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妃》 第1章 《哑妃》作者:童童捅桐桶【完结+番外】 文案: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皮猴给自己找了个花容月貌的“童养媳”,左勾右搭两情相悦。媳妇单纯又善良,并且在媳妇的位置上兢兢业业,但架不住人太漂亮招蜂引蝶男女通杀。 小皮猴不爽但小皮猴深藏不漏,拉着媳妇不断在别人的麻筋儿上蹦跶秀恩爱,竭尽所能搞疯一个算一个…… cp是贤良淑德的女装人妻攻x疯癫霸道的胡闹王爷受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女装人妻攻、女装人妻攻、女装人妻攻! 另外不是生子文,但包含奇特的生子背景,介意的小伙伴慎入。 内容标签: 悬疑推理 正剧 第1章 纤白手指拨开纱帘,窗外车水马龙一片繁盛,与十年前相差无几。 十年……景色依旧,物是人非。忆往昔本该睹物伤情、耿耿于怀,不知为何置身其中,心下却一片平静。 或许是早已经历了更加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之事,又或许是昔日逃离此处的“陆雨秋”终究还是死了,现在回来的不过是一具名为“白露”的行尸走肉。 “怎么,想去街上逛逛?”身旁青年男子也借他之手看向窗外,但余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摇了摇头,放下纱帘。 男子却借机擒住他的下巴面向自己,言语中带着轻佻戏谑:“夫人今日气色不佳,是昨晚没睡好?” 他不语,冷眼看着对方。 “不如让我来为夫人上些妆?”男子浅笑,唇角附近的梨涡隐约可见,竟让对方的玩亵表情多了几分爽朗天真。 白露不知被这笑容骗了多少次,刚想挣脱下巴上的手以示回绝,男子却起身凑近,在他的注视下伸出暗红舌尖,撬开他略显干涩的嘴唇。 一股独特的药香随男子的靠近飘散开来,他恍然回到药庐,回到那些对着药瓮苦思如何哄对方吃药的日子。 但唇上的痛感很快将他拉回现实,男子竟然咬了他,尽管未见血,但力道也足以让伤处红肿起来。 马车也在此时停下,外面传来侍从声音:“王爷,我们到了。” “知道了。”男子应了一声,再次打量他,随后满意道,“眉目含情,面映桃花,唇染丹霞,这才能衬出夫人的绝色容姿。” 连番调笑下来,他不免蹙眉,眼见车帘打开只能强装平静。 男子笑意更胜,拉着他的手走出马车。明媚春日下,一对璧人相携而立,所见之人无不艳羡。 元氏天下,德阳年间,安国侯元锋得一子,单名为巴。此子聪明伶俐,深得皇帝宠爱,才及束发,赐名念卿,册封幽王,引来朝野非议。 又二年娶云隐派女弟子,据闻天姿国色端庄秀雅,通药理识音律,然口不能言,坊间谓之哑妃。 白露从未料想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京城,更未料想还能踏入皇家别苑,不过这一切都比不过他一男儿身却以王妃的身份归来更出人意料。 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位饱受非议的“幽王”,才能想出如此荒唐的主意。 他不禁对着气宇轩昂的背影暗自叹气,空有一副威武皮囊,内里仍是顽劣稚儿的心性。 果不其然,刚进内院,元念卿便迫不及待扯掉外衫丢在地上。白露拾起外衫,还未将尘土抖落干净,腰带又落在脚边。 就这么前面一路脱,后面一路捡,两人走进卧房时,元念卿只剩下一套中衣,连鞋袜都甩了个干净。 再要脱,白露连忙上前拦住,几番拉扯从对方手里夺过衣襟,重新理整齐。 元念卿刚要抱怨,门外有人轻扣门扉:“主人,太子遣人来,说是一刻后就到。” “这么快?”这一消息令他颇感意外,随即若有所悟:“告诉元崇,催促外面的人先把正堂收拾出来,我这就过去。” “是。” 屋外转眼没了声息,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酝酿许久,元念卿总算憋出一句话:“帮我穿。” 白露一个白眼丢过去,扯紧手中衣带,狠狠打了个死结。 满是皱褶的衣衫断不能见客,白露又摇响袖中银铃,不一会儿便有位面容俏丽的侍女探头进来。大约是此般情景早已司空见惯,侍女瞥见屋里情形立刻捂嘴偷笑着跑走了。 “竟敢笑我!”元念卿作势就要追上去发脾气,被他死死拉着给了一顿眼刀。 没羞没臊,还知道别人是在笑你!白露心里骂了几个来回,但侍女抱着新衣回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起打理。 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他也不止一次埋怨自己,如果早点放任不管,是不是就不会再被耍得团团转? 可花了十年养成的习惯,又岂是一朝一夕戒得掉的…… 每次就算想要下定决心,只要看到对方的笑容,总会不由自主地被蛊惑。 “我用外面四人性命买你性命,卖还是不卖?” 就像初见时,还未被赐名封王的山野男孩展露的烂漫笑容,连言辞中的无情戾狠都被冲淡,让他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怎么,真生气了?”元念卿贴近问道,气息混杂着药香轻柔地扑在耳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近在眼前。 平日沉稳的声线此时却透着撒娇意味,就像耳鬓厮磨时的低语。白露莫名觉得耳根发烫,心里再多不满也烟消云散,只剩一片柔软。 他轻轻摇头,扶正对方的脸,整理好头冠散发,顽劣稚儿便又恢复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幽王。 “我先去外面看看。”盘算着时间,元念卿转身出门,离去前还不忘调侃,“春铃,也帮夫人换一套衬得上他美貌的衣服。” 侍女忙不迭地点头,跃跃欲试转向白露,对上冷眼后才安分下来。 即便如此,白露踏出内院前还是让春铃重新梳妆,倒不是在意那些调侃,而是为了用脂粉掩去眉眼间的锋芒。 毕竟他是男子,而且是曾经从京城落荒而逃的罪臣之子。 第2章 “少爷,切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来历!切记!” 这便是带白露出逃的家眷最常叨念的话,那时候他还叫陆雨秋,正五品中书舍人陆景霖之子,自小养尊处优,未经人间疾苦。 哪怕是对方颤抖着拉紧自己的手小心叮嘱,他也不能马上明白话里的意图。他只是觉得不解,为何母亲寅夜送他上车时满脸悲苦,为何投亲之路如此漫长,为何家眷的神色总是紧张仓皇…… 直至马车行至荒郊野岭,家眷被人一刀穿胸,鲜血直接溅到脸上,他才恍惚明白自己的境地。 他记得自己连哭喊都来不及,就被扑进车里的人堵上嘴捆了个结实。 绑他的匪人狞笑着掐住他的脸:“这娃儿忒嫩,准能卖个好价!” “干完活有的是时间盘货!”搭腔的声音他记得,是出城前新雇的车夫。 “来了!”匪人不情愿地丢开他,又招呼来两人将家眷的尸体拖走。 他独自一人留在马车上,脑中一片空白,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仿佛自己也已经死了。 出神之际,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趴在车边笑意盈盈地看他:“我用外面四人性命买你性命,卖还是不卖?” 他从未见过那么灿烂的笑容,一对梨涡随着笑容时隐时现,十分惹眼。这一问也犹如一道划开阴霾的光,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希望。连其中的怪异之处都不曾细想,他便点下了头。 “不许反悔。”男孩凑近他的脸,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暂时掩盖住车里的血腥气。 待他再次点下头,男孩便跳下车消失不见。 车内重回寂静,周围并没有什么改变,车前的老马也垂头丧气没有声响。他忽然觉得男孩是在哄骗自己,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男孩,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萦绕在鼻间的药味久久不曾散去,算是为刚刚发生的一切留下了些许证据。 忽然,几声凄厉的惨叫打破寂静,他吓得缩紧身体,老马也被惊得不安地嘶鸣。 “吁——”一只小手努力伸长安抚老马,还往马嘴里塞了几个果子。 仍是那个男孩,面带爽朗笑容,似乎未曾听见残留在车外的呻吟惨叫。 等马匹彻底平静下来,男孩又跳上车辕,歪头向里看他:“那几个人还有一口气,你要看着他们死吗?” 惨叫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他不敢想象外面情形,只想快些逃离此地,于是连连摇头。 “就算不看,我们的买卖也已经成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了!”男孩一脸神气,毫不犹豫地抓起马鞭甩了出去。 那是他今生最痛苦的一段车路,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碎成浆,争先恐后向上翻涌,偏偏嘴还被破布堵着,吐也不能吐。男孩也没有帮他解开绳索,只顾一个劲儿地挥鞭策马。 幸好山路很快到头,马车被迫在密林前停下。 第2章 男孩空甩几鞭,意犹未尽:“没想到赶马车还挺好玩!” “巴儿,你不会又一个人跑回——”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丛林子深处走出来,看到马车上的他立刻变了脸色,“小泼皮,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没干什么!”男孩嘴上这么辩解,但人已经三蹦两跳上了树。 “还扯谎!”道士看到车上的血迹更是又急又气,“血是哪来的?!”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弄的!”男孩躲在树冠上,只露出半张脸窥伺对方。 “嘴硬是吧?看我把你抓下来怎么审!” 话音未落,道士便一跃而起,如猿猴般轻盈灵巧,踏着树枝逼上树冠。 可人是上去了,道袍却总是被茂密的枝桠扯住,无论怎么闪转腾挪,都不如男孩来去自由。几番追逐下来,男孩依然悠哉地挂在树上,道士已经回到地上叉腰喘息。 “好、好小子……”道士指着男孩还要骂,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马车,猛然注意到他身上的绳索,不得不暂时按下怒火,“等着,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略略略——”男孩满不在乎,撑耳吐舌,用鬼脸挑衅。 “唉!”道士恨恨叹一口气,无视对方过来帮他松绑脱困。 他这才有机会看清道士样貌,虽然方才和男孩争得面红耳赤,但神情缓和下来后面目和善,不像穷凶极恶之辈。 “别怕。”道士见他满脸戒备安抚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行,他已经是我的了!”男孩在树上喊道。 “闭嘴!”道士瞪男孩一眼,面对他时仍是和颜悦色,“不用理那小泼皮,有什么委屈直说,我帮你做主。” 面对如此亲和体恤之人,他本想和盘托出,但家眷的叮嘱却浮现在耳边。 ——少爷,切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来历!切记! 所以他终究还是小心藏起前尘过往,就连在元念卿面前也不曾提起。 第3章 戴好最后一只步摇,春铃正要端起镜子,却被白露拦了下来。他不想细看自己满是胭脂水粉的脸,总觉得那并不是自己。 微微转头看一眼院门,对方立刻心领神会跑去开门。 他起身紧随其后,快到门口时刻意改变步态,放缓速度款款前行。 和内院的清静不同,外院此时还是一副繁忙景象。虽然别苑平日有专人打理,但真有人住进来,衣食住行每一项都少不了重新安排。 随行的管家元崇见内院开门,赶忙迎上前:“娘娘,太子已经到了,王爷吩咐请您过去见礼。” 白露愣了一下,拘谨地点点头。他还不习惯这个称呼,也不喜欢这个称呼,只不过从离开巴陵山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有资格任性。 跟着管家的指引穿过几道长廊,远远便能看到元念卿在正堂与人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根本看不出曾是个每日在林子里上蹿下跳的小泼皮。 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做派时他暗自吃了一惊,以为足够了解的人竟然还有其他面貌,心中免不了有些失落。其实他更喜欢那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野孩子,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念卿,对他来说遥远又陌生。 不过眼下乔装改扮的他,又岂是原来的自己? “殿下,这便是内子白露。”元念卿看到他进门,起身向旁边的男子介绍道。 白露随即驻步对男子深行一礼,一边回想临时学来的那些繁文缛节,一边硬挤出些许笑意缓缓抬头。四目相对,对方看他的眼神却不太寻常。 虽不至于流露出轻佻玩亵,但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脸,就像被人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白露被看得着实难受,又碍于身份不能发作,一时想不到方法应对,只好压低面孔退到元念卿身后。 “内子生性腼腆,又有宿疾在身,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元念卿不动声色地打起圆场。 “不,是我唐突!”元载泽如同受到惊吓,慌忙收回视线,“弟妹美名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谪仙之姿。” “殿下过誉了。”客气过后元念卿微微侧身,用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内院都安排妥当了?” 白露明白这是故意说给对面听的,佯装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元载泽还算识趣,主动开口道:“若弟妹事物缠身,就请自便。” “还不谢过殿下美意?” 他赶忙施礼,和元念卿对视一眼,得到无声应允便转身离开。 重新落座,元念卿只当没看到元载泽追随离去背影目光,放眼门外秀丽园景:“内子不擅打理家中事物,让殿下见笑了。” “弟妹毕竟新为人妇,原本又是修行之人,忽然落入凡尘俗世中,难免应对不暇。反倒是你,年纪轻轻就觅得佳人成就良缘,才叫人羡慕。”口中的羡慕并无虚假,元载泽双目低垂若有所思。 “殿下温润贤德,又是万金之躯,人生大事自然要深思熟虑。” 像是被点中心事,元载泽怅然道:“深思熟虑……也未必是好事,有时也会弄巧成拙,错失良机。” “不愧是殿下,臣多有受教。” 意识到自己走偏了话题,元载泽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你我情同手足,不必如此拘泥。此行路途遥远,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说无妨。” “劳殿下费心,多亏随护的徐将军安排得当,路上十分安逸。” “徐将军确是心细之人,不知你此番进京要住多久,之后还有何安排?”见元念卿沉吟不语,他连忙又道,“若是久住更好,往后我们也可以多亲近。” “并非臣有意隐瞒。”元念卿这才抬眼看向他,“而是来去之期,全凭陛下定夺,臣也是一无所知。” 正堂那一幕弄得白露有些烦躁,以往遇到相似情形,他早就出手整治,必须忍气吞声还是头一遭。 宫中那么多礼数规矩,在堂堂太子身上竟无半点踪影。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元念卿在外时常沉着脸,若是相处之人都是这副德行,能笑得出来才奇怪。 闷闷不乐回到内院门口,管家再次迎上来:“娘娘,这些药材器具是留在外院,还是搬进内院?” 看着堆在门口的五个木箱,白露按下心头不快,指指门里。等在一旁的下人立刻抬起木箱送进去,又片刻不留退出来。 这是元念卿在安国侯府就有的规矩,起居的地方不留人,说是喜欢清静避免打扰。 在山上闹腾的时候从来也没见喜欢清静,白露觉得这不过是个说辞,就是对方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胡闹,以免传出去被耻笑。 也是因为这个规矩,侯府的人再多,元念卿的院子也只有一个不怎么能说话的侍女,一个非必要不说话的护院和一个时常醉酒说不清话的扫地老叟。 只要元念卿在自己的院子,无论多么要紧的事需要禀报,也都要叩门找人传话。 好在院内的人虽然不怎么说话,耳朵却一个比一个灵,从未遗漏任何叩门声。其他家院对此习以为常,跟来京城也一切照旧。 如今多了个有口不能言的他,倒真是应了元念卿的“喜好”,彻底清静到一处。 院门一关,内里立刻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半个人影,自然也不用装模作样。白露阔步来到木箱前,清点带来的药材,就算心里气不顺,也不能误了正事。 元念卿每天都离不开药,这也是他不惜假扮女子身份“嫁”进侯府,也要跟来京城的原因之一。 师父曾说元念卿的血里有一半是药,乍听之下以为是玩笑,等到他也开始帮忙,才发现师父还是说少了。 起初他十分不解,对方气力十足怎么看都不像久病缠身,直到他偶然碰到元念卿的手,如同寒冬腊月在河水里泡过,冰得不像寻常人。 元念卿到不在意,甚至主动自嘲:“是不是跟死人似的?” 他不喜欢这个说法,可攥住冰凉的手暖了许久都没有起色。 “暖不了的。”对方含笑抽回自己的手,“夏天倒是可以借给你消暑。” 当时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也是第一次,元念卿笑的时候,脸上找不见梨涡。 第4章 伴着回忆煎好药,白露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然而院门叩响好几次,餐食点心送来又撤走,碗里的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却始终无人问津。 若是在巴陵山,只要药一好,他和师父便着手去林子里抓人。而当对方下山回侯府的时候,这种事又不再是他们能操心的。 有时元念卿久不出现,他和师父也会一起叨念。 和那时单纯的想念不同,此时他困在这清幽的内院,悬在半空的心与期盼之人出现的时机一样飘忽不定。 所谓空闺寂寞,这种越是不想懂的东西,越能无师自通。 第3章 三更时分,元念卿总算出现,却在看到桌上药碗后又有往外退的意思。 白露早有准备,挡在进门处亦步亦趋将人往屋里逼。 元念卿自然明白他的意图,迅速扫一眼屋内,果然窗扉紧闭,显然是算准了自己的行动。 十年斗智斗勇又岂会如此简单束手就擒?元念卿目光一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书案附近,铸成隔案对峙之势。 白露顿时落入下风,他心思单纯,功底又浅薄,自然不比从小和猴子一样乱窜的元念卿机敏,几次闪身虚晃都被识破,眼看就要让人溜走。 空等这么久又抓不到人,他不禁暗自赌气,干脆随手抓到什么就往对方去路丢什么,最后连换下来的裙子也丢了过去。 元念卿大笑着躲避,毫无章法的攻击看似密集却无半点威胁,直到一团罗缎飞到半空散开,像张开的网一样直扑面门。 连退两步避开裙子却没能顾及身后,元念卿撞在案角,发出不小的声响。 白露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跑过来查看,越过桌案的时候自己也险些撞到。 “不碍事。”元念卿再次轻巧地绕开,不过没有逃走,而是伸个懒腰卧倒在床,“还不喂我吃药?” 颐指气使催促的样子,仿佛他才是那个延误吃药的元凶。 未免节外生枝,白露赶紧试了试药碗,确认余温尚在才端到床前。 谁知药匙送到嘴边,元念卿又不肯张嘴,皱眉撇头一脸嫌弃:“凉药怎么喝?” 当然这又是耍赖手段,就算现在去温药,换来也是“热药太烫嘴”。白露只好施展老办法,径自端起药碗含一大口,然后箍住元念卿的脸狠狠亲了上去。 一开始还在暗暗角力,等药真的进了嘴,苦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元念卿才彻底放弃,愁眉苦脸地把药咽下去。 那副委屈的模样实在和白天的元念卿判若两人,看得白露一直强忍笑意,赶紧把药都喂了,生怕对方又找机会闹脾气。 最后擦干残留在嘴角的药滴,两人的每日较量才真正结束。 似是心有不甘,趁着抹嘴角的机会,元念卿一口咬住伸过来的手指,报复性地扯了扯。 白露也不挣扎,只是弯曲手指在对方的舌头上轻轻刮骚几下,就成功将噬咬变成了含吮。再反转手指沿着上颌缓缓向喉咙深处滑,能感觉到整个口腔都在随着自己的动作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元念卿身上的力道渐渐散去,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谁又能拒绝与心系之人的亲昵? 白露亲了亲元念卿的脸颊,看着对方噙着梨涡对自己展露笑容,嘴里残留的药味也开始退苦回甘。 小心地收回手指,用舌尖取而代之,更能品尝到那份打动自己的湿润柔软,仿佛是诱人的醇香美酒,让他一贪再贪。 “主人,宫里来人。”叩门声响,传来的话无异于一阵寒风,吹散了床榻上的酣醉。 “知道了。”元念卿翻身坐起,只留下一句“不必等”便消失不见。 白露很听话地没有等,但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也说不清自己睡还是没睡。 他相信元念卿一定有要事缠身才彻夜未归,也有预感类似的情形还会发生。 习惯了这一路两人朝夕相处腻在一起,孑然一身的寂寥就变得更加深切。倒不是对此心生埋怨,只是因无能为力而感到空虚。 除了躲在内院熬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而且就连熬药这唯一的一件事,如果吃药的人不回来,也会变成徒劳。 白露越想越闷,索性到院子捣药,准备做些蜜丸让元念卿带在身上。不管对方会不会好好吃,有药傍身总能安心几分。 不过药材都备好了,却发现独缺蜂蜜。 摇响袖中银铃,春铃立刻跑过来,接过他写好的纸条点点头,不一会儿便抱着蜜罐回来。 他打开盖子仔细闻了闻,香气十分混杂,沾一点放进嘴里细品,甘甜的味道过后竟然有一丝酸。 春铃看出他不满意,转身就要跑出去。他连忙把人拦住,又写了一张字条。 这次春铃带着纸条离开却没有回来,大约一盏茶过后,有人前来叩门:“车已备好。” 白露应声走出房门,只见一个腰挂佩剑的男子站在门外。 男子比他们年纪稍长,身姿挺拔神情冷峻,一身习武之人常穿的藏青便服,见他出来只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偏房。 此人名叫听剑,正是内院那个非必要不说话的护院。 据说他出身边陲异族,刚到府里的时候只会方言不会官话,名字也是又长又拗口,基本没人能念对。 元念卿为他改名“听剑”,倒也是人如其名,一般内院最先应门传话的都是他。现在虽然能够开口,但官话也算不上流利,因此照旧不常说话。 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白露男子身份的人。 早在巴陵山上,每每元念卿从侯府偷跑出来,都是他上山找人。如果碰巧遇到元念卿逃跑,也会跟去帮忙抓人。 白露曾听师父提起,听剑身手不凡,剑法尤为出众。 可惜他至今无缘亲眼得见,因为只要看到听剑准备出手,元念卿就会干脆地束手就擒,然后趁着别别扭扭回药庐的路上,再找机会偷捶对方两拳。 但也只能捶到两拳,从第三拳开始,元念卿已经被听剑按住头顶近不得身。 比起主仆,白露觉得他们更像是兄弟。不过听剑从来都只叫元念卿主人,哪怕是赐名封王之后,也依旧不变。 他十分好奇其中缘由。 “以前他让我在元巴和主人里选一个。”听剑对此到不隐瞒,“在我家乡,屎和巴同音,我不想天天喊屎。” 听剑并非当笑话说,但白露捂着肚子笑了很久。 第5章 走出院门前,白露特意停下来定了定心神,从头到脚把自己检视一遍。 因为是临时起意想要出门,他也未找人忙帮,只自己简单用玉簪挽发,换上天青色褐裙,外罩大袖宽袍。 虽然装束十分随意,可一旦出了眼前这道门,所有人就只会以审视幽王妃的眼光看他,举手投足不能有半点差池。 门一打开,四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一起过来问安。 这些才是元念卿为他安排的侍女,平日里碍于规矩不能随便进内院,反而鲜少有机会侍奉。因此每次看到他,就越发的殷勤。 “娘娘今天怎么打扮得像个女冠?”个子最小的最沉不住气,直接开口问道。 其中纤瘦些的姑娘嫌弃道:“什么打扮得像,娘娘本来就是女冠。” “女冠是什么啊?”最丰腴的姑娘慢吞吞地偷问。 旁边眼角带痣的姑娘附耳回答:“就是女道士。” 白露只当没听见,径自朝马车停的方向走。 小姑娘们赶紧噤声,成二字排开跟在后面,但没走几步又小声闲聊起来。 也不知谁先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娘娘今天的头梳得不太好?” “春铃姐姐最会梳头了,确实不像是她梳的。” “内院只有春铃姐姐一个婢女,不是她还能是谁?” “听剑?” “别乱说!他一个男人怎么能给娘娘梳头?” “你们说,不会是娘娘自己梳的吧?” “有可能,我刚才仔细看了,妆也没上。” “没上妆?!我还以为是春铃姐姐帮娘娘换了素雅的新妆。” “原来娘娘不上妆也那么好看。” “那当然,不然王爷何必这么着急,非要赶在上京之前把人娶进门。” “听说小姐为此还生气了。” “有吗?” “你们没看出来?准备大婚的那段时间小姐都不和王爷说话。” “没看出来,他们本来也不怎么说话。” “绝对不一样,小姐看到王爷时的脸色都不对。” 本来还要对这些闲话充耳不闻,但最后几句却让白露有些在意。侍女们口中的小姐,其实是安国侯的长女,元念卿的姐姐。 他只在大婚当天和启程之时匆匆见过两次,印象并不深刻。依稀记得对方细眉凤目五官纤巧,和方额重眉的元念卿不太相像。 他在侯府逗留的时日不多,元念卿也从不提这个姐姐,偶尔听下人们交谈,才会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位长姐。 不仅是家人,元念卿对自己的身份家世都绝口不提,就连赐名封王这么大的事,白露也是从听剑口中得知。 他永远忘不了元念卿受封后从京城回来的情形,爱笑爱闹的人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呆立在药庐外毫无生气。 他习惯性地去握对方的手,竟比真正的寒冰还要扎人,撩开衣袖,锦衣华服下遍体瘀伤。尤其是脖颈处已经变得黑紫的手印,现在回想都不寒而栗。 偏偏师父那天还下山采买不在药庐,他用尽手段也没能让元念卿的身体回暖,即便是把人抱在怀里又裹上被子,那份冰冷依然坚不可摧。眼看冰冷的手指渐渐僵硬到不能弯曲,他的眼泪都快要急出来。 第4章 “不碍事。”反倒是元念卿出言安慰,然而声音太过脆弱,一出口就碎在唇边。 他当时害怕极了,比亲眼看着家眷被杀还要害怕。这种生命随时可能悄无声息溜走又无力阻拦的折磨,远比手起刀落更加恐怖。 幸好后来师父及时出现,才让状况有了转机。 元念卿至今都没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白露也不敢去主动触碰,生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被撕开。 但他再也不想见到对方死灰槁木的模样,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入京的另一个原因。 管家看到白露身后跟着这么多人赶紧问道:“娘娘,您打算都带上?” 他回头看了看,四个侍女立刻恳切地望着自己,感觉丢下哪个都有些可怜,于是点点头。 “那我再去备一辆。” 白露摆了摆手,让她们一起上了车。 车内顿时满满当当,好在姑娘们年纪不大身量有限,又都凑在窗边好奇向外张望,因此并不觉得拥挤。 白露偶尔也扫一眼街景,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车行约一个时辰,明显感觉在向上爬坡,白露便知道快要到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京城西南的双子山,这里虽是两座山相连,但山势平缓低矮,也没有什么奇峰险岭。不过山上果农众多,桃李海棠遍布,每到春天都有不少人到此踏青游玩。 两山之间还有一大片花圃,据说是专供皇家。寻常人只能远观不能进入,却依然成了赏玩一景,附近也由此聚集了许多商贩。 白露小时候来过一次,只是趁盛花期随母亲在第一峰上转了转。 但家里的小厮时常聊起花圃附近的好玩之处,什么时令瓜果、蜜饯干果、奇花异草,还有不同香气的花蜜和蜜酒,他没去过也都了然于心。 不过这一次,他的目的依然不是花圃。 马车在第一峰的高处停下,侍女们纷纷下车,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打扫。 时至春末天气转热,树上的花已经谢得差不多。即便如此,周围的景色还是让他恍然回到昔日和母亲一起漫步的时光。他当时还小,一点儿也不觉得有趣,而且山上到处都是人,能看到的风景也有限。 “娘娘,凉亭已经打扫好了。”个子最小的侍女跑过来回禀,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白露抬步要走,对方却没有退开让路的意思,而是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似是有话要说。他又瞄到其他三个,正规矩地站在一旁,偷眼观察这边的情形。 他心下了然,准是大家难得出来起了玩心,所以派个胆子大的来求自己。 也不想扫了女孩们的性,不等小个子姑娘开口,他便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纸条和钱袋。 对方接过来看一眼纸条,立刻心花怒放:“多谢娘娘!” 其他三个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声音就知道求成了,全都跑过来道谢。 他赶紧摆手,心里盼着她们快点离开,早些落个清静。 “你、你们几个怎么全跑了?”元崇看到姑娘们一起朝花圃的方向跑就急了,“谁伺候娘娘,快回来!” “娘娘派我们去买蜜!”大家嘴上回话,脚底却片刻不停。 “买蜜哪用四个人?!”眼看人要跑没影,元崇牵马就要追。 白露赶紧拦住,指指自己。 “您……唉!”元崇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松开缰绳,“这几个丫头鬼精鬼精的,您别太由着她们。” 他含笑点头,对方自然不好再多说。 白露回到凉亭放眼山下,虽然不能将京城全貌尽收眼底,但西南角一览无余,陆家曾经的宅院也在其中。 母亲带他来的时候也站在这里,怀抱着他指引家的方向,现在他仍能找到昔日院落的位置,不过里面是否有人,屋舍有没有变样都无从知晓。 大约在巴陵山安顿下来两年后,他从师父和猎户的闲谈中得知,京城了结了一件结党谋逆的大案,现在各地已出告示昭告天下。 趁跟师父进城的机会,他偷偷看过告示,父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抄家之列。他明白看到告示就意味父亲已经不在,可其他人的下落上面只字未提。 之后他再也不敢轻易离开药庐,不仅是担心自己被发现,也怕因此连累毫不知情的师父和元念卿。但内心深处他仍想见家人一面,哪怕他们早已化为坟冢,与自己天人永隔。 这个深埋于心不能倾诉的秘密,则是他决定入京的最后一个原因。 “娘娘。”元崇从旁叫他,人不再着急,脸色却有些奇怪。 他盯着对方的脸,想看出些端倪。 “太子来了。” 这四个字,让他的脸色也跟着奇怪起来。 第6章 元载泽今日装扮倒是朴素一些,一副普通富家公子打扮,也没有一见面就呆若木鸡。 白露照旧深施一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对方想要伸手来扶,被他退身避开。 元载泽尴尬地收回手:“真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在这里偶遇弟妹。” 马车停在这里还不到一刻,白露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偶遇。不过说什么自己都不能反驳,只能垂头默默听着。 “怎么没看到念卿,他没陪在你身边?” 他摇了摇头。 “也是,他受诏入京肯定事物繁忙,只是苦了你千里迢迢跟来。” 白露不懂元载泽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语气却相当熟络,话里话外的体恤,反而听着别扭。 “我……”看出他在戒备,元载泽移开视线,转身和他并肩而立,“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弟妹可否出身京城?” 这一问顿时让白露脊背发凉,但还是镇定摇了摇头。 “以前也没来过京城?” 他还是摇头。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元载泽失望地解释,“实不相瞒,昨日初见弟妹,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故人。” 白露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离开京城之前连皇宫的大门都没见过,自然不可能是太子的旧识。 “他本是我儿时同窗,因家中突遭变故,如今生死未卜,与你……十分相像。” 听到这里,他越发肯定对方所说的不是自己,只是这位故人的遭遇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他的生辰正是你的名字,在白露那天。” 刚刚安稳的心再次被提了起来,他之所以用白露这个化名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母亲姓白,二是因为生在白露那天! “说来不怕弟妹笑话,我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是谁家女童乔装改扮送进书院,站在角落里看了很久。” 白露拼命搜索自己的记忆,他小时候确实被母亲送进一家书院,但到离开京城也只待了半年。而且因为儿时身材矮小,害怕被年长高大的孩子欺负,总是躲到没人的地方,根本没有交好的同窗…… “我也是他从书院消失几个月之后,才知道那些变故和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能够想办法帮他。”元载泽说道这里愈发惆怅,“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 这次换做白露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哪个表情不对露出破绽。虽然没有想起书院里的什么同窗,但对方口中似有似无的联系让他不得不心生动摇。 “说了这么多伤怀的话,还请弟妹不要见怪。” 心里乱成一团,他努力不让自己摇头的动作显出僵硬。 好在元载泽并未察觉不妥,收敛愁容话锋一转:“其实我刚从下面的花圃回来,如果弟妹喜欢花草,不妨也过去游赏一番。那边属尚宫局管辖,有喜欢的可以让他们直接送去别苑。” 他缓缓点头。 “我就不再打扰,告辞。” 元载泽走得十分干脆,看车马的方向也确实来自花圃。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他满心都在纠结对方口中的同窗到底是不是自己! 白露回程时想了一路也没有任何线索,一来时间久远记忆模糊,二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回忆。 平心而论,虽然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日子远没有山中药庐里轻松快乐。他是家中独子,母亲疼爱他的同时也十分严格,尤其在督促读书进学这方面,一刻也不肯松懈。 他不讨厌读书,却不喜欢书院,尤其是书院里的孩子,三五成群拉帮结伙,专挑胆小怕事的欺负。 他的运气还算好,也难免三不五时被人围着阴阳怪气几句。 仔细回想,他躲清静的时候时常觉得背后有人,但环顾四周却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家里人听了只说自己疑心病重,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其实让他心中忐忑的不是什么太子旧识的身份,而是偌大京城,自己遇到过的那些人,如今是否还会认出自己…… 又是孤枕难眠的一夜,白露清晨坐在床上发呆许久,只觉得这京城之行,一日比一日难捱。 第5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6章 这个眼角带痣的姑娘在其中算话少的一个,应对皇后和两位后妃亦是对答如流。就算他能开口,也未必做得到这般滴水不漏。元念卿大概早就算到,才特意给他安排这些侍女。 一想到元念卿,白露又开始心神不定。 如果刚才萧妃的话是真的,两年前就有人想要为元念卿定姻缘,那当初对方提出让他“嫁”进侯府的方法,或许不是单纯胡闹,而是无奈之举。 他从未怀疑过元念卿的心意,却着实低估了元念卿的处境。年少封王所背负的东西,远不是他一个隐姓埋名之辈能够体会到的。 “娘娘,皇上那边传话来,晚上在后花园设宴,为幽王及王妃接风洗尘。”宫女突然进来传话,如同在水面投石,激起不小的涟漪。 皇后当即送客,两位后妃也匆匆回了居所,只有白露茫然地站院门外,不知该何去何从。 说是送客,倒更像是被赶出来,他们刚一踏出宫院,大门就关上,两位后妃也早就不见踪影。 周围空荡荡的,别说帮忙引路,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 “娘娘别怕,先在这等一会儿,我们去找人问问。”侍女们的反应比他更快,说完便朝着可能有人的方向各自跑开。 满身行头也不能乱动,白露只好乖乖等在原地,一心盼着大家早些回来。 百无聊赖之际,就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弟妹?” 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转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太子行礼。 第8章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元载泽欣喜道。 白露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却听到侍女们的喊声:“娘娘,快看我们找到谁了!” 他忍不住循声张望,竟看到元念卿在姑娘们的簇拥下朝自己走来。他眨了眨眼睛确认不是看错,便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真正握到那双带着寒意的手,他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元念卿的视线只是短暂地与他交汇便转向元载泽:“太子殿下,这是打算去鸾凤殿?” 元载泽慌忙掩去脸上失落:“正是,念卿来后宫所为何事?” “皇后今日找内子叙话,我算计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接他。” “原来如此。” “我与内子不便叨扰,暂且告退。” 元念卿无意停留,说完就带着白露和侍女们离开。 “想我了吗?”没走出多远,他就贴在白露耳边小声问。 白露本不想让他得意,可自己时时刻刻粘着他的眼神什么也藏不住,于是有些不甘心地点下头。 “真巧,我也想你了。”元念卿笑道。 虽然只是极浅的微笑,却如春风般和煦,让白露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两人携手漫步,亦如回到了巴陵山,时不时互看一眼,胜似万语千言。 白露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喜欢上了牵元念卿的手。大约是每每牵起对方的手,总能想起美好的回忆:药庐里的玩耍嬉闹,书案前的窃窃私语,皎月下的促膝长谈,床笫间的温柔缱绻…… 因此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牵着元念卿的手,他就莫名感到安稳。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为了应付课业背下的诗句,如今也变得令他心驰神往。 闲逛也不是漫无目的,所过之处元念卿都会稍加说明,一路下来白露也对后宫布局有了大致了解。 除了皇后的鸾凤殿,其他后妃都各居一殿。萧妃在缨华殿,陈妃在佩兰殿,宁妃在归霜殿,还有一位李妃七年前病逝,原本居住的韶音殿并未腾出,依然有人打理。 而皇帝五位子嗣,除太子独居后宫之外的东阳宫,李妃的二皇女由陈妃代为教养搬至佩兰殿,其他都是随母起居。 穿过一段清幽廊桥,面前是一座带阙阁的大门,门前还有禁军把守。 元念卿站在廊桥尽头,看着大门说道:“从这里过去就是正阳宫,皇帝的居所。” “原来皇帝不是住在后宫啊?”侍女们好奇地问。 “不是。”元念卿提醒道,“正阳宫与皇宫其他地方不同,你们也要打起精神,过去之后不能再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白露听到这话一愣,没想到居然要过去。 侍女们也有些怯懦:“王爷,我们……不是要去见皇帝吧?” “怎么,怕了?” 小姑娘们纷纷点头。 “不用怕,你们只需在远处等着。”元念卿说完看向白露,“放心,有我呢。” 他也只能点头,然后默默拉紧对方的手。 果真如元念卿所言,与后宫相比,正阳宫的气势更加威严肃穆,一般人仅仅置身其中都会觉得芒刺在背,更何况一个因谋逆而被抄家的罪臣之子。 白露有些庆幸进来之前元念卿放开了他,否则一定会发现他的手也开始变得冰凉。 但元念卿并未将他带到大殿之中,而是沿小路来到湖边。此刻正巧湖面微风拂过,湖中芙蓉婆娑起舞,岸边柳条款摆慢摇,多少化解了一些周围的森严气势。 “幽王。”宫人见到元念卿略微倾身,便放行了通往湖心亭的路。 元念卿示意侍女等在原地,带着白露继续前行。 湖心亭中,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远眺宫墙之外。 “陛下,臣携内子前来见驾。”元念卿对着男子拱手深躬,白露也连忙屈身行礼。 男子应声回头,似有些不耐烦:“行了,起来。” “谢陛下。” 白露随元念卿一道起身,虽不敢抬头,也能感觉到对方在审视自己。 半晌无人说话,耳边只能听到空中雀鸟鸣唱,直到宫人来报:“陛下,宴席已经备妥。” 皇帝带众人走出湖心亭,始终不置一词。 行走间白露几次偷眼看向元念卿,但对方始终目不斜视,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就这样沉默着来到设宴的花园,众人过来见礼,场面才有所改变,但也绝算不上热闹。 首先是皇后携太子,全都装扮一新,尤其是皇后,脂粉竟比旁边的萧妃还浓;紧随其后的便是萧妃和二皇子,依旧是明艳装扮的萧妃变化却不多,只是换了颜色更亮的裙袍;陈妃左右各伴一位皇女,妆容显得有些黯淡,但穿戴已比之前华贵许多;最后是未曾谋面的宁妃和三皇子,宁妃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站在珠光宝气的后妃中反而最显眼。 白露紧跟在元念卿身边,从见礼到落座一举一动都不敢马虎,但落在身上的视线还是令他如坐针毡。不过随着宴会开始,他渐渐发现那些视线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一开始是宫人传菜,他无意间抬头撞上了二皇子的视线,对方竟丝毫没有察觉。而旁边元念卿一个微微转头的动作,对方却立刻装做饮酒避开。 他趁着宫人往来的间隙又观察了几次,几乎每一桌都有人时不时将余光落到元念卿身上。只不过元念卿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有闲情逸致提醒他哪道菜不好吃。 或许对方早已习惯这种不明缘由的窥视,白露索性也专心在菜品上,可惜细嚼慢咽了半天,仍是尝不出味道。 “陛下。”趁着舞伶还未开始献舞,皇后主动向皇帝夸耀,“最近太子勤习古籍,对修身之道颇有心得。下月正值云隐仙师寿辰,不如让他代陛下去赤鸣山上香献礼,也正好让他向诸位长老请教。” “上香献礼的事,朕已经交由念卿去办。” 只此一句,席间所有人的脸色都起了微妙变化,有些人玩味,有些人沉思,有些人吃惊,更有人怨恨。 白露不知道来龙去脉,也能猜到代皇帝上香不是一件小事,不禁担心地看向元念卿,对方只是在桌下轻拍他的手,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仿佛自己的名字不曾被提起。 宫乐响起,舞伶翩然而至,如彩蝶纷飞,迷了人眼也乱了人心。 第9章 一段舞毕,皇帝兴趣缺缺地起身:“散了吧,朕累了。” 所谓的宴会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草草收场,众人各自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在元念卿身上留下各怀心思的眼神。 元念卿也带白露找到等在花园外的侍女,一起往宫外走。 “念卿。”半路上,宁妃将他们叫住。 “宁妃娘娘有何吩咐?” “你师父……存彦道长近来可好?” 白露暗自意外,没想到久居深宫的宁妃竟然认识师父。 “劳娘娘惦念,师父一切安好。” 宁妃欣慰地点点头,犹豫片刻又道:“上香之事是真的吗?” “是,陛下已经吩咐过。” 宁妃面露忧色:“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臣谨记娘娘教诲。” 宁妃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怔怔看着他终是没说出口:“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二人目送宁妃离开,才回到等在后宫门外的马车。 第7章 难得元念卿一路无话,白露知道他在思考。 即便时常在山上闹得鸡飞狗跳,元念卿也绝非一刻都安分不下来,有时读书练功比自己还认真。唯独医书药理一眼都不肯看,说是瞧一眼就浑身难受。 师父从不强求,只道人各有天性喜好,顺其自然便可。但每一样都会鼓励尝试,谁愿意多学就单独再教。 白露也是到了巴陵山,才知道读书不是只有五经四书,还有医经药典、天文地理、奇门遁甲…… 明明离开半日,马车停进别苑时,白露却有种久别归家的喜悦。 侍女们过来帮他抬裙摆下车的时候,眼角带痣的姑娘忍不住向元念卿告状:“王爷,在宫里的时候我不敢说,娘娘今天被欺负了!” “哦?”元念卿看向一脸茫然的白露,“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侍女便将鸾凤殿内萧妃的话重复了一遍。 “竟有这样的事,我记下了,等有机会一定讨回来!”元念卿又嘱咐侍女,“下次有谁欺负他,你们也都记下来告诉我。” “是!”只是简单几句话,姑娘们却好似大仇得报般扬眉吐气。 “今天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侍女道过晚安相继转身离开,元念卿这时才发现白露正嫌弃地看着自己。 “我就是记仇!”理直气壮地说完,他拉起白露大摇大摆地回了内院。 春铃正在里面焦急地踱步,看到他们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正好,快把他这一头钗花都给我摘了。”元念卿急匆匆把人领到对方面前,“刚才想亲一口,差点儿扎我的脸!” 春铃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帮忙更衣卸妆,一边看白露表演以眼杀人。 白露忍到春铃离去,沉着脸堵在元念卿身前。不等发作,左边脸颊就被人亲了一口,他赌气捂住左脸,右脸也被亲了。 他捂住两边脸颊,本以为对方还会换地方亲,但元念卿只是得意地对着他笑,怎么也不肯再靠近。 真是个磨人精!白露知道被耍了,暗骂着松开自己脸,一手牢牢箍在元念卿的腰间,一手掀开中衣查看。 对方的体温和平时没有差别,身上也没有伤痕,只在右边侧腰上有一小块淤青,应该是之前撞到书案留下的。 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撞,在别人身上或许无关痛痒,但在元念卿身上却可能成为沉疴积弊。 人有阴阳二级,无论男女长幼,二级相生相制,一旦失衡,便会百病丛生。单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元念卿体内无法聚敛正阳之气,如果不是每天用药顶着,早就因寒邪侵蚀而亡。 手脚冰凉只是表象,真正的威胁是瘀斑长期不消导致的溃烂和肢端僵硬。偏偏缺乏阳气就会气滞血瘀,容易留下瘀伤且难以自愈。 同样是跌了一跤膝盖青紫,寻常人不理会也能自行痊愈,元念卿却要内外用药花上月余时间。若是瘀斑没有及时发现,过不了几天就会发黑溃烂。 白露刚在山上住下的时候想不通,按理说以元念卿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在外面乱跑,但师父从不把人关在药庐。正经把人抓回来,也大多是为了让元念卿吃药,药吃完人就又放了。 “露儿,你还没爬过树吧?”师父见他不高兴地看着元念卿跑走,含笑问道。 白露点头,家里规矩严,别说爬树,大声吵闹都会招来训斥。 “我带你去树上看看。”师父挑了一棵高耸粗壮的老树,抱起他垫步蹬树向上攀爬。 白露只觉得身子猛地有些发沉,紧接着双耳灌风,地面便离自己越来越远。起先他有些害怕,拼命抱紧师父,但随着他们脱离树冠最茂密的高度,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心情却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上看奇峰绝壁,下看广袤山林,每高一层所见的景色都不尽相同,他好奇地四处张望,仿佛置身一个崭新的天地。而当师父带着他荡到另一棵树上,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掠而过,叫人激动不已。 师父停下来问:“开心吗?” 他难掩兴奋,连连点头。 “比在药庐开心?” 他又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师父此举是在替自己解惑,告诉他把人关着远不如穿梭山林开心。 “心里苦闷的时候,更要出来闹一闹,否则生出心病,可能比身上的病还难医。” 那时他还看不到元念卿的苦闷之处,只记得对方着急大喊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许不带我玩!” 师父斜睨在对面树上闹脾气的元念卿:“你不是自己玩得挺开心?” “不一样。”元念卿跳过来牢牢挂在师父背上,“有师父带着才最开心!” “小泼皮。”嘴上虽然骂,师父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反曾。 那一天巴陵山的密林中,有道士带着两个孩童上蹿下跳到处疯跑,所过之处尽是欢声笑语。 “都说不碍事。”元念卿见白露盯着瘀痕出神,又要转身避开。 幸好白露早有防备,直接收紧手臂把人圈在怀里,才没让他溜走。 元念卿左右挣了挣确定逃不出去,才反过来靠在白露身上:“要不你替我揉揉?” 白露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直接把人按到床上,从床头摸出装药油的瓷瓶。正要开瓷瓶的时候,却闻到一股陌生的药味从元念卿身上飘来。 他以为自己闻错了,又贴近了仔细辨认,陌生的药味还混着酒味,绝不是他调的药。药味不是全身散发,只来自后背,并且最浓处还能看到细小的针眼。 白露顿时明白这是有人为元念卿施针。本来对方两天未归却无大碍还让他觉得高兴,但这个发现却着实泼来一盆冷水。 到不是只许他替元念卿配药调养,而是因为不会心有不甘。师父不擅针灸没教过,他看书只有一知半解也从不敢用。而且一想到元念卿光着背让别人施针,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白露闷闷不乐地涂好药油,越看背上的针眼越不顺眼,便泄愤般地咬了上去。 但又不敢真的用力,只用牙齿轻轻磨蹭,反而痒得元念卿一个劲儿地躲,最后抓过被子把自己盖了个结实。 想着让人早点休息,他没有再闹,准备起身的时候却有东西朝自己飞过来。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元念卿的亵裤。回头再看床上的被子,正撑出一条小缝。 接下来还能怎么办?他丢掉亵裤,掀开小缝也钻了进去。 第10章 白露清晨被院中的打斗声吵醒,立刻发现元念卿不在身边,他赶忙下床查看,原来是对方和听剑正用竹棍过招。 可能也是出于担心,上次进京之后,听剑便开始教他们防身的招式,尤其是一些毒辣攻击的化解之法,类似的过招也时有发生。 之前师父也时常带他们练功,但功法都是以修身调息为主,目的是强身健体反应灵活,用来逃跑不在话下,却也忽略了有些时候可能逃无可逃。 听剑忽然一棍横打,元念卿反手架住,脚下不稳退了一步。 “你腰上没力。”听剑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分明是你力气太大。”元念卿嘴硬,先揉了揉手臂,等对方转身又偷偷揉了揉后腰。 白露不禁想到昨夜,红着脸退到门里,却见听剑递过来一根竹棍:“试试吗?” 他硬着头皮点点头,接过竹棍加入战局。 听剑以一敌二仍神情自若,抵挡攻击的间隙还不忘寻找破绽反制,一场下来他和元念卿各被戳了三次脚趾敲了两次头,而听剑稳如泰山,不曾移动半步。 “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元念卿不甘心地闹起脾气。 “你有本事自然会赢。”听剑也还是老样子,不理也不哄,收拾好东西就回了房间。 “死脑筋!”元念卿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喊,半晌无人理会也只能泄气地回来找白露诉苦,“那家伙明知道我使不上力,还故意逼我用腰劲,快帮我揉揉。” 他忍笑把人揽过来,刚要伸手揉就看到春铃端着食盒站在门口,也在默默忍笑。 白露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笑话都快要被春铃看光了,赶紧留下食盒让人离开。而罪魁祸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甚至有脸问他:“谁又惹你了?” 他定定地看着元念卿。 元念卿装傻回头看了看:“我身后又没人?” 白露连看都懒得再看。 “知道你脸皮薄。”元念卿戳了戳他的脸,“春玲不是外面那几个丫头,放心吧。” 这一路来京,白露能感觉到元念卿对春铃的信任不亚于听剑。 他知道听剑入府早,几乎是看着元念卿长大,但春铃的来历却不曾了解。直到他进侯府,才知道元念卿身边有这么一位侍女。 他对春铃的印象很好,心灵手巧聪明能干,有时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比起吵闹的小姑娘们贴心许多。同时他也觉得春铃很神秘,明明不是个阴沉的人却总是躲在房间里,能发出声音也不愿说话,更不像其他侍女那样对高墙之外心生向往。 第8章 “当着我的面在意别的女人,我可要发火了。”元念卿沉声威胁道。 白露拧紧眉头,拿起盘里的点心塞住那张烦人的嘴。 元念卿吃掉点心,知道再逗他就要真恼了,于是收敛玩笑:“她和你差不多,是我换来的。” 听到对方提起过往,白露这才转过脸来。 “她本是后宫的宫女,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人剪了舌头。两年前我离开皇宫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被拖出去,鲜血淌了一路,看起来命不久矣。大概是心有戚戚焉,我用玉佩贿赂宫人,把她带回侯府。本来还担心会死在半路,幸好她坚持了下来。” 白露没想到春铃竟然与两年前的那次上京有关,不禁自责起来。 “都已经过去了。有些事就算现在还不方便说,将来也会让你知道。”元念卿拉过他的手安慰道,“仔细想想也多亏有她,让我赌了一口气,绝不能比一个奄奄一息的宫女还脆弱。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巴陵山,见见师父,见见你。” 听到这里,白露已经忍不住把人抱住,希望对方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这不是见到了吗?”元念卿轻拍他的背,“而且这一次你还在我身边。”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庆幸自己跟来京城,情不自禁把人抱得更紧。 接下来的几天平静闲散,元念卿就算白天出门,晚上也必定回来。 没有访客也无人召见,白露每天连更衣梳头都省了,躲在内院专心调药,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是如何抓人吃药。 虽然偶尔惦记打听家人消息的事,可一想到以王妃的身份出门必定人多口杂,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是元念卿某天心血来潮,问他要不要一起出门逛逛。 “总不能白来一趟京城,该吃该玩该见识的都不知道,师父都要笑话咱们。” 白露也觉得是个机会,而且有元念卿在身边总好过他孤身出门。 一听要出门,侍女们早早排在内院门外,专等他们出来献殷勤。 元念卿点破她们的心思:“就想着出去玩是吧?” 其他姑娘不敢吱声,只有个子最小的嘴快:“娘娘平时不出来,我们也伺候不到。” “这是在怪罪我吗?”元念卿面反问道。 纤瘦的姑娘赶紧狠拍小个子姑娘的头,呵斥道:“让你乱说话!那是王爷和娘娘体恤咱们,怎么能不知感恩?还不赶紧赔罪!” “不用在这一唱一和。”元念卿早已看惯了她们的小伎俩,正色警告道,“你们在家耍些小聪明我不计较,但是出门不能只顾着玩。京城不比安陵城,若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我也保不了你们。” 侍女们老实地点头。 话训太多也是浪费力气,元念卿挥挥手:“收拾东西上车。” “谢王爷!”侍女们还是遂了心愿,欢喜地上了车。 昔日小泼皮如今竟然振振有词教训起别人,白露不禁觉得好笑。不过元念卿说的也是事实,至于女孩们能听进去多少,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以前也有许多听不进去的话,师父念得多了还觉得烦,直到下山之后才明白对方的用心良苦,那些嘱咐也依然受用。 所谓京城,实际是城套着城。首先是偏北的皇城,不仅是皇家居所,也包括了朝廷许多直属官衙;内城在皇城以南,多为位高权重者和皇族旧戚聚集;外城自南向北包围了整个内城和半个皇城,亦是普通百姓眼中的京城。 白露也是听元念卿讲起才知道这些,小时候只知道有内外城之说,家在外城,而书院在内城。印象清楚是因为内城不准一般车马通行,他每次都要下车走一段路才能到书院。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家中马车能够停在书院门口的孩子,应该都是出身显赫。不过他那时根本不懂其中意义,反而觉得在街上走一走比一直坐车有趣。 元念卿命马车停在外城,带人步行进入内城,沿着商铺林立的街道走走停停。 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放眼望去尽是华贵之物,气派与安陵城的街市大不相同。 “有想买的东西吗?”元念卿问道。 白露刚要摇头,却闻到一股药材的味道,抬眼看到前面有一家很大的药材铺,顿时来了兴致。 元念卿也注意到药铺,立刻拉着人就要改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白露执意要过去,两人暗自角力的时候,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锣鼓声。不一会儿便有带着杂耍的队伍穿街巷而过,吸引不少人驻足围观。 “那是什么啊?”个子小的侍女被挤在人群里看不到,焦急地问。 “像是杂耍班子。”纤瘦侍女压在丰腴侍女的背上,努力踮着脚,“好像也有舞伶,不行……看不全。” “是戏楼开戏。”元念卿看到队伍前排高举的牌子,拽了拽白露,“去看看?” 白露从未进过戏楼,也觉得好奇,暂时放下药材铺的事,和元念卿走出街市。 戏楼并不在内城,而是在外城的繁华处,还未靠近就能看到门口人头攒动。 伙计从他们衣着打扮就知道是贵客,马上迎上来嘘寒问暖。 元念卿扫一眼坐得满满当当的看台:“神楼还有位置吗?” “真不巧,今天神楼包出去了。就腰楼还剩两桌,您随小的去看看?” 元念卿有些犹豫,但转眼间就听里面其他伙计高喊:“腰楼客满!” 伙计赔笑道:“现在只剩看台散座了,要不您几位凑合凑合?” 看台着实鱼龙混杂,元念卿看向白露,两人正用眼神商量的时候,身边忽然有人过来行礼:“王爷。” 元念卿认出是宫里的人:“何事?” “二皇子请您上神楼小叙。” 第11章 二皇子元承玮,元念卿见得也不多,提起的时候也只有皮笑肉不笑这个印象。 白露初见此人觉得对方一脸轻慢,而后席间落在元念卿身上的视线,以及听到上香献礼之事的玩味表情,都让他心存芥蒂。听说要见面,本来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许多。 但戏楼还是让他感到新鲜,小时候只听家里人聊起过,但母亲素来不喜欢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自然也不带他来。 说是戏楼,其实更像是被楼围出来的地方,戏台在正北,其余三面环楼。正对戏台的阁楼便是神楼,上下一共三层,里面全是隔间雅座;东西两侧腰楼只有两层,桌椅连排没有隔断;中央空出来的地方摆满条凳,偶尔有伙计穿梭叫卖,也别有一番趣味。 白露跟在元念卿身后登上二楼,还未进隔间就听到女子调笑的声音。他还在惊叹这位皇子的侍女笑得如此肆无忌惮,进门才发现是浓妆艳抹的女子围坐其中。 听到脚步声,元承玮漫不经心看向身后,推了推怀中黄衣女子:“幽王驾到,还不过去行礼?” “幽王?”怀中女子未动,身旁的红裙女子开口道,“就是那个比一众皇子皇女还先受封的安国侯之子?” 元承玮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不是故意说来气我的?” “你哪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红裙女子说罢亲在元承玮脸上,又引来一阵嬉笑。 “看来二皇子不便打扰,告辞。”元念卿说完就要转身。 “你还真是个没趣的人。”元承玮见状挥散身边女子,“我既然请你上来,自然没道理让你败兴而归。” “只怕会耽误了殿下的雅兴。” “我最好与人同乐,人越多越尽兴,是不是?”元承玮说着捏了捏身边女子的脸,又是一阵狎昵窃笑。 “既然如此,我与内子就叨扰了。” 元承玮这才注意到站在元念卿身后的白露:“原来幽王妃在,难怪你这么正经。不过也是,有那么个美人傍身,哪还瞧得上这些庸脂俗粉。” 女子们纷纷面露不悦,目光投向白露打量起来。 白露庆幸自己出门戴了罩纱,但还是忍不住偏头避开那些视线。 “你们这么凶,把人吓着了怎么办?都下去吧。”似乎碍于他在场,元承玮清退身边女子。 心里觉得这场戏不看也罢,他悄悄拉元念卿的袖子,对方只是眨了眨眼让他安心,没有离开的意思。 等人重新布置座位,元念卿才带他坐下来。 白露从未遇过这种场面,原以为太子就够让人心烦,没想到二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再不经世事,也知道那些女子绝非出身良家,一个皇子白日就厮混其中,其品性可想而知。 正暗自腹诽,外面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今天怎么这么清静,你那些莺莺燕燕不在?”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进门的却是几名年轻男子。 元承玮看向元念卿:“还不是因为有稀客。” “原来是幽王。” 为首的男子再开口,白露才认出是长皇女元灵英假扮,后花园时他并未仔细看两位皇女的脸,因此一时间没能认出来。