。 再上车郁燃已经从书包里拿出了单词书,开始背单词。 顾雁山又说:“别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郁燃果然又听话地将书装了回去,他又拿出耳机。 顾雁山说:“不想和我说话?” “怎么会呢。”郁燃耳机将耳机塞回去,他问顾雁山,“您回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回京市了?” “你想回去吗?”顾雁山反问他。 “这里很好。”郁燃说。 顾雁山微点下巴:“那就留在这里。” 郁燃笑了笑,也点头道:“您真好。” 顾雁山直视着前方路况,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方向盘,片刻后,他突然对郁燃道:“你明天别去学校了。” 第92章 郁燃静了静:“一整天吗?” 顾雁山:“一整天。” “好,”郁燃拿出手机,“我和老师请个假。” 顾雁山侧目看他,目光仿佛要把郁燃穿透似的,他说:“嗯。” 第二天郁燃当真没有去学校。 当郁燃不再忤逆顾雁山和他唱反调,后者对他也如往常那般亲昵。在客厅学习时两人不再相隔老远,而是像当初在顾宅那样,郁燃蜷在茶几前时顾雁山就坐在他身后,一边看着书或者处理工作,一边像撸猫一样偶尔挠两下郁燃的下巴。 郁燃伏案学习累了,展开胳膊伸懒腰时,往后一靠便靠进顾雁山怀里,然后顾雁山只要弯腰低下头,两人就能接个吻。 午餐和晚餐也是顾雁山准备的,郁燃听见动静会放下课本溜达进厨房,给他打打下手,做点剥蒜之类的小活,然后撑在岛台看顾雁山做饭。 他笑着说“顾先生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真厉害”时候的神色,和当初说顾雁山是对他最好的人时一模一样。 顾雁山站在锅边注意火候,闻言扫过郁燃笑盈盈的小脸:“过来。” 郁燃凑过去,顾雁山侧身啄了下他的唇:“去把筷子摆上。” 郁燃就去摆餐垫和餐盘。 他背对着顾雁山,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中,脖子上的吻痕淡了点,但颈后的咬痕依旧显眼。 顾雁山盯着他单薄的背影,舌尖烦躁地顶了顶牙根。 晚上睡觉时,郁燃乖巧地窝在顾雁山怀里:“顾先生。” “嗯?”顾雁山的声音响在他头顶。 “我明天能去学校吗?” 顾雁山说:“你请了几天假?” 郁燃:“一天。” “嗯。”他翻过了一页书,郁燃明白了他的意思,撑起上身亲了下他下巴,缩回去闭上眼睛。 他很快睡着,呼吸沉稳均匀。 顾雁山垂眸,目光一寸寸细细描绘着那张闭上眼睛便显得恬静的稚嫩脸庞,和他那张吐不出真话的嘴。 他面无表情,盯着郁燃看了许久,探手关掉了床头灯。 第二天郁燃照常上学,之后再也没有缺席任何一堂课,而每天下了晚自习走出校门,顾雁山几乎都等在同一个位置。 直到有一天,来接郁燃的人变成了卢卡,郁燃迈出校门的脚步略显迟疑,但还是在卢卡为他拉开车门时坐了上去。 他大概有了猜测,而那个猜测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得到了证实。 顾雁山走了。 大概临近起飞才突然想起来知会郁燃一声,让郁燃乖乖在家等他回来。 视频里,郁燃非常乖巧地点头,应了声好。 当晚他乖乖留宿在家,卢卡第二天早上来接他时,也没察觉到郁燃有何异样。 他将车停在校门外,对郁燃道:“我晚上再来接你。” 郁燃礼貌笑着:“好,辛苦了。” 然后,卢卡等到学校里的人都走完,也没等到郁燃从学校里出来。 接到卢卡电话时,郁燃已经准备睡觉了。 卢卡希望郁燃遵守约定:“恩佐让我每天接送你上下学,你这样做我很为难。” “很抱歉早上骗了您,但卢卡先生,让您为难的是顾先生不是我。”郁燃说,“您不要因为我好欺负,就来为难我。” 在卢卡的印象里,郁燃一直都是很好说话和相处的,突然直面他尖锐的一面,卢卡不由语塞。 他只能说:“我会如实转达给恩佐的。” 郁燃:“好的。” 他挂了电话,单子鸣表情紧张:“有人欺负你吗?”他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顾雁山的身影。 郁燃笑笑:“没有。” 片刻后,顾雁山的电话如约而至,郁燃坦然接起。 那边顾雁山的声音听着也不是生气,反而带着熟悉的笑意:“sweetie,昨天自己答应我要乖乖听话,这么快就把你自己的话忘了?” 郁燃反而略带抱怨:“卢卡先生这么快就向您告状了?” 告状这个词让顾雁山笑得更深:“那你说说,像你这样阳奉阴违的小家伙,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为什么?”郁燃理直气壮,“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没有您在的家里。” “原来是因为我不在。”顾雁山一语双关,“我怎么忘了,没有我你可以连觉都睡不着。” 郁燃默了下:“是的。” 顾雁山问:“那你在学校睡得好吗?” “不如在您身边好。” “是吗?”顾雁山笑得意味深长,“那我会尽早回去。” 顾雁山吐出一口白烟,挂了电话,相比他声音里浓浓的笑意,他脸上的表情反而很淡然。 叶时鸣在旁听完全程:“有点恶心。” 顾雁山捏着雪茄:“谁问你了。” 他将雪茄送到唇边咬着,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叶时鸣半坐在书桌上,弯腰八卦道:“所以就是他说他谈恋爱你就信了?你不都知道他没那么乖吗,你就不怕他骗你?” 顾雁山头也没抬:“他骗我的还少了?” 叶时鸣品了品这句话,突然福至心灵:“你威胁他了?” 他幸灾乐祸一拍手:“顾董,你可太没风度了!想想我要是郁燃,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附你,你却拿他在意的人威胁他,啧啧啧,多可怜啊。” 他说着说着还抱上自己胳膊顾影自怜上了。 没风度的顾雁山把东西甩他怀里,也懒得纠正他话里的错误:“合同签完你就可以滚回国了。” 叶时鸣说:“你就不怕人小朋友记恨你吗?” 恨? 顾雁山想到那天郁燃的眼神,他轻轻一笑:“那又如何?” 叶时鸣耸耸肩:“惹上你算郁燃倒霉。” “那这个谁来着,”他指单子鸣,“你不处理吗?” “没必要。”顾雁山从未将单子鸣当做什么威胁。 - 挂断电话后,郁燃拿着手机从卫生间走出来。 单子鸣已经躺下了,郁燃关了灯,本来准备摸黑爬到上铺,单子鸣突然趴在床栏边,支着手机电筒给他照明。 郁燃道了声谢,上了床。 单子鸣关掉手电后,室内漆黑一片。 “顾燃……”单子鸣小声。 郁燃睁着眼睛:“嗯?” 身后静了许久。 单子鸣想问点什么,又欲言又止:”明天把你的错题本借我看看吧。” 郁燃:“好,明天拿给你。” 之后没人再说话,郁燃听到单子鸣重新躺下,被面窸窸窣窣地摩擦着。 但单子鸣到底憋不住,因为当郁燃重新住进学校后,他就很难不去想他是不是又有机会了。 这天晚上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单子鸣忍了又忍也没忍住:“你怎么不回家住了?” “我喜欢住在学校里。” “哦哦,那、那个——”单子鸣鼓起勇气,“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指顾雁山。 郁燃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单子鸣有些不好意思,话没出口脸倒是先红了,搓了下后脑勺:“就是那天你穿高领来学校,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脖子上的……” 郁燃直接:“不是。” 单子鸣愣了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和他,不是恋人关系。”郁燃说。 单子鸣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半晌,他郑重地握住郁燃肩膀,眼神担心表情紧张:“顾燃你是不是被他骗感情了?” 郁燃:“什么?” 单子鸣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那个大叔一把年纪,但你才多大啊,他就和你——太没道德了!”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骂顾雁山,郁燃有些好笑,他问单子鸣:“我成年了,而且万一是我的原因呢?” 单子鸣语塞半天,脱口道:“那也不行。” “为什么?” “就算是你先主动的,但是他作为一个比你大那么多的年长者,他应该在给到你保障或者承诺之后再和你、和你……”单子鸣实在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你懂我意思吗,顾燃?” “我明白,你担心我涉世未深,被他哄骗。” 单子鸣点头。 郁燃笑了,琥珀色的眼珠在昏暗的路灯下浸透了浓黑的夜色。 “单子鸣,如果……”那一瞬间,望着如此单纯又真挚的少年,郁燃很想说如果他早点遇到他就好了,但他转念一想,发现即使他们早早遇见,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最后,郁燃改口道:“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单子鸣一听,情绪瞬间落了下去。 第93章 他意识到他的初恋,或许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不想让郁燃看见他过于沮丧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给他发好人卡的郁燃,转头就走。 “单子鸣。”郁燃叫他。 单子鸣脚步更快,差一点便要落荒而逃,因为他听见郁燃说了声抱歉。 马上四月了,春意很浓,夜里也没有之前那么冷。风起时,学校人工湖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零星柳絮从湖边飘飞而来。 像一场来自春天的细雪。 一如郁燃沁凉的嗓音:“要交往吗?” 恍然间,单子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错愕地回头,郁燃还站在那里,站在路灯下,站在飘扬的雪里。 他重复了一遍:“单子鸣,我很抱歉,但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 如顾雁山所言,这次他并没有离开太久,一个礼拜后郁燃收到了他回来的信息。 他通知郁燃,自己在校外接他放学。 郁燃盯着手机看了很久,锁了屏,没有回复。 但晚自习结束后,他准点出现在了校门口,上了顾雁山的车,却止步在家门口。 “顾先生,”郁燃直直望着顾雁山眼睛,语气中丝毫没有怯意,他一字一句道,“我们结束吧,我谈恋爱了。” 顾雁山唇角依旧微微上扬着,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再说一遍。” 第57章 顾雁山半只脚踏进门内, 侧身回望着郁燃。 那双绿眸被头顶走廊的灯光淬得发黑,那一瞬间,郁燃想到了顾雁山书房里的那幅画, 想到了看似平静但幽深发黑的海。 明明走廊亮如白昼, 室内也暖意洋洋, 但寒意依旧划过背脊。 郁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不自觉退缩的动作,让顾雁山脸上的笑有了点真切的味道,他伸手过来, 想要捏一捏郁燃的后颈,半是警告半是纵容地说:“下次不许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听字尚未出口,顾雁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郁燃抬手,挡住了他即将落在他颈后的手。 郁燃说:“您应该知道, 我没有开玩笑。” 氛围凝滞了片刻, 顾雁山反手握住郁燃手腕,用力一拽,郁燃直接撞了过去, 撞在顾雁山结实的胸前。 他低头,直直看着郁燃的眼睛:“我看你是忘了自己说的话,还是说你是真的不想上学了?” 他握得很紧, 郁燃没有尝试去挣脱手腕上的桎梏, 他清楚他和顾雁山之间力量的差距。 他已经将一切都抛下了, 包括这平静又短暂, 普通又幸福的学校生活。 “我要对我的恋人负责。”郁燃同顾雁山对视, “顾先生,我不能继续做你的宠物了。” 顾雁山嘲讽道:“你哪里来的错觉,这件事由你说了算?” “所以呢?”郁燃不退却不害怕, “您要强迫我吗?” 他的表情也带出几分和顾雁山如出一辙的讽刺。 顾雁山下颌紧绷,胸腔起伏的幅度都大了些,明显被气得不轻。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滚的怒意压下去,也将即将脱口的反问给咽了回去。 想激怒他,牵着他鼻子走,郁燃还是嫩了些。 顾雁山很快调整好情绪,他松开郁燃,往屋里侧头:“进去说。” 他转身进屋,留下郁燃一个人站在大门外。 房门洞开,像一只吃人的巨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那是顾雁山的地盘,郁燃踏进去,不外乎羊落虎口。 但顾雁山就这么将郁燃独自留下,敞着门,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跑。 因为就像他说的,这段关系结束与否,决定权从来不在郁燃。 郁燃走进去,关上门,还在玄关处换了鞋,不似顾雁山那般,直接穿着鞋踩才锃光瓦亮的地砖。 他进屋时,顾雁山已经在客厅坐下了,他姿势懒散地靠着沙发,将衣兜里碍事的东西掏出来,丢在茶几上。 那是一个丝绒的小礼盒,因为惯性在桌面上往外滑动,在距离边沿半掌的距离停下。 郁燃站在沙发边。 “坐。”顾雁山说。 郁燃没坐。 顾雁山冷笑:“你爱站就站吧。” 他欺身拉开抽屉,开始剪雪茄:“说吧。” “要说的,刚才在门外我已经说完了。”郁燃说,“我有交往的人了,不适合再和您保持这种关系。”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顾雁山捏着点燃的雪茄,并没有立刻送进嘴里,他往后一倚,陷进沙发里,长腿交叠,微微后仰着看向郁燃,笑道:“sweetie,你不会以为就因为你这句话,我就会同意你的要求吧?你有交往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缭缭白雾腾空,屋里安静了很久,郁燃开口,似乎很不解:“顾先生,难道您是因为爱上了我,所以不愿意放我离开吗?” 顾雁山没说话。 郁燃蹲下来,一如往常卖乖那般蹲在他腿边,他脸颊贴着顾雁山膝盖,歪着脑袋问:“您爱我吗?” 顾雁山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他了?” “交往不就是建立在两个人互相喜欢的前提下吗?”郁燃笑着,“我当然喜欢他。” “爱情是需要保持忠诚的,顾先生,您不能成全我吗?”郁燃牵起顾雁山手,贴在自己脸上。 顾雁山用手背摩挲着郁燃脸颊,温情的动作下,话语却十分冷酷:“我看就应该把你关在家里眷养起来,免得你这个小家伙在外面把心玩野了。” “今天我跟您回来他也是知道的,他知道我们的关系。”郁燃说。 “给你打个笼子,还是镣铐好呢?”顾雁山说。 “他太好了,我不能辜负他。”郁燃似乎沉浸到他人的爱里。 顾雁山拨开他的发,握着他脖颈:“这么漂亮的脖子,系个项圈倒是正合适。” “顾先生,我们就到此为止吧。”郁燃从他膝头起来,他覆住顾雁山握住自己脖子的手,“或者,您就这么掐断我的脖子。” 顾雁山垂眸欣赏着他指甲轻轻刮过便泛起红痕的白皙脖颈,纤长、单薄,他一只手就能握住,郁燃说话时滚动的小巧喉结顶在他粗糙的虎口。 确实是顾雁山稍微用力,就能掐断的脖子。 “我很喜欢你这根漂亮的脖子,自然舍不得弄断它。”顾雁山迫使郁燃不得不前倾身体,他同样躬身下来,脸上带着十分恶劣的表情,“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我只能找几根别人的脖子来替代它了。就先从你的小男友开始如何,还有你的那些小伙伴。” 郁燃知道事情不会顺利,但听到顾雁山这样说,他仍然无法不在意。 他看着顾雁山的眼睛,再也装不出什么乖巧讨好,声音也冷了下去:“顾先生,您生我的气理解,但您何必迁怒无辜的人。” “无辜,谁无辜?” “我的朋友。” 顾雁山挑眉:“那你要不要猜猜你的朋友现在在哪里?” 郁燃猛地一惊,他看了顾雁山几眼,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群里恰好跳出一条消息,点进去朱瑜等人的聊天消息接连不断。 他松了一口气,转头却见顾雁山笑盈盈地抽了口雪茄。 郁燃没有在群里看到单子鸣发言,立刻将电话拨过去,对面却是忙音。 他两步走到顾雁山面前,沉声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能这样对他!” “郁燃,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说你单纯呢。”顾雁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应该想到从你向我提出这个要求开始,他就被你拖下水了。” “不,您不会那样做的。”郁燃摇头,“您不过是威胁我罢了。” “你又知道了?” “我了解您。” 顾雁山笑了:“那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郁燃的心因为顾雁山的话,沉沉地落了下去。 他垂着眼,呼吸也不由加深。 他要放弃吗? 郁燃知道,他没有和顾雁山谈判的筹码,只要顾雁山不同意,他永远都飞不出他的掌心。 但是顾雁山越是这样逼迫他,他越是不愿意低头,越是不愿意屈服。 为什么!凭什么! “那你杀了他吧。”郁燃说,“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你以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顾雁山笑了声,没看他,垂眸抽着烟。 第94章 “怎么会,我不过就是个宠物而已,只要您想什么样的宠物您找不到。”郁燃十分强硬,“但我不一样,我喜欢他我爱他没了他我就不能活!” 他掷地有声,空气都寂静了,半晌顾雁山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顾雁山抓住郁燃手腕,猛地向下一拽,郁燃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腿上,顾雁山声音又低又沉:“那我就成全你!” 郁燃跌倒时不小心撞了下茶几,将原本就靠边的丝绒小礼盒直接撞飞了出去,盒子弹开,一颗祖母绿形的艳彩黄钻滚到地毯边,在灯光下闪烁着熠熠火彩。 这枚钻石是顾雁山之前让人拍下,今天回来前特地飞港取回来的,原本是打算送给有着相似瞳色的郁燃,想要讨小家伙欢心。 不过此刻,剑拔弩张的屋里谁也顾不上这颗滚落在地的钻石。 “我让你听听,单子鸣是怎么没命的。” 见顾雁山拿起手机,郁燃急了,抬手便抢:“顾先生,子鸣只是普通人,您不觉得你用您的权势去针对他,太可耻了吗!” 顾雁山十分好笑:“当初你不就是看中我的权势选择接近我的吗,现在来谴责我仗势欺人,说我可耻。怎么,利用完我的权势,就觉得自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我了?” 他没有太和郁燃争抢,任由他拿走了手机。 那支点燃的雪茄因为长时间的放置已经熄灭,但屋内浓郁的茄香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郁燃再次被顾雁山步步逼退,他跌坐在单人沙发上,顾雁山屈膝插进他腿间。 他单手撑着沙发望向郁燃,话语咄咄逼人:“要说可耻,将无辜的人推向风口浪尖难道不是你吗。” “郁燃,到底是谁无耻。”顾雁山点点郁燃心口,“你现在这副模样,又是装给谁看。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你想保护他,你应该怎么做。” 郁燃喉头滚动,没有反驳一个字。他反驳不了,顾雁山的每一句指责他都无法反驳。 因为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明明知道单子鸣喜欢他,却不能对人回以真心,还去践踏人家的真心。 他问单子鸣要不要交往,不是因为他喜欢单子鸣,也不是因为他想要珍惜他的那份珍贵的心意。 而是完完全全的,出自利用。 他要利用单子鸣,利用所谓的恋爱关系,去激怒顾雁山,就像现在这样。 他越愤怒,他越能从中去衡量自己在顾雁山心里的分量。 他越不放手,越要绑着他,威胁他,越能让郁燃看清楚,顾雁山在他这只宠物身上栽了跟头。 而这些,就是他这场赌局的砝码。 “您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愿的?”即使处于下位,郁燃也毫不退让,“顾先生,他和您不一样。” 顾雁山捏上他下巴,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当然不一样,你要的我都能给,他能给吗?” 郁燃侧脸别开他的手,顾雁山又给掰回来,他揉捏着郁燃耳尖,指腹又抚摸过他温热的脖颈,挑开衣领。 顾雁山蓦地一笑:“你要是非要和他在一起,也行。我细想一下也挺有趣的,在他面前干/你或许也不错,你觉得呢?” “你猜你那个小男友会是什么表情?是愤怒?是痛苦?还是可怜你,同情你呢?你觉得他能救你吗?”顾雁山越凑越近,近到从他额前垂落的发梢,扫进郁燃眼睛里,“他连他自己都救不了,你还妄想他救你?” 这才是顾雁山的真面目。 什么温柔绅士又多情,不过是他装模作样地披着的人皮罢了。 郁燃出声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并没有因为他极具侮辱性的话而多愤慨:“好啊,我也没玩过这样的。” 顾雁山面色一沉:“你到时候别哭着求我。” “我只觉得您幼稚。”郁燃道,“顾先生,您企图拿这种事来威胁我,您真的很幼稚。” 顾雁山闭了闭眼:“郁燃,有时候我确实也搞不明白你究竟要怎么样?如果是因为俄罗斯的事情让你过不去,你大可以直接说,何必像这样频频气我。” “你的什么要求我没有满足过。”大概是这场反反复复的争吵让顾雁山有些疲惫,他只能追溯到一切争斗的开端。 “我想让您放我离开,您能满足我吗?”