二皇女元玉瑶紧随其后,身边的几个小厮也是宫女改扮。 第9章 同样是隐藏身份,两位皇女随性许多,身姿步伐依旧是女子态。白露猜测她们只是为了出门方便,并非真要装成男人。 “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迟?”不等他们相互招呼,元承玮便和元灵英闲聊起来。 “还不是因为她。”元灵英看向元玉瑶,对方怯怯地低头不语。 元承玮见状连忙劝道:“反正也赶上了,先坐。” 话音未落,楼外锣鼓响起,两位皇女赶紧坐下,专注地盯着戏台。 开场便是一段热闹的杂耍,六个女童接抛十几个绣球,其他人穿梭其中往来自如,时不时还有新的绣球加入其中。 随后是一段舞蹈,领舞的舞伶身姿曼妙,几段旋身抛袖宛若画中仙子飘逸灵动,引得台下喝彩连连。 这些好看是好看,可不是白露期待的“戏”,正奇怪的时候场内乐曲忽然停了,戏台的幕帘后传来悠扬念白,几个打扮各异的优伶相继亮相,才开始上演才子佳人的姻缘戏。 台上演的缠绵悱恻,他却有些涣散,觉得还不如杂耍有趣。 儿女情长的故事他从书里看过不少,总是不能与之共情。大概是在山上待久了,认为与其抱在一起哭哭啼啼,不如到林子里翻几个跟头,大喊几声来的痛快。 元念卿以前时常在山里乱喊,吓得山中走兽飞鸟四散。猎户们多次找师父抱怨,师父也训斥了不知几回,但对方就是我行我素一切照旧。直到有一次喊来一头鸟粪,之后才有所收敛。 想到这里白露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元念卿,虽不是才子与佳人,但他们的戏若是演出来,肯定比台上的更精彩。 姻缘戏之后接了几段小曲,有客人起身走动,伙计忙着添茶倒水,元承玮也叫人进来点餐食。 “想吃点什么吗?”元念卿问道。 白露见不是散场,便点了点头。 元念卿随着要了几样小吃,又让人换了新茶。 东西摆上来没多久,锣鼓再次响起,客人们回到座位,喧哗声渐渐平复。 乐曲刚刚响起,就听到元灵英烦躁地质问:“你到底怎么了?” 元承玮起身走过去:“出了什么事?” “今天起来就怪怪的,吭都不肯吭声,怎么问都不应!”元灵英瞥一眼元玉瑶没好气地说。 “她本来就少言寡语。”元承玮劝道,又转向元玉瑶耐心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元玉瑶期期艾艾地看了看元灵英,委屈地摇头。 “总是这样,问也不说,想着带她出来散散心也是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了——”元承玮把还在生气的元灵英拉到自己的座位,又回来问元玉瑶,“她也是担心你,别往心里去。若是有什么不好向她开口的,跟我说便是。” 元玉瑶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半天没有声响,又讷讷地闭上。 白露在一旁倒是看出了些端倪,轻拉元念卿衣袖指指自己又指指元玉瑶。 元念卿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内子略通医术,不如让他看看。” 元承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于是让到一边。 白露除下罩纱来到元玉瑶跟前,先是摸了摸脉象,虚火上扬但不严重,又示意对方张开嘴,喉头只是微微红肿,然而深处却有一个硕大的脓包。 正是这个脓包卡在喉咙里让人说不出话来。他连忙要来纸笔,写了张字条交给身边侍女,又取来空茶盏,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瓷瓶,点几滴粘稠的药膏用水化开。 不一会儿侍女带回一支崭新的毛笔,他取过毛笔沾满茶盏里的水,小心地伸进元玉瑶的嗓子里涂抹几下,对方咳了两声立刻朝元灵英叫了声姐姐。 元灵英顿时气消了大半,回到元玉瑶身边:“你难受怎么不早说?” “难得能来看戏,我怕你不带我出来。” “看戏又不止这一次。”元灵英又埋怨了几句,二人便和好如初。 白露无声退到元念卿身边,在袖中偷偷拔掉让侍女藏进笔头里的绣花针。 元承玮也放下心来,转身重新打量白露:“没想到幽王妃真如传言一般妙手回春。” “只是碰巧罢了。”元念卿替他开口。 “不知用的是什么药?” “内子自制的香膏。”元念卿从他手中取过毛笔,连茶盏一并端到对方面前。 元承玮闻了闻茶盏确实有股果香,又用手指沾了沾毛笔放进嘴里,只尝出淡淡的甜味。 “这香膏可以调水日常服用,有理气安神之功,并无害处。” 元承玮笑道:“我并非有所怀疑,只是好奇罢了。” 第12章 嘴角翘得再高,眼里也没有丝毫笑意,元承玮确实称得上皮笑肉不笑的高手。不过白露本来也不是为了谁的脸色才出手帮忙,故此也不在意,拿起罩纱回到座位。 “你戴着不闷吗?”元灵英看他又要戴上罩纱问道,“这里又没生人。” 白露被问住了,戴罩纱确实是为了避免生人看,尤其是那些曾经见过他,如今又可能认出他的人。但隔间之内都是正经见过面的,戴不戴罩纱也就无关紧要。 于是他放弃罩纱,交到侍女手中。 大家各自回到座位,戏台上的歌舞已接近尾声。按照之前的排布估量,他们错过的节目还不算多。 果然最后还有一场大戏上演,内容是英雄少年山野剿寇。演少年的优伶面容清俊,手中花枪看得人眼花缭乱,戏台上明明只有五六个人,却演出了以一敌百的架势。 那优伶的声音也是清脆洪亮,尤其演到英雄长枪折断,被贼寇羞辱,一番慷慨唱词令人十分动容。而后更是勇夺贼寇双剑,用一段刚柔并济的剑舞将整出戏带向高潮。 “好!”元灵英看到激昂处忍不住起身叫好,元玉瑶和元承玮虽未出声也是不住地拍手。 元念卿还是一副看不出心思的表情,只是趁着周围的人专注戏台,附到白露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比台上那个好看?” 见他不给回应,又不断追问道:“是不是?” 白露憋着笑,也不懂元念卿怎么就能面无表情地问出这些话来。 “你不会真觉得他比我好看吧?” “他哪有我好看?” “你到底觉得谁更好看?” 实在被烦得受不了,白露偷偷捶过去一拳,被元念卿接在手里,变成手牵着手,耳边才消停下来。 所以说台上的戏哪有身边的人精彩?他默默握紧对方的手,心思也已经不在戏上。 少年使出一个白鹤亮翅作为收场,引来无数喝彩。 元灵英走到元承玮身边:“你觉得这个优伶如何?” “唱词功夫俱佳。” “那是不是该赏?” 元承玮这才听出对方意思:“你想赏他却要我出钱?” “又不是只你一个出。”元灵英说罢看向元念卿,“你也出一份?” 看样子没办法拒绝,元念卿只好点头,和元承玮一起出了赏银。 元灵英特意把银子分成两份,嘱咐下人一份給戏班,一份独赏演少年的优伶。 没过多久班主携优伶前来谢赏。虽未卸妆,那优伶近看之下又多了几分斯文。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没见过,是新来的吗?”不等别人开口,元灵英装作男子架势来到优伶面前问。 “草民仇笑天,上个月刚到玲珑班。”优伶恭谨地回答。 班主赶紧又道:“他之前在京城周边的小戏班,我看他是个人才,就招了过来。” “仇笑天?”元灵英念道,“这名字倒是挺狂。” “入师改的名字,让您见笑。” “不知小爷该如何称呼?”班主并不认得元灵英,“我们该如何谢您?” “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元灵英指了指身后的元承玮和元念卿,“你们只要记得二皇子和幽王的好就行了。” 班主和仇笑天听完连忙叩谢一番,才起身退去。 等人走了,元灵英得意道:“怎么样,也没亏待你吧?” “百两银子就听句谢,还不算亏?”元承玮苦笑道。 “我是在帮你打名声,那些舞姬优伶听说二皇子为人豪爽,还不抢着朝你投怀送抱?”元灵英振振有词道。 元承玮横她一眼,懒得争辩。 “至于你嘛……”元灵英又来到元念卿跟前,“这次就委屈点儿,反正父皇疼你,你应该也不在乎这些。” “咳咳!”不等元念卿有所反应,元承玮抢着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戏也散了,人也赏了。你快带玉瑶回去,让御医给她瞧瞧。” “对,差点把这事忘了。”元灵英过去拉起元玉瑶,“我们先回去了。” 但走出没两步又折回来看着白露:“还有你,今天多谢了。” 等两位皇女离开戏楼,元承玮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可算走了。” 元念卿也和白露起身:“我们也该告辞了。” 第10章 “你——”话要出口又犹豫了一下,元承玮笑道,“慢走。” 两人一下楼就看到家丁来找,说是内侍的人刚到别苑,请元念卿回去。 元念卿点点头,看向白露:“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自己逛逛?” 他总觉得对方听到“内侍”二字的时候脸色有变,于是摇头,一起登上回程的马车。 白露出戏楼才知道已经是未时,暗自算了算时间,两三个时辰不知不觉消磨过去,可见其中乐趣。不过有趣归有趣,平白被人讹了银子,在他看来也是不值。 元念卿没抱怨银子的事,但一直记得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上车之后还不忘追问:“现在能说了吧,到底谁好看?” 想着不能轻易如对方的意,他干脆指了指自己。 元念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愣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这倒是不假。” 本以为接下来会闹脾气,可对方转眼又贴到耳边问:“那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他依然不肯点头,只是拉过那张端详了无数次的脸,倾身亲了上去。 其实白露也说不上来元念卿到底好不好看,但他确实喜欢对方的样貌。 身姿颀伟,宽肩窄腰,于众人中亦如鹤立鸡群一般。他现在的身量已比师父还高,站在对方身边依然显得瘦小。 论五官,元念卿的眉眼轮廓极深,浓眉高鼻,肤色又偏暗,不笑的时候自带几分威严,在一些人眼里便成了面目可怖。 相比之下自己的样貌更受他人青睐,白露却喜欢不起来。尤其在看到父亲被定罪的告示之后,每次察觉到有陌生人的视线,都惶恐不已。他无法分清那些视线里的善与恶,甚至觉得其中只有恶意。 最初的几天他连药庐都不敢出,附近山民找师父求诊,他也早早听到动静躲开。那段时间元念卿不在山上,师父只当他一个人寂寞,没有深究原因。 再次下山已经是一年半以后,元念卿说安陵城里来了杂耍班子,要拉他去凑热闹。 他心里想去又不敢去,借口城里人多,总被人打量不舒服来推脱。元念卿没有多问,只是趁他不备,把药炉上的灰往他脸上抹。他不甘示弱,也往对方身上蹭了许多灰。 等到两人闹到灰头土脸看不出长相,才一起跑下山。 他记得进城后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有个婆婆以为他们是逃难的乞儿,好心给了两个饼子。他们就带着饼爬上城里最高的老梨树,躲在树冠上边吃边看。虽然隔着半条街,但乐趣一点儿也不比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少。 也是自那之后,他的胆子才变大一些,不再一见人就想要躲藏。 细想起来,除了初见时救了自己的性命,每次他遇到难以言说的困境,也都是元念卿帮他脱困。就算不追问不点破,对方也总会有办法解决,让他可以放心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正是有这样的元念卿在身边,他才没有因为身世经历而自怨自艾,依恋之心也悄悄与日俱增。 两人正在车里亲得难舍难分,车外元崇一声“王爷”才让他们意识到车已经停了。手忙脚乱地理了理仪容,互相检视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别以为能就这么糊弄过去。”元念卿掀开车帘前还不忘警告,“等我回来还要继续问你。” 白露忍着笑,暗自期待对方还能怎么缠着自己。 第13章 元念卿一下车就跟元崇去了正堂,白露也没急着回内院,先把别再袖内的绣花针摘下来还给侍女。 纤瘦的侍女接过针收进线包,旁边小个子侍女看不懂问道:“娘娘给你针做什么?” “针是娘娘让我藏进笔头里的。” “为什么要藏针?” 纤瘦的侍女也不懂,只好来问白露:“娘娘,皇女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把针藏进笔头里来治?” 白露翻开她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写了脓包二字。 “脓包?”纤瘦的侍女一点就通,“这么说皇女的嘴里长了个脓包,您要用针挑破?” 白露点头。 小个子侍女还是满脸疑惑:“那为什么非要藏进笔头里,直接挑了不就好了?” “笨!”纤瘦的侍女抬手装作要用针扎人的架势,“我现在用针往你嘴里送,你怕不怕?” 不仅小个子侍女,其他姑娘也吓得赶紧捂住嘴,。 “二皇女一看胆子就小。”纤瘦的侍女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娘娘,那脓包直接挑了不会有事吧?” 白露微笑着摇头,那脓包虽大,却是虚火外散之兆,挑开只有一层薄皮,不会伤到血肉。 “那就好。”对方安心道,“您把笔送进她嘴里的时候,我还怕她叫疼怪罪您。” 小个子侍女接道:“我看二皇女未必怪罪,那个长皇女才不好惹。” “我到是觉得,二皇子最不好惹。”眼角带痣的侍女说。 “嗯。”丰腴的侍女跟着点头,“他明明长得不丑,但笑起来就是怪怪的。” “有吗?”小个子侍女努力回想也没有印象。 “那些皇子皇女有哪个好惹,就算是二皇女,在其他人面前也未必像今天这般逆来顺受。”纤瘦的侍女提醒道。 其他姑娘纷纷点头,之后又聊起了看戏的话题。 白露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暗自佩服小姑娘们聪慧敏锐。元念卿尚且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那些皇子皇女又岂会那么简单? 今日戏楼内的简单交谈,让他感觉到那些人对元念卿封王之事颇为在意。至于在意到何种程度,目前还不得而知。 一路朝正堂方向漫步又不敢靠得太近,白露躲在拐角朝里面张望。 元念卿对面坐着一位年长者,衣着打扮像是宫人,但又和自己见过的宫人不太一样。二人聊的时候不多,年长的宫人就起身告辞。 元念卿把人送出来,走过拐角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于是介绍道:“这是内子白露,这是内侍监孙悠孙大人。” 白露不懂内侍监是个什么官职,按照习惯行礼。 “王妃娘娘这可使不得!”孙悠赶紧把人扶起来,“卑职一个小小的内侍,受不起您的礼。” “孙大人过谦了,我与内子这趟进京,少不了劳烦你。” “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这都是卑职份内的事。”孙悠笑道,“而且陛下再三嘱咐,您和王妃与其他皇子皇女同尊,能侍奉左右也是卑职的福气。” “陛下的恩德我时刻铭记于心,孙大人的倾力相助我同样心怀感激。” “王爷有这份心意,卑职就知足了。” 两个人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孙悠才乘车离去。 白露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着实奇怪,皇帝竟然让人视他们二人与皇子皇女同尊。 他自然不是重点,毕竟唯一的一次见面皇帝对自己不置一词,怎么想都不算讨得对方欢心。 真正让皇帝重视的是元念卿,可他想不明白,既然视如骨肉,上次进京又为何让元念卿面如死灰满身伤痕地回来? 一个两个都说皇帝对元念卿好,但这份好唯独在元念卿这里看不到。 “想什么呢?”元念卿见他呆愣在身边问道。 他不想提及上次入京的事,只是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元念卿隐约猜到几分:“在为我担心?” 他点了点头。 “放心吧,暂时不会有事。” 这话说得白露反而紧张,暂时不会有事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会出事? 元念卿轻点他的鼻尖:“别胡思乱想。” 他闷闷不乐地点头。 元念卿知道只说些宽慰的没有用:“跟我来,有些关于赤鸣山上香献礼的事,你也要知道。” 白露年幼时就听过许多有关赤鸣山的传说,据说那里是道家宝地,以五峰十二观闻名于世。虽然都是道观,观与观也有差别,无论门派传承还是供奉神位都不尽相同。 严格说起来,云隐派并不属于其中一派,甚至从未开宗立派,只是在山顶的东霞观供奉了云隐道人的牌位。 相传云隐道人本是世家子弟,博学广闻却淡泊名利,为了趋避仕途才做起道士,寄情天地云游四方。 他一生居无定所,也从未托身在哪座道观,但为人古道热肠,经常施恩布德,故此有受教化者尊其为师。 他晚年曾来赤鸣山逐一上香祭拜,最后将一生所藏法器典籍留在了东霞观,之后消失在山林间,再无音信。 信众弟子为了纪念,便在东霞观辟出一座偏殿,供奉牌位。 自那时起,许多无门无派的云游道人都喜欢自称云隐弟子,云隐派也成了散修道人的代称。 不过真正让云隐名声大噪的却是当朝天子,而起因仅仅是一个梦。 据说皇帝年幼时身体孱弱,时常整夜啼哭无法安眠。忽然一日睡得安稳,令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十分欣喜。问其原因,说是梦到了一个自称云隐的道人,看他小小年纪重病缠身十分可怜,劝他去赤鸣山静养,方可保住性命。 第11章 太后本来不信,但爱子心切还是派人前去打听,果然在东霞观找到了云隐道人的牌位,不由得暗自惊奇,思来想去还是将年幼皇子送了过去。 没想到此梦果然灵验,皇子在东霞观平安长大身体康健,后来还做了皇帝。云隐道人的名声便在百姓中传开,东霞观也由此香火兴盛。 皇帝感怀云隐指点,每年寿辰都会上香献礼,登得帝位后不便远行,改由太后代献。然而太后去年因病迁居离宫,代献之位就空了下来。 虽然不是关乎国体的大事,但了解其中渊源后不难看出,必须是皇帝亲近之人才能代他献礼。所以皇后才会如此积极,希望太子能够承下此事。 于情于理也是太子更加合适。白露很想知道皇帝为什么选元念卿,而且从下诏上他们入京的时间来看,皇帝很可能早就决定好了人选。 “我也不懂。”元念卿面色凝重道,“那个人……很难懂。” 能让元念卿觉得难的事不多,可见皇帝行事诡谲的传言并非虚假,白露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说了别胡思乱想。难是难了些,但也有迹可循,只是眼下还不能确定,不知这一趟能不能有所收获。” 第14章 白露不禁想起宁妃在宫中的警告,提笔写下宁妃二字,希望他也想起来。 “宁妃?”元念卿对着名字沉吟片刻,“其实上次在宫中,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 白露吃惊地看着他,回想当时情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宁妃都像是很关心他。 元念卿知道白露的疑问:“所以他跟我提起师父,我也下了一跳。不过师父本来就曾在东霞观修行,和宁妃入宫前拜入的宝玄观同在赤鸣山,二人相识也不足为奇。” 白露还是第一次听说师父曾经在东霞观修行。 “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师父很少提过去。”元念卿笑道,“干脆再说点让你吃惊的事,师父和皇帝师出同门。” 白露果然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因为这不是他告诉我的。” 不是师父说的?白露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皇帝。 元念卿早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也不是皇帝,是由一些旁门佐证推敲出来的。而且师出同门也不是稀奇的事,东霞观在籍道人就有一百五十八人,另外还有未入籍的弟子三百余人,俗家弟子更是难以估算,这些人起码有两成算得上和皇帝师出同门。” 一百多人的道观,白露有些难以想象。安陵城里就有道观,但最大的也只有二十几个道人。 “我也没去过赤鸣山,据说那里的道观殿宇恢宏。本来就是道家兴盛之地,皇帝登基后又命人修缮,不仅是东霞观,其他道观也一并受益。” 白露了然点点头,从皇帝的这番举动来看,应该确实得益于赤鸣山的修行,否则也不会把所有道观一起修了。 “去赤鸣山不比上京,路上你我都要加倍小心。”元念卿提醒道,“因为随护的不仅有禁军,还有内侍。” 白露不懂,几个宫人为何需要加倍小心。 “不要小看宫人,他们也是皇帝的耳目。” 动身去赤鸣山的日期远比白露料想的要早,转天元念卿已经命元崇为上路做准备。 收拾行李这些自然不用他操心,但随身携带的药材都是他亲手打理。元念卿说京城到赤鸣山至少半月车程,算上来回和逗留的时间,估计要在外一个半月。 他翻了翻自己的药箱,有几味药材已经快要见底。 别苑的车马进进出出忙了好几天,白露特意等到一天闲下来,才带上侍女们直奔之前在内城看到的那间药铺。 元崇采买之前就问过要不要带些药材回来,但当初在侯府为上京做准备的时候,家仆买回来的总是不如意,故此他便不愿让人代买。 而且他也着实好奇,能开在内城的药铺必然不会简单。 果然,整间药铺占了三四个铺面,单药橱就有十几个,还有许多稀有药材如同奇珍异宝般单独摆在货架上,看得人目不暇接。 哪怕最寻常的甘草砂仁品质都是极好,不过价格也比一般药铺翻了不知几番。 白露庆幸出门前元念卿给自己多塞了几张银票,还嘱咐要是钱不够就直接让店里的人来别苑取。他当时觉得对方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却是自己低估了京城的价码。 侍女们拿着他的药单和掌柜讨价还价了半天,总算没让他欠着钱出门。安陵城里一年的药钱,在这里两个月的药材都凑不齐。 每次算起药钱,他总是感叹元念卿身娇肉贵。巴陵山物产丰富,他和师父经常在山中采药,即便如此花在药铺的钱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出得起的。 更何况元念卿的病无法根治,一辈子都要与药为伴。若不是出身侯府,根本活不下去,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等店里的伙计把药材全送上马车,白露才带着小姑娘们走出药铺,想着再到别的地方逛逛。 谁知刚拐进一条街就被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叫住:“这位娘子请留步。” 侍女们赶紧挡在他面前质问:“你是谁,找我家夫人搭话做什么?” 这是他不想外出引人注意,特意让她们改的口。 中年男子连忙安抚:“姑娘们别急、别急!我是看你家夫人在回春堂里买了许多滋补正阳的药材,想必家中肯定有阳虚的病人。正好我这边有一味助益阳气的圣药,名为龙血藤,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看看?” 白露只在书上看过这味药材,据说只在西南边陲一带的深山里,一种几十年才长成的老藤,割开后有暗红色汁液渗出,如同血液一般可以在伤口附近凝固,是生血助阳的上品。因为数量十分稀少,很难流入中原腹地。 侍女们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便知道他有意看药:“这药真那么好?” “不信我拿出来你们瞧瞧。”男子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 侍女们刚要接,忽然听到洪亮的喊声:“不要接,里面有诈!” 侍女们吓得赶紧后退,对面男子也变了脸色,转过头对着喊话的人怒骂:“仇笑天,你再胡说就跟我到衙门走一趟!” “衙门就不必了,明日长史吴大人为高堂做寿,你随我一道过去岂不更好?” “你——”男子的气焰被长史的官威压了大半,“别以为攀上些达官显贵我就奈何不了你!” “这话我原样奉还,别以为衙门里有人帮你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 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愤恨地甩手而去。 等到人不见了踪影,仇笑天才过来抱拳施礼,但抬头看了看几个侍女,脸色不由得一变,撩袍就要跪倒。 “起来!”姑娘们明白他认出了白露,赶紧过来阻拦,“我家夫人不喜欢在外声张。” “好、好!”仇笑天被四个姑娘团团围住,有些手足无措,“姑娘们不要急。” 个子最小的侍女满是怀疑地打量他:“我家夫人带着罩纱,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没有认出夫人,而是认出了几位姑娘。”仇笑天解释道。 这倒是出乎白露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也对,这四个姑娘高矮胖瘦身形各异,单个可能不好认,可凑在一起就很难认错。 “这样啊……”小个子姑娘觉得他说的有理,看向身边纤瘦的姑娘。 纤瘦的姑娘也没找出破绽:“仇公子说那个纸包有诈是什么意思?” “刚刚那人叫王行,专门挑求药心切的人行骗。假意给别人看一些的名贵药材,若是不识货就以此骗钱,若是识货就碰掉药材嫁祸对方,再以此讹诈。” “看你这么生气,是以前上过当吗?”眼角带痣的姑娘问道。 “姑娘说的没错,我初到京城为了给母亲求药曾上过他的当,甚至闹到了衙门。但是府衙典史是他的姐夫,衙役们也都与他熟识,反倒要抓我下狱。后来还是班主从中斡旋,才没把事情闹大。” 白露听完也有些气愤,专找求药心切的人下手,这已经不是简单谋财,而是纯粹的害命。 “你的钱要回来了吗?”小个子侍女问道。 仇笑天苦笑:“只要回一半。” “那个吴大人也没帮你把钱要回来?” “我只是在诈他。玲珑班明日确实要去吴大人府上献艺,但我一介伶人人微言轻,怎么可能惊动长史大人。” 侍女们惋惜地看着他。 仇笑天安慰道:“姑娘们不必介怀,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平事,我能有贵人相助已经十分幸运。” 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豁达,白露不禁有些佩服,招手叫来个子最小的侍女,在她手上写了个谢字,然后指指仇笑天。 个子最小的侍女点点头,转身对仇笑天说:“今天多亏仇公子仗义相助,我家夫人问该怎么谢你?” 仇笑天躬身道:“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夫人言重了。” 第12章 个子最小的侍女催促道:“夫人都说要谢,你就别客气了。” “那么……”仇笑天沉吟片刻,“就请夫人和老爷哪天得空再来戏楼,捧捧玲珑班的场。” 这倒是个有礼有节的要求,白露欣然点头。 “笑天在此谢过。” 第15章 仇笑天走后侍女们不敢松懈,个个板着脸孔,挂上生人勿近的表情,但凡有人靠近都要谨慎地打量一番。白露看得想笑,但转念细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今天这事确实给了他和侍女们提了个醒。 京城鱼龙混杂,不可掉以轻心。即便有幽王妃的身份在,若真和久居京城又消息灵通的官府衙役纠缠起来,也难保不会引来其他的麻烦。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他的真实身份,他曾想过找个时机和元念卿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也知道对方不会为此苛责自己,可难就难在什么时机合适。 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他还在元念卿身边,总有一天能说出口。可自从上次入京之后,原本平静闲适的生活不复存在,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变得短暂又匆忙。 元念卿身上的伤花了一年半才真正养好,因为多了王爷的身份,不能一直留在山上静养,回到侯府又要时常应付前来拜访的宾客,结果病情反复了好几次。 对方不能出门的那段日子,他和师父经常轮流找借口进城,然后再拐弯抹角地跑到侯府外面张望,大多数时候听剑都会注意到,出来和他们聊几句元念卿的近况。 难得有一次他看到了本人,和不同的人在院中交谈,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神情气度老成许多。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那时却十分陌生,他所熟知的嚣张顽皮全都不见踪影,侯府内的元念卿给人的感觉竟比满身瘀伤时还要冰冷。 一股惆怅油然而生,他忽然无比想念元念卿的笑,无论是狂妄的、狡黠的、戏谑的还是灿烂的……只要看着那个爱笑爱闹的小泼皮,他便忍不住也想跟着笑。 也是在那时,他隐约明白了心里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现在回想起来,从初见开始,他就对元念卿的笑容没辙。他自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唯独面对元念卿时,只要对方笑着撒娇或是哄两句,他的火气便会烟消云散。 连师父都看不下去,让他不要总惯着元念卿。可只要那对小梨涡在眼前若隐若现,他就忍不住想要宠着对方,好让那笑容在眼前留得久一些。 闲逛半日,白露一回到别苑就发现不对,门口停着数辆五驾的大车,还有宫人守在门口。 元念卿也在大门附近,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宫人,看穿着打扮与前几日来访的刘悠有几分相似。 那宫人一见他下车便主动行礼:“王妃娘娘。” 白露略微颔首,看向元念卿。 “他是这次随我们上香献礼的内侍少监郑午。”元念卿解释道,“三天后就要动身,他过来帮忙安排。你身边那几个侍女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他会再派宫女过来。” 他连忙点头,生怕身边再多几个宫女。 元念卿招来四个小姑娘:“你们和郑午熟悉一下随行的规矩,有什么不懂的提前问清楚,这一趟出门万万不能有失礼节。” 侍女们点头跟随郑午而去,元念卿则同白露一道回内院。 此时内院也是一派繁忙景象,家丁们正在搬进搬出,春铃和听剑也都在院子里帮忙。场面有些像他们在侯府准备上京的时候,可白露还是察觉出不同,元念卿一直绷着脸,即便进屋关上门也没放松下来。 “我们这次要乘宫里的车去,我身边有内侍照应,只需带上元崇。你把那几个丫头带上,其他人都留在别苑。” 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白露却暗自心惊,也就是说内院的人不会去,而且元念卿身边除了管家,全都要换成宫人。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不过有所顾忌不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道:“毕竟是代天子行事,和府里的规制不同,身边的人再能干,在皇家礼法上总不如宫人得心应手。” 他知道对方此时与自己一样有口难言,收敛表情点点头,拉住那双冰凉的手坐到旁边。 “别担心,有我呢。”元念卿小声附在他耳边安慰。 他能做的也只有将人抱紧。 熬过沉闷的三日,车马队伍如期启程前往赤鸣山。 这三日别说是笑容,元念卿连言语都少之又少,上车之后依然板着脸孔,完全没有上京时的玩闹之心。 白露明白元念卿忌惮宫人,尤其是对那个郑午,虽然本人什么也没说,但听剑偷偷警告他不要在对方面前轻举妄动。 初次见面时他没觉得郑午有什么特殊,只是比油腔滑调的刘悠沉稳些,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对方步伐稳健肌理紧实,是个常年习武之人。而且从听剑的态度来看,郑午的功力很有可能非同寻常。 派这样一位宫人跟随,他着实想不通皇帝的用意。 路上的十几天也过得浑浑噩噩,元念卿的沉默就像是无形的阴霾,令他暗自忐忑,唯有握紧那双冰冷的手,才能安心些许。 他不希望胡思乱想,可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好在队伍一路顺畅,比预计还要早一日到达赤鸣山下的离宫。 遥望远处山峦,高大巍峨连绵不绝,磅礴气势与奇峰秀景的巴陵山迥然不同。众多楼舍在山岚掩映下时隐时现,宛若虚无缥缈的仙境一般。 之前听元念卿讲起,白露就好奇赤鸣山有何魅力,让众多道家仙师定居于此,如今亲眼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元念卿见看他看得出神:“与巴陵山大不相同吧?” 他点点头。 “等有机会,我们也去拜访其他名山大川如何?” 他又是点头,心中暗喜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王爷、王妃。”郑午从旁叫住他们,“还需先向太后请安。” 尽管只是极微小的变化,白露还是看到元念卿神情一凜:“你带路吧。” “是。”郑午转身引他们率先走进离宫。 说是离宫,看起来倒像是个大一些的宅院,与他们居住的别苑相比朴素许多,院外空旷无人,院内布局简陋。唯有最深处的院子收拾整齐,能看到宫人进出。 白露也是快到这里才听说要和太后住在一处,本以为是又一处皇家别苑,没想到竟然如此荒凉,反而开始怀疑太后是否真的独居此处。 他们刚一走近,便有一位上年纪的妇人听到动静赶了出来,紧张地看了看元念卿又看了看郑午,行礼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戚:“王爷,您到这来所为何事?” “三日后是云隐仙师寿辰,陛下吩咐我去东霞观上香献礼,期间暂居此处,特携内子来向太后问安。” 那妇人似是不信:“真是……陛下的意思?” “还是让郑午说吧。”元念卿看向郑午。 “不、不用了!”妇人好像惧怕郑午,慌忙别过脸,“太后刚刚吃药睡下,您还是晚些来吧。” 元念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可以在这等。” 妇人惊诧地看着他:“您、您这是何苦?” “我无意为难你,因此你也不要为难我。” 那妇人听懂了话中深意,讷讷点头却始终不见回院里禀报,只是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元念卿和郑午也不催促,一直默默看着对方。 双方无声僵持,直到院内有人呼唤:“妙琴,外面有谁?” 妇人顿时到吸一口冷气,强装镇静道:“没有谁。” “是吗?那你快些过来。” “是。”妇人嘴上应承,但脚下寸步不动,试图挡住进门的路。 元念卿无意硬闯,也站着不动。倒是院里走出一位仪态庄重的媪妪,边走边训道:“你年纪大了越发张狂,还敢诓我,这分明有人。” “太后!”妇人连忙回身过去阻拦,然而为时已晚,对方已经看到了元念卿。 “是你……”原本神情自若的媪妪瞬间变得面目狰狞,推开妇人逼近他们。 “臣携内子白露,前来参见太后。”元念卿视若无睹,照常躬身行礼。 “好、好、好啊!”太后狞笑着伸出双手,不是过来扶人,而是对准他的脖子扑了上来! 白露从听妇人和元念卿对话开始就一直提着心,见状再也按耐不住,挺身挡在元念卿身前,尖利的指甲猛地划过脸颊,在白皙的面庞留下三道血痕。 场面立刻陷入混乱,元念卿没料到他挡住自己,紧张万分地把人箍进怀里。 妙琴也从后面抱住太后,拼命地劝:“太后,我们回去吧,快回去!” 郑午赶紧叫来其他宫人,半推半抬把人往屋里送。 而太后的歇斯底里的怒骂久久回荡在整个离宫:“你这个妖孽,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第16章 元崇正和侍女们收拾卧房,看到白露脸上带着伤回来十分惊诧:“这、这是怎么了?!” 第13章 元念卿摇了摇头:“你先找人把药箱抬进屋。” 元崇知道不能细问,赶忙找人帮忙抬药箱。 他又吩咐侍女:“你们几个去烧水,记得别多嘴。” 小姑娘们答应着跑走,屋里只剩他和白露。 小心翼翼地拨开碎发,元念卿仔细端详三道血痕,最长的一条从下巴到鬓角,差不多贯穿了半张脸。 “疼吗?” 白露摇头,其实这伤还没有采药时跌一脚严重,只因伤在脸上才显得瘆人。而且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少跟着元念卿强身进补,伤口比一般人好得要快,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 反倒是元念卿的状况才更令人忧心。 “现在什么都别想,专心把伤养好。”元念卿嘱咐道,“还有下次不许跑出来,我受伤了有你帮我调养,你受伤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白露指指自己。 “我知道你有本事替自己调养,但这是两回事。”元念卿沉着脸,“我不高兴。” 他好笑地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耍任性。 “还笑,回去我就跟师父告状。” 他笑意更浓,这话元念卿时常用来诓他,但从来也没有真的和师父告过状,反而是自己偶尔会和师父聊起元念卿的顽劣事迹。 不多时元崇带人把药箱搬来,侍女们也烧好水送进屋。 常年在山上行走,难免磕磕碰碰,再加上有个特别容易受伤的元念卿,白露处理各种伤口早已轻车熟路,各种伤药也是准备齐全。 简单清理过伤口,再把用于外伤的药粉调成膏状敷在伤处,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等他把药瓶收回箱子里,才看到侍女们个个苦着脸围在身边。 个子最小的侍女憋不住话:“娘娘,不会留疤吧?” 白露摇头。 “那就好,我们好担心万一留疤——”话还没说完,就被纤瘦的侍女捂住了嘴。 “担心什么?”元念卿追问道。 “没什么。”纤瘦的侍女连连摇头。 “没问你。”元念卿点中个子最小的侍女,“说。” 面对没有表情元念卿,胆子最大的小姑娘也显得有些胆怯:“怕万一娘娘脸上留疤……王爷就、就没那么喜欢娘娘了……” “他脸上有疤就不好看了?” “当然不是!”见个子最小的侍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纤瘦的侍女赶紧插嘴,“娘娘无论什么样都美若天仙!” 白露扯了扯元念卿的袖子,让他不要刁难小姑娘。 但元念卿不为所动,继续问个子最小的侍女:“总让别人替你张嘴像什么话?自己说。” 个子最小的侍女做好挨罚的准备,垂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比没有疤的娘娘差了一点儿……” “我和他成亲又不是因为他好看。” 听到这话,小姑娘微微抬头,好奇地偷眼看他:“那是因为什么啊?” “你倒审起我来了?” 小姑娘赶紧又压低头:“奴婢不敢!” “还不去元崇那边看看有什么活要干?” “是!”这命令反倒让侍女们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跑出门去。 “三天不训就得寸进尺。”元念卿说完才发现白露正嫌弃地看着自己,“我这是替你管教。” 白露别过头懒得理他。 元念卿反倒凑到跟前来:“你猜我因为什么和你成亲?” 白露也有些好奇,但又猜他说不出好话。 “王爷。”此时门外传来元崇的声音,“郑大人好像过来了。” “我知道了。”元念卿不得不起身,但走之前还是贴在白露耳边小声说:“因为喜欢。” 然后深深看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虽未见对方笑容,白露仍捂着发烫的耳根心动不已。 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喜欢才改头换面,才忍气吞声,才奋不顾身……但他也清楚,只靠自己的喜欢,解决不了元念卿的困局。 冷静下来细想,元念卿的身手比自己敏捷,若是小心提防肯定能躲开。与妙琴满是弦外之音的对话,也说明这一切对方早有准备。 所以元念卿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可能是因为没察觉到太后的举动,而是明知道后果也不能动。 又是什么原因让元念卿不能避开太后? 当时只有几个人在场,除了元念卿自己,还有谁希望他不动?不是对此毫不知情的自己,也不是希望阻止见面的妙琴,更不是院内不知道来客是谁的太后…… 唯有郑午不知心思,可是一个宫人,就算有官职也不可能压在元念卿之上。 白露猛然想起耳目之说,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郑午的背后是皇帝,是皇帝要让元念卿和太后见面,是皇帝要看太后有什么反应,也是皇帝要元念卿不能躲! 所以代为上香献礼根本不是别人眼中的器重,而是为了让元念卿顺理成章作为靶子站到太后面前! 他希望这些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否则其中恶意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元念卿回屋发现他脸色不对,赶紧过来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有话说不出,只是牢牢地攥住对方的手。 元念卿大概猜到几分:“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他满脸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元念卿。 “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但现在养伤要紧。”元念卿将他揽进怀里安慰道,“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 接下来的日子白露只要见不到元念卿就心神不宁,生怕对方再被逼着去见太后。好在献礼之期在即,宫人们从上到下都忙着准备,没有人再提起太后。 献礼那天,他因为脸上的伤还未痊愈留在离宫,而元念卿则天还没亮就带着大队人马上了山。 待在屋内实在烦闷,白露索性提灯走到院里,打算找个合适的位置向山上眺望。谁知竟有人先他一步,管家元崇同样提着灯站在院墙附近向山上张望。 “娘娘。”元崇看到他连忙躬身,“您也……想看队伍到哪了?” 白露点头,明白对方也在为元念卿担心。 “好像刚上山。”元崇指着远处隐约的火光,嘴里不住地叨念,“这么早山路肯定不好走。听说是沿着石阶往东霞观,希望夜里的露水不重,没有打湿台阶。” 白露跟着点头,但心里清楚山路根本难不住元念卿,难的是身边的那些宫人和宫人背后的皇帝。 大家看到的都是少年幽王人前的风光,而背后的苦闷连他都不得而知。这趟赤鸣之行他积攒了太多的疑问,却又不忍追问元念卿,因为答案肯定不会令人开心。 第17章 他正想得出神,元崇从旁小声提醒:“娘娘,好像有人过来。” 他连忙转头寻找,果然看到一个人影从离宫深处朝他们走来。那人并未打灯,步履也十分缓慢,他举灯辨认了半天,才惊讶地发现竟是太后。 太后孤身一人披头散发,像是刚从卧床上爬起来,眼神也是恍惚迷离,直到对上视线,才忽然变得有神。 白露赶紧深施一礼,身后的元崇虽未见过,但从他的反应也猜到几分,连忙叩首道:“小人叩见太后。” “起来,都起来。”太后快走两步来到近前拉住白露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禀太后,我家娘娘闺名白露。”元崇帮忙应答,“因为身患宿疾,无法回话,请太后赎罪。” “哦……”太后缓缓点头,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真是个标致的美人,你一定是被骗了对不对?” 他不懂太后何出此言。 “否则你怎么会嫁给他?” 他这才明白说的是元念卿。 “你得赶紧离开他,躲得越远越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太后渐渐显露出癫狂,抓他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他是怪物,是妖孽,他早晚会害死你!” 白露屏气凝息,生怕刺激到太后,但对方仍然越说越激动:“他会害死所有人!他必须死,必须死!快逃,快逃啊!” “太后!”此时妙琴带人急匆匆赶来,拉住太后劝道,“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和我回去吧?” “妙琴?”看到妇人,太后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放开白露的手,“你快告诉她,那个孽畜有多狠毒,多残忍!” “是,我来说,您先回去休息。”妙琴一边柔声安抚,一边示意其他人将太后送回去。 “一定要告诉她!”太后在众人的簇拥搀扶下仍不忘回头大喊,“他该死!” 妙琴等人走远,才转向白露歉意道:“幽王妃,您也看到太后的状况,她……她并非心存恶意。前几日也是意外,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白露点头,别说对方是太后,就是寻常身份,他也不会和一个疯癫之人计较。 “王爷那边,我知道也是身不由己,今日之事还是不要让他烦心了。” 第14章 白露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对今天的事守口如瓶,于是点头应允。 “多谢王妃!”妙琴感激地行礼,才转身离去。 院子很快重回平静,周围只剩草丛里断断续续的虫鸣。 “娘娘。”元崇沉默许久开口问道,“真的不告诉王爷?” 白露不想再生事端,点了点头。 上香献礼的队伍天黑才回来。元念卿一进门先被白露拉着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安然无恙总算放心。 “说了我没事。”元念卿看到桌子上未动的菜肴,“还没吃?” 白露点头,心里惦念对方,一个人实在吃不下。 元念卿看着他脸上敷药的伤口:“不吃饭,伤怎么好?陪我一起。” 他欣然点头,挨着元念卿坐下。侍女们添好碗筷,又端汤去热。 两个人刚拿起筷子,元崇就过来禀报:“王爷,郑大人说是来向您和王妃辞行。” 白露看向元念卿,对方示意他不要动,吩咐元崇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郑午走进来施礼道:“王爷、王妃,卑职明天一早要先行一步回宫复命,届时不便惊动,故此现在过来辞行。” 元念卿略微颔首:“你路上小心,禁军也带一队走,确保万无一失。” 郑午又问:“内侍全留下?” “不用。”元念卿看向元崇,“你那边几个人手应付得过来?” “有两人即可。”元崇答道。 “那就留两人。” 郑午有些犹豫:“您没带家丁出门,两人是否太少了?” 元念卿思索片刻:“你觉得留几人合适?” 大约没想到对方会反问自己,郑午愣了一下:“四人应该差不多。” 元念卿应下:“那就四人,至于人选你与元崇商量即可。” “是。” “另外王妃有伤在身,回程路上可能拖沓些,你记得向陛下说明。” “卑职明白。” 白露听到郑午要走心下雀跃,又听依然有宫人留下才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但不管怎么说,郑午一走应该不会有人再逼着元念卿和太后见面,上香献礼这一关也算是闯过去了。 元念卿却不像他这般轻松,整晚都十分安静,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担心对方思虑过度,睡前特意沏一杯安神茶递过去。 元念卿接过茶放到一边,把他拉到身边问:“你有没有什么出门必须带在身上的东西?” 白露想了想点点头。 “明天收拾出来。” 他不解地看着元念卿,不懂其中意图。 “等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缘由。”元念卿神神秘秘的,露出离开别苑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 一早起来郑午已经带人离开别苑,剩下的人也要为启程回京做准备。因为只留下四个内侍,人手少了许多,进展也变得缓慢。 白露趁着打理行李的时候偷偷收出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都是为元念卿制备的各种药品。他也不清楚对方口中的“出门”是什么意思,是去街上逛逛还是在外留宿,但无论哪种出门,只有这些是必备的。 元念卿倒是清闲许多,白天在院子里闲逛发呆,晚上早早拉着白露躺下。 白露以为他前一日的困乏还没缓过来,便陪着睡下。谁知道了后半夜,翻身搂人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睡意顿时全无,白露又摸了摸身边的褥子,竟是冷的。他翻身坐起环视四周,屋内门窗全关,没有人闯入或是离开的迹象,也不见元念卿的踪影。 他焦急地下床准备点灯,谁知刚起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惊诧之余他牢牢抓住箍在腰间的手,却立刻安下心来。 因为那只手十分冰冷,皮肤和关节的触感也与元念卿如出一辙。 “别点灯,换上这个。”元念卿塞给他一套衣服,小声说道。 他狐疑地接过,展开套在身上,竟是一套道袍,而且是男装。 等他换好衣服,元念卿又道:“带上你的东西,跟我来。” 他取来白天收好的包裹,摸黑回到元念卿身边。对方带他来到床榻尾侧,这里竟然有个一人宽的空档,而且开了一扇小窗。 元念卿推开小窗跳了出去,等他出来又轻轻关好小窗。然后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院墙附近,借着院内树木三两下翻出墙外。 守夜的禁军就在大门口,两人矮身贴墙绕到离宫背面,走出三十丈有余,确定无人尾随才长出一口气。 “我们跑远点儿。”元念卿拉起白露的手,身披月光直奔赤鸣山方向。 第18章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小时候,元念卿夜里把他叫醒,一起偷跑出去看河边流萤。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如梦似幻,宛若置身飞舞闪耀的群星之中,不像是真的,却又是真的。 不仅是夜晚的流萤,这十年间元念卿拉着他见识了许多新奇事物,让他相信世间不止有苦难,还有许多美好值得珍惜。 他也相信只要拉紧元念卿的手,就能看尽世间美景。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隐约泛起鱼肚白,元念卿才在一处驿亭停下,回身扑进白露怀里任性道:“我想听你说话。” 他不禁苦笑,废了那么大的周折跑出来,竟然只是为了听自己说话,确实是元念卿能干出来的事。但他也确实有很多话想说给对方,于是暗催一股内劲冲开自己的声门。 “咳咳、咳……”锁住声门太久,再出声连咳嗽都显出沙哑。 他并非无法说话,而是因为声音低沉不能开口。虽不到雄浑粗犷的程度,也和元念卿不相上下,试了许多方法,无论怎么装也不像女人的声音,最后只能自锁声门当哑巴。 元念卿帮他顺了顺气:“平时那么喜欢唠叨,真亏你忍得住。” 他没好气地质问:“这都是为了谁?” 元念卿笑得好不得意:“是啊,为了谁呢?” “明知故问。” “就是要问。” “胡搅蛮缠。” “你奈我何?” 那恶质笑容着实碍眼,白露气不过一口咬在元念卿唇上,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是他精心调制出来的味道。 以前元念卿身上的药味总带着焦糊气,自从他发现师父隔三差五把药煎糊,便再不让师父碰药炉。本来药就难吃,还时常带着焦臭,也难怪元念卿对吃药如此抵触。 等到他能自己配药,便往方子里添些甘草红枣调味,熟悉药性后再用芳香发散的药材调香,元念卿身上的药味才变得好闻些。 但再好闻也盖不过药味,药里就是加蜜糖也算不上好喝,元念卿依然讨厌吃药。他这么做更多也是为了自己,像这样肌肤相亲的时候,从他喜欢的人身上尝他喜欢的味道。 这一路虽然共处一室,但两人都无心亲近,此时脱离困囿卸下防备,竟有些难以自持。 白露一缠住元念卿的舌头便不肯放,直到对方瘫软在自己怀里,发出细碎的呜咽示弱,才松了口。 他刚要调笑元念卿两句,却听到听剑的声音:“亲完了?” 他立刻循声望去,果然是听剑站在驿亭外,手里拿着包裹斗笠看着他们。 一想到不知被看了多久,白露的脸立刻臊得如染血一般红到发紫,死死压低头不肯抬起来。 元念卿倒是不害臊,还不满地抓起脚边的石子丢向听剑。 听剑接住石子扔到一边,递出手里的包裹斗笠:“春铃给你们准备的。” 元念卿这才换上正经态度,接过东西:“之后在哪碰面?” “长乐镇有个聚福客栈,离吴州驿馆不远。你们入住后在窗沿搭个帕子,我就知道你们到了。” “我记住了,你和春铃也小心,有事多找元崇商量。” 白露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羞臊抬起头来,只见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听剑便径自离开。 “我们不在,回京的队伍怎么办?” “有听剑和春铃代我们回去。” 没想春铃也暗中跟来,还要代替他们回去,他这才明白元念卿不带那两人上路的用意:“我们要去哪?” 元念卿将斗笠扣在他头上:“当然是出门闯荡一番。” 白露以为要去赤鸣山,但元念卿却带他沿大路去了山下的村镇。虽然天刚亮不久,但街边摊贩已经开门迎客,早点铺子尤为热闹。 两人出来这么久也饿了,便挑了间干净些的小店坐下。 小二热情迎上来:“两位道爷吃点儿什么?” 元念卿见其他桌子上大多有包子和热粥,就也要了这两样:“两屉包子,两碗粥。” “好嘞,二位稍等。” 不多时东西摆上桌,全都是热气腾腾新出锅的。 白露许久不曾自在地吃饭,平平无奇的包子也吃得格外香。元念卿却因为怕烫只能等待,翻搅着热粥盼着快点儿凉。 以前在药庐开饭也是这样,他和师父都快吃完,元念卿才刚开始吃。他还好奇对方这样在侯府吃饭怎么办,后来才知道从厨房到内院这一路要穿过大半个侯府,饭菜早就变温,从来也不烫。 第15章 眼巴巴看着自己吃的模样着实可怜,白露掰开一个包子吹凉递过去,元念卿这才重拾笑脸。 两个人正默默吃着,店里进来三个带着扁担的壮汉,朝小二喊:“三屉包子,六个馒头,再来一斤头肉。” 小二收拾出一张桌子:“今天的头肉还没下锅,只有冷的。” “冷的也行,快点儿端上来。”为首的壮汉催促道。 客人中有人认识壮汉,搭话道:“曹顺,今天是哪家的活?” “东霞观。”为首的壮汉回答道,“这不是皇帝又送了东西,观里要打新供案,定了一批上好的黄杨木,今天要全挑上山。” 客人好奇道:“话说今年送了啥?” “咳,就是几本破书。”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回答道,“还得跟宝贝似的供着。” 其他桌的客人也被这个话题吸引进来:“我听说今年送礼的阵仗还挺大?” 曹顺点头:“阵仗是不小,前几年都是太监不声不响送上山,今年是王爷带着禁军来,在观里待了好久,据说把大殿小殿全逛了一遍,东霞观还为此闭门一天。” 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别人谈论元念卿,白露觉得有些新奇。这几个壮汉应该是赤鸣山的挑工,赶在上工之前来吃饭。 “王爷?是哪位王爷?”又有客人问道,“我记得齐王在佘州,誉王在罗州,都离咱们这挺远的。” “是那位小王爷,幽王。”曹顺答道。 “竟然是小王爷来送!你们看见小王妃了没有?听说是个绝色佳人!” “禁军把东霞观围了个结实,哪轮得到我们看!”络腮胡的壮汉抱怨道,“想上山都得绕道走!” 曹顺又道:“观里的人说只有小王爷一个人,没带小王妃。” 白露暗自庆幸自己留在离宫,不然还要到处被人品头论足。 这时有位中年客人神秘兮兮地站起来:“说起这位小王爷,你们听说过那个传闻没有?” 众人好奇道:“什么传闻?” 那人压低声音道:“据说他根本不是侯爷家的世子,而是一位私生的皇子。” 另一桌有人点头:“听过,好像是侯爷夫人与皇帝有染。” 后面一桌又有人摆手:“不对不对,是皇帝喜欢的宫女被太后赶走,让侯爷收进府里了。” “我怎么听说是皇帝西巡的时候宠幸了侯爷家的丫鬟?” “不对,应该是——” 所谓的传闻越说越乱,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尽相同,后面甚至开始不堪入耳。 白露听不下去想要起身喝止,被元念卿按住:“吃饭。” “可是……”店里的客人越说越起劲,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就像没听到那些不入流的传言,元念卿心平气和地拍拍他的手:“有什么话,离开这里再说。” 第19章 离开铺子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白露还在为那些传言恼怒,元念卿却和没事人一样走走停停逛起了街市。 他不相信元念卿丝毫不在意,父母如此被人编排,以对方的个性应该咽不下这口气才对。 “这杏子好甜。”元念卿买了一捧甜杏塞在他手里。 他趁机把人拉住:“你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又能怎么样呢?”元念卿反问。 “至少阻止他们继续胡言乱语。” “要真的全是胡言乱语,我确实会想办法堵住那些人的嘴。可惜……”元念卿苦笑道,“有些真、有些假,有些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些传言竟然有真?白露怔怔看着元念卿,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聊。” 走出镇子便是一片接一片的开阔田地,两人爬上田埂间的一棵高大槐树,肩并肩坐在树冠上遥望远方。 “我确实不是安国侯夫妇所生,而是师父在山里捡到的,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三岁之前一直在药庐生活,直到某天被带到那个人面前。” 白露明白那个人就是指皇帝。 “然后我就忽然变成了侯爷家的世子,还单独有个院子。但照看我的不是侯府的家仆,而是宫里派来的内侍。” 他吃惊地看着元念卿,对方倒是一脸平静。 “到我上次进京,十二年间由三位内侍接替照看,最早的便是这次和我们一同来赤鸣山的郑午。这人做事一丝不苟且武功高强,他在的时候我不敢随便去山上找师父,因为他会跟着我,而且怎么甩都甩不掉。”说到这里元念卿看向他,“还好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换了不那么难缠的内侍,对我上山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我不可能像那样跑回山上,自然也不会遇到你。” 这大概也是自己的幸运,他不自觉地握住元念卿的手:“那些内侍对你不好?” 元念卿摇头:“没有不好,还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他们同时也会将我的一举一动写进呈报寄回宫里。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些呈报有什么用,可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滋味实在难受。因此在侯府的时候我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轻易接近别人,生怕身边的人受我牵连,说话做事有什么差池让内侍记下来。师父那边,也是我劝他不要来侯府。” 原来这才是元念卿苦闷的根源。他以前总是奇怪,师父那么记挂元念卿为什么不去侯府探望,也从来不让他去,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然出自元念卿的考量。还有所谓喜欢清静的内院规矩,也是对方不得已而为之。 “之后的内侍不管我上山,可在侯府的举动依然会被记下来,我也不得不保持谨言慎行。只有回到巴陵山,才能活得自在些。” “这些事以前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他有些懊恼自己没办法替元念卿分忧。 元念卿笑道:“你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吗?早些告诉你,你的脸色只会更难看。我好不容易去趟药庐,又不是为了让你愁眉苦脸。” 白露知道自己不像元念卿这般藏得住心事,不甘心地垂下头。 元念卿靠在他肩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没头没脑地跟你说我不是安国侯之子,实在奇怪。况且父亲母亲待我不薄,不管是否出于皇命难违,他们对我的用心程度都不亚于红娇,我不想因为这事否认他们养育我的恩情。” 红娇是侯爷女儿的闺名,也是元念卿名义上的长姐。能与独女一视同仁,足见侯爷夫妇对元念卿的态度。 白露能看出元念卿对他们心存感激:“侯爷夫妇都知道皇帝和内侍的事?” “知道,所以我对人冷淡他们也不怪。上次从京城回去之后皇帝没有再派内侍过来,我有了封号也需要自立门户。父亲便将以前在军中的亲信找来,就是元崇。” “元崇是侯爷的人?”难怪他初见时就觉得元崇与一般家仆不太一样,机警程度远超常人。 元念卿点头:“他曾做过斥候,后来触犯军规本该下狱,被父亲保了下来,故此对父亲十分感激,对我也是尽心尽力。父亲找他,大概也是担心我到京城身边没人。如果瘀伤早些痊愈,我应该去年就要上京;如果不是抢先成婚,上京后大抵会直接住到宫里,再被安排婚事。” 这话竟与那日萧妃揶揄自己的说辞对到一起,早有人替元念卿计划婚事,或许不止婚事,元念卿的一切,宫里都已有所安排。 “我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他人如愿?”元念卿说到这里抬头看他,“但我确实没想到你那么爽快地答应,愿意委屈自己跟我上京。” 他把人揽进怀里抱紧:“我怕不跟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露并非夸大其词,至今回想起元念卿满身是伤的样子,他都心有余悸。 两人互通心意之前,他也想过埋藏这份有违常理的心思。只要对方好好的,他愿意长守巴陵山,能时不时见上一面,他便心满意足。 恰恰是皇帝的一纸诏书改变了这个的想法,他不能再让元念卿独自上京,更不能让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伤!即使当初元念卿没提让他假扮女子嫁进侯府,他也打算想别的办法偷偷跟去京城。 “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元念卿安心枕在他肩上,“我没那么容易死,那个人……也不会轻易让我死。” 这话点中了传言的另一个部分,也是他的另一个疑惑:“难道你真的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提起这事,元念卿也是不解:“我也曾这么猜测过,但上次在宫里发生的那些事,反倒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次……”他犹豫再三,问出了两年来都不敢提及的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和在离宫发生的大同小异,被突然发疯的太后掐住脖子追打。只不过上次发生在正阳宫,皇帝的面前。” 元念卿说得轻巧,但白露知道事情绝非那么简单:“皇帝就放任你被太后追打?” “与其说放任,不如说他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太后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对,他却偏要在对方面前册封我为王。太后因此大受刺激,冲出来追打,而他只是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直到我快要断气才命人阻止。” 第16章 白露听得胆战心惊,没想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竟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残酷。 “那是在金銮殿上,我不敢躲也不能躲。众多内侍女官在场,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还心存幻想,那一刻也不复存在。” 白露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可是至今没有头绪。但我能看出那出闹剧并未让他满意,所以我早晚要再回京城,再被拉倒太后面前。” 听完这些,白露竟无从分辨皇帝对元念卿恶意更多,还是对太后的恶意更多。 “其实我把你带出来,一来是想脱离王爷的身份散散心,二来也想收集些京城打听不到的线索。