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不可呢?”顾雁山重复着,这次加重了语气,“你的什么要求我没有满足过,我对你不好吗?我难道还不够疼爱你吗?” “那您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郁燃反问,“我对您不好吗?我费尽心思地讨您欢心还不够吗?我就是想要自由,您为什么不能给我呢?您为什么要这么早回来,您为什么——不能永远不回来呢?” 两人都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情绪,一声一声的为什么砸在地上,砸得人呼吸发紧。 顾雁山听笑了:“我没有给你自由,我是拘着你还是铐着你还是关着你?” “您现在不就正在这样做吗。” “那是因为你总是挑衅我。” “那就不是自由!您想要什么,顾先生,你想要那个乖巧听话总是揣摩你讨你欢心的郁燃。”郁燃说,“但您应该知道我不是,我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我自私自利,我在您面前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您在说什么自由?您不觉得可笑吗!” “当初千方百计靠近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要自由要权利要这要那!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开始嫌我给的不够多了?你又可不可笑呢?” 郁燃也笑了,无语的笑。 他没有顾雁山高,站起来还得半仰着头才能同他对视,但他一点也不胆怯,望着顾雁山脸上满是嘲弄:“顾先生,我和您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需要您的权势,而您需要我让您这枯燥又无聊的生活有那么点乐趣,不过是形态不同而已,您凭什么觉得您付出的就比我更多? “我们的交易,在南德就应该结束了。我却尽心尽力地伺候了您这么久,还不够吗? “我在俄罗斯都没有抛下您,还不够吗?”郁燃连声,“如果当时把您丢在雪地上,您又撑得到阿坤赶来吗,这些还不够吗?” 他抬着下巴,质问顾雁山。 顾雁山盯着他,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狼一样:“你终于说出来了。这些日子,你闹别扭耍脾气,就是因为你后悔了,你后悔那天没有把我丢在雪地上离开!” “是。”郁燃毫不犹豫。 他就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要一时心软,为什么要放过那么好的一个离开的机会。 他正是因为清楚地意识到他那个举动,意味着顾雁山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他才更加后悔。 他算计顾雁山,让他跌落,让他沉沦,但他并不想和他共沉沦! 顾雁山一把握住郁燃后颈将他压向自己,这迫使郁燃不得不往往前挪动两步,他一脚踩在顾雁山脚背上,顾雁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郁燃我告诉你,如果当时你丢下我离开,我既不会拦你,也不会怪你,更不会找你,但你偏偏回头了。”顾雁山说,“你现在只能祈求时间倒流,让一切都回到那一天。否则,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 “很可笑的理由顾先生,那么多的人为您出生入死,而我仅仅是为您回了一次头,您就离不开我了吗?” “你不用知道原因。”顾雁山的目光流连到郁燃的唇上,偏头要去吻他。 刚刚贴上郁燃唇角,余光里银光一闪,他按住郁燃摸向裤兜的手,一边望着他的眼睛,一边从他郁燃手里掏出一把被大腿捂得温热的蝴/蝶/刀。 当初郁燃就是拿这把刀给他表演他练了许久的挽刀花,翻飞的纤长手指和道道银光,的确称得上赏心悦目。 顾雁山手腕轻抖,轻巧地挽了两个花,刀刃出了鞘。 “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 “不,那不是给你准备的。”郁燃语气冷淡。 顾雁山一愣,有点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是。” “不惜去死?” “是。” 顾雁山笑了一声,随即后退几步,捂着脸大笑起来,他肩膀抖动,是真的觉得很好笑。 “你自认为你了解我,这句话我也应该还给你。”顾雁山笑够了,放开手,指腹在刀刃在刮来刮去,他抬眸,“你多爱惜你的人生啊,你好不容易得到现在的生活,你不可能放弃的。” 第95章 “那你就放过我啊。”郁燃说,“让我去过我想要的人生,不可以吗?” “不可以。”顾雁山走进,刀面平贴在郁燃脸上,又缓缓倾斜,锋利的刀刃让郁燃脸颊都内陷了几分。 郁燃不为所动,猩红的血珠渗出,顺着刀面的血槽流下,他也没有呼痛。 似乎如果这样可以让顾雁山放过他的话,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就像以前他为了靠近顾雁山,为了他的怜惜,为了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送上绝路一样。 他永远都是拿自己去当赌注。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他唯一筹码就是他自己。 郁燃那双眼睛,倔强、不屈服、不退让、不认输,他直直望着顾雁山。 顾雁山又笑了,他该怎么告诉郁燃,他越这样他越不可能放开他呢? 他收回手,低头吮掉指腹上的血珠。 “sweetie,你赌对了,我确实舍不得伤害你。” 顾雁山牵起郁燃的手,将刀放进他掌心,又将他的五指合起来,将刀柄握住。 刀尖是冲着顾雁山的。 顾雁山深邃的绿眸里带着笑意:“不过这次,该换个人坐庄了。你不是要自由吗,刺下去你或许就自由了。” 郁燃同顾雁山角力,但效果甚微。 刀尖一寸一寸地靠近顾雁山,抵在他心口处。 “怎么,不忍心?” 郁燃:“你以为我不敢?” 顾雁山耸肩:“来吧。” 他闭上眼睛。 那把刀久久未有动静。 顾雁山睁开眼,再次清楚地在郁燃的双眼中看见了恨意。 他笑起来,握住郁燃的手,往自己这边猛一用力。 噗呲—— 利刃划开血肉刺进体内的声音,是这么的清脆。 郁燃脸色蓦地一变:“顾雁山你疯了!” 他想要松开,却被顾雁山握着手,再往里捅了几分,几乎将一整个刀刃都插进了他心口。 “顾雁山!” 顾雁山吃痛得皱着眉,带着郁燃的手一拔,金属的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叮叮当当摔在地上,打着转在光滑的地砖上画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喷出的血,瞬间溅了郁燃满脸。 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蛋上,挂着夺目又惊心的红。 血溅进郁燃眼睛里,涩得发疼,又模糊了视线,猩红一片中,顾雁山从他眼中滑落。 他下意识搂住他,死死地按住他胸前不断涌血的伤口。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血太多了,就像关不掉的水管一样潺潺往外冒着,不管郁燃如何堵都堵不住。 他浑身上下沾满了顾雁山的血。 顾雁山抓着郁燃的手,但他手上的力气跟之前根本无法相比较,只要郁燃想,轻易可以挣开他。 顾雁山说:“机会再次摆到你的面前,不走吗?” 郁燃:“闭嘴。” “sweetie,我给过你机会了。” 郁燃盯着他苍白的脸:“顾雁山,你真卑鄙。” 顾雁山:“我何止卑鄙。” ----------------------- 作者有话说:打拳!跑操!蛄蛹!好爽真的好爽,写这个剧情键盘都比平时敲得得劲 第58章 顾雁山何止卑鄙, 他自私自利,即使知道郁燃要什么,知道放开郁燃或许还有转机, 知道如何才是对郁燃最好的, 但他偏偏不放手, 执拗地要将郁燃囚在身边。 如同郁燃在心里衡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顾雁山同样从他的不顺从中窥探到郁燃的恐惧。 如此,顾雁山更不愿意放过他。 他看着郁燃, 那张沾满鲜血的脸触目惊心,望向他的目光比刀还凌冽,他再也藏不住一丝一毫对顾雁山的怨恨。 但他的手又死死地摁在他胸前,指尖被猩红浸染。 他说顾雁山卑鄙,以一种俯视的、痛恨的、咬牙切齿的神态说着。 顾雁山听着不由笑起来, 笑得断断续续又显出几分疯狂, 他勾下郁燃的脖子,擦拭着他脸上的血。 仅仅是这片刻的时间,顾雁山的手已经因为失血而发凉, 但当事人好似浑然不觉,郁燃的脸被他越抹越花。 指腹按在郁燃唇上,重重地擦过去, 顾雁山的双眼流连其中, 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唇变得绯红, 他手上用力按下郁燃的头, 径直吻上去。 他舔舐着他唇上的血迹, 顶开齿列,将舌尖的鲜血送进郁燃口中,同他纠缠。 那是一个充满铁锈味的腥咸的吻, 即使郁燃毫无回应。 “sweetie,你走不掉的。”顾雁山啄吻他道。 郁燃当然走不掉,他伤了顾雁山,他怎么还可能走掉。 他看似给了郁燃离开的机会,实则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 这一刻,郁燃意识到他确实没有他认为的那么了解顾雁山。 毕竟顾雁山的眼神告诉他,即使那一刀郁燃成功捅向自己,顾雁山也不会为此放开他。 大门很快传来解锁声,脚步阵阵,保镖们鱼贯而入,乌泱泱的填满了屋内。 阿坤将昏迷的顾雁山送走,郁燃全程冷眼看着他们熟稔的动作,没有搭手。 他跪在那摊血迹旁,目视着顾雁山被护送出门,才撑着膝盖站起来。 “小郁先生,”阿坤站在人群最后,捡起那把飞出很远的蝴蝶刀走过来,放在茶几上,他目光带着凌冽的寒意,是杀气,“您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郁燃神色淡淡,没有反驳,也不意外。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但人并没有走完,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齐刷刷站在玄关处,静静地守着他。 郁燃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汇聚在下水口的水很快从浓郁的红变成淡淡的粉,再慢慢恢复了透明。 郁燃抬头,水珠从他发梢坠下,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盯着镜子里满脸水的自己看了会儿,拿起毛巾随意地揩了两下,又走出洗手间。 他拿着毛巾和半盆清水,开始清理地板。 一条毛巾彻底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他才勉强擦干净地砖,但有些血渗进了地毯里,郁燃刷了刷,觉得有些麻烦也就随它去了。 他在角落捡到了那颗黄钻,不知道多少克拉,但有手指头那么大一颗,轻轻转动时闪烁的火彩好似彩虹在手里跳跃。 郁燃欣赏了片刻,捡起盒子,将钻石放进去。 啪嗒盖上,再耀目的钻石也被锁住了美丽。 郁燃将丝绒盒放在茶几上,就挨着那把染血的刀。 - -顾燃你怎么突然就转学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就是,你说走就走了,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是不是不拿我们当朋友? -群里你也不说话,你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事?问单子鸣他也不知道,你们不是在交往吗,你把他甩了吗? -@顾燃 @顾燃 @顾燃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顾燃 @顾燃 @顾燃说话说话说话 京市的天和南方那座小城大不同,那边少见蓝天,这里便万里无云,十分晴朗。 郁燃坐在露台上,晒着春日懒洋洋的太阳,拿着一本书翻看着。 种在露台外的那株三角梅离开花还早,冬天时掉完了叶子,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藤蔓,早春里也尚未有发芽的迹象。 桌上的手机屏幕不时亮起,一条一条全是来自朱瑜等人的消息。 有群消息,也有单独的私聊,说来说去都是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虽然顾雁山没有伤到心脏,但他对自己下手并未留情,捅得又狠又深,光是急救手术就做了几个小时,还在icu里住了一天。 脱离危险后阿坤立刻安排将他转回京市,郁燃自然不可幸免,也被一起带了回来。 回来三天,郁燃一次也没见过顾雁山,也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他,当然,也从未回过任何一条来自小群体的信息。 包括单子鸣的。 郁燃第二天没有返校,他发来消息,语气一如往常,郁燃一看就知道他前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是顾雁山唬他威胁他罢了。 但他也没有去询问单子鸣,为什么打不通电话。虽然不知道顾雁山使了什么手段,但郁燃还没单纯到认为一切都是巧合。 他确实也不敢赌这个。 接连不断的消息,让郁燃没了看书的心思,他按下静音,将屏幕倒扣在桌上。 突然郁燃听到点动静,刚合上书走出露台,房门被推开,顾雁山回来了。 当然,是躺在病床上被送回来的,人也还没醒。 第96章 程律跟着一起进来,还有一行医护,几个人忙来忙去地将他安置在床上,又接上大大小小的监护仪器,挂上水做好记录。 又嘱咐了郁燃一些注意事项,几人才从房间里退出去。 郁燃盯着床上昏睡的顾雁山,目光从他紧闭的双眼划过鼻峰,再到苍白的唇,竟然从中看出了几分羸弱。 这样的词出现在顾雁山身上,实属罕见。 他此刻毫无反抗之力,脆弱得就像个普通人,如果郁燃一刀扎进他心脏,可以让他当场毙命。 他们就那么放心他? 郁燃这么想着,收回了目光,他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面对着顾雁山重新翻开了书。 程律不时出入,查看顾雁山的情况。 郁燃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一天之内就读完了好几本书。 整个顾宅依旧运转如常,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昏迷而出现什么慌乱,以此可见,顾雁山像这样受伤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郁燃观察着,也思考着。 顾雁山受伤后,阿坤更为繁忙,时常早出晚归。这天他深夜归家,敲响了郁燃的房门。 “听管家说你最近都睡得比较晚,”他先看了看顾雁山,才对郁燃道,“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郁燃将自己看的那一页折起来,做了个记号,他将书放到一旁,站起来,“阿坤先生,刚好我有事找您。” 二者对视,阿坤问:“有什么事?” 郁燃看了眼床上的顾雁山:“出去说吧。” 他率先转身。 这段时间郁燃基本都待在这个房间,顾雁山没回来时他偶尔还会去书房,顾雁山回来后他只有用餐时才会离开房间。 阿坤盯着他的背影,缓步跟上。 他带上门,抱臂望着漆黑窗外的郁燃闻声转过来。 “阿坤先生,”郁燃直言道,“您能放我走吗?” 阿坤顿了顿,他说:“小郁先生,我不能。” 郁燃往后一靠,半倚着墙,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背影,他仰头望着阿坤,双手自然地垂握在腿间:“您应该不希望再看见顾先生受伤了吧。” 阿坤眸光一凛。 郁燃举起双手,做无辜状:“您应该也知道硬碰硬我伤不了他的。” “小郁先生,先生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为他留下呢?”阿坤很不解,“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对阿坤来说,他并不知道郁燃和顾雁山之间的暗潮涌动,就他眼睛看到的,便是顾雁山喜欢郁燃疼爱他,而郁燃也同样依赖顾雁山。 他并不知道那一夜两人是如何闹到这样的地步,但一切都以顾雁山为先的阿坤,自然不会违背先生的意愿,更不会背着他放走郁燃。 郁燃却不认为自己全无机会,他找阿坤谈判,也是因为他事事以顾雁山为主。 他没有回答他喜不喜欢的问题,他只是说:“您的意思是,即使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也没关系是吗?” 阿坤沉默了。 “您知道的,顾先生现在对我也只是一时兴趣,如果我现在不走,等他以后厌烦我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郁燃表情凄凄,“我不能将我人生都赌在他的一时宠爱里。 “而且,今天他为了威胁我会捅自己一刀,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不会抹自己脖子?您难道要看着他这样一次次地伤害自己吗?” 阿坤眼睫微颤。 郁燃直直看着他:“阿坤先生,在顾先生醒来前让我离开,才是对我们双方都最好的安排。” 阿坤神色动摇,他沉默片刻,道:“小郁先生,能听我讲几句吗?” 郁燃点头:“您说。” “我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十三岁。” 阿坤出生的家庭并不富裕,父亲赌博酗酒,母亲在生下弟弟后受不了丈夫的殴打,丢下他们离开。阿坤早早承担起养家的责任,但小小年纪也赚不到什么钱,后来他就去给人做打手。 从懵懂的跟在人后不敢出手,到冲在最前方开路,不过几个月。他年轻,豁得出去,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很快便有了点名气。 但做打手赚的皮肉钱,很多时候还不够给他自己治伤的,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被马蒂诺的人挑上的时候,丝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为了弟弟,他得往上爬。 和他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十几号人,最小不过十岁,而最大也只有十九,全都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出生。 他们被送往训练场,任务是杀掉幼狼。 阿坤不觉得杀掉一匹脱离了母亲保护的幼狼有什么难的,直到他在林中看到浑身是伤的顾雁山。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中文名字,马蒂诺的人亲昵的叫他恩佐,却极其唾弃这个混杂了东方血统的杂种。 偏偏他无师自通,从小就极其警惕,又能力出众力压那些血统纯正的继承者。 所谓的训练场是给继承者们的残酷考验,却有人暗中作梗,找来他们这些无所顾忌的野犬去围剿顾雁山。 那一年他也就八九岁,刚刚剥开了一匹狼的尸体,望着阿坤时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 顾雁山的母亲虽然是大小姐,但她违背家族联姻的命令,逃婚和卑劣的东方人私奔,已经让当时的掌权者怒不可遏。 如果她能得到顾家的认可,让马蒂诺家族得到机会分顾家一杯羹,她或许又会再次成为备受疼爱的女儿,可惜她不仅没有给马蒂诺带来任何利益,还揣回一个不受顾家认可的杂种。 这让马蒂诺家族在一众家族中丢尽了脸。 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接触过家族的核心业务,不知道族人的真面目,面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和恶语相向,最先认为的也是自己当初做错了。 她始终对他们抱有幻想,始终惦记着亲人的温情。 对于顾雁山来说,他那个美丽又愚蠢到可爱的母亲,反而像他女儿一样不谙世事。 即使他每次带着伤回来,她只会抱着他掉眼泪,恨恨地责怪他们太过分,也多次想为顾雁山讨回公道,但一和人对上,对方一开始列举她曾经的行为让马蒂诺遭受了什么损失和非议,她马上就会缩回她的壳里。 她只会哭着对顾雁山说妈妈没用,她懦弱又无能,自卑又胆小,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还念念不忘她那个远在异国,同样无能的心上人。 没了佣人她更是五谷不分,想给顾雁山做个饭讨他开心,也只会笨拙地切到手,在菜板上留下斑驳血迹,然后伸出手指心虚地问顾雁山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她就连辫子,都没有顾雁山编得好。 但她却能为顾雁山挡枪,平时受点伤就大惊小怪喊疼的人,死死地把顾雁山护在怀里,甚至蠢得连那满身的血是谁的都分不清,惊惶地颤抖着手往顾雁山身上摸,哽咽着问他哪里受伤了。 失去那个没用的女人时,顾雁山十五岁。 那一年他数次想要将当时的掌权者杀死在睡梦中,反而让向来嫌弃他的人改变了看法,要将继承人的位置给他坐。谁知道那是培养还是捧杀,顾雁山在那之后屡遇危险,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又一回。 只要他想,马蒂诺迟早是他的,但没有母亲的马蒂诺没有任何值得他留念的地方。 所以顾家那边的消息一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要去看看那个被她念叨了一辈子的地方,要去问问那个同样没用的男人。 但顾雁山看到的只有照片,他们戴着虚伪的面具假意问顾雁山,你爸爸不是去意大利找你妈妈了吗? 回到顾家第一天,顾雁山就认清了这群同马蒂诺家族一丘之貉的顾家人。 所以对于顾雁山来说,他能信任的人十分有限。 