就如刚才在店里的那些人,虽然大多胡言乱语,但也确实说出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消息。” 他回想一番,没觉得有什么重要消息:“什么消息?” “那个挑工说之前都是宫人把礼物送到东霞观,而非太后。” “这很重要吗?” “你有所不知,每年的献礼之事都有详实记载。禁军、内侍的调度,献礼的行程花费,全都有据可查。太后之前确实每年带人离京,她没上赤鸣山,又会在哪?” 他这才明白:“你想查太后以往的行踪?” “不是以往行踪那么简单,我要知道皇帝和太后到底有何间隙,为何要把我卷入其中。” 第20章 白露发现自己不止低估了元念卿的难处,也高估了对方的处境。 今日之前,他以为元念卿父母双全养尊处优,就像曾经的自己。但实际上元念卿与如今的他一样无依无靠,生死都在别人的股掌之间。 也大约是如此,元念卿才会那么懂自己。他的不安、他的茫然、他的恐惧……都逃不过元念卿的眼睛。 “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也该说说?”元念卿问道。 “我?”心中莫名一紧,白露有些心虚地看着对方。 “我说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你是不是也该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我……”他知道这是和盘托出的最好时机,可是想说的话仍然卡在喉咙里。 元念卿没有催促,而是忽然扶住他的脸颊重重亲了一口。 “这是做什么?”他不解地问。 “就是想亲。”元念卿耍赖道,“你人都是我的,我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他横一眼过去:“胡闹。” 元念卿却十分得意:“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是照样和我拜了堂?” 这么一闹,刚刚的紧张全无。他知道元念卿是在帮自己,每每当他踟蹰胆怯,对方都会像这样变着花样插科打诨,好让他能抛开顾虑放松下来,专心向前迈进。 “我的真名不是白露,而是陆雨秋。”他握紧对方的手开口道,“八年前了结的那件谋逆大案,其中从犯中书舍人陆景霖,便是我的父亲。十年前许是家里人提早听到风声,命家眷携我外逃。可惜中途不慎雇了匪人的马车,才让家眷惨遭毒手。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的。” 白露一口气说完,视线自始至终避开元念卿的脸,他害怕看到对方的表情,哪怕显露出一丝反感都会令他心生动摇。 “吓死了我!”没想到元念卿听完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家里另外有个定了亲的青梅竹马。” 听这没正经的语气就知道元念卿根本不在意,他才敢看对方的脸:“你不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气?”元念卿笑道,“换做是我,刚逃离匪徒之手也不会轻信旁人。本来以为你特别好骗,没想到还有些心计,我确实有些另眼相看了。” 也只有元念卿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夸自己,白露彻底卸下心里的重担:“我一直想和你与师父坦白,但和你一样找不到时机开口。而且我也害怕一旦说出来,就不能继续留在药庐。” “你担心我和师父会把你送官?” 白露点头。 “怎么可能?都说好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送走,就是师父也不行!” 正是这幅不讲理的顽劣模样,让他爱不释手,他忍不住贴着对方的耳朵小声笑骂:“小泼皮。” 元念卿也笑出一对梨涡,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白露又想起一件忧心的事,于是收敛玩笑正色道:“但我终究是戴罪之身,而且可能已经有人认出我了。” “谁?” “太子。” 元念卿褪去笑容略微沉吟:“难怪他来别苑的时候盯着你看,我还寻思也没听过他贪恋美色的传闻,何至于此?” “转天我去双子山也遇到了他,他问我是否出身京城,还聊起小时候在书院里的事。我一直否认,他也没看破我的男子身份,但这件事始终让我难安。” “你们确实进过一间书院?” “我也不清楚,我在那间书院只读了半年,记忆里并没见过他。” “你可记得是哪间书院?” “叫博吟书院,就在内城。” 元念卿若有所思道:“原来是那里……” “你知道那间书院?” “那是翰林院开办的书院,入学需要高官名士的名帖引荐,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元念卿顿了顿又问,“你父母家世如何?” 没想到那间书院竟然有如此名堂,白露回忆道:“家世一般。祖父是村中富户,却不太识字,听说为供父亲读书颇费周折。母亲祖上倒是有人为官,但也只是地方小吏。” 元念卿点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中书舍人应该是正五品。你家中若没有其他背景,按常规应该进不去博吟书院。” 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疑点重重:“难道我进书院有什么隐情?” “还不好说。”元念卿想了想,“等回京城我去打探一下。” “那能不能……”话到一半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再提要求,于是讷讷闭嘴。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彷徨许久,终是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帮我打探父母下落?我想……见他们。” “当然可以。”元念卿欣然允诺,“但这件事急不得。而且时过境迁,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你要有所准备。” 他感激地点头:“我明白,你也要多加小心。” 两人正商量着,隐约有孩童的哭声传来。他们四下寻找,看到不远处一个老汉正在田边焦急地捶胸顿足。 他们互看一眼,带上斗笠跳下槐树,赶上前去。 “老丈,出了什么事?”元念卿开口问道。 老汉指着坐在田里哭喊的孩童紧张道:“我、我孙子!” 元念卿以为是老汉上了年纪,无法将摔到田里的孩子抱上来,于是弯腰伸手去抱。哪知刚碰到手臂,孩子便撕心裂肺哭得更大声。 白露看出端倪:“他左肩好像脱臼了。” 元念卿定睛细瞧,男孩的左肩果然有些奇怪。 “这、这可怎么办?”老汉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 白露先一步跳下田埂:“我看能不能接回去,你帮我扶住他的身子。” 元念卿跟了下去,小心地从背后环住男孩。白露仔细检查了一遍肩膀,慢慢扣住脱臼的肩头,再轻轻抬起男孩的左臂。 也许是哭得累了,孩子渐渐变为抽泣,不知不觉间猛地大叫一声,哭声戛然而止。 “还疼吗?”白露问道,手里仍不停地活动他的手臂。 男孩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可以了。”白露这才放下手臂,朝元念卿点点头。 元念卿直接将男孩抱起来跳上田埂:“老丈,您家在哪?我们送你们祖孙回去。” “多谢二位道爷!多谢二位道爷!”见孙子手臂活动如常不再哭闹,老汉激动得连连道谢,但抬头仔细端详元念卿的脸时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恩公?” 元念卿明知对方认错人,还是摘下斗笠露出全脸:“您以前见过我?” “何止见过!”老汉开心地将人拉住,“快到家里坐,家里坐!” 第21章 两人随着老汉来到附近农舍,还未进门院中大娘就迎出来:“你不是要带小顺去镇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提了!”老汉摆摆手,“小顺刚才摔下田埂,把肩膀摔脱了。” “哎呀?!”大娘一听就急了,“那你还在这站着,快去找大夫啊?!” “这不是半路遇到恩公,他们把胳膊接回去,现在已经没事了!” 大娘这才看向抱着男孩的元念卿,满脸疑惑:“你是……” “就是咱家的恩公,东霞观的‘元青’道长啊!”老汉开心道。 “你老糊涂了?”大娘转向老汉呵斥道,“‘元青’道长就比你小几岁,怎么可能这般年轻?” “对啊……”老汉这才回过味来,又转头看了看元念卿,“确实比上次来咱家时还年轻。” 第17章 “你也别傻站着,快把小顺接过来,让人家到院子里坐!”大娘不耐烦地催促道。 “对、对!”老汉连忙抱过孙子,“二位道爷快里面请!” 大娘也去屋后喊人:“媳妇,快去沏茶,家里来客了!” 元念卿见状客气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您二位不必费心招待。” “那怎么行?你们治好了小顺,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恩情!”大娘回来也忍不住打量元念卿的脸,“像、确实像……” “我与那位‘元青’道长很像吗?” 大娘点点头:“身量五官无一不像。” “这么像的话,我真想前去拜访。这位道长现在还在东霞观吗?”元念卿问道。 大娘摇了摇头:“早就走了,最后一次见他我儿才三岁,如今孙子都已经六岁,应该有二十七八年没见过了。” “原来过了这么久,您二老记性真好,还能认出他的样貌。” “怎么忘得了?他对我家也有大恩。当年我嫁过来没多久,老头子背上忽然生了大疮,用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白天不能下地干活,夜里躺不下也睡不着,眼看人都快不行了。后来还是镇上药铺的王掌柜帮忙找了他来,又是挖疮又是针灸,才把命保住。” “他的医术很高明?” “不止医术高明,心地也特别好。那时为给老头子治病我把嫁妆都当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他知道后不仅不要诊金,还送药给我们。我们着实过意不去,他就说看中我家院里的核桃树,要我们每年结核桃的时候给他留几斤鲜的不要晒干,又提前付了钱。” 用这种方法帮人渡过难关,多少能看出人品:“这位道长真是宅心仁厚。” “可不是嘛,我记得他连着五年来拿核桃,第六年核桃快放坏了他也没来,老头子就去找王掌柜问,才知道他已经离开赤鸣山。”大娘惋惜道,“后来就再没见过。” “那您知道‘元青’是哪两个字,是他的名讳还是道号吗?或许我可以去别处寻访一下。” 大娘为难道:“哎呦,这可难住我了。我和老头子都是粗人,不识字。是王掌柜这么叫,我们才跟着这么叫。” 元念卿没有放弃:“这位王掌柜和那位道长很熟悉?” “应该是,早先镇上就一间药铺,附近的人都去那边抓药,‘元青’道长经常帮人看诊,也少不了去。” “王掌柜现在还在药铺吗?” “也不在,他闺女之前嫁到吴州,前两年他也跟着搬去了。” 这时有妇人端着茶壶果盘出来,刚刚的男孩跟在身后,已经洗干净脸,正抱着果子啃咬。 “你们别站着说话!”老汉见他们一直站在门口又过来招呼,“茶已经沏好了,我现在就去买肉,中午一定留下来吃顿便饭。” 元念卿连忙把人拦住:“老丈快留步,我们中午之前还要赶回镇上,这就该走了。” 老汉有些失望:“就不能多留一会儿?” 元念卿和白露对一下眼神:“我们正好口渴,就喝您一杯茶。” 两人在院中坐了一会儿,白露趁此机会和婆媳两人聊了一些照护脱臼的办法,然后便起身告辞。回身与送出来的一家作别时,果然看到屋后有一颗粗壮茂盛的核桃树,枝叶郁郁葱葱长势十分喜人。 “你很在意那位长得和你像的道长?”往回走的路上,白露问道。 元念卿点头:“那道人与太后或许有些渊源。” 白露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你想想看,我从小就在安陵,从未出过巴州,除了皇帝和几个内侍,与宫里的人都是素未谋面。为什么太后却在看到我之后忽然发疯,而且言辞举止像是恨我入骨?” 他对疯症了解不多,一时也想不出答案。 “离宫拜见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们也从未见过,她将你划伤之后又要朝我来,可见不是什么生人都能让她发疯。” 白露不禁暗自回想,后来再遇到太后,对方虽然言语疯癫,但并未出手伤他,反而流露出关切之意。而且自始至终只说是“他”,并没有提及元念卿的名字。 “你觉得太后见你发疯,其实是因为认识‘元青’道长?” “不只是太后认识,我到东霞观的时候,观主和一众长老看到我后脸色也不对,但年轻道人看到我就没有异样。”元念卿回忆道,“我当时心存疑虑却想不通背后原因。现在看来,应该是‘元青’离开赤鸣山二十几年,年轻道人没见过他,只有年长的道人认出了我的脸。” 既然有那么多人都一眼认出元念卿这张脸,想必二人之间确实相像。白露不禁怀疑:“难道……你是那位道长的子嗣?” “我是不是他的子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元青’做过什么,能让太后看到相似的脸就大受刺激。” 两人回到镇上,在茶摊药铺找些上年纪的人聊天,很快就打听到那位王姓掌柜全名王严,两年前搬到了吴州临溪县。 难得是自己有所耳闻的地名,白露有些雀跃道:“我知道临溪这个地方,盛产黄芪,去了可要好好看看。” 一听到看药,元念卿立刻皱起眉头:“我们又不是去买药。” “找的就是药铺掌柜,买药不是最好的借口?” “他搬去临溪又不一定还做药铺掌柜。”元念卿话锋一转又道,“而且我们也要跟上车队的行程,先去长乐和听剑碰面,之后再做打算。” 白露不解:“既然都出来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跟着车队的行程?” “以防万一,若是半路上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必须要我露面,我们能够及时回去。” 看来偷跑出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元念卿应该做了不少谋划。 “虽然留下的那四个内侍不会像郑午一样,有盯着我的任务在身,但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落下话柄。摸清那个人的心思前,还是小心为妙。” 白露点头,又跟着元念卿寻找去吴州方向的车夫,然后雇下一辆马车,定好转天清晨启程。 第22章 晚上在镇上的客栈留宿,连续两天起早贪黑,元念卿看起来有些疲乏。 白露听了听脉象,翻出包裹里的瓶瓶罐罐,匹配出合适的药丸。 看到他的包裹里面全是药,元念卿嫌弃地别开脸:“让你带必须带的东西,怎么全是药?” “这就是必须带的东西。”他快手把人拉住,按到桌边坐下,“也不想想这些都是为了谁?” 元念卿倚在他身上问道:“为了谁啊?” 这话天亮刚时也曾听过,他懒得再辩一次,没好气地把药丸递到对方嘴边,“都是为了你,快点好好吃药。” 元念卿一见药丸马上把头扭得远远的,怎么也不肯张嘴。 “我多加了蜂蜜。”白露哄道,“吃完用香膏调水给你清口。” “加再多蜂蜜也是药,放进嘴里越嚼越苦。香膏我也不喜欢,左右能尝出药味。”元念卿全身都在抗拒,若不是在外不好闹出动静,恐怕早就跳窗跑了。 白露也有些苦恼,药丸和药汤不一样,放进嘴里还得指望元念卿自己嚼完咽下去,用老法子硬送进嘴里对方也能轻易吐出来。 元念卿试图蒙混过去:“少吃一两次也没事。” 他立刻板起脸:“我还不知道你,少吃一次就能次次少吃。” 小算盘被说破,元念卿不高兴地撅起嘴。 “要不这样,我把药丸搓成小粒,你用水送服?” 元念卿不情愿地点点头,看他将杏子大小的药丸搓成米粒大小麻烦又辛苦,才没再胡闹。 盯着药吃下去,白露总算安心下来:“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你也不觉得腻?” 药味还在喉咙里打转,元念卿苦着脸看他:“你腻了?” “我要是腻了,还会天天跟你费这种力气?”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即便现在天气转热仍不见暖,“除非有一天你的身体好了。” 元念卿故意挑他话里的破绽:“那我可不能好,一好你就腻了。” “说什么胡话!”他听不得这些,执拗地将人拉紧,“早晚有一天,我能把你治好!” 元念卿索性靠在他怀里:“好,我乖乖等着,这辈子治不好,咱们就下辈子接着治。” “又说胡话。”他嘴上嗔怪,但手已经把人搂住,“哪有盼着自己下辈子得病的?” 元念卿含笑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这哪是盼着病?我这是盼着你。” 带着药香的气息撩拨着耳根也撩拨着自己的心,白露托住元念卿的脸,倾身亲了上去,一只手也沿着微凉的皮肤细细摩挲。 他从小就喜欢与元念卿肌肤相贴,那时还没有如今的复杂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天热的时候抱在怀里十分舒服。 随着年纪见长,心思不再单纯,元念卿的身体也和孩童时截然不同,这个习惯他却怎么改不掉。 第18章 元念卿一向浅眠,只有极度疲乏才会沉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初试雨云的时候白露不知道,担惊受怕在床上守了一宿,又不敢惊动师父,毕竟这种事于情于理都说不出口。 但药庐只有三间茅草屋,他们刚刚心意相合根本藏不住,没过多久就被师父撞破。 那天师父原本要下山进城,前脚一走,他们就搂抱着上了床。因为两天之后元念卿也必须回侯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故此二人格外忘情。 事后他强打精神出来打水,准备替元念卿清洗,但刚一踏出房门就看到师父独坐林中的背影。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他脑中嗡嗡作响却异常清醒,明白师父已经全知道到了。 从手足无措到胆战心惊再到惶惶不安,片刻间他的心思已经翻江倒海般折腾了几个来回,最后才下定决心,抱着必有一死的念头来到师父身后:“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见他出现,师父没有面露恼怒,反倒是像做错事一般支吾起来,“那、那个……你来了,念卿呢?” “睡下了,我去叫他?” “不,让他睡,让他多睡会儿。”师父沉吟许久,才面带愁容拍拍身边,“来,坐下陪师父说说话。” 他坐到师父旁边,心里莫名平静许多,猜测对方内心应该也是一片混乱,于是主动开口道:“您想骂就骂我。” “好端端的,骂你作甚?” 他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我们……做了什么,您不是都知道了?” 耳边传来师父轻微的叹息:“骂了你,你们就会分开?” “不会。”他笃定道,虽然还未与元念卿许诺过什么,但他既然做了就敢认,认了就是为不分开。 “那不就是了,我何苦白费力气。”师父轻拍他的肩膀,“你们也都大了,这些事需要自己做主。” 这几下轻拍顺利将压在心里的重担卸了下来,他忍不住抬头观察师父脸色:“您不生气?” 对方笑道:“生气又管什么用,这些年和那小泼皮生了多少气,他哪次改了?不变本加厉就不错。你原本那么乖巧懂事,也被他带得越大越往偏处走。” “这事真不怪他,是我不好。”至少行房之事,是他开的头。 “你还护着他?别怪师父啰嗦,太宠那个小泼皮有你罪受,早晚会跟我一样管都管不住,只能天天发愁。” 白露暗自偷笑,原来师父对宠元念卿这件事有自觉。其实论骄纵元念卿,师父才是个中高手,令他望尘莫及。 他刚到药庐就见识过,元念卿胡闹被师父抓住,按在条凳上用藤条打。他那时不知道元念卿怕有瘀伤,挨打也只是吓唬,还奇怪为什么藤条离人远远的,只打在凳子腿上。 但元念卿就像真挨打似的,吱哇乱叫十分凄惨,而且打完了依然满脸悲戚,紧紧抱着长凳不撒手。 “还不起来?”师父看不过去问道。 “不起,这条凳为我挡了师父许多怒气,我现在不和师父亲,和它最亲了。” 竟被条凳比下去,师父哭笑不得道:“又没真打在你身上?” “虽没打在身上,但是打在心上。”元念卿振振有词道,“我伤心了!” 师父被彻底逗笑,硬把人从长凳上抱起来:“你从哪学来这些歪理?” 元念卿还在闹脾气,嘴巴撅得老高:“跟师父学的!” “胡说,我怎么不记得?” “师父记性不好,我都替您记着,今天锅里的粥没熬糊也是因为我记着。” “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几句?” “夸可以改天再说,可伤心必须现在哄。” “要怎么哄?” “要师父抱着哄。”元念卿趁机耍起赖皮,“不然好不了!” “小泼皮!”师父捏一把气嘟嘟的小脸,但之后一直把人抱在怀里,等到元念卿自己待够了才放下来。 有如此范例在前,白露觉得自己不过是有样学样:“您也知道您宠他?” 问题反而回到自己身上,师父面上有些挂不住:“我宠他是因为我是长辈,你因为什么?” “因为跟您学的。” 师父被噎了个正着,半天才挤出一句埋怨:“你怎么不挑点有用的学?” 那也是被撞破后他落下的唯一一句埋怨,之后听剑更是反应平淡,仿佛这事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何况与元念卿回侯府,再次接到入京的诏书相比,也确实不值一提。 第23章 转天元念卿虽然没有赖在床上不肯起,但昏昏沉沉精神萎靡。好在路上几天十分顺利,他们赶到长乐的时候,还在城外就看到有人洒水净街,说是傍晚王爷的车队会到。 未免节外生枝,两人早早去客栈定下房间,专等大队人马入驻驿馆。 大约酉时二刻,街上传来开道的铜锣声,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白露也在窗边张望,隐约能看到骑马的禁军走过,气派与寻常兵丁大不相同。坐在车里不曾留意,从车外远观反而觉得新鲜。 元念卿见他看得专注,也凑过来:“想回去了?” 他连连摇头,皇宫的马车再好,坐在里面也闷得发慌,怎么比得上外面逍遥自在。 “坐车实在没意思,不过赶车倒是挺有趣,要不是有禁军跟着,我还真想和车夫换换。” 回想被元念卿带上山那次,白露给了个白眼:“你赶的车能把人五脏六腑颠出来,有谁敢坐?” 元念卿不服气:“你不坐得好好的?” “那是我,换别人肯定骂你个狗血淋头。” 元念卿露出坏笑:“你为什么不骂?” 知道对方又在套自己说些羞人的话,他故意闭口不答。 “难道怕我吃了你?”元念卿说完挤眉弄眼做了个凶恶的怪脸。 白露忍俊不禁,也跟着做起怪脸,两个人笑闹到一处。许久不曾像儿时那般打闹嬉戏,偶尔一次更觉得心情舒畅。 闹累了重新回到窗边,白露看着街上往来人流不禁畅想起以后:“等咱们回安陵,也像这样两个人出门好不好?” 聊起这个话题,元念卿脸上也尽是期待:“你想去哪?” “还没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他相信只要和元念卿在一起,无论高楼广厦还是乡野茅屋,都能过得开心。 元念卿歪头枕在他肩上:“去哪都行,随身带着你,哪都是好地方。” 这种地方彼此都心心相印,他不免动容,默默牵住冰凉的手,握在手心不舍得放开。 听剑子时如约而至,从窗户翻进客房,轻声叫了一声主人。 未免引来注意,屋内没有掌灯。元念卿循声来到对方近前,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路上顺利吗?” “路上顺利,不过到驿馆后有官员想见你,被元崇推掉了。” “那就好,我们接下来要去临溪,原先的计划要变。” 去赤鸣山的路上没有经过,听剑不知道这个地方:“临溪在哪?” “吴州西界,和庆州相邻,不在回京的方向上。” 听剑明白过来:“需要让车队停在驿馆等吗?” “不,你们照原本的行程走,我们之后会从水路往京城方向赶,但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下个官驿与你会和,再见只能到丞州。” 丞州也是队伍入京前最后一个落脚的官驿,之后直奔别苑,中途不会再做停留。听剑有些担心:“来得及吗?” “应该能赶上,只是中间隔得有些久。而且丞州是从北入京的要道,官驿难免有其他有身份的人暂住,万一碰上,你们要谨慎再谨慎。还有你记得告诉元崇,把过来拜会的官员都记下,等我回去后再做处置。” “明白。那就在居阳城云来客栈,与丞州官驿隔了一条街,位置还算方便。” “我记住了,你去吧。” 只听一阵衣摆飘动的声响,听剑便没了踪影。元念卿躺回床上,就像不曾有人来过。 白露替人掖了掖被子,之前他还好奇元念卿为何与遇到的几个车夫聊得如此投机,原来是打听方向路途好做打算。 元念卿翻身偎到他身边:“吵醒你了?” “没有,不怎么困。”他们下车就来客栈,白天没出门,晚上又躺得早,故此没什么睡意。 “不困也得陪我躺着。”元念卿揽着他的腰任性道,仿佛刚刚在听剑面前那个思虑周密的人是假的。 “我又没说起,你也快睡。”他小声催促,但黑暗中还是被对方亲住,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才相继睡去。 他们来时就听车夫说由长乐去临溪十分难走,其中有一段大约三天的艰险山路,只能徒步翻越。两人虽然常年在山中行走,但道路地势全不熟,过程也十分艰难。连日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总算如期到达临溪。 但地方到了又遇到另一件愁事,去往京城的客船隔一天就有一趟,但到丞州附近的船七天才发一艘,最近的船转天申时就发,如果不上就要再等七天。 第19章 “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元念卿眉头深锁,本来计划用三四天找人,现在只有一天。偌大的城镇,那位掌柜又不是久居此处,认识他的人应该不会太多,找起来本就如海底捞针,现在时间那么紧,恐怕要无功而返。 “要不我们不跟客船,自己租一艘小船?”白露提议道,他们去码头的路上有很多小船停靠岸边招揽生意。 元念卿摇头:“你我水性一般,万一出事便逃生困难。若是常来常往知道船夫底细还好,我们这样初来乍到不能冒险。” 这番话也在理,他们毕竟是偷跑出来,一点差错就可能被人知晓。元念卿这一路格外谨慎,偏僻一些的小路都不走,每到新地方必定多问多听,凡事都不敢盲信。 白露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主意:“现在怎么办?” “不能白来一趟,总之先找。” 既然时间紧迫,更不能到处乱跑,他又问道:“从哪开始找?” 元念卿硬着头皮道:“药铺。” 白露知道元念卿是迫不得已才说出这两个字,但凡时间宽裕也会先去茶摊酒肆,找爱聊天的闲人搭话,那位王掌柜的消息也是这么问出来的。 据说王掌柜五十多岁,精明能干身体硬朗,不过膝下只有一女,远嫁之后实在想念,才会携家人搬来临溪。 他们猜测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就此赋闲在家,因此才会先从对方旧业寻找。 可两人跑遍了镇里的大小药铺,都没有此人音讯,眼看天色已暗商铺陆续闭户,他们只能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白露许久不曾如此疲惫,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但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只好揉着眼睛含糊问道:“怎么了?” 元念卿倒是精神十足:“好像是码头那边要来船队,店里许多客人都拉上骡马往那边去,我们也去看看?” 他瞥一眼黑压压的天空,不怎么想起:“这么早?” “听小二说有大批药材要装卸,说不定能遇到什么好药。”元念卿用药材说事,引他上钩。 这伎俩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又怎会不知:“不用诓我,跟你去就是。” 第24章 两人简单收拾出了客栈,不想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往码头去。他们也混进队伍里一起往前走,时不时和同路行人聊上几句。 闲谈之下他们才知道不少货物下船会就地开市,这些人都是去码头看货。 果然,还未到近前就能看到码头周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叫喊吆喝不绝于耳,竟比白天来时还要热闹。 这场面两人都是第一次见,不知不觉随着人潮逛到天亮。 “没想到真能买到好东西。”白露买到几样少见的药材,其中一袋珍珠最合心意,一拿到手就仔细地收在怀里。 元念卿不懂,这些珍珠个个歪瓜裂枣,便宜归便宜,但一个能看的都没有:“别人买珍珠都买又大又圆的,你买这种又小又丑的算什么?” “反正要拿来磨粉,美丑有什么关系。” 元念卿这才反应过来:“这东西不会也是药吧?” 他点头:“加在外伤药里,不过一般卖的太贵,我舍不得多放。” 提到外伤,元念卿不禁端详起白露的脸,之前的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一段不太明显的印痕。 他知道对方在看自己伤到的地方:“是不是已经好了?” “还有一点印子。” “过几天就能消。”这些天在外面他早忘了这件事,连药都不曾涂。 “答应我,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形别再冲出来,先顾着自己。”元念卿嘱咐道。 唯有这件事他不想答应,瞥见一个正在卸车的铺面,顾左右而言他:“那边正在卸的好像是黄芪,我们过去看看。” 不由分说冲到店铺里,白露才发现里面的陈设不太像寻常药铺。 里面一位掌柜打扮的长者看到他和善一笑:“小道长,我们这里不做散货生意。” 白露转身刚要退出去,元念卿便追了过来:“怎么了?” “这边不卖散货。” 元念卿也跟着转身,但还未踏出门槛就被叫住:“这位小道长请留步。” 他转身看向屋内的长者:“您叫我?” “正是。”那位长者快走两步来到近前,眼睛自始至终盯着他的脸,“请问小道长从何而来?” 元念卿和白露对视一眼:“赤鸣山。” 长者倒吸一口冷气:“敢问怎么称呼?” “元青。” “啊?!”长者连退两步震惊不已,喃喃自语道,“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此般反应,他们就知道找到了。 等人略微平静下来,元念卿客气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王严,是这里的掌柜。”王严连忙介绍,犹豫一下又问,“不知道二位现在有没有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点头,随王严来到铺面后面的客厅。 “其实,这位小道长与我一位旧友十分相像。”刚一落座,王严就主动道出吃惊的原因,“乍看之下如同真的见到了他。” 既称旧友,应该能问出些线索。元念卿顺着对方的话道:“不瞒王掌柜,我们离开赤鸣山的时候,在镇上被陌生老者叫住,还说我是他的旧识,后来才发现年纪对不上。” “是啊……你们真的很像。”王严不由得慨叹,“他早年间寄住在赤鸣山东霞观,与你的称呼也是一样。” 元念卿装作吃惊道:“他也姓元名青?” 王严摆摆手:“他是缘分的缘,卿僚的卿,而且缘卿不是本名而是道号。” 竟然是卿僚的卿,元念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严像是想到什么,问道:“不知道小道长托身哪座道观?” “说来惭愧,我二人是云隐道人,只因师父有交好的道友在赤鸣山,我们才一同暂住山上。这趟出来,则是奉师命办些事情。”元念卿扯起谎来亦是神情自若。 “原来如此,我还想你是不是也出身东霞观,那可就是巧上加巧了。” 元念卿故作不解:“可是我在山上也遇到过东霞观的同道,他们并没有觉出我像谁。” 王严笑道:“你遇到的应该都是些年轻道人吧?” 元念卿点头:“都是和我一般年纪。” “那自然不认得他。”王严解释道,“他离开赤鸣山已经二十八年,别说是你们这般年纪,更年长些都不一定认识他。” 这些与田间老汉一家所述一致,元念卿又问:“他这么久都没再回赤鸣山?” “不止没回,而且音讯全无。”王严忧心道,“他离开前曾来与我告别,我问他去哪,几时回去,他全都不说,只留下几张药方,托我转交给找他求诊的病人。” 元念卿只当第一次听说:“这么说他擅长医术?” “没错,尤其擅长疑难杂症,通常都是镇上的大夫实在没办法,才托我找他。” 元念卿问道:“为什么他们不自己去东霞观找人,还要劳烦您?” “就是上门找不到人,不管谁去找,观里都说不在,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去找,都来药铺等他。” “这么说他经常去药铺?” 王严点头:“大概是所谓的医者难自医,他身患宿疾不能根除,需要长期吃药。” 听到这里,白露忍不住插话道:“难道是助益正阳的药?” “不,是温补气血的药。我那时在山下镇上的药铺当掌柜,隔三差五就见他来抓药。他与我年纪相仿,为人又开朗随和,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起来。大夫们去观里找不到人,又知道我与他相熟,就都跑来找我。” “您没问过找不到人的原因?” “问了,他只说杂事太多,经常不在观里。” 东霞观道人众多,就是吃饭用水这样的寻常事都比一般道观繁重,这个说辞也算合情合理。 不过元念卿更想知道缘卿现在在哪:“他那么久没有音讯,您一定非常惦念吧?” “可不是。”王严不禁叹气,面色也更加凝重,“我这些年也托行商的朋友到处打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甘心线索断在这里,元念卿想了想:“他有没有什么交好的同门?” 王严仔细回想一番:“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只有一次身边跟了个白净的小道士,说是自己的师弟。” “他有没有提过这位师弟的名字?” “没听他提……”王严说到一半又想了想,“之后单独来的时候好像提了一嘴,说他那个师弟人如其名,心思特别重,我猜名字里应该有个思字。” “思?”元念卿凝眉思索起来。 “他还说自己师弟嘴刁,喜欢核桃酪但只吃鲜核桃磨的,自己买不到鲜货。我们就聊起鲜核桃的事,正巧那时有镇外的农户向他求诊,家中就有一颗核桃树。” 这农户应该就是他们遇到的那位老汉,所以买核桃也不全是帮协那一家的借口,而是正有所需。 第20章 元念卿又问:“您之后还见过那位小道士吗?” 王严摇头:“只露过那么一次面,会记得也是因为那小道士冷着脸进门,全程不言不语。不搭理别人也就算了,看师兄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后来我知道缘卿为他费那么多心思,暗地里觉得不值。” “东霞观的其他道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去问过,早些年还有人记得他,但也不清楚他离开的缘由。后来再去,干脆就说没有这么个人。”说到这里,王严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如此仁心仁术,却渐渐被人淡忘。我作为亲见者,不免觉得难过。” 元念卿能看出对方是真心实意为旧友担忧。 说完缘卿,王严又看向元念卿:“我能瞧出小道长对我这位旧友也有几分兴趣,对不对?” 元念卿暗叹对方敏锐,毫不避讳地点头:“世间能有与自己如此相像之人,很难不好奇。” 王严也直言道:“其实我和你们说这些,也是有几分私心。若是他日你们得知此人些许下落,可否告知我一声?” 元念卿郑重点点头:“若是有眉目,一定如实相告。” 王严面露喜色:“我就先在此谢过二位。” 第25章 王严的谢并不只是说说,临走时让伙计从库房取出一些药材,装在箩筐里送给他们。两人推辞不过,带着箩筐出来返回码头,定下去丞州的客船。 在茶摊歇脚的时候,白露忍不住翻了翻箩筐,竟然全是助益正阳的上好药材,可见自己插的那句嘴被听进去了,不然不会这么刚好。 不过在他看来,多少受之有愧。毕竟从王严这里打探出缘卿道长的下落才是他们本来目的,现在反倒变成受人所托,而且也没有打听到后续的线索。 元念卿却一直不太言语,上船之后也是坐在船舱里发呆。他知道对方在想事情,自己又实在困乏,便早早睡下。 半夜客船遇到风浪,白露不习惯晃动醒了过来,才发现元念卿还在发呆,根本没有睡的迹象。 “你没事吧?”他赶紧起来询问,抓住冰冷的手腕诊脉。 “没事,就是想得有点多,睡不着。” 脉象上没有异常,白露有些后悔没把安神茶带出来。 “你累了就先睡。”元念卿催他躺回去。 他摇头,靠上对方肩膀:“你不睡,我也睡不着。” 元念卿轻笑:“你怎么也学会耍赖了?” “一天看你耍个三五回,想不会都难。” “既然是跟我学的,我可要好好教一教你,不然你这耍得不上不下,赖不成别人怎么办?” 白露嗔一眼元念卿:“我又不对别人耍。” “所以只欺负我?”元念卿撇了撇嘴,“那不行,回去我得找师父告你的状。” 他捏一把快要撇上天的嘴:“你这不也是耍赖?” 元念卿振振有词道:“我是在言传身教,耍赖你得像我这样声情并茂地耍,不然耍了和没耍一样,有辱我的威名。” 白露暗笑元念卿歪理多,但看对方还有心思和自己说笑,就知道确实没事,于是话锋一转问道:“王掌柜说的那些我也听了,何至于让你想这么久?” “因为有些细节你不知道,也没留心。”元念卿说道,“他的话印证了我许多猜测,但也让追查变得更凶险。” “凶险?”他不懂,缘卿依然音讯全无,怎么就变得凶险了? 元念卿见他想不通,又开口道:“我问你,你知道那个人的名讳吗?” “元重思?”他脱口而出后也是一脸震惊,“心思……特别重?!” 元念卿点头:“缘卿其实道出了师弟的真名,只是一般人都想不到,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可是太后将他送去东霞观应该是件大事,王掌柜那么精明,都没发现?”若是一般人或许真想不到,但王严连他随口一问都留意到了,这么明显的提示竟然没有想到。 “这就牵扯到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他具体是何时被送到赤鸣山,在山上待了多久,消息又是怎么传到民间的?”元念卿没有回答,反而一口气抛出许多问题。 他越听越糊涂:“这些问题与王掌柜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王掌柜当时是否和你我一样,对这些也是一无所知。” 这么一说,白露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被送上赤鸣山的时候,消息可能没有传出来?普通百姓不知道他在东霞观,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个小道士是他?” 元念卿点头:“他当时虽不是太子,也是贵妃的皇子,不是什么随便的身份。按照规制,皇子离京的车队不少于七驾,护卫禁军不少于五队,与咱们的车队大致相仿。我去东霞观尚且闭观一天,百姓都要绕道而行,他如果以皇子身份去,定然也不会让百姓靠近。” 白露缓缓点头:“可是王掌柜说镇上的大夫都能去观里找人……应该就是没有禁军跟随?” “不止没有禁军跟随那么简单,如果身份显赫之人住进观里,一百五十多名道人的大观,不可能没有消息走漏,普通人频繁进出也会发现气氛有异,除非……” “除非观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住进去?” 元念卿笑着点头:“所以我猜当年,至少缘卿离开东霞观之前,他在观里的消息并未走漏,莫说是王掌柜,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师弟是他。” 白露觉得这样虽然说的通,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可是一个皇子隐姓埋名去做道士,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元念卿没有否认:“这点我也没有头绪。不过从太后这边推敲,如果不是恨缘卿到极致,应该不至于疯癫至此。可二人之间身份悬殊,一个贵为国母,一个草履道人,就算缘卿有些医术傍身,又能在太后面前掀起什么风浪?” 他恍然大悟道:“所以是那个人牵扯其中……” “也只有他牵扯其中,才有理由选中与缘卿相像的我去刺激太后。” “为什么呢?”这点白露一直不理解,“太后是他的生身之母,他为什么要那么狠心?” 元念卿只是摇头:“本以为缘卿是条线索,可归根结底要查的还是他,你说怎能不凶险?” 这番话说得白露也跟着犯愁,本来以为能够绕开皇帝,一路追查才发现左右都绕不开,平白浪费了许多心力。一想到元念卿被一个对亲生母亲都如此狠心的人捏在手心里,他就坐立难安,真的再也睡不着。 见他后半夜辗转反侧到天亮,元念卿反过来劝道:“这么点事就让你苦大仇深的,以后真遇到什么凶险,我还怎么跟你说?” 他急忙拉住对方警告:“万一真遇到,你可不许瞒着我!” “我不会瞒你。”元念卿揉开他拧成一团的眉心,“从决定让你进侯府的那天,我就不打算瞒你什么。你现在觉得愁还是因为类似的事见得少,等你见得多了——” 等不及对方拖着不说,他插嘴问道:“见多了会怎样,不再愁了?” 元念卿却突然拉低眼角做起鬼脸:“就会变成一肚子苦水的鬼见愁!” 明白自己被耍,他气得把人拉到怀里,按住那张怪脸一顿乱揉:“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拿我寻开心!喜欢扮鬼脸是吧?我帮你扮个够!” 五官被揉得七扭八歪,元念卿却笑得开怀,一对梨涡挂在脸上,藏都藏不起来。 白露也忍不住跟着笑出声,停下手里乱揉的动作,捧着那张脸贴近自己,对着梨涡亲了亲。他就是对元念卿的笑容没辙,尤其是带着梨涡的时候,如同明媚阳光,只要展现在眼前,就能让他一扫阴霾,心花怒放。 “不用发愁。”元念卿回亲过来,“你都有我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小泼皮。”他低声笑骂,搂着人亲在一起。 第26章 正如元念卿所说,每当他有什么愁事,只要跟着对方笑一笑闹一闹,也便忘了发愁。两人就此暂时放下追查的事,在船上养足精神,靠岸后直奔丞州府城居阳。 丞州是出京向北的必经之地,府城居阳亦是繁华之都,又临近水路,商贾贸易十分兴盛。 他们下船后依然是先去听剑所说的客栈定下房间,再去街上打听车队到达的时间。 得知车队至少要两天才到,白露暗自佩服元念卿,这一路下来竟然每一步都算准。他们在临溪省下两天,这边就真的多出两天。 “这两天不能浪费,可得好好玩玩。”元念卿兴致高涨,“又正巧赶上七夕,城里肯定热闹。” 白露这才恍然记起日子,后天竟然就是七夕。他们在外这么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七月。 “安陵七夕要扫房晒衣,各家商铺挂彩球送香囊,不知道居阳是怎么个热闹法。” 说起过节,白露也十分期待:“这里临水,会不会有什么靠着水才有的习俗?” “有可能,以前听人提起安陵隔壁的兴城在三河交汇处,那里的人过七夕有踩舟过河的说法。” 第21章 他从未听说过:“怎么个踩舟过河?” “就是将船首尾相连横在河上,让人们踩着过去。” “有什么用意吗?” “说是可以成就姻缘。” 白露想了想,不懂踩着船过河和姻缘有什么关系。 元念卿知道凭他自己想不通,指着停在河道上的小船:“你看那些船,即便停下也会随着水波摇晃,人走上去必然不稳,若是胆小些的未必敢一个人行走。” 对方将“一个人”咬得格外重,白露立刻醒悟过来:“所以要邀人结伴,借此试探心意?” 元念卿点头:“牛郎织女跨天上的星河,有情之人跨地上的水河,都是跨越艰险情意相合。” 他不禁感叹:“如此说来,还真是寓意贴切。” 见他有兴趣,元念卿附到耳边问道:“要是这边也有,我们也去玩?” 事到如今哪还有拒绝的道理,他含笑点了点头。 之后在城里闲逛的时候,两人发现许多商铺人家都已经开始为七夕做准备,不由得越发期待。初六晚上早早睡下,专等七夕一早出门去玩。 不出所料,七夕这日街上的氛围大不相同,有些成双成对,有些三五成群,许多年轻男女走在街上,平日里羞于表露的情意今天也大方展露出来,随处可见情侣间的浓情蜜意。 两人也被这氛围感染,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牵手。 可惜之前和客栈伙计闲聊,得知本地并没有踩舟过河的说法,只有放河灯的习俗。 不同于中秋河灯随波逐流,七夕河灯是要用柏枝赶,以柏枝赶水推动河灯逆流穿桥而过,过的桥越多,赶河灯的人情谊越长久。 这样的习俗此前从未听过,他们也觉得有趣,提早挑好柏枝河灯,专等天黑后沿河赶灯。 二人正逛到兴头上,忽然听见前面饭庄传来嘈杂动静,许多人闻声凑过去围观,他们也好奇心作祟跟了过去。 还未靠近,就看到一名捕快摔了出来,围观人群发出哄笑,捕快也是又羞又气,爬起来又冲进饭庄。 元念卿留意到有几位客人从店里溜出来,被好事者拦住询问,也凑过去偷听。原来是有人没带钱吃饭,被老板报了官。但那客人身手了得,反倒把捕快踢出店外。 这时又有几名捕快赶到,推开人群冲进饭庄。 这种吃霸王餐的事哪里都不少见,两人得知原委也无心再看,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店里一声暴喝:“都别碰我!” 元念卿顿时变了脸色,重回人群向店里张望。白露不知缘故,也只能跟过去。 不多时捕快们围着一个侠士打扮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往衙门方向去了。 白露觉得那男子细眉细眼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个元红娇!”听到元念卿咬牙切齿道出对方姓名,他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侯府千金,元念卿的长姐元红娇! 侯府千金被抓可不是小事,白露心里有些慌:“会不会是长得相像的人?” “就算有和她一模一样的的脸,也不会有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剑。”元念卿见捕快们要走远,“我们先跟上去,之后再跟你细说。” 两人混在人流之中跟到县衙,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白露心急道:“现在怎么办?” “先在附近转转,打听一下有没有衙役们常去的地方。” 借着买东西的由头,两人找了几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闲聊,得知隔壁街有个酒肆,常有衙役过去饮酒。 元念卿得到消息却没要过去的意思,而是往客栈方向走。 白露不解:“我们现在不过去?” “现在过去也没用,人刚进衙门,估计还没开始审。而且衙役换班一般都在酉时,现在过去碰到的衙役,都是今天还没进过衙门的。”元念卿解释道,“我们先回客栈,我有些话想问店里伙计,问清楚了才能做打算。” 白露好奇什么事非要回去问客栈的伙计,到了之后才知道元念卿想知道店里马厩还有没有槽位。 他越发奇怪,这一路都没骑过马,元念卿问槽位又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买马。”元念卿回到房间便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在衙门口等了大约两刻都没人来找,可见她在居阳无人照应,多半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必须找人回安陵送信才行。” 他这才明白元念卿为什么要在衙门口站那么久,原来是为了看有没有随行的人去衙门寻找。 “车队明天应该就到,我们必须尽早回去,把听剑他们换出来。这样才能安排元崇去衙门捞人,听剑则要骑马赶回安陵送信。” “那春铃怎么办?难道要让她孤身一人回京?” “当然不是,春铃也另有重任。” “什么重任?”他不是质疑元念卿的判断,而是担心春铃一个柔弱侍女,不像他们或是听剑有逃生的本领。 元念卿不急不忙地说:“有我在,把人捞出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应付那四个内侍。他们都认为我是随车队到丞州,一路上连前来拜会的官员都不见,又怎么可能知道元红娇在居阳被抓的消息?因此必须要有人来官驿给我送信,这样才顺理成章。这就是春铃的重任,扮作红娇的侍女到官驿来找我,之后也可以名正言顺随咱们一起回京。” 白露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元念卿聪明,但这么快就能把如此复杂的事情料想周全,还是让他人惊叹不已。 “可惜……”元念卿闷闷不乐地看着买来的河灯和柏枝,“好端端的七夕让人给搅了。” 他也觉得惋惜,但这些终归比不上元红娇的事要紧:“我把这些都收好,等来年咱们再赶?”“那岂不是还要来一趟居阳?” “可以去兴城,白天踩舟,晚上赶灯。” “这个点子好!”元念卿夸道,“看来没白带你出来,越来越会玩了。” 第27章 也只有元念卿能对这种事夸出口,白露笑着将东西收进箩筐。看到里面的药材,不禁又想起缘卿的事。 一想到世间能有与元念卿如此相像之人,他又开始怀疑会不会认错元红娇:“我看被捕快们押走那人的身形步态和男子无异,你真的确定不是认错?” “不会错。一来她自小习武经常做那身打扮,我见得多;二来她手中的宝剑名为惊寒,也是独一无二。据说原本为开国名将元九章所有,剑光凛冽锋利无比,她拿到的时候不喜欢剑鞘上的白玉,让工匠换了成了鸡血石。三颗纯血,两颗梅花血,这些都对的上。” 也就是说单是那把剑鞘就价值不菲:“她怎么会吃饭不给钱?” “估计又是钱袋掉了。”元念卿没好气道,“不是我夸大其词,她出门十次有八次掉要掉东西。不是掉了钱袋就是丢了配饰,安陵城外都有她散财千金的名号。吃完饭发现没钱也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都是在安陵附近,地方上多少知道她,看在父亲的面上不计较。” 他和元红娇见面不多,之前并不了解这些:“你这位长姐还挺有趣。” 谁知元念卿立刻沉下脸来:“我本来不想在你面前提她,你也少说她,我不高兴。” 竟然在这种地方耍起任性,白露不禁怀疑:“你们关系不好?” “好肯定说不上,我进侯府的时候她已经五岁,多少明白我不是她亲弟弟。而且这些年我在侯府碍于内侍对人冷淡,她也看不惯。另外……” 元念卿张口半天却没有下文,他只好追问:“另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猜她埋怨父母总是袒护我,又不好发作,一直憋着一口气。” 在亲女儿面前袒护他这个认养的儿子,可见元念卿说侯爷夫妇的好并非虚言:“侯爷夫妇很疼你?” 元念卿点头:“虽说不上多么偏爱,但也做到一碗水端平,她有的我也有,我有的她也不少。就说惊寒那把剑,其实是父亲的收藏。我六岁那年父亲由西关任满归家,难得团聚便要送我们礼物。那时候她正好开始学剑,就吵着要把好剑,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自然就随了她。于是父亲就带我们去库房,让我们从他的收藏里随便挑。” “你也有宝剑?!”别说是用,他进侯府就从没在元念卿房里看到过剑。 元念卿点头:“听剑那把便是。” “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听剑?” “贵重吗?”元念卿自己都说不准,“其实那一把能不能称得上宝剑都难说。当时我才六岁,府里的教头知道我的毛病,不敢像教红娇那样教我,更没打算让我学兵刃。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剑,就挑了一把敲起来好听的。” 白露忍不住笑出来:“哪有你这么挑剑的?” “都说是小孩乱挑。而且我知道父亲没有别的嗜好,只爱收藏名兵利器,我就算拿了也不会用,何苦夺人所爱?于是专找些看起来有残缺的敲打,哪把好听就选哪把。” 第22章 “所以你就选了一把好听的剑?” “对,利刃的声音大多清脆透亮,可那把剑的声音却有一种古韵悠长的味道。虽然锈迹斑斑又没有剑鞘,但敲击起来与众不同。” “侯爷没说过那把剑的来历?” “父亲也不知道,连从哪里得的都忘了,只是凭经验断定那把剑有些名堂,才会收进库里。” 这么一来也确实难以判断那把剑的价值,白露又问:“你又为何把它给了听剑?” “因为我只要敲它,听剑就会过来听。”元念卿回忆道,“那时候他随父亲一道从西关回来,和旁人言语不通,每天坐在角落沉默不语。但只要我敲那把剑,他就会过来认真听。他会说官话之后我问过,他说那把剑救过他。因为在黑暗中他看不到剑,也看不到用剑的人,唯有剑鸣之声他记得清楚,绝不会认错。” 世上竟然真有人靠声音识剑,白露越发觉得“听剑”这个名字起得恰到好处:“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给他改了听剑的名字?” “名字确实是我起的,但能改也是他自己愿意。”说起听剑,元念卿也是无可奈何,“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不懂人情世故三纲五常,全凭死脑筋过活。进府后好几次给他改名字,但无论怎么叫就是不应,谁拿他都没辙。” 这确实像是听剑能干出来的事,不过如此放任一个家仆也挺奇怪:“听剑到底是什么来历,侯爷也不管?” “不是不管,是管了他听不懂。他是父亲带兵剿匪时遇到的。那匪首盘踞边关多年,父亲早年驻守西南时就与之交过手,算是有些旧怨,因此任满之前无论如何也想做个了结。谁知带人杀进匪窝的时候,那匪首却已经死在自己屋里,人头被一个奴仆模样的少年提在手上,那少年便是听剑。” 白露暗自心惊,按照年纪推算,当时听剑也不过十三四。 “随行的军士有懂他方言的,交谈下才知那匪首在西南作乱时害死他母亲和妹妹,他为了报仇混进匪寨为奴,趁着官兵前来,寨中大乱之际,看准匪首不备将其斩杀。他知道杀人要抵命,因此留下没跑。” 他原来就猜测听剑那种性格,身上应该有些故事,只是没想到这故事远比自己想的还残酷。 “本来父亲没能亲手了结恩怨有些闷气,但又觉得听剑有勇有谋心生怜惜,于是就把他从西关带了回来。只是没想到他仗着自己听不懂官话,谁也不搭理。” “他现在会官话是谁教的?” “也不算有谁教,不过最先能和他说上话的是我。”元念卿回忆道,“他跑来听我敲剑的时候,我就看出他对那把剑。想着剑在我手里也是浪费,不如成人之美,便去和父亲商量。父亲只说随我高兴,于是我就将剑转送给他。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把剑给他,自那之后对我比其他人亲近一些。” 白露也觉得听剑对元念卿与对别人不同,虽然一样从不迁就,但只有元念卿吩咐的事听剑都会认真去办,别人的事就全不放在眼里。 “那时候我已经明白内侍在监视我,不敢和府里的人胡说嬉闹,但他不会官话,横竖说不出什么错话。我就偶尔找他聊天,哪怕是鸡同鸭讲,也总好过一直跟内侍干瞪眼。他自从有了那把剑也像是有了牵挂,不再死气沉沉的。和我学了些词句,也开始与其他人交流,官话也就渐渐能说了。” 白露多少理解听剑刚到侯府不理会旁人的心情,就算大仇得报,家人也回不来了。独活于世如同行尸走肉,他曾经也有相似的心情。 幸好他们都遇到了元念卿,得到了需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听剑应该很喜爱那把剑吧?” “岂止是喜爱,估计让他和那把剑成亲他都愿意。原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后来为了那把剑专门去学如何打磨保养,还自己做了剑鞘。”元念卿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在内院每天关在房里那么久,大半时间都用来摆弄那把剑。” “可是我至今没看到他用过那把剑。”白露遗憾道。 “那是不舍得让别人看,就像我——”元念卿话到一半再次卡住。 他满是怀疑地打量对方:“你今天说话怎么总是断在一半,到底像你什么?” “就像我也舍不得你让别人看!”元念卿大声说完赖在他身上,环着他的腰不松手。 白露只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希望元念卿回侯府,不希望元念卿上京,更不希望元念卿进宫……希望对方一直陪着自己,只陪着自己。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违常理太过荒唐,可如果元念卿也这么想便无所谓了,什么人伦天理都能抛诸脑后。 只要有元念卿在,他什么都不怕。 第28章 两人估算着时间赶在酉时来到酒肆,要了一壶素酒几个小菜,等待换班的衙役上门。也许是赶着回家过节,陆续过来的衙役都是打了酒就走,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元念卿也有些坐不住,最后又要了壶酒,决定喝完没人来就结账。 就在他们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一个歪嘴的衙役进到店里打酒,看穿着应该是名狱卒。 掌柜觉得狱卒来的时间蹊跷,主动问道:“换班早过了,你怎么才出来?” 狱卒忍不住抱怨道:“我这是偷跑出来,拿了酒还得回去。今天牢里关了位难缠的主顾,班头让我们警醒着点儿,没酒哪顶得住。” 掌柜消息灵通,大概猜到是谁:“是不是中午在合连庄吃了霸王餐,又掀桌子的那位?” 狱卒连连点头:“就是那位,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其实凶煞得狠,一脚就把秦头从店里踢到街上。” 掌柜惊叹道:“我听说秦头的功夫可不弱,能把他一脚踢出门……这人什么来历?” “不知道,他进了衙门一句话不说,谁问都不理。老爷拿他没辙,再说明天王爷的车队就要到,这个节骨眼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先收在牢里了。”说到这里,狱卒故作神秘道,“不过那人穿着打扮不一般,尤其是手上那把剑,剑鞘上随便一块石头都能把你这店盘下来。” 掌柜不理解:“拿着那么贵重的剑还能吃饭不给钱?” “咳,谁知道他是不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傻儿子,出门连个钱袋都不懂带。之前知州老爷家的小少爷就这个德行,什么都往嘴里塞,拿个面人当点心给吃了。” “在这乱说小心被人听见!”掌柜见他口无遮拦赶紧喝止,将装满的酒壶递过去,“你赶紧回去,免得拖久了被人发现又挨板子。” 白露听到傻儿子那里差点笑出来,对面的元念卿也是忍俊不禁。不过狱卒的话还是让他们安心不少,不紧不慢把剩下酒喝完,这才离开酒肆。 回客栈的路上他们路过河道,星星点点的灯光铺在河面上,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河岸上晚风拂面,有情人携手而行,也别有一番意境。 可惜元红娇的事没有彻底解决,他们无心细赏。 白露回想起狱卒的话,越发觉得好笑:“那狱卒一定知道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傻儿子。” 元念卿也笑道:“要不是他还要当值,我很想请他坐下来,跟咱们细说那些傻儿子。” “既然衙门里的人都能看出元红娇身份不一般,应该不会为难她吧?” 元念卿点点头:“知县有意先应付车队的事,就说明我离开居阳之前她不会有事。而且我觉得知县大概会故意拖延不审,希望赶紧来人把她保走。” 白露不懂:“为什么要拖延不审?问清楚身份联络家里人,不是更好?” “这是官场中的门道,官府审人也分层级,若是不慎审到比自己地位高出许多的人,日后被人追究,要定失察之罪。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但终归对仕途不利。若不是糊涂官,一般遇到拿捏不准的嫌犯,都会先拖一拖,等对方身份明朗再做打算。” 见元念卿说得有模有样,他不禁怀疑:“你又没做过官,怎么知道这些?” “你以为我的封号只是摆设?没有它我是民,有了它我就是臣,有封地领俸禄。” 白露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你有俸禄?” “不然呢?塞给你的银票都是捡来的?” 一想到自己在京城,尤其是回春堂花了那么多钱,他就又开始心疼:“你又没提哪来的钱,你要是说了我就省着点儿花。” 元念卿反倒沉下脸来:“不许省,给你就是让你花的!还有别总想着药,也想想别的。就算是假扮,你也得给自己添东西,不能衣服首饰这些都靠我和春铃替你操心。” “我又不懂女人的东西……”他小声嘟囔。 “我也不懂,挑的东西不是照样能与你相称?” 白露辩不过,赌气道:“那我回去就花光你的俸禄!” 元念卿对此自信满满:“真的?能花光我的俸禄可不容易。” 第23章 他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元念卿的俸禄是多少:“很多吗?” “我没仔细算过,因为明细繁杂,有银钱、禄米、田地还有奉料,一部分由朝廷出,一部分由封地地方出,如果都折算下来,应该比父亲还多。” 侯府是安陵数一数二的深宅大院,虽然人丁不算兴旺,但使唤的家仆侍女、护院教头等,算在一起不下百人,都靠侯爷的俸禄支撑。 比侯爷的俸禄还多,他难以想象:“难怪我见那些皇子皇女十分在意这件事。” “因为他们用钱不像我这般自由。按规制,皇子皇女未分封之前,用度随后宫一起发放。也就是钱都攥在母妃的手里,用多用少不能自己做主。而且比起俸禄,他们应该更在意我一个外臣之子为何能无故受封。”元念卿叹气道,“别说他们,我也想知道,可那个人……实在太难懂。” 明知转天还要早起,两人却在窗边坐到入夜,依依不舍盯着空寂的街道。倒不是街景引人入胜,而是过了今晚他们就要告别这份自在逍遥,回到高墙桎梏中去。 “咱们多说些话吧?”元念卿提议道,“回去之后你就开不了口了。” 白露心里是有些话,可这一路下来几次互诉衷肠,又觉得这些话就算不说对方也都知道,反而不想说了:“你想说什么?” 元念卿想了想:“不如趁着你还能回嘴,我们吵一架?” 能不能回嘴自己一样吵不赢,他连连摇头:“要吵你自己吵,我不吵。” “一个人吵多没意思。”元念卿翻了翻眼珠,“那你唠叨我几句?” 这个白露可是张口就来:“回去以后好好吃药。” “哎呦,不许提药!”元念卿立刻哭丧着脸,捂着心口唉声叹气,“我本来好好的,你一提就变难受了。” 明知道对方又在耍赖,但这一招他除了顺着哄也没别的办法:“好好好,不提药!你也别吓我,真的难受就直说。” 元念卿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确实有点儿难受。” 看那眼中狡黠闪烁,他就知道对方又要作怪:“怎么个难受法?” “我说不清楚,你凑过来听听?” 他谨慎地凑到近前,贴在元念卿胸口,凝神听了一会儿。 “听到什么了?” “就是心音。”白露没听出什么异样。 “你没听见它在说话?” 他疑惑地摇头:“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 白露的脸立刻红了,虽说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但每次仍会羞赧不已:“油嘴滑舌。” “既然你不喜欢听,我以后就不说了。” 他怕元念卿记仇真的不说,低声嗫嚅:“我又没说不喜欢听……” 对方趁机反问道:“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心里话想说给我听?” 他的脸还在发烫,羞人的话自然说不出口:“我的心意你明明都知道。” 元念卿枕在他心口,言语带着些许伤感:“我是知道,可就想听你说出来,毕竟之后又要好久听不到你的声音。我原本觉得只要你在我身边,出不出声都一样,可真到我叫你再多次,你也不能回应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好寂寞。可我不能让你出声,因为不能保证在别院之中,不会被人听到。” 白露也跟着心酸起来,情不自禁把人抱在怀里:“你寂寞的时候要跟我说,就算不能说话,我也在你身边,也可以像这样帮你派遣寂寞。” “所以我现在要听你说!”元念卿回抱住他任性道。 “小泼皮!”他知道自己可能又被诓了,咬着元念卿的耳朵骂道。但对方话中的伤感却不是假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感同身受。 不只在京城别苑或是安国侯府,早在药庐的时候,每当他无法呼唤元念卿,又何尝不觉得寂寞。 “我喜欢你。”两人相拥许久,白露终于酝酿出这句表白,“一直都好喜欢。” 元念卿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窗外月挂枝头夜色正浓,眼前的笑容却灿如艳阳。 第29章 一觉醒来,街道恢复成平日模样,略带遗憾的七夕也就此结束。 因为时间仓促,他们逛遍居阳也只买到一匹有些年纪的马。 白露看出元念卿对那匹马并不满意,却急匆匆地付了钱:“不再去别处逛逛,也许能遇到更好的?” “这恐怕已经是我们能买到最好的了。”元念卿无奈道,“牲畜和其他货物不同,尤其是牛马这种贵重的,想选好的一定要提前定。