当初愿意抛下一切跟着他远渡重洋的兄弟,算是仅有的一份。 但是,直到他再次参与到马蒂诺的家族之争中,他发现他能放心交予后背的人里早早被人埋下了背叛的种子。 而对方确实是他的心腹之一。 “阿坤先生,”郁燃打断他,“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阿坤顿了顿,有点难以应对的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于,郁燃没有因为他讲述的过去而有丝毫的动容。他表情平淡地截断他的话,望向他的眼睛除了茫然似乎没了别的情绪,仿佛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 阿坤不由在此中断,安静许久后,他叹了口气:“先生年轻的时候虽然脾气算不上好,但他有什么都愿意同我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沉默和内敛,即使被背叛我也没见他流露出什么情绪。至少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他生动了几分。” 他话到这里,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第97章 郁燃以为阿坤是个突破口,却没想到他反而是一块软石头。 他有些心累,不想再将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进行下去,没再接阿坤的话,起身同他擦肩而过,回了卧室。 阿坤回望着紧闭的房门,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安静地离开房间。 郁燃听到了外面大门关上的声音,他走回床边坐下,重新翻开书,翻到他没看完的那一页,目光落在上面迟迟没有再翻动。 顾雁山身上有很多伤痕,大大小小的,刀伤枪伤,眼睛看着手掌摸着都很有存在感,但郁燃从来不问。 他知道顾雁山肯定经历过很多,但是单纯的事实认知,和将他的过去在他面前铺陈开是不一样的。 当他知道顾雁山的过去后,他就忍不住将这些陈旧的疤和阿坤所讲述的点滴联系起来,是八岁时候留下的吗?是十五岁那年留下的吗?他为什么能做出一桌好菜,又为什么会编不符合他人设的漂亮麻花辫,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许多点点滴滴揉成一团,塞满了郁燃的脑子。 郁燃不想知道,不想去想,但是他的感情和理智却不由背道而驰。 所以郁燃才从来不想了解顾雁山的事,不想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不想知道他失去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将自己放置到危险中的理由是什么。 郁燃不想去深入地了解他。 郁燃的目光从顾雁山脸上一扫而过。 他仰头靠上椅背,将书盖在脸上挡住了头顶刺眼的灯光。 “烦死了。”一声抱怨从他书下泄出。 第二天程律照例来做检查,郁燃告诉他顾雁山昨晚好像醒了一下。 不是好像,而是昨夜顾雁山确实短暂地醒来了片刻。 郁燃睡得不熟,感觉到有东西握住他手的时候他立刻惊醒。挺身坐起时,被子便顺势滑落到腰间,露出了他被顾雁山握住的左手。 虽然再看过去,对方依旧闭着眼睛。 但郁燃知道,他醒过。 程律闻言点点头,说顾雁山恢复得很好,应该快醒了。 他还安抚郁燃别太担心,开玩笑似的说起顾雁山有次中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醒,醒来就跟没事人一样。 郁燃笑了笑,没有反驳他什么。 他确实感到了紧迫,等顾雁山醒来,郁燃就更加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但整个顾宅被阿坤看管得密不透风,特别是顾雁山受伤后安保系统更加严格,他实在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郁燃疲惫又心累,连书都看不进去。 叶时鸣抬手叩了两下门框,郁燃回头就见他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笑看着他:“小燃,没有打扰你吧?” 郁燃心里一跳,他莫名有所察觉:“叶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叶时鸣没有进行多余的寒暄和叙旧,单刀直入,“我不是说过你想离开老顾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吗。相比阿坤那块石头,我要好说话得多。” 郁燃说:“但我也不想给您当宠物。” 叶时鸣被他逗笑,往他头顶胡噜了一把,把他一头毛抓得乱糟糟的:“我可没老顾这变态的爱好。” 郁燃不言语,默默顺着自己的头发。 叶时鸣说:“你想好,如果你确定要离开的话,我可以立即让你走。” 郁燃问:“放走我,您不怕顾先生追究吗?” 叶时鸣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兜里摸出烟盒,向郁燃示意,郁燃摆手表示不抽。 叶时鸣自己点了一支,望着窗外抽了一半又摁灭,回头看向郁燃:“我和阿坤不一样,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他对郁燃说:“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 十分钟后,换了身衣服的郁燃,跟着叶时鸣离开了顾宅。 - 顾雁山醒了,就在郁燃离开的当夜。 寂静的别墅因为他的醒来而忙碌起来,程律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一身睡衣匆匆赶到给他做检查。 医护和管家忙碌的时候,阿坤便在一旁给他报告他昏迷这一个礼拜的工作处理和结果。 顾雁山面色苍白地靠坐在床头,垂眸听着,也不言语,等阿坤汇报完他才像是想起来似的,问道:“郁燃人呢?” 郁燃走得决然,什么也没给顾雁山留下,包括衣帽间里那些顾雁山一手给他置办的衣物,他也没有带走一件。 经由顾雁山替他拿回来的凌氏,也没让他留恋分毫,甚至单方面地签好了股权转让协议。 顾雁山伤在心口处,呼吸都泛着密密匝匝的疼。 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映在眼里,更是气得他牙痒。 恨不得把人抓回来,一口咬断他脆弱的脖子。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协议丢进抽屉,抬眼目光一顿。书桌对面墙上的那副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郁燃添了几笔。 厚厚的灰色颜料盖住了那只振翅的蝴蝶,只余下海天一色的风雨欲来。 而没了奋力跨越风暴的蝴蝶,画面乏善可陈平平无奇。 顾雁山盯着看了半晌,看到日落西山,他唤来阿坤,对他道:“砸了。” 第59章 叶时鸣并未隐瞒他送走郁燃这件事。 他到时顾雁山坐在花园里喝茶, 手边是刚点燃不久的烟,叶时鸣走过去,反手拿起雪茄送到了自己唇边。 他一边抽一边拉开顾雁山对面的椅子:“程律让你禁烟, 你也不听医嘱, 回头又给他气得嚷嚷要辞职。” 顾雁山开门见山:“郁燃在哪里?” 管家送来咖啡, 叶时鸣捏着杯柄,没喝,同质问他的顾雁山对视着, 笑道:“老顾,没看出来你这铁树开花,还是个情种。顾董为了一个小宠物,闹得要死要活的,你说这事儿传出去是不是有点丢人?” 顾雁山可不是什么在意他者目光的人, 叶时鸣的话没在他心里引起一丝波澜。 他只道:“叶时鸣, 不要多管闲事。” 顾雁山重伤未愈,躺了一个礼拜人消瘦了许多,皮贴着骨, 更显得那张冷峻的脸苍白又凌厉。 他声音很冷,眼神也没有温度,不留情面地警告着叶时鸣。 春日阳光正好, 但凉亭中气氛却和生机勃勃的花园相差甚远。 花瓶里的剑兰是今天早上刚插进去的, 沾了露水的花瓣娇艳欲滴, 颤巍巍地绽放在料峭春风中。 结束休眠的蝴蝶化蛹而出, 从园中飞来, 落在剑兰上,汲取着花蜜。 “就算我不说,难道你就找不到了?”叶时鸣托腮看着那只蝴蝶。 顾雁山同样注视着那只蝴蝶, 那是一只常见的金凤蝶,蝶翅金黄花色艳丽,轻巧地停留在花尖上。 顾雁山伸手,将蝴蝶抓住。 蝴蝶不停在他掌心乱撞,随着他收紧的力道挣扎的范围越小。 “别这么残忍,”叶时鸣好笑着,“蝴蝶又没惹你。” 顾雁山可以随意地捏死它。 但他没有,摊开手时,蝴蝶在他手心奄奄一息,仍然想要飞出去。 顾雁山捏着翅膀将它拎起来。 不时它恢复了一点活力,扇动着残翅飞走了。 他松开手,两片残缺的翅膀枯叶一样毫无生命力地从他指尖飘落在地,风一卷,翻进草丛里消失了踪影。 留给顾雁山的,只有满手的鳞粉。 顾雁山拿手帕擦拭手指,头也不抬地对叶时鸣道:“滚吧。” 叶时鸣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老顾,当局者迷。我为什么送走那小孩儿,你应该很清楚。” 没了别人的花园安静下来,叶时鸣用过的杯碟被收走,顾雁山拿起茶壶,将面前的小盏添满。 他细细啜饮着,半晌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讽刺谁。 - “郁燃,ppt我按照你补充的内容优化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小组同学发来信息时郁燃在逛超市,他晚上打算吃咖喱,刚走到摆放牛奶的冷柜旁。 郁燃随手拿下一瓶打折的牛奶,单手打字回复了句好。 他推着购物车去结账,一边点开ppt核对内容。 转眼离开顾雁山已经两年,郁燃二十一岁,刚升大二,日常就是学习、和同学分工写作业、以及兼职。 他给高中生做家教,在酒吧调酒,偶尔还会有一些平面模特的拍摄,没有赚很多很多的钱,但兼职收入在覆盖掉日常开销后仍有富余,足够他在校外租一套四十平的一居室,也足够他一两个月进行一次短期旅行。 生活平淡地像一碗无色无味的白开水,郁燃却过得很满足。 他走进小区,从购物袋里掏出两个猫罐头,拉开盖子放在喂猫点,又才进了单元楼。 第98章 回家后他没有忙着做饭,先拿出电脑将没看完的ppt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查漏补缺地完善逻辑链,又发回了群里。 工作之余,小组同学也在群里闲聊,几人回复收到后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聚餐。 “我有兼职要做,”郁燃回复,“你们玩吧。” 他和这些同学的相处时间,和短暂复读期间认识的朱瑜单子鸣等人长了好几倍,但大学生活和高中生活始终不同,郁燃礼貌疏远,他们便也保持着交往的边界感。 邀请人在群里回了个ok。 郁燃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他不想弄得太复杂,切了个洋葱打算做个简单的咖喱乌冬面。 面刚从锅里捞出来,电话响了,朱瑜打来的。 郁燃将面放进凉水里过了一遍,打开免提。 “郁燃,单子鸣明天在申城转机我们打算见一面聚一下,你真的不来吗?” “算了吧。”郁燃说。 他炒香了洋葱,加入咖喱块和其他调料翻炒,倒了碗清水下去。 等待水开时,他听到电话那边的朱瑜说:“但我把遇到你的事告诉他了。” 郁燃顿了顿。 从那座南方小城离开后,郁燃没有联系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在离开顾雁山后,他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那个加入了群聊的账号也彻底封存起来。 他以为从此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却在半年前在校园内,被朱瑜握住手腕又惊又喜地叫了他一声顾燃。 他们居然在一个学校,缘分实在奇妙。 她询问郁燃他失联的这一年半里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复他们的信息,斥责他没有良心。 还说他断联的渣男做派伤透了单子鸣的少男心。 郁燃只说家里出了点事,她便脑补了一大堆,瞬间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 又明明答应了郁燃不会把遇到他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结果没等到第二天,他便收到了彭聪和林佳嘉的好友申请。 看着新的四人群聊,他好笑又无奈。 唯有单子鸣,没有回到郁燃的通讯录,大家也心照不宣的,没有过多地提他,就像约好了似的。 直到单子鸣要出国,朱瑜擅自组了这个局。 她说:“其实我早就告诉他了,但单子鸣不想打扰你。可我觉得不管你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既然当初的事都是大家的心结,那么还是说开比较好。你觉得呢?” 咖喱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还没下面条,汤汁便有些收干了。 郁燃关上火:“我想想吧。” “你别想了。”朱瑜说,“不然我明天会带着单子鸣杀到你家去。” 她霸道地挂掉电话。 郁燃将乌冬面和牛奶倒进咖喱里,又加上他事先炒好的牛肉摆盘,吃完后才给朱瑜回了消息,问她约在哪里。 最终见面的地点约在单子鸣酒店附近的酒吧里,按朱瑜的话来说,没有什么事是喝点酒后过不去的。 单子鸣下午才到,他们约的时间也比较晚,地点离郁燃的家也有些远。 他看好时间打车过去,没有迟到,但朱瑜和单子鸣已经在酒吧外等他了。 两人扎堆抽着烟,看到郁燃便掐灭在身侧的垃圾桶。 两年时间,两人都有些变化,特别是单子鸣彻底退掉了高中生的稚气。 他莫名有些尴尬,掐了烟望着郁燃却不知道说什么,还是郁燃先开了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单子鸣点头。 “别在这儿站着了,进去吧。”郁燃笑着推着酒吧门,他笑容和煦,丝毫没有单子鸣的尴尬和僵硬,显得游刃有余。 单子鸣下意识和朱瑜对视了一眼,他发现郁燃变了很多,意识到这两年被留在原地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跟在朱瑜身后进了酒吧。 郁燃向他道歉,说辞和对朱瑜的没有什么区别,说是因为家里突发急事,所以才不辞而别。 至于为什么一走便了无音讯,他浅笑着说没顾得上。 单子鸣和他碰杯,喝了几杯后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片刻后郁燃也起身,对朱瑜道:“我去趟洗手间。” 他推开酒吧门,朝单子鸣走过去,单子鸣见状要掐烟,郁燃阻止道:“也给我一根。” 单子鸣迟疑地递给他一根烟:“朱瑜说你不抽。” “不抽。”郁燃说,“借个火。” 郁燃确实不抽烟,点燃的烟就夹在指间。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一同盯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支烟快燃到头,郁燃才开口:“抱歉。” 单子鸣顿了下,取下嘴里的烟蒂,摁进垃圾桶:“我当初想了很久,为什么你问我要不要交往前,要向我道歉。” “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看向郁燃。 “抱歉,”郁燃道,“有些事情,我很难说清楚。” 单子鸣突然笑了:“我刚看到你时觉得你变了很多,但现在我发现,其实你也没有变过。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你的心里,即使你表现得再温和,即使回到最初的朋友身份,你对我们重来都没有敞开心扉过。可能你确实经历了很多吧。” 他动作透露出烦躁,郁燃从他手里拿走打火机,甩了甩,燃了。 他拢着火递过去,单子鸣衔着烟凑过去,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单子鸣能看到郁燃的下巴被火光舔舐。 看到他垂眸时平直又浓密的睫毛。 单子鸣突然握住他的手:“我确实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你不能尝试着相信我吗?” 郁燃抬眼看他。 单子鸣咬牙:“是,我还是没忘记你,我也不介意你的不告而别。不能做恋人的话,我们不能从朋友做起吗,真正的朋友,可以倾诉,没有隔阂,不隐瞒的朋友。” 打火机熄灭后,郁燃的瞳色变得很深,更让人难以看透他的想法。 他笑了笑:“我尽量。” “你看,你永远这么好说话。”单子鸣说,“又拒人千里之外。” 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再缠着你,但走之前能拥抱一下吗?就当是告别了。” 郁燃看着他展开的双臂,伸手过去,抱住他的后背。 单子鸣埋首在郁燃颈窝,紧紧地拥着他。 “顾燃。”他依旧习惯叫他这个名字,“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他声音里情绪很重,郁燃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感受到他侧首在自己发顶落下了一个不甘心的吻。 单子鸣第二天的飞机很早,所以他们早早地告了别,郁燃将朱瑜送上出租后才回家。 他不由想着单子鸣的话。 他明明觉得这两年他光是心情上就轻松了很多,不管是外出旅行时看到不一样的景色还是吃到当地的事物,他都觉得很满足。 也能和陌生人轻松地谈笑,也和旅行时遇到的朋友互留了联系方式,约着再次同行过。 但如单子鸣所言,他也确实很难对人敞开心扉,就连再次重逢的朱瑜,他们的交往反而不如高中时候深入。 但郁燃觉得这样子的交往深度足够了。 单子鸣是个很好的人,但他和郁燃注定走不到一起。 因为他不责怪郁燃的无情,也不利用他的愧疚,又自尊自爱地懂得放手。 他人格健全,是个值得更好的好人。 郁燃开门进屋,刚踏进门内,手还没摸上开关,突然被人握住手腕一拽,郁燃踉跄跌入屋内,又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走廊的声控灯半泄入漆黑的屋内,高大的黑影挡住了他眼前所有的光,急切又湿热的吻篡夺着他的呼吸。 钳住手腕的掌心滚烫,顶在他身前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熟悉的沉香味道从每个毛孔侵入,将他裹挟其中。 郁燃从扫落在额前的发隙中,窥见一双狼一样隐藏在黑暗中的幽幽绿瞳。 郁燃一口咬上对方舌尖。 顾雁山吃痛闷哼,随即被郁燃一巴掌甩到脸上。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顾雁山被打侧了脸,嘴里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互不相让,皆是不悦。 “放手。”郁燃冷声,手腕挣扎。 顾雁山偏着头,一边侧目盯着郁燃,一边极为不爽地拿舌头顶了顶嘴里的伤口。 他冷笑了声,身体压上去,膝盖嵌进郁燃大腿间,将他的双手钳在头顶,捏着下巴再次亲上去。 第99章 顾雁山撬开郁燃的嘴,将自己舌尖上的铁锈味,悉数送进他口中。 阔别两年的吻,郁燃挣扎地越狠,顾雁山便吻地越凶,即使郁燃偶尔挣开,也会马上被掐着脸送回去。 顾雁山像一头饿极了的兽,撕咬着猎物那样,吻着郁燃。 吻得他双腿发软,因缺氧而头昏脑涨,舌尖发麻。 顾雁山才终于在他软和下态度后,一改霸道又强势的姿态,温柔缱绻地吮咬着郁燃的唇瓣。 郁燃任他索取,任由顾雁山滚烫的手抚上他背脊。 他冷眼看着顾雁山沉醉在唇舌的纠缠中,轻巧地挣脱了手。 啪—— 又快又利的耳光,再次甩到顾雁山脸上。 这次顾雁山侧首沉默了许久,才抬手揩掉唇边的血。 他脸红肿着,唇角破了,紧盯着郁燃问:“前男友吻你可以,我不行?” 郁燃说:“你这是猥亵。” 顾雁山被郁燃刺了一句,颌线紧绷着,又有发作的迹象,但和郁燃那强硬的双眼对视着,他又不得不后退了一步,石头一样压在郁燃身上的力道松下来。 二者前胸拉开一拳的距离,顾雁山不知是泄气还是泄愤似的,将脑袋砸在郁燃颈窝里。 鼻尖贴着郁燃颈边温热的皮肉,感受着薄薄皮肤下动脉迷人的跳动,还有充斥在鼻腔内的,郁燃的味道。 顾雁山重重地呼吸,鼻尖在他颈侧轻轻滑动。 他鼻息滚烫,郁燃不由缩起半边肩膀,他双手推上顾雁山:“走开。” 顾雁山捉住他按在自己胸前的手,拇指用力揉搓着他的掌心。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吗?”他一下一下啄吻他指尖,侧首自下而上地望着郁燃,声音轻且柔,“sweetie,我很想你。” 第60章 顾雁山眷恋又珍惜的模样, 倒真显得两人像热恋期小别几日的爱侣。 可惜郁燃煞风景地沉默着。 他不应,顾雁山便不作罢,从指尖亲到掌根, 头一偏又要吻他的唇。 郁燃侧首, 那个轻巧的吻落在他下巴上。 顾雁山追问:“嗯?” 郁燃:“没有。” “撒谎。” 顾雁山的声音像裹着糖水, 尾音勾着,带着调情的愉悦。 “你既然只想听你想要的,”郁燃冷淡侧目, “何必多余问我。” 两人之间沉寂了几秒钟,顾雁山轻笑一声,伪装的皮囊被撕开一道口子:“别人张开手你就主动钻进人家怀里,对我却连句好听的也不愿意说?” 他话带嘲讽,但很难分清他是在讽刺谁。 至少郁燃并没有被刺激到, 他说:“你监视、跟踪、非法入室, 却妄想我好言相向?” 妄想。 顾雁山勾起唇角,笑意迟迟未及眼底。他盯着郁燃紧闭的唇,哄人时嘴甜蜜舌, 气人时牙尖嘴利,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他甚至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当然他并不会因为郁燃的指责而反省,毕竟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甚至他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整整两年, 他没有打扰过郁燃分毫, 他做得这般好, 难道不是更应该得到一句夸奖吗? 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声妄想。 那他这两年来的忍耐和扼制又算什么。 顾雁山目光沉沉, 幽深的瞳色像把开了刃的匕首,似要将郁燃剥皮剔骨那般,划过他细白的脖颈。 顾雁山低头, 一口咬在郁燃掌根处。 齿列深陷,郁燃吃痛皱眉,却哼都没哼一声。 顾雁山舔舐掉伤口渗出的血丝,一双绿眸晦暗发黑:“我真应该拿铁链把你拴在床上,免得谁来勾引一下,你就跟着人家走了。” 他卸掉了压制在顾燃身上的力道,后退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但手里还抓着郁燃。 顾雁山指腹不停挤压着那道伤口,血渗出又被他抹掉,反反复复多次,他才看向郁燃,语气有些无奈:“可惜,你这小家伙性子太烈了。” 驯服烈犬固然有趣,但郁燃不是什么野性难驯的犬类,他是骄纵的兔子高傲的猫,一身宁死不屈的硬骨头。 顾雁山本来也只是一时嫉妒破防而登堂入室,本来也没真将人逼得如何,他松开桎梏,再次倾身将郁燃罩在阴影中,衣襟轻碰,他握住了郁燃身后的门把手。 郁燃反手替他开了门,过道的灯应声而亮,一道斜长的光将两人劈开。 二者的脸半明半暗,顾雁山垂眸注视郁燃那双凌厉的眼睛,侧首吻到郁燃耳畔,厚颜无耻道:“我还会再来的,下次见sweetie。” “砰——” 他被郁燃关在门外。 楼道安静非常,顾雁山望着紧闭的防盗门,沉默地站着。半晌,他抬起手,吮掉了拇指指腹上残留的血渍,而后将半张脸埋入掌心。 郁燃和顾雁山不同,他不是那种精致到连护手霜都要挑剔喜欢味道的性子。 以前同顾雁山在一起,他穿的用的都由顾雁山安排,两人同塌而眠,身上渐渐的也裹满了顾雁山味道,又因为个人体质的不同,同样沉香味在他身上反而清甜,像刚剥开的荔枝清爽水润。 但现在他自己生活,对洗涤用品没有偏好,自然也没有喷香水或者给衣物熏香的习惯,凑得极近才能闻到一点点他身上洗衣液残留的余味。 顾雁山掌心里,当然也什么属于郁燃的味道也没有留下。 顾雁山深深嗅着,却在回味郁燃皮肤下,从温热又跳动的血管里,透出来的甜。 好甜。 屋内,郁燃甩掉顾雁山后换鞋走进客厅。 他从茶几下拿出医疗包,清理着手上的伤口。 顾雁山咬得很深,特别是那点尖尖的虎牙,陷进肉里,留下几个尖锐的小洞。 碘伏擦洗时很疼,郁燃吃痛皱着眉,给自己贴上防水创可贴。 收好医疗箱,郁燃进了浴室。 镜子里人双唇被顾雁山啃得又红又肿,连眼眶都隐约有点泛红,也说不清是被他气的,还是因为那个攥夺呼吸的吻带来的生理反应。 郁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转身褪掉衣服。 花洒当头淋下,湿发沉甸甸坠在眼前,氤氲的雾气很快挤满浴室,也模糊了镜面里郁燃纤长白皙的身影。 郁燃单手撑着墙,创可贴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透明的水流顺着肩头从背脊滑下,滚过腰窝,在身体主人的哆嗦下,汇入地面,混着水流和小片浑浊的白堆积在下水口。 郁燃胸腔微微起伏着,他将狼藉的右手放到花洒下,骨节分明的掌心任由水柱撞击冲刷干净,他目无焦距,余光又不免注意到贴着创可贴的左手。 随即他因为身体敏锐的变化,再次下落目光。 郁燃的浴室干净又整洁,没有放置任何香薰或者香氛,但他却似乎总能在这片潮湿又安静的狭窄空间里,嗅到一点若有似无的香味。 甘凉,焦甜,香醇。 是顾雁山身上常年带着的沉香。 那让人心烦的味道,好似连创可贴都盖不住,不断从伤口里溢出,充盈了满室。 郁燃单手抹掉脸上的水,撑墙的右手蜷缩握拳。 片刻后,那只手略显烦躁地在湿滑的墙壁上狠狠捶了一拳。 这天晚上是除了郁燃刚离开顾雁山时不太适应后,久违的没有睡好。 - 郁燃兼职的酒馆在大学城附近,是个店面不算大,但很热门的清吧,晚上七点半开始营业。 调酒师加上店主姐弟俩也就三人,忙起来的时候店外的街边会临时搭上小桌,郁燃端着自己调好的酒,给客人们送过去。 偶尔闲下来,他也会站在一旁,和客人闲聊几句。 九十点的时候是店内的高峰期,大概到了十一点往后,店里就渐渐有了空余的位置。 郁燃拿着酒精喷壶和抹布,走到店外收拾桌子,刚坐下的客人大概是第一次来,看着酒水单犹犹豫豫,问他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郁燃询问了下她们的酒量和喜好,得知是来喝点漂亮酒拍照的,便推荐了几款酒精含量不高,但很有人气的特调。 正说着,熟悉的沉香味飘荡在鼻尖,郁燃转头,正巧看到顾雁山低头进到酒馆内。 等他进去时,顾雁山已经坐上了吧台。 距离上一次他登堂入室,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顾雁山西装革履,看着像是刚结束了一场宴会。他单脚踩着脚蹬脱下外套,手上解着袖口挽衣袖,腕间的表盘在酒馆昏暗的光线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第100章 一看便是有家底的客人,店主给他上了杯清水和小食,趴在吧台问他:“喝点什么?” 顾雁山看着酒单,目光随着进到吧台的郁燃移动,笑道:“一杯干马天尼。” “可以指定调酒师吗?”他又问。 在这种小酒馆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指定调酒师的规则,但有时候客人喜欢让熟悉的调酒师给自己调酒也是常有的事,特别是郁燃经常遇到类似的事。 店主见怪不怪,给郁燃让出位置。 郁燃没说什么,很快将一杯干马推至顾雁山面前。 他从调酒到送酒都和顾雁山没有任何交流,擦拭完台上的水渍开始调试下一杯。 顾雁山捏着高脚杯,小口喝着,目送郁燃走出吧台。 给别人送酒时,脸上倒是带着点笑。 面对自己时,吝啬地连唇角都舍不得抬一下。 顾雁山指尖轻抬,一下下轻点着。 旁边店主送给他一杯shot,笑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可是铜墙铁壁。” 店主说完便转身去干自己的事,话里的信息含量却不小。 这两年,像他这样特地为郁燃而来,想要撩拨他的,大概已经让人数不过来了。 虽然这对店主来说,是件好事。 顾雁山笑着,但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落在郁燃身上,后者莫名有些后颈发凉。 等他回到吧台,顾雁山推回空杯,道:“再来一杯。” 郁燃便又给他调了一杯。 这会儿店里人不多,吧台也不忙,店主姐弟俩都出去和人聊天去了,郁燃没办法,只能守着。 以往没事干的时候郁燃就会和吧台的客人聊天,但此刻他没有任何和顾雁山聊天的欲望,转身收拾着吧台后面的酒柜。 顾雁山看着他的背影。 很长一段时间顾雁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郁燃非要离开他,他所谓的自由也好未来也好,有什么是他给不了的? 直到刚才,他看到酒馆外和人聊天的郁燃,不像在会所里工作那样,郁燃即没有穿小马甲也没有打领结,他穿着日常的卫衣和牛仔裤,腰上系着印有酒馆logo的围裙,脸上没有任何防备警惕和算计,就是单纯在笑。 笑得不算深,但就是那么一个普通又毫无防备的笑容,让顾雁山看了许久。 就像蝴蝶落在花朵上,轻巧的,自由的。 顾雁山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郁燃一定要离开他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放开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要说顾雁山为什么离不开郁燃,就很难说清楚了。就像你遇到碰瓷的野猫,喂几次就觉得自己有了抚养的义务,带回家悉心照料,看它撒娇卖萌,从不会想有一天它会离开。 而它如果不慎跑丢,你甚至会急得团团转,为找回它的人提供高额报酬。 你能说清楚你到底是那一天离不开你家小猫的吗? 你说不清楚,顾雁山也说不清楚,只想着把他抓回来后狠狠教育,让他再也不许乱跑。 毕竟野猫这种生物,能依偎在你膝头,便也能蜷缩在别人怀里。 郁燃虽然背对着顾雁山,却能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不让地扎在他背上。 他将手里的酒瓶放回去,扶着酒柜停滞了片刻,又抬手将头顶几瓶放歪的酒摆正。 听到新订单,他转身开始调酒。 酒馆凌晨三点结束营业,到后面店里只有顾雁山一个人,他也不点别的酒,只要干马。 而只要他续杯,郁燃就会给他做。 两人没有一起喝过酒,郁燃不知道他的酒量,不过这么多杯喝下来,顾雁山依旧眼神清明。 打烊后,郁燃还要收拾店里,顾雁山也没走,侧身坐在吧台目光随着进出的郁燃移动。 店主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给她弟弟使了个眼色,对郁燃道:“小燃,我们先走了,最后一点收尾就麻烦你了。” 郁燃意识到她是特地给自己和顾雁山腾出空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记住把门锁好。”她嘱咐了一句,一前一后和弟弟离开了酒馆。 屋内安静下来,郁燃依旧没有说话,等他要锁门,顾雁山自觉拿起旁边的外套起身。 郁燃带上门,又拿起门缝里的挂钩,勾下头顶的卷帘门。 这扇卷帘门的滚轴有些不好拉,可能是长年累月没上过油也可能是生锈,总之每次拉下来都要费好大一番劲,今天也不例外,勾下一半便卡在半空,不管郁燃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郁燃莫名上来点火气,绷着一张脸将门拉得哐哐作响。 顾雁山抬手按住门把手:“我来。” 说着,他将手里的外套递给郁燃:“帮我拿一下。” 郁燃后退一步,尚未完全塞进他怀里的外套径直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盯着那件外套,顾雁山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转头双手拉上卷帘门猛地往下一使劲—— 他肩背肌肉拱起,砸向地面的卷帘门带起一阵在深夜异常扰民的动静。 “好了。”顾雁山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拍了拍。 郁燃拿出钥匙,一言不吭地锁上门。 他起身离开,被顾雁山拦下:“就那么讨厌我,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郁燃转头就走,顾雁山眼疾手快抓住他,他拿拇指顶了顶晴明穴,看着郁燃:“郁燃,和我聊聊,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没什么好聊的。”郁燃头也不回地挣开他的手。 顾雁山望着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越走越远,他看着他穿过人行道,单薄纤长的身影渐渐融入远处漆黑的夜色。 他两步走到车边,探身从扶手箱里拿出烟,不是他常抽的雪茄,就是普通的香烟。 顾雁山将烟衔进嘴里,低头正要点,却突然一把将打火机和烟都砸进座椅里,一甩车门,大步追了过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脚步声由远及近,郁燃也不由地开始加快脚步。 即使他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渐渐的,他从快走变成奔跑,而身后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近得就像踩在他耳膜上。 他踩着绿灯的尾巴穿过人行道,却听见一声刺耳的车鸣,转头卡车的大灯让人眼前惨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完全是下意识的,郁燃惊呼出声:“顾雁山!” 急鸣的车飞驰而过,刺眼的光亮很快化作夜色中的亮斑,郁燃的手腕被紧紧握着,顾雁山喘着气站在他面前。 郁燃这一夜压抑的怒意,终于泄洪般决堤,他抓住他衣领,赤红着眼,似要发泄,但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出口也只有两个字:“放手。” 顾雁山沉沉地看着他,紧紧扣着胸前的手,抓着他的后脑勺,猛然吻了下去。 依旧是要将郁燃拆骨入腹似的吻,两人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郁燃的后腰即将撞上身后的大桥栏杆,顾雁山才放开他的手,撑住护栏以做缓冲。 郁燃退无可退,反弓着上身,被顾雁山夺取着呼吸。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非常费劲,没多时撑着劲的腿就开始打颤,想要将顾雁山踢开,刚抬起腿便被他握住腿根卡在腰间,顾雁山再用力往上一颠,郁燃直接被抱坐上去。 身后江水滚滚,郁燃不敢乱动。 “放我下去。”郁燃想跳下去,奈何双腿都被顾雁山卡着。 他搂着郁燃的腰,埋首在他怀里:“下去了你又要跑。” 郁燃抿着嘴没反驳。 顾雁山无声失笑,觉得着小家伙以前什么好听的说,现在倒是嘴硬得很诚实。 他抬头看他:“和我谈谈吧。” 他的行为和强盗没有任何区别,郁燃冷着脸:“有什么好谈的。” 顾雁山笃定道:“你在意我。” 郁燃立刻反驳:“没有。” “撒谎。”顾雁山再次道,“你刚才那么担心我,还说不是在意我。” “刚才那种情况,不管是谁我都会担心的。”郁燃垂眸看着他,那双眼睛分外平静,好似之前的情绪翻涌全是假象。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顾雁山仍然有些隐隐变了脸色:“你还想担心谁?” 郁燃:“这和你无关吧。” 顾雁山闭眼缓了缓:“你知道我脾气不算好,别老拿这些话来刺激我。” 郁燃也说:“你也别逼我。” “你明明爱我,在意我,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你怎么知道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 第101章 “我不爱你,我为什么要留在你身边。” 顾雁山看着郁燃,强调道:“你爱我。” “我不爱你。”郁燃说,“我从来没说过我爱你。” 顾雁山一顿,这才恍然意识到,郁燃说了那么多什么他是最好的,什么离不开他,什么连命都可以给他的甜言蜜语,但从头到尾,没有提及一句爱。 他冷哼一声:“但你的行为都在说你爱我。” “如果你是指受伤我不离开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是谁受伤我都不会离开的。这不是爱,这只是我作为一个人类而拥有的同理心。” 顾雁山:“你是这样说服你自己的是吗?” “顾先生,你不要自说自话了。”郁燃冷静道,“如果你是带着答案来的且不接受任何别的结果,那你何必和我谈。你知道什么叫谈谈吗?你多大了,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这些吗?” “你说的话,一个字都无法说服我。” “那你知道什么叫尊重吗?” “除了离开我的这件事不行,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郁燃实在不想再和顾雁山浪费口舌。 他不再说话,顾雁山也安静下来。 桥上偶尔有车飞驰,江面的风凌乱了两人的头发,初秋白天不算冷,但夜里却有些凉,郁燃的背脊被桥下刮上来的风吹得冰凉。 和身前和顾雁山贴在一起的暖意相差甚多。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顾雁山揽在他腰后的手收紧了些,箍着他一转,靠着桥的人变成了顾雁山。 即使双脚踩地,郁燃依旧无法从他怀里挣开,顾雁山的手臂铁钳一样紧搂着他。 郁燃不管是神色还是语气都显得有些疲惫:“顾先生,你放过我吧。” 顾雁山没说话,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郁燃靠在他怀里,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就这样吧他想,他哪里能赢得过顾雁山呢。 但很快,他又睁开眼睛,他说:“顾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说呢?”顾雁山吻他头顶,“还能有什么原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其实一切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为什么顾雁山一定要打破郁燃的平淡生活,为什么顾雁山追着他跑了几条街。 还能是为什么呢。 但顾雁山不是习惯剖白内心的人,每一次他和郁燃对峙时一句又一句的反问,何尝不是一种防御机制。 他高高在上惯了,他说不来爱。 郁燃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预设了答案,他会说因为郁燃是他的宠物,会说是郁燃先招惹他的,总之,不是这一句。 街道寂静,顾雁山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郁燃耳朵里。 许久,他才嗤笑了声:“别开玩笑了。” 顾雁山握着他的脖颈,拇指上顶让郁燃抬起头,迫使他不得不同他对视。 那双绿瞳在夜里泛着光,如同黑暗中锁定猎物的狼:“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难道不清楚。” 郁燃静了片刻:“所以呢?你爱我,我就一定要回应你吗?” 顾雁山:“你爱我。” “我不——” “你在害怕什么?”顾雁山打断他的话,“你是害怕我会像凌家人那样将你抛弃,还是害怕承认爱上我会让你满盘皆输?”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顾雁山问:“你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 “放开我。” “除了这个。”顾雁山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俄罗斯那样的事情了,好吗?” 郁燃不说话了。 的确,俄罗斯那件事是这一切的导火索,顾雁山不仅将郁燃置身于危险之中,还让郁燃全程蒙在鼓里,这种自己对对方托付全部信任,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利用,让郁燃意识到即使顾雁山表现出来的态度再宠爱,他们之间也不是对等的。 当然,一个宠物要求身份对等,也不亚于痴人说梦。 郁燃一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但无意识发现自己不过是嘴上清醒更让人惶恐。 顾雁山当头一棒,让沉溺的郁燃惊醒过来。 顾雁山说的什么爱和喜欢,他一个字都不信,在他看来他不过是没有什么东西得不到手的顾雁山,暂时得不到的东西,他才会对他这么执着。 顾雁山要什么得不到呢,只要他一开口,无数和自己相似的人都会蜂拥似的送至他面前,干什么非他不可。 三两的车辆从路边疾驰而过,顾雁山在远去的发动机嗡鸣的尾音中,追问郁燃:“我到底要怎么做?” 郁燃依旧没有说话,就他和顾雁山的开始和曾经的关系就注定了他难以像顾雁山一样坦然地接受身份的转变。 不做宠物和饲主做什么?恋人吗? 顾雁山能那么做,是因为他无所顾忌,且有为自己兜底的能力。 郁燃不一样,他一无所有,现在的一切都是费劲所有才换来的,叫他如何不害怕。 他既没办法再做顾雁山的宠物,也没有办法和他更深入的交往。 但依照顾雁山的性格,他不松口,他就会一直这样纠缠。 日复一日的纠缠,实在让人疲惫。 郁燃在衡量。 “郁燃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顾雁山反复追问,不停地吻他,吻他发顶吻他颊边吻他颈侧,鼻息湿热滚烫,嘴唇柔软。 见郁燃没抗拒,他一路从颈侧吻上去,最后试探性地叼住郁燃的唇,而郁燃当真没有拒绝,甚至主动张嘴接纳了他。 顾雁山愣了一瞬,随即按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反正对顾雁山来说,只要他得到就行了。 他迟早会腻的。 至少先顺从他,能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平静。 顾雁山的吻如出一辙地凶狠,郁燃越发感到呼吸困难,往后退一点点他便立马追过来,拍他肩膀示意他也不松嘴。 很快郁燃拍他肩膀的手就变成了啪啪地拍打顾雁山的脸,最后是抓着顾雁山脑后的头发,才让自己得以喘息。 顾雁山饿久了,目光游离在他红肿的唇间,头一低又要吻上来,郁燃手上用力,迫使他不得不后仰着头。 他垂眼看着郁燃。 郁燃微微喘着气,另一只手去掰他箍在自己腰后的手臂。 “顾先生,先说清楚。”郁燃说,“我只是不想在和你进行无所谓的纠缠,这不代表我接受你,也不代表我会跟你回去。” 他说话时,舌尖若影若现,顾雁山视线一直没从那张张合的嘴上离开。 直到郁燃手上用力,发根吃痛,他才回过神,望向郁燃的眼睛。 褐色的瞳孔上印着他此刻的狼狈模样。 顾雁山回味似的舔了舔唇,开口道:“顾雁山。” 郁燃没反应过来:“什么?” “叫我的名字。” 郁燃莫名重复:“顾雁山?” 话音刚落,便再次被顾雁山狠狠吻住。 黑色发丝从他悬空的五指间飘落。 顾雁山失控的狗一样没了理智,吻他咬他,手拨开卫衣被郁燃一把按住。 后面捣乱的手按住了,前面的手便不安分地滑进衣服里,虎口卡在腰间。 郁燃实在想爆粗,但奈何不会骂人,只能咬牙提醒他:“这还在外面!” 顾雁山停下来,似在思考,随即郁燃一声惊呼,直接被他单手扛了起来。 他大步流星走回车边,打开车门就把郁燃塞了进去。 顾雁山从副驾进去,郁燃已经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准备跑路,被他眼疾手快抓住小腿。 他长臂一展,当着郁燃的面拉上主驾车门,顺势扯过安全带给他系上。 “开车。”顾雁山说。 郁燃有些牙痒,他是离开顾雁山后才拿的驾照,这两年他果然都在一直监视自己。 郁燃:“我没打算跟你上。床。” 顾雁山按住他:“是吗,但你这里好像不是那样说的。” 