除非是有急用换钱,否则只有定不出去的才会拉倒集市上贩卖。” “原来买马还有那么多门道?”他从未买过牲畜,以为和买家禽一般容易。 “有门道的岂止是买马,你买药材不也是一样。” 这话确实不假,一路上他进过不少药铺,问了不少摊贩,才知道选药材的方法很多地方都是自成一派,而且卖得上价钱的,未必是真正的上品。 以前在安陵只知道有什么就买什么,出门确实涨了不少见识。 又找店配好缰绳和马鞍,两人牵马去城外跑了跑。 白露久未上马有些生疏,幸好马匹性子不烈,才将就着骑上去。 “看来回去要找机会让你练练骑马。”元念卿瞧出他紧张,“万一以后要骑马上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他也觉得骑着别扭,连忙拉紧缰绳下了马:“自从老马死后我就没骑过,还能稳得住已经不错。” 他口中的老马就是当初家人丧命那辆马车的马,他到药庐的第二天,听剑就来把马车和元念卿带走了,过了几天又单独把马送了回来。 他后来才知道元念卿带他离开时给听剑留了标记,让对方先把尸体都藏好,转天再一起下山,拉着一车尸体去官府投案。 知县本就知道元念卿身份,自然说什么就听什么。而那四个匪徒流窜巴州数月,身上已有三桩命案,这么一死也算除了一患,最后定了个匪徒杀人越货,却被猛兽所伤的结果,草草结了案。 白露日后与元念卿熟识起来才敢问:“那几个匪徒是怎么死的?” 元念卿掏出一个小木盒:“用师父给我做的针匣。” 他端详半天也看不出名堂,刚想用手摸却被拦住:“别乱动,里面的针淬了蛇毒,入血就会毙命。” 他一听有毒不敢乱碰,但也明白那四名匪徒的真正死因是其实是蛇毒。所以元念卿才能以一敌四,不声不响让匪徒丧命。 后来师父给他也做了一个小针匣,不过怕他误伤自己没给针淬毒。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木盒轻轻一推盖子就能射出细针,他才知道师父除了看诊还有许多厉害的本事。 把那匹老马送回山上也是元念卿的主意,说老马劳苦一生,让它在山上过几天悠闲日子,结果一回来就骑上去到处乱跑。 白露也是那时学的骑马,不过一个人时不太敢骑,大多是和元念卿共骑。两个人坐在马背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自然而然也就亲近起来。 老马在山上活了三年,最后走得十分安详。他们找了一块它时常吃草的地方,挖了一个冢将它安葬。 他下山之前还去看过,马冢依然在那,周围溪水潺潺,碧草茵茵。 一切准备妥当,两个人带着马回到客栈,嘱咐伙计多添些草料,然后回房等待车队。谁知坐到入夜也没听到动静,虽然隔了一条街,但那么大的车队,也不至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元念卿借着要茶水的由头下楼找人聊了几句,才知道车队途中耽误了,怕是要明天才到。 忽然生变,白露心里不怎么踏实:“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也只能等。”元念卿也是愁眉不展,“行路早到晚到很正常,我担心的是元红娇,也不知她会不会老实留在牢里。” 能在街上和公门中人大打出手,他料想元红娇的脾气不会太好:“她会不会待不住,自己从狱里跑出来?” “这可说不准,以她的身手,打伤狱卒跑出来也不是难事。”元念卿回想起种种过往就头疼,“她自小疯惯了,比我还坐不住,翻墙离家早都习以为常。好在她心计不多,总能让家里人循着踪迹抓到,或是还没出安陵城就发现钱丢了,自己灰溜溜地回来。这次能到丞州,也算是她长进了。” 幸好元红娇是个女儿身,不然真的就成了达官显贵家的傻儿子:“你们虽不是亲姐弟,逃家这点倒有几分相像?” 一听和元红娇比,元念卿满脸不高兴:“我就算偷偷溜出来也只往药庐去,又不像她到处乱跑。再说我们一路走了那么多地方,你看我丢过东西吗?” 这点确实截然不同,别说是自己丢东西,就是路上遇到盯上他们的宵小之辈,元念卿都能提前察觉,想办法反将对方惊扰走。所以这一路才会那么顺利,不曾出过差错。 白露也不得不承认:“有几个人能比你机灵?” 第24章 这话元念卿爱听,脸色缓和下来:“今晚还是不等了,咱们先睡,明天一早再去县衙探探消息。” 大约五更,街上忽然有些动静传进来。元念卿浅眠,又记挂着元红娇的事,立刻惊醒过来,起身趴到窗边张望。 白露没睡踏实,也跟着醒了:“是车队到了?” “到了。”元念卿看了看天色,“不过等人马彻底安顿好还需要时间,天亮之前听剑未必出得来。” “那我们也只能今晚再回去?” 元念卿点头:“恐怕只能拖一天。” 正说着,远处一道黑影自墙角窜了出来,两人赶紧噤声离开窗边,不一会儿听剑便翻窗而入。 “路上遇到大雨,耽误了半天。”不等他们问,听剑主动道出车队迟来的原因。 元念卿点点头:“我们看车队才刚到官驿,还以为你出不来。” “官驿的人聚在门口,后院没人,反而容易出来。” 元念卿拿起早就收好的包裹:“我们现在马上回去,有件事要和你们重新商量。” “什么事?” “元红娇现在在居阳县衙大牢。” 听剑先是一愣:“没认错?” “惊寒也在。” 只此一句,便打消了疑虑,听剑从白露手中取走竹筐背在背上:“跟我来。” 三人接连翻出窗户,踩着墙下阴影溜到官驿后院外。听剑先跳到墙上小心观察一番,随后招手示意他们跟上,一路屈身小步踩着房檐回到房间。 春铃已经换好衣服,正紧张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见他们一起进来长舒一口气。 “春铃,你和听剑都另有任务。”时间紧迫,元念卿开门见山道,“元红娇在县衙大牢,听剑必须赶回安陵给侯府送信,你则要扮作红娇的侍女,天亮之后来给我送信,我才好让元崇去牢里保人。” 春铃连忙点头,想了想指指自己的包裹。 “对,你得重新收拾行李,最好带上红娇能穿的衣服。” 说到这里,春铃已经有了计较,转身去翻随行的柜箱。 元念卿又转向听剑:“我已经在客栈备好马,枣红色,缰绳上挂着茶色穗子的就是。天亮之后你直接骑马尽快赶回侯府报信,就说红娇在我那,不必提大牢的事。” 听剑点头应下。 他又拿出几张银票:“如果中途马跑不动,就直接换了。” 听剑接过银票,仔细收到怀里。 等春铃收好行李,元念卿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两人走。 只见听剑背起春铃一个垫步跳出窗外,落地时轻巧无声,和只身一人并无差别。接着熟门熟路踩着屋檐翻出后院,很快消失不见。 第30章 他们也赶紧脱下道袍,换上平日里的衣服。等白露封住自己的声门,元念卿拉着人坐到床边,对着门口一阵干咳。 不多时元崇过来敲门:“王爷,我拿水来了,您润润喉咙?” 元念卿装出干哑的声音:“进来。” 元崇推门进来,见到他面露安心:“您没事吧?” 他瞥一眼房门,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小心带上走到近前:“您有什么吩咐?” 他示意对方附耳过来,小声道:“元红娇现在在县衙大牢。” “啊?!”元崇震惊不已,“小姐?” “我已有安排,天亮之后听剑就回侯府送信,春铃则会扮作红娇的侍女来官驿送信,到时候你带她一起去县衙保人。” 元崇赶紧点头。 “我之前给你的帖子可带着?” “一直待在身上。” “再带些银两,她吃饭没给钱在饭庄大闹了一场,还把公人给打了,你看着赔便是。” “您放心,我会办妥。” 他深知对方办事能力,并不多言:“帮我把那四个丫头叫来,我有话嘱咐。” “是。” 元崇退出去没多久,四个小姑娘就走进门来,一见他们回来十分高兴,个子最小的开口便道:“王爷您回——” 话没说完被纤瘦的侍女死死捂住嘴巴,这才把不该说的吞了回去。 “自己的嘴还要别人管?”元念卿瞪一眼个子最小的侍女,对方吓得垂头不敢出声。 白露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不要为难小姑娘。 “看在你们娘娘的面上,我这次不计较。去把行李整理好。” 小姑娘们连连点头,欢喜地围到白露身边,一起打理散乱的包裹和柜箱。 这么久没见,白露发现小姑娘们从进门起眼神就围着自己打转。 他想了半天,才明白她们在意之前的伤口好没好。不过时间仓促他来不及梳头,头发挡住脸颊看不全。 于是他撩起那半边的头发,把脸颊露出来给大家看。 “太好了,没留疤!”看到他的脸完好如初,姑娘们各个喜笑颜开,像是自己身上没留疤那般开心。 这些姑娘应该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担心,怕他因为脸上有疤而失宠。她们大概绝想不到自己是个男人,对此不甚在意,与元念卿之间的感情,自然也不是一道疤就能隔开的。 衣物收拾得差不多了,侍女们留意到竹筐:“娘娘,竹筐里的东西要收到哪?” 白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药箱。 姑娘们将竹筐拖到药箱旁边,他打开盖子,放在上面的河灯和柏枝便露了出来。 个子最小的侍女忍不住小声问道:“娘娘,还没到中秋,买河灯干嘛?” 纤瘦的侍女猜道:“七夕也能放河灯,王爷昨天肯定带着娘娘过节了。” 一提过节,姑娘们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娘娘,真的吗?” 他含笑点头,又从河灯下面取出一个小口袋,掏出几个香囊递给她们。 “谢谢娘娘!”姑娘们接在手里兴奋地翻看比对,商量谁要什么花样。 其实这些是元念卿看着样式新鲜买下的,安陵城的七夕有戴香囊的习俗,尤其是未定人家的小姑娘,腰间除了香囊还要挂上许多饰物,走起来环佩叮当,更显出少女活泼。 侯府每逢七夕都会为家仆准备香囊,其中以侍女们的香囊最为讲究。花色、样式、香味都由侯爷夫人亲自搭配选定,每一年都精巧新颖。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外面想买也买不到,引得城里不少小姑娘心生羡慕。 若是在安陵,四个侍女也能一并领到侯府香囊,然而小小年纪随他们离家远行,元念卿不想因此少了她们那份。 这事本该他这个“王妃”准备,但他连自己的衣服都挑不来,更别说这些小装饰。元念卿也不想为难他,类似的事全都一并代劳。 白露答应元念卿“嫁”进侯府的时候没多想,以为人前装装女人的样子就能蒙混过关,可真的做起“王妃”,才知道其中另有学问。 只在人前光鲜容易,如何将琐碎家事打理清楚才是难题。元念卿不是寻常身份,单是应付一个皇帝就已经殚精竭虑,还要分神替他考虑这些,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可他在山上过惯清静日子,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这些。 “娘娘,这是出门买药去了?”姑娘们见竹筐里剩下的全是药材,背着元念卿小声问道。 白露没想好如何应对,便顺势点了点头,然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大家不要对外声张。 姑娘们点头,拿着香囊窃笑不已。 “收拾完了都过来。”元念卿见侍女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又把人喊了回去。 侍女们收敛笑容,站到他面前。 “天亮之后你们小姐要来,随车一起回京。” “小姐要来?!”侍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十分诧异。 元念卿点点头:“她身边没带人,等来了你们几个先跟着她。” “娘娘怎么办?”大家不舍地看向白露。 “春铃也会一起回来,让她跟着小姐多有不便。” 侍女们知道春铃也不方便开口说话,不情不愿地点下头。 “过去之后记得管住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露。”元念卿点中个子最小的侍女,“尤其是你!” 小姑娘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元念卿又嘱咐道:“跟着小姐多留心,她要是难为你们就去和元崇说,他处理不了就等我。” “王爷,小姐会留多久?”纤瘦的侍女问道。 担心侍女们走漏消息,元念卿没提已经派人给侯府报信的事:“要看她心情,我也说不准。她不像你们娘娘好说话,你们言行都要谨慎些。” 侍女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元念卿估算着时间等在门口,不多时元崇过来回报小姐的侍女来找,他便知道是春铃来了。 之后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元崇和春铃找到县衙将元红娇保了出来。再回到官驿,元红娇和春铃都已经换回女装。 此时元念卿和白露也梳洗整齐,听到楼梯的动静走到门外,只见元红娇沉着脸随元崇上来,瞥一眼他和白露便再也不肯抬眼皮。 第25章 元念卿只当没看见对方脸色:“你怎么来居阳了?” 元红娇没好气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他懒得计较:“爹娘知道吗?” 元红娇白他一眼,沉默不语。 果然如他所料,再说别的也是浪费口舌:“你先休息,明天随我回京。” 这次元红娇倒是没再呛声,不言不语跟元崇去了房间。 第31章 众人因此在居阳多留了一日,转天才上路。 元红娇对元念卿冷言冷语,对其他人却怎么不设防。元崇装作闲聊问了几次,才知道对方是坐船到丞州,结果在饭庄吃饭时丢了包裹,掌柜不听原委也就罢了,还阴阳怪气用话激她,她才没忍住掀了桌。 元念卿也看过那间饭庄,上下两层也算是家大店,这样一家店的掌柜应该有些眼识,不会看不出元红娇身上随便当点什么都能付了饭钱。 客人在店里丢了东西,不好言相慰反倒出言讥讽,估计背后不只是欺负外乡客那么简单。 可惜他们已经离开居阳,这些不好再追究。他也只当不知道,暗地里让元崇为对方多备些银钱。 到达京城那天,元崇骑快马先一步回到别院准备,待到他们下车,已经单独为元红娇收拾出院落。 元念卿打发四个小丫头跟着对方走,自己带白露和春铃回了内院。 白露知道他转天还要进宫复命,简单收拾便拉着他躺下。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尽是柔情,他不想坏了气氛,放下诸多烦心事,只问:“这趟开心吗?” 白露点头,回想路上的点点滴滴,脸上笑容带着七分甜三分羞,褪去平日里的清冷,竟变得明艳起来。宛若冰肌玉骨的花苞绽放出姹紫嫣红,看得人心旷神怡。 一笑倾城大抵如此,他也会心一笑,贴进对方怀里,安心睡去。 接下来一连几日,元念卿都早出晚归。 白露虽不出门,也在内院闲不下来。一来带回来的药材沾染上水气要重新晒,还有一些生药也要尽快制成熟药;二来内院现在只剩春铃,小姑娘们又在元红娇那边,很多事他也需要亲力亲为。 这一天白露正在屋里将珍珠磨粉,忽然房门打开一股熏风吹了进来。他赶紧拿帕子盖住研钵以免细粉被吹,抬头却发现元红娇站在门外。 元念卿早就提醒他元红娇进出未必找人通传,让他在内院也做好准备。因此这些天他起床便要梳头更衣,不能像之前可以躲在内院不修边幅。 可对方擅自推门还是让他有些不悦,门是自己特意关的,就是怕有风进来吹粉,吹散了不要紧,吹脏了才麻烦。 元红娇开门之后反倒讲起礼数,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迈进来:“不请我进去吗?” 白露只得起身,展手请她进来。 元红娇进屋就看见桌上摆着的东西:“我还奇怪这么热的天你紧闭门窗躲在屋里干嘛?原来是摆弄药材。” 白露不由得提着心,生怕对方乱碰。 好在元红娇并未靠近,又打量起别的地方:“这皇家别苑的屋子是不是都差不多?你这里的摆设和我住的那里大差不差,都是冷冷清清的。” 白露从未在意过屋内摆设,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没意思。”大概是没看到想看的,元红娇转身要走。 他刚要松一口气,对方却又停下脚步:“别总闷在房里,陪我出门逛逛。” 他不好拒绝,只得跟上。 小姑娘们正担心地等在内院门外,见白露出来凑到身边小声道:“娘娘,我们没劝住小姐。” 白露摆手让她们不要在意,等元崇备好马车一起带了上去。 谁知元红娇也跟了进来,见他显露诧异也不在意,直接坐到旁边,吩咐车外的元崇:“把另外一辆收了,我们坐一起就行。” 白露心里不愿意也不能带在面上,只好不着痕迹地向另外一边挪了挪。倒不是因为觉得拥挤,而是毕竟男女有别,就算对方不知情,他也不能毫无顾忌。 侍女们也不像平日那样有说有笑,都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一声不吭,偶尔互相对一对眼神。 “京城有没有好的绸缎庄裁缝铺?”元红娇问侍女们。 “内城有好几家绸缎庄。”眼角带痣的侍女回答道,“沿街的首饰铺也很大。” 这话似乎正合心意,元红娇点点头:“那就先去看看。” 马车应声而动,驶离别院向内城而去。 以往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元念卿和白露都是让马车停在外城,但元红娇不懂这些,直接让人驾车到了内城。 店里的人一看马车来就知道车上的人身份不一般,车还没停稳就迎出店来。 如此招摇,白露赶紧从侍女手中接过罩纱戴上,免得下车就要被人围观。 此举却引来元红娇的疑问:“你戴这东西作什么?” 纤瘦的侍女反应最快:“京城人多拥挤,娘娘刚来的时候险些被碰伤了脸,故此格外小心。” “这样啊,那是小心点好。”大概比起不想让人看,这理由对女子来说更为合理,元红娇没有生疑,也没再追问。 其实白露在车上就想戴上罩纱,因为这一路自己没少被元红娇打量。他本就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车里距离近又没地方躲,若不是碍于对方是元念卿的姐姐,他早就翻脸。 进到店里他亦是兴趣缺缺无心细看,掌柜伙计围在身边说个不停,根本静不下心。 偏偏元红娇还要问他意见:“这两个颜色哪个更好?” 白露扫一眼柜上,左也是红缎子,右也是红段子,他看不出区别,便摇了摇头。 “这都选不出来?” 侍女们怕元红娇因此刁难他,赶紧接话道:“小姐肤白,左边艳色的更衬,而且这块底纹也更好看。” “哦?”元红娇立刻被侍女们的话吸引过去,仔细辨认底纹,“这花纹确实精细,你们不提我还没看出来。” “这里的纱也比安陵卖的轻软,您正好缺一件天热时的便裙,不如也去看看?” “好,就听你们的,去看看。” 见元红娇跟着小姑娘们走到别的柜上,白露暗自在心里替她们记上一功,又看了看两块红缎,依然没看出哪个更好。 也不止这两块红缎子,店里的布料在他看来都大同小异,直到发现一块织了金丝的皂色重锦,才停下脚步认真端详。 元念卿有一件相似颜色的外袍,在他面前穿过两次,与之十分相称,后来因为个子长高,袖子变得不合适,就没再穿过。 不知是不是肤色偏暗的缘故,元念卿很适合穿织金丝的料子,本身又是浓眉高鼻,金色加身并不浮夸,反倒添了稳重气度。 伙计看他站定不动,赶紧过来介绍:“夫人好眼力,这块织金锦可是织染署官制的,只供我们家,别处没有。” 她并不在意布料来历,招呼侍女帮自己和店里定下。 元红娇瞥见他买的布料:“你穿这个颜色?” “应该是给老爷挑的。”眼角带痣的侍女回答,白露随着点下头。 元红娇冷哼一声:“毛都没长全,叫什么老爷。” 场面立刻冷下来,纤瘦的侍女赶紧岔开话题:“这里逛得差不多了,小姐要不要去隔壁看看首饰?” 元红娇点头,带侍女去了隔壁。 元崇见状也有些担心,从旁小声问白露:“您要是累了,我先送您回去?” 他何尝不想回去,但又怕对方借题发挥,于是摆了摆手,按耐住性子跟去隔壁。 第32章 首饰铺的人也早有准备,迎客的架势和隔壁相差无几,不过太贵重的东西不摆在面上,因此询问起来就更细致,问明白喜好才好将贵重饰品端出来。 白露特意和元红娇隔得远些,回绝伙计的搭话,独自一人看些柜上的寻常样式。他本来就觉得这些东西麻烦,春铃的手脚已经够麻利,正经给她梳妆也要耗费大半个时辰。各种簪钗又重又碍事,若是带了珠坠或是步摇,肩膀以上更不能轻易动,半天下来整个背都是僵的。 这点他十分佩服春铃,带着满头钗饰小跑也不会狼狈,无论转身还是低头,步摇都服服帖帖,从不乱摆。他跟对方练了好久,也只能做到走路的时候步摇不乱。 一开始他总是耐不住性子练,没走几步就烦了。元念卿看见就让春铃也给自己梳成相同样式,练都没练就在他面走得有模有样,还故意回头朝他笑得得意。气得他暗下决心一定练成,这才逼自己坚持下来。 不过元念卿上妆虽然说不上好看,但笑起来别有一番风情,那时他们又是刚成婚,时不时就换了衣服在房里胡闹。 “您想买梳子?”眼角带痣的侍女见他站在摆满梳子的柜前发呆,以为在挑选。 他赶紧回神,脸颊因为刚刚的胡思乱想有些发烫,幸好有罩纱挡着,才不至于让人发现。 第26章 本想随便拿一个应付,但柜上一把雕了燕子的木梳引起了他的注意,比起其他雕着凤凰喜鹊的,显得更加可爱。 他和元念卿各有一只木雕的燕子,是小时候师父做给他们的,鼓鼓的肚子里面其实已经掏空,顺着风从高处扔下能借着风势盘旋下落。两只一起扔,就真像燕子在空中互相追逐、衔尾嬉戏一般。 长大后少有机会带到高处扔,天长日久木头也有些开裂,不如原来飞得稳当。但两只燕子他依然小心收着,放在行李的角落一并带到京城,偶尔拿出来把玩,顺便回忆以前的快乐时光。 他刚要拿起那把木梳交给侍女,元红娇便凑了过来:“这梳子挺可爱,我要了。” 掌柜不敢怠慢赶紧取走,和其他选定的首饰摆在一起。 “夫人,我去问问店里还有没有一样的?”侍女担心他被夺了心头所好,小声问道。 他偷偷摆手,让侍女们各选一把梳子,就算是自己买了东西。 一天下来,白露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身心俱疲,陪着逛了半个内城不说,还要时刻提防元红娇变脸,就算是进宫那天也没有如此劳心劳力。 不过待在一起久了,他多少也摸到一些元红娇的脾气,只要不提元念卿,对方就算态度蛮横也不会翻脸,可一旦提了元念卿,再好的脸色说变就变。 元念卿不高兴提元红娇的时候他还当做闹脾气,没想到这边更直接,提了就翻脸。 要是不愿让人提,何苦跟到京城来?他想不通,但既然元念卿都容忍下来,他也不好说什么。 大约是从元崇那边听到,晚上元念卿回来问起白天的事:“今天元红娇拉你出去了?” 白露点头,过来帮对方更衣。 元念卿趁机将他搂紧怀里,认真盯着他的脸:“她有没有没欺负你?” 虽然相处并不愉快,但都是一些让人心烦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觉得称不上欺负,便摇了摇头。 元念卿没看出异样安下心来:“她要是欺负你一定跟我说,别的事就随她。她说我什么,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看来元念卿对元红娇的言行早就心知肚明,如此忍让估计也是看在侯爷夫妇的面上。不然以元念卿的性子,就算不下手整治,也得骂对方一个痛快。 白露也便点头应下来,心里当然对元红娇有所不满,可是更不愿元念卿为这种事操心。他们回来的这些日子,元念卿时常深夜才回,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他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单是身体劳碌,更多的是思虑深重,而他除了用安神茶让人睡得安稳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清晨起来元念卿早早离开,白露照旧在屋里打理药材。本以为昨天逛那么久,今天能清静一日,谁知没过多久元红娇又闯了进来。 今天倒是没有直接推门,而是站在门外大声呼喊:“听说今天戏楼开新戏,随我去看看!” 他心里老大不愿意,但还是放下东西打开房门。 “别慢吞吞的,快点!”元红娇见他出来,伸手拉住就往外走,他挣了一路也没能挣脱,就这么连拉带拽被人拖上了车。 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也未必这般粗鲁!白露强压心中火气一起到了戏楼,但自始至终沉着脸。 如此明显的态度,他以为元红娇能看出来,可对方转天又跑了进来。这次倒是没有强拉,不过张口闭口说的话也让他心烦。 就这样一连拉他出去七八天,元红娇每天都能变着花样惹他生厌,他甚至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好借着他发火的由头找元念卿麻烦。 可冷静下来细想,又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他也只能暗地里劝自己大度些,不要和女子计较。 元念卿虽然不知详情,但也看出不对:“明天她再找你,你不要理她。” 白露摇头,万一对方再擅自闯进来拉他,反而麻烦。 “不行,以她的脾气,不理估计也没用。”到底是元念卿,十分了解自己这位长姐,“明天我争取早回来,由我去跟她说。” 他不想二人因此起争执,有些担心地看着元念卿。 知道他有所顾虑,元念卿自夸道:“我这么机灵,你还不放心?” 他这才点下头,两人相视而笑,依偎在一处。 第33章 转天元红娇果然又来找,说是城里逛得差不多了要去成城外,从侍女们那里听说附近有个大花圃。 白露一听就知道是双子山中的花圃,心里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次,于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因为是城外,坐在车里的时间比之前都久。 未免元红娇打量自己,白露一直别开脸盯着车窗,对方与侍女们聊天,就算提到自己,他也全当没听到,希望少些牵扯。 不过马车下第一峰的时候有些颠簸,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元红娇没坐稳撞到了他身上。 元红娇见他皱起眉头,态度嚣张道:“至于吗,这就撞疼你了?” 他向外收了收肩膀,依旧看向窗外。 元红娇不满他对自己熟视无睹:“你这人也太难相处了吧?” 觉得难相处就别找他出来!他有心回呛,可惜不能开口。 “果然跟那个死眉塌眼的元巴待久了,都一个德行。”元红娇没好气道。 听见这话,白露不由得回瞪过去,这些日子他已经足够忍让,说些有的没的他可以当没听到。但在他面前侮蔑元念卿,他忍不下这口气!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元红娇稍微收敛气势,但依旧嘴硬:“我说错了吗?一天到晚沉着个脸,看谁都像欠他似的。” 看你这样的有好脸色才怪!白露暗中握紧拳头,元红娇若不是女人,他早就打过去了。 “你向着他也没用,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不知道元红娇和元念卿之间有什么过节,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这车他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也顾不得车子摇晃,他起身就要去撩帘子。 侍女们见状也吓坏了,刚要帮忙喊车夫停车,马车却自己缓缓停下。 “娘娘、小姐,我们——”元崇后半句还没说出口,白露已经冲出来快步下了马车。 元崇立刻觉出气氛不对,和尾随出来的侍女们对了对眼神,见大家都用余光瞥向车里,便明白了几分。 “你们快出两个跟过去!”元崇赶紧催促,姑娘互看一眼,个子最小的侍女便带着眼角有痣的侍女追上白露。 元红娇此时也黑着脸从车里走出来。 元崇忍不住问道:“娘娘平日脾气很好,您都说了什么,能把她气成那样?” 毕竟是父亲的旧部,从小就认识,元红娇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恶劣:“就是说了元巴几句。” “您不能再那么称呼王爷!”元崇赶紧嘱咐,“这要是让宫里的人听到就麻烦了!” 元红娇觉得元崇小题大做:“一个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元崇也没办法说得太清楚,只能改劝道:“这可不是咱们安陵,两年前王爷怎么回去的,您也亲眼见过。” 提到两年前元念卿回侯府的情景,元红娇也没了言语。 “京城不是让人松心的地方,生杀都在别人一念之间,就是侯爷也对这里敬而远之。” 见元红娇沉默不语,元崇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只道:“娘娘那边我去劝。不过您来京城时间短,不知道他们夫妻十分恩爱,娘娘听不得……” “什么夫妻恩爱,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元红娇却瞬间翻脸,也赌气跳下了车。 白露只身走进花圃,守门的禁军气势汹汹将他拦住:“这不是闲杂人等能来的地方,赶紧走!” 但旁边宫人认出他,拉住军头低语几声,对方立刻变了颜色,喝止拦路的官军,对他恭敬道:“属下有眼无珠,不知幽王妃驾到,还望娘娘恕罪。” 白露点头,抬手指向花圃里面。 “当然能进,娘娘请。” 此时侍女们也追到身边,陪他一起进了花圃。 不愧是专供皇家的花圃,虽是季夏,院中各色花朵依然争奇斗艳,放眼望去仿佛置身春日。 可白露还在气头上,自然无心园中景色。就算元念卿已经告诉他无论元红娇说自己什么都别往心里去,真的听到那些话,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对元念卿一无所知还大放厥词,他心里对元红娇的厌恶又多了几分。长姐本性如此凶恶,也难怪元念卿不肯提。 元崇赶上来一见他脸色就知道还没消气,赶紧劝道:“娘娘息怒,小姐在家确实被骄纵惯了,王爷平日都是以和为贵,您也别跟她一般见识。” 以和为贵就能由着元红娇乱说?白露斜睨元崇一眼,脸色变得更差。 元崇见状赶紧闭嘴,等他往前走后偷偷叫住个子最小的侍女:“小姐都说了王爷什么?” 第27章 小侍女照着把话重复了一遍,元崇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个子最小的侍女也对元红娇有些不满:“崇叔,我觉得小姐太过分了,这些话要让王爷知道——” “不能让王爷知道!”元崇急道,“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 “我们能帮着瞒,可娘娘呢?”小姑娘担心道,“而且说到底我们都是王爷府里的,现在娘娘生那么大的气,王爷知道我们帮小姐却瞒着他,心里该怎么想?” “这……”想到这一层,元崇更是一筹莫展。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些动静,元崇抬眼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带着侍女追上白露。 “娘娘!” 白露以为对方还要替元红娇辩解,脸上有些不耐烦。 “太子在花圃。”元崇瞄一眼身后方向,小声提醒,“正带人朝这边来。” 白露顺着对方眼神果然看到元载泽,顿时冷静下来。他刚刚进门遇到禁军和宫人还觉得奇怪,一个花圃何至于如此森严,没想到竟是太子在这。 回想起之前几次见面,他就浑身不自在。打算用罩纱遮脸,才发现自己下车匆忙,罩纱落在车上。现在让侍女去取也晚了,他只能定下心神,做好再次见面的准备。 “弟妹。”元载泽见到他照旧面露喜色,“你也来逛花圃?” 他赶紧带家仆躬身行礼。 元载泽忙止住:“都是一家人,此等繁文缛节以后就免了。” 他微微点头,身边侍女代回道:“奴婢替娘娘谢太子殿下美意。” “弟妹不用客气。” 元红娇也绕了过来,但见元载泽面生又带了许多人,有些迟疑要不要靠近。 还是元载泽注意到,开口问:“这位是?” “回太子,这是我家小姐,王爷的长姐。”眼角带痣的姑娘回答时故意提高声量,好让元红娇听到。 到底是官家之女,元红娇听到是太子也谨慎起来,躬身自报家门:“小女元红娇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是念卿的长姐,论起来也是我的妹妹,快起来。” “谢太子殿下。” 元载泽放眼四周没有再来人:“没见到念卿,今天这是姑嫂同游?” 白露点头。 “也难怪,我听说他献礼回来就一直在翰林院,想来又有公务在身。” 虽然整日在外,元念卿却很少提自己去过哪、做过什么,只是告诉他什么时候要早起,什么时候会晚归。去翰林院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今天是第一次来?” 白露和元红娇一起点头。 “不如就由我作陪,带你们到处逛逛?” 如此盛情,令人难以拒绝,他们只好跟上。 第34章 一路下来,白露能看出元载泽是真心喜爱花草,对院中品种也是如数家珍,应该是经常到花圃来。 平心而论,元载泽态度平易近人,若不是之前的举动令人心存芥蒂,在一众皇子皇女中算是好相处的。 “你们若是有看中的可以直接拿,找这边管事说一声就行。” “没想到夏天还能看到百花齐放。”元红娇看着盛放的花枝惋惜道,“可惜安陵太远了,要不然我真想带几株山茶回去,我娘准喜欢。” “这么说安国侯夫人喜欢山茶花?” 元红娇点头:“我娘喜欢枝繁叶茂又开得热闹的花,像是杜鹃、山茶、木槿这些,其中山茶花期最长,所以最爱。” “若是山茶,带回安陵不是难事。”元载泽命人拿来几株裹着草垫的山茶苗,“这几株是园中新品,花色尤为艳丽,夫人应该会喜欢。” 元红娇看了看花苗,上面没有一个花苞,叶子也少得可怜:“这么光秃秃的,带回安陵能活?” “就是为方便移栽才特意只留根茎,若是带着花叶,反而不容易带回安陵。” “原来如此,那小女就替母亲谢过太子殿下!”元红娇高兴地收下花苗,让人搬到车上。 元载泽见白露一直垂头站在旁边,又问道:“弟妹喜欢什么花?” 白露没想到会被问到,环顾四周摇了摇头。他只认识一些能入药的花,而且从未用心欣赏,就算一时兴起采些山野小花,也是为了摘下来吃蜜。 “比起花,他应该更喜欢药。”元红娇不咸不淡地插话道。 “我确实听说弟妹精通药理,念卿身上总带着药香,难道就是出自弟妹之手?” 白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元念卿身上的味道是他特意调的,全凭自己的喜好,没考虑过别人也能闻出来。 元载泽对此很感兴趣:“之前与念卿几次擦身而过都能闻到,虽是药味却令闻者舒畅,难道是什么提神醒脑的方子,可以随身携带?” 他有心点头敷衍,又怕对方找自己要方子,毕竟药都是经过熬煮吃下去的,和直接做成香囊不是一样的味道。 正犹豫该如何应对,元红娇却开口道:“那家伙从小体弱,各种药就没停过,身上才会一直带着药味。” “原来是这样。”元载泽似乎是第一次听说,“我看他身姿挺拔中气十足,还以为他一向康健。” “其实都是靠药顶着。” 没想到元红娇竟然连这些都说出来,白露横眼过去死死瞪着对方。 元载泽泽看出情况不妙,赶紧圆场:“不过有弟妹帮忙调养,我想念卿一定已无大碍。” 元红娇这才闭嘴,沉着脸站到一旁。 本来压住的火气再次拱上来,继续逗留还指不定被说漏什么! 白露无心再逛,对着元载泽深行一礼,转身便往花圃外走。其他人也纷纷告退,随着一起上了马车。 回程路上,车内鸦雀无声,侍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还在斗气的二位惹祸上身。 今天算是彻底见识了元红娇的品性,当初听元念卿说姐弟关系不好,还以为是因为对方爱耍性子,现在看来元念卿耍的性子还是太少! 元红娇在自己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罢了,竟然对外人都口无遮拦!元念卿入京本就性命攸关,将病况透露出去无异于暗中捅刀。 这哪里是骄纵惯了,这分明是想让元念卿死! 白露越想越气,只觉得和元红娇共处一室都是种折磨。马车一停也不等元崇通禀,挑起帘子就下了车。 不过下车后却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元念卿正站在院中,看样子也是刚到。 “回来了?”元念卿朝他伸出手,他立刻欢喜地过去拉住,冰凉的体温传到掌心,心里的火气也灭了大半。 元念卿在人前不会对他笑,但看他的眼神却藏不住温柔:“累不累?” 白露点点头,轻靠在对方身上。换做平时他也不会在人前这么做,但今时今刻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元崇。”元念卿叫来管家,“你们娘娘有些劳累,这几天要好好休息。谁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别来内院打扰。” 话虽是对元崇说,却是给旁边的元红娇听,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抬眼。 元念卿说完又看向白露:“今天说了许多话,喉咙发干,你去帮我晾杯茶。” 白露点头,先一步进内院调制润喉茶,没看到元念卿回头与元红娇对视时,两人眼中的剑拔弩张。 回京城十余天都不曾有时间好好相处,两人用过晚饭让人搬来竹榻,一起到院中乘凉。 元念卿几乎将衣袍脱了个干净才上竹榻,倒不是嫌热,而是受够了身上束缚。要不是白露拦着,恨不得连中衣都脱。 “这里又没别人。”元念卿躺在榻上不老实,扯开衣襟露出肌肤。他看见一把按住,又把露出来的地方盖上。 两人拉扯一阵越挨越紧,最后他把人抱个结实才消停下来。 真是一刻都不能松心。白露心里抱怨着,但还是调整姿势好让对方靠得更舒服。 其实他很喜欢抱着元念卿,尤其是天热的时候,全身冰冰凉凉十分消暑。大约因为对方身上的药味,即便在山里,蚊虫也不会轻易靠近。两人紧贴着,连熏香都免了。 不过他以前总以为元念卿身上的味道是专属于自己,今天才知道别人也能闻到。 元念卿看出他脸上失落:“有心事?” 他摇头,本不想提白天的事,但有一件觉得必须要说,于是翻开对方的手,写了几个字。 “红娇……病……太子……”元念卿念出来的当下就已经反应过来,“元红娇把我的病告诉了太子?” 他点点头。 元念卿认真问道:“当时周围人多吗?” 他又多写上宫禁二字。 元念卿盯着手掌叹了口气:“是啊,太子出宫怎么可能不带宫人和禁军,元红娇真是干了件好事。” 白露担心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我的病本来也不是什么能藏得住的秘密。侯府有许多人知道,有心人想要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是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确实是我所料未及。” 第28章 白露不由得握紧他的手。 “真的不必担心。”他又劝道,“而且这件事那个人是知道的,就算有人用我的病大做文章,只要他还不想置我于死地,我就没有危险。” 一听可能牵扯皇帝,白露反而更不能安心。 元念卿笑道:“那个人虽然难懂,但还不至于那么可怕,在与太后之事未明了之前,不会对我不利。” 听到这里,白露也觉得奇怪。太后远在赤鸣山下,皇帝要是真想刺激对方彻底癫狂,应该让他们留在离宫,或是干脆把太后接回来才对。让他们见一面就回京,反而看不清用意。 元念卿知道白露满心疑惑,可惜许多事自己现在也无法解惑:“先别猜那个人的心思,单说太后,你觉得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假疯?白露对疯症了解不多,回想一番太后的模样,实在辨不出真假,只好茫然地摇头。 “当然只是个猜测。”元念卿也不能肯定,“不过从京城这边得知的一些消息,让我觉得太后的疯未必简单。那对母子一脉相承,或许一个比一个难缠。” 第35章 难得相聚的夜晚转眼便过去,虽然元念卿一再保证自己的处境安全,但白露还是不能放心。 早晨对方乘车离去,他一个人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直到想起还有许多药材没处理完,才放下心事忙碌起来。 正在配药的的时候,房门忽然响起。白露一听敲门的动静就知道不是春铃,也就没理。 外面的人敲了一会儿不见他,翻手就将门推开。元红娇随即闯进来,问也不问直接坐到桌边。 他早料到元红娇不会乖乖听话,但元念卿有言在先,对方若强拉他出去,元崇也不会放行。于是稳坐不动,专心配药。 元红娇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不用跟我装模作样,我都知道。” 他不懂对方意图,只当没听见。 “你是个男人,和元巴是假装成亲。” 这话如同定身法,他当即僵在原地,冷汗顺背而下。 元红娇为什么会知道?是真知道还是诈自己?除她之外还有谁知道? 白露脑中瞬间乱成一团,面上强装出镇定,继续翻看药材。 元红娇以为他不信,又继续说道:“以前你和元巴光、光着在河里洗澡,我都看见了。” 白露更加震惊,他和元念卿最后一起在河里洗澡已经是四五年前,脱光了洗的时候年纪更小,也就是说元红娇早就知道! “你确实装女人装得挺像,但是瞒不了我。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那个男孩,元巴总往巴陵山上跑,就是为了去找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露知道继续硬撑不认也无济于事。但元红娇本人,他一眼都不想多看,于是依旧只盯着自己的药。 “你这么为他又有什么用?”不满他无视自己,元红娇一把推掉了他手里的药,“还是说你们已经假戏真做,你要一辈子在他身边装女人?!” 辛苦配制的药材散落在地,白露愤怒地看向元红娇,即使不是为了元念卿,自己要做什么都轮不到对方来管! “你、你们——”元红娇看到他反应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真不要脸!” 白露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从小到大莫说元念卿,就是师父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不会像这样羞辱他!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有违常理,所以小心翼翼地藏了许久,可这种事在喜欢的人面前怎么藏得住?何况元念卿又那么聪明,聪明到比他自己还懂他的心思……让他怎么能不喜欢。 或许就是元念卿太懂他又太护着他,才让他以为与之两情相悦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要扮作女人,就算装聋作哑,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就值得。 可实际上元红娇的反应才是世人眼光,是他长久以来不愿面对的真相……他不会因此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遮羞布被人撕破,心里觉得有些委屈。 回过神来元红娇已经不在,他收拾好散落药材也无心再打理,落寞地坐在桌边,盯着地面发呆。 晚上元念卿一进门就察觉不对,盯着白露问道:“谁欺负了你?” 他连忙摇头,硬挤出一个笑容。 这么笨拙的掩饰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元念卿的眼睛,对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他赶紧追上阻拦,却被元念卿拉住,一起冲进元红娇的房间。 “都下去!”元念卿一进门就带着怒气吼道。 小姑娘们本来就怕他,这一吓更是话都顾不上回,就全跑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他怒目瞪向元红娇:“你有什么邪火尽管冲我来,专找不能回嘴的人撒气算什么本事!” 元红娇并不惧他,也同样瞪了回来,只是双眼又红又肿,像是刚哭过:“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好意思来问我?” “见不得人?”元念卿立刻对元红娇的所作所为有了几分估量,冷笑道,“我八抬大轿把人娶进门,拜过天地父母,面过圣上群臣,从来都是坦坦荡荡。若我这样都是见不得人,那你的心思就能见人?” 元红娇被他的话戳中,又急又恼:“我哪里见不得人?!” 元念卿轻蔑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若不是看在爹娘面上,我才懒得给你留脸。” “爹娘对你那么好,你才是没脸见他们!” “那我们就回安陵,到爹娘面前掰开揉碎好好说说。你要是觉得爹娘还不够,就随我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天下人都来评评,到底是我这种两情相悦的不要脸,还是你这种居心不良的不要脸!” 这话说得元红娇又羞又气:“你别以为当了王爷就了不起!” 元念卿也不留情面,直接说破:“当个王爷是没什么了不起,连长姐思春思到弟媳身上都拦不住,传扬出去确实要让人耻笑,不过你好像也不在乎?” “元念卿,你闭嘴!”元红娇气得直跺脚,拿起佩剑就要过来砍。 “元红娇,今天我也把话说清楚!”元念卿并不躲闪,反而站定拉过白露搂在怀里,“他是我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我的!今天我身为王爷他是我的,明天我被万人唾骂他还是我的,他日我身首异处曝尸荒野他依旧是我的!没人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想要染指的人有什么下场,有胆量你就来试试!” 元红娇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轻而易举推开抵在脖子上的剑刃:“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邪火尽管冲我来,我一定奉陪到底!” 元念卿说完便带着白露走出房间,任由身后元红娇放声大哭。 元崇和侍女们一直守在院门口,见他们出来刚要开口劝,他便高声道:“王府的人都听着,今天你们小姐要哭个痛快,谁都不许进去劝!她若哭死本王自会回侯府谢罪,谁若违令,剁去双脚丢出府外!” 四下再也没有人敢出声,元念卿拉起白露扬长而去。 第36章 回到内院,白露整个人都是懵的,从中途开始就已经听不懂元念卿在说什么。 之前以为元红娇是因为他男子身份而心生鄙夷,但元念卿的言辞却明里暗里都在说对方有意于自己。后面元念卿搂着自己的那番话虽然令他为之一振,但元红娇痛哭的理由也是成谜。 元念卿见他一脸呆相就知道他根本没想明白来龙去脉,不情愿地解释道:“她很早以前就看上你,明里暗里向我打听你的来历我都没理。我和你成亲时,她没少跟我置气,所以我才不想跟你提她。” 白露只觉得离谱,他之前都没见过元红娇,怎么就能被看中? “她小时候就好奇我为什么总往山上跑,不过她功夫在我之上,脚底抹油的本事却不如我,每一次偷偷跟都让我甩掉,所以一直没到过药庐。大概是我十岁那年,咱们在山谷河里洗澡,正好让在附近乱逛的她撞见,之后她就缠我问你的事情。后来你进城时也让她认出来过,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她不好意思找你攀谈。” 没想到这些元念卿早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元念卿看出他脸色有变,赶紧强调:“咱们先说好,这事不算我瞒你。就是以后我知道谁喜欢你,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让你知道。” 他不禁失笑,自己又不是怪对方瞒着自己,只是觉得这事着实蹊跷。告诉他一个没仔细看过正脸的人从以前就喜欢他,怎么想都匪夷所思。而且元红娇的所作所为,哪点像是喜欢自己。 元念卿立刻沉下脸:“你还笑得出来,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多闷气?天天看着你被她拉出去本来就不痛快,还非得闹这么一出逼我撕破脸,让你知道她喜欢你。” 白露赶紧帮人顺了顺气,又抓起冰凉的手腕认真听脉。 “我又没真动气。”见他紧张起来,元念卿又把话往回拉,“但是我好吃好喝供着她,也不能任由她骑到我头上欺负你。而且不借题发挥发发火立立威,万一她住得舒服,赖着不走谁受得了?” 第29章 他顺着点头,元念卿嘴上说没动气,但脉象却不如往常平顺,双手也比平时更冰。等人抱怨完了,他起身找出理气的香膏调成水,连同当天的药一起端来。 元念卿一看药就咧嘴:“我心里这么难受你还让我吃药,苦到心里怎么办?” 白露也不理会,把人按住将药和水全都灌下去,最后再塞进一颗蜜枣封对方嘴。 “我心里苦,你塞蜜枣有什么用?”话是这么说,元念卿含着蜜枣没有吐。 他又亲了亲眉头紧锁的脸,元念卿仍不满意:“只稍微甜了一点儿,心里还是苦。” 长那么大个子还是满嘴小儿歪理。白露忍笑捧起元念卿的脸,亲住被香膏润泽过的嘴唇,舌尖扣开对方齿扉,一股香甜便溢到口中。他故意缠着对方的舌头来回翻搅,好让蜜枣滚遍每一个角落。 元念卿却有些难熬,本来还能勉强应付,但嘴里多了异物滚来滚去,嘴巴顿时变得陌生,险些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不一会儿就兜不住将蜜枣吐了出去。 亲不过白露,元念卿闹起脾气:“你赔我蜜枣!” 他瞥一眼桌上装蜜枣的小瓷罐。 元念卿看了看瓷罐又看了看他,转了转眼珠,揽住他的脖子没走:“算了,还是这边比较甜。” 小泼皮!他无声笑骂,搂着人倒在床上亲了个够。 这么一闹白露也没心思生气委屈,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把元念卿哄笑。别人如何看他已经无所谓,他要的是元念卿,只要正主知他懂他,别人的态度又有何干。 不得不承认元念卿在元红娇面前说的那些话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那些背着人才敢说的情话,对方却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其中的坚定坦荡竟是他都不能比的。 他见惯了元念卿撒泼耍赖,总以为对方对两人之间的事并不十分认真,今天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能让从未真正动过肝火的元念卿大发雷霆,足见对方对此有多么重视。 这一夜白露想了很多,时不时凝神听一听元念卿在怀中安稳的呼吸,便止不住脸上的笑容。有心亲上一口又怕把人吵醒,只好忍下来继续想东想西。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睡,睁眼的时候元念卿早已没了踪影。他以为自己醒的太迟元念卿已经出门,转眼又看到对方的衣袍还好好挂在架子上。 他赶紧下地寻找,最后发现本人趴在内院的大门上。 元念卿正在附耳听着什么,看到白露出来连连招手。他也只好过去,一起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原来是侍女们正和春铃打听元念卿的事:“春玲姐姐,王爷真的不生气了吗?” 大约是得到肯定答案,姑娘们纷纷长出一口大气:“太好了!你昨天没看到王爷生气的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 白露听到这里瞄向元念卿,谁知对方正拎着眉毛朝自己做鬼脸,害他险些笑出声。 “王爷本来就凶,昨天更是凶上加凶!” 白露捏住侍女们口中的凶脸,直到元念卿呲牙咧嘴放下眉毛才松手。 “不过我觉得凶也有凶的好。” “凶有什么好?” “我邻家有位姐姐,在一户富商家里伺候。她家主母本来人很好,却被后进门的侧室欺负得抬不起头。她家老爷又不管,只顾在外面拈花惹草,放任侧室在家里作威作福,主母每天怨天怨地,婢女们夹在中间日子也不好过。” “这么说倒也是,王爷平时凶归凶,但是看不出喜怒。这次为了娘娘发那么大脾气,应该是真心喜欢娘娘。” “难怪娘娘伤了脸都不着急,原来是已经把王爷吃得死死的。” 这群小丫头!白露越听越受不了,强拉元念卿回了屋。 “我岂止被你吃得死死的,我从里到外都被你吃干抹净了。”元念卿进了屋还不忘调侃,赖在他身上问,“味道怎么样,香不香、甜不甜?” 白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瓷罐里拿一颗蜜枣堵住对方的嘴。 第37章 不多时春铃敲门进来,除了食盒还带来一件外袍,是之前白露在内城绸缎庄买下的布料,府里的裁缝已经做成成衣。 白露展开看了看,转身就和春铃一起替元念卿换上。 元念卿只听元崇说白露在外面买了料子,却不知道是为自己买的:“说好了替你自己买东西,怎么反倒给我置办起来?” 白露只顾更衣,换好后倒退几步,满意地上下打量。 “有这么合适?” 春铃也不住地点头,转身去搬铜镜被元念卿拦住:“不用照,我信你们眼光。先帮我收起来,留到中秋再穿。” 屋里刚重新换好衣服,屋外就有人叩门,随后声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人。” 听出是听剑声音,元念卿十分高兴:“进来。” 听剑推门进来,看上去风尘仆仆:“侯爷今晚就到,让我先回来报信。” 元念卿点点头:“来得正是时候,你这一趟辛苦,先去休息。” “是。”听剑也不多话,直接退了出去。 元念卿朝整理衣服的春铃招招手:“去把元崇叫进来,我有事和你们说。” 春铃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元崇回来。 “小姐那边怎么样了?”虽然昨天话说得狠绝,元念卿开口还是先问了元红娇。 “昨天哭到半夜饿了,我送了些饭食进去,吃完才睡下,现在还没起。” 元念卿点头:“今天让厨房备她喜欢吃的,再煲些参汤送去。” 元崇明白他已经消气也松了口气:“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嘱咐厨房。” “除此之外,你今天的事情有些多。”关心完元红娇,元念卿才开始说正事,“首先父亲今晚就到,你带人把西边院子打扫出来,记住不要声张。” 听到旧主要来,元崇有些期待地点了点头。 “然后这趟回来宫里有些赏赐,连同上半年没领的俸料今天也会到,你清点的时候看准品类分送各处。其中布料要着重细分,一二品直接送到春铃那里,三四品的让府中侍女管事各挑两匹,其余的全部理出来,京城入秋比安陵早,要提前准备天寒的衣物。” 元崇听出他话外之意:“王爷,难道我们入冬前都回不去?” “虽然还没有准信,但大概今年都回不去。这里不是安陵,府里有什么短缺你多费点儿心,能提前准备的就提前准备。” “您放心,我会跟下面提前说。” “你先去忙吧。”元念卿最后还不忘嘱咐,“等小姐醒了就让小丫头们回去伺候。” “是。” 元崇领命离开,元念卿又转向春铃:“东西送来你帮忙收着,布料至少要配出三套新装,都是入秋之后要穿的。” 春铃听到这里看向白露。 元念卿点头:“就是给他,他自己总不想着,只能你我操心。” 见白露别扭地别开脸,春铃忍不住偷笑。 “另外那四个丫头做衣服的时候你也帮忙看看,别让她们做出些奇奇怪怪的样式。之后难免再进宫,不能失了体面。” 听到进宫,春铃脸上的笑意隐去,认真地点点头,才带着新外袍离开。 屋里只剩两人,白露有心细问留在京城的日期。但元念卿还要赶着出门,他也只能把时间先留给早饭。 元念卿走后内院便彻底安静下来,到了下午送东西的人来,才变得热闹。 白露正在屋里收拾药箱,以为只是送来几个箱子,很快就能结束,但听了半天外面都有人声,不禁好奇地走出来看。没想到出来下吓了一跳,各种各样的大箱小柜摆在地上,差不多铺了半个院子。 院外更是忙碌,十几辆大车依次排开,家人们正挨个往下卸。 就算是年幼在家,他也不曾看过如此阵仗。他只记得过年之前会有差不多的大车来家中送东西,可最多也就三辆。 春铃见他出来递上一份清单,上面是赏赐之物的明细,品目十分繁杂。能想到的有古玩珠宝,想不到的有史书典籍,甚至还有几味珍奇药材。另外院中的银钱、布匹、器具等,是随俸料来的,没写在上面。 他看完将明细还给春铃,也不知道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春铃笑而不语,只把药材都留在主屋,其余的全都收进其他房里。 府里上上下下忙了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元念卿回来,才收得差不多。 元念卿进门便问白露:“明细你都看了吗?” 他点点头。 “看完之后呢?” 他茫然地摇头。 虽然早有所料,元念卿还是止不住叹气:“这家本该你当,只知道摇头怎么当?” 白露抬手戳了戳对方。 元念卿趁势拉住他的手:“全指望我,把我累坏了怎么办?” 他自信地指指自己。 元念卿佯装负气丢开他的手:“不就是塞我药吃?” 第30章 知道元念卿故意找机会撒娇,白露除了哄也没别的办法,刚要靠上去把人抱住,听剑就轻扣房门:“侯爷到了。” “知道了。”这种时候被打断,元念卿有些扫兴,但正事当前也没办法闹脾气,只得理了理衣袍走出内院。 安国侯元锋和随行的十几个人刚刚下马,正在门口和元崇交谈。 元念卿快步迎到跟前:“爹,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不来你姐姐能乖乖回去?”元锋提起元红娇面带愠色,转而又小声道,“而且你进京那么久也没个信,我和你娘都不放心。” 元念卿赶紧问:“娘身体还好吗?” 元锋长叹一声:“她本来就牵挂你的事寝食难安,后来红娇又离家找不到人,结果病了一场。” 元念卿紧张道:“让大夫看了没有?” “看了,说是忧思过度,一直吃药调养,可她总悬着心,身体也时好时坏。直到听剑回来,说红娇在你这,才稍微安心。” 两人正说着,元红娇也听到元锋到来的消息走到门口,不过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你这丫头——”元锋一看见人顿时火冒三丈,当众就要训斥。 元念卿赶紧把人拦住:“爹,您这一路旅途劳顿,今天天色也晚了,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 元锋止不住自己的火气:“让我先说她两句!” “我昨天刚跟她吵过,这会儿她心里正难过。”元念卿压低声音道,“您现在再当众训斥,她面上也挂不住。” 元锋却不信:“你和她吵?你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和她吵过。” “这不也是第一次,回头我找机会和您细说。” 心中虽有疑虑,但火气已经消去不少,元锋点点头:“就听你的。” “您用过晚饭没有?” “哪里有空,中午过后就马不停蹄,只为早点赶到你这。” 元念卿一听赶紧叫元崇安排,自己带元锋和随从往准备好的房间走。 “对了。”进西院之前元锋止住脚步,回头叫出一名着男装的少女,“荣缨,你去找红娇吧。” “是。”少女对二人躬身行礼,转身便快步跑向元红娇。 第38章 元念卿将人安顿好就回了内院,转天一大早带上白露一起去西院问安。 元锋是武将出身,常年习武从未放下,他们到时已经在院中练功,看到人来才收敛架势。 等元锋稳住呼吸擦了擦汗,元念卿拉着白露上前行礼。 元锋赶紧让他们起来:“礼就免了,你现在身份在我之上,按规矩不该行礼。” “我这身份本来就是虚的,您是我爹才是实的,给您行礼天经地义。” 元锋笑道:“你这张嘴真谁都辩不过。” 元念卿又问:“您昨晚休息得如何?” “好久没睡那么踏实了。可惜你娘没来,不然咱们一家团圆,才最让我踏实。”感慨过后,元锋看向他们,“我看你气色不错,应该是白露没少费心。” 白露含笑看向元念卿,对方却抱怨道:“天天逼着我吃药。” 元锋对白露面露赞许:“吃药的事我站你这边,他从小吃药就难,你可得好好管着他。” 白露不顾元念卿幽怨眼神,连连点头。 闲谈间,家仆送来早饭,两人陪着元锋吃完,元念卿让白露先行离去。 元锋也遣去随从紧闭房门,才开口问道:“我从听剑那里听说你们去了赤鸣山,去那做什么?” “代替陛下去东霞观上香献礼。” 元锋思索片刻:“这事好像一直都是太后代办?” “太后身体微恙,才让我去。” 元锋不解:“就算太后身体不适,不还有皇后太子?” “我也不懂,您也知道圣心难测,我也只能照办。” 元锋不禁叹气:“你进京之后,我与你娘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你再像上次那样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你们要回来的消息。我之前还打算趁着销假来京城看看情况,结果那不省心的丫头,又给我闹一出逃家。” “我看她这次离家邪火特别旺,到底为了什么?” “咳……”元锋无奈道,“为了她的婚事。” “有人上门提亲?” 元锋摇头:“也不是正经提,只是我那些常来往的朋友,其中有一些希望与我做亲的,时不时就会问你和红娇。那时我总觉得你们年纪小,没往心里去,但自打你成亲,我和你娘就觉得也是时候替红娇张罗。谁知她一听说就恼了,连荣缨都没知会,自己偷跑出去。” 荣缨是元红娇的贴身侍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以往元红娇逃家就算不带上她,也会和她商量想去的地方。这次连她都不知情,可见元红娇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去向。 那时候一切都未说破,元红娇只知道白露男子身份,不知道白露心有所属。 前后联系,元念卿猜测对方应该是想直接来京城,为的正是白露。只是阴差阳错到了居阳,又恰好让他撞见。 元锋讲完元红娇逃家原因,又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元念卿隐去自己和白露行迹,将经过套在听剑身上:“我从赤鸣山回来正好在丞州官驿停留,那时候听剑正替我在外办事,遇到有人在饭庄闹事被带去县衙,一眼就认出是她。” 元锋听到这里又要急:“还有这事,听剑怎么没说?” “是我让他不要在侯府提,不是为了瞒着您,而是怕娘知道胡思乱想。” 元锋细想之下点点头:“这倒是,你娘知道红娇下落好不容安心些,确实不便让她听到这些。” “而且我那时周围都是禁军和宫人,这事也不宜让他们知道,所以暗中做了一番安排,先让听剑回安陵报信,才让元崇去保人。” 听到宫人,元锋也有些忌惮:“看来你这一趟也不容易,好在平安无事。” “其实险些受伤,是白露替我挡了,他还因此伤了脸。” “啊?!”元锋吃惊道,“可是刚刚看她脸上没有伤?” “他身体比我好,自己又会调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事您可以问元崇和府里的侍女,他们都亲眼所见。” “没想到她竟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元锋十分意外,再三犹豫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当初我反对这门婚事。倒不是嫌弃白露出身低微,而是你身份实在特殊,身体又不好,我担心不了解内情的女子进门,反而会害了你。是你娘劝我,说你难得开口,必然已经打定主意,再加上你师父答应得干脆,我才勉强同意。” “我能看出来您对他并不十分满意,不过他进门后您对他也挺好,我就没当回事。” “那是我看她虽然称不上精明能干,但对你的事都很上心。而且你娘也仔细观察过,说她的心思确实在你身上,看你都与看旁人不一样。你对她也是真心喜爱,整个人比平时舒心许多。这些我是看不出来,但你娘心思一向通透,这方面不会看错。” 元念卿点头附和:“娘蕙质兰心又慧眼识人,看人从未出过错。” “我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你娘,识人用人方面没出过大错。所以她说白露对你一心一意,我是信的。” 元念卿点头:“娘看得没错,他对我亦如我对他。进京以来他为我受了许多委屈,有些我能看出来,但很多他都默默吞了。我也是因此才和红娇吵了一架。” 元锋差点儿忘记吵架的事:“你们吵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你为了拦着我故意找的借口。” “是真的,大概是因为我先抢先成婚让她负气离家,后来她一个人在外又受了些委屈,所以见到我邪火特别旺。平时我能找个由头让她把气撒出来,但回京之后我每天早出晚归,顾不上她。结果她就把气撒到白露身上,说些我的不是也就算了,最后连白露都数落起来。”元念卿没有道破元红娇的心思,只当是寻常姐弟不和来说,“这些白露没跟我提,是我从家仆嘴里问出来的,于是前天索性跟她吵了一架,让她有火照旧朝我来。” 元锋听完有些自责:“红娇对你成见颇深也是怪我,当初若是把你的处境和她说清楚,或许她就能明白你的难处。” 元念卿赶紧劝住:“以她脾气上来就口无遮拦的个性,您最好还是瞒着她。之前她和白露出游遇到太子,就把我的病况说出来了。” 元锋顿时脸色大变:“当着太子的面?!” “还有众多宫人禁军。” 第39章 “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元锋气道,“回去安陵我就给她找人家嫁了!” “您要真这么做,不是逼着她再往外跑?” 元锋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教训元红娇的办法。 “把我的病说出去也没关系,府里谁不知道我是个药罐子,安陵城里多少也有些传闻。怕就怕她了解前因后果将皇帝的事透露出去,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到时候咱们父子算在一起未必能护得了她。” 