郁燃闷哼一声,捉住他的手,顾雁山欺身而来,郁燃身后的椅背猛然向后倒去,他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回过神顾雁山已经跨坐在他身上。 车内狭窄低矮,顾雁山只能单手撑在车顶,他说:“不想开车的话,这里也行。” 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车内沉香味道浓郁,身侧的大腿结实有力,紧绷的西裤下能看到衬衫夹隐约凸出的痕迹。 郁燃简直要气笑了:“你口口声声离不开我,脑子里就装的这个是吗?” 第102章 顾雁山身体滚烫,嘴里淡淡的酒精味喷薄在郁燃耳侧,他说:“sweetie,这两年来每天夜里我都是这样想着你的。” 郁燃沉默半晌,喉结一滚:“……草。” 顾雁山不由轻笑:“还会骂人?” 他亲了亲郁燃的脸,又抓着他推挡的手亲了亲,道:“再骂两句听听。” ----------------------- 作者有话说:骚瑞啊,这章一直在反复修[化了] 第61章 “让开, ”郁燃攥着裤子不松手,“我不是随地发情的狗。” 他这话意有所指,顾雁山俯在他身上低低笑着, 震动的胸腔带起郁燃掌心和手臂的共振, 他亲在郁燃脸侧, 嗓音低哑:“真乖。” 郁燃胸口起伏,也有些喘,他手再一推, 顾雁山顺势翻身坐了回去。 他浑身燥热,聊胜于无地扯下领带,更往下拨开了两颗衬衫纽扣。 郁燃转着方向盘将车驶出路边停车位,顺便降下车窗,初秋夜晚的凉风兜头扑在顾雁山脸上。 顾雁山在车载导航里输入了目的地。 是个陌生的地址, 郁燃听着导航播报, 大概猜到那可能是顾雁山在这座城市的房产。 导航提示前方右转,郁燃目不转睛,一脚油门穿过了路口。导航不停地重新规划, 但郁燃全然没有按照导航开,顾雁山很快反应过来,他笑了笑:“去你家也行。” 郁燃没搭理他。 等到了家, 却将要跟着他进门的顾雁山挡在门口。 顾雁山好笑:“sweetie,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家路上, 郁燃身体早就郁燃说:“我说过了, 我没打算和你上床。” 顾雁山垂眸看他, 单手撑着门框,示意郁燃:“即使我已经这样了,你都不管?” 郁燃往他腰间扫了眼, 又复而上抬眼帘同顾雁山对视,礼貌勾唇:“没有管的义务。我到家了,”他神色一变,不留情面地关门,“顾先生请回吧。” 再次被拒之门外,顾雁山沉默片刻不由笑了下,他说郁燃脾气比兔子还大,还真不是没有依据的。 看似好像接受了顾雁山的纠缠,实际不过是给了点甜头,就像在狂吠的狗面前丢了块骨头,让它看得到吃不着,只能静候指令。 第二天,郁燃早上有课,踏出单元楼,他目光一顿。 顾雁山背对着居民楼站在花坛的垃圾桶旁边抽烟,他身上甚至还穿着昨晚的那件白衬衫,只是因为在车内睡了一晚,衬衫褶皱深深。 听到动静,他叼着烟回头,除了原本仔细打理的发型已然全乱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没休息好的疲惫。 “等我一分钟,”顾雁山吐出烟,“我送你。” 郁燃皱眉:“没必要做出这副样子给我看,我没有喝酒,昨晚的事我没有忘记。” 心思被点破,顾雁山也不显尴尬,他掐了烟走近,单手圈住郁燃的腰低头便要吻他。 郁燃别开脸将他推开:“抽了烟不要凑过来。” 顾雁山挑眉,顺势亲了亲郁燃掌心,松开他从车内扶手箱里摸出一瓶漱口水。 “不喜欢以前怎么不说。”他将空瓶丢进垃圾桶。 “没必要。” 顾雁山了然地笑了笑,也是,虽然郁燃提了他可能也不会再在他面前抽烟,但按郁燃那个审时度势的性格,以前为什么一句不提并不难理解。 顾雁山转身又要亲他,郁燃依旧拒绝:“我们不是可以随便接吻的关系。” 他无奈俯在他肩头:“sweetie,你说过你没忘记昨晚的事。” “如果你昨晚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只是——”他被顾雁山捂住嘴,后者语气略显纵容,“行,我知道了,只要你不跑就行。” 说完他又有点等不及似的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接受我。” 郁燃:“看情况。” 顾雁山:“那你总得给给利息,不能一直吊着我吧?” 他吻郁燃指尖,亲他掌心,郁燃都没有拒绝:“这还不够吗?” 顾雁山不言语,只是吻着他的手笑了笑。 两人心知肚明,这当然不够,不过嘛两年都过来了,顾雁山也不差这点耐心。 他放开郁燃,道:“上车吧。” “不了,我坐公交。”郁燃说,“我惜命,疲劳驾驶的车不想坐。” 顾雁山看着他走远的身影,道:“你不是不相信我在你楼下坐了一夜吗?” 回应他的,是郁燃远去的步伐。 他那么机灵哪能猜不到顾雁山是心思,偏不让他如愿,倒真跟训狗似的。 顾雁山无奈又好笑,抬脚跟着他出了小区。 这会儿是高峰期,但郁燃上车的站点是始发站,车上人不算特别多,他刷了卡直接往后排的座位去。 顾雁山跟着他,却被司机叫住:“刷卡,帅哥。” 顾雁山顿了下,回头看到投币箱又想起郁燃刚上车刷卡的动作,反应过来。 他从兜里摸出钱包,抽出黑卡,依葫芦画瓢那样在刷卡器上挨了下。 没有任何反应。 司机看着他,他看着司机,后者非常无语:“公交卡。” 顾雁山哪知道那种东西,转头用眼神寻求郁燃的帮助。 司机循着他的目光望向郁燃:“学生,你们认识你来替他刷一下,别耽误开车。” 老实说这个场面非常滑稽,顾雁山光鲜亮丽人模狗样,光是站在哪里便自动吸引无数人目光,平时他作为焦点中心都是被仰望被钦羡,但将他丢到一众离他生活很远很远的普通人里,他捏着一张无所不能的百夫长却连两块钱的公交车都奈何不了。 像个缺少生活常识的傻子一样,被众人投去打量的目光。 虽然他本人坦然地沐浴在这些各色打量中。 郁燃很难不认为他是故意的。 他走到车前单独替顾雁山刷了一次卡。 顾雁山笑着:“谢谢。” 郁燃没有理他,刷完转头回了座位。 后排的位置不多,郁燃挨着别人坐下,顾雁山就没有再继续往后走,站在旁边,扶着椅背。 公交车后面的位置因为抬高压缩了高度,顾雁山得微俯着上身才不至于碰到车顶,他另一只手拉着吊环,反而好似把郁燃整个罩在怀里似的。 公交车摇摇晃晃,顾雁山被逐渐塞满车厢的人夹着,车内虽然没有人吸烟,也没有很大的异味,但整体来说不管是舒适度还是空气质量都比不上他的私家车。 他不时撞在郁燃身上,握着椅背的手因为想给郁燃撑出一个宽敞一点的空间,手背青筋都绷出来了。 转弯时他被身后人挤得压到郁燃身上,郁燃拿胳膊想将他顶开,手肘抵在他虽然收效甚微但努力保持平衡而硬得像铁块似的腹肌上。 顾雁山顺势扣住他的手背,指节挤进他指缝间。 极度的无语让他声音里的笑意格外明显,他问郁燃:“公交车到底有什么好坐的,又慢又挤。” “我就喜欢坐公交,”郁燃掀起眼皮,“但没人逼你坐。” 顾雁山听出他的画外音,盯着他不挪眼,颔首道:“行。” “公交也有公交的乐趣。”过了会儿,顾雁山不知道在对谁说。 他今天似乎闲得没有任何正事可以干,下了车,还一路跟着郁燃进了公开课教室,但顾雁山的存在实在扎眼,他坐在一群正值青春的学生堆里,很难不引人侧目。 郁燃在学校本来就是墙上熟人,因为寸步不离的顾雁山更是让他今天的关注度直接被拉满,手机消息比平时来得还频繁。 就连朱瑜都想起高中时只有一面之缘的顾雁山,在群里八卦。 顾雁山光是存在就是扰人清静,郁燃不可能再让他跟着自己进专业课教室,他把顾雁山拦在教学楼下:“我又不会跑,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 刚踩上台阶的脚收了回去,顾雁山抬起双手做无辜投降状:“那我在楼下等你下课。” 烦人之外又出乎意料地听话。 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顾雁山交叠着长腿坐在楼下,曲臂搭在膝盖上,懒懒散散的,来去的行人会向他投去目光,但他闲得不怎么好接触,不管帖子里如何热闹,实际上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郁燃盯着他,顾雁山那边便像有所感应似的,抬头望上来。 四目相对片刻,郁燃先将视线收回。 等郁燃下课,顾雁山全身行头已经焕然一新,头发重新梳上去露出凌厉又深邃的眉眼,更让人望而却步。 第103章 郁燃和小组同学结伴下楼,几人莫名背脊发寒,看了眼朝他们走来的顾雁山,本能地结束了对话,匆匆和郁燃告别。 顾雁山说:“我订好了餐厅。” “下午有课,我吃食堂。”郁燃想了想又道,“你如果非要等我,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别让我发现你。” 顾雁山:“哦?” “总之,别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行吗?”他直言,“看着心烦。” 顾雁山轻轻“嗯”了声,似乎被郁燃看着心烦几个人取悦到了,他道:“那作为交换,午餐和我一起吃。” 郁燃:“晚上。” 顾雁山沉默稍许:“那你下课我来接你。” “我下午还有家教,你直接把餐厅地址发我。” 树叶落在郁燃肩头,顾雁山帮他摘掉:“别撒谎,你今天没有家教。” 郁燃咬牙:“……行,你在校门口等我。” 顾雁山笑着摸摸他发顶:“去吃饭吧。” - 郁燃下午只有两堂课,下课后他仅仅是因为和同学临时的课题讨论耽误了点时间,便接到顾雁山的电话。 他手机里没有存顾雁山的电话,但他知道此刻屏幕上跳动的陌生数字来自顾雁山。 小组同学见他盯着手机,好奇道:“怎么不接?” 郁燃朝他们歉意一笑:“剩下的我们明天约个时间再讨论吧,我有点事情。” “当然当然,你有事你先去忙。”本来这个讨论就是临时起意,大家闻言忙不迭道,也纷纷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郁燃的话,顾雁山这次没有在车外等他。 他在郁燃走出校门时打来电话:“左边。” 郁燃看向左侧,一辆还未挂牌的g63打着双闪,他挂掉电话走过去。 车窗缓缓降下,顾雁山好整以暇地坐在副驾,对郁燃偏了偏头。 郁燃从车头绕过去,坐进驾驶座。 “带身份证了吗?”顾雁山问他。 郁燃点头,又听顾雁山道:“那先去选个你喜欢的号。” “你的车,你自己去选。” 顾雁山看着他,强调:“给你买的。” 郁燃:“我不需要。” 顾雁山:“自己开车不管是你上学还是去兼职,都更方便,为什么不要。” 郁燃还是那句:“坐公交车很好。” “你不想要,它就是块烂铁,丢在这里就是了。”顾雁山语气随意,话毕却突然倾身,抓住郁燃身后的椅背,“我再买新的给你。”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郁燃转头拉开车门。 顾雁山按住他的手,砰的一下又将车门合上,他没有松开手,就着将郁燃困在座椅上的姿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要?” 郁燃闭了下眼,又睁开,他冷静道:“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尊重,你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 顾雁山不接:“我不过是送你个礼物。” “你这是强买强卖,”郁燃冷笑道,“今天我不收,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你会让我收下的,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顾雁山:“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接受。” “因为我不是你的宠物了,我有拒绝的权利。” 顾雁山一时无言,坐回去按下车窗,摸出烟还没送到嘴边又塞了回去。他显得有点烦躁,转头看着窗外:“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我本意只是想送你一个礼物。” “那你下次在送我礼物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我的喜好,我的意愿,最差你也应该先想想你的礼物会不会对我造成负担吧。” “难道我会让一辆车成为你的负担吗?” “你就只听到最后一句是吗?” 顾雁山突然道:“如果送你这辆车的人是你那个前男友,你也会拒绝吗?” 郁燃差点给气笑了:“你不要没事找事。” 车内静了许久,气氛紧绷,顾雁山硬生生压下脾气,按了按晴明穴:“我知道了,你不想要我不会强迫你。先把车开回去吧,我会让人处理。” 郁燃闻言,这才打燃汽车。 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早,郁燃打算先回趟家。 一直到小区楼下,车内都没人说话,准备下车时,顾雁山又递来一份文件,郁燃没接,以眼神询问。 顾雁山:“你的公司。” 郁燃皱眉:“我转让给你了” 顾雁山现学现卖:“强买强卖,我拒绝了。” 郁燃颇有些无语地看向顾雁山,顾雁山道:“里面有你助理的联系方式,他现在是凌氏的执行ceo。” 拿回凌氏后郁燃便成了公司权力最大的角色,而他的突然消失其实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但这两年凌氏确实也没有传出任何与他相关的言论。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被顾雁山控制着。 不过细想也是,虽然他一开始以“裴知璋”的身份挽救回凌氏,但相比他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人手握大权,在公司里坐着第二把交椅的顾氏,显然更容易成为一呼百应的领头羊。 这样再处理起他私自离任的事,就十分容易了。 不管顾雁山找不找借口,董事会大概率都不太在意郁燃,毕竟那可是顾氏。 郁燃默然片刻,还是从顾雁山手里接过了文件。 里面是些应该也不难猜到吧。 一些重要的新旧项目、分红、以及没有顾雁山签名的股权转让书,还有只要他一个电话就能随时重新掌权的信号。 他把文件袋放进书包,暂时没有看的打算。 书包沉甸甸的,郁燃感觉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地甩掉过顾雁山,这两年时间更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拎着书包下了车,顾雁山却眉心微颦。 他矮身下车,拿过他手里的书包,握着郁燃的手:“怎么不高兴?” 郁燃此刻的不高兴不是那种和顾雁山吵架时外露的愤恨,而是一种难见的低沉,而上一次在他表现出类似的情绪,是在俄罗斯的雪地里,他离开又返回将顾雁山扶进那间小屋时。 顾雁山下意识反省自身:“我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 郁燃摇头:“没什么。” 顾雁山抓着他不松手:“sweetie,我更喜欢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 虽然吵架时郁燃那张嘴,大部分时间都很气人。 “一两句很难说清楚。” “那就慢慢说。” 他寸步不让,郁燃莫名笑了下,难得不是被气笑的,而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他和顾雁山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倔强,偏执,不达目的不罢休,且利己主义。 这是他们行事的底层逻辑,只是因为追求不同,所以表达形式各有不同。 郁燃要自由要未来,所有不顾一切也要离开,而顾雁山要郁燃,所以绝不放手。 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人妥协才行,顾雁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吵架时他开始让步,但一切的让步都基于郁燃不离开的底线。 这看起来似乎是郁燃占了上风,但其实只要顾雁山不放手,他没有办法摆脱他。 就从这两天的相处的来看,临时安抚的效果也是短暂的,如果郁燃再次从顾雁山身边离开,就不仅仅是监视跟踪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他大概率是真的会将郁燃囚禁起来。 “我只是在想……”郁燃站在家门口,钥匙刚插进锁孔,他直言道:“怎么驯服你。” “驯服我?”顾雁山感受到了郁燃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软化,他笑起来,语带愉悦,“我以为你已经在这样做了。” 郁燃转头。 顾雁山握着他的手扭转钥匙:“你让我等待、忍耐、不得不退让,就像在训狗一样,不是吗?” 他的吻即将落在郁燃脸上,被郁燃拿手挡住,两人四目相对,郁燃道:“是谁先像狗一样追着我不放。” 顾雁山不置可否:“那按我的表现来说,你是不是也该奖励我了?” 他衔住郁燃指尖。 “你是指你未经我允许再次闯入我家,并把它弄成这样,应该得到奖励吗?” 郁燃手里扶着门,但他的家已经和早上离开时截然不同。 家里房东的旧家具全然换新,不仅如此,还多了许多成双成对的生活用品,连门口的拖鞋也是两双崭新的。 他从来没用过任何香薰的家里,此刻正散发着让人无法忽略的醇香。 顾雁山单肩挂着郁燃的书包,站在他身后,弓腰搂着他,鼻尖埋在他颈侧,笑着:“你不喜欢吗?” 第104章 郁燃关上门:“你喜欢这个房子的话,它归你了。” 顾雁山低低笑了两声:“这些东西处理起来需要点时间,你是想今晚先凑合还是去我那里住?” 郁燃转身,小臂顶在他前胸将他推开:“我住酒店。” 顾雁山:“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让步。” 郁燃:“因为我不打算让你驯服我。” 顾雁山捉住他的手,揉捏着郁燃贴着创可贴那块肉:“你可没像狗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 伤口被他按得隐隐作痛,郁燃抽了下手,顾雁山停了捏按的动作,但没放开他,意思很明显。 郁燃抓住他衣襟,偏头往顾雁山脸上亲。 顾雁山头一侧,含住了他的唇。 他垫着郁燃的后脑勺,将他按在门上亲,手上捏住那把还没从锁孔里抽出来的钥匙,一拧一拉,转瞬就将郁燃按在了他小小公寓的沙发上。 中途郁燃揪着他的头发让自己换气:“……你才是只有嘴上说得好听。” 顾雁山追着吻他:“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驯服的,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郁燃再次抓住他的头发:“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只是想和我做/爱而已。” 郁燃手上力道不小,顾雁山只能仰着头看他。 无声地对峙了片刻,顾雁山从沙发滑下去,单膝跪在地毯上,他抓着郁燃膝头将他腿分开。 “何止是做/爱,”顾雁山看着他眼睛,“如果我注定比你先死掉,我不希望你独活。” 郁燃默了一瞬,按住他脑袋:“别那么自私。” 第62章 顾雁山是天生的体温偏高的类型, 口腔滚烫非常。 郁燃垂眸看着,目光由上至下一寸寸刮过他的脸,从他敛着眼皮时平直浓黑的睫毛开始, 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落到他那张天生带笑的唇上。 顾雁山, 那么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 此刻却主动跪在他身前,应该很难有男人不为此被激发出掩藏心底的劣根性吧?至少郁燃不行。 他难得的兴奋,按着顾雁山的力道不由加重, 后者察觉到他的意图,没有挣扎,只是抓在他腿上的十指收得极紧,紧得腿肉从指缝中溢出。 半晌,郁燃仰靠在沙发上, 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平复呼吸, 他听到顾雁山又沉又哑的笑声:“差点被你搞死。” 郁燃侧目,顾雁山捏着不怎么舒服的嗓子,朝他张开嘴:“要检查一下吗?” 郁燃刚别开眼, 身体突然猛地往下一缩,他被顾雁山抓着脚踝拽进怀里。 顾雁山低头亲过来,郁燃避得快, 吻险险落在耳根。 “躲什么, ”顾雁山好笑, “你自己的东西还嫌弃。” 郁燃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够了, 让开。” “你就这样卸磨杀驴?”顾雁山靠在他肩上。 郁燃:“你才别得寸进尺。” 他满脸不高兴, 顾雁山笑着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不管郁燃往哪边侧脸顾雁山都追着亲,一下一下的, 郁燃被他磨得不行,又好气又好笑:“你烦不烦?” 顾雁山用行动表示不烦,两人靠在一起,呼吸缠着呼吸,很快还是吻到了一起。 这一吻很长,结束后两人的衣服也脏了,郁燃手也酸了,他一把将顾雁山推开。 郁燃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去了浴室。 顾雁山在后面也要跟着进浴室的时候,才发现他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他听着里面的水声,好笑地歪头靠在门框上:“sweetie,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吧?” 郁燃听着,没理他,很快洗好澡,拉开门出来时身上衣服穿得全须全尾。 “sweetie,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顾雁山略受打击,笑着重复,“没必要这样防着我。” 郁燃说:“要洗就快点。” 顾雁山钻进浴室,他没拿衣服,洗完裹着郁燃的浴巾光着脚从浴室里出来,他对客厅里的郁燃道:“我让人把晚餐送过来。” 郁燃只是看着他。 顾雁山只能投降,他走进郁燃卧室,换了件炭灰色的羊毛短袖出来。 对于他擅自霸占了他一半衣柜这件事,郁燃都懒得单独提,离开家时他道:“明天我回来,要看到一切都恢复原样。” 顾雁山自然应好,虽然郁燃很怀疑他承诺的重量。 顾雁山的晚餐定在一家酒店的顶层餐厅,城市夜色铺陈在脚下,是个赏景约会的好地方。 他将一张房卡放到郁燃面前:“房间给你开好了,就在楼下。” 郁燃收回看夜景的目光,将房卡推回去:“不用。” “你这样也不要那样也不要,很让人有挫败感。”顾雁山按住他的手和他角力。 论力气,郁燃当然比不上他,房卡又被推回他面前,且纹丝不动。 郁燃也笑着:“你也会有挫败感?