第31章 元锋面色凝重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红娇这丫头在家被宠惯了,没有半点城府,更不懂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她若是有你一半机灵,也不至于让我和你娘这么头疼。” “像我这样有什么好,不是一样让您和娘担惊受怕?” 一想到元念卿的处境,元锋同样无话可说,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 “心思单纯有心思单纯的好,而且我这个姐姐虽然娇惯,也不是冥顽不灵。只是在安陵待久了,以为外面也和家里一样。”元念卿反而替元红娇说起好话,“不如您以后出门把她带上,一来见见世面结识些朋友,二来也让她了解些官场上的事。她懂得多了,自然会谨慎起来。” 元锋被说得有些心动:“这倒也是个办法,她从小就不喜欢闺中那一套,你娘和姐妹聚会,她从来不愿意去,反倒总说想跟我去边关。只是边关战事频发,我不敢带上她。” “您这一任不是调去文州,那边虽然不比巴州太平,却比边关安稳许多,离家也不算太远。而且在您身边,总好过她自己乱跑。这一次是歪打正着,我们才在居阳遇见。我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安陵,没办法再帮家里找她回去。” 提到回安陵,又是元锋的一桩心事:“陛下有没有透露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元念卿摇头:“今年恐怕都回不去。” 元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要留这么久?上香献礼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又有了新差事,查一件二十多年前的舞弊旧案。” 元锋觉得不可思议:“这案子比你都年长,却让你去查?” 元念卿只是点头。 “你查得如何,可有眉目了?” “别说眉目,可能连门还没找到。这么久的案子,有干系的人都已经不剩几个,我在朝中又没有人脉,经常几天问不出一个字。” “我认识的文官不多,但好歹也有些人脉,不如趁此机会帮你打探打探?” 元念卿断然道:“您千万不要牵扯进来,这件事能查到什么地步现在还不好说,而且陛下的用意也绝非查一个旧案那么简单。万一我办事不力触动逆鳞,往好了想您能当做不知情帮我美言几句,往坏了想就算累及您的前途,还能保我娘和红娇平安。” “有这么严重?” “具体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朝中有些事,陛下恐怕也不是尽在掌握。” 元念卿说得十分隐晦,可还是让元锋沉默许久才开口:“有件事我本不该提,但让你知道或许有益。” 他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听。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我回家待了许久。” 元念卿点头:“当然记得,您那次留得特别久,能有一年多?” 元锋回忆道:“我不该留那么久,毕竟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一般武将任满,多是原地续任,就算需要调任,调令也会在任满前下达。除非是赶上孝期,否则两任之间的假期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半年。我会在家赋闲一年有余,其实是接到皇帝密令,将部分精锐调回巴州待命。” 元念卿不禁回想起当时情景,元锋喜动不喜静,平时就算归家也要三不五时出游访友,那一年却大多留在家中,偶尔出门也没离过巴州。 “后来新令送来,我仍回西关再任,密令才算解除。但我暗中打听,当时镇远侯元震、西北路总兵于言诚、丞州大将方居功,全都带兵进了京。” “所以当时京城真的有变?” 元锋点头:“就算没有明刀明枪,也有暗地厮杀。那之后又过了两多年,朝中清剿谋逆的告示才分发各地。” 竟然是白露家牵扯进的那件谋逆大案!元念卿暗中震惊,面上却不显露:“查了两年多才结案,看来其中牵扯甚广。” 元锋摇头:“这两年并非全用在查案上,而是大半时间在等老国丈林文亭咽气。” 这次连他都不得不露出惊诧之色:“太后之父林文亭?!” “你若是看那份告示,上面没提林家半个字,但你去查林家,早已没有音讯。有人说林文亭咽气的第二天,三个儿子便相继暴毙,死因不详。”元锋感慨道,“以这种方式了解,大概是留给太后的最后体面。” 元念卿十分讶异,原以为皇帝与太后之间生隙是件不可说的事,因此除了白露,身边没人知道他上次进京受伤是谁下的手,即便是在元锋夫妇和师父面前,他都没透露过半个字。 可谁能想到这对母子之间其实积怨已久,经过那件谋逆的案子,两人的关系不可能没有裂痕。 “爹,我有一事不明。”他十分在意太后在此事中的态度,“太后就没想过阻拦几位国舅?” 元锋苦笑,压低声音道:“你没懂我的意思,林家兄弟之死不是皇帝留给太后的体面,是林家留给太后的体面。” 元念卿恍然大悟,所谓留给太后的体面,不是皇帝为给太后留面子对林家暗下杀手,而是林家兄弟为了保全太后才出此下策。也就是说,太后才是林家谋逆的幕后推手!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脊背发凉:“那案子岂不是——” 元锋抬手示意他不要说出来,小心附在他耳边道:“这些年我听了太多宫中消息,都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有一样可以肯定,那对母子早已离心离德,许多祸事就是由此而生。你在京城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卷入其中!” 元念卿想说已经晚了,早在被皇帝发现他与缘卿道人长得相像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卷入其中。可他不想元锋夫妇为自己忧心,更不希望将他们牵连进来,因此若无其事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多加小心。” 第40章 元念卿从元锋房里出来就注意到有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走出去果然看到元红娇带着荣缨站在外面,见他出来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 毕竟相处多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意图:“想见爹现在时机正好。” 见他主动开口,元红娇才问道:“爹还在气吗?” “气是肯定还有气,毕竟娘为此病了一场。” 听到亲娘生病,元红娇也紧张起来:“娘病了?!” “应该已无大碍,不然爹也不会放心来我这找你。” 说到这里,元红娇又沉下脸:“你真诈,爹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提前告诉你,万一你又跑走怎么办?” 元红娇不语,毕竟他所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爹吃软不吃硬,你进去之后收敛脾气说些软话,他不会责难你。” 元红娇点头,犹豫片刻又道:“我和你吵架的事……你没告诉爹吧?” “怎么可能瞒着,府里的人都知道,在爹面前说漏了怎么办?”元念卿见对方又要变脸赶紧道,“你放心,我只说是咱们俩斗气才吵起来,别的什么也没提。” 元红娇这才稍微安心:“那我进去了?” “去吧,没事的。”元念卿劝完又小声嘱咐荣缨,“看着点儿她,别让她口无遮拦。” 荣缨点头应下,跟着元红娇一起进了主屋。 这么多年类似场面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元念卿深知这对父女脾气最像,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气上来了惊天动地,真下手时也最容易心软。有人从中帮忙把话说开,也就没什么事了。 不过这一次他多少要感谢元红娇,如果不是来找女儿,元锋不一定会来京城,也不一定能赶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说出刚才的那番话。 虽然元锋只是为了提醒他在京城谨慎行事,但谋逆案与太后的关系却点醒了他,或许自己该换个思路,看待眼下这桩舞弊旧案。 他打定主意也顾不上回内院,喊人备车便直接出了别苑。 白露从西院回内院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小侍女们围在院门口。 大家一看到他就立刻迎上来:“娘娘,荣缨姐姐来了,把伺候小姐的事全接过去,我们闲着没事干。要不您跟王爷说说,让我们回来伺候您?” 他知道小姑娘们跟着自己闲散惯了,在元红娇那边不自在,于是点点头。 小姑娘们立刻喜笑颜开:“谢谢娘娘,娘娘最好了!” 他赶紧摆手让大家不要得意忘形,侍女们纷纷收声,但脸上的笑容没减。 正说着内院大门打开,春铃从里面走出来,怀里还抱着许多布匹。小姑娘们赶紧过去帮忙,白露也要帮着搬,被春铃一顿眼色止住。 “春玲姐姐,这是替谁做衣服啊?”个子最小的姑娘拿着布匹好奇地问。 不等春铃作反应,纤瘦的侍女就说道:“这么鲜艳的锦缎,肯定是给娘娘的。” “这些锦缎真好看,颜色和花纹比之前在绸缎庄看到的都要好。”丰腴的侍女羡慕地摸着怀里的布匹。 眼角有痣的侍女说:“今天门房的人还在议论,说是崇叔把府里的布匹全都归在一处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第32章 春铃指了指侍女身上的衣服。 大家想了想:“难道我们也要做新衣服?” 见春铃点头,姑娘们越发开心:“太好了!” 白露知道这是春铃已经配出花色,又想到之前元念卿说他对这些不上心,于是也跟在后面,一起去找府里的裁缝。 管事的看到他们赶紧就迎上来,和白露问安后又对侍女们道:“姑娘们来得正好,大管家今早刚让人把料子搬来,说是先让你们每人挑两匹,好做入秋的的衣服。” 姑娘们一听能自己挑选高兴得直拍手,你追我赶跑进屋里。 “春铃姑娘也一起去吧?” 春铃摇摇头,轻拍怀里的布料。 管事明白她的意思:“大管家也说要给娘娘做新裙,你这么快就把料子找好了?” 春铃笑着点头。 “我这边也搜罗了些京城的新样式,正好让娘娘看看。” 白露以为新样式是指做好的衣服,结果进屋才发现新样式是一张张裁切成各种形状的羊皮,选样式就是将这些条条块块的羊皮凑在一起。 他翻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些羊皮能拼出什么衣服样式,倒是春铃那边认真琢磨一会儿,就选定几块羊皮叠进料子里。 管事逐一翻开料子看了一遍,就像已经看到成衣一般夸赞道:“春铃姑娘的眼光真是好,娘娘上身一定好看。” 春铃含笑点头,这才去找那四个还没选出料子的小姑娘。 白露自认为对家事不是一无所知,毕竟山里的日子清苦,洗衣做饭这些都是他和师父自己动手,也时常做些简单的缝补。可王府的家事与这些天差地别,单是定衣服样式这点就让他看不懂。 小姑娘们虽不像春铃那般果断,但也无需旁人指点就选好羊皮叠进料子里,再交给春铃查看。 管事的将叠进羊皮的布料全部收好,又对大家道:“娘娘的这些我这边大概四天就能赶出来,春玲姑娘记得来定刺绣和纹饰。姑娘们的要晚一些,大概八九天之后再来。” 大家这才欢欢喜喜地出来,只有白露仍然摸不清头绪。 回内院的路上遇到元崇,对方将元念卿离开别苑的事向他禀报:“王爷说晚上会早些回来陪侯爷吃饭,请娘娘提前准备一下。” 他点头应下,下午找春铃帮忙重新梳妆,等元念卿回来,一起再去元锋住的院子。 他们到的时候酒席已经排开,元红娇也早就入座,这次没有甩元念卿脸色,还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 儿女齐聚令元锋十分开心,边吃边聊坐到很晚,才撤掉酒席让大家回去休息。 临走前元念卿对元锋歉意道:“爹,我这些日子可能无法天天过来陪您,就让白露代我……” 元锋止住他:“我知道你忙,正事要紧,白露也不必过来陪我。而且我也打算去见一见这边几位朋友,这两天不一定回来吃饭。见过他们之后就带红娇回安陵,你娘还在家等着。” 他也不多挽留,只道:“您有什么需要就跟元崇说,还有给家里带的东西,我也已经让他安排好了。” “你已经够费神的,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心。”元锋说到这里看向白露,“白露,照顾他不易,你多费心。” 白露点头,和元念卿一起施礼告退。 第41章 接下来的两日重回清静,元念卿依旧早出晚归,元锋也上午带着元红娇出门晚上才回。白露则在内院专心处理药材,顺便苦恼元念卿回来之后怎么哄人吃药。 到了第三日的下午,听剑过来敲门:“元红娇找你。” 他打开房门果然看到元红娇站在院中,不过这一次没有擅闯,而是找听剑通传。 “有空吗?”元红娇见他出来问道,“有些话想跟你说。” 看这架势不像是来找麻烦,白露点点头。 没想到元红娇应声撩裙垫步跳上房檐,之后才想起来问他:“忘了问,你上得来吗?” 白露苦笑,也撩起裙子,虽不如对方利落,但也顺利上到屋顶。 “原来别苑这么大。”元红娇放眼俯瞰四周,视线落到白露身上的时候忽然不自然地移开,“我先说清楚,你别听元巴胡说,我、我也没有那么在意你。” 白露点头,他至今都觉得对方中意自己这件事没有实感,更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元红娇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跨过心里那道坎,他现在已经能坦然点头。 “为什么喜欢?” 这倒是把他问住,认真思索起来,元念卿让他喜欢的地方是在太多,哪怕是一些别人看起来生厌的地方,让他看了都觉得喜欢。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回答,元红娇还是从他的表情里看懂了一些东西,有些失落地坐到屋脊上:“我想不通,他一直都木着个脸不肯和人亲近,为什么还那么招人喜欢?爹娘也好,府里的仆人也罢,都时常说他好。” 白露也随着坐下,安静听对方说。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讨厌他,小时候觉得身边能多个玩伴还挺开心。可是无论我怎么找他说话,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日子久了我也不愿意理他了。” 他知道那是元念卿担心宫人将他人行迹一起写进呈报送到宫里,可见元红娇对此并不知情。 “起先我以为他本性如此,也没太在意。但后来去巴陵山,看到你们一起那么开心,才知道他可以有说有笑,根本不是家里那样。顿时觉得自己不值,也为爹娘不值。” 元念卿确实有隐情,但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或许会和元红娇有同样反应。 “还有一点最让人生气,就是每次我偷跑出去,都是他在背地里出主意逼我回去!我一开始以为是荣缨和他通气,可是我带着荣缨他还是能知道我在哪。后来我甚至专挑他上山的日子偷跑,结果娘让听剑把他叫回去,他半路插手照样能抓到我。”元红娇皱着脸抱怨,“这次我都到了不认识的地方,最后还是落到他手里!” 白露强忍着笑意,没想到元红娇逃家屡次失败,竟然是元念卿的功劳。 “气死我了!”元红娇说完把瓦片当做元念卿,用力踩了踩,“臭元巴,怎么到哪都有你!” 以他多年的经验,可以和元念卿斗勇,但绝不要轻易斗智,否则很可能只剩被戏耍的份。 “所以我跑出来是因为他不在,才不是为了你!”元红娇再次强调,却显得欲盖弥彰。 不过他的心思全在元念卿身上,对此无福消受,也乐见对方不承认。 发完脾气,元红娇渐渐平静下来:“明天我就要和爹一起回安陵了,路上赶一赶,应该能赶上和娘一起过中秋。我娘喜欢过节,一年里的大节小节就数家里最热闹,不过她病了一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操办。” 白露也有所耳闻,安陵城内的节庆之日属侯府最为热闹,据说是因为侯爷常年领兵在外,夫人不希望家里落得冷冷清清,所以每到年节都格外用心。若是赶上侯爷在家,那场面更是热烈,不仅亲友满堂,连城里的老老少少都会去侯府凑热闹。 他和元念卿的婚事也是夫人一手操办,虽然时间十分仓促,他又是孤身一人出现在侯府,但婚礼的排场十分壮观,从待客到布置,方方面面都考虑得详尽周到。 成婚后元念卿也提过,自己的母亲治家有方,让他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可他总觉得麻烦,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托春铃帮自己糊弄过去。 结果现在连一件衣服的样式都选不出来,他也觉得自己怠惰。 “京城确实好,比安陵大又有许多新鲜玩意儿,逛了那么多天都没逛完。可是这两天跟着爹去拜访朋友,我才发现这里的规矩实在是多,而且不是摆在台面上,全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白露也赞同这一点,京城的规矩就像是埋在暗处的陷阱,让人举步维艰。 “这让我想到上次元巴从京城回去,你没见到当时情景,他明明是活的,却像是死了。我偷偷去内院看过,他全身都是淤伤,好多地方都烂了。”即便是元红娇,回忆两年前也是心有余悸,“因为当了王爷,他和爹娘还必须在人前强颜欢笑,不能透露半点怨言。” 对方不知道他见过,而且是第一个见的,偶尔闭上眼睛他还能看到当时情景,然后惊得冷汗淋漓。会以这种方式跟来京城,也是为了不让相同的情景再次发生。 “在那之前爹娘和我说他有难处我从来不信,那次之后我才开始相信。”元红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态度坚定道,“因此我也更想离开安陵,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到底有什么艰难险峻,连元巴都闯不过去。而不是一直关在家里什么也不懂,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白露能感觉到元红娇的决意,身为安国侯之女,并不希望做无忧无虑的笼中雀鸟。 “爹也答应之后去文州的时候带上我,虽然他一个劲儿地说很辛苦,但我才不怕!”元红娇气势十足地说完偷瞄他一眼,“你们也多小心,他要是有什三长两短,爹娘会很难过。” 第33章 他不禁暗笑,元红娇嘴硬这一点,和元念卿倒是有些相似。 “好了,话说完了!”元红娇说完站起身,最后盯着他的脸打量一番,笃定道,“我早晚会找到一个比你还俊的如意郎君!” 他含笑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希望对方达成所愿。 “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笑。”难得元红娇显露出女儿家的情意绵绵,转眼便已经跳下屋顶,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果不是元念卿所背负的那些隐情,白露觉得这对姐弟应该会更加意气相投。 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跟着怅然起来,他忽然好想抱紧元念卿,看对方带着梨涡的笑脸。 第42章 晚上元念卿赶回来为元锋他们饯行,因为转天就要启程,所以没有久坐便早早散了。 回到内院,白露发现春铃摆好瓜果水酒在等他们。 他不解期意,看向元念卿。 元念卿知道他忘了:“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仔细算了算,才想起已经到了白露! “今年的白露比往年都早,虽然离你的生辰还有几天,但该过还是要过。” 他的生辰是在八月初一,白露的日子每年都变,不一定哪年才能再赶上同一天。但元念卿自从知道他名字的来历,便把这天也当做他的生辰。 元念卿说有两个生辰就能庆祝两次,这样自己就算因为不能上山而错过一个,还有另一个能一起过。因此这些年他总有一个生辰能和元念卿一起,或是在白露那天或是在八月初一,哪怕是对方养伤的那段时间也没间断。 这事让他既高兴又遗憾,因为元念卿的生辰在除夕,是合家团圆的重要日子,他从来没机会为对方庆祝。 但以后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陪在元念卿身边,每年都能一起庆祝。 情不自禁抱住元念卿,白露盯着对方为自己展露的笑容,两个人越贴越近,直到唇齿相依。 这一番风波之后他的顾忌少了许多,以前总是在意他人眼光,不敢轻易在外面显露亲昵。现在觉得既然他已经光明正大占住这个位置,做这些也顺理成章。元念卿都敢把他带到父母和皇帝面前,他将喜欢表露出来,被人看到又能怎样? 元念卿也察觉到不同:“今天怎么舍得在外面亲我?” 他笑着拉住冰凉的手,然后又在对方脸上亲了一口。 元念卿借机撒娇,递上另一边含着梨涡的脸颊:“这边也要。” 他乖乖亲了,元念卿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提前准备好送你?” 他摇了摇头,将元念卿抱在怀里,便是抱住了最想要的。 “你不说我也不能什么都不送。”元念卿转了转眼珠,神神秘秘地贴到白露耳边,“想不想再和我出门?”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点头。 “不是去太远的地方,应该不会像上次那么久,但也好过天天闷在院子里。”元念卿靠在他身上,“明天为爹和红娇送行后我会直接进宫,就不跟你一起回来了。” 听到对方进宫,他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不用担心,就是递一个请呈。毕竟你我现在算是寄人篱下,出门之前总要找个理由打声招呼。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先准备起来。” 尽管进宫的事并不能让白露完全放心,可能和元念卿一起出门还是让他兴奋得睡不着,转天起来哈欠连连,喝了些浓茶才敢出门。 元锋一行也早就准备妥当,各个精神十足整装待发。只有元红娇看起来不太精神,偷偷靠在荣缨身上揉眼睛。 元念卿带人一直送到城外,还要再送被元锋止住:“快回去吧,不用操心我们。” “您路上小心。” “你和白露也是,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派人给家里送个信。” “我会的,您和娘也保重。” 元锋似乎还有话,但终究只是无声拍了拍元念卿的肩膀,便上马扬鞭,带众人离去。 两个人目送元锋直至队伍从视野中消失,才各自上车,分道而行。 白露独自回到别苑顾不上补眠,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包裹,收拾到一半发现能带出门的蜜丸不够,又中途改去准备药丸。 一整天下来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元念卿回来嫌弃屋里药味重才不得不停手。 “让你收拾东西,你怎么又开始折腾药?” 见元念卿站在外面不肯进来,他赶紧收起器具,又打开门窗通风。 “本来天天闻自己身上的药味就让我头疼,你身上带些味道我也忍了,现在连屋子都快让你用药熏透,干脆哪天你把我也做成药得了。” 白露不高兴听元念卿胡说,沉着脸来堵他的嘴,反被他一把搂住质问:“我跟药不共戴天,今天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喜欢药还是喜欢我?” 这问题实在不讲理,白露干脆装作选不出,苦恼地凝眉细想。 “还给我想?!”元念卿顿时闹起脾气,“信不信我今天不跟你睡?” 白露忍不住笑出来,亏他有脸用这种方式威胁,还大声嚷嚷出来。 “我今天要自己睡!”他转身就要往其他房间去,不过走走停停,一个劲儿地拿眼睛瞟白露。 白露知道他在胡闹,可真让他走到别的房间,接下来还指不定要怎么撒泼打滚,于是追两步把人抱住,哄了好半天才把人拉回来。 此时屋里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白露进屋就把门关上,防止他再找理由跑出去。 大约是被哄得心里舒服,元念卿进屋之后也收敛任性,坐下来正经道:“出门的事准了。” 白露喜出望外,悬着的心也安稳下来。 “所以有些事要提前说给你,这一次同样也不是只为了玩,而是与我现在追查的事情有关。” 他赶紧坐到旁边认真听。 “咱们从赤鸣山回来后,我就得到另一件差事,查一件二十二年前的舞弊旧案。” 二十二年前?他满是不解地看向元念卿。 “奇怪吧?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偏要让我查,而且不是什么重要的省试、殿试,只是一场幽州的乡试。” 幽州毗邻京城所在的龚州,是出京向南的必经之路,亦是元念卿封号的由来之地。 “那年考功员外郎杨士争负责幽州乡试,期间陈表乡试有舞弊之嫌,却在京城派人彻查的时候忽然留下告罪书自缢身亡。告罪书上说幽州学子自视甚高,屡次轻慢于他,令他心生不满,故此想借舞弊之嫌惩戒一番。” 这理由着实离奇,因为学子轻慢就要用舞弊构陷,还为此断送自己性命,实在匪夷所思。 “但我看过告罪书,笔迹与杨士争在翰林院留下的公文并不相同,应该是由他人代笔。”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需要借他人之手?白露觉得这背后一定另有阴谋。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你都能知道有问题,但当时负责此案的幽州知府王永忠却以此确定案情证据确凿,强行结案。” 仅凭一人判断就强行结案?他翻开元念卿的手写了个京字。 “你问京里派来的人?他们是为彻查舞弊而来,没办法插手地方发生的命案,再加上之后并未查出舞弊,也无法对杨士争之死提出质疑。我也翻阅过记录复核试卷的卷宗,察据还算详实,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既然没有舞弊,杨士争为何又要让京城的人来查?白露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元念卿话锋一转:“而且这件案子与你也有一些渊源。” 他疑惑地看向对方。 “你的父亲陆景霖就是在那一场乡试中及第。” 第43章 白露听得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是龚州人,随家人回乡也仅需三天车程,为何父亲会在幽州乡试? 元念卿明白他的疑惑:“我查到你老家就在龚州清泉县,但龚州与其他州不同,虽然划地包含京城,却是京城附庸。龚州学子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要与京中有门路的显贵子弟竞争,难度可想而知。于是许多没有出身的龚州子弟都会选择到龚州临近的州录籍乡试,北面的丞州、东面的兴州、南面的幽州、西面的巴州,都有不少来自龚州的学子。” 比起其他三州,老家确实离幽州最近,父亲若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到幽州乡试,也最为合理。 “不过想要在异乡落籍赶考也不那么容易,需要在官府登记备录,五年内査户都在当地。也就是说你父亲能成功参加乡试,在此之前至少离家住在幽州五年。” 所以父亲年少时就客居他乡,难怪家里人说为他读书费了不少周折。 “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有一点让我十分在意。”元念卿说到这里凑到白露耳边压低声音,“当初你父亲牵连进的那场谋逆案中,另有两名从犯也参加了那场乡试。” 一场乡试竟然有三人日后死在同一件案子上?!白露不由得面露惊诧。 第34章 元念卿同样疑云满面:“那场乡试或许没有舞弊,但绝不那么简单。” 之后元念卿没有继续深聊,和白露为吃药的事折腾了一会儿便服药睡下。 转天其他人也为出门张罗起来,两天后马车再次驶出别苑。 虽然不是正式出行没有禁军随护,但护院下仆都没少带,一队车马也是浩浩荡荡,和白露想象的出门不太一样。 元念卿上车后劝道:“别着急,总要先做做样子,让京城的人知道我带着你走了。不然万一后宫里的谁心血来潮召见你,谎话岂不是立刻就被撞破?” 这么说确实有道理,他只好按耐住性子继续等。 车队向南连走四天出了龚州,又走三天才在一处深宅大院门口停下。 等车停稳,元崇在外通禀:“王爷,咱们到王府了。” 王府?白露不解地看向元念卿。 元念卿不以为意道:“我好歹是个王爷,有个王府怎么了?” 竟然还是元念卿的王府?!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元念卿拉起他:“我也是第一次来,先下去看看。” 白露稀里糊涂跟着下车,眼前的大门疏于打理有些暗淡,可扑面而来的隽秀气质却非同一般,无论是门楣上的纹饰还是院墙上的雕砖,都透露出院子的雅致。 元崇过去把门叫开,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一队兵丁。 “卑职参见王爷。”领兵的参将过来行礼。 元念卿客气道:“李参将快免礼,这里托付你这么久,委实辛苦。不过我也只是得空才过来看看,之后还要劳烦你们。” “王爷言重了,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我刚到这里,府里可能会有些杂乱,先给军士们三天假,也免得日常操练被下人们打扰。” “多谢王爷。” 元念卿又叫来元崇:“你和李参将了解一下府中情况,再每人赏一吊钱。” 李参将再次谢赏,随元崇一起离开。 元念卿这才带白露走进院子。 环视四周,虽然不少地方都积了厚厚的灰尘,但园中曲径通幽,景致清雅,并不像久未住人那般破败。 园中布局也和安陵的侯府和京城的别苑大相径庭,除了正堂前的庭院能一眼看到尽头,其他院子都像是羞于见人似的,被路上的山石草木掩盖住,要走近才能注意到。 两人一路逛到府中僻静深处,元念卿开口道:“这里是两年前随封号一起赏赐的,本来我回安陵告父母后就该搬来这边。但当时我那副模样,根本来不了,而且也打心底不想来,所以病养好后也一直拖着没管。” 难怪大门上连块匾额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是谁家府邸。 “反正我现在未及弱冠,随父母住也合情理,可终有一日还是要搬来。这趟正好带元崇一道摸摸底,看看哪里需要重新布局,方便找工匠改建。现在这样到处遮遮掩掩的,我是住不惯。” 白露也喜欢明晰的布局,这院落虽说有许多巧思,逛起来趣味盎然,可若要久住,还是宽敞直白些更好。 “当然改建的事不急,拖得越久就能越晚搬来。反倒是最近知道的一些事,让我觉得有必要来这里看看。” 元念卿说完招招手,白露连忙把耳朵递过去。 “这里是太后娘家的旧宅。” 此话一处,白露立刻变了脸色,诧异地看着元念卿。 “我原本没有仔细想过‘幽王’这个封号有什么理由,以为就是那个人一时兴起,找了个离京城近的封地。但之前经过父亲提点,才发现背后没有那么简单。太后出身的林家曾在幽州显赫一时,将这里分封给我,还把旧宅当做我的府邸,无异于大张旗鼓地要我与太后为敌。” 白露十分震惊,先不提与缘卿道人的纠葛,单是这些封赏就足以令太后痛恨元念卿。皇帝此举的目的昭然若揭,可惜长久以来他们都没有领会。 可如此显赫的家族为何要把旧宅腾空?他翻开元念卿的手掌写了个林字。 “你问林家人的去向?”元念卿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才道,“早在那件谋逆案事发时,就被暗中查抄。” 那件谋逆案竟然还与林家有关?!白露瞠目结舌,彻底傻在原地。 “我这两日找机会翻过那件案子的卷宗,里面没有林家踪迹。可是翻看户部卷宗的时候,竟发现老国丈林文亭向下三代已尽数销户。继续细查,其中十二岁以上充军发配,十二岁以下贬入贱籍,分明就是抄家。这个院子也在那时充官,一直都由京城派兵看守。”元念卿面色凝重道,“联系多日来找到的一些线索,十年前那件谋逆案恐怕并未彻查清楚。” 第44章 院落深处道路越发错综复杂,两人不想迷路中途折返,前面主院也收拾出来,家仆正往里面搬行李。 小姑娘们跟着春铃在屋里忙碌,干活的时候嘴里也没闲着。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院子怪怪的,挺大的地方却让人闷得慌?”个子最小的姑娘先问道。 “我就觉得不好走,刚才出门拐个弯差点和人撞上。”纤瘦的姑娘跟着抱怨,“侯府和别苑都是一眼能看清路,这里的路全都藏着掖着,跟见不得人似的。” 丰腴的姑娘担心地问:“我们不会搬到这里不走了吧?” “应该不会。”眼角有痣的姑娘说道,“府里的裁缝账房什么的都没跟来,行李也只带了这么点儿,不像留住不走。” 个子最小的姑娘想了想:“我还是喜欢别苑那里,地方大院子又漂亮,还能随时去逛京城。” 纤瘦的姑娘有不同意见:“我喜欢侯府,虽然人多挤了点儿,可是离家近,有空还能回去。” 提到家,丰腴的姑娘有些惆怅:“出来这么久,我确实有些想家。” “我不想。”个子最小的姑娘直言道,“在王府吃好穿好,娘娘人也好,比家里那个鬼地方强多了。” “你家确实不好。”丰腴的姑娘似乎知道其中隐情,“也多亏你胆大能跑出来。” 个子最小的姑娘叹气道:“没办法,不跑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们被家里善待的别学我,有家能回总是好的。” 别的姑娘纷纷点头,纤瘦的姑娘发现只有眼角有痣的姑娘没什么反应:“你家里如何?好像从没听你提过。” 眼角有痣的姑娘语气平淡道:“我没有家。”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不过很快大家又聊起别的话题,将刚刚那份安静掩饰过去。 白露还是第一次听几个姑娘聊自己的身世。本以为她们总是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身世应该不会像自己这般曲折,但听下来才发现大家也是各不相同。 有人有家可回,有人有家不能回,有人和他一样,已经连家都没有…… 也难怪这些姑娘面对人情世故时比他老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危难时遇到一个愿意呵护自己的人。 元念卿注意到他神色黯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是都和我成家了吗?” 他握住对方的手点点头,心里的伤感也随着掌中传来的凉意渐渐消散。 白天在院子里到处逛逛,时间很快就过去。 晚饭后元念卿将元崇叫进内院:“李参将走了吗?” “申时就带人回县城了。” “你有没有拿到这院子的布局图?” “有。”元崇说着递上一份图纸,“这是李参将给的,不过不是建造时的原图,而是后来找人丈量才画出来的。” 元念卿展开图纸看了看:“关于这所宅院,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是按照这张图说了些院子的位置和功用,不过他带我走了几处近路,从图上看不出来。”元崇指出图上几处位置,“这里的路看上去像是被院子隔开需要绕行,实际上从院子穿行才是近路。” 元念卿又仔细比对这些院子的位置和大小:“都是些比较大的院落,难道幽州有从主家院子穿行的习惯?” “说实话我也看不懂,这宅邸和别处的布局相差太大,而且到处都是死角,藏人容易找人难。” 元念卿沉吟片刻:“有没有听说什么暗门密道?” “只有一个地窖。”元崇指了指杂役房旁边的房子,“我下去看过,地方倒是不小,三丈宽七丈深,赶上一个院子了。不过已经清空,也没找到机关或是暗格。” 元念卿暂时没找出什么玄机,于是将图纸还给元崇:“这份图你小心收好,回头找人再誊一份给我。今天后半夜我和白露会离开,若有人找就打发他三天后来。” 元崇有些不放心:“不带上听剑?” 元念卿摇头:“他要留在这,替我仔细盯着这个院子。你也告诉府里下人不要乱走,只在前面这些收拾出来的地方活动。内院之外,护院换班守卫,若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及时禀报。” 听他们提到听剑,白露才发现到这里之后就没见过听剑的人影,也不知道又无声无息地跑去哪里。 第35章 就在此时房门被扣响,外面传来听剑的声音:“主人。” “进来。” 听剑应声而入,带上房门对元念卿道:“前后门从白天就有人盯,应该是知道你要来。” 元念卿像是早有所料,并不意外:“要进来吗?” “没有,都是远远看着。” “有能出去的路吗?” “我找了两条:一条从西北角翻出去,外面是一片竹林,径直到大路,再往北走就是静塘县;一条从东墙翻出去,穿灌木丛进烟柳村。” 元念卿想了想:“距离静水最近的是哪条路?” “烟柳村,进村就能看到静水河道。” 元念卿点头:“就从东墙走。” 和上次一样,元念卿和白露半夜起来换好衣服带上包裹,跟在听剑后面,等元崇将护院支开,接连翻墙而出。穿过茂密的灌木林,听剑将他们送至村外,才原路返回。 此时子时已过,正好到了八月初一。 元念卿得意道:“说了生辰带你出来,没骗你吧?” 时间算得那么准,白露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接下来去哪?” “我们要沿着静水走,打听一位老者下落。不过今天先不想这些,开开心心玩一天再说。” 他觉得不妥:“一共出来三天,再减一天够用吗?” “谁说一共出来三天,三天之后只是暂时回去看看情况,重新安排好还要再出来。而且——”元念卿说到这里隐去笑意,“我打算带你回趟清泉县。” 白露愣了片刻,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已经查到我爹娘下落?!” 元念卿并没有肯定:“卷宗上有你父母尸身被领走的记录,我查了一下,应该是你父亲的同乡。” 听到这个消息,白露喜忧参半:“原来娘也……” “你娘贞烈,早在抄家的兵丁赶到之时,就已悬梁随你父亲而去。”元念卿惋惜道,“其实你爹定的是从犯,罪不诛三族。抄家之后应该会和林家一样,奴仆按契约遣散或是充官,亲眷子嗣十二岁以上随官发配,十二岁以下贬入贱籍。所以你娘如果活着,也是要配发到苦寒之地,由官府出面婚配他人。” “以我娘的性子,改嫁他人对她来说肯定生不如死。”母亲十分在意品性名节,不但以身作则,也处处要求他注重礼义廉耻。不过这些在元念卿面前反成了文酸陈腐,小时候时常笑他像个小老头。 “不管怎样,今天先把这些都抛下。”元念卿拉起他,“玩才是最要紧的!” 第45章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深更半夜,周围黑灯瞎火,走在路上都觉得渗人,白露想不到他们能去哪玩。元念卿只顾带他往前走,借着村中几户农舍亮着的灯光穿出村子,来到河岸边。 河边倒是不那么安静,许多鸣虫正叫得欢,河上渔火点点,还隐约有提灯的人影。 白露看到灯火心里踏实许多:“这些都是半夜行路的船吗?” “看着不像。”元念卿摇头,“要是夜间赶路肯定不会像这样飘在水上不怎么动,这些更像是渔船。幽州水多,入秋之后河鲜十分肥美,我听说有些鱼喜欢昼伏夜出,需要半夜下网才能捕到。” 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你不会是想来这边捕鱼吧?” “有何不可?万一能抓到什么稀奇的鱼一饱口福,也算不虚此行。” 正说着前面有艘船缓缓靠到岸边,有人提灯从船上下来。 他们赶紧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赤脚站在浅水中,正用木棍拨开草丛仔细翻找。 元念卿上前抱拳拱手招呼道:“这位大哥。” 汉子用灯照了照他们:“怎么大半夜还跑出两个道士?” “我们是来烟柳村找人的,结果人没打听到,又不知道投宿的地方,就跑到这边来了。”元念卿将编好的原委道出,“看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所以过来问问。” 汉子觉得他们是好意,也就放下戒心:“我不是在找东西,是在抓蟹。” 元念卿立刻来了兴致:“难道是在抓河蟹?” “正是河蟹,你们要是想解馋,天亮之后到村里的食肆就能吃上。” “解馋倒是不急,大哥能不能教我们抓蟹?” “教你们?”汉子狐疑地打量起他。 “我们不是为蟹,就是第一次来这边好奇,若是抓到了蟹全都归你。” 这话说得汉子有些心动:“当真全归我?” 两人一起点头。 “也成,反正不是什么难教的活儿。” 汉子让他们脱掉鞋袜挽起裤腿,一起站到浅滩上,告诉他们如何用灯光引蟹,再用木棍斗蟹,等蟹钳钳住木棍就捡起来丢进带盖子的篓里。 汉子教完又回船上拿来提灯和竹篓:“正好我媳妇伤了手不能一起抓,你们就用她那套家伙。” 两人谢过,各自找了合适的木棍,一起在岸边抓蟹。 正如汉子所说,抓蟹并不太难,关键是如何找蟹。 元念卿学得最快,轻而易举就找到诀窍,专找些有软泥的地方翻看,不出几步就能找到一个蟹。 白露还是第一次看到拳头大的螃蟹,挥舞两只大鳌十分威风,和他在山涧里抓到的那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完全不一样。 “这些螃蟹抓来做什么?” “当然是吃。”元念卿笑道,“据说入秋的河蟹是人间美味,但只有活着下锅才能吃,死了就会生毒,所以产地之外很难见到。” 他惊奇道:“这东西全身上下都是硬的,怎么吃?” “我也没吃过,不过教咱们的大哥挺容易说话,等会儿可以问他。” 两人都是头回的抓蟹,对此十分新奇,也不是一心为了多抓,到处摸摸探探,反而更能觉出乐趣。 天亮之前汉子来找他们回去,一拎竹篓便知道其中分量:“你们两个挺能耐,和我抓的不相上下,要不别当道士来打渔吧?” “这也多亏大哥教导有方。”元念卿客气道,“灯和竹篓都还你,我们在这边歇歇再上路。” 汉子见他们真的没打算分蟹,反倒过意不去:“这么多蟹,我怎么好让你们白白出力?跟我上船。” 两人不知其意。 汉子招呼道:“来吧,这东西现在吃才最新鲜,我给你们蒸两只。” 两人喜出望外,到岸边拿上鞋袜包裹一起上船。 刚到船上,就有妇人从船舱迎出来:“今天抓得如何?” “多亏了这两个道士。”汉子将两个竹篓摆在妇人面前,“帮忙把你那一份补上了。” 妇人也面露喜色:“哎呀,这可太好了。” “我说不好让他们白出力,你去把锅烧热,我洗出四只,咱们一起尝尝鲜。” 妇人连连点头,给炉子加些枯枝干草,又往锅里添些水,等汉子把蟹洗好放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有香味飘出。妇人算准时机掀开锅盖,河蟹特有的鲜香便扑面而来。 汉子将螃蟹端到他们面前:“尝尝看。” 两人看着变得通红诱人的螃蟹却无从下手。 元念卿怕夫妻俩误会,解释道:“不瞒二位,我们从外地来,以前没吃过。” “那我可得好好教教你们。”汉子说着拿起一只掀开蟹盖,告诉他们各个部位该怎么吃。 两人也学着各自掰开一个,跟着对方的讲解细细品尝。橙红的蟹黄越嚼越香,雪白的蟹肉自带甘甜,虽然只是洗干净直接下锅,味道却丝毫不熟精心调味过的菜肴,论鲜香甚至更胜一筹。 “说起来咱们还没互通姓名。我叫何老大,这是我媳妇惠娘,你们怎么称呼?” “我叫元青,这是我师弟陆白。”元念卿用假名介绍道。 惠娘从坐下就不住地打量白露:“你这位师弟生得真是俊。” 白露羞涩地垂下头。 元念卿叹气道:“可不是,走到哪都有人问。” 惠娘有些惋惜:“可惜我家女儿年岁还小,不然真想撮合一番。” 何老大立刻扳起脸:“兰儿才几岁你就想这些?再说他生得再俊也是个道士。” “道士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娶妻。” “我说你这婆娘,怎么看见俊的就动心思?” 眼看夫妻二人就要争执起来,元念卿赶紧插话:“我看大嫂手上的伤口挺深,不要紧吗?” “这不是昨天杀鱼时割了手,夜里还要抓蟹来不及去岸上买药。”看到妻子手上的伤,何老大止不住地叹气,“我想说今天把货出了,再带她去镇上看看。” 元念卿听到这里和白露对了对眼神,向夫妻二人道:“我师弟略通医术,二位不嫌弃可以让他看看。” 夫妻二人连忙点头:“这当然好!” 白露仔细看了看妇人的伤口,开口虽深但没伤到骨头,表面已经清洗过,不过还是渗血。于是从包裹里翻出伤药,小心地撒在上面。 第36章 “伤口最好用干净帕子盖上,但不要捂得太紧,结痂之前不能碰水。”他嘱咐完又将伤药的瓶子递过去,“这药大嫂留着,晚些时候若是伤口还是发潮,就再撒一些。” “这怎么好……”惠娘不好意思接,用余光瞟自己的丈夫。 何老大也是个讲情理的人,觉得不该接:“是啊,今天抓蟹就帮了大忙,还让你们送药说不过去。” 元念卿将药塞进何老大手里:“二位不用客气,我们人生地不熟,多亏二位招待才能尝到如此美味。不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佳肴?难得来一趟,我们还想尝尝。” “这你可问对人了!”何老大笑道,“比起州府静塘县,上游的灵樨县才是好地方,正巧我也要到那边出鱼获,不如顺道带你们过去?” 元念卿赶紧道谢:“那就劳烦何大哥了!” 第46章 何老大辨了辨风向,启帆快行将他们送到灵樨县,一路上还讲了许多本地的风俗饮食,雇船行路的诀窍讲究,让他们大有收获。 到达灵樨县天已经大亮,两人在城外的渡口辞别夫妻二人上了岸。 没走出几步,元念卿忽然将斗笠扣在白露头上:“愁死我了。” 他一头雾水,对方刚刚还带着笑脸,转眼这就开始发愁。 元念卿沉着脸回头看他:“差点儿就多了门亲事,以后不许你再长得更好看了!” 知道对方又在闹脾气,可这话实在不讲理,白露翻了个白眼:“长成什么样又不是我说的算,你要是嫌弃这张脸,我干脆把它划了?” 元念卿立刻急道:“那更不行!都说你受伤我只能干着急,你自己划脸岂不是要我急死?” “这也不许那也不行,难道要我以后都闷在房里,别跟你出来?” “到也不是。”元念卿狡黠一笑,“你以后遇到人夸,别只顾着害羞,听到想要与你做亲的,要大方说出来自己有心上人。” 白露这才明白元念卿的意图,忍笑道:“那要是对方不死心,仔细打听我的心上人该怎么说?” “你就说……”元念卿转了转眼珠,“说你这位心上人虽不如你好看,但是聪明伶俐博学广闻,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人才。” 他忍不住嗤笑:“自卖自夸!” 元念卿理直气壮道:“是你不会说,我才替你想的!” “我怎么不会说?”他反驳道,“我这位心上人性格顽劣,整日胡闹,搅得人不得安宁,谁看了都要摇头。” 元念卿听得皱起眉头,刚要发脾气,他紧接着又道:“可我偏偏喜欢,忍不住一再纵容。” 这话出口,元念卿的脸色变了几变,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忙得顾不上回嘴,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油嘴滑舌。” “这不都是你教的?” 元念卿得意地偷笑:“说明孺子可教,我以后还得多教。” 白露不由得暗自叹气,元念卿确实独一无二,毕竟天下也难再找出这么一个随时都能撒泼耍赖的小泼皮。 可他也同样无可救药,总是管不住一再纵容的自己。看到元念卿被哄笑了,心里就觉得舒坦,回味那些诡辩之词,也觉得有趣。 而且元念卿的任性从来只用在无关紧要的事上,真正遇到难题,反倒比谁都要可靠。 师父也说过元念卿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对身边的人更是观察入微。 “有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可他却知道,还会不着痕迹地哄你开心。”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怅然,目光悠远像是在凝望遥远的过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师父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不禁猜测对方是否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去。 不过那时候他自己的过去都不愿提,又有什么资格探究别人? 灵樨县恰如其名,两人一进城就闻到花香,所过之处不少人家的院子都种了桂花。城里还有两棵百年老树,金色的小花一簇簇缀在繁茂枝叶间,枝条上又挂了不少串着铜钱的红色绸带,远远看去煞是喜庆。 走到树下,香味更是浓郁,白露不由得赞叹:“这香味真是甜到嗓子里,单是闻着就好像含了蜜糖。” “这味道好。”元念卿也不住地仔细嗅闻,“连我身上的药味都能盖住,回去我要买些带在身上。” 白露觉得不妥:“你确定?” 被这么一问,元念卿也回过味来,泄气道:“还是不能带,本来我就容易因为年纪被轻看,身上再带着一股香甜味肯定要遭人耻笑。” 他以为对方从不介意他人眼光:“你还会怕人笑?” “如果只是笑当然不怕,怕的是周围的人不把你放在眼里。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遇到那些脑袋灵光的和你阳奉阴违,就是那个人的身份也不一定压得住。” 竟然还有连皇帝都压不住的场面?联想到元念卿在朝中处境,白露不由得担心。 一见他出神,元念卿就后悔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赶紧转开话题:“今天咱们不说这些,刚才的河蟹不顶饱,再去吃点儿东西?” 他也觉得有些饿,于是点下头。 按照何老大的指点,他们先去了粥铺,点了应季的蟹粥,配上甜醋腌渍过的嫩姜,刚好驱散在水边积攒的湿冷。 不过暖意上来人也跟着困乏,二人商量过后先找了家客栈补眠,剩下的地方留到养足精神再逛。 白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觉得有东西在身上乱蹭,直到一股凉意贴到腰上,便立刻惊醒过来。掀开被子一看,元念卿果然趴在自己胯间,正在摸索裤带。 他起身质问道:“大白天就开始胡闹?” 元念卿赶紧把被子拉回去裹住自己:“没胡闹!” 他掀了两次没掀开,索性隔着被子把人箍住:“没胡闹有什么好躲的?” 元念卿强词夺理道:“不是躲,是亮得刺眼睛。” 明知是胡搅蛮缠,可他就是要问个究竟:“窗户都没开,哪来的亮?” “亮又不在窗外。” “不在窗外,难道在屋里?” “没错!”元念卿忽然掀开被子将他扑倒在床上,“你那么漂亮,怎么不是亮?” 白露哭笑不得,这样的歪理也只有元念卿能想到:“现在又不刺眼睛了?” “这不是怕你见不到我寂寞。” 左右说不过,他认命地收声改去咬对方的嘴。元念卿笑着躲闪,但翻身被他压到身下的时候没躲过,于是两人就此开始了另一场唇舌纠缠。 白露亲了一会儿便察觉到元念卿还在自己腰下乱摸,只得停下来捉住不老实的手:“说好了还要出去逛,现在做了你肯定累得想睡。” “我也有手,也能用嘴,这样就不会累。” 他知道对方想让自己开心,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亲:“比起那些,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元念卿的神情却因此暗淡下来:“我不希望你总是为我委屈自己。” 他也不希望对方把这些记在心上,束手束脚地与自己相处:“我又不觉得这是委屈。要是哪天听不到你的歪理,看不到你在耍赖,那才真叫我委屈。” “难得的生辰,你该更任性些。” “说得也是。”他抬起元念卿的脸,装出教训的口吻,“今天不准再闹脾气,只准对我笑。” 元念卿没有应答,只是送上自己灿烂的笑脸。 第47章 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正好快到饭点,两人便直奔何老大推荐的饭庄益香楼,趁着店里人少选了个临窗的位置,挑招牌菜式点了几样。 伙计介绍时一连说了七八种鱼,白露大部分都没听过:“这边不光有蟹,鱼的种类也多,想要全尝过来,可要花些时日。” “反正咱们也不着急走,这里要是吃得好,可以让厨子过来偷偷师。” 白露好奇道:“怎么偷,派过来当学徒?” “怎么可能当学徒,有本事的厨子舌头大多比一般人灵,一些菜色食客尝不出其中门道,他们进嘴就知道个大概。当然一些独门绝技未必能参透,但仿个口味总没问题。”元念卿解释道,“府里管事的厨子是我托人找来的,以前在京城几个大饭庄干过,这方面有些经验。” 他有些意外:“一个厨子还要托人找来?” “你这话说得轻巧,好厨子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工巧匠,大到宴客酒席,小到零食点心,如何搭配得当,让人吃得舒心,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他仔细回想府里的一日三餐,确实荤素搭配十几天不带重样,小时候在家也不曾如此精细。 他之前在药庐经常几天都吃一样的,不过他和师父不挑食,而且元念卿三不五时就会带些好吃的上山。 “不止厨子,其他下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招进府里。毕竟我的事太特殊,前途未卜生死难测,身边的人必须精挑细选才行。自从上次回去,家里就一直在为我自立门户做准备,现在府里的下仆,一半是父母帮忙找的,三成是我自己找的,剩下的则是上京前临时凑来的。”元念卿叹气道,“其实有些并不尽如人意,可已经是当下最好的了。” 第37章 连找下仆都亲力亲为,看来侯爷夫妇确实为元念卿操了不少心。 “包括你身边的小丫头,我本来打算只找两个。可是看了许多人,外表稍微干净利落些的,要不就是聪明却刁滑,要不就是手巧但嘴笨。最后没办法才选来那四个,相互取长补短凑合着用,想着以后找到更好的再换。” 原来四个小姑娘只是备选,白露还以为是元念卿故意找来的:“我起先确实嫌弃她们吵,可她们几次帮我脱困解围,现在出门反而带上她们才安心,不需要再费心找人换。” “太心软可不行,发现苗头不对肯定要换。”元念卿知道他怜惜那四个小姑娘,“不过眼下她们还算努力,安排些课业找人教导,别管快慢总能学进去。” “她们还有课业?!”这又是白露不知道的事。 元念卿笑道:“当然有,刚进来的时候她们中有两个大字不识,有两个不会女红,只有一个勉强能给人梳头,这些都要找人教。” 他只看到小姑娘们闲散的一面,没想到背后竟然这么辛苦。 “而且学会这些对她们也有益,以后就是另寻出路或是嫁人,别人知道她们从大户人家出来,又有这些本事,也会高看一眼。”元年轻解释道,“母亲那边的侍女就是,之前出阁的几个都嫁得不错。后来这些未出阁的,也时常有人来问。” 白露从未注意过这些,对比下来,反倒是自己最不努力:“我是不是也该学点儿什么?” 元念卿却不同意:“那不成,你要是整天忙着学这些,哪还有空想我?” 大庭广众也不知道害臊!他嗔一眼对面得意的元念卿,正巧伙计来上菜,这话也就没再提。 此时店里也陆续来人,不消一刻上下两层就已经坐满八成。两人仔细观察了一下,来客大多是文人书生。 元念卿觉得稀奇,借要酒的由头叫住伙计打听:“今天是凑巧吗,怎么都是书生来吃饭?” “二位道爷有所不知,乡试在即,我们这的书院请来京城名师讲学,有不少学生专程从外地赶来听,现在正是下学的时间。这几天店里都被书生占满,亏您二位来得早,不然肯定坐不上。” “能请来京城名师,这书院来头不小吧?” “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不过外地来的客人十有八九都会打听它,叫时语书院。那地方外人也能进,您二位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桂枝街上最大的院子就是。” 元念卿谢过伙计,举着筷子有些出神,似乎对那座书院有些在意。 白露忍不住问道:“你听过那间书院?” 元念卿点头:“是间有名的书院,创办三十余年,每次殿试都有那里的学子金榜题名。” 他离开京城后没再进学,也知道次次都有学子上榜绝非易事:“这书院这么厉害?” 元念卿没有多说,只道:“既然外人能进,咱们明天过去看看。” 他觉得元念卿对这间书院的了解肯定不止刚才的那句话,联系对方正在调查的案子,也隐约猜到几分。于是专心吃菜,不再细问。 幽州菜肴偏清淡,不过因为新鲜鱼虾本就鲜美,所以清淡一些也能入口。 可惜白露口重吃不惯,一顿饭下来只有一道煎鱼糕最合心意。鱼糕兼有鱼肉香气,煎得外脆里软,配上不同的蘸料还能吃到不同口味。 元念卿看出他喜欢:“看来这一道要学回去才行。” 白露却没看出对方的喜好,刚要张嘴问,伙计就陪笑着过来:“二位道爷,您看现在店里都坐满了,实在没地方。能不能行个方便,和这边的两位公子挤一挤?” 两人本来也吃到末尾,于是点头道:“当然。” 伙计连忙将碗碟重新排布,空出一半桌子:“多谢二位道爷,我去给您添壶茶!” 元念卿和白露也挪开位置,让两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坐下。 “多谢二位道长。”两个书生抱拳拱手谢过才落座,“我二人本来不想挤,可这益香楼的生意实在太好,一连几天都没能进来。明天我们就要赶往静塘县,这才烦请伙计过来叨扰。” 元念卿客气道:“两位公子不必介怀,出门在外都是难免的事。” 第48章 伙计很快带着新的碗筷茶水回来,等书生们点过菜才离开。 双方坐稳便开始互通姓名,两位书生一位姓张一位姓李,来自灵樨东边的静远县,这次正是专门到时语书院听课。 趁着闲暇,元念卿主动攀谈:“刚刚听张公子说明天离开,是已经结课了?” “正是,今天最后一天,我们又留下请教先生几个问题,故此出来迟了。” 元念卿惋惜道:“真是可惜,刚刚伙计说书院也让外人进,我和师弟还想明天也去听课。” 两位书生笑道:“难得道长有向学之心,不过讲堂需要有幽州学籍才能进,外人能随便出入的只是前面的庭院和书斋。” 元念卿赶紧告谢:“多谢二位相告,不然我们莽莽撞撞地去了,肯定要闹笑话。” “这点小事不足为谢。”张生继续道,“即便只能逛庭院和书斋,书院也值得一去。尤其是书斋,收藏了不少著作典籍,专门供人翻阅誊抄。” “还能翻阅誊抄?”元念卿听到这里显出担心,“不过外人能随意进出,难道不怕有些不知轻重的过去损毁书籍吗?” 李生点头道:“这种事确实在所难免,莫说寻常人,就是学子前去誊抄,不慎留下墨迹污渍也常有。但这是书院创立者之一,丁善修先生立下的规矩,为的就是让有向学之心的寻常百姓也有机会看到书。” “我听过这位丁先生的功绩,据说他不但有文韬武略而且怀才抱德,广开学舍传道授业,如今幽州尊文重道的风气有他一份功劳。” 两位书生点头附和:“元道长说得没错,这位丁老先生确实是我们幽州一位奇人。” “想必希望拜他门下的幽州学子数不胜数吧?” 张生叹气道:“可惜丁老先生早已隐居乡野不问世事,莫说再收学生,就是时语书院想请他都请不动。” “是不是因为年事已高,所以不方便远行?” 李生笑道:“丁老先生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据说耳聪目明精神矍铄,而且他就是灵樨本地人,只是偏居乡野不在城里。” 张生又道:“这些年也有不少前辈想要拜会,可是他行踪飘忽,就算找到居所也等不到人。” 元念卿啧啧称奇:“隐居乡野又难寻踪迹,这位丁老先生到有几分仙家气质。” 两位书生频频点头:“元道长所言甚是。” 双方聊到书生们的菜上桌,元念卿便和白露起身告辞。两人结账出来天还没全黑,便沿着街巷寻找小吃点心。 “那位丁善修先生真的有那么神吗?”白露觉得元念卿应该是有意找两个书生攀谈,在桌上没有插嘴。 “神不神不知道,但确实是位奇人,早年入朝为官,中年辞官兴学,晚年又早早归隐乡野。我读过他的文章,是位见地深远、风骨奇伟之人。” “这么有德才的人,为什么才到中年就辞了官?” 元念卿摇头:“传言诸多但未经考证不足为信,不过我这次出来,确实是为了寻他。” 白露略有所悟:“难道……” 元念卿止住他:“说好了今天不聊这些,前面好像有卖花糕的,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铺面前,热气腾腾的蒸笼飘出浓郁米香,旁边案上摆着刚蒸好的糕。 “这花糕看着和安陵的不一样。”白露只吃过安陵的花糕,没有馅心,会在粉里拌进去核的红枣、红糖和核桃碎。这边的花糕不只有一层红豆馅心,上面还撒了各色蜜饯。 “我们买来尝尝。”元念卿买了一块,与白露各自掰了一口,放进嘴里竟然先吃出桂花的香气,“不愧是灵樨,连花糕都带着桂花香。” 白露知道元念卿喜欢吃甜,但吃多了容易生痰,嘱咐道:“这花糕比安陵的还甜,你可别吃太多。” “这不是特意只买一块和你分着吃。”元念卿说着又掰一小口塞进嘴里细品,“要我说这比益香楼的菜更好。” 他不禁暗笑,难怪自己在桌上看不出元念卿特别喜欢哪道菜,应该也是不和口味:“看来本地人的推荐未必可靠。” “这也不怪本地人,他们出了幽州和我们一样,不一定吃得惯。幽州的学子都认益香楼,一连几天排不上座,说明那里确实能讨得食客欢心。父亲年轻时驻守西南多年,说那边才是真吃不惯。有的地方乡民抓虫招待客人,外乡人别说吃,看一眼就够难受好一阵。” 白露听得瞠目结舌:“这还真是无奇不有。” “所以说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能多听多见也是人生一大乐趣。幽州的口味虽然吃不惯,可河蟹的滋味确实鲜美,或许西南的虫子也有独特味道,是咱们这些外乡人见识少。” 第38章 经元念卿这么一说,白露也觉得有道理。他们到幽州之前都没尝过河蟹滋味,吃起来也是津津有味。抓虫招待客人的风俗听起来骇人,或许其中也有讲究。而且许多虫本就可以入药,做成菜说不定另有功效。 这就是和元念卿一起的好处,到哪里都是开开心心的。即便遇到了不和心意的事,也不会为此心生怨愤、耿耿于怀,三言两语把道理讲通,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两人边聊边逛,一路搜寻到不少没见过的点心鲜果,最后再到酒坊买一坛桂花酒,回到客栈晚酌。 这一日说短又长,从夜里抓蟹到行船畅聊,从沁满花香到携手夜游,每一样都透着新鲜,值得日后回味。 现在他们依偎在窗前,虽然初一没有明月相陪,但有彼此作伴,便是圆满。 饮到酣处,两人都有些不胜酒力。 元念卿靠在白露身上仔细端详他的脸,眼波迷离、面染红霞,比平日越发好看,不禁小声嘟囔:“都说不许更好看了,怎么这么快就变得更好看了?” 白露失笑:“你还答应我不闹脾气,这不也在闹脾气?” “这不是闹脾气。”元念卿弯起嘴角贴近他的脸,“我有对你笑。” 他戳戳对方的脸颊:“梨涡都没看见,不算。” 元念卿鼓起脸颊:“你亲亲它就有了。” 白露依言亲了亲,果然看到梨涡时隐时现,忍不住又多亲了几口。 “我喜欢你亲我。”元念卿揽住他的脖子撒娇道,“你亲过的地方是暖的。” “那我以后多亲?” “嗯!”元念卿憨笑着点头,看起来是醉了,“多亲!” 第49章 白露转天起来看到满屋狼藉便回想起昨夜种种,不禁羞红了脸。但查看身边还在沉睡的元念卿,竟在脖颈和肩头发现了瘀紫和牙印,立刻后悔万分。 一边告诫自己以后不能贪杯,一边下床找药帮元念卿处理伤痕。 大概是极度疲惫,元念卿睡到中午才醒,睁眼正看到白露苦着脸坐在床头,凝神望着自己。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开心了?” 他瞥一眼对方身上的瘀紫:“我弄伤你了。” 元念卿不用看就明白前因后果,失笑道:“你是不是没看自己?去照照看。” 他不解,走去水盆边照了照,才看到自己脖子和肩膀也有类似的痕迹。 “我也把你弄伤。”元念卿从身后将他抱住,“这下扯平了。” 他转身帮对方理了理衣襟:“我和你又不一样,这哪叫受伤?” 元念卿耍起任性:“我说算就算!” 他犟也犟不过,只好顺着点头:“好,你说的算。” 元念卿还不满足,抓起桌上的药瓶:“我也要给你涂药。” 然后拉着他坐到床边,倒出些药油小心地在瘀紫上涂抹。大约是第一次位置颠倒,两人时不时视线相撞,居然都生出些许羞涩。 等元念卿一收手,白露就迫不及待地收回药瓶:“满意了?” 元念卿点头:“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试试像这样照顾你。” “这有什么好试的?” “可能是因为越没有机会就越想试。”元念卿也帮他整理好衣襟,“你从小乖巧懂事,现在心思又全放在我身上,而我却不能时常陪在你身边。” 白露明白元念卿的意思,总是怕自己受委屈。但这十年来他从不觉得委屈,有师父照顾,有元念卿陪伴,虽然家中变故始终是心头遗憾,可能够死里逃生又与元念卿心意相通,他已经知足。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无论是落入匪徒之手还是贬入贱籍,哪怕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那么久的事,你还放在心上。” 这事一直是他心上的刺,怎么可能放得下:“就算是现在,我的身份也随时可能给你招来灾祸。” 元念卿笑道:“你指哪个身份,是陆雨秋的身份,还是男王妃的身份?” 白露不懂:“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如果是陆雨秋的身份,无论如何你都罪不至死,就算被人揭穿,我也有的是办法保你;如果是男子身份,那就更不用发愁,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 他刚要安心就觉出不对:“该知道的人是指谁,难道是那个人?” 元念卿没有直接回答:“你在药庐住了十年,那边时不时就有山民去求诊,你样貌又显眼,很容易就能记住。就算内侍没有随我上山,不知道有你,可当初就是那个人派人将我从药庐带到侯府,山上有什么动静,其实瞒不了他。” 所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白露有些惊恐地看着元念卿。 “别怕,你到现在都安然在我身边,就说明他无意动你。而且你当初答应与我成亲的时候,我就已经写奏呈向他言明娶亲之事,他若打算阻止,在那时候就会驳回。” “你连娶亲也要他许可?” “如果是纳妾当然不必,但我娶的是正妻,那封奏呈一来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二来是为了向他要你的封号。有了封号你才是公认的幽王妃,周围的人才会尊称你为娘娘,就算知道你的出身,也不敢轻慢于你。否则按照我朝律法,即便是被王公伯侯明媒正娶进门,没有封号也只能称为夫人。背后有名门当靠山倒还好,像你这样出身平平,随我到京中定会吃苦头。” 没想到这个本来被自己嫌弃的称呼,也是元念卿费尽心思要来的。 “虽然尚不清楚他是否查清你陆雨秋的身份,但你男子身份他大概早已知晓,只是以他的行事,就算知晓也不会明说。我这么做多少是在赌,赌他不介意我和你成婚。” “结果他真的不介意?” “该说是不介意还是不在乎呢……”那个人的心思元念卿也无法说清,“总之回准的奏呈到手之后,我才放心着手准备婚事。” 看似仓促的婚事,竟然也暗藏了许多谋策。 元念卿说到这里抚上白露的脸:“你会不会怪我心狠,一早就决意让你搅进这趟浑水里?”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摇摇头:“我就是打算和你一起蹚浑水,才答应成婚的。” “这可不行,怎么能主动往火坑里跳?”元念卿苦笑道,“万一我是个一心骗你上当的大坏蛋怎么办?” 他也跟着笑出来,不过是被逗笑:“那我也认了,反正当初已经把性命卖给你。” “你还真信了那桩买卖?” “不能信?” “不是不能信,是你信得太容易。”元念卿叹气道,“初见时我就觉得以后得看紧你。不然你那么好看,又那么好骗,落到比我更坏的人手里可怎么办?” 这次白露真有些不信:“难不成你那么小就打定主意,以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元念卿神秘一笑:“你猜?” 他知道对方又想套自己说情话,也不白费力气,直接把人搂进怀里,逮着那张恼人的嘴亲。 两人下午才从客栈出来,找人问清桂枝街的方向,前去书院一探究竟。 刚拐进街巷,就能看到石雕精美的院墙,沿着院墙走出十几丈,总算看到大门,门楣上挂着漆金匾额“时语书院”。 虽说可以自由出入,但庭院内依然以文人雅士居多,他们两个以道士装扮出现,反倒有些惹眼,频频引人侧目。 白露走了几步觉出不对,小声对元念卿道:“说是可以外人随便进,为什么这里的人见我们进来,多是用白眼看人。” 元念卿摇头:“我也不清楚,但这书院的氛围确实和外面传的不符。” “还要继续往里走吗?” 元念卿满不在乎道:“当然,反正那些人就算把白眼翻上天也没赶咱们走,说明这里还是能进,只是他们不喜欢。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好好逛逛这书院,仔细碍碍他们的狗眼。” 他笑着点头,心里也不再犹豫,跟着一起往书院深处走。 第50章 走到一段回廊,两旁立了不少石碑拓帖。 白露在京城的博吟书院也见过类似的,他还记得先生说这叫范帖,是朝廷统一找工匠雕凿出来,再分发给各地书院。因为书籍纸张容易涂抹损坏,所以才挑出一些经典之作刻成石碑,好让天下学子以此为依据。 元念卿在一处石碑前停下,朝他招招手:“这篇就是丁先生的文章。” 白露过去迅速通读一遍,语句简洁精炼,内容也平白直叙,并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这篇看起来很简单,为什么要选出来做范帖?” “因为这篇名为《全式》,通篇将官话所有句式用最简洁的范例写出来。有了它,一些常用方言的地方学子,也能轻松了解官话的基本写法,让自己的句式有据可依。” “原来如此。”他又仔细读了一遍文章,果然如元念卿所说,每一句的句式都不相同。能将它们连接成文,可见丁善修的文思非同一般。 第39章 “我也是因为看了这篇文章,才对丁先生心生佩服,他的兴学不是为沽名钓誉,也不是为拉拢党羽,而是真的为天下学子着想。” “可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又早早归隐乡野,连自己创立的书院都请不动?” 元念卿环视四周,逼退不少轻蔑的视线:“或许我们还要再逛一逛才能明白。” 穿过长廊便能看到书斋,里面布局简单,书籍分门别类摆放在架子上,另外有不少桌椅供人翻阅誊抄书籍。 门口还设有一个小案,摆着些笔墨纸砚,像是用作出借或是贩卖。一个杂役打扮的人坐在小案之后,正支着脑袋打瞌睡。 书斋并不安静,不少学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些像是认真讨论,有些则更像是围坐闲聊。 不过他们出现还是引起不小的骚动,尤其是那些闲聊的,大多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 两人旁若无人地来到书架前,白露看到医典喜上眉梢,取下来认真翻阅起来。 元念卿唯独看不得医书,逛到别的地方,佯装选书观察周围情形。他发现书斋内也有一些书生认真阅读誊抄,不过零星散落在角落,不如闲聊的显眼。 另外书斋内大部分的书目品相都称不上好,信手翻开一本就能看到污渍墨迹,有些甚至有缺损和涂抹。少部分品相好些的也不是因为精心保存,只是看的人少所以表面新一些,不过拿起来也能闻到一股霉味。 这些书显然久未打理修缮,他在巴州时无论在山上的药庐还是在城里的侯府,一年之中至少都要翻晒两次藏书。 师父自然不用提,本就爱书如命,药庐里最贵重的就是用来装书的檀木箱子,里面特意配了驱虫的药草,外面也打扫得一尘不染。 安国侯虽然是武将,但收藏了不少兵法古籍,平日十分爱惜,书房里从不让进饮食和明火。夫人是官宦之女,喜欢诗词本纪,另有一处书阁,整理得也更仔细,他和元红娇每次进去,都要先净手才行。 而这堂堂书院内的书斋,竟然任由书籍污损发霉,所谓的向学之风也不过如此。 正在腹诽,有人叫醒门口的杂役买纸,元念卿瞟了一眼,一张纸竟然给五文钱。且不说安陵,京城类似的竹宣也不过五十文百张,这里却要五文一张,价格翻了十倍。 这时白露走过来问他:“你带纸笔了吗?” 元念卿掏出袖中笔橐递过去:“要抄什么?” 白露接在手里:“这本书里有几个药方甚妙,我想抄回去研究。” “何苦这么费事,你把书名记下来,回头去找书。” “书名我也会记,只是这几个药方正好都能马上配出来,所以才要抄。”白露说着打开笔橐,看了一眼又合上,“你带的是金花笺?” 因为是春铃帮忙准备的,元念卿也不知道带的什么纸:“我换衣服的时候直接拿了,没看里面。” “这纸十几两银子一张!”白露小声急道,“我怎么舍得抄几个药方!” 他好笑道:“你就用吧,家里又不缺这一张纸。” 白露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写不下手,而且咱们两个穷酸道士打扮,拿出这么一张纸也容易引人怀疑。” 元念卿想说既然带的纸贵笔肯定也不便宜,拿出来照样会引人怀疑,但转头瞥到门口,又觉得正好是个搭话的理由:“刚刚看到那边卖纸,要不我去买两张?” 白露这才答应,嘱咐道:“一张就够。” 他敷衍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以后一定得想办法改改白露这舍不得花钱的毛病。有自己在旁边还好,万一独自出去也这么节省,肯定会被人说些闲言碎语。 最关键的是白露脸皮薄又不方便回嘴,不像他被说肯定要变着花样骂回去。 元念卿来到门口小案前还没站定,就又得了一对白眼,他耐着性子开口道:“这位小哥,这纸怎么卖?” 杂役正眼也不抬:“十文一张。” “十文?”他怀疑道,“可之前有人来买,我看他给了五文。” “五文是书生价,十文是道士价。” 一张纸还要看人出价,显然是故意刁难不是学子的外人:“既然如此,麻烦给我两张。” “两张二十五文。” 他还是头回听说多买不减价反增价:“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爱买不买。” 元念卿不动声色数出二十五文:“要两张。” 大约是觉得自己压人一头,杂役得意地起身接钱,嘴里还不忘甩些闲话:“要我说没那个身份何苦来花这份冤枉钱,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元念卿不言不语从案上拿了两张纸,但就在杂役数好钱准备坐下的时候,忽然从案下踢开凳子。 对方不备摔了个人仰马翻,还一脚蹬在小案上,把墨迹未干的砚台扣到脸上。 “你、你这个该死的道士!”黑了半张脸的杂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追打元念卿,可无论怎么追堵都碰不到人。 杂役半天抓不到人更是怒不可遏,甚至怂恿看热闹的书生一起抓:“你们看着干什么,他这不只是欺负我,是欺负咱们时语书院,欺负你们这些读书人!还不过来帮忙,今天必须抓他送官!” 事关脸面,几位原本就看元念卿不顺眼的书生也加入追赶,蹬椅爬桌闹得不可开交。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都给我停下!” 除了元念卿和白露,屋里的人一听到声音都变了脸色,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一位老者站在门口环视书斋:“一个个在清静之地打斗喧哗,都像什么样子!” “徐先生,是他先……”杂役指着元念卿打算告状。 老者看到杂役的狼狈模样更是动怒:“尤其是你,明知道书斋需要保持洁净,还一脸脏污到处乱跑,快去给我洗脸!” 杂役不敢违抗,慌忙捂着脸跑出书斋。 老者这才将目光落在元念卿身上:“你这始作俑者是不是也该说点儿什么?” 元念卿早就等着这句话:“我当然有话要说,不知先生想在这里听,还是换地方听?” 老者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随我来。” 第51章 元念卿看一眼白露,两人一起跟上老者。走出书斋继续深入,穿过一道内门,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庭院、敞亮的屋舍,俨然是书院真正的学堂,大约是昨天刚结课,今天学堂内的人不多,偶尔有书生看到老者,都十分恭敬地行礼。 老者将他们带到一间书房,闭上房门便开始质问元念卿:“你们两个道士来大闹书院,究竟有何目的?” 元念卿笑道:“先生误会了,我们来时语书院纯粹是仰慕丁善修先生的人品学识,想要在此感受向学之风,只是没想到偌大一个书院,半点丁老的风骨都没寻到。” 这话说得老者变颜变色:“哦?那你寻到了什么?” 他将手里的两张纸放到老者身边的书案上:“寻到了这二十五文两张的竹宣。” “二十五文?!”老者惊诧地拿起书案上的纸张端详,确实是书斋的纸。 “我没记错的话幽州产竹,州内有七家有名的大纸坊,中小作坊更是无数。这么多纸坊都没能将竹宣的价格压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幽州学子勤奋好学笔耕不辍,写得竹宣供不应求,还是这书院的金字招牌太值钱,进门之后连最寻常的张纸都变贵重了?” 老者听出元念卿在冷嘲热讽,却也无言反驳:“早年间书斋都是免费供应纸张笔墨,后来有人蓄意争抢闹事,才不得已改成收钱,交五文钱随意取用。” “可我问的明明是书生价五文,道士价十文,我要了两张,则是没道理的二十五文。” 老者听到这里愤愤道:“赵二这个恶仆!” 进门之后没有劈头盖脸地指责辱骂,元念卿便知道老者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从言谈间的反应来看,对方应该十分在意书院声誉。 于是他又道:“先生,您真的觉得问题只出在那名杂役身上?” 这话似乎点中老者的心事,对方谨慎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们是受丁老功绩感召而来,又听说外人可以随意进出书院,才会前来探访。没想到进来之后却发现这里并不欢迎文人墨客之外的‘外人’。一路上多少书生看到我们面露鄙夷,杂役一声令下又有多少书生放下斯文跟着哄闹?一两人如此可以说品性不佳,那么多人如此只能是风气败坏。”元念卿细数进到书院后的所见所闻,“丁老广纳天下向学之心的宏愿,怕是早就被这所书院辜负,才会寄情乡野,再不肯踏进一步。” “你!”这番话说得老者震惊不已,“你不像道士,你究竟是谁?!” 元念卿哈哈大笑:“这里的书生不像书生,我一个道士又何苦非要像个道士?” 老者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将你送去官府,查清底细?” 第40章 他仍是泰然自若:“我若怕进官府,就不会随您过来;您若有意将我送官,也不会闭上房门听我道清原委。如果我猜得没错,您找我们来,应该是还有些别的话要讲?” 老者盯着元念卿看了半晌才缓缓点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能如此洞察人心,老师若是见你,定然爱惜有加。” 这话让他也有些意外:“如此说来,您是丁老的高徒?” “什么高徒,不提也罢。”老者苦笑着转开话题,“其实你们一进书院我就注意到了,虽是普通道人打扮,但风度气质绝不普通,所以才从旁观察,想要弄清你们的意图。你在范帖前评价老师的那番话,我也听到了。没想到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小道士,竟然比他门下的学生还要懂他。如果你早几年出现,或许真能见到他。” 元念卿听出老者话外之意:“我确实想亲自登门拜见丁老,只是之前和其他幽州学子聊起,大家都说即便到了居所也见不到人。” “老师他……大约已对世事失望透顶。”老者怅然道,“我劝你也别白费力气,这些年也有不少年轻学子前去寻他,同样都无缘一见。” “丁老是故意避而不见?” 老者默默点头。 元念卿沉吟片刻:“我还是想试一试,您可否将丁老居所的位置告诉我?” 老者奇怪道:“你这小道士真怪,既不是书生又不考功名,为何这么想见老师?” “因为我觉得丁老眼中的向学之心绝不拘泥于功名。而且您刚刚也说我不像个道士,那我自然要做些不像道士的事。” 老者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牙尖嘴利。” 他不以为忤,反而拱手称谢:“多谢先生夸奖。” 老者见状,反倒拿他没了主意:“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老师就住在灵樨城外往东南二十里的芦花村,进村沿山坡向上,种满果树的院子就是。” 他又问:“不知丁老平日有什么喜好?我们也好准备些拜礼。” 老者摆摆手:“老师不会收礼,虽然爱好广泛但从不痴迷,唯独有一样,对河鲜。毕竟是灵樨本地人,幽州口味又自成一派,他也曾说过入京为官那几年,只有吃上始终不习惯。” 元念卿听完欢喜道:“多谢先生指点。” 两人从书院出来已是傍晚,元念卿看了看天色灵机一动,拉住白露问道:“今晚再随我抓次螃蟹如何?” 白露不懂:“你若想吃就去店里,何苦又半夜去河边抓。” “我为的当然不是一口吃。”元念卿故弄玄虚道,“总之先去买提灯和竹篓,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出城。” 白露也只能听他的,跟着去集市买好抓蟹的用具,又准备一些充饥解渴的点心瓜果,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 赶到芦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元念卿辨了辨方向决定先不进村,而是在临近村子的水岸找了个合适抓蟹的地方,点起火堆等待入夜。 白露忍了一路:“现在你能详细说说有什么打算了吧?” “在书院的时候你不也听说了?丁老喜欢河鲜,现在正是河蟹肥美的时候,他肯定也要一饱口福。我们抓些河蟹当礼物,他说不定就见咱们了呢?” “那也不必非要自己抓,咱们在集市上不是看到有卖蟹的?” “直接买哪有自己抓来的有诚意,而且比起礼物,我更需要一个能够与他搭话聊天的由头。” 白露这才明白过来:“你是想借河蟹引丁老出来?” 元念卿笑着点头:“丁老世居此地,附近的村民肯定都与他熟识,他一个耄耋老人能屡次避开来访者,应该也是得益于村民帮忙通风报信。咱们虽然不是书生,但贸然在村中打听也会令人生疑。不如就用道士抓蟹这件稀奇事,看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第52章 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见到丁善修,白露觉得元念卿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仰慕丁老先生的为人。 “难道丁老与你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元念卿的回答却大出所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 他吃惊道:“那你这么费尽心机地找人为的是什么?” “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元念卿苦笑道,“有关那件案子能想的办法我已经想尽了,实在查不到有用的线索,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入手,而丁老则是其中最容易找的一个。” 这还是最容易找的一个?白露暗自心惊,想象不到其他比丁善修还难的会是什么样。 “丁老与那件案子本来没有关系,那年六月十三,恰逢他父亲作古,案发期间他一直在家戴孝。因为是九十三岁高龄的大丧,朝廷会派人过来参礼,应该会十分忙碌。先不说丧亲之痛,单是这一场大葬,估计要持续到年底才有闲暇。” “你竟然能查到丁老父亲的忌日?”他一直以为这些都只有自家人才会知道。 “因为我朝有‘善亲’之说,家中有八十岁以上的老者,可免一人赋税,且地方送终;有九十岁以上老者,免两人赋税,且朝廷送终;有百岁以上老者,除免赋税、代送终之外,还会赐匾额田地以彰其家人孝道。”元念卿解释道,“因此八十岁以上的老者,生辰忌日地方都有记录,九十岁以上的老者,朝廷都有记录,并不需要特意调查。” 即便如此,善亲之说白露也是第一次知道,回想这一路元念卿说起其他律法礼制也是信手拈来,不禁好奇:“你该不会为了查案,把所有礼规法典全都看了一遍吧?” “怎么可能,全看一遍要好几年,我只是挑那些用得到的看。而且有些我本来就知道,都是在侯府耳渎目染。你若是在京城安然长大,多少也会知道一些。” 这话他也赞同,小时候在京城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规矩,他大多不知道其中缘由,母亲只说他长大些自然会知晓。可惜造化弄人,他并没有机会在家中长大。 说完善亲,元念卿又讲回丁善修:“本来我已经把丁老排除在外,但后来调查杨士争的生平时才发现,他竟然是丁善修的学生。” “杨士争也是幽州学子?” “不,杨士争来自更远的罗州,那边地处最东南,据说也是惯用方言,学生进学要先从官话学起,想要在会试中发解也更加艰难。杨士争当年参加会试得了第六名,已经是前后三届会试之中,罗州学子在榜上的最高位。” 白露不解:“既然是罗州学子,他和丁老又何来师生之说?” “因为丁老正是他那一场会试的主考官,放榜之后在榜的学子都要去行拜师礼,并尊其为师。与进学时教学问的老师不同,考官为师后要教授学子殿试规矩和宫中礼仪,日后学子入了仕途,也要为其指点迷津。对一些从偏远州县来京的学子,这位老师的作用尤为重要。” 现在白露总算理解了杨士争和丁善修的关系,一个从偏远地方努力考进京城的学生遇到一个乐于授业解惑的老师,应该算是桩幸事。 “我曾在杨士争留下的公文中不止一次看到他提及丁善修,言语间也尽是钦佩之词。于是我就想到他如此敬重恩师,来幽州又恰逢丁老家中大丧,不可能不去拜会。” “你怀疑他将舞弊的事告诉了丁善修?”白露说完自己的猜测又觉得不对,“可是丁善修好像也没帮他,会不会是听说这件事之后,为了袒护幽州学子反而加害于他?” 元念卿也说不准:“这也不无可能,所以我必须见到丁善修,试一试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两人在岸边坐到半夜,元念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抢先脱去鞋袜下了水,但刚一踩进水里就觉出不对,立刻回头喝止住要跟下来的白露:“先别下来!” 白露被吓了一跳,鞋袜拿在手里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这边的水比之前那里深得多。”他一脚下去小腿就有半截没入淤泥之中,裤子也转眼就湿透,“你在岸上盯着我,万一有什么意外好去找人帮忙。” “有什么意外就晚了!”白露急道,“你也别抓,快上来!” “下都下来了,这身衣服总不能白湿。”他不为所动,依旧站在水里,“你拿好竹篓,我要是找到蟹就递给你。” “你——唉!”白露拗不过他,又怕自己下去也帮不上忙,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元念卿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这么深的水不一定能找得到蟹。他之前还奇怪,烟柳村外的水岸隔一段就有人抓蟹,这边他们坐了许久也没见附近有人,看来当地人早就知道这不是个抓蟹的好地方。 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后他反倒静下心来,小心地拨开身边的芦苇丛,一层一层仔细查看。 大约翻了快一刻钟,终于找到了河蟹的踪影,按照先前的经验先用灯引再用棍斗,很快河蟹就上了勾。 他开心地将蟹递到岸上:“快,放进竹篓!” 白露却差点儿没敢伸手:“这蟹好大!” 第41章 “你小心点儿,别让它的大鳌钳住!” 白露点点头,小心地从后背捏住蟹壳中央,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它从木棍上拽下来。蟹丢进篓里也不见老实,在里面横冲直撞。 有了收获元念卿更是来劲,扎进茂密的芦苇从中继续翻找。 这里虽不如之前河岸的蟹多,可抓到的全都是些威武的大家伙,最后一只力气大得甚至把木棍钳断,害他差点坐到水里。 “你快上来吧!”白露将竹篓扣上就赶紧催促他上岸,“再泡下去会受凉!” 他也觉的是时候见好就收,于是缓缓地向岸上移动。 白露刚握住他的手就变了脸色,但等到拉人上岸才敢开口埋怨:“手都冰透了,你真是要急死我!” 他讪笑着敷衍:“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白露又弯腰去摸他的腿,比手还要冰,赶紧拉他来到火边,“坐着不许动,把湿衣服脱了!” 他好笑道:“到底是不许动还是脱衣服?” 白露恨恨瞪他一眼:“脱完衣服不许动!” “遵命。”他怕真把人惹恼不敢再逗,而且泡在水里时不觉得,回到岸上反而开始冷。 白露将湿衣服拧干架在火旁烤,自己坐到元念卿对面,抱起他的双腿放到怀里暖,嘴里还不忘威胁:“以后要是总这样,我就不跟你出来了!” “不跟我出来,你放心我一个人?” 放他一个人肯定更不放心,白露不知道怎么回嘴,抱着他的腿默默生闷气。 “好了。”元念卿扯了扯白露的袖子,柔声哄道,“不生气了。” 白露白他一眼,拽回袖子还是不理。 “我这不也是为了案子,要是查不出来我可能性命不保!”他夸大其词道。 白露不肯上当:“你少唬我,说是为了用道士抓蟹引人出来,结果蟹都抓完了,周围哪有半个人影?” “抓蟹引不来人,我们可以等天亮进村卖蟹。” “反正你怎么都有道理!”白露赌气不肯看他,低着头小心按揉他的小腿,希望能快些让身体回暖。 元念卿知道白露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也不再强词夺理,老实地任人摆弄。直到天快亮时,看到远处有灯光朝水岸这边移动:“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白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打着灯的人影:“好像是。” 他赶紧从对方怀里收回双腿:“衣服干了没有?” 白露摸了摸:“没干透。” “不管了,我先穿上。” 那人影十分匆忙,元念卿穿好衣服重新落座的时候,已经能依稀看到样貌。人影是一老一少两人,年迈者健步如飞,一边走还一边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年少的则紧张地跟在旁边,不住地劝阻:“您慢点儿!” “又晚了,让我怎么慢得下来!”老者看着微微发亮的天边懊悔道,“早知道就不应该睡!” “可是不睡会困。”年少的打了个哈欠,“而且丁奶奶会生气。” “就算她生气,能有抓蟹重要吗?” 年少的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你这小子!”老者指着对方鼻子却没骂出口,继续快步向河岸走,“不管她生不生气,反正我生气了!” 年少的赶紧追上:“丁爷爷,您慢点儿!” 第53章 两人听到老者姓丁立刻打起精神。 白露担心元念卿穿着没干透的衣服着凉,往火里添了不少干草和枯枝。元念卿则特意趁老者走过时拿起竹篓用力晃了晃,听里面河蟹的声响。 老者也早就看到他们,起先只是瞥一眼没有理会,直到听到竹篓里的动静,才转向火边问道:“小道士,你这竹篓里装的什么?” “河蟹。”元念卿放下竹篓借机仔细观察老者,短衣襟粗布打扮,头戴斗笠脚穿草鞋,不像读书人,更像是乡间农户。 老者一听河蟹赶紧上前一步:“难道是刚在附近买的?” 元念卿摇头:“是我自己抓的。” 老者怀疑地打量他:“我看你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怎么想到在这里抓蟹?” “我和师弟确实初来此地,之前在烟柳村那边跟一位好心的大哥学会抓蟹的本领,今天看到这边水深泥厚又没有人,一时技痒就下去抓了几只。” 老者听到烟柳村却抱怨起来:“烟柳村附近的河滩浅,确实好抓,可是那么浅的水养出来的蟹,哪有这边深水厚泥养出来的个大肉香。可惜那些渔夫为图省力,都不肯再到这边来抓。” 元念卿顺着说道:“这里的蟹确实又大又凶,刚才有一只还把我斗蟹的木棍给钳断了。” “那才是蟹中绝品!”,老者一听更是喜形于色,干脆坐到火边打探起来,“你打算怎么吃?” 他摇头:“我没打算吃。” “那是打算卖?” “也没打算卖。” 老者奇怪道:“既不打算吃,也不打算卖,你捉来干什么?” “本来是为吃,可是抓完才想起没带合适烹蟹的器皿。卖也不知道该去哪,放又觉得可惜,就想等天亮看看能不能遇到识货的有缘人,把蟹送掉。” “这可好!”老者大喜过望,提议道,“我就住在村中,沿着道路上坡就是。你们跟我过来,我帮你把蟹蒸了,咱们一起吃!” 他赶紧答应下来:“既然老人家如此盛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快来、快来!”老者立刻起身催促,“蟹不能离水太久,否则就不鲜甜了!” 他赶紧叫上白露,带着竹篓跟老人一起走。 白露觉得这老者着实有趣,为了一口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而且喜怒都挂在脸上,倒像个孩童一般。虽然精神饱满步履稳健,也能看出年纪应该在七十往上,正应了老小孩这个词。 不过他不喜欢跟在身边的那个青年,因为自打老者在火边停下,对方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元念卿发现他带上斗笠往自己身边躲,立刻明白过来,主动和青年攀谈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石诚。” “今年多大了?” “十八。” “也是本地人?” “嗯。”石诚用力点头,眼睛自始至终盯着白露,连脚下的路都不看。说是好色之徒,可面相十分老实,甚至有些呆滞。 这么一直看也不是办法,元念卿决定试一试对方,指着白露问道:“他好看吗?” “嗯、嗯!”石诚更加用力地点头,神色依然毫不避讳,“比花妮还好看!” 大概真是个傻小子,元念卿也不好对一个呆傻之人发作,只能哄骗道:“你知不知道越好看的人越娇贵?你这么一直用灯照着他看,他可是会变丑的!” “啊?”石诚这才转头看元念卿,“会变丑?” 元念卿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你没来之前,他比现在更好看。” 石诚着急地问:“那、那怎么办?” “没人用灯照着他看,他自己就会慢慢变回去” “真的?你别骗我。” “我没骗你,不信你就先忍着不看,等天亮之后再看,就会发现他比现在更好看了。” “嗯。”一听说还能更好看,石诚认真地点头,“那我不照,等天亮。” 白露听对话也明白石诚有些傻,但他没想到元念卿也能想到办法对付。之后石诚一直用灯照着路,真的没再看自己。 安心走在元念卿身边,抓蟹时的气也早就消了。他知道元念卿总是为自己着想,可更希望对方在想他之前先顾好自己。元念卿总是说自己受伤有他照顾,却不知道他看元念卿受伤比伤在身上难受千百倍。 可是转念一想元念卿又何尝不是,知他所知,想他所想,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 他们跟老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亮了,院子在山坡之上,里面种满了各种果树。正直秋季,能看到许多树上硕果累累。 刚一进院子,就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站在门口指着老者训斥:“你这老骨头,又大半夜跑去玩水!” “什么叫玩水?”老者争辩道,“我那是去抓蟹!” “抓什么蟹,年年去也没见你带半个蟹回来,十里八村的渔夫都不上这边来,你比他们还懂?” “他们都太急功近利,只顾着多抓多卖,不知道真正的好蟹只有咱们这才有!” “那你说的好蟹呢?” “在这呢!”老者一把拉过元念卿。 老妪根本不理会:“逗我是吧?一个小道士跟蟹有什么关系,还是蟹没抓到,你只能抓个姓谢的回来?” 元念卿怕再说下去又要吵个没完,赶紧递出竹篓:“老人家,蟹在这,都是夜里刚抓的。” 老妪怀疑地接过竹篓,小心地解开盖子,刚掀开一条缝就有蟹腿往外顶,于是赶紧扣上,意外地看了看老者:“真的是咱们这足年的大蟹!” 第42章 “所以说别再耽误了,快跟我去蒸蟹!石诚,你先去生火!”老者连招待他们都顾不上,便急不可耐地叫上石诚和老妪去了厨房。 两个人被晾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白露见四下无人,小声问元念卿:“你说那老者是丁老吗?” 元念卿也说不准:“这地方确实和书院先生告诉咱们的一样,可是人……还要再仔细看看。” “我觉得他更像个老农。”一路下来,他没从老者身上找到半点书卷气。 “结论不急着下,等我找机会试探一番。” 第54章 不一会儿老妪先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还站在门口赶紧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埋怨:“这个老骨头,看到蟹就什么也不顾了。你们别站着,快进来坐。” 两个人这才往里走,跟着对方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元念卿趁机问道:“老人家,我们来得突然,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老妪看了看他们,反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元青,他是我师弟陆白,我们和石诚兄弟年纪相仿。” 老妪点点头:“我看也差不多,那你们也和他一样,叫我丁奶奶吧。” 本来以为对方会自报家门,却被用这种方式搪塞过去,元念卿觉得不好再追问,赶紧道:“那我们就不跟丁奶奶见外了。” “你这小道士爽快,难怪那老骨头愿意把你们带回来。”丁奶奶欢喜地看着他们,“我看你们不像本地人,是打哪来?” “我们是云隐道士,随师父四海为家。不过这一趟是从京城的龙源观出来。” 丁奶奶意外道:“你们从龙源观来?” 元念卿点头:“您知道那里?” 丁奶奶笑道:“我早年间在附近住过,那里的黃观主可还好?” 元念卿遗憾道:“黄观主十四年前仙逝了,如今是他的徒弟凌云长老掌管观中事物。” “竟然是凌云承接衣钵……”丁奶奶也跟着感慨起来,“当年他可是观里最爱哭的一个。” 正说着,厨房那边传来老者的喊声:“婉莹,要起锅了,快过来!” 丁奶奶立刻沉下脸来,不耐烦地回喊:“知道了!” 瞥见他们忍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埋怨道:“一把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没个正经。” 元念卿赶紧劝道:“这说明丁爷爷有赤子之心,是个通达之人。” “还是个嘴甜的小道士。”虽然夸的不是自己,可丁奶奶还被这句话哄得喜笑颜开,“你们慢慢坐,我去厨房看看。” 元念卿等人进了厨房,偏头小声对白露道:“老者应该就是丁善修。” 白露全程听下来也没见丁奶奶有说过什么明确的线索:“你怎么知道?” “丁善修的发妻闺名庞婉莹,是当年太子右位率庞克守庞将军的三女儿。而庞家在京中的旧宅就在城南,离龙源观不远。” 白露听得目瞪口呆,本以为是信口扯谎说出来的道观,竟然是元念卿有意试探。而丁善修无意间呼唤了发妻的闺名,也成了从旁佐证。换做是自己,恐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种办法,从丁善修夫人的身上找线索。 元念卿又嘱咐道:“我觉得这二老并不希望说破自己的身份,所以咱们心知肚明即可。” 白露点头,想想又替他犯难:“可这样一来,要怎么打听杨士争的事?” 元念卿故弄玄虚道:“我自有办法。” 不多时丁善修端着蒸好的蟹走出来,两人见状赶紧起身过去接到手里,放到是桌上。 “这个味道我想了好几年。”丁善修坐到桌边仍旧喜不自胜,“今天总算得偿所愿。” “能把蟹送给您这样的饕客品尝,我们和这蟹都算值了。” 丁善修却狐疑地打量起元念卿:“你这小道士也太奇怪了,怎么那么会哄人开心?” 他也不慌张,大方道:“师父说我和师弟是高人见喜,所以无论去哪都愿意带着我们。” “看来你们师父在选徒上颇有眼光。”丁善修不住地点头,“我要是你们师父,也愿意带着你们出门。” 他发现不见庞婉莹和石诚出来:“丁奶奶和石兄弟呢?” “你们丁奶奶说在客人面前吃蟹不雅,非要单独在屋里吃。至于石诚……”丁善修收敛笑意道,“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头脑不大灵,一个人吃不来,我让你们丁奶奶带他一起吃。” 元念卿明白对方注意到自己骗石诚不再看白露的事,感激地点点头。 “别再耽误了,你们两个辛苦一晚抓到那么好的蟹,先一人挑一个。” 他和白露对视一眼,一人挑了一个比较小的。 丁善修看出他们的意思,也不客气,拿起最大的那个托在掌中感叹:“真是久违的好蟹!” 他们手中的蟹虽然不是最大,也能占满整个手掌,打开之后膏满黄肥,还有红油顺着缝隙往外流。吃进嘴里,鲜香味道更上一层楼,白肉甚至能吃出劲道,反复咀嚼越嚼越甜,确实和之前吃到的不一样。 丁善修吃到得意处还不住夸赞:“好蟹、真是好蟹!” 三人一直吃到天亮,丁善修仍是意犹未尽,又将吃完的蟹壳拼回原状,乍看上去仍是一只完好的河蟹。 两人都新奇地围着看,感叹对方是吃蟹中的高手。 丁善修笑道:“你们俩要是也像我吃了大半辈子蟹,肯定也能做到。” 元念卿不由得夸赞:“灵樨真是好地方,与静水相依,年年都能吃到河蟹。” “静水不单有河蟹,十月的花鲈,入冬的鲫鱼,开春的河蚌塘鲺,都极为肥美。”丁善修聊起其他河鲜也是如数家珍,“这些都不用过多调味,一瓢清水或蒸或煮,再稍佐些料汁,便是人间美味。” “看来您对吃河鲜颇有研究。” 丁善修笑道:“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幽州的河鲜菜肴,我可是了如指掌。” 元念卿思索片刻:“我听说这附近有一道失传已久的蒸鱼,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 丁善修稀奇道:“蒸鱼还能失传已久?你倒是说说看。” “这道菜叫杨氏蒸鱼,有传说最后一次见是在静塘县。” 此语一出,丁善修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但很快就隐去震惊,神色如常道:“你是从哪听来这道菜的?” 元念卿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有人知道我要来幽州,托我顺道打听。” “这菜并不好吃。” “好不好吃,也要看食客。幽州口味清淡,外乡人大多吃不惯,但幽州人去了外乡,亦是不合口味。这菜在幽州不合适,但在别处也许就合适了。” 元念卿句句说的是菜,可句句又说的不是菜。 丁善修又岂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叹气道:“可惜,老夫确实帮不上忙。” 他也不强求:“本就是随口一问,您无需介怀。我和师弟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丁善修见他们起身要走,连忙叫住他们:“稍等片刻。” 两人应声止步,只见丁善修转身去了后院,不多时拎出一个小篮,里面放了许多从果树上摘下来的桃子和李子,递到元念卿面前:“都是自家种的,给你们路上解解渴。” 元念卿刚要称谢,丁善修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这老眼昏花的,竟然摘了个带虫的。” 然后转手又放回去一个李子。 元念卿顿时明白过来,深鞠一躬:“多谢老人家指点。” “叫丁爷爷就好。”丁善修知道他懂了,欣慰地点点头,“虽然没能看破你的身份,但你确实深得老夫心思。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打听到那道菜的做法,若到时老夫还在世,或许还有机会帮你。” “承蒙丁爷爷厚意。”元念卿感激道,“晚辈定竭尽所能。” “去吧,一路小心。” 两人再次拜别,一起出了院子。 白露知道元念卿是借杨氏蒸鱼谐音杨士争来试探丁善修,但不懂对方为何拿到一篮果子就如此感激。 等下了山坡,他忍不住问道:“丁老给的果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元念卿举起篮子:“仔细看看?” 他又盯着看了看:“就是桃子和李子。” “我看到的却是,桃李之中有人李代桃僵。” 第55章 白露恍然大悟,院中果树那么多,丁善修独摘桃子和李子,不是顺手,而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提醒元念卿,杨士争一案的关键其实不在舞弊,而在学子中有人冒名顶替。 元念卿继续道:“这么一来查不出舞弊就说得通了,因为杨士争发现的根本不是舞弊,而是有人调换户籍,冒充应考的学生。” 白露觉得不对:“那他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要用舞弊这个理由?” “因为他一个考官管不到户籍,乡试学子的户籍都在地方上,由官府管理,户籍出了问题,就说明地方官府出了问题。我猜他当时并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因此他的奏折最多只能到吏部,无法惊动到真正管理户籍的户部。可吏部又无权彻查户籍,他这才假称舞弊,目的是先让京里派人下查。只是没想到对手早有安排,不但及时止损,还连他的名声和性命一起葬送。” 第43章 白露听到这里唏嘘不已:“明明是被奸人所害,却被说成畏罪自裁……这太不公平了。” “天下没有白来的公平,想要公平就必须先有对付不公平的手段,否则连找公平的机会都没有。杨士争错就错在没能正确估量当时的形势,私改户籍事关重大,尤其是关乎众学子未来前途,绝不是一两个地方小吏就敢动手脚的。背后很可能牵连甚广,就是叫来吏部的官员也未必有用。”元念卿严肃道,“这也给你我提了个醒,就算在京城之外遇到什么蹊跷,没有完全把握之前也一定不能贸然行事,不然轻则落人把柄,重则丢掉性命。” 白露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杨士争的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惨痛:“杨士争的冤屈还有机会洗清吗?” 元念卿看着手里的果篮摇头:“虽说丁老给我指了条明路,但我依然没有半点证据,除非能找到私改户籍的罪证。可二十多年时间,现在就算把幽州的户籍全搬来查,也早就改得天衣无缝,一般人应该找不出破绽。” “你又不是一般人。”白露不服气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查出来!” 元念卿好笑道:“看来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查。” 一想到对方很可能每天早出晚归殚精竭虑,白露又连忙改口:“也不用拼尽全力,还是身体要紧,你好好的最重要。” “想要我好好的,你得比现在更宠我才行!”得意起来的元念卿又开始不讲理。 该宠的不该宠的都宠过了,他不知道怎么才算更宠:“你还要我怎么宠?” “你以后生气了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可以不看我、不理我。” 白露一听就知道元念卿还记着自己因为抓蟹生气的事,拉住对方冰凉的手小声嘟囔:“我哪舍得打你骂你?” 元念卿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那你就舍得不看不理?” 他也轻轻撞了回去:“我又不是真的不看不理。” “假的我也伤心。” “我这不是在哄了。” “只是牵手算什么哄。” “平时不也这么哄。” …… 两人边走边撞边拌嘴,一路晃晃悠悠走出村子,忽然相视而笑,携手快步离去。 本打算早些赶回王府休息,可两人来到灵樨渡口时发现船都是直奔静塘,不过烟柳村。直到中午,才问到一条去烟柳村附近的渔船,愿意载他们过去。 回到烟柳村已是傍晚,他们按照原路穿过村子进到灌木林,找到院墙翻进去没多久,听剑就赶过来将他们带回内院。 元念卿进屋还没坐稳便开口问道:“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听剑回道:“依然有人换班盯前后门,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点点头:“帮我叫春铃过来。” 听剑出门敲了敲隔壁,春铃便应声过来,见他们回来面露欢喜,上前帮两人换衣服。 “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简单端一些,最好是温热的。”元念卿吩咐道,“顺便再叫元崇进来。” 春铃点头,带着换下来的衣服和包裹离开。 不一会儿元崇敲门进来,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放心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有人找我吗?” “静塘县令派人送了些日常用度,我已经叫人归置好了。幽州知府则派人送来一封请帖。”元崇说着从袖中取出请帖。 元念卿接过看了看:“八月初五,翠霞园赏荷会……这个翠霞园是什么地方?” “是静塘郊外的一处花园,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原本好像是这所宅邸人家所建,后来归到官府治下。” 就是说那是林家建的的花园,他觉得有必要去看看:“你回话了?” “没有,我说您这两天要静养,等精神好些再通传。” “明天打发人去回,我和娘娘会过去。”元念卿将请帖还给元崇,“另外你明天一早和厨房管事,叫上掌勺的红白师傅,去一趟灵樨。” 元崇一听这些人就猜到他的意图:“那有什么菜品合您口味?” “那里的点心合我心意,尤其是带桂花香的花糕,我觉得比安陵放核桃的好。另外城里益香楼有一道煎鱼糕,一定学回来。其他河鲜菜肴你们也挑新鲜的尝尝,看能不能改成咱们府里的口味。” 元崇笑着点头:“我明白了。还有别的要带回来吗?” 元念卿想了想,问白露:“那本医书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白露点头,写了张字条交给元崇。 “若是遇到书坊,就问问有没有这一本。”元念卿嘱咐道,“你们去的时候最好走水路,一天就能来回。” 元崇一一应承,收好字条退了下去。 白露也没闲着,换好衣服就直接打开药箱配药,他担心元念卿夜间泡在水里湿寒入体,特意改了配伍。 等春铃端来饭食,他的药也已经在院中熬着,吃完饭的时候,药也熬成。 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合眼,元念卿实在没有精力再为吃药闹脾气,苦着脸把药喝了,便拉着他睡去。 第56章 睡到后半夜,白露隐约觉得元念卿下了床,迷迷糊糊瞥了一眼,好像是去喝水,可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人一直都没回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元念卿只穿中衣坐在桌边,正端着茶杯发呆。他怕人着凉,下床拿起罩袍披在对方身上。 感觉衣服落到身上,元念卿这才回神:“吵醒你了?” 他摇头,在对方的额头试了试,又握住手腕听脉,没有发现异样。 元念卿将茶杯放回桌上:“你给药里加了什么?我还是头一次半夜渴醒。” 大概是温散的药加得狠了些,他不好意思地松开元念卿的手腕,拎起茶壶想要去添热水。 “不用忙了。”元念卿拉住他,“我一会儿就去睡,你在这陪陪我。” 白露坐回元念卿身边,抬手指了指对方心口。 元念卿明白他的意思:“我没有心事,只是忽然想到了丁老。” 他不解地看着对方。 “你觉得丁老夫妇为什么要住在芦花村?”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在元念卿手里写了个家。 “那确实是他的家,可又不像个家。”元念卿怀疑道,“我们进院那么久都没见有旁人出来,可见那个院子只有丁老夫妇和一个呆傻的石诚。据我所知丁老有二子一女,虽不算人丁兴旺,也绝不是膝下无人。而且丁家在灵樨地方算是名门望族,丁老本身也有四位兄弟,即便他的儿女都不在身边,按道理族人也不该让一对耄耋之年的老人独居。” 这么一说确实奇怪,那院子只有屋舍三两间,其余地方全种了果树,确实不像能住许多人的样子。 “而且我仔细看过芦花村的布局,坡上有人家,坡下也有人家,唯独在坡中间,只有丁老的院子。若他有家人同住一村,往来也不会比住在一起方便。除非……”元念卿忖度道,“是他们坚持住在那里。” 如果是大家族的老人,在这么一个地方住确实不合常理,但也说不上奇怪。白露不懂元念卿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件事。 “丁老最后说的话,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他说希望我能打听到那道菜的做法,若到时他还在世,或许还有机会帮我。”元念卿回忆道,“说明他知道杨士争的冤屈,也知道背后牵扯的阴谋十分庞大,就算我让舞弊案真相大白,恐怕也仅仅是个开始。但他的能力有限,只有在舞弊案理清之后,才能出手帮我。” 白露也记得,而且丁善修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神情严肃语气稳重,完全没有之前老小孩的玩笑肆意,想来那才是丁老作为名师的模样。 “所以我不禁在想,丁老拒绝回到书院,又躲着上门拜会的书生不见,可是偏偏和夫人守在那个种满果树的小院不肯离开,会不会是在等人?” 他用好奇的眼神催促元念卿继续说。 元念卿得意一笑:“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白露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在说笑。”元念卿解释道,“那个果篮他应该准备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找到能够放心交出的人。这个人不会是幽州学子,也不会来自书院,最好是面生的外乡人,而且能够参透他的指点,你说是不是像我?” 虽然不想元念卿太得意,可他也觉得换做旁人,未必能够获得丁善修的信任。 “然而这又让我心生疑问,为什么丁老愿意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元念卿顿了顿继续道,“这件冤案石沉二十二年,一个不问世事的老人怎么有把握将来会旧案重提?丁善修辞官的时候还是先帝在位,他与那个人素未谋面,更不可能知道那个人如今的心思。所以一定有什么其他契机,让他觉得有机会能等到我这样的人。” 白露这才明白过来,也就是说丁善修守在芦花村的小院子不是因为故土难离,而是一早就料定杨士争的案子会重见天日,故此特意在那里等待前来查访的人。 第44章 这么一想,那个院子应该也是特意挑选过,进村的路能看得一清二楚,十分方便观察村中情形,从而避开不想见的人,只见想见的人。 “于是我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谋逆案,这会不会就是丁老认定的契机?。” 他万万没想到那件案子也会有联系,震惊地看向元念卿。 “虽然定罪的官员基本都在京任职,可林家是在同一时间悄然消失,这在幽州绝不是一件瞒得住的事。丁老就算没亲眼看过告示,也肯定听说了林家的事,更何况他本人与林文亭也有些交情。” 丁善修和太后之父还有交情?白露对此十分意外。 “我应该说过,时语书院是丁善修与人合办,而他的合办人正是林文亭。当然不止时语书院,幽州许多书院都有林家一份,据说林家还会资助一些天资卓越的学子,他们日后入朝为官,也都成了林家的势力。”元念卿犹豫片刻又道,“我之前在朝中查访,就能感觉到林家虽倒,但余威尚在,就是那个人也奈何不了。” 他心下了然,所以之前元念卿才会说,有些场面连皇帝都镇不住。 “我猜那个人让我查的不只是一件舞弊案,而是要我从这件案子帮他摸清林家在朝中安插的人脉,也就是太后一派的底细。” 白露听到这里只觉得脊背发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太后人都疯了,朝中有人又能怎样?于是在元念卿手里写了个疯字。 元念卿只是又问了一遍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你真觉得她疯了?” 这一次他还是只能茫然地摇头。 “我之前确实觉得那个人在用我刺激太后,我只是手段,而目的是看太后的反应。可是看了反应之后呢?太后依然是太后,背后势力尤在,疯与不疯关系不大。”元念卿的脸上疑虑重重,“但自从明白舞弊案背后的牵扯,我才发现自己可能错了。其实太后也是手段,我也是目的。他要让我知道太后容不下我,我必须和他站在一边,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第57章 两人在内院休息一日,养足精神准备初五出门。春铃早早就带着衣服首饰过来,反比要出门的人还期待。 元念卿不知为何也跟着起劲,在几套裙子间来回掂量,又拿着发钗往白露头上比,嘴里还不住地嘀咕:“这个一般……这个不好,看来首饰还是预备得少了。” 白露扫一眼铺满桌子的首饰,这些他都嫌多。 “说是赏荷会,其他人应该会带女眷。”元念卿认真看向白露,“你那么好看,我可不能让你在打扮上被比下去。” 春铃也十分严肃地点头。 元念卿衡量半天,选中一套襦裙:“那还是这套藕荷的好,配珠花和玉簪,以素雅为主。” 春铃摇头,拿出琉璃发簪与珠花放在一起。 元念卿端详了一会儿:“这么一比珠花配玉显得太单薄了,确实这个更好。” 白露在一旁无奈地摇头,这两人每次说起打扮他都特别投机。 “你还好意思摇头,自己从来不上心。”元念卿瞥见他的表情,向春铃告状,“春铃你是不知道,上次出去的时候我见他想买珍珠,还以为他开窍了,结果他买了一袋子又丑又小的拿去入药。” 春铃被逗笑,捂着嘴偷偷观察白露的脸色,见他沉着脸又不好发做,不由笑得更开。 元念卿也看见白露瞪自己:“你瞪我我也要说,也不想想我这么用心是为了谁?” 这话说得他脸上有些发热,见春铃偷笑更加害羞,别过脸再也不肯转回来。 元念卿知道有人在他肯定还是放不开,也见好就收,继续问春玲:“有没有那种能掩盖一些他本人长相,但又让人觉得不艳俗的妆?” 春铃想了想,点点头。 元念卿过去把人拉过来:“给他上个试试。” 春铃出去搬来妆匣,一层层打开将脂粉用具摆开,然后托着白露的脸摆弄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满意地点点头。 元念卿也凑过去看,虽然还是熟悉的五官,可是看起来有种不同的感觉,明明本人沉着脸,眉眼却更加俏丽,仿佛比不上妆时还要年少。 “这个妆好,像是见到两三年前的他。” 白露听到这话也有些好奇,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是以前的自己倒是不像,但稚气未脱的感觉确实如出一辙。 元念卿拿来裙子兴致勃勃地催促:“快,换上衣服瞧瞧。” 他只好依着换上,又让春铃帮自己梳好头,才站到对方面前。 元念卿一边打量一边称赞:“这妆容和衣服也相得益彰。” 他不由得瞥一眼镜中的自己,只能说春铃手艺高超,竟能把他的样貌变得如同豆蔻少女一般。 “不好!”元念卿忽然懊恼起来,“你打扮得那么好看,我怎么办?要不我也画个一样的妆?” 这次白露没忍住和春铃一起笑了出来,两人都见过元念卿上过妆的模样,绝对不能带出去见人。 元念卿不高兴地撅起嘴:“笑什么?就许你们好看,不许我好看?” 两人连连摇头,可谁都止不住笑。 好在元念卿有自知之明:“算了,我也知道自己上妆之后怪里怪气。反正我是一张凶脸,以后就凶到底了。” 白露知道元念卿又在闹脾气,对着春铃拉拉自己的衣服,又指指元念卿。 春铃心领神会,跑出去没过多久便带着给元念卿挑好的衣服回来,其中外袍正是他之前选中的那件织金锦。 他亲手给元念卿换上,又拉着人和自己一起站到镜前,映出宛若天作之合的两人。 元念卿这才露出笑颜:“你倒是越来越会哄我了。” 白露暗笑,也不知谁天天闹着要人哄,不哄就撒泼耍赖没个安宁。 “好,就穿这一身。”元念卿开心地看着镜中影子,“我就不信小小的赏荷会上,有谁能比咱们俩更相配。” 那得意忘形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叹气,可脸上的笑意同样藏不住,因为那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和元念卿更相配。 两人携手走出内院,侍女们几天没见他们,又难得见白露盛装打扮,都热情地围在身边,嘴里还夸个不停:“娘娘今天真好看!” 元念卿脸上虽没有表情,语气却透着不满:“这话说的,你们娘娘哪天不好看?” 小姑娘们一边点头一边捂着嘴偷笑。 “今天我和你们娘娘要去赏花会,你们也一起来。”元念卿嘱咐道,“花园里应该有不少女眷,他那种场面见得少,又没办法与人攀谈,万一我和他分开,你们一定要跟紧他,千万不能让他落单。” “王爷为什么要和娘娘分开?”个子最小的侍女问道。 “这场赏花会是幽州知府主办,应该有不少官员在场,如果要聊些官场上的事,肯定要回避女眷。你们也要打起精神,我不在的时候要多听多看,但不要多嘴。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不用着急,出个人直接去找元崇。” 侍女们纷纷点头,回去简单收拾一番,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驶了不到一个时辰,在一处院子外停下。元崇先下马找人通传,不过多时便有一中年男子带众人赶来。 男子一见穿着便认出了元念卿的身份:“幽州知府贺相群率文武官员恭迎幽王殿下、王妃娘娘,未能及时迎接,还望殿下恕卑职失时之罪。” “贺知府客气了,本王此次前来既无皇命,也无公务,本不想惊动地方。但承蒙贺知府美意,邀我和内子前来探访秋月美景,你我客随主便,就不用讲究这些了。” “谢殿下。”见礼之后贺相群又一一向元念卿介绍身边的官员,才引着他们向园内走。 白露一进门就觉得有许多视线追着自己打量,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尽管元念卿在车上就嘱咐过他,到这里势必会引人注目,要他稍微忍耐。 但园中场面还是超过他的想象。说是赏荷会,他还以为会是一个清幽小院,里面种满荷花,在里面看些花花草草就结束了。谁知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跟清幽无缘,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不仅有地方吟诗作画,还有地方蹴鞠投壶,园中湖心甚至有戏台开演,更像是在花园里弄了个庙会。 “贺知府真是有心。”元念卿大致逛了一圈夸赞道,“如此游园盛会,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殿下过奖了,和京城的游园会相比不足为道。” “我倒是觉得这里的细致巧思不输京城。幽州人杰地灵,贺知府又是各中翘楚,各种精心排布也足见情趣。” “谢殿下赏识。” 元念卿和人打了一路官腔,白露在旁边听得直犯困,有心和对方到处逛逛,可一行官员就是跟着不散。 元念卿看出他觉得没意思,找了个机会问道:“是不是走累了?” 他点点头,希望对方能借此挥散身边的一大群人。 第45章 可元念卿没有离开的打算,只道:“你先到清静的地方坐坐,我和贺知府还要聊一会儿。” 第58章 白露找了个僻静的凉亭,刚一坐下就有婢女送来茶点果盘,然后等在旁边伺候。小侍女们和对方聊了几句,才知道园中的其他客人都是官员们的妻妾子女,而仆从除了客人自己带的,其余全都来自贺相群府上。 他暗地里算了算,往来忙碌的仆从不下百人,可见贺府的规模。相较之下王府可以说是门庭冷清,尤其是役使的婢女小厮,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身边这四个小丫头和一个内院的春铃。 大概是年幼时被内侍监视的缘故,元念卿不喜欢身边时刻有人跟着。除非像今天这样的特殊场合,否则从不让仆从跟随,哪怕是最得信任的听剑和春铃,也没见贴身跟过。 其实元念卿比他更讨厌繁文缛节教条规矩,只因为得了个王爷的封号,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到处应酬。他知道对方过得不开心,表面看起来没事,很多时候是在逞强。 元念卿总怕他跟来京城受委屈,可真正满腹委屈无处诉苦的人并不是自己。可惜他也不像元念卿那般擅长洞察人心,无法看破对方深埋于心的苦闷。 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小泼皮闹脾气的时候哄一哄,和对方为自己所做的那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白露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那件二十二年前的冤案何时才能彻查清楚,他们又何事才能回安陵。 眼角有痣的侍女见他叹气过来询问:“娘娘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看向湖岸对面的人群,一眼便能看到其中身姿伟岸的元念卿。虽然年少,但举手投足间的稳重丝毫不输那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轩昂气度也与旁人不同。 侍女一脸了然,小声问道:“娘娘是希望王爷过来陪您?”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看破自己的心思,他赶紧转回身不再看对岸。 侍女掩口笑道:“王爷也一定想快点儿来陪您。” 他生怕小姑娘再乱说,赶紧抬手指指茶壶,打发对方去倒水。 眼角带痣的侍女快步倒茶回来,转身时注意道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朝这边探头探脑,于是和其他侍女换了换眼神。 白露也注意到树荫下有人,看打扮是个富家公子,身边还带了不少小厮。不过那人眼神不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令人生厌,他只当没注意到,借接茶的机会扭身转向湖面。 那人见他别开脸急得抓耳挠腮,犹豫一会儿竟然朝凉亭走了过来。小侍女们赶紧围到白露身边,个子最小的侍女已经找到了元崇的位置,准备随时跑过去喊人。 凉亭外贺府的婢女见状也脸色大变,主动迎过去拦住那人:“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能过去打扰。” “让开!”男子不耐烦地挥开婢女,“爹那里自有我去说。” “真的不能过去!”婢女还要再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到在地。 四个小姑娘互相看了看,个子最小的转身从另一边跑出凉亭找元崇,眼角带痣的留在白露身边,其余两个过去扶起婢女,顺势挡住进凉亭的路。 白露此时也不得不转过身来,只见那人一脸痴呆对着自己傻笑,心里更是厌恶。 那人却不顾的他的脸色,直勾勾地就要往凉亭里来。两个小姑娘互相挎住手臂,左挡右拦不让对方进。 那人怎么也绕不开,一气之下招呼身边的小厮:“你们把她们拉住!” 几个小厮也不像善类,一脸凶恶逼近两个小姑娘,反倒将她们围了起来。 白露再也坐不住,起身怒目瞪向那人,可对方却丝毫不知收敛,仍憨皮赖脸地盯着他看。 眼看那人就要冲进凉亭,身后却传来人声:“少爷,夫人正在找您。” 那人如梦中惊醒般回头:“怎么是你?!” 那声音听起来轻柔绵软:“夫人让我来找您。” 可那人却急了:“你少拿我娘来压我!” 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少爷说笑了,我确实是奉夫人之命。” 此时元崇已经带着府中护院跟着个子最小的姑娘赶来,和白露招呼一声便让人将凉亭围了个水泄不通。 元崇叫回两个小姑娘,拦在那人跟前:“我是幽王府管家元崇,敢问公子姓名?” “我……”那人一听元崇身份,又看护院各个身强力壮,气焰顿时灭了几分。 旁边有不长眼的小厮仍然不肯示弱:“我们公子可是幽州知府之子,你一个管家算什么东西?” 元崇冷笑道:“原来是贺知府的公子贺延年,确实是我有眼无珠。不过我家王爷与令尊就在对岸,不如容我通禀一声,让他们过来与您见面?” “不、不劳烦了。”贺延年讪笑着后退,回手便打了多嘴的小厮一巴掌,“混账,多什么嘴!” 小厮委屈地捂着脸,再也不敢吱声。 “少爷,夫人找您。”仍然是那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后面提醒道。 “对,对!”贺延年赶紧点头,向元崇告辞,“我娘找我,我得走了!” 元崇点点头:“贺公子请随意。” 贺延年心有不甘地瞥一眼凉亭,这才带人离去。 白露也得以看到那个轻柔声音的主人,身量与自己相仿,一身苍色长衫,手执一把折扇,看着像个面容清秀的书生,但眉眼间的柔媚却令对方有些雌雄莫辨。 那人对着元崇微微倾身,也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元崇回到凉亭询问:“娘娘,您没事吧?” 白露摇头,指了指重新聚在一起的小侍女。 元崇明白他的意思,对小姑娘们道:“你们保护娘娘有功,回头我问问王爷,看怎么赏你们。” 一听有赏,小姑娘们一扫刚刚的阴霾,开心起来。 眼角带痣的姑娘还有些不放心:“崇叔,那个贺延年还会再来吗?” 元崇瞥一眼贺延年离去的方向:“我带人留在这,谅他也不敢再来。” 个子最小的侍女觉得不解气:“这个人真是可恶,要我说应该抓他痛打一顿!” “你个子不大,口气到倒是不小。”元崇警告道,“这园子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府上这些人再能打,真闹翻了也会吃亏。” “那就这么算了?” 元崇没有回答,只道:“这事轮不到你操心。” 第59章 元念卿最终也没能抽身,直到晚宴开席前打发人来请白露,两人才重新汇合。 虽然没人开口提凉亭的事,但元念卿见元崇和护院跟着就猜到了几分,小声问道:“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悄悄拉住冰凉的手,希望对方安心。 元念卿回握住他的手,带到人群中与众官员身边的女眷见过,随后登上了停在湖边的画舫。 落座不久,画舫缓缓启航,宴会也正式开始。 因为下午的事,白露一直坐在凉亭并未深逛,但随着画舫巡游湖岸景色,不由得暗自赞叹园中巧思,说是三步一景,五步成画也不夸张。 