那我挺想看看的。” 顾雁山挑眉:“那你要我怎么做,求你你会同意吗?” “或许可以试试。”郁燃不置可否,“顾董央求人的场面,我还没见过。” “我不是一直在求你不要离开我吗?” “求?我们两个人对‘求’这个字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样。” 顾雁山起身,直接走到郁燃身边单膝跪下,他向郁燃伸出手:“这样算吗?” “如果你是指求婚的话,姿势应该挺标准的。”郁燃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顾雁山握住郁燃的手,俯身吻了下他手背。 “抱歉,我不愿意。”郁燃说,“房卡我也不接受。” 顾雁山被拒绝也没有恼怒,似乎他料想到了郁燃会这样做,即使别桌真有人以为他在求婚而纷纷将视线投过来,他也没有被当众拒绝的窘迫,起身礼貌地对别桌好奇的人微笑颔首,抬手换来侍者。 他对其耳语了几句,后者礼貌颔首,而后离开。 顾雁山又拿起手机摆弄了片刻。 郁燃喝了口高脚杯里的红酒,没太在意,等用晚餐他准备订房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顾雁山刚才大概做了什么。 看着附近一家又一家突然满客的酒店,郁燃只是无语到想笑,他直接筛掉三星以上的酒店,随便找了家经济型连锁下单。 “顾雁山,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郁燃将订单页面在他眼前晃了晃。 郁燃这副挑衅人的模样实在让顾雁山心痒。 手机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视线却一直锁定在郁燃脸上。 “今天就这样。”郁燃说着,在酒店外拦了辆出租,他刚拉开门就被顾雁山挤了进去。 顾雁山抓着他的手放到嘴边啃了一口,道:“我送你。” 郁燃觉得他不安好心,但碍于在别人车上,也没有和他过多纠缠,挣不过他也就任由他去了。 但到了酒店顾雁山也没做多余的事,将他送到门口,郁燃不让他进他便也不坚持。 听话得显得有些诡异,见郁燃没动,又凑近:“还是你想邀请我进去坐坐?” 郁燃敷衍地勾了下唇,关上门。 他朝猫眼外看了眼,能看见顾雁山,等他洗漱完,顾雁山已经不在门口了。 郁燃写了会儿作业,时间差不多便熄灯上床。 屋内安静下来,很快连床脚的呼吸灯也灭了。 夜深人静,房门咔哒一声,走廊的灯光探进漆黑的房间,从地毯爬上床尾。 一道高大的人影进入屋里,关上门,小小标间再次暗了下来,呼吸灯因为脚步声自动亮起,光线微弱昏黄。 床垫下陷,顾雁山坐到床边,在昏暗中注视着熟睡的郁燃。 他侧着身体,小脸陷进枕头,呼吸沉且绵,没有一丝防备地对顾雁山展露出他薄且细的脖颈。 睡着时的郁燃全然没了攻击性,显得温顺又柔软。 顾雁山拨开他垂落的发,俯身吻在他额头、眉心、脸侧。 亲郁燃的时候,他的手也没闲着,在被下找到了郁燃的手,一声细微的机械咔嚓声后,他从被下抽出手,齿间碾了碾郁燃的唇。 随着走廊灯光的再次亮起和消失,屋里再次静了下来。 床上熟睡的郁燃缓缓睁开眼睛,他抬起左手,在漆黑的室内,他只知道自己手腕上多了个东西。 他没有开灯,片刻后将手收回去,这次不被打扰,他才真正地一夜无梦到天亮。 郁燃的生物钟很准,六点半准时睁开眼睛,他拉开遮光窗帘,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 直到洗漱时水顺着手腕流下,郁燃才再次注意到昨晚顾雁山给他戴上的细镯。是卡地亚的满天星,他找到搭扣的地方,解不开。 第105章 郁燃微微皱眉,涂上洗手液,打算直接撸下来。 但这镯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手腕上看着晃晃荡荡的,却卡在掌根的骨头那里,不管郁燃怎么收紧手,就是摘不下来,反反复复,除了将郁燃的手磨得通红外毫无进展。 郁燃放弃了,洗干净手,任由镯子滑到腕间。 这玩意儿没什么存在感,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影响,只是偶尔从袖子里滑出来的时候,被眼尖的酒馆小老板看到,打趣他深藏不露。 郁燃面不改色地撒谎:“路边买的高仿。” “哪儿买的,看起来还蛮真的,我也去买个来玩玩。”小老板拉着他的手看来看去。 老板敲敲柜台,提醒她弟弟和郁燃:“来客人了。” 两人一起看过去,顾雁山已经走到了吧台旁,他从两人相拉的手看向郁燃,又看向旁边的小老板,语气很沉:“这是在干什么?” 顾雁山周身气场很低,就跟要刀了他似的,小老板浑身一哆嗦,下意识丢开郁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没没没干什么呀。” 郁燃照常工作,给顾雁山上了小食和水。 他依旧点的干马,两指按着杯脚,时不时地扫上小老板一眼。 看得小老板毛骨悚然,在狭小的吧台里如站针毡,工作出了好几次错,不是打翻这个就是手滑弄倒了那个,最后实在待不下去,一杯酒送出吧台再也没回来。 老板也出去了,郁燃一边调酒一边道:“如果你来是影响别人的话,你最好回去。” 顾雁山重复:“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知道吗?”郁燃伸出手,手腕上的镯子坠到顾雁山眼前。 细碎的钻在射灯下熠熠生辉。 顾雁山笑起来,握住他的手。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裹住郁燃手腕,一路擦至指尖,他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郁燃挣了两下,顾雁山拽着太紧,他没挣开,只能耐着性子警告他:“不要打扰我工作。” 酒馆里客人们各自聊着天,倒是没人注意吧台里这点小动静,顾雁山替他擦完手,将手帕叠好放在一旁,对郁燃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郁燃没再搭理他,将shake好的酒液导入冰好的杯中,送出吧台。 之后的工作中顾雁山倒也当真如他所言,安安静静坐在吧台,除了偶尔续杯和目光一直在郁燃身上外,也没有打扰他。 最后也是郁燃留下来收的尾,这次的门没有像上次那样卡住,顾雁山依旧帮他拉了下来,郁燃任由他做。 锁好门起身,郁燃将手伸到顾雁山面前:“摘掉。” 顾雁山顺势抓住,同他十指相扣,欣赏了半天才道:“摘不掉。” “这是个死扣,”他拨弄镯子,点着搭扣的位置,“我按你手围定制的,不喜欢吗?” “我说的话我看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怎么会,我都听进去了。”顾雁山坦荡荡,“但一个手镯而已,也不会对你生活有什么影响,留着吧。” 他一意孤行,就算郁燃今天不要这个镯子,明天还有项链,后天还有戒指,郁燃也不想反复和他进行这种重复的对话和争吵。 郁燃冷着脸:“没有下次了,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一样,又是私闯又是尾随,还半夜偷进我房间的。” “我很变态吗?”顾雁山被逗笑,“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像之前那样。” 郁燃静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所以那不是你第一次趁我睡着进我房间?” 顾雁山笑着没说话。 郁燃气笑了:“顾雁山,说你是变态也真是抬举你了。” “知道你不喜欢,不会有下次了。”顾雁山亲他指根,“那我今天表现还可以吧,有奖励吗?” 郁燃就知道:“跟我来这套,你觉得你表现得很好吗?” “当然了,你不让我做的事我就不做,这还不好吗?” “那我让你把这个镯子给我摘掉,你摘了吗?” “摘不了。”顾雁山无耻道。 “没有摘不了的,只要我想我就能给你摘掉,你信吗?” 一个镯子而已,哪有真摘不下来的,顾雁山一顿,他拿郁燃没办法,刚刚顺杆爬现在立刻滑下来:“行,那我送你回家总行了吧?” 郁燃扯了下唇角,显然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顾雁山将车钥匙放进他掌心,笑道:“车停在对面。” 他顺手便将郁燃的手一起插进衣兜,带着他穿过马路。 很快郁燃便将车开到楼下,他握住郁燃解安全带的手:“喝了酒有点口干,能去你家喝杯水吗?” 郁燃:“你车上连瓶水都没有?” 顾雁山:“阿坤办事不周到。” 郁燃听笑了,懒得跟他争论,开门下车:“喝了水就走。” 顾雁山堂而皇之地跟着他,却被郁燃拦在门口,他道:“你就在外面。” 郁燃直接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丢给他。 顾雁山说:“没有热的吗?” “你爱喝不喝。”郁燃抬手关门,顾雁山拿脚抵着。 他笑盈盈地盯着郁燃,礼貌请求:“请给我一杯热水。” 两厢对峙,最后还是郁燃退了一步,丢下一句等着,转身走进客厅。 烧水时,热源从后面贴过来,将他困在茶水台前。 顾雁山从后面搂着他,看着他翻出来的客用水杯,问:“特地给我准备的吗?” 郁燃:“不是。” 顾雁山:“下次我要和你一样的。” 郁燃:“没有。” 顾雁山垂首在他颈侧:“sweetie,你就不能可爱一点吗?” “我没兴趣跟你吵架。”郁燃拉开抽屉,“你看里面哪个杯子你喜欢,你就用哪个。” 顾雁山盯着抽屉里整体排放的水杯,突然道:“这么多杯子,经常有人来你家里?” “你还不知道吗,”郁燃侧目看他一眼,“我经常带人回家。” 顾雁山将抽屉关上:“你学坏了,撒谎的话张口就来。” 烧水壶的温度上来,在底座的显示器上跳动着。 郁燃语气平淡:“不然我家里怎么会有别人用的东西,要我给你细数一下我一共带过多少人回家吗?” 顾雁山捏住他的脸,眸色变得有些危险:“别撒这些没有意义的谎。”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别一天天没事找事。”郁燃将装了半杯温水的水杯怼进顾雁山怀里,荡出来的水洒在他衣襟,郁燃往门口的方向偏了下头,“滚出去。” 顾雁山盯着身前的水杯,他当然清楚郁燃从来没有带过任何人回家,他不过是想听郁燃说点他想听的话。 但郁燃偏不想惯顾雁山这毛病。 即使他知道顾雁山想听什么,他也不想顺着他说。 而这种时候退步的就变成顾雁山了,他表情紧绷,最后到底还是抓着杯子退到了室外。 防盗门无情地甩到他脸上。 当然,头天晚上的这点小摩擦,并不妨碍顾雁山第二天没事人一样来接郁燃。 相应的,只要他不像那样犯病,郁燃大部分时间都懒得和他计较。 而他一旦态度软化,顾雁山也跟着变得极其听话。让他不许再搞什么跟踪监视,他就撤走安排在郁燃身边的人,让他不要扰乱郁燃的日常生活,那么不管是他上学还是工作,顾雁山都会安静待着。 于是对于他一些得寸进尺的行为,郁燃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他有意无意在郁燃那套小小的出租屋里填满他的生活用品,还是他查岗似的打给郁燃的电话,或者是他先斩后奏地安排好约会行程。 有些烦人,但郁燃又有些拿他没办法,因为他不想和他进行那些没有意义也得不到结果的争论。 顾雁山将洗好的草莓送到他唇边,郁燃张嘴含住。 他的注意力都在作业上,听到顾雁山问他甜不甜,头也不抬地点了点。 草莓接二连三喂过来。 郁燃吃了几个,不想吃了,偏头避开,顾雁山这才停下喂食的动作,将果盘放到茶几上。 天渐渐冷起来,郁燃在家里换上了稍微厚点的家居服,顾雁山却只穿了件轻薄的修身黑色羊绒衫,他腰上系着郁燃厨房里的围裙,施施然地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看叶时鸣新发来的文件。 厨房里飘荡出来的意大利炖菜香味充斥着房间。 转头望向落地窗,玻璃上映照着屋内的灯火通明。 一切都很和谐,郁燃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因为顾雁山的介入而产生太大的变化,除了被他擅自填满的空闲时间外,他依旧是学校、工作和家三点一线。 第106章 只要避开争吵的点,两人在生活上甚至没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反而有时候和睦到会让郁燃产生一种,这样也不是不行的想法。 这一刻的普通平凡,似乎就是一直追求的生活缩影。 郁燃停下敲打键盘的手,起身,顾雁山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在郁燃抬脚跨过他时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去哪里?”他问郁燃。 “洗手间。”郁燃无语地将顾雁山扒拉开。 如果顾雁山不像一条有分离焦虑的狗似的,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郁燃大概就被这种假象蚕食了。 他洗完手走出卫生间,顾雁山也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他对郁燃道:“刚好,来吃晚饭。” 顾雁山替郁燃拉开餐椅,站在一旁解开腰间的围裙,又从餐边柜里取出两只高脚杯,背对着郁燃站在茶水台边开红酒。 宽肩长腿窄腰,郁燃的目光落在他宽厚又结实,随着手上动作微微起伏的肩袖肌群上。 在很多时候不看脸的情况下,顾雁山优渥的身材显然更能让郁燃保持好心情。 他在顾雁山转身时收回眼。 饭后郁燃将餐具收进洗碗机,走出厨房,顾雁山手里拿着几盘碟片,问他想看哪部电影。 这一开始是顾雁山将就他的一种方式,因为郁燃偶尔会自己在家看看电影,顾雁山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但也会不时替郁燃淘来几部经典的老碟片,渐渐的,饭后观影就成了生活里固定的部分。 即使他不理解为什么有的片子郁燃看了一遍又一遍,依旧百看不厌,但依旧会关上灯,和他一起坐在沙发里无聊地等待着片尾曲的响起。 屏幕蓝光描绘着两人的侧颜,察觉到顾雁山的目光,郁燃微一侧目,对上视线顾雁山便倾身过来吻他。 郁燃接纳了他的吻,深陷在沙发里,这种时候郁燃也会觉得,日子这样过似乎也行。 一吻毕,他推开顾雁山打开头顶的灯,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并对顾雁山下逐客令:“你差不多该走了。” “我就住一晚。”顾雁山跟在他身后。 “你昨天,前天都是这样说的。”郁燃将挡在卧室门口的人拨开,“能不能对你自己说的话负点责。” 顾雁山按住卫生间的门把手,跟着他一起挤进浴室:“那我洗个澡再走,衣服上都是油烟味。” 郁燃家的浴室本来就窄,平时自己一个人用刚好,顾雁山那块头一进来就挤得转身都好像变得困难。 “你现在在我这里毫无可信度,”往外的路被顾雁山堵了个严实,郁燃说,“你想洗我让你,让开。” 顾雁山手上轻轻一拨,花洒当头浇下,冰凉的水打下来激起郁燃一声惊呼,皮肤上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冷死了,你有病吗。”郁燃皱眉,小臂横挡在顾雁山身前要把他掀开,指腹不小心碰到他胸腔那道疤。 和他那一身陈旧的疤痕相比,因为新鲜而格外浅白明显的增生,带着他炽热的体温,郁燃盯着那道疤顿了一下,瞬间的分神便被顾雁山逮到机会扒掉了身上的衣服。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被顾雁山在怀里掉了个个,顾雁山抓着他的手按在墙上,从身后紧贴着他。 “你家浴室确实有点小,只能勉强这样了。”顾雁山亲他肩头,“水热了。” 浴室里渐渐弥漫起雾气,热水温暖。 郁燃真给气笑了,反手往他脸上拍了一巴掌:“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道声歉?真是对不起啊,我家浴室太小委屈您了。” 顾雁山闷闷笑了两声,咬了口他打人的手:“没关系,我不介意。” 郁燃抽手又给了他一下,沾着水声的巴掌又响又脆。 顾雁山的脸上缓缓浮出指痕,他将滚烫的脸皮贴在郁燃颈窝,一路从颈侧吻上去,最后叼住郁燃的唇:“下次打人别跟小猫伸爪子似的,不然我还以为你在和我调情。” 郁燃很难去否认顾雁山带给他的身体上的愉悦,相反,他相当地坦诚,从点到为止到全然接纳,并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过程,也就是在双方没有矛盾争执和平共处的情况下的顺其自然。 他的手被顾雁山按扣在墙上,腕间的细镯偶尔会随着两人的动作撞在瓷砖上,声音清且脆,十分悦耳。 身后人身上新新旧旧的疤痕粗糙,磨红了郁燃细白的后背。 偶尔沉浸其中郁燃也会想,和顾雁山保持这样的关系也行,毕竟他们还算契合。 他躺在新换上的床单上,在顾雁山掀开被子企图上床时,轻踢了他一脚:“你该走了。” 顾雁山滑进被子里将他抱住:“等你睡着我就走。” 郁燃手脚没劲,困倦地闭上眼睛。你瞧,只要他不计较顾雁山的得寸进尺,日子的平淡中便会这般透出几分温馨。 顾雁山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两人鲜有摩擦,十分和谐。 只要郁燃不计较。 不去计较他私下联系不多,但因为作业经常一起做小组讨论,而几次夜里通话的同学,莫名得到了别国交换生的名额。 不去计较偶尔拉着他一起打游戏的朱瑜突然得到了心仪已久的实习机会。 也不去计较酒馆小老板突然得到了一笔投资,准备另立门户去别的街区开新店。 “我的合伙人是个外行,所以他只负责出资,完全不会干涉我的决策。”小老板美滋滋地擦着酒杯,“这种天使合伙人也是被我遇到了。” 郁燃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述天上如何掉馅饼的事,没有出声。 不管是和小组同学还是朱瑜或者是小老板,他和他们的交往都不深,他们接二连三地从他身边离开都是因为得到了更好的机会,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值得祝贺的好事,反正郁燃也没有什么社交需求,他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些都是顾雁山安排的。 所以他只要不往那方面想,只要当做不知道,不去计较到底是不是顾雁山的手笔,他就能继续维持当下生活的平静。 顾雁山的车等在路边,郁燃拉开车门坐上去。 对方倾身过来向他索吻,郁燃回应着,和他共同加深着这个吻,心底却在冷静反问—— 他真的能不计较吗? 而他和顾雁山,又到底是谁在驯服谁? 第63章 深夜, 学校图书馆里非常安静,没人说话,就连翻阅书本和轻敲键盘的声音都不甚明显, 如此寂静的空间里,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便十分明显。 有学习中的人匆匆朝音源投去一眼, 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鞋底的红,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后方。 郁燃没有注意到图书馆里的这点小动静,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盖在书页上, 青筋微凸的手背切断了他的视线。郁燃不由抬起头,顾雁山笑看着他:“sweetie,几点了还不回家?” 郁燃捏了捏晴明穴,放任顾雁山替他盖上电脑收拾起书包,随口道:“你怎么来了?” 他拿出手机想看时间, 却发现屏幕上好几通来自顾雁山的未接来电。 “我手机静音了没注意。”郁燃起身, 跟在顾雁山身后走出图书馆,随口解释了一句。 南方冬天不下雪,但气温湿冷, 走出图书馆,室外寒风刮得郁燃缩了缩脖子。 顾雁山站停在图书馆门口,他将手上郁燃的书包挂到右肩, 摘下搭在颈间的围巾给郁燃系上, 随后抓着他风一吹便没了暖意的手, 走下台阶。 梧桐树耸立在夜色中, 随着风颤动着枯枝。 郁燃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 一个礼拜前顾雁山因为有事处理暂时离开申城, 这几天他们偶尔会电话联系,但顾雁山没说今天回来,郁燃也没有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自己的日常, 比如顾雁山问他在干什么,他只会说在学习,却不会细节到说在学校图书馆学习。 顾雁山看着他笑了笑,没答:“先上车,外面冷。” 郁燃依言拉开车门。 上车后顾雁山递给他一个小盒子,郁燃问:“是什么?” 顾雁山:“你打开看看。” 是几枚素戒。 郁燃看向顾雁山,顾雁山拉过他的手,分别将戒指套进他食指和中指指根,挑眉道:“还不错。” 他垂眸吻了下郁燃指尖:“那天路过当地的一个集市看到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戴着玩玩吧。” 他喜欢打扮郁燃,但郁燃不像之前那样任由他捯饬,不管他买什么衣服,他依旧只喜欢穿他那些日常又普通的卫衣牛仔裤,慢慢的顾雁山也就不再买那些更偏向于他自己审美的衣物。 倒是时不时的,像往窝里叼宝石的乌鸦一样,给郁燃置办一些用以点缀的小首饰。 第107章 在这方面,郁燃大多都是纵容他的,他基本都会收下,只是除了手腕上那个摘不下来的镯子,其他的很少主动记得戴。 他学习了一天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车停稳在楼下,他也没有完全清醒,看了顾雁山一眼便闭上眼睛,顾雁山拉开车门要将他抱下车,郁燃又睁开眼:“到了?” “睡吧。”顾雁山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我醒了。”郁燃将他推开。 顾雁山怀里空了一瞬,他看了眼郁燃,直起腰给他让出下车的空间。 两人上楼,郁燃洗澡时顾雁山又挤了进去,本来十几分钟可以搞定的事情,又硬生生延长了许久的时间,从浴室出来郁燃更是困倦。 顾雁山出来时,他那头湿发已经将枕面浸湿。 郁燃听到了吹风机轰轰的响声,和穿插在发从中的手指。 等顾雁山收起吹风机,郁燃已经在暖风里睡着了。 临近期末,郁燃明显地忙起来,泡在图书馆里的时间越来越多,手上似乎有写不完的作业,连兼职都缩减了许多。顾雁山在这方面倒是十分体贴,他不会打扰郁燃学习,也不会抱怨郁燃学习而没有时间陪他,基本上是郁燃在图书馆呆在几点,他就在图书馆呆到几点。