岸上的凉亭廊桥上还有伶人表演,曲目桥段与周围景色相映成趣,看得人目不暇接。 白露对这些兴趣平平,也觉得此番排布十分精妙,比在戏楼更添一份身临其境。 而画舫上的饮食也别具一格,食盘都是荷花形状,菜肴多辅以藕、芡、莲子、莼菜。他之前还奇怪湖中荷花已经凋零,为何还要以荷为题,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式呈现眼前。 只可惜口味依然偏清淡,唯有各式点心,比安陵和京城还甜。 画舫游湖一周停在搭好的戏台前,一位优伶扮作渔女登上台来,伴着曲子载歌载舞,舞姿如蝴蝶振翅般轻盈灵动,歌声亦如黄鹂鸣柳般清脆婉转。 白露起初觉得对方应该是位妙龄少女,定睛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下午那位叫住贺延年的书生,不禁糊涂起来,更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待到歌停舞罢,画舫内掌声不止,优伶款款上来见礼,开口依然不紧不慢:“采荷见过诸位大人。” 贺相群向元念卿介绍道:“采荷是静塘有名的优伶,不知能不能如殿下的眼?” “我阅历尚浅,见过的名伶不多,但刚刚那一段小曲确实余音绕梁,舞姿也是娇俏可爱,令人赏心悦目,实属出类拔萃的人才。” 一番赞赏听得贺相群喜笑颜开:“采荷,还不快谢幽王殿下夸奖?” 采荷微微欠身:“谢幽王殿下。” 贺相群又道:“不瞒殿下,我觉得采荷在静塘有些屈才,有意送去京城献艺,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我到京城时间不长,对此事也知之甚少。不过听说二皇子是赏戏的行家,若是能在他面前一鸣惊人,在京城立足也不是难事。”元念卿想了想,“正巧下月二十九是二皇子生辰,在他之前半月是太子生辰,宫中少不了热闹一番,教坊司应该也会广邀人才,这个时机倒是不错。” 第46章 贺相群不禁大喜:“多谢殿下提点。” 晚宴后从翠霞园出来,元念卿一上车就靠在白露身上,看起来十分疲倦。 和他一直吹风看景不同,元念卿此番应约前来应该另有目的,才会不停地和官员们应酬,连晚宴都不曾松懈。 他无法替元念卿分忧,只能将人揽进怀里,让对方靠得舒服一些。 一路无话回到王府,元念卿下车后却精神起来,询问侍女和元崇下午发生过什么。 大家将过程细说了一遍,个子最小的侍女见他不语,壮着胆子问:“王爷,您打算怎么办?” 他摇头道:“他没真的闯进凉亭,不好直接治他的罪,我眼下也要回京,只能暂且放过他。你们回去就开始收拾东西,争取后天就启程。” 元崇赶紧道:“我现在就去吩咐下面?” 他将人拦住:“你先随我进来内院,我还有些事跟你交代。” 小侍女们告退散去,元念卿带着白露和元崇进了内院,正巧看到听剑从房上跳下来。 他疑惑道:“难道前后门还有人盯?” 听剑点头:“一直有人。” “不应该啊……”他沉吟片刻转向元崇,“你知不知道李参将是哪的人?” 元崇回答道:“是庆州召平人。另外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您,之前我和李参将聊天,发现他曾是镇远侯的部下。” “镇远侯元震?” “正是。” 元念卿寻思道:“我记得父亲和镇远侯应该算是叔伯兄弟?” “没错,您的祖父老侯爷与镇远侯之父宁国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老侯爷是外室所生,故此与其他兄弟姊妹不太亲近。后来也是在西关屡获战功,封了安国侯,与主家那边才重新走动起来。” 他只知道是亲戚,具体关系却不甚了解:“这些父亲好像不喜欢提。” “因为封号的事,侯爷和那边不太和睦。”元崇叹气道,“当初老侯爷战死沙场的时候,侯爷也是您这般年纪,先皇本打算将安国侯的封号直接赐给侯爷,以保他们孤儿寡母衣食无忧。但主家却以侯爷年幼,无功于朝廷,受之有愧为由,将这事给推了。” “竟然推了?!”元念卿也不禁显出意外,“真的是因为受之有愧?” “怎么可能,其实是主家那边希望将封号赐给家中其他兄弟。据说这事令先帝左右为难,都是同宗同族,又都有功于朝廷,谁也不好得罪。” “所以父亲的封号是什么时候赐的?” “是当今圣上登基的时候,与镇远侯一起封的。主家又得一封号,也就不那么在乎侯爷这个,这件事才算了结。”元崇无奈道,“不过这件事一直是侯爷心里的一根刺。老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老侯爷去世后更是每况愈下,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若是当初给了封号,家里宽裕一些,老夫人或许还能多撑些时日。” 元念卿了然点头:“难怪家里走亲戚从来都是母亲那边,父亲这边提都不见提。” “外人不知道这些,以为都是一家人独揽大权,其实暗中争斗起来也是你死我活。侯爷早看透了这些,也极少与其他宗亲来往。不过彼此没撕破脸,与主家那边还有些面子上的往来。” 听完这些,他有些担心:“知道这些事的人多吗?” 元崇摇头:“侯爷很少提这些,哪怕跟随多年也未必清楚。我知道也是侯爷特意讲给我,怕您在京城万一与主家那边的人碰面,知道这些或许能少吃些亏。” 元念卿有感于元锋的一片苦心:“我本以为自己比红娇省心,结果反到让父亲操心最多。” 元崇劝道:“这也不怪您,毕竟进京也不是您的意思。而且知道这些的人确实不多,李参将那边得知我曾是侯爷麾下,也对我不那么戒备,我才好顺势与他多聊几句。” 他也按下旧事,重提李参将:“既然他是庆州人,应该吃不惯幽州口味吧?” “他确实抱怨过,而且这边酱料香料都比西北贵也不好买,他们就算自己开火也舍不得多放。” 这正是个做人情的好机会:“那回头咱们走的时候,你把厨房多出来的食材香料都留给他们。” 元崇点头记下。 “另外安排行李的时候,你腾出一辆旧车,到龚州之后我要再出去一趟。” “还是只有您和娘娘?” “不,这次我会带上听剑。” 第60章 回京的准备很快,车队如期离开王府。进入龚州境内后,一辆不起眼的小车离开队伍,独自朝西走了。 白露觉得今次的气氛与往常不同,不知是不是听剑在的缘故,即便出来元念卿也完全没有嬉闹,反倒是一脸凝重。 晚上三人找了间客栈落脚,饭后各自回房白露才开口道:“你有心事就和我说说,别一直藏在心里。” 元念卿摇头:“算不上心事,只是想把最近收集到的线索串联起来,可还是太零碎了,不够拼凑。” “你得到了舞弊案的新线索?” 元念卿还是摇头:“舞弊案只是冰山一角,单纯深挖这一角也无济于事,必须要找出幽州调换学子户籍的确凿证据,以及这背后的目的,才能看清整件事的全貌。” 白露似有所悟:“你去赏荷会旧是为了找证据?” 元念卿轻笑:“证据哪有那么好找?不过我去那里确实有几个目的,一来是想看看幽州官员的做派,二来是要在地方官员面前露个脸,三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园子的布局。” 说起布局,他也有些在意:“那个园子虽然是林家建的,可是看起来比旧宅正常许多,至少能看得见路。” “没错,那园子虽然只是个用来宴客的外宅,但布局和别的地方的园子大差不差。山石水路的排布是按照基本的风水规制营造,说明幽州工匠也懂这一套,因此旧宅的局促就越发显得不正常。另外李参将的出身也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值得玩味。” 白露没听懂:“李参将和旧宅有什么关系?” 元念卿解释道:“我原以为李参将常年驻守在这里,多少和幽州官员有些勾连,于是故意放军士们三天假,就是想看看藏在暗处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他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听剑每天观察前后门?” 元念卿点头:“我本以为那些人是代替李参将监视我的动向,但军士们回来之后他们依然在,我就觉得不对,这才问元崇李参将的出身,没想到其中还另有文章。” 白露赶紧问:“什么文章?” “如果李参将曾是镇远侯元震的部下,那些人很可能不单纯是在盯我,同时也在盯他。” “你的意思是镇远侯和幽州官员有过节?” “准确地说应该是和林家。”元念卿说顿了顿又道,“上次父亲过来曾暗中告诉我,当初你逃离京城之前的那段时间,有大批军士入京,其中就有镇远侯元震。不知道你对此还有没有印象?” 白露仔细回想了一番:“我只记得离家之前书院停课好长一段时间,母亲也不许我出门,只能闷在家里。街上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了,因为当时林家不少人都在京中身居要职,他们的子嗣大部分进了博吟书院,那里自然会受到牵连。而且书院与京官过从甚密,想要查那里,京中军士反而难以调度。” 他顿时醒悟道:“这么说林家可能是镇远侯的人查抄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这一点事关全局的判断,我必须想办法确认才行。如果真的证明林家是镇远侯负责查抄,或许我就能从镇远侯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白露不放心道:“可是元崇不是说侯爷和族亲关系不好,镇远侯会不会因此对你有成见?” 元念卿到不担心:“关系再不好也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总比被亲手查抄的那一家的关系好。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当年那件谋逆案并没有彻查清楚,至少太后还稳居宫中,一旦林家势力暗中重聚,你觉得会先从谁下手?” 他明白过来,镇远侯元震与元锋就算不合也只是族内身份高低面子上的事,但与林家和太后已经是抄家之恨。 “不过镇远侯长守西北,想见一面也不那么容易,不能拿来解燃眉之急。”元念卿忖度道,“还是要先回京查一查卷宗记录,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白露不解:“既然你着急回京,现在我们这是去哪?” 元念卿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要带你回一趟老家,寻你父母?” 他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对方眼下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不该为这件事耽误:“这件事其实不急。” “你可以不急,我不能不急。”元念卿躺进他怀里,“我就是不如你好看,你也得让我见公婆。” 他忍笑捏了捏元念卿的嘴:“说什么胡话!” 元念卿不服气道:“不是公婆,那就是岳丈岳母?” 第47章 白露失笑:“要是我娘还在,听见这话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那你可得护着我,不然我没了嘴,还怎么和你撒娇耍赖?” 心里莫名柔软起来,他将人搂住:“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一辈子都护着?” “一辈子都护着。” 元念卿开心地回抱住他:“咱们说好了,你将来不许赖。” “不会赖。”他说亲了亲对方脸颊的梨涡允诺道。 可元念卿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你不应该那么爽快地答应。” 白露知道对方又在想些有的没的:“怎么,你是在诓我?”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诓你?”元念卿枕在他心口,“但我也必须告诉,就算想护着我也别让自己受委屈。” “我不是说过没觉得委屈?” “怎么没觉得委屈?你明明不喜欢抛头露面,还必须跟在我身边。像贺延年那样的人,你将来恐怕还会遇到。”元念卿眉头深锁,“说实话,我想不到避免那种场面的办法。” 白露替对方揉了揉眉心:“就算不跟在你身边,那样的人我也不少见。” 他并非希望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不见人,他也喜欢到处多走多看,见识大千世界。只是碍于长相显眼又是戴罪之身,才会畏首畏尾,反倒是元念卿在身边给他许多勇气,让他能够摆脱心中桎梏。 “现在这样挺好,不单有你为我着想,府里上上下下都护着我,连那四个小丫头也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提起那四个小侍女,元念卿也觉得意外:“那几个丫头确实比我想得可靠,竟能与贺延年周旋到元崇赶去。” “其实……”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还多亏了那个叫采荷的优伶。” “哦?”元念卿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他便将那日采荷叫住贺延年的事情说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贺延年好像有些怕采荷。” 元念卿若有所思道:“看来那个采荷不简单,贺相群想把他送入京城或许也不是只为献艺。” “可采荷只是伶人,将来又做不了官?” “别小看了伶人,以声色侍人者最善蛊惑人心。尤其是那些色艺绝佳的名伶,常年来往达官显贵之间,只要有心,也能掀起不小的风浪。”元念卿谨慎道,“若不是彻底了解对方为人,还是不要走近为妙。” 第61章 清泉县确实离幽州不远,他们第二天下午便顺利到达县城。与之前到过的州府大县不同,清泉是个只有千余户的小县,不过附近盛产苎麻,故此城里有不少做麻布生意的人,常年车马往来也算热闹。 三人照旧先找地方落脚,元念卿和白露定好房间先进了屋,听剑将马车安置好也跟过来。 等人到齐,元念卿开口道:“你父母的尸身是被一个叫马祥禄的人领走,你对这人有印象吗?” 白露仔细回想:“名字我没有印象,但是姓马的人家确实有。每次和爹娘回来清泉,都要到一位马爷爷家做客,他家几个兄弟都和父亲认识,但是谁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元念卿喜出望外:“知道有这么一户就好打听,你还记得这人家是在城里还是城外吗?” “应该在城里,因为祖父家在城外,从京城回去不必进县城,但是每次去他家都要过城门。” 元念卿点头:“那明天我和听剑在城里打听,你先留在客栈。” 白露不解:“为什么?” “主要是怕有人认出你,你老家虽然在城外,但难保有亲戚在城内,这些人对你的态度还不好说。而且这一任的清泉县令是幽州籍贯,就算他和林家没关系,咱们也得谨慎应对。” 这话说得也有理,他本来觉得让人认出自己能省去一些找人的麻烦,可转念一想,就算马家人代为料理父母后事,也不意味着他们会接纳自己这个死里逃生的罪子。 商量完正好到饭口,元念卿看了看天色:“今天时间还早,可以正经吃一顿,来的路上我看到一间挺大的酒楼,咱们过去试试?” 白露跟着点头:“我记得老家这边有种脸上有花纹的猪特别好吃,不知道城里能不能吃到。” “哦?怎么个好吃法?” “这种猪个头长不了太大,皮也比一般的猪韧,多用来卤或是烤,吃起来皮弹肉嫩。小时候老家养着几头,每到过年都会杀一头。” “好,去店里问问,有的话就吃它。” 三人戴上斗笠一起走出客栈,来到事先看好的酒楼,要了二楼一个雅间。 点菜的时候元念卿问伙计:“听说你们这有种花脸的猪特别好吃?” “客官算是问着了,这猪在我们这叫麻花猪,因为不好上膘养的人少,卖得也比寻常猪贵许多,一般都是村里年节开席才吃。城里认的人也少,只有我们家做,每天固定两头,卖完就没了。您几位来得早,要是想吃正好有。” “这猪怎么吃?” “我们这里卤一头烤一头,酉时准时起锅,都是冷碟按斤卖,熟客大多买了带走。店里吃的话,另配一个小炭炉温肉。” 元念卿还是第一次听这种吃法:“卤过的肉也用炭火温?” 伙计笑道:“这正是麻花猪的好处,除非是火大烤焦了,否则不管温烤几次,入口也是皮弹柔嫩。” 元念卿觉得有趣,卤烤各要二斤,又配了几样店里的招牌菜。 不多时伙计来上菜,放下炭炉的时候嘱咐道:“各位一定别关窗,免得让炭烟熏着。” 三人点头应下,对方才退出去带上门。 白露先夹了一块卤肉,虽然和家里的调味不同,但口感和记忆里的一样,放一块放在炭炉上,烤出来的不止有肉香,还有一股卤香。 “这肉确实和平时吃的不一样。”元念卿先夹的烤肉,也觉得独特,“我还以为复烤的皮会硬,没想到一样是脆弹的。” 能重新吃到记忆里的东西,白露有些感慨:“小时候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新鲜,等到离家才发现别处没有,开始觉得想念。” 元念卿赞同道:“这倒是,我有时也会想念师父带着糊味的粥。” 提到师父,白露也跟着惆怅起来:“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 “就他那个记性,没有咱们俩盯着肯定天天喝糊粥吃锅巴。”元念卿叹气道,“不过我临走前给他多备了些银钱,应该足够撑到明年。” 白露倒不是担心师父吃穿:“锅烧干了不要紧,主要是秋天山里干燥容易走水,我怕他又专心干别的忘了火。药庐那三间茅草房根本不禁烧,有点儿火星就能燎着。”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你我都不在,他说不定连火都懒得开。隔几天去下山买点儿干粮,或者去熟识的山民家里借顿饭,只要饿不着就行。” 以师父不拘小节的个性,也确实可能这么干。 白露刚到山上那会才知道有人可以做饭不动刀,洗好的菜掰一掰撕一撕直接丢进锅里。 这么做不是因为没有刀,而是因为切药的铡刀拆开没装回去,菜刀被拿去切药了。而菜刀有了药味,再去切菜也会沾染味道,元念卿宁可饿着也不肯吃。 还有生好火才发现米面全无的时候,师父干脆带他们跑到附近猎户的家里去蹭饭。当然也不算白吃白拿,一来师父平时看诊不收诊金,二来也会带些跌打伤药送人。 总之类似的状况层出不穷,如今他在很多事上马马虎虎不讲究,也是跟师父学的。 他们边吃边聊,半天却不见听剑出声,再看盘里的肉,已经快要见底。 元念卿问道:“难得一起出来,你倒是说句话?” 听剑只是开口说了句:“好肉。” “能让你说好也不容易。”元念卿看出听剑确实喜欢,赶紧叫来伙计又一样添了一份。 伙计送肉的时候又带来热炭添进炉里,白露觉得屋里有些燥热,起身将掩着的两扇窗户也打开。窗外就是店外的街道,对面都是高门大院,应该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 他正转身准备回桌,却瞥见街上一个领着男童的妇人有些眼熟,认真辨了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婵姐姐?” 元念卿见状赶紧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妇人:“你认识那个妇人?” “她是我娘的侍女,闺名金婵。小时候除了我娘,就是她带我最多。她的眉心痣长在正中间,十分好认。” 元念卿凝神细瞧,那妇人的眉心果然有一个痣,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正中间。再看打扮,一身翠色妆花缎,头上的首饰多是金玉。身边的男童大约六七岁,也是一身绸缎戴着金锁。两人身后还有下仆跟着,应该来自富贵人家。 白露有心下去相认:“你说她会不会知道我爹娘下落?” 元念卿将他按住:“不好说,先留神看看。” 那妇人并未走出多远,就带男童进了街对面的院子,看样子是回了家。 第48章 元念卿暗中记下位置,等到结账的时候问起掌柜:“我看街对面都是些高门大院,莫不是城里官员的宅子?” “我们县太爷的宅子才没那么大,这边住的多是城内商贾,东边是做布料生意的何家,西边是做香料生意的郭家,中间是做官盐生意的马家。” 中间正是金婵进的院子,元念卿装作随口感叹:“这年头能做官盐生意,身家背景可不简单。” “可不是。”掌柜悄声道,“马家也是这十几年才发达起来,据说是大老爷马祥禄有朋友在朝中做官,给的门路。” 元念卿转头看向宅子:“能有这样的朋友,还真让人羡慕。” 第62章 晚上回到客栈,元念卿一直站在窗边负手沉思,就连身旁有人走动都无动于衷。 眼看天色渐晚,白露过去拉住他的手:“先别想了,不如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婵姐姐以前对我很好,也知道我离家的事,应该不会害我。” 元念卿这才回神,忧心忡忡道:“她对你再好,如今也马府的人。” 白露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难道你觉得那个马祥禄有什么问题?” “他若不是做官盐生意的,问题应该不大,但偏偏他就是做官盐生意并以此发家,这里面需要斟酌的可就多了。”他解释道,“朝廷的收支除了赋税,还有几样东西的官营贸易是财资的重要来源。盐、丝、瓷、铁器,这些大部分买卖都是在官府监营之下,其中又以官盐最严,贩售私盐者,除了没收家产,还有重达三十年的徭役。” 徭役之苦,三年都未必有人能撑过去,更何况三十年。 “盐价虽然不算贵,但一日三餐谁也离不开,积少成多也是利润颇丰。而且官售供货稳定,又由地方统一定价,基本上只赚不赔。因此做官盐买卖的人,多少都要有些官府背景,才能拿到贩盐的资格。” 白露这才明白:“所以马祥禄能够拿到贩卖官盐的资格,必定是在官府中有人?” 元念卿点头:“而且这个人大概是个京官。” “难道是我爹?” “不会是你父亲。贩盐资格每五年由州府核查,龚州的官盐商都要去京城审。如果马祥禄依靠的是你父亲的门路,那当年谋逆案事发后,他资格到期便不会再过审,能安然做官盐生意至今,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酒楼掌柜也说马家发迹十几年,就算之前有些关系,在父亲死后的这十年也必然没有关联。 “这还只是从马祥禄身上说,若是纵观龚州盐商,我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白露问道:“龚州盐商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龚州最大的盐商罗尚秦是左丞徐之远的女婿,也是幽州静塘人。” 白露吃惊道:“又是幽州人?!” “这可能只是巧合,也可能不是,但眼下事态不明,我们不能不防。”元念卿沉默片刻问道,“那位叫金婵的妇人,真的待你很好?” 白露点头:“她当初是卖身进来,家里人好像都没了。我娘知道她身世凄苦,对她比旁人更宽厚。她也感激我娘厚待,故此对我特别好,若是我摔了碰了,她比娘还着急。” 元念卿猜测道:“估计也是因为你从小乖巧听话,不跑不闹。” 白露也承认:“我小时候确实听话。婵姐姐也说过,我比她见过的小孩都好带,所以只要手边没事就愿意哄我玩。” 这话给他提了个醒:“那你和她一起玩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游戏或是玩意儿?” 白露想了想:“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山里摘叶子,我教你编草虫吗?那其实是婵姐姐教我的,她父亲在世时好像是个手艺人,她也天生手巧,经常编给我玩。” 元念卿了然点点头:“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白露兀自摇头时又想到一点,“不过她眉心正中不是有颗痣吗?她给我编的草虫,我都在头上点上一个红点,家里人打扫的时候看见有红点的草虫,就知道给我留着不收走。” 他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就是它!就用这个办法找机会试试你那位婵姐姐。” 转天一早元念卿便和听剑一起上了街,两人在马府外连蹲两日,终于再次等到金婵出门。照旧是领着男童,身后跟着仆从,一行人慢悠悠地往商铺多的地方走。 元念卿看一眼听剑,对方随即闪身消失,他自己则理了理重新换上的道袍走出暗巷,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六七岁正是贪玩年纪,男孩起初还老实让金婵领着,进到热闹的集市便不安分起来,东张西望不说,还总想挣脱跑走。尤其听到耍猴戏的铜锣声,更是魂不附体,恨不得钻进人群看个究竟。 金婵又是拉又是哄,却还是一个没留神让男孩甩开。眼看男孩就要冲进人群,忽然脚下一歪跌在地上,立刻哭了出来。 元念卿恰好就在跟前,抱起男孩逗了几句止住哭,金婵也带人赶过来:“这位道长,犬子给你添麻烦了。” “夫人客气了。”元念卿放下男孩,男孩却扭头不肯回母亲身边。 “旭儿!”金婵小声呵斥道,“别再胡闹!” “夫人莫动气。”元念卿从怀里掏出两只编好的草虫,将其中一只递给男童,“送你了,要不要?” 男童欢喜接过,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金婵却留意起他手中的另一只带红点的草虫:“道长手里的草虫有何讲究,为什么头上还带着红点?” “这是给我师弟留的,这是他小时候在家的习惯,给自己的草虫点上红点。” 金婵听到这里明显有些动摇,若有所思道:“你这位师弟还真是有趣。” “可不是,生辰也有意思,正好在白露那天。” 金婵顿时愣住,怔怔地看着元念卿。 “娘,我还是想看猴戏!”男童很快玩腻了草虫,向母亲央求。 金婵赶忙收敛表情,叫身后仆从:“来喜来庆,你们带少爷去看一会儿,我在这边等你们。” 下仆抱起男孩进了人群,只留金婵在原地。 “道长。”金婵等人离开才有开口,“你这位师弟,俗家叫什么?” “他的本名不便说,但他的姓氏就在‘白陆’之间。” 金婵的眼眶立刻红了,难掩激动道:“我、我能不能见见他?” 元念卿有些犹豫道:“可是……” “他现在不便出现也不要紧。”金婵忍住泪水,“我明天一早会去城外三清观上香,若是能在那里碰见最好。” “我会代为转达。”元念卿做揖手告辞离开。 第63章 元念卿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打听到三清观的位置才和听剑汇合。 两人躲到僻静处,元念卿一边换掉道袍一边问:“我看那男童摔得不轻,不会是你下手太狠了吧?” “没有,他本来就不稳,石子打在鞋上就摔了。” 他这才放心,收好衣服和听剑回到客栈。 白露见他们回来得早便知道有收获:“今天等到人了?” “等到了,她约你明天在城外的三清观见面。”元念卿将衣服交给他,“你把东西收拾好,我们一会儿就出城。” 他奇怪道:“不是明早见面?” “虽然她看起来很想见你,但怀揣什么心思还不好说。为求稳妥,我们要先探清道观周围的道路,到时候万一情况不妙,直接驾车离开。” 白露觉得有理,赶紧收拾行李,等带包裹出来,元念卿已经结好房钱,听剑也从后院取回马车。 三人顺道备了些干粮,便驾车直奔城北的三清观。 三清观说是城外,其实离清泉县城并不太远,自北门沿大路约五里,就能看见一条向东的岔路。 道观就在岔路里,周围有几个摊贩,后面是些散碎田地,看起来像是道观所有。 听剑没有驾车进岔路,而是绕着外面的大路转了好几圈,摸清去官道的路,才又慢悠悠地往道观附近走。 回到三清观时天已经黑了,他将车停到事先看好的地方,独自下车去观里探路。 元念卿给啃草的马匹喂了几颗果子,然后拉白露爬到附近的树上等。 八月中旬的夜晚已经有些凉,白露特意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我记得你没带几件冬衣过来,回京之后得赶紧让人做。京城的冬天比安陵冷一些,也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能有多冷?”他第一次在外地过冬,只听说京城的冬天比安陵来得早。 “主要是京城冬天风大,小时候最冷的月份都要穿裘衣,不然出门衣服会被寒风吹透。”提到裘衣,白露问道,“我不记得你穿过裘衣,要是没有就赶紧买皮子做一件。” “有倒是有,不过是三年前做的,如今不怎么合身就没带来。” 白露拉着他的手臂比了比:“你这两年确实长得快,从家里带的裤子又觉得短了,估计上京这些日子也没少长。” 第49章 提到长高,他不禁抱怨起来:“我可不想再长了,隔不断就要重新量身做衣服,麻烦。” “这话说的,别人想长长不起来,你能长反而不愿意长。” “个子太大也有不好,活动起来没有小时候灵便,而且久站或是久坐,手脚都觉得麻。” 白露一听就急了,拉着他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手脚麻?” 后悔说出口也晚了,他只能如实回答:“从今年开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活动开就不麻了。” “怎么能没事?!”白露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之前你有一阵长得快闹腿疼,师父不是说没事吗?我以为自己也是长得太快的关系。” “麻和疼又不一样!”白露气他瞒了这么久,“以后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必须马上说!” “你别这么凶啊……”元念卿委屈巴巴地看着白露,“我胆子小,害怕。” “才怪!”白露不留情面地驳斥道,“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跟我说胆子小?” “我确实天不怕地不怕。”他趁机赖到白露身边,“但唯独怕你,怕你生气、怕你伤心、怕你不喜欢我了。” 这些白露又怎会不清楚,心里顿时软下来:“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不喜欢你了?” “所以我不也壮着胆子跟你说了?” 白露不由得暗自叹气,左右说不过他那张嘴:“不管怎样,你以后有一丁点儿不舒服也要告诉我,在小毛病上防微杜渐才不会拖成大问题。” 他乖乖点头,含笑贴近白露的脸。对方虽然有些羞赧,但也没躲,微微倾身靠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亲上,树下忽然传来听剑声音:“我回来了。” 白露立刻别开脸,再不肯转回来。元念卿也只好悻悻地跳下来,指着听剑阴阳怪气道:“回来的真实时候!” 听剑却不以为意:“地形摸清楚了,你要现在听吗?” 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生气也是白费,他无奈地点头:“等我拿灯。” 元念卿取来提灯点亮,白露也从树上下来,一起蹲在路边。 听剑捡了段树枝画出观内布局,并将几条容易脱逃的路划出来。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对策,便早早回到车上休息。 转天清早起来,元念卿和白露换上道袍,然后各自分头行动。 听剑已经早一步去了观外,躲在高处小心观察四周情形;白露则绕道去了后门,在外面等待讯号;元念卿最晚出发,直接进到观里。 观里的小道士看到有同门过来上前寒暄了几句,元念卿也按照寻常游方道士那般,借香去大殿行礼祭拜。 一套礼毕,就听见店外传来说话声,是刚刚寒暄的小道士:“夫人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回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婵:“不瞒小道长,我夜里做了个噩梦,醒来便寝食难安。这才一早过来,想到三尊面前祈福一番。” “夫人莫愁,您平时积德行善,三祖一定会保佑您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到大殿,金婵一眼就看到元念卿,不动声色地上完香,对身旁侍女道:“你去替我捐些香火钱。” 侍女点头,跟着小道士去了殿后,金婵趁机来到元念卿身旁小声道:“你先去后院的凉亭等我。” 元念卿略微点头,走出大殿来到后院,与藏在树上的听剑对了对眼神,只见对方点头,便放心地坐到凉亭。 不多时金婵独自赶了过来,一见元念卿就迫不及待地问:“话你可带到了?” 元念卿点头,对着院墙重重咳了一声,白露便翻墙进来。 “少爷……”不等他走到跟前,金婵已经哭了出来,“你、你长大了……” 故人相认,他也有些动容:“婵姐姐,你这些年可好?” 金婵点点头,仔细地打量他:“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夫人和老爷知道……也能放心了。” 提起父母,白露忍住悲伤:“婵姐姐,我这次冒险来找你,就是想打听爹娘安葬何处,你可知道什么线索?” 金婵擦了擦泪水,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在他耳边小声道:“那位置有些偏僻,你可记得老家北面那做荒山?” 白露点头,他记得那座荒山有些不好的传闻,所以虽然离村子不远,但极少有人过去。 “老爷夫人就葬在半山腰处,一片荒坟中唯一竖了石碑的就是。” “为什么葬得那么偏?”他记得老家的墓地在村东,每次祭祖步行就能到,“难道是叔伯他们不愿意让父母回家?” 金婵摇头,一脸踟蹰不安:“老家几次过来要人,是……是我丈夫不肯放。” “你丈夫是?” “你小时候咱们总一起去镇上拜访的马家,他家大老爷马祥禄。” 第64章 金婵稍微平复心绪,讲述了自己进入马府的经过。原来陆家被查抄不久,马祥禄便将家里的下仆全都招到府上安顿。 她被安排在马祥禄的身边做侍女,两年后才被纳为妾室。她起初不愿意,还是大夫人亲自来劝。 领走父母尸身又帮忙安顿家仆,听起来应该是个好人,可金婵却越说越不安:“但等我过了门,他却忽然开始不断追问你的下落?” 白露和元念卿互看一眼:“追问我?” 金婵点头:“后来私下聊起才知道,原来家里一起过来的人都被他问过。” 元念卿赶紧问:“有人说出他的下落吗?” 金婵摇头:“大家都不知道。除了夫人和当时带少爷走的许平四,谁也不知道少爷会被送去哪。车夫也是临时雇来的,只负责把他们送到巴州。” 白露附和道:“我在路上还问过四哥,他和娘一样,只说去亲戚家,但这个亲戚在哪,是什么亲戚,一概都没提过。” “大家是真不知道,有些人被问得多了,就觉出不对。而且马府的大管家待人严苛,大部分人陆续找到别的门路,就辞了马府的工。” 这里面显然有些算计,白露担心起来:“那个马祥禄待你如何?” “待我还算好,尤其是我儿出生之后,他中年得子很是开心。但我却无法安心,尤其后来无意中发现他竟然有咱们京城家的地契,更是脊背发凉。” 他也十分意外:“京城的宅子现在马祥禄手上?!” 金婵点头:“我不禁想到夫人临走前嘱咐我的话,不要轻信任何人,越熟的越不能信。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咱们家是不是……是不是被他给害了……” 金婵说到这里又哭起来。 元念卿见白露一筹莫展,出言安抚道:“夫人多虑了,陆大人之事干系重大,并不是马老爷一个盐商就能左右的。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隐情,不过师弟身份特殊,你又有幼子,确实不宜牵扯进来。” 听到这些,金婵略微松了口气,擦了擦眼泪问道:“少爷,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我这些年过得很安稳,只是连累了四哥。当初我们在巴州不慎雇了匪人的车,他半路便惨遭毒手。” “许大哥也……”金婵忧心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白露看向元念卿:“匪人本打算将我变卖,是他和师父救下并安顿了我。” 金婵一听赶紧道谢:“多谢道长舍命相救,不知你怎么称呼?我日后一定烧香为你祈福。” “夫人不必客气,我的姓名不足为道。而且以师弟的处境,与他相关的人和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元念卿劝道,“不过有关当年之事,我仍有几处不明,还请夫人直言相告。” 金婵点头:“你尽管问。” “师弟离家之后,府上都发生了什么?” “当初少爷离家没几天,夫人就召集家里人,将手上卖身包身的契纸一把烧了,然后结了工钱,劝大家离开。当时家里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像我这样不舍得走的。”金婵回忆道,“后来大约又过了半个月,抄家的兵丁来砸门,夫人便……” 白露这才明白,当日母亲送自己离开时,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也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元念卿思索道:“你们又是何时去到马府的?” “到这边已经是一个月以后。”金婵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兵丁到的转天,我们这些人还被关在家里等待清点遣散,那时候就有人说在门口看到马府的管家,只是当时大家人心惶惶,没在意这件事。” “那你可知陆大人和夫人是何时被领走安葬的?” 金蝉茫然的摇头:“家夫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老爷夫人的去向,是我过门后大约一年,在城里遇到老家的人,他们向我提起的。他们说看到什么告示才知道老爷夫人的事,派人去京城的官府找,被告诉尸首早由他领走,连人埋在哪都不肯告诉他们。” 元念卿疑惑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安葬的确切位置?不会是直接去问马老爷吧?” 第50章 “我怎么敢问。”金婵不安道,“当时有一位和我一起从陆家过来的大哥叫赵丰年,也觉的家夫在少爷的事上心计不正,打算辞工离开马家。我便偷偷将这件事和他说了,他与其他几个决定辞工的家人暗中跟了府里的管家几次,这才找到了葬人的地方。他临走时劝我能走就走,可我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没办法走。” “这位赵大哥现在和你还有联络吗?” “没有,他将葬人的地方告诉我之后就带着妻女离开龚州,回老家去了。” 白露难掩心中悲戚,原来自己的父母死后,还经历这许多波折。他能感觉到金婵和马祥禄不是一心:“婵姐姐,你今后有何打算,还要继续留在马家?” 金婵苦叹道:“毕竟已是夫妻,而且他对我们母子确实不薄。三年前大夫人去世,他又将我扶□□里也没什么人敢难为我。” 元念卿看出他想劝金婵离开马家,出言阻止道:“我觉得马老爷娶夫人是出自真心,一起从你家到马府的应该不止一名侍女,他唯独娶了夫人,后来又扶正,这些肯定不是为了寻你。” 白露将信将疑地看向金婵。 金婵怜爱地拉着他的手:“你果然和夫人一样心善,不过不用为我担心。这些年我也想通了,留在马府未必是件坏事,万一哪天你真落入他手中,我或许还能帮你。” “婵姐姐……” “能见到你平安无事,我总算了却一桩心愿,也能完成夫人的遗憾。”金婵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你个白布缝的小口袋交给他,“这是老爷提前留下,让你离开时带走的东西。但当天夫人临时改变主意没让你带,等你走后又一直后悔没能完成老爷最后的嘱托。我看夫人着实为难,便要来贴身藏着,希望哪天能替她了却此憾。” 小口袋只巴掌大小,外面的白布有些年头已经泛黄,摸起来里面像是放了纸张。 白露看不出其中名堂:“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来之后便缝进贴身衣物里,这些年从未打开过。只觉得既然是老爷的最后嘱托,想必一定是件重要的东西。” 他小心收进怀里,仍然不放心:“婵姐姐,你出来这么久,马祥禄不会起疑心吗?” “他初六就启程去京城交审卖盐的公文,家里的大小管事也多被带去,要到月底才能回来。”金婵庆幸道,“若是他在清泉,我恐怕也不敢让道长带话。” 元念卿留意到听剑从树上朝自己递眼色,便知道时间不早,观内恐怕不能久留,于是在旁催促:“我们该走了。” 白露最后嘱咐道:“婵姐姐,你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金婵的眼泪又流下来:“少爷你也是,我会为你祈福,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一定会保佑你的。” 元念卿也再次提醒:“夫人,今日之事你只当忘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哪怕将来有一日你与师弟再见,也要当做今天没见过,那些话没说过。” “我明白。”金婵郑重点头,“道长,少爷他就托付给你了。” “夫人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他周全。” 第65章 元念卿说完便带着依依不舍的白露翻墙离开,绕路回到马车上等着,大约半柱香后听剑也回来。 白露抢先问道:“婵姐姐走了?” 听剑点头:“你们走后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去大殿求了签,然后才出观上车。” 听到人安然离开,他放心下来。 元念卿环视四周催促道:“我们先离开此地,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听剑问道:“去哪个方向?” “先去官道。” 等车走起来,白露埋怨起元念卿:“刚才在道观,你怎么三番两次替那个马祥禄说话?” “借用你婵姐姐的话,他们已成夫妻。”元念卿正色道,“你我虽然对马祥禄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但目前知道的这些还不能断定他的真正目的,万一冤枉了他,你让金婵如何自处?” 他也没想好对策,只能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希望金婵离开马家,可别忘了他们结为夫妻多年,而且育有一子。若是这时候离开,到底要不要带走孩子?带走,幼子不明不白失去父亲;不带,金婵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与其这样难以两全,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马府夫人。” 白露叹气道:“我知道你说的有理,但心里实在不愿意婵姐姐冒险留在马府。” “这个不用担心,她这么多年都没在马祥禄面前露出破绽,如今又成了正室,只要绝口不提今日之事,马府的人便不会把她怎么样。倘若将来查出这个马祥禄确实罪恶滔天,我到时候再派人过来接她们母子,解释起来也合情合理。” 见对方早有打算,他也不再多说,只惋惜道:“其实当年婵姐姐和隔壁街的一位书生情投意合,家里人都说那书生只要过了秋试就会过来提亲。” 元念卿听到这话竟然笑了:“我知道你们亲如姐弟,你希望她好,可这件事我必须给你泼泼冷水。先不说金婵如今是正室夫人锦衣玉食,就说那位书生,若真的一往情深,为何不曾来找她?” 他顿时被问住。 “换做是你,改头换面你都愿意冒险跟随;换做是我,想方设法也要将你留在身边。金婵在马府的头两年那位书生要是出现,我相信她绝不会留着不走。从京城到清泉三天车路,真有心别说是走,爬也早爬到了。” 这话确实点醒了他,当初自己一听说元念卿要再次上京,就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跟着。那书生就住在隔壁街,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听到消息。金婵会跟着其他人一起来清泉,估计已经明白对方态度。 元念卿又道:“虽说比翼双飞是人间佳话,但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世间常情。像你我这样,反而是凤毛麟角。” 其实他一开始也觉得无法和元念卿长相厮守,一来他们同为男子有违人伦,二来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他甚至阴暗地想过如果元念卿和自己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就能永远一起待在药庐,再也不分开。 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元念卿的心意不输自己,不会再为这些事情黯然伤神。 元念卿劝完白露本想借机撒娇,此时听剑却扭头问道:“前面就是大路,往哪走?” 毕竟还是正事要紧,他心里不高兴也只能正经问白露:“金婵所说的那座荒山是指哪座山?” “老家的人都管那里叫大黑山,传说山上有个叫黑大王的妖怪。大人时常拿来吓唬那些顽皮的小孩,说谁家孩子乱跑出村就会被黑大王抓去吃掉。”白露回忆道,“其实那座山离村里有些距离,好像不归在清泉县,而是归在北面的乌潭县。” 元念卿只对乌潭有所耳闻:“是不是在乌岭上?” “没错,那个县是依山而建立,分成七个小城,由山道连接,远看是个斗拱形状,所以还有个别名叫七星斗拱城。” 元念卿反应过来:“这么说你去过?” 白露点头:“家人带我出逃就是走乌岭山道,正好从最下面的星城穿过,之后翻过乌岭便能到巴州地界。” “那你可认得那座大黑山?” “应该能认出,大黑山虽然连着乌岭,但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乌岭的十几个峰都是高耸陡峭,那个大黑山倒像是被人削平了一般,看不出峰。” 他听得奇怪:“还有这样的地方?” 白露对那里也了解不多:“不过我也没上去过,都是路过时远远看一眼。” 他听到这里已经有了计较,对赶车的听剑道:“我们向北,找路去乌潭。” 马车跑了半日就能看到群山,但真正到山脚时却已经接近黄昏,顺着山道向上张望,隐约能看到山中的城镇。听剑找路过的人询问,才知道去乌潭还有半天的山道要走。 “是赶夜路还是在山下客栈住下?”听剑回来问元念卿。 “稍等。”他说完拉着白露下了车,“你先找找,大黑山在哪个方向?” 白露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指着西南方向说:“就是它。” 元念卿和听剑一起朝白露所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一座仿佛被削去顶峰的山,在群峦之中反倒十分显眼。 他又辨了辨路:“好像去那边不上山道反而更近?” 听剑也认真审视一番,赞同道:“应该是。” “这附近有客栈?” 听剑指了指山道下面:“不止一家。” 元念卿转头竟然看到四五家客栈,又瞧了瞧车水马龙的山道,甚至有不少车队往来:“天都快黑了,这边的山道还如此繁忙?” 听剑搭话道:“应该不少是向京城运铁的车。乌岭产铁,我去过京城的几个铁匠铺,基本都是用这边的铁,手艺好的铁匠也大多来自乌潭县。” 他恍然忆起:“难怪我总觉得乌潭还有什么地方有些熟悉,以前父亲提过几个出好兵刃的地方,应该就有乌潭。” 第51章 听剑点头:“这边以赤铁为主,铁石暗红,其中质地松软颜色艳丽的便是赭石。” “这个我听说过!”白露总算听到自己熟悉的东西,“乌岭的赭石色艳质纯,是解血热的上品,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是一种铁石。” 元念卿一听立刻撇了撇嘴:“那东西不是作画用的吗?你不会也给我用过吧?” 白露连连摇头:“你缺少正阳之气,用这个会雪上加霜。” 他这才松了口气,又仔细衡量一番:“总之今晚我们就住在这边。” 第66章 三人住进客栈,用过晚饭元念卿便和听剑一去外面打听大黑山的消息。 白露独自留在房里,之前匆忙离开清泉县,中途又换道袍,衣服都是乱塞一气,需要重新整理。他这些年也没少折衣服,但到了侯府才发现不同的衣服有不同的折法。 春铃还会根据衣服的制式缝线变换折法,折好的衣服每次展开都看不到褶皱,他学到现在也只会三四种。 不过已经比元念卿折得要好,倒不是对方不肯好好折,而是有些细微的动作做不好。 以前教元念卿编草虫的时候,他就发现对方的手时不时会不稳,不是很严重的那种,但一些细小的折角总是对不齐。他那时候还以为是元念卿没耐性,后来发现并不是,包括握笔、绑带也有类似状况。 他偷偷问过师父,师父只说是体质所致,他那时候也信了。可这次元念卿跟他提起手脚发麻,他又不禁想起这件事,怀疑也是病症之一。 虽然他曾夸下海口治好元念卿,但是否能治好心里也没底。 而且从年初得到召令,元念卿就没好好休养过。先是忙着婚事和上京的准备,然后一路奔波到了京城,接着去赤鸣山见太后,现在又为那个人出的难题殚精竭虑。 这大半年别说日常锻炼身体,连药都做不到按时吃,长此以往好不容稳定下来的病况,恐怕会生变数…… 元念卿从外面回来就看到白露对着自己的衣服发呆,嬉皮笑脸地靠过去:“怎么,想我了?” 他按下心头担忧,移开包裹:“打听得怎么样?” “还算有收获。”元念卿在他身边坐下,聊起打听到的消息,“那座大黑山本来叫黑云山,产一种叫黑云石的石料,常用来做碑。远看被削去的山峰,其实是个龙缸。” “龙缸是什么?”他没听过这个东西。 “简单说就是石山中间有一个大坑,所以黑云山不是没有顶,而是顶上不是峰而是坑。” “这还真是稀奇。” 元念卿点头:“我也是头次见,以前只在说话人那边听过。不过刚刚和我们聊天的一位老者走南闯北多年,说别的地方也有,以西南边的遥州最多。” “那坑里面有人吗?” “据说三十多年前那边有个村子,村人大多以采石为业,后来有一年乌岭这边连续下了半个月大雨,附近山壁垮塌将村子整个埋了。” 他震惊道:“整个村子都埋了?!” “当时村人大部分都提前逃出来,死伤并不多。只是山道全毁,时常有人在那边失足摔死,官府索性将百姓迁出把山封了,才渐渐荒芜起来。” “所以也没什么黑大王?” “虽然没有什么黑大王,但有段时间时常闹走失。十几年前官府取消封令,有不少人进山想重操采石旧业,之后却无故消失,最多时一月之内报了二十多人。官府也曾几次派人寻找,却连有人在山里驻留的踪迹都没发现,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去。” 白露听得奇怪:“会不会那些人根本没去黑云山,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也有这种可能。尤其是一些绿林匪盗,常常借口外出做工离家。家人久等不回,就去官府报走失,结果问斩后通知家里领尸,才知道去别处当了匪盗。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骗走当苦役,这种除非能逃出来,否则死了也无人知晓,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有些担心:“那我们还去吗?” 元念卿笑道:“为什么不去?又不是进去的人都回不来,找到你父母墓地的几位家仆不是好好地回去了?附近的人也说偶尔路过借道都没事,就是别往龙缸里去,即便没有失踪的事,在损毁的山道上走也很危险。” 白露还是不放心:“要不明天你别去了,留在客栈等我?” 元念卿立刻沉下脸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不想带我见你爹娘?” “当然不是。”他赶紧辩解,“找我爹娘都是你在出力,你都没嫌弃我,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元念卿撇着嘴开始闹脾气:“不是嫌弃你就得带我去!” “我这不是希望你好好歇一歇?”他拉过对方冰凉的手,只觉得比平时更冷,“出来这几天你都没睡好。” 这个理由根本没用,元念卿继续赌气道:“你要是不让我去,我肯定一路都睡不着,看你怎么办!” “哪有拿自己身体撒气的?”他就害怕元念卿作践自己,尤其对方想事情的时候真的会睡不着,立刻改口道,“一起去就是,别生气了。” 元念卿下巴扬得老高:“你说不气就不气?” 他明知道是对方是故意的,还是只能想办法哄。想到这一趟有听剑在,他们也鲜少有机会亲近,于是把人拉进怀里一顿乱亲,边亲边问:“这样还气不气,气不气?” 元念卿被亲得脸上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滚在他怀里乱躲。 他戳了戳露出来的小梨涡:“你都笑了,不许再气。” 元念卿也趁机揽着他的腰撒娇:“那你以后想去哪都得带上我。” 白露也不希望两人分开,能永远在一起自然最好:“就怕你以后嫌我烦。” 元念卿竟然有些期待:“天天唠叨吃药我都没烦过,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才能让我烦。” 他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真想让你烦我……” “倒是你,会不会觉得我烦?明明离不开药还总是耍性子不吃,只要在我身边,就要一直像这样为我操心。”元念卿苦笑道,“尽管我不喜欢说丧气话,但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心里也没数。” 他不想听到这些,伸手去捂元念卿的嘴:“我不是说过一定会治好你!” 元念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由着他,而是拉下他的手继续道:“我说这话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有些话要提前跟你说清楚。我的命能有多长,如今不止与这副身体有关,也与别人是否对我有杀意有关。” 白露这才明白过来,前有皇帝,后有太后,元念卿的命途确实不是治好病就能平顺的。但他不认为这场博弈元念卿会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这话我爱听。”元念卿满意地点点头,“回头见到你爹娘,记得也像这样帮我美言几句。” 第67章 转天清早三人奔赴黑云山,因为听说路不好走,所以没有驾车而是步行前往。 从客栈出来大约两个时辰,他们来到山脚下,意外地发现进山的道路相当宽敞,最大的牛车也能容下。不过山道确实年久失修,变得崎岖不平,周围又杂草丛生,走起来并不容易。 而且这条山道直通山顶,没有旁支岔路,他们要在半山腰搜寻,只能在石崖中穿行。 三人在半山腰绕着黑云山走了半圈,总算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一片乱坟岗,一个个无名无姓的坟包散落树林之间,一眼看不到尽头。面对此情此景,三人都十分震惊。 “这也……太多了。”随便就能数出二三十个坟包,白露觉出不对,“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边的坟有些新?” 听剑蹲下仔细看了看坟上的土:“确实是新翻的土,可能下葬没几天。” 元念卿也觉得可疑,不过眼看天色就要暗了,只能暂时放下疑惑:“我们先往前找带碑的墓,不然拖下去天就要黑了。” 大家继续寻找,越往前的坟越旧,有些甚至和荒地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地上的隆起是不是坟包。一想到父母被人故意葬在这种地方,白露不由得悲愤交加,这与被人弃尸荒野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里!”听剑忽然一声高喊,他和元念卿立刻循声赶过去。 听剑找到的坟墓和其他荒坟隔了两道石坎,墓周围经过修缮,看起来宽敞许多,墓体不但有碑,墓穴也由石砖围砌。再看碑上的刻字,却不是父母的名字,白露不禁疑惑:“张敬涛、王梦然……这不是我爹娘的墓。” 元念卿也留意到碑上的名字不对:“先别急,我们再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墓。” 大家又分头寻找,果然在不远处又找到两处相似的石墓,其中一处的碑上正是陆景霖夫妇的名字。认清墓上的名字,白露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元念卿怕他太过伤心,从旁劝道:“这墓虽然修得还算规矩,但也很久没人来过,我们先打扫一下。” 第52章 他连忙点头,和其他人一起清理坟周围的野草,又将墓碑擦拭干净,才跪在坟前。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张嘴仍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盯着墓碑上的名字无声流泪。 元念卿见状走到听剑身边小声道:“你走一趟,顺着刚刚那些荒坟四处看看,若是遇到什么蹊跷不要惊动,立刻回来。” “是。”听剑领命转身,朝荒坟的方向去了。 元念卿又安静站了一会儿,才走到白露身边,对着石墓跪下。 白露回神擦了擦眼泪:“你别跪着,地上凉。” 元念卿替他抹去蹭在脸上的尘土:“他们如今也是我的父母,哪有不跪的道理?” 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他们……还不知道,我还没说。” 元念卿知道他脸皮薄,主动开口说这些肯定为难:“你要是说不出口,就由我来?” “不是说不出口。”他看向爹娘的墓,“而是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元念卿提议道:“那就慢慢来,反正我们今天也下不了山,不如干脆就在这过夜?” “周围那么多荒坟,你不害怕?”自己爹娘觉得没什么,若是在别人的墓前,他肯定不敢。 “我不是说了,这世上我只怕你。” 换做平时是他肯定会嫌元念卿油嘴滑舌,但在费劲波折才找到的父母面前听到这话,却格外情真意切。 他忽然很想告诉爹娘这一路和元念卿一起经历了什么,让他们知道这个人待他有多好。 “爹、娘,孩儿不孝,今天才找到你们……能活着到这里,也是多亏了他。”他望向元念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是我的心上人。” 元念卿悄悄握住他的手,那份熟悉的冰冷令他平静许多,抛却心中的忐忑,将这十年来的过往一五一十地告诉父母。 从黄昏讲到夜晚,白露还是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说那么多话。小时候总被告诫要规矩有礼、听话懂事,一直都是乖乖听别人的话。也是遇到元念卿,他才知道可以撒泼耍赖,可以肆意妄为,哪怕被人责怪,只要坚持本心,同样是种活法。 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的经历里满满都是元念卿,这十年虽然恍如昨日,但彼此相伴的时间已经比他在父母身边还要久。 “我今后……还想继续和他走下去。不论前路如何,只要我们一起就没问题。”最后说完这句他看向元念卿,借着皎洁月光,一对梨涡正在对方脸颊上若隐若现,亦如初遇时,驱散他所有恐惧的那个灿烂笑容。 “我也是,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成问题。”元念卿说到这里收敛笑容郑重道,“虽然以我现在的处境没办法承诺太多,但就像在你婵姐姐面前答应过的那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护你周全。” 白露知道元念卿是认真的,因为对方虽然经常自卖自夸,可并不轻易承诺。没把握的事情从不一口答应,而答应过的事情就必定会办到。 在别人面前他不能保证,至少在他面前,元念卿一直都是说到做到:“比起我,你应该先护自己周全。” “我当然想,可这事确实不是我能说的算。”提到自己,元念卿也十分无奈,“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让整件事变得更加繁杂,包括你父亲牵扯进的那件旧案,或许还有我没留意到的隐情。” “难道……”他心中不禁有个猜想,“我爹和那个杨士争一样,可能是被陷害的?” 元念卿犹豫片刻还是如实道:“是不是被陷害我不好下定论,但你父亲确实犯了大忌,无论是否被人构陷都难逃一死。” 第68章 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父亲犯了什么大忌?” “私改诏旨,而且不止一次。” 他十分震惊,印象里父亲是个温良恭谦之人,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 “中书舍人本就是负责草拟、记录诏旨,除了正式下达的圣旨,一般来说皇帝在大殿的口谕也都要由人记录下来。而且为了防止篡改,会记录两份分别留存在宫内和宫外。宫内是由皇帝身边的内侍负责,宫外则是由中书舍人负责。” “也就是说,我父亲记录的口谕,和宫内记录的不一样?” 元念卿点头。 “会不会是宫内那份出了错?” “如果是别的皇帝确实有可能,但唯独那个人……”元念卿叹气道,“他的口谕都是自己亲笔记录,从不让旁人插手。” 这话彻底断了白露想要挽回父亲清誉的念想。 “我想那个人从继位时就知道,自己的口谕会被人篡改,所以才会如此谨慎。”元念卿顿了顿又道,“我仔细比对过证供,一年之间你父亲篡改诏旨六次,共计二十三字。要知道私改圣旨一个字都是死罪,只判从罪已经算是从轻发落。” 他想不通:“可是我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想知道,如果能弄清你父亲篡改诏旨的目的,或许就能离那件谋逆案的真相更进一步。我也曾试图从你父亲篡改的诏旨下手,可是内容太过零散,并不能窥见其背后意图。”元念卿放眼四下,“另外今天上山,也让我有了许多新的想法,需要回京一一确认。” “那我们赶快回去!”白露说完就要起身,谁知跪得太久两腿发麻,直接跌坐回地上。 元念卿要去扶,但自己的腿也早就麻了,同样摔了回来。 “你没事吧?!”一见元念卿摔倒,他立刻变了脸色,爬到对方身边查看。 元念卿揉捻自己的双腿:“没事,摔得不重,就是腿麻。你呢?” 他也帮着一起揉:“我更不可能有事。” “我不信,你明明也摔了。” “我摔和你摔能一样?”他抬起自己的腿,尽管还有些麻,但已经可以随意活动,“你的能抬吗?” 元念卿牟足力气试了半天,两条腿都纹丝不动,便撅着嘴不再吭声。 白露一边按揉一边说:“我想过了,你手脚发麻应该是经络的毛病,用针灸对付最好。等回安陵,我就找个会针灸的大夫拜师学艺。” 元念卿不解:“直接请一个会针灸的大夫不是更省事?” 他小声嘟囔:“我不喜欢别人给你施针。” 元念卿明白他会吃味,不过碍于这地方不好说些失庄重的话,于是窃笑不语。 等活动开双腿,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白露才留意到听剑不在附近:“听剑去哪了?” “我让他去荒坟那边探查一番,能有这么多人死,实在不像是山中无人。而且……”元念卿看一眼另外两座石墓,“那两座墓的主人也不简单。” “你认识墓主人?” “说不上认识。”元念卿面色凝重道,“你可记得我提过与你父亲一起参加秋试的,另有两人也定了谋逆从犯?” 他点头,紧接着便恍然大悟:“他们便是另两座墓的主人?” “没错,三人赶同样的考、犯同样的案、埋同样的墓,这绝对不只是巧合。我先前赶着去幽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应该好好调查才行。” 白露庆幸道:“还好你一起来,不然我肯定发现不了。” “而且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要把我留在客栈。”元念卿提醒道。 他算了算日期,又抬头看到天上满如银盘的月亮:“我都忘了,今天是中秋……你不会是特意赶在这个日子让我和爹娘团聚吧?” 元念卿没有否认:“我本来以为赶不上,毕竟山里状况难料,咱们困个三五天也有可能。能顺利找到地方,多少有些运气在,或许你的父母在天有灵,也十分想与你见上一面。” 再次看向墓碑,他依然难掩心中伤感,尽管知道父亲无法洗脱罪责,可他还是不希望父母永眠在这荒郊野岭:“你说……我爹娘还有可能离开这里吗?” “我会想办法,不过这事急不得。至少在弄清为何这么多人都葬在此处之前,不能贸然将你父母迁走,否则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让你的事暴露。” 他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元念卿能说这话就一定会尽力而为,他不希望对方为此太过耗费心力,拉住冰凉的手劝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太记挂,还是自己的安危要紧。” “就算你不提,这也是我必然要做的。”元念卿回握住他的手,“我本来以为你父母被同乡领走,是因为老家人不愿意接,还打算另找地方安置。不过从金婵的话可以确定,你老家的人希望他们回去,只是问题出在马祥禄身上。” 白露越来越觉得可疑:“这个马祥禄与其他两人也认识吗?难道除了我爹娘,其他人的尸首也是他领的?” “这点也要回京才能确认,不过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大。从金婵的话推断,当初你家那位赵姓家仆来找的时候,这里应该只有你父母一座带石碑的墓,另外两座大概是之后才迁来。而此时距离这些人去世的真正时间,已经过去大约三年。”元念卿也说不准,“而这三年这些尸首存放在哪?是否在别处下葬过?这些都值得推敲。” 第53章 他也重新捋了捋时间,根据金婵所述,父母在他离开后不久便已经故去。 两年后告示贴出来,老家已经领不到尸首。而那时候金婵应该刚刚被纳为妾室,对此一无所知。