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郁燃那套小公寓的客厅里,照得室内暖洋洋的。 他原本是窝在沙发上写作业,写着写着便缩进毛毯里,在温暖的阳光里睡着了。 随后仿佛有狗在拱他似的,又亲又舔将他弄醒,郁燃睁开眼,才发现顾雁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沙发,从身后抱着他,一颗脑袋埋在他颈窝里。 吻在脸侧流连,郁燃将他的头推开,眼睛都没睁:“很困,别闹了。” 顾雁山衔着他的耳朵尖,不轻不重地磨了两下,随后将郁燃往自己怀里塞了塞,同他一起闭上眼睛。 两人像严丝合缝的拼图一样,蜷缩在相对来说有些窄小的沙发上,睡了个又沉又长的午觉。 郁燃醒来时,不知道时候什么已经从背对着顾雁山变成了面对着顾雁山,他枕着顾雁山的手臂,头顶是他均匀的呼吸,眼前的胸腔会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 屋内昏黄,夕阳已经快从窗边褪去。 郁燃在顾雁山怀里躺了很久,一直躺到房间染上夜色。 顾雁山醒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捧着郁燃的脸从额头吻到脸颊,和他鼻尖对着鼻尖:“什么时候醒的?” 郁燃说:“你非要跟我挤沙发的时候。” 顾雁山好笑:“是吗,那下次抱你去床上睡。” 他凑上前吻他,郁燃从沙发上坐起来,吻从他唇角擦过。 郁燃看着顾雁山,道:“我们谈谈。” 他表情不算严肃但是很正式,在没有开灯的屋内,瞳色也变得深沉。 顾雁山心里不轻不重地顿了下,下意识地回忆了一遍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带着点疑惑和不解撑着沙发起身,他打开灯,问郁燃:“谈什么?” 郁燃直接道:“我明年要休学。” 顾雁山:“休学?” 郁燃点头:“我要跟老师去非洲做项目调研,大概要一年。” 顾雁山眉心收紧,盯着郁燃没说话。 郁燃说:“下周二就要走。” 顾雁山猛地抓着他的手,眸色发沉:“所以你这段时间根本不是在忙你的期末考试?” 郁燃挣了一下。 “放开,”他说,“很疼。” 顾雁山没有松手,反而将郁燃拉近了些。 一个科研项目的调研,从知道消息到准备再到名额的竞争,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敲定下来的,但这么久以来,郁燃却没有对顾雁山透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消息。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临近出国他才通知顾雁山。 顾雁山很难保持冷静和理智,他直直望着郁燃的眼睛:“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离开我是吗?” 本来就是你一直缠着我。 这样的话堵在嗓间,硬生生被郁燃咽了下去,他知道只要说出这句话两人谁都不会再保持理智,那样得到的结果不是郁燃想要的。 他在组织着语言,片刻的沉默对顾雁山来说却更是火上浇油,他面冷如冰,几乎是下意识地威胁道:“你以为去那种地方我就找不到你?” 郁燃是想要和他好好说的,但在他一句一句咄咄逼人下,语气也变得尖锐:“你当然找得到。” 郁燃将被顾雁山握住的手腕更凑近到他眼前,手上的细镯就搭在顾雁山的虎口处,郁燃说:“你给我戴着这个,我走到哪里你找不到呢。” 顾雁山不由看向那只手镯。 “这里面镶着定位器,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郁燃和他对视,“我只是不想跟你计较。” 其实一开始郁燃也没有想那么多,但顾雁山总是知道他在哪里,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郁燃也不认为他当初说撤走了那些安排的人的话是骗他的,那答案就只有他手上这个镯子了。 而要验证是否确有其事,也不需要郁燃去设计什么外出事件,他只是打开了顾雁山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就看到了那个定位软件。 郁燃甚至没有觉得生气,因为这就是顾雁山能做出来的事,他毫不意外。 顾雁山没有说话,他目光坦然,没有任何闪躲或者被郁燃揭穿的心虚。 而郁燃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但凡他这些举动后面有一点点为郁燃考虑,他都不会在他一次又一次被郁燃戳穿时,那般泰然自若。 说到底他这些堂而皇之的行为,从来都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郁燃自认为他已经为顾雁山做了很多退步了。 但他实在是做不到毫无底线地退让。 郁燃压下心底翻滚的烦躁,从沙发站起来,耐着性子道:“我不想和你翻来覆去因为这些事情吵架,我一直没摘这个手环就是我对你的态度,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你冷静下来和我好好谈一谈的话,那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放手!” 顾雁山的手铁钳似的握着他手腕不松开,他问郁燃:“你要去哪里?” “去卧室,”郁燃道,“我们各自平复一下。” 顾雁山敛下眼皮,没看郁燃,显然是在平复心情。 “你就在这儿。”他说。 郁燃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再走,别开脸目光落在另一处。 两人一站一坐,确实都在各自调整。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悄然的客厅才终于有了声音。 顾雁山睁开眼睛,抬头望向郁燃:“除了离开这件事,你要谈什么都可以。” 郁燃有一种他说了那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他气笑了:“顾先生,既然天涯海角我去哪里都逃不开你的掌控,那你在害怕什么?还是说你的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长,根本伸不到非洲。” 顾雁山炙热的掌心熨烫着郁燃的皮肤,他站起来,目光针一样紧紧锁在郁燃脸上,一字一句道:“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那你在害怕什么?”郁燃毫不退让,“怕我跑得太远,你抓不住是吗?” 顾雁山瞳孔一缩。 半晌他才道:“那你告诉我,你要去非洲,难道你这个决定里一点点想要借此摆脱我的想法都没有?” 他将郁燃拉近怀里,既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又圈住他的腰,高大的身影遮挡住郁燃眼前的光,一张脸沉沉地压下来,冷声追问:“你敢说没有吗?只要你说一句没有,我不会拦着你。” 沙发和茶几之间空间狭窄,两个人胸贴着胸,腿靠着腿,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明明是个十分亲密的姿势,明明身体靠得很近,但他们的关系就像这个拥抱一样,因为郁燃的沉默而摇摇欲坠。 哪怕只是撒谎,郁燃只要说一声没有,顾雁山就会放开他。 不管是非洲也好,北极也好,就算他要去世界尽头,顾雁山都不会拦着他。 他只是想要郁燃一句不会离开的承诺,哪怕是哄他,哪怕是让你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的谎言,也会让他安心。 但郁燃沉默着,让顾雁山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哑声:“你这样,让我怎么放你走。” 他们两人想解决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即使各自退步,也只是披上甜蜜外衣的假象,当然做个一叶障目的人沉溺其中,会过得更轻松,顾雁山想那样,但郁燃不想。 “你用定位器监控我,稍微和我走得近一点的人就会被你调走,顾雁山,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为什么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第108章 两人的核心矛盾,就像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一样,无法得出一个归咎于谁的确切结论。 他们靠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但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了。 最后还是郁燃先开口,他十分平静,只是语气略显疲惫:“你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合sh——唔!” 话没说完,顾雁山圈在他腰间的手臂猛然一紧,以一种几乎要将郁燃揉进他身体里的力度勒着他,随后便是一个急切又凶狠的吻,堵住了他的嘴。 现在根本就不是接吻的时候! 但不管郁燃怎么避开,顾雁山都会捏住他的脸,他甚至急切地将手伸向郁燃腰间,他对郁燃了若指掌,轻而易举地挑拨着他,不停又反复地追问:“哪里不合适?怎么不合适?你说你这样是不合适吗?嗯?” 他企图用郁燃伸体的反应,去反驳他这句话。 郁燃越是挣扎反抗,他越似肾上腺素飙升,全然没了理智那般,仅用一只手就扣住了郁燃的手腕,将他按趴在沙发上。 顾雁山的掌心滚烫又粗糙,陈年伤痕和指腹的剥茧摩挲着郁燃的皮肉。 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让郁燃在对方的压迫下,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任由顾雁山宰割。 郁燃蹬他踹他咬他,他同样不留余力,两人几乎扭打在一起,顾雁山全程却连一声吃痛的闷哼也不曾有。 他一句一句地逼问郁燃,他们到底哪里不合适。 郁燃埋首在那张失去了两人温度的毛毯上,突然放弃了无用的抵抗和挣扎。 他放任了顾雁山那双企图掌握他的手,但无论顾雁山如何费尽心思,他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点燃郁燃,即使他跪在郁燃脚边,嘴里也只是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 仿佛一同冷水当头泼下,顾雁山眼眶通红,眼球上满是血丝,自下而上地仰望着郁燃:“为什么?” 郁燃:“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不管是当初拿着郁燃的刀捅向自己,还是后面不依不饶地追着郁燃,顾雁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的愤怒瞬间退得一干二净,尾骨发寒,脸上带着难以掩藏的不可置信。 握着郁燃脚踝的手甚至轻微地发着抖,他问郁燃:“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郁燃冷言道:“你要做就赶紧。” 他只说了这一句,但谁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顾雁山要做,郁燃不会反抗,但那样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顾雁山仍旧执着于上一个问题:“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郁燃看他许久,嘴张了又合:“那要问你了,到底是谁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顾雁山没有动作,他保持着双腿张开跪在地上的姿势,也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将时间拉得无限长。 郁燃整理好衣服,居高临下地盯着顾雁山,道:“我和你之间,永远也谈不拢的原因不在我。 “顾雁山,我为你已经做了很多让步了,我也说过很多次,你想要什么样的人你得不到你却偏偏要缠着我,那我也有我自己的底线。去非洲的事我也考虑了很久,并不完全是为了摆脱你,如果你依旧想要维持和我的关系,我希望你借此机会好好想想。 “我不会再让步了。”郁燃起身,“希望我回家之前,你已经离开了。” 顾雁山依旧沉默地跪在那里。 大门关合,他没有任何动作。 一直到第二周,郁燃离开那天,两人都没有任何联系。 顾雁山也没有再来阻止他或者是送他,郁燃跟在人群后面检票登机,推着随行的行李箱走进廊桥。 飞往东非的飞机奔出跑道,冲上蓝天。 vip室里,站在顾雁山身后的阿坤不解道:“先生,既然您来了吗,为什么不去和小郁先生见一面呢?” 顾雁山的目光早已从停机坪里收了回来,他两指托腮,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的蓝光投映在他那双绿眸上,上面的定位显示的是郁燃的家。 顾雁山收起手机去了郁燃家,即使已经有所准备,但是看见茶几上由一方方巾垫着,被钳断的镯子,顾雁山依然变了脸色。 半晌,他低声一笑,点燃了上次半道放弃的雪茄。 他叼着烟,拿起镯子扣到自己的手腕上。 挂在郁燃腕间还会上下松动的圈口,对于顾雁山来说却显得局促,甚至连他的手腕都扣不全。 锋利的断口在他皮肤上留下几道渗血的划痕,他不为所动地抽完雪茄,对阿坤道:“查一下郁燃那个教授的项目。” - 调研的过程并不轻松,郁燃跟着老师和师兄每天都走访很多地方,晚上回到酒店还要整理资料。 他们在首都呆了半个月,转而深入到了北部的地区。 因为武装冲突和暴力事件,北部贫穷凌乱,他们被围堵被拉扯,调研处处受限,也遇到过抢劫和偷窃。 在车上被偷走手机和现金的师徒几人,侥幸地为尚存的满是资料的电脑而失笑庆祝,千方百计联系上老师别的城市的朋友等待着对方的救济。 这里似乎很贫瘠,作为外来者他们时刻绷紧了神经,生存的焦虑和资源的匮乏写在每一个伸手向他们索要黑钱的人的脸上;但这里又有着千年不曾褪色的壁画古迹和因为信仰而建立和保存下来的岩壁教堂,那些注视着他们的稚嫩双眼又写满了懵懂和好奇。 郁燃的精神和身体都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感到疲惫,但他又总是想要看更多,了解更多,对于这个不时撼动他精神世界的,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 “大哥哥,”小女孩谨慎地和郁燃保持着距离,又难免感到好奇,“我以后也能去你的国家读书吗?” 郁燃一行人不会当地的语言,随行的向导是在国内留过学,后来为了建设自己的祖国而回到当地的大学生,他将对方的话翻译给郁燃,又笑着在郁燃之前将小女孩抱起来,肯定地回复了她。 郁燃摸着身侧别的小朋友的脑袋,同样点头:“当然可以。” 他们此刻正在村口的临时救济站,某国际委员会联合当地红十字正在给农民发放种子和化肥,这些偏远地区因为几年前的战争深受其害,不仅至今仍未缓过气,反而愈发陷入贫困。 领种子的民众排着长队,孩子们无人照顾,便由郁燃等人临时照看。 郁燃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笑。 一辆显然不是当地的车,停在院子里,据说是这次救助的最大资助方,派人来对这次种子和化肥的发放进行监督。 郁燃得知,也只是在一开始看到时,随意地对那辆车投去几眼目光,并未怎么在意。 反而是有人在那辆车上,隔着漆黑的单向膜,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当地的天气虽然不算炎热但是紫外线依旧很强烈,即使郁燃裹着头巾防晒,但一个多月的东非之行他的肤色明显有了细微的变化,没有之前在国内那样白,但也不至于说已经到了小麦色的程度。 稍微黑了一点,也瘦了很多,但看着反而比在国内更加的开朗和有活力。 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到让顾雁山心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郁燃,即使在那两年间。 郁燃对顾雁山的存在全然不知,这次的种子的发放持续了近一月,但郁燃他们并没有在北部呆那么久,大概在半个月后做好了调研便出发去了下一个城市。 这次他们去了稍微繁华治安更好一点的地方。 如果之后郁燃考老师的研究生,那么这个项目的后续他或许会持续参与,所以到了地方之后,他们休整了两天,郁燃和师兄便被老师带着去见一位新的投资人。 在路上,郁燃听到老师提到顾氏在科研方面的各项投资,心里便已经有了底。 等到了饭店,他看见楼下的保镖时,几乎是确定了。 一行人走到包厢门口,阿坤同郁燃对视了一眼,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替他们推开门:“教授请。” “咱老柳这个投资人……”师兄咋舌,悄咪咪凑到郁燃身边,组织了半晌语言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感叹,“好装逼的架势。” 郁燃失笑。 的确,对于普通人来说,顾雁山拿腔拿调的这一套,确实只能用最朴素的这两个字来形容。 他脸上笑意未收,在半空和起身迎接的顾雁山撞上视线。 双方寒暄,教授给顾雁山介绍他的学生,郁燃伸出手:“顾先生,您好。” 顾雁山看着他,握上去,五指收紧,捏得郁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两者视线一撞,顾雁山不动声色地松开他,淡然地握上下一个人的手。 第109章 对于众人他不算很热情,但也没有表现得高人一等。 关于项目方面的内容顾雁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像他们这种项目的投资时间很长,而且从利益角度出发是不能给资方带来高额回报的,顾雁山倒是不在意这些,闻言只道资金不需要教授担心。 听起来实在太可靠,让师兄对其燃起崇拜之情,回去的路上还装模作样地模仿着,压低了声音摆出一副死人脸:“钱这方面不用担心。哇靠,太酷了吧我什么是才能说出这种话?” 郁燃很难不觉得好笑。 他自认为自己性格不算有趣,如果只是他独自跟着老师这趟旅程大概十分单调且枯燥,但师兄是个十分跳脱的人,不仅调节着小团队的氛围,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郁燃。 顾雁山将师徒三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站在窗边目送几人上了车。 回到入住的旅店,郁燃和同伴在楼梯口分开,他停步在走廊,目光的尽头,顾雁山背靠着墙等在他房门外。 四目相对,后者站直了,但没有动。 片刻后郁燃才走过去,他们调研的经费有限,在外住宿时很少有三人单独的情况,他意识到他这次连房间都和他们不在同一层的原因,大概是他们的住宿都是顾雁山赞助的。 走近了,更能感受到顾雁山如有实质般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郁燃低头开门,听见顾雁山问他:“气消了吗?” 房门被郁燃推开一条缝,他握着门把手,闻言沉默了一瞬,转头问顾雁山:“你想清楚了吗?” “sweetie。”顾雁山从身后抱住他,以一种要将郁燃揉进身体里的力道,但唤了他一声后却半响没有说话。 郁燃拨开他的手:“我很忙,你想清楚了再和我说吧。” 顾雁山收紧了怀抱,两人撞进屋里,他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你一句‘不会离开’。” 很难得这次见面,两人之间不是一触即燃的剑拔弩张,顾雁山的态度是低头的恳求,郁燃看起来也是心平气和,仿佛只要能谈拢就能彻底解决掉两人之间的问题,但是这种平和又似乎脆弱到不堪一击。 郁燃没有像以往那样,在面对这个要求时沉默,他只是问了顾雁山一个自己思考了很久但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一直很好奇,”郁燃说,“我不理解是什么让你这样突然爱我爱到离不开。” 郁燃用了爱这个词。 毫无疑问顾雁山是爱他的,他在郁燃的算计里一步一步爱上了他,但很奇怪不是吗,他知道郁燃的本性知道郁燃的利用,郁燃只是企图要他几分真心,但他的感情浓度却远远超过了郁燃的预料。 郁燃是不理解的,从顾雁山当初为了留下他向自己挥刀那一刻,郁燃就不能理解了。 在他看来,顾雁山因为他的不听话生气是该有的正常反应,但是他不应该是那种偏要强求的人,至少在他卑鄙地用自己去印证郁燃的真心前,郁燃都以为他至少是个洒脱的人。 毕竟就像他常说的那句,顾雁山要什么得不到,所以他不理解。 郁燃也企图不去理解,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也不是事事都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但不管他如何退步,顾雁山依旧都在时刻挑战他的底线,他偏执的占有欲或许来自他的不安全感,他害怕郁燃离开他,因为郁燃并非是没他不行。 而郁燃想不明白的就在这里,为什么非他不可。 顾雁山要什么得不到,不管是在家族里,还是在商场上,他都不计得失,为什么在感情里,他却不知道放手? 即使郁燃不是个认命的人,但对于顾雁山,很多时候他都会冒出认命的想法。 毕竟他这般纠缠,郁燃又怎么能摆脱得了他? 顾雁山沉默着,大概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说。 郁燃没有回应,顾雁山抱着他,但除此外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流连各处的吻,只是重重地将郁燃嵌在怀里。 他说:“郁燃,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仅此而已。 “为什么?”郁燃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顾雁山答。 “你拥有很多,”郁燃再次在静默中开口,“名声地位财富,还有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许多下属。” 顾雁山确实拥有很多,但除此外,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想要的。 不管是他那个天真愚蠢的母亲,还是素未谋面胆小怯懦的父亲。 在顾雁山的人生里,似乎所有的等待都给了郁燃,毕竟如果他从小便不去争不去抢,如果他不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他或许此刻就没有机会站在郁燃身边,他甚至走不出马蒂诺家族。 顾雁山的生存法则是掠夺,他能在没有矛盾时对郁燃极其宠爱,却很难不被他的逃离激起骨子里的战斗方式。 所以他步步紧闭,因为他只会争只会抢。 放手就是满盘皆输,顾雁山做不到。 “我只想要你。”顾雁山重复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说服郁燃,又怎么在郁燃面前去剖析,他当然也会有他的骄傲和自尊,但他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话里,都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无助和示弱。 再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陷入求而不得的感情中,也会变得狼狈不堪。 从他一次次强求,一次次退步,一次次低头开始,在顾雁山和郁燃之间,他便成了那个下位者。 因为顾雁山清楚,离不开的人只有他。 他比郁燃大十二岁,他迟早会比郁燃先死掉,既然他注定会死在郁燃前头,那么在死之前他都不会放开郁燃。 郁燃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顾雁山说:“你真的很自私。” 顾雁山握住他抓住自己头发的手,将脸贴进他掌心:“嗯。” 他袖口外露出的那小节手腕上,圈着被郁燃钳断的镯子,镯子的断口已经补好了,因为是用另外一种金属衔接而显得十分显眼。 那支镯子严丝合缝地卡在他腕骨处,没有一点多余滑动的空间。 郁燃看着,上面细碎的钻石在昏暗中依旧耀目。 “你真的很自私。”郁燃反手按下他的脑袋,仰头吻住他。 顾雁山愣了下,随即握住郁燃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是的,”接吻的间隙,顾雁山说,“我真的很自私。” 第64章 顾雁山因为郁燃的主动和接纳而欣喜, 他吻着他,用将郁燃揉进身体里的力度拥着他走到床边。 灼热的手掌在郁燃后背流连,顾雁山的动作里带着毛躁的急切, 他想要再次点燃郁燃身上的火, 他想要郁燃的身体也一如既往地给予他同样需要他的反应。 时至今日, 他似乎还陷在郁燃远赴非洲前的那场争吵里。 郁燃身体给出的“不再需要他”这样的信号让他耿耿于怀。 郁燃跌坐在床,顾雁山在吻他的间隙脱掉身上的外套,郁燃手臂横在他胸前, 皱起眉挡了下:“等一下。” 顾雁山没有很听话,依旧低头来找他的唇。 “够了!”郁燃猛地将顾雁山推开,顾雁山后退几步撞在桌边,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上一刻还黏着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顾雁山盯着郁燃。 郁燃:“到此为止吧。” 顾雁山:“什么意思。” 郁燃沉默了一瞬, 蹭的一下站起来:“我尝试过了,顾雁山,我真的尝试过了!刚才我心想就这样吧, 就算了吧,我既然摆脱不了你我还挣扎什么呢?没办法离开你,那就像之前那样继续掩耳盗铃地过下去不就好了吗。但是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我们之间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就算今天我暂时不去计较了, 那明天呢, 后天呢, 以后呢!我不是心甘情愿被你束缚的,我是没办法我是挣不开!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你明白吗?” “我不想因为顾着眼下的安稳去妥协,然后被你温水煮青蛙,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失去自我,将一切不接受都变成接受。”他摁着顾雁山手上那支镯子,“明明是你在渴求我,为什么反而是要我为你妥协?就因为你学不会放手,就要我向下兼容你吗!为什么!凭什么!” 郁燃的话掷地有声,顾雁山被他质问地哑口无言。 “为什么不能兼容我呢?”顾雁山哑声问,“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而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而已,为什么不能满足我呢?我不会再对你用定位器,也不会再干扰你身边的人,你想去哪里想和谁交往我都不会有意见,这样也不行吗?” 第110章 “你信吗?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一个连我穿什么袜子都要管的人,你觉得你这话有可信度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顾雁山按着他的手不放,“郁燃,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留在我身边。” 郁燃疲惫地捂脸:“放开我。” 顾雁山:“不可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郁燃笑了下,他道:“顾雁山,你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顾雁山脸色蓦地一沉,所有的示弱、恳求和求而不得的面目全非都从他脸上消失,他轻抚郁燃的脸:“荣幸之至。” 他掐住郁燃下巴,狠狠吻下去,即使被郁燃一耳光扇到脸上,也只是抓住郁燃的手,没有退让一分一毫。 这一吻结束时,顾雁山的嘴上全是郁燃留下的齿痕,随便一舔,便是浓浓的血腥味。 郁燃的唇也被他的血染得猩红。 这一次,两人的关系似乎彻底破裂了,顾雁山再也不顾及郁燃的任何感受,单手一捞便把他扛起来,出了房间。 郁燃的胃顶在顾雁山肩膀,顶得他想吐。 “你放开我!”他挣扎着。 顾雁山的背钢板似的,对他的撕咬和拳打无动于衷。 一阵天翻地覆,郁燃被他摔进车里。 顾雁山扶着车门,目光沉沉地盯着他:“sweetie,你总说我不尊重你,但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你这是绑架!”郁燃急道,“找不到我,老师和师兄会帮我报警的。” 顾雁山听笑了:“这两年在外面待久了,你也变得天真了。” 郁燃面色一变。 门一关便落了锁,即使前面坐着阿坤,郁燃也没有做徒劳的恳求。 阿坤下车,顾雁山坐进驾驶位,车辆驰骋起来。 除了发动机的嗡鸣,车上没人说话,郁燃靠在椅背上,偏头望着倒退的窗外,脸上没有表情。 顾雁山不知道开了多久,车子驶出市区,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颠簸,扬起阵阵黄沙。 突然顾雁山踩下急刹,惯性带着郁燃撞向前面的靠背,又猛地跌回去。 顾雁山透过后视镜静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郁燃看着窗外缄口不言。 顾雁山有些烦躁:“你的学业,你的未来,你都不要了?你不是很难才走到今天的吗,你不是通过这次非洲之行终于找到了你想做的事情吗,你都不要了?” 郁燃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顾雁山话里的强势削减了几分:“我不奢求你承认一句爱我,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自由你的明天你就不能退一步吗?你那么会衡量权益,我又只要你一句话,你难道不清楚满足我不仅不会让你失去什么,反而会让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郁燃依旧不说话。 顾雁山从扶手箱里拿出烟,打火机翻开叮的一声,但最终还是没有点燃。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让我无可奈何过。”他把打火机和烟都丢回去,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后视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要入夜了。 “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郁燃突然开口,“我讨厌你的掌控欲占有欲,我讨厌你永远掌握着我的行踪,我还讨厌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没有隐私。你的这些行为说来说去,不还是把我当做需要看管的宠物吗?” “我说了我会学着尊重你,但你也需要给我时间不是吗?” 郁燃终于将目光从窗外转回来,他望向后视镜里的顾雁山:“我没有给你时间吗?而你千里迢迢追过来,并没有让我看见你有任何改变。” “我只想要你一句话,哪怕你暂时敷衍我呢?” “我没办法违背我的内心。” “那我也没有办法放开你。”顾雁山很久后才道,“因为你真的会离开我。” 郁燃没再说话,在这个问题上,他们谈不拢的。 顾雁山发动汽车:“sweetie,要怪就只能怪你当初自己要接近我了。” 郁燃嗤笑一声:“别把你的问题推卸到我的身上。” 顾雁山也哼笑了声,他没有反驳。 “所以我才说我们不合适。”郁燃知道这辆车的尽头会是他阔别已久的顾宅,他也知道这次回去顾雁山不会再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他的人生彻底完蛋了,即使如此郁燃也不愿意低头。 郁燃就是这样的人,初遇的雨夜里,顾雁山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一双犟气的眼睛,一身宁死不屈的硬骨头。 顾雁山确实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将郁燃绑回去。 顾雁山突然掉了个头,往他们来的方向开回去。 郁燃看见了,没有出声,也没有询问。 夜色彻底落下后,窗外寂静无声,远光灯劈开漆黑的夜,一直延伸到天边和广袤星空接壤。 等两人回到市区已经很晚了,顾雁山将车停在旅馆门口,郁燃想要打开车门,却发现顾雁山没有解锁。 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雁山表情严肃。 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埃塞首都,而是北部某个相对来说比较发达的市区,但横向对比国内,这里依旧是比较落后的,入夜后并不存在什么娱乐活动,甚至因为军事冲突的影响,夜里更没有什么人会在外四处游荡。 但此刻,郁燃等人入住的旅馆外却不合时宜地围着几个并未当地面孔的人。 他很也都注意到了顾雁山这辆刚刚停下的车,张望、打量、交头接耳着。 “现在不能下车,”顾雁山说,“遇到麻烦了。” 顾雁山这辆车,似乎就是他们寻找的目标,确认车牌后他们围上前来,顾雁山一脚油门将越野车轰出去,那些人立即转身上了旁边的面包车。 郁燃意识到什么,看向顾雁山:“他们冲你来的。” “大概是消息有些滞后,结果赶巧碰上我送你回来。”顾雁山通过左右两侧后视镜观察后方车辆,单手将手机抛向后排的郁燃,“打给阿坤。” 郁燃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联系了阿坤,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当前的情况。 后车紧追不舍,仪表盘上的车速不断加码,好几次漂移似的急转让郁燃撞上车门,他紧抓着车顶扶手转头看去,紧咬其后的面包车因为底盘不稳颠簸得十分厉害,追逐间尘土飞扬。 郁燃心跳得有点快,双唇紧抿着。 顾雁山抬眼看了眼中央后视镜,郁燃脸色隐约发白,他飞快地收回眼,问郁燃:“害怕吗?” 郁燃没说话。 “前面右转出去之后一直直走,五公里内就能出市区。”顾雁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手里一打方向盘,急速旋转的车轮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右转过路口,嘎吱一声停下,郁燃的肩膀狠狠撞上椅背。 耳边咔哒两声,顾雁山已经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郁燃盯着他,顾雁山说:“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不要下车,直接往前走。” 也不等郁燃回应,车门砰的一声摔上。 郁燃没有怎么迟疑,直接钻到驾驶座上,他扣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越野同路边形单影只的顾雁山拉开距离。 两侧房屋飞快地往后倒退,郁燃克制着想要扫向后视镜的冲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既然已经通知了阿坤,那么顾雁山的人马上就会到,他不是会放任自己处于危险中的人,他此刻既然有胆量下车,那必然是他衡量过情况,认为自己完全能够应对。 而且,这些人的目的真的是要杀掉他吗? 不可能的。 嘎吱—— 郁燃撞在方向盘上,又跌回去。 他已经开出去很远,周围寂静无声,路灯暗淡。 郁燃胸口起伏着,突然一拳捶在方向盘上,一声急促车鸣在夜里十分刺耳。 “卑鄙的混蛋。” 郁燃骂了一声,调转车头。 前后也不过几分钟,局面已经被顾雁山的人控制住。 郁燃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顾雁山。 他没有下车,但顾雁山依旧注意到了他这辆车,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将擦拭双手的手帕丢给阿坤,走过来,问郁燃:“怎么没走?” 确实是郁燃多虑了,顾雁山哪有应付不了的事,就连他手背唯一的擦伤,也是向别人挥拳时留下的。 郁燃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 第111章 他闭着嘴不吱声,顾雁山眼神倒是带着满足和愉悦,他拉开车门,让郁燃下车,询问他:“你现在回去可能会不安全,我再另外给你安排个地方住?” 郁燃不回应,就仿佛只要他不吭声,输的就不是他一样。 “我会做到的,sweetie,相信我好吗?”顾雁山握住他的手,吻了下他的指尖。 “先生小心!” “顾雁山,你去死吧!” 慌乱也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叫着顾雁山去死的人挥着一把匕首,目标却是旁边的郁燃。 匕首高高举起,狠狠捅下。 郁燃没有感到丝毫的痛楚,身上甚至连血都没有,他被顾雁山按在怀里,在鼻腔馥郁的沉香味里,听到了锋利刀刃刺进肉里那清脆又熟悉的声音。 - 郁燃又回到了熟悉的顾宅,这里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 他睁开眼睛,顾雁山靠坐在床头,病服衣领下,能看见缠绕在肩背处的绷带。 他手上削着苹果,果皮长长一条没有断。 见郁燃醒了,切下小块果肉,用没受伤的那边手递给他。 郁燃接过,咬了一口,对顾雁山道:“我明天要走了。” “回非洲?” 郁燃点头:“我只跟老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顾雁山将苹果一块块切好,连着盘子一起放在旁边的小车上,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有看郁燃,却道:“你知道我上一次害怕是什么时候吗?” 郁燃看他,顾雁山轻轻笑了笑:“十五岁那年母亲为了保护我,死在我怀里,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害怕。” 郁燃没有说话。 “那天看见那把匕首挥向你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恐惧。”顾雁山转头看向他,“这些天我一边庆幸这个伤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又不免有些后怕。” 顾雁山的身边总是伴随着危险,上一次在俄罗斯他笃定自己能够保护郁燃,而这一次却让他意识到,他的存在对于郁燃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危险。 “我意识到相比于你离开我,因为我而让你和死神擦肩,才让我更痛苦。”顾雁山吻他指尖,说,“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顾雁山没有直说,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终于在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失去之后,学会了放手。 他说他不会再勉强郁燃,那么就算郁燃这次走了不再回来,他也不会再纠缠。 这对郁燃来说,是最好的。 郁燃听完没说什么,他只问顾雁山:“你是真心的吗?” 顾雁山:“当然,这些天我都在考虑这件事。” “那好,那我问你。”郁燃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能去哪里?” 顾雁山沉默了。 果盘里切好的苹果因为氧化隐约泛黄,郁燃拿起水果刀,再次削起苹果。 “如果这些话是你十五岁的时候说,我或许会相信,那个时候的你确实缺乏保护的能力。”果皮从郁燃指间坠下,断了,“但现在你说你因为担心自己保护不了我,从而打算放手,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如果你身边真的那么危险,那还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郁燃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他擦拭刀身上的果渍。 “如果不是你有意为之,那些人真的能知道你在哪里吗?你身边那些保镖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跟着你这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要说他们连这点风险嗅觉都没有,谁信。连这么一个人他们都拦不住,你顾雁山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郁燃上床,跨坐在顾雁山身上,一手抓着他衣领,一手将水果刀横在他脖颈前:“我不是傻子顾雁山,我知道你在算计我。” 顾雁山扶着他的腰,仰头望着郁燃的眼睛。 郁燃额发垂落,他问:“我刚才的话里,有让你满意的答案吗?” 顾雁山眼里浮现出笑意:“当然。” 从那天郁燃回头开始,赢的就是顾雁山,今天的以退为进,郁燃又满足他,给到了他一直想要的答案。 他摸郁燃的脸,将他垂落的发拢到脑后,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那双琥珀一样漂亮剔透的眼睛。 “你的每一个反应,都让我很满意。”顾雁山和郁燃额头贴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笑着,“就算你现在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 水果刀的刀身和刀柄分别沾染上二者的温度。 郁燃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既没有收手也没说话。 顾雁山脖子上刀刃压住的地方隐隐显出一点点的红痕。 许久,郁燃才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吸引力,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顾雁山脸上笑意更深:“那你要什么?” “顾氏。” 郁燃说:“我要顾氏,我要你的权力,你的人脉,包括你,都为我服务。” “这就够了吗?”顾雁山笑出了声,“当然没有问题。我连人都是你的,这些当然也是你的。sweetie,你可以支配我的一切。命也可以。” 两人直直地望着对方,顾雁山问:“还有别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吻你了。” 郁燃的目光从顾雁山唇上一晃而过,后者的手滑到他脑后,郁燃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 两人深吻着,水果刀依然横在顾雁山脖子上。 “镯子里的定位器……”郁燃偏头,顾雁山追上来堵住他的唇,含糊道,“还在。” “那你就一直戴着它,以后我要随时知道你的位置。”郁燃仰躺着,发丝铺在枕面。 顾雁山笑意很深,滚烫的鼻息喷洒在郁燃胸前:“这是奖励?” “这是奖励。”郁燃说。 郁燃也想清楚了,既然他没有办法摆脱顾雁山的纠缠,那么他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他应该反过来,将顾雁山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如他说的那样去支配他。 如果两人的关系永远也做不到对等,那么郁燃要做那个掌控顾雁山的人。 从现在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