等赵丰年去找墓地,又是一年之后,在这里也只找到他父母这一座带是石碑的墓。 他又看了看三座墓的位置,自己父母的墓在最南,于是又问:“咱们是从北坡上山,所以先看到张敬涛夫妇的墓。有没有可能是赵丰年从南边上山,所以先找到了我爹娘的墓,没注意到前面还有?” “有这种可能,但你也忽略了一点,金蝉说赵丰年是跟着马府管家到这边来的。当时你父母明明已经安葬妥当,马府管家没事跑到这荒郊野岭,恐怕不会是为了祭奠他们。如果不是为了祭奠,那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白露看向旁边的石墓,“修新坟?” 元年轻没有直接肯定:“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测,能不能作为定论,还要看回京城能查到点什么。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座山有怪,不仅仅是这三座石墓,前面那些无名荒坟,同样有怪。现在就看听剑走这一趟,能不能带回些线索。” 第69章 听剑这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天亮后才回来。 元念卿正和白露靠在一起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惊醒过来,见是听剑回来才松了一口气,柔声叫醒还在梦中的白露。 两人起身迎到听剑跟前,元念卿担心地问:“还顺利吗?” 听剑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浅灰色的小块石头。 元念卿捡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特别:“这是什么?” “这是白灰石,铁匠铺常有。炼铁之前打成粉,和铁石粉拌在一起,才好化成铁水。” 所以这些石头的出现应该和炼铁有些关联,他将小石块放下:“你在哪里捡到的?” “在南坡通往龙缸的山道上。” 听到这话,他有些在意:“南坡也有一条山道?” 听剑点头:“而且是一条完好的山道,道上没什杂草,还有清晰的车辙印,我一直走到龙缸附近路才断。这些碎的白灰石就散落在山道上,应该是从车上落下来的。” 他赶紧追问:“你不会看到有车上山吧?” “没有,但我看到龙缸里有火光和烟气,只是藏得很深,大约有几十丈。我找不到下去的路,就没继续探查。” “你做的对,形单影只绝不能贸然下去。”他凝神思索片刻,“你把这些石头收好,日后还有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按原路下山。” 最后拜别陆景霖夫妇,三人一起从原路返回客栈,虽然无需再绕弯路,但山道崎岖路程又长,回到客栈也已经是下午。 这两天一夜实在疲乏,元念卿觉得就这么上路不妥,决定还是在客栈休息一晚。 晚饭后大家各自回房,白露先要来热水沏好安神茶。从黑云山回来元念卿就寡言少语,他担心对方夜里又要想事情想得难以入眠。 果不其然,两人明明一起躺下,后半夜白露侧身时却觉得怀里是空的。他努力睁开眼睛,元念卿依然在床上,只是侧身支着头,一看就是在想事情。 “你什么时候醒的?”安神茶都不管用,他忍不住起身询问。 “才刚醒。”见他醒来,元念卿挪了挪身子重新靠在他怀里,“吵到你了?” 他将人搂紧,摸到肩头都是凉的,赶紧拉高被子:“不是,就是猜到你可能会睡不着,所以一直留心着。” 元念卿夸道:“你真是越来越懂我。多亏你的茶,前半夜确实睡着了,精神好些才醒。” “在想听剑打探回来的那些线索?” 元念卿轻轻点头:“没想到黑云山的怪异竟然能被那些碎石道破。” “我怎么没觉得?”他没觉察出其中关联,好奇问道,“你和我说说。” “看到那么多荒坟,我就怀疑山上有人住,否则大老远运这么多尸体过去,很容易被发现。尤其咱们最先发现的坟都很新,就算不是一起下葬,也间隔不了几天。” 他明白过来:“听剑在龙缸里看到了火光和烟气,说明里面还是有人?” 元念卿点头:“而且需要运白灰石上山,那些人大概是藏在里面炼私铁。” 白露记得元念卿说过,盐、瓷、丝、铁器都属于官营:“他们就不怕有人上山发现吗?” 元念卿反问道:“我们上山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吗?” 他回想上山的过程,一路只顾着找坟,就算抬头看天也没留意到什么烟气,于是摇了摇头。 “那个龙缸几十丈深,就算有些烟气火光,从外面也看不到。加上黑云山本身的传闻,一般人就算进山也不会过夜,就算过夜也不会去山道损毁的龙缸。”元念卿猜测道,“往好了想,有人利用了黑云山的传闻,将龙缸变成了炼私铁的藏身之处;往坏了想,那些走失恐怕都是有意为之,而走失的人多半已经变成山中荒坟。” 白露听得心惊:“难道那些走失的人都被杀了?” “如果直接杀了还能落个痛快,最惨的是被带到龙缸里去做苦役,等到累死病死再埋到荒坟那边。这也恰好解开了为什么黑云山里没有村落,却凭空冒出了那么多新坟。” 原来那些荒坟的主人死得如此凄惨,他不禁气愤道:“官府的人也搜过山,就没发现龙缸里有人?” “这要看炼私铁的幕后主使到底是何背景,就怕这人本身就和官府有渊源,如此一来官府反而会成为私铁的掩护。” 他心有不甘:“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 “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可也要权衡好方法才能插手。而且我们虽然大致知道了那些荒坟的来历,却不知道三座石墓安置在旁的原因。这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背后操纵的人是否有勾连,这些都要先弄清楚才行。” 这些全弄清楚,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白露最担心的还是元念卿的身体,这次出来脉象上明明没有变化,可对方的身体就是比往常更冰。出门前除了手脚别的地方都是温的,现在他暖了半天,肩头依然冰手。 “要是这么麻烦,不如先歇歇,继续这么操劳下去,我怕你撑不住。” “我没那么娇弱。”元念卿不以为然道,“再说有你照顾,才不会有事。” 他也不好继续说丧气话:“我当然会想办法,不过师父不在身边,遇到些没见过的状况也找不到人商量。钻研什么都怕固步自封,我的医术想要长进,还是得多学才行。” 这话元念卿也赞成:“其实我也想过是不是请些京城名医过来教教你,可是你在别苑不能开口,而且通晓医理的人更容易看破你的男子身份。” 他果断回绝:“这个办法不行,我要是向别人学,必然要交代常用的药方,有心人一看就知对应症状,从中了解你的病况。除非是你能信得过的人,否则暗中颠倒黑白,把一些相克之方当助益的法子教给我,我未必能识破。” “看来这办法确实不行。”元念卿没想到这一层,“我的病虽不是什么需要严守秘密,但也不能让人拿捏住,更不能让人借你之手害我。” 白露提议道:“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什么能找到医书的地方?在药庐时都是翻师父的藏书,城里的书斋也找不到医书。” “医书确实难找,太医院好像有个书阁,可是外人进不去。不过我知道几处可能有医书的地方,等回去京城我先找机会探访一番,再带你去。” 一听还要探访,他有些过意不去:“我不会……又给你添事情了吧?” “都是些存放文史卷宗的地方,我回去之后也要常去,只是捎带看看那边有没有医书,方不方便带你过去。”元念卿开解道,“这事说是为你其实也是为我,毕竟你医术变高明了,我最受益。” 第70章 两人聊到倦意袭来又睡了一会儿,天亮之后便收拾东西离开。听剑驾车直奔京城南郊,和等在那边的车队汇合,再一同进京。 回到别苑收拾东西的时候,白露才想起金婵给自己的小布口袋,再次翻出来端详还是看不出名堂,犹豫一番找来剪子,将口袋的边线挑开。 口袋里面是两张书页大小的纸张,上面各画着一段树枝,每段树枝上又画了六朵小花,页脚上一张写了个桃字,一张写了个李字。 看起来就是在纸上画了一枝桃花一枝李花,而且运笔呆拙,图画潦草,两种花根本看不出区别,连习作都算不上,更像是信手涂鸦。这么随便的东西竟是父亲最后的托付,他实在想不明白。 元念卿从外面进来见他端着两张纸发呆,走过来问道:“看什么呢?” 他将两张纸放到对方面前,又将拆开的口袋放到旁边。 元念卿立刻明白过来:“这两张纸是从金婵给你的口袋里拆出来的?” 第54章 他点头。 元念卿也拿起两张图,仔细比对一番像是想到什么:“我有些想法需要用这两张画验证,到时候能不能借我一用?” 他又点点头,好奇地看着对方,想听听是什么想法。 元念卿却没说,只是将两张纸小心叠好,放回布口袋交还给他:“你先仔细收好,我要用时再来找你拿。” 白露还想追问,恰巧春铃敲门,带着新做好的裙子过来。 “已经做好了?”元念卿翻看了一下花色,寻思道,“秋冬装束多华丽,还是得多给他配些贵气的首饰才行。” 春铃点头赞同。 “你明天辛苦一趟,带几个丫头去城里的首饰铺看看,遇到合适的就直接定。顺便让丫头们每人挑一对银镯,赏他们之前护娘娘有功。”元念卿吩咐完拿起裙子转向白露催促,“你别傻站着,快过来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得赶紧让裁缝改。” 他只好放下心中疑问,不情不愿地过去试衣服。谁知这一试就是半天,晚饭前春铃才把衣服收走,带去裁缝那里细改。那两张图的事,自然而然也忘记再提。 元念卿只在内院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就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白露送人出去的时候小侍女们已经等在门外,每个人穿着新衣喜气洋洋,看见他们先行礼后谢赏。他这才注意到姑娘们除了新衣,手上还多了银镯,所以才格外开心。 元念卿打量一番点点头:“越来越像样了。这些日子我有公务要忙,娘娘的事你们要多上心。” 小姑娘们纷纷点头。 元念卿又对他道:“我今天会晚归,不必等我。” 他略微颔首,目送对方上车离开。 本以为恢复了以往的闲散,谁知没过多久听剑过来敲门,递进来一张帖子:“宫里的人送来的。” 白露打开帖子看了看,竟然是长皇女元灵英邀他在落华园午间一聚。这请帖来的不明不白,也没写请客的缘由,让他不免心生疑虑。 “要回绝吗?”听剑问道。 他摇了摇头,叫来春铃替自己更衣梳妆。 出门前元崇告诉他落华园是京城中一个专门承办酒席的大饭庄,只有雅间没有散座,客人多是达官显贵,一般人就是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 白露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地方说是饭庄,其实更像是一座大花园,园内屋舍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园景致也是诗情画意别有洞天,单是赏玩就足以大饱眼福。 等在门口的宫人一眼就认出他来,主动迎上前带路,穿过一段精巧回廊,走过一座白玉拱桥,便有一座二层小楼展现眼前。 走进小楼,一层布置像是大户人家的正堂客厅,方便喝茶闲聊,沿楼梯上到二楼才是真正吃饭的地方。 他上楼才发现屋里不只长皇女元灵英在,二皇子元承玮和二皇女元玉瑶也在,情形与之前在戏楼颇为相似。 他上来先躬身行礼,身边小侍女带他请罪道:“我家娘娘来迟,还请长皇女赎罪。” “行了,我这里不兴这些。”元灵英摆摆手,招呼他坐下,“快过来坐。” 有宫人替他搬好椅子,等他坐定元灵英又道:“这次邀你来也没别的事,主要是为了谢你上此帮玉瑶化解不适。” 他连忙摆手,自己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不足以设宴款待。 “也不是弄什么正经的礼尚往来,你就当是一起出来坐坐。其实我们也是找个理由出来玩,可惜最近戏楼不开戏,所以选了这里。” 他这才安心点点头。 元灵英瞥一眼旁边有些心不在焉的元承玮:“该你了。” “什么就该我了?”元承玮不解地瞥一眼对方。 “你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我问。”元灵英不顾元承玮的脸色,转向白露问道,“你府上有没有一个叫‘迎霜’的侍女?” 白露茫然地摇头,又看了看身边的小侍女们,大家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元灵英还要继续问,元承玮赶紧阻拦:“你别多管闲事!” 元灵英沉下脸来:“要不是见你抓心挠肝想找人,我才懒得管。” 元承玮也显出不悦:“我哪有抓心挠肝?” “你去对着镜子照照,一脸失魂落魄。” “你想多了。”元承玮矢口否认,“我是为选戏的事头疼,跟这件事无关。” 元灵英还要争论,正赶上店里人上菜,也就闭口不再言语。等菜摆开,先举杯互敬一轮,大家才开始动筷。 白露也注意到元承玮确实不如上次见面时那般神情自若,两位皇女倒是一如既往,一个快言快语,一个不言不语。 不过到底是兄妹,很快就忘记之前的争论,聊起别的事情。 “皇兄生辰的戏折选好了吗?”依然是元灵英先开口。 元承玮点头。 “不会又是往年那几出吧?” “皇后就喜欢那几出,皇兄孝顺,对这些又无所谓,所以和往年一样。” 元灵英对此似乎有些不满:“每年都是老一套,也不换换花样。” “你忍半个月就能看到新花样。” 白露记得元念卿说过,二皇子和太子的生辰只差半个月,这话应该就是指元承玮的生辰就能看到新花样。 一听有新花样,元灵英来了兴致:“这么说你的也选好了?” “还没有。不过今年的新戏都不错,而且身段唱词俱佳的伶人也多,挑起来反而头疼。” 元灵英听到这里忍不住抱怨起来:“真羡慕你,还能为挑戏头疼。哪像我娘,都不准我们操办。明明父皇每年给的庆生用度都一样,只有她不肯花。” “你娘勤俭惯了,而且每年不是也为你和玉瑶庆生,总比谆德要强,连庆生都没有。” 元谆德的三皇子的名讳,没有庆生一说还挺出人意料。 提到元谆德,元灵英也无话可说:“他也是惨,没出宫倒像是出了家一样。” “毕竟一个人一个活法,我看他也没什么怨言。” 元灵英叹气道:“有怨言又能有什么用?凡事又轮不到咱们做主。” 元承玮也不否认,只是劝道:“好了,难得出来,别想这些。等回去我带你们去教坊司那边逛逛,一起帮忙选选戏。” 两位皇女听到这话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大概是不想显得冷落,元灵英问白露:“王府那边怎么庆生?” 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一直以来都是元念卿帮自己庆生,自己还从未帮元念卿庆过生。侍女见状从旁回答道:“回长皇女,王爷生辰在年底,我家娘娘还没赶上过。” 元承玮问道:“幽王的生辰好像在过年的时候?” 他点头,侍女回道:“回二皇子,我家王爷的生辰在除夕。” 元灵英直言道:“这日子好也不好,好在一家团聚怎么也够热闹,不好在还要过年也没办法为庆生太费心思。” 第71章 虽然是和皇子皇女一起,却不像在宫里那般拘束。一顿饭吃下来,反而比之前在翠霞园还要自在些。 白露对看戏兴趣一般,不过一些教坊趣闻也听得津津有味。之前元念卿说元承玮是赏戏的行家确实不假,各种渊源典故、名伶妙事对方都是信手拈来,聊起唱词乐曲的精妙之处也头头是道。 元灵英虽热衷却不及元承玮深谙此道,但随口哼唱起来嗓音十分动听,竟不输他听过的那些戏伶。 他在元玉瑶身上倒是没什么新发现,待到快要散了才听对方开口说了几句话。只是他始终觉得这顿饭并非感谢自己那么简单,可大家除了戏都不提别的事,他也没办法深究。 晚上元念卿回来听说这件事,也觉得稀奇:“他们出来玩竟然想着叫你?” 白露同样想不通,但有一件事有些在意,翻开对方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个“婢”字。 这回元念卿也没能看懂:“什么意思?” 他又添了一个二字和一个问字。 元念卿明白过来:“二皇子打听咱们家侍女?” 他点点头。 “怎么问的?” 他写下‘迎霜’二字,又指了指耳朵,示意这两个字只是听音,字不一定对。 元念卿没有说话,对着写过字的手掌陷入沉思。 难道府里真的有叫这个名字的侍女?他小心观察对方脸色。 等元念卿回过神,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春铃在宫里的旧名叫盈霜,盈是盈月的盈。” 他吃惊地转头看向隔壁房间。 元念卿摆了摆手,让他先不要惊动春铃:“我担心这件事关乎她在宫中旧事,你先装作不知情,等我找机会来问。” 宫中旧事应该是指春铃断舌之苦。这事也才过去两年,元念卿的伤势尚且难以释怀,更何况春铃险些因此丧命,而且从此不便开口说话。 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落下终身残疾,平时见惯了笑意盈盈的春铃,他也不想碰对方的伤疤。 第55章 问完白天的状况,元念卿又想到一事:“对了,我明天要去刑部翻阅案卷证物,你把那两张图预备出来,我要一并带过去。” 他去药箱旁边打开一个小匣子,取出小口袋。这匣子也是师父给他做的,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能卸下拆开,再重新拼装。根据方式的不同,一共可拼成六种不同的样式,腾出来的空间也不一样。 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里面都是放一些珍藏的零碎物件,像是师父做的小玩具、元念卿送他的小玩意。 元念卿一眼就看到匣子里那对肚子鼓鼓的木头燕子:“我之前还寻思这东西去哪了,原来你都好好收着。” 这对燕子也是自己的宝贝,他笑着点点头,将口袋交给元念卿。不过给完之后盯着人不放,专等对方解惑。 元念卿知道他的意思,收好口袋拉着他坐到桌边:“我之前核对你父亲留下的证物时,发现了一本十分奇怪的诗词小集。” 诗词小集?白露只记得父母擅长音律,以前父亲在家时,经常与母亲一起焚香抚琴,家人们都说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吟诗作词倒不记得见过。 “本来写诗赋词没什么奇怪,那本小集上的字迹也和你父亲在公文上留下的一致,唯有文风出入甚大。你父亲平日行文工整,用词严谨,可那本小集上的诗词净是些生僻词句,读起来也像是硬凑,有些连韵脚都压不上。” 这么说来父亲果然不擅长写诗?可不擅长为何还要露怯,特意留下一本小集? “不过最让我不解的还是那本小集上的诗词排布,前一页偏左后一页可能偏右。你父亲专管圣谕及政令的记录誊写,应该对各种文体的排布规制十分讲究才对,虽说是私人小集可以随心所欲,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露也听得奇怪,按理说父亲两榜出身,怎么也不该连诗词韵脚都压不上,而且还特意编纂成集留下来,莫不是故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善诗词? “另外那本小集如果是查抄你家时留下的到也没那么引人注目。可它是混在公文中,存放在中书省里,而后连同其他公文书册一起当做证物留存,这就让人不得不在意。” 既然有这么多反常迹象,或许那本小集另有用途。 “那日你给我看这两张图,我忽然想到曾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的一种密函。那种密函一式两份,一份看起来就是普通书信,而另一份则是一副花枝图。将两份对在一起,图上花朵位置上的字,才是真正的信息。” 白露恍然大悟,所以这不是两张简单的涂鸦,很可能是用来解读讯息用的密函! “这两张图又正好是书页大小,我才想用它们对一对那本怪异的诗词集,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元念卿说到这里握紧他的手,“如果真能对出些什么,就说明你的处境比咱们之前料想的还要危险,你本来的身份也就更加不能暴露。” 他明白对方的担忧,如果真能对出些什么,就说明当年自己被送离京城,其实还有运送密函的任务。母亲大概知道这一点,怕自己在路上遭遇不测,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如果这真是一封密函,那么想要追讨的人和本该接取的人都会设法找你,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元念卿苦恼道,“毕竟我们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而且明枪容易化解,暗箭却着实难以预料。” 听到这里白露不禁有些愧疚,他终究还是为元念卿平添了许多危险。 “又胡思乱想。”元念卿点了点他的鼻尖,“刚刚那些是坏处,但如果真能有所收获,或许就能了解你父亲篡改诏令的真正目的,继而获得更多那件谋逆大案的线索,说不定我们还能因此早些回安陵。” 他知道对方说这些是不希望自己为此自责,情不自禁将人环抱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四肢透出的冰冷。 “不用担心。”元念卿舒心地枕在他肩上安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肯定没问题。” 他轻轻点头,缓缓收紧双臂,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缓解那份冰冷。 第72章 元念卿一去就是七天,每天只是打发人回来告诉不能回,其余的音信一概全无。 这意味着那两张图真的对出些什么,白露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更担心元念卿的身体,再这么操劳下去,真的会撑不住。 到了第八天,每日捎信的家人迟迟不见回来,就连他也坐不下去,晚饭后走出内院等人。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门口便嘈杂起来,是府里的马车带着元念卿进了门。 他喜出望外,快步迎到车前。 “等很久了?”元念卿下车拉起他的手,“不是说过不要等。” 他连连摇头,目不转睛盯着对方,虽然能看出疲惫,但精神是好的,手上的温度也和平时一样,没有变得更冰。 “我没事。”元念卿照旧没有表情,但神色松弛,不似之前心事重重。 他又摸了摸对方的肚子。 “赶着回来还没吃。” 他赶紧看向身边侍女,小姑娘们心领神会,朝着厨房跑走了。 两人携手回到内院,白露替元念卿更衣的时候特意翻开中衣寻找,果然在脊骨附近看到了施针留下的痕迹,贴近细闻有和之前一样带酒气的药味。 难怪在外这么多天仍然气色如常,原来是有人为对方诊治。他知道这不是坏事,可一想到那个人不是自己,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元念卿见他贴在背上半天不动,大致猜到了几分,转身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不高兴了?” 他摇了摇头,又在对方肩头摸了摸,竟然已经回温,可见施针之人有些本事。 元念卿从怀中翻出小口袋还给他:“这个还你,一定收好。” 他接过小口袋放回木匣的下层,回来等着对方讲述这几天的经过。 正巧小侍女们端着饭食进内院,元念卿对他道:“等吃完饭再和你细说。” 他点头,取来便服替元念卿换上。 待侍女们将碗筷布好,白露先盛一碗汤给元念卿暖胃。 这几日记挂对方,他一直没什么胃口,如今人安然回来,他也放下心来,陪着又吃了一些。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得好好吃饭。”元念卿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菜,“回头我还没事,你先瘦脱了相,那可怎么办?” 眼看碗里的菜越来越多就要吃不完,他有心把菜全夹到元念卿碗里。不过小姑娘们还在旁边守着,不好让人看笑话,他只能努力用眼神制止对方。 元念卿知道不能闹太过,停下来又把碗递到他眼前,让他夹给自己。就这么你来我往,引得小姑娘们背着两人捂嘴偷笑。 吃完饭侍女们又送来热水才告退离去,白露沏好茶送到元念卿手边。 元念卿拉着他坐下,重拾饭前的话题:“那两张图果然与诗词集是一式,每一页叠上桃图是两个人名,叠上李图又是两个人名。因为要将人名揉进去,所以遣词造句才会那么奇怪,连韵脚都压不上,忽左忽右也是为了对图上花朵的位置。” 果然父亲留下如此拙劣的诗词小集是另有目的,将如此多的人名藏进诗词里,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幸亏元念卿见过类似的密函,换做是他,肯定发现不了其中奥秘。 “对出桃李两份名单之后,我就抓紧调查名单上的人,这几天没能回来,就是在忙这件事。” 白露翻开元念卿的手掌写了个完字。 “怎么可能查完?”元念卿失笑,“那本小集一共有诗词三十二首,每首四个名字,总计一百二十八人。别说是七天,就是七十天也不可能查得完。” 他一听有一百多人,也发起愁来。 元念卿又道:“而且我也不能按照那份名单一一去查,到时候那个人追问起名单的由来,很可能把你牵扯进去。我们尚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你原本的身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避免暴露。” 白露糊涂了,既然不能按照名单查,那这七天不回来又查了些什么? 元念卿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从那份名单里挑了些眼熟的名字,几经对比选择从李枝名单一个叫‘韩敬’的下手,因为如今朝中两名户部侍郎其中一位就叫韩敬。仔细翻过履历我才发现,他二十多年前曾任乌潭县令,黑云山报走失最多的那段时间正是在他任上。按常理发生诸多走失案却无一告破,本来算是重大失职不该提拔,可他却平步青云到了如今位置。而桃枝名单与他位置对应的另一个名字也让我很在意,那个名字是‘胡雍启’。中书令胡瑾瑭的小儿子就是这个名字,不过年仅二十四岁就因病故去。” 他没听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胡雍启去世正是在韩敬任乌潭县令的时候,当时他父亲胡瑾瑭官居户部尚书,能够轻而易举地压下走失案。” 可是堂堂户部尚书为什么要替一个县令压案子? 第56章 元念卿看神色就知道他没明白:“还记得丁老告诉咱们幽州舞弊案的关键吗?” 不就是李代桃僵?他刚要点头却忽然愣住,脑子里反复闪过桃李二字,李枝名单、桃枝名单、李代桃僵……将这些词串联在一起,不由得大吃一惊。 元念卿知道他想通了:“没错,如果现在的韩敬就是胡雍启,那么胡瑾瑭就有充足的理由出手保他。而桃李两张名单,其实是一份替换身份的名单。” 父亲留下的名单有一百二十八人,也就是六十四人的身份被冒名顶替,如果这些人都是朝中官员,牵扯之广简直难以想象。 “不过查到这里我依然没有证据,我认识的韩敬就是现在的韩敬,原本的韩敬如今是生是死都说不好,想要分辨也无据可依。” 只是听都觉得难,他紧张地握住元念卿的手。 “好在听剑发现了黑云山的异常,我便先放下身份替换的事,将偷炼私铁的事梳理出来上奏。准奏后调取龚州近三十年的卷宗,发现自‘韩敬’上任以来,乌潭县每年都有不下十名壮年男子走失。待他调往户部,走失范围扩大到乌岭三县十九村,经年累积下来已有四百余人。虽说不能保证这些人全部都被抓去做苦役,可数量之巨,足以让‘韩敬’落马。之后再抽丝剥茧往胡瑾瑭身上查,早晚能找到破绽。” 他暗自佩服,元念卿竟然能想到改从黑云山下手。这样既避免牵出名单之事,又能拖住目标。 “那个人已经派威卫大将军曹嘉率羽林军连夜突袭黑云山,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元念卿说完长出一口气,“我这才能回来,暂时歇一歇。” 第73章 就算不见刀光血影,这七天调查之曲折也令人惊叹。 “对了。”说完这些,元念卿又想到一事,“我这些天另找到一处看书的好地方,里面的医药典籍也十分可观,不如这两天抽空一起去看看?” 这个消息让白露心生欢喜,连连点头。 “其实上次你说想找人学针灸的时候我心里有个人选。”元念卿趁机提起有人为自己施针的事,“我外出那么多天能够安然无恙,就是有他帮忙。” 他不禁好奇,在对方手中写了个谁。 “他叫泰清,年纪看着和师父差不多,非常擅长针砭之术。直到上次进京之前,每年快到立冬他都会到侯府为我施针,我原来以为他也是爹娘请来的大夫,就没往心里去。这次来京在宫中见到,才知道他是那个人派去的御医。” 特意派御医到侯府,就意味着皇帝知道元念卿的身体状况。 “他精通针灸又了解我的病况,如果不是御医,我倒好开口让他教你,无非就是多备些谢礼。”元念卿惋惜道,“可惜他是受那个人差遣,我不方便开口。” 白露却不觉得失望,虽然不能学艺确实可惜,但既然是了解病况的人,相互探讨总没问题。而且有皇命在前,这位御医也不至于害元念卿。 于是他扯动对方衣袖指指自己。 元念卿猜测道:“你想认识他?” 他重重点头。 “求他教你针灸?” 他又摇头,在元念卿掌中写下个讨字,又指指对方。 “找他讨教我的病况?” 他这才点下头。 元念卿寻思片刻:“只是问问我的病,应该好说。等下次有机会见面,我探探他的口风。” 如果真能结识,即便师父不在京城,自己也能有个人请教,不用遇到没见过的症状就干着急。 见他面露喜色,元念卿却把嘴巴撅得老高:“一提这些你就比什么都高兴,我生气了!” 他就知道这么多天没见,小泼皮回来少不了撒泼耍赖,于是伸手在对方前胸顺了顺。 元念卿抓住他的手不依不饶:“你怎么回事?哄我的时候越来越敷衍了。” 他忍笑戳了戳对方的脸。 元念卿负气别开脸:“都没把我哄好,还想看我笑?” 他把脸扳回来嘴对嘴亲了亲。 “不够!”元念卿的嘴角微微扬起,不过仍没露出小梨涡,“要有人抱着哄!” 都多大了还天天闹着让人抱!白露心里数落,手还是往元念卿身上环。 谁知对方一个闪身逃了,换到椅子上得意洋洋地翘着腿。 要是正面过去抱人肯定又会逃,他环视房间想了想,装作漫不经心踱步到椅子后面,忽然抓住椅背用力向后一拉,连人带椅子一起拖着往后走。 椅脚蹭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元念卿却躺在椅子上大笑不止。 他将椅子拖到床边,还没停稳元念卿就顺着椅背爬上了床。他早就料到,先伸手牢牢抓住对方的衣摆把人绊住,再跟上床将人压了个结实。 “不行,你耍赖!”开口虽是不服气地抱怨,一对梨涡却牢牢挂在元念卿的脸上。 白露也不管对方挣扎吵闹,逮到脸上一通乱亲,待到封住嘴唇,闹腾的小泼皮才安分下来。 这一亲温柔缱绻,分离时彼此都依依不舍。 “我喜欢你亲我。”元念卿的手指沿着他的嘴唇勾勒,“你亲过的地方是暖的。” 他又何尝不喜欢?每亲一处,心里便被暖意充盈,恨不得就这么抱在一起,让自己的体温浸透对方。 想到这里,白露又亲在元念卿脸上,双唇贴着对方面颊,将那些他觉得不够暖的地方一一亲住,让它们也变得暖起来。 “亲……”陷入昏睡前,元念卿用最后一点力气开口。 白露欣然送上自己的嘴唇,好让对方的带着暖意入睡。 转天白露起来的时候元念卿还在睡,他先蹑手蹑脚下床,将乱了一地的衣服和倒在床边的椅子归位,免得待会儿有人进来看笑话。 然后来到床边仔细听了听元念卿的脉,大约是他的手暖和,对方在睡梦中也要拉住不放。他见状索性又躺了回去,将人重新围在怀里。 虽然没有主动提过,但他知道因为手脚冰冷的缘故,元念卿无论盖了多厚的被子都会越睡越冷,加上本身就浅眠,所以很难睡得好。 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元念卿不睡觉,因为无论何时进房对方都是醒着的,床上的被褥也和没睡过一样凉。 即便如此元念卿从未提过要别人陪睡或是暖床。一开始肯躺在他旁边,也是夏天闷热,自己睡不着。而真正愿意睡在一起,则是两人心意相通之后。 元念卿一直在努力隐藏自己病症所带来的麻烦,就算浑身是伤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从未向人吐过苦水。 以致于他在旁边这么多年,也只能从些细枝末节揣测对方深藏于心的苦闷。如今了解到的,恐怕仅仅是冰山一角。 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相信只要两人相伴,自己终有一日能窥得全貌。 真正起床已是中午,用过午饭元崇便带着清单过来,请示府中采买的事。 元念卿认真看了一遍清单:“火炭的量够吗?” 元崇解释道:“尚宫局每月都往这边送,我问过了,入冬也是照旧。这些是预备不足的量。” “那就没问题了。”元念卿将清单交还,“就照这份单子办。” 元崇又问:“王爷,重阳就快到了,要不要也做些准备?” 元念卿点头:“是该做些准备,这半年都在外面,也没正经过过节。你让厨房多备些菜肴酒水,再让账房每人多给一份过节钱。万一我不在家,府里人也能自己热闹热闹。” “难道您重阳的时候要进宫?”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进宫应该也是为了公务。我打听过了,九月宫里要忙太子和二皇子的生辰,所以其他节庆一切从简。”元念卿想了想,提笔写出一张单子交给元崇,“礼品也要开始准备,库里只有这几样合适送,你得空四处转转,看还能添些什么。也不一定特别贵重,但一定要投其所好。” 元崇接过单子收好:“我这就去办。” “对了,我明天要和白露去一趟宫里,你提前把车备出来。” 白露之前没听说过要进宫,等元崇走后赶紧拉住元念卿。 “我昨天不是告诉你有个看书的好地方?” 意思是看书的地方在宫里?一想到自己还要盛装打扮,他立刻没了兴致。 元念卿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那地方不归在后宫,你当做平时出门就行。” 他这才放下心来,转天换上平日轻便的装束,和元念卿一起出门。 第74章 马车确实停在皇宫之外,却不是之前进后宫走过的地方。 元念卿让马车午后来接,独自带白露走进宫门,顺着东边小路一直走,到岔路又向北来到一处院落,院门上的匾额写着“集渊院”三字。 早在书院读书时,白露就听过这个地方,说是三座皇家书库之一,专门集录百业记述、杂家经典。 元念卿进院之后开口道:“这里是正阳宫的前廷。” 第57章 白露听闻不由得僵住。 “不用紧张,虽然算在正阳宫,其实是由翰林院管辖,不似宫中规矩森严。因为是收录杂学为主,一般少有人来。就算遇到面生的官员也不要紧,颔首示意即可。” 他安心点下头,放眼院内屋舍俨然,中央一座三层高楼尤为显眼。 此时有宫人迎上来前来,待元念卿道明来意,宫人便主动带路,将他们引至院西,在挂着“医部”的屋舍前停下。 “王爷王妃请自便,若有什么吩咐,招呼屋里的人即可。” “有劳了。”元念卿谢过宫人,带他走进屋舍。 刚踏进门,白露就被满屋藏书震住,整齐排列的书架一眼看不到头。所有藏书先按医理、药理、杂记三大类粗分,再按朝代作者细分,数量之巨令人叹为观止。 自己不喜欢归不喜欢,元念卿看他眼两眼放光也觉得没白带人来:“那边有纸笔可以摘抄,要是觉得整本都好,就把书拿给这里的宫人,花些银子请他们代抄全本。” 他欢喜点头,迫不及待来到架前翻看。 “我到对面工部看看,有事就去那边找我。” 元念卿嘱咐完就去了别处,留下他专心致志地看书。 和师父那些出处不明的藏书不同,他在这里翻到的一套医书条理清晰、深入浅出。许多以前只能靠死记硬背的病症药理,在书中都给出了详尽的依据。结合自己经手过的病症细细体会,更是大有收获,即便是长篇大论,也不觉得枯燥乏味。 待到元念卿回来找他,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下午。 元念卿看着旁边厚厚一叠摘抄出来的纸张不由得叹气:“都说了可以请人代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表示自己摘抄才记得清楚。 元念卿也不好多说,帮着收好纸张,等他将书籍归放原位,一起向外走。 两人路过三层高楼的时候,正巧有人出来。 元念卿不由得停下脚步躬身道:“三皇子殿下。” 元谆德看到他们微微一愣,随后略微颔首示意,便径直离开院子。 白露不禁回首看向高楼,门口挂着“经道”的牌子。 “这里是放经文道典的地方。”元念卿望着元谆德离开的方向,“平时只有他难遇见,没想到会在这里。” 他也是那次宫中宴会后第一次遇到元谆德,不知是不是宁妃修道的关系,这位三皇子相较于其他皇子皇女,给人的感觉更加神秘。 人前也和元念卿一样,面无表情自带疏离,只是不知道这份冷淡,是否同样是装出来的。 两人从宫里出来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到外城的茶楼喝茶吃点心。正赶上大堂内的说话人专讲滑稽事,时不时逗得店里的客人捧腹大笑。 离开茶楼时心情大好,元念卿又拉他到街上逛到傍晚,这才乘车回到别苑。 一连三天,都是早晨去书库看书,下午在外面游玩。离开安陵那么久,白露还是第一次觉出京城的好,只因身边有人朝夕相伴。 他知道这种日子不会维持太久,却没想到第四天一早宫里便来人诏元念卿过去。 “我和集渊院那边打过招呼,你一个人也能去,不过最好带上一名侍女,遇事好有个帮你说话的人。”元念卿临走还不忘嘱咐,“另外晚上不许特意等我。” 他一一点头应下,目送对方上车。 看着马车驶出别苑,他的心仿佛随元念卿一起离开般,整个人变得空落落的。 没有兴致独自出门,他示意元崇不必为自己准备马车,转身回了内院。躲在房里研读这三日的摘抄,时间也过得挺快。 好在这一次元念卿没有彻夜不归,晚饭前赶了回来。 白露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家仆闹出声响,瞥见内院门开才知道是元念卿回来,赶紧起身迎过去。 “是不是没想到我早回来?”元念卿一眼就将他看穿。 他不甘地点点头,但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快帮我把这身衣服换了。”元念卿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裹在身上难受。” 他赶紧拉着人往里走,不过进屋前元念卿把听剑也叫了过来。 “这次你在黑云山的发现立了大功。虽然不便将你的功绩上报朝廷,但我总不能当没有。”元念卿边换衣服边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听剑也不客气,直言道:“蟒皮。” 还真要了个少见的物件,元念卿问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剑鞘。” 元念卿瞥一眼听剑腰上的佩剑:“你都做多少把了?” 听剑如实回答:“五把。” 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最让人没辙,元念卿点点头:“行,回头让元崇去外面找找。” “我找到了。” 元念卿翻了个白眼:“那你直接去买,要多少钱去账房领。” “店家不卖。” 元念卿刚要问为什么不卖,但转念一想这是在京城,确实有不少店家专供达官显贵。而且能让听剑看中必然是上等货,或许是平民进不得的店铺,于是道:“正好这些日子元崇也要出门买东西,你领他过去一趟。他有我的名帖,应该能买下来。” 听剑点头,转身去外面找元崇。白露却在旁边一脸好奇,想知道对方究竟立了什么功。 元念卿换好衣服坐下来:“黑云山的龙缸里确有人私炼铁石,这次羽林军突袭,救出活着的苦役五十余人。” 他听得心惊,活着的五十余人,死了的恐怕更多。 “起因是多前那场大雨垮塌,让龙缸里多了一条地道。地道向下直达藏在黑云山深处的矿脉,形成一处绝佳矿场。发现此事的村人们并未上报官府,而是暗中从龙缸运铁石出来私卖,怕外人进去也不敢修缮山道,所以才会时常发生落崖摔死的惨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贩铁定是比采石利厚许多,才让村人们频频铤而走险。可因此葬送性命,还是令人唏嘘。 “封山后村人分散安置在乌岭深处的各个村子,去黑云山路途十分不便,山下又有官兵把守,大家才不敢轻易再去龙缸。直到韩敬上任解除封禁,村人得讯又往龙缸里去,却不知铁脉的消息早已走漏,反而被人抓去做了苦役。”元念卿叹息道,“那些村人的家人大多知道私贩铁石是重罪,因此不敢将事情闹大,最多到官府报个走失。就算官府不作为,也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抓苦役的人正是利用了村人畏罪之心,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苦主不敢声张,朝中又有人遮掩,韩敬才能在任上如鱼得水。大将军曹嘉已经将乌潭县衙的相关卷宗全部封运回来,这两天就到。” 如此说来,正是听剑在黑云山上的发现,才让龙缸内的秘密得以暴露,进而顺藤摸瓜到韩敬身上。想到这里,白露拉着元念卿的手写了个韩字。 “你问韩敬?昨晚曹将军的飞书一到,那个人就将他下狱。我今天出门就是去刑部监审。”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和中书令胡瑾瑭一起。” 皇帝竟然同时派胡瑾瑭监审?!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可惜你不能去看。”回忆起当时场景,元念卿忍不住冷笑,“我还是头次见喜好指点江山的胡大人惜字如金的模样。韩敬每次张嘴还没出声,他就先变颜变色起来,那场面着实精彩。” 元念卿会这么说,估计是之前被这位中书令指点过,在心里记了仇。但对方位高权重,肯定在朝中党羽众多,他很担心元念卿的处境,于是又在掌中写下一个防字。 “我知道要小心提防。”元念卿轻拍他的手安抚道,“不过现在胡瑾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出对策之前,应该会暂且收敛锋芒按兵不动。毕竟整件事在明面上还没牵连到他,只要韩敬还是韩敬,他就能设法撇清关系。盲目对我出手,反而容易落下把柄。” 尽管这话有理,可他仍不能安心。每天早晨元念卿一离开家,他的心也跟着飞了,等到人平安回来,才踏实下来。 第75章 惶惶中重阳悄然临近。 大约是元念卿吩咐要过节,提前几日府里就透出节庆喜气。院里重新做了扫除,各屋换上秋日装饰,到处摆满盛开菊花,连马鞍车棚也一并翻新。 白露被气氛感染,磨了些茱萸调成去风邪的香药,和春铃一道做成香囊,准备过节时分送。 初八这天元念卿回来得比平时都早,说是转天能在家过节,可神色却不似往日那般轻松。 “韩敬死了。”回到内院四下无人时,元念卿主动开口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三天前就被送到乌潭县斩首示众,随行的监斩官仍有胡瑾瑭。” 竟然命父斩子?!白露大为震惊。 元念卿也难以理解:“我并没有将韩敬可能是胡雍启的事上奏,不知那个人是怎么察觉到的。” 他翻开元念卿的手,写了一个巧字。 第58章 “绝不是凑巧。”元念卿面色凝重道,“派一个正二品的朝中重臣去地方监斩本就不合规矩,更何况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刑部清查曹将军送来的卷宗,韩敬的罪状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也就是未经彻查就草草送斩?他也想不到其中缘由。 “今天随行的羽林军回报,胡瑾瑭下监斩台时摔下台阶昏迷不醒。他年事已高,又亲眼看着儿子身首异处,将来就算能够苏醒,估计也只剩半条命。” 元念卿还要再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转头向窗外张望。 白露也跟着看过去,发现是春铃怀抱锦盒从外面回来。早上对方和他打过招呼,说是今天要出门拿定好的首饰,想必怀中锦盒便是。 他指指头上玉簪,元念卿立刻了然:“来得正好,让她拿进来瞧瞧。” 他走出房间,正准备招手却觉得春铃神色不对,往日出来进去都面带笑意,今天却垂着头心事重重。待他迎上前去,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锦盒落在地上,里面的首饰掉出来不少。 两人赶紧蹲下来捡,春铃比他更加手忙脚乱,还被簪花扎了手。 元念卿将门外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回想早饭时春铃还不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联系对方从外面回来,心里多少有了计较,走出门来问道:“春铃,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 此语一出春铃立刻僵住,半晌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元念卿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连忙放缓语气道:“你现在是我府上的侍女,就算是宫里的人也不能动你。” 春铃微微点头,但脸压得极低,看不到表情。 “这里我和白露收拾就行,你先回房休息。”元念卿把人扶起来劝道,“记住,若是遇到难处,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春铃这才迟疑地抬起头。 “去歇一歇,不用担心。” 春铃微微倾身行礼便转身回房,白露也捡好首饰端起锦盒。 “我们先看。”元念卿并未多言,随他一起进了屋。 晚上快要躺下时,房门突然响起。 两人听敲门声就知道是春铃,彼此对视一眼,元念卿过去打开房门。 春铃面带愁容站在门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进。 “进来吧。”元念卿让开进路,白露也倒了一杯茶水放到桌边。 见她仍有顾虑,元念卿又道:“他倒的茶我平时可舍不得给别人喝,你错过了今天,可就再难喝到。” 白露听见立刻沉下脸来,偷偷从后面拍了元念卿一巴掌。 元念卿却直接开口叫苦:“看到刚刚那巴掌没有?你再不进来我可就要挨打了。” 明知是故意逗自己,春铃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鼓起勇气踏进房间,在桌旁坐了下来。 “王……王爷……”酝酿许久,春铃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因为舌头断了,春铃说话十分艰难,不但口齿不清,发声也比寻常人更加费力,断断续续说了半天,两人才大致听懂。 春铃原是缨华殿的宫女,两年前因为和二皇子说笑惹恼了萧妃,被剪断了舌头。萧妃命宫人将她拖出去直接埋了,半路被元念卿撞见才捡回一条命。 今日取首饰的时候遇到了二皇子,她担心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到萧妃耳朵里,也怕元念卿因此受到牵连。 元念卿能听出春铃有所隐瞒。暂且不论萧妃的为人,以他对元承玮的了解,对方绝不会为了一个说笑过的普通宫女如此上心,又是找人打听又是主动现身,这其中必然另有缘由。 只是春铃好不容易开口提起这段过往,他实在不忍心刨根问底再揭伤疤,于是也不点破,好言安慰道:“你根本不用怕,在安陵时我就请母亲帮你补录了一份巴州户籍,当初问你改名字就是为了这事。如今你是出身安陵的春铃,只要你不改口,谁也不能把你当别人。” 春铃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相当于自己有了一个新身份,彻底脱离了原来的宫女盈霜。 “而且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总担心自己能牵连到我?要担心也该担心我牵连你们。”他苦笑道,“别看我现在风风光光,可万一哪天做错了事,你们都要为我赔上性命。” 听到这话,白露和春铃很有默契地一同摇头。 这份信任令人喜忧参半,不过他还是显出得意:“确实,想挑我的错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也很给面子地一起点头。 元念卿看出春铃已经能放下心事,也不再一本正经:“明天过节你得好好给白露打扮打扮。那几个丫头总在我面前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娘娘那么好看,不打扮可惜,好像是我不愿意让他打扮似的。” 白露听见这话再次沉下脸,春铃则像平时那样捂着嘴偷笑。 见人笑了,元念卿才彻底放心:“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开心心过节。还是那句话,遇到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会帮你。” 这次春铃干脆地点头,面带安心告退离去。 等人走后白露的脸色变了回来,他知道元念卿是故意说那些不当不正的话帮春铃舒缓心情,自己也乐于配合对方演演戏。 “我们也睡吧。”大约是安神茶起效,元念卿打了个哈欠,拉着他上了床。 转天一早春铃精神饱满地带着新裙过来,从头到脚为白露装扮一新,还特意换了平时少用的艳丽妆容,看得元念卿不住地点头。 他也不好扫兴,乖乖地任人摆布,梳妆完毕也替元念卿换上新衣,两人携手走出内院。 家人们喜气洋洋地过来问安,白露将香囊连同元崇备好的干果点心分送出去,顺便认一认平时不常见的面孔。 庭院里早就摆好桌椅,待到东西送完,菜肴陆续上桌,全府上下齐聚院中,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虽说平时清静惯了,但看到如此和乐场面,他也觉得喜欢,时不时和元念卿推杯换盏,视线相交亦是无声的情意绵绵。 午时一过元念卿带白露起身,嘱咐大家不要闹得太过,离席回了内院。 白露知道昨夜元念卿只睡到半夜,后半宿一直醒着。大约是韩敬的匆忙问斩让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才会陷入忧思。 元念卿习惯把难题藏在心里,他不问就从来不提。他不想对方因思虑而生病,所以才会频频追问。只是昨晚遇到春铃的事,今天又要过节,他来不及问出后续。 元念卿穿过内院在房前停下脚步,忽然猛一个蹿身借力上了屋顶。他见状赶紧跟上,然而身上的裙子太拖沓,落脚的时候有些不稳。 元念卿伸手将他扶住,随后顺势带进怀里。 府里人都在庭院里过节,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也无所顾忌地环住对方的腰,两个人静静地抱在一起,默默交换彼此的体温。 “无论我去哪,你都要像这样跟在我身边。”元念卿在他耳边任性道。 他含笑扬起面庞,亲住撒娇的小泼皮。 第76章 元念卿喜欢高处,只要上山就像猴子似的,恨不得时时挂在树上。 白露这些年也习惯了登高爬树,有时元念卿长时间不能来药庐,他寂寞的时候会爬到能看见山脚的地方,朝安陵的方向张望。 别苑没有高耸大树可以爬,两人就在屋顶玩了许久,踩着瓦片跨越院墙,还把木头燕子拿上去丢。看燕子乘秋风盘旋追逐,也像回到儿时般,笑得无忧无虑。 没有人提起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谜题,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沉浸在难得的节日里。 节日过去,一切恢复如常。 元念卿依旧早出晚归,韩敬虽死,还有同谋爪牙、私铁去向要查,并不能清闲下来。直到九月十四,才没有赶着出门,而是命人准备好礼品,带上白露一起去东阳宫为太子庆生。 白露是第一次去东阳宫,听元念卿说那边虽然与其他殿院相通,却不算在后宫之中。因为元载泽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年幼时无法独居,所以之前一直都随皇后住在鸾凤殿,直到两年前才搬过去。 据说太子出了名的孝顺,对皇后惟命是从,即便搬离后宫也会每日过去探望,身边的大事小情都要先请示皇后。包括庆生,也是按照皇后的心意去办。 这和他从元承玮口中听到的一致,自己的生辰演的都是皇后爱看的戏,可见太子的孝心。 不知是不是元载泽喜爱花草的缘故,东阳宫的庭院比皇宫其他地方更加秀雅,所过之处都有植物装点,种类繁多形态各异,不乏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两人随带路的宫人一路穿廊过道,先到正堂给皇后见礼,并将礼品送上。其中一盆宝树深得皇后喜爱,一端上堂前就赞叹连连。 “这棵宝树甚是精美,可有什么讲究?” 元念卿答道:“回皇后,这棵宝树以金为枝、玉为叶、五宝为果,寓意金枝玉叶、五福临门、硕果累累。” 这番吉祥寓意深得皇后心思:“不亏是念卿,就是有眼光。” 第59章 白露在一旁暗自感叹,果然和元念卿猜的一样,皇后喜欢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 其实那棵宝树的用料一般,只是造型显眼,器形够大,乍看上去觉得华丽,并不如其他礼品贵重。 不过礼单上那些珠宝玉器本来也是为讨皇后欢心而准备,另外一张出自书画名家的《百花斗艳图》,才是真正按照元载泽喜好挑选的礼物。 两人告退从正堂出来,又去庭院找太子。 “念卿、弟妹!”元载泽看到他们很是高兴,主动迎过来攀谈。 元念卿拱手道:“恭喜殿下。” “虚长一岁罢了。”元载泽摆摆手,“你们来得正好,花园那边刚刚收拾妥当,我带你们去看看。” “有劳殿下。” 大家一起来到花园,里面装点之隆重令人赞叹不已,上百种盛开花卉争奇斗艳,场面比图上的百花更加瑰丽壮观。 元念卿夸道:“竟能在秋日看到如此盛景,回春之术也不过如此。” “只是将分散开在各处的花卉集中到一处,再从花圃运来一些正当季的,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元载泽提起此时语气却有些无奈,“我本不想大费周章,不过母后喜欢场面热闹,平时又鲜少有机会出宫赏玩,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原来这些布置是为了皇后,白露也佩服起元载泽,处处以皇后为先。 元念卿劝道:“皇后应该也是为了殿下考虑,毕竟将来要继承大统,哪怕是寻常小事也要十分郑重,不可轻慢对待。” 元载泽点头:“念卿说得是,我也是感怀母后为我费尽心力,所以才想趁这个机会让她开心开心。” “殿下的孝举,皇后一定了然于心。” 此时有宫人过来通传陈妃携两位皇女到来,三人便一起回到正堂,不多时元承玮和元谆德也赶到。大家在正堂互相说些场面话,直到宫人禀报开戏的吉时已到,所有人才移动到庭院。 尽管先前嫌弃皇后听戏都是老一套,可待到戏伶上场,元灵英依然听得聚精会神,听到妙处也是频频颔首,乐在其中。 元玉瑶不似在宫外那般拘谨,和身边人交谈起来神情自若,只是话依然不多。元谆德虽然表情冷淡,但和兄姐们聊天自如,说的话反而比元玉瑶还多。 唯有元承玮让白露十分在意,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元念卿,也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一大一小两台戏过后正到午饭时,众人在院中简单用过便各自散开。陈妃陪着皇后回房休息,皇子皇女们则到花园里赏花聊天。 “要说赏花,还得是皇兄这边。”元灵英尤爱园中蔷薇,进去就摘了几朵,和元玉瑶分戴。 “这些花圃那边都有,是你不愿意去。”元载泽说完又命人采来一些鲜花放到两位皇女面前。 元灵英一边挑拣花朵一边抱怨:“不是不愿意去,是我娘不让我们出宫。” 元载泽笑道:“还不是你一出去就赖在戏院不肯回,陈妃娘娘才管你。” 元灵英不满地瞥一眼元承玮:“他也不回,就没人管。” 元承玮白她一眼:“我的瘾可没你大,也没赖着不走要戏楼加戏。” 元灵英嘴硬道:“加戏是觉得他们戏好,给他们脸。” “要是他们有脸了,你的脸就该没了。” 元载泽怕两人吵起来,赶紧从中劝和:“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灵英要是喜欢听,今天在这里我帮你加。” “还是皇兄对我好!”元灵英欢靠到元载泽身边,得意地斜眼瞄向元承玮。 “都是你的皇兄。”元载泽替元承玮说起好话,“平时还不是承玮带着你和玉瑶玩?” “皇兄,算了。”元承玮无所谓道,“我已经供不起她这尊大神,以后让她来烦你。” 元灵英立刻沉下脸,把手里的花枝丢在元承玮身上:“就烦你、烦死你!” “好了、好了……” 这边正说得热闹,有宫人过来传话,说龚州刺史携妻女前来,皇后请太子过去。 元灵英不解:“往年不都只是官员前来,今年怎么还带着妻女?” “这是母后的意思。”元载泽苦笑道,“我先过去了。” 等人走了,元承玮不由得叹息:“看来皇后已经开始为皇兄的婚事操心了。” 元灵英这才反应过来带妻女的目的:“是不是早了点儿?” “不早了,他是太子,婚配的对象自然要精挑细选。现在放出风去,等皇后选中合心意的儿媳,估计也要好久。” “确实,皇兄在这件事上肯定少不了受折腾。”元灵英惋惜地点点头,随后转向元承玮,“你呢,没人催?” 元承玮反问:“你看我像有人催吗?” 元灵英摇头,又问元谆德:“谆德呢,宁妃娘娘催过这事没有?” 元谆德也摇头:“母亲没在我面前提过。” “你还有心思问别人?”元承玮提醒道,“估计再过不久陈妃娘娘也会开始为你张罗。” 元灵英拉起元玉瑶:“我跟我娘说过了,要和玉瑶自己选婿。” 元承玮一听就笑了:“自己选婿?你认识几个适婚男子,其中有心仪的人选?” “不认识、没人选!”元灵英赌气道,“所以才不能天天困在宫里,要多出去认识些人才行!” 第77章 花园里的宾客很快就多起来,其中不少和元念卿相识,频频过来攀谈。元念卿怕打扰其他人,干脆起身离开,去了官员们聚集的地方。 “看这架势,幽王也不比皇兄轻松。”元灵英看向白露,“我一直挺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身边的侍女答不上来,白露用手指沾了些茶杯中的水,在桌上写了个救字。 “难道是英雄救美?” 虽然和对方想象的过程肯定不同,但日后的相伴相知确实都是因为元念卿救下自己,于是他面带羞涩地点下头。 “真好……”元灵英憧憬道,“英雄救美、一见倾心、以身相许,真是一桩好姻缘。若是我也能遇到一个救我于危难的英雄人物,肯定也会和你一样。” 元承玮却在一旁冷笑:“你也不好好想想,堂堂皇女怎么可能沦落到让不相识的人救?那些禁军宫人是摆设吗?” 元灵英不满对方泼冷水:“你这人真没意思,万一我悄悄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呢?” 谁知这话更让元承玮来气:“所以说你们这些女子就是好骗,别人稍微伸出援手就感激涕零,恨不得托付终身,也不好好看清对方为人。说不定救人危难根本就是吃人陷阱,一个个还傻傻地感恩戴德。” 白露听得十分刺耳,元承玮仿佛在故意曲解自己和元念卿的相遇。他们之间明明经历了许多磨难才能互通心迹,却被人说成元念卿故意坑害自己。就算对方不了解实情,单凭臆想就妄下论断,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一通义愤填膺的教训说得元灵英也觉得奇怪,上下打量对方一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说这些酸话,不会是因为自己没能逞英雄救美人吧?” “无稽之谈!”没想到这一问真让元承玮变了脸,负气离席而去。 这场面令其他人有些手足无措,元灵英却不以为意道:“不必理他,他自己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别人再哄再劝也是徒劳。” 元玉瑶小声问道:“难道二皇兄还在为之前那位宫女的事耿耿于怀?” 元灵英点头:“前些日子有人说在京城遇到人了,他就又开始挂心。整天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 元谆德似乎对此事不甚了解:“是位什么样的宫女?要不要派些人去宫外找?” “他自己都没打定主意,你们也别过问。”元灵英赶紧劝阻,“知道有这么个事,他莫名其妙翻脸的时候别往心里去就行。” 让元承玮挂心的宫女应该就是春铃,白露却觉得元灵英的话和春铃所述的过往有些违和。 据春铃自述,断舌虽是萧妃所为,但起因是与元承玮说笑,而且遇到元承玮心神不宁也是怕对方将自己活着的事传到萧妃那里。听下来只觉得元承玮和萧妃站在一边,并不会帮春铃。 可是结合元承玮的反应和元灵英的意思,元承玮似乎为了春玲同样失魂落魄,十分在意自己当初没能救人的事,而且也不像有将春铃出现的事告诉萧妃的打算。 一个避之不及躲人,一个牵肠挂肚找人,这两人之间或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不过这也解释了元承玮为何会那么在意元念卿。 对方可能已经知道春铃在王府,只是一直犹豫该不该主动询问。那日借口答谢找他出去,也是为了试一试王府其他人是否知道此事,然而当时他和小侍女们并不知道春铃旧名,因此元承玮更加认定只有元念卿才知道春铃的下落。 自己没能救下的人被元念卿救走,也难怪元承玮对那句“没能逞英雄救美人”有那么大反应。 第60章 又闲聊了一会儿,下午的戏便开了,大家重新聚到戏台,却与上午大有不同。 皇后身边围满了官员眷属,连陈妃都不得不改坐到皇女旁边。两位皇女倒是依然挨着,只是另一侧从元承玮换成了元谆德,前者独自坐在角落,显然还在置气。 太子和元念卿依然留在花园那边,白露离开时特意看过,一个身边围满了少女,一个身边站满了官员,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 如果不是元念卿有先见之明拉他成婚,估计处境也不会比太子好到哪去。 他能看出除了太子,官员们对其他皇子并不比元念卿上心,可见在那些人心里,元念卿的地位已经赢过皇子。 只是大家看到的是元念卿得皇帝器重委以重任,谁也不知道重任背后的困苦艰辛。 心里惦念着元念卿,白露无心看戏,听得周围传来掌声才知道戏已经落幕。再次跟随众人起身来到花园,此时里面已经重新布置,摆上晚宴所需的桌案。 元念卿回到他身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宫人一声长唤:“圣上驾到——” 院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纷纷转向声音来处躬身行礼。不多时元重思走进花园免去众人的礼,随后将太子叫到身旁,朝着主位边走边聊。 元念卿也拉着他往席位方向走,等待皇帝和两位后妃落座,才与其他人一起坐下。 晚宴的场面甚是盛大,席上最开心的就是皇后,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太子自始至终和颜悦色,只是偶尔笑得有些勉强。元承玮中途就不在生气,照常和元灵英他们聊天。 白露小心地窥视元重思的脸色,竟然也是面无表情,但是和其他人不同,对方的眼神黯淡幽深,看不到一点光亮。 “不能一直看。”元念卿察觉到他的举动,小声警告。 他连忙装作夹菜移走视线,之后也尽量避开元重思所在的方向。 这次晚宴比上次接风要久,元重思坐到歌舞全部结束才起身离开,之后众人也相继散去。 他们辞别时,元载泽惋惜道:“难得相聚,也没顾得上你们。” “殿下要事缠身,切莫为我们挂心,相聚之事来日方长。” 元载泽点头:“也是,日后得空我们再聚。” 一路无话走出宫门,元念卿上车后显出疲惫,气色比平日晚归时还差。这一日从早应酬到晚,尤其下午和那么多官员周旋,在旁边看着就觉得累。 白露小心地把人揽进怀里,听元念卿在耳边发出舒心的轻叹:“还是你怀里最舒服。” 他不由得在对方脸上亲了亲,将人搂得更紧。 第78章 入夜前白露左思右想,还是写了张字条,将元承玮寻找春铃的事告诉元念卿。 元念卿对此并不意外,小声在他耳边嘱咐:“我们先静观其变,或许不久之后二皇子还会有什么动作,家里这边你帮我盯着。” 二皇子的生辰时还要再见,他也觉得到时候可能再生枝节。于是点头应下,烧掉字条才上床休息。 半月时间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下旬。 这一日午后外院有些嘈杂,不一会儿听剑过来敲门:“元崇带乐器回来,问你放不放内院?” 白露没听过什么乐器,狐疑地走出内院,只见门口放着一把长颈的勺形四弦乐器。乐器通体漆黑,并饰以蟒皮、骨花、螺钿以及象牙,精美程度前所未见。 元崇见他出来上前解释:“娘娘,这是给二皇子准备的,定好的匣子还要过两天才送来,我怕放库房磕碰,能不能先放内院几天?” 白露点头,又看向那把乐器,足有半人多高,单是静静放着,就足够引人注意。 “这是来自达达的浑不似,我以前也没见过。是跟听剑去买蟒皮的时候遇见,觉得实在新奇,才问王爷要不要买来送礼。” 他知道听剑买蟒皮的事,这乐器上也有蟒皮,想来是出自一处。于是赶紧招呼春铃出来,指点家仆将东西放到妥当的地方。 晚上元念卿回来去看了一眼,轻拨丝弦乐声清脆,也觉得十分喜欢。 “这东西买得好,就算当件摆设也不俗,没想到这一次又让听剑歪打正着发现了好东西。” 白露听得糊涂,乐器是元崇买来的,与听剑有什么干系? 元念卿看出他疑惑:“听剑看中的是工匠准备做乐器的蟒皮,店家怎么可能单买给他?不过元崇跟去时发现那里的东西精美又新奇,于是来问我要不要当做礼品。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他定一把最好的,店家这才将蟒皮搭着卖了一张。” 找乐器铺子买蟒皮,也不知道该说听剑会挑,还是乱挑。 “这样也就不用再为送礼的事烦心。两位皇女的生辰不找外人庆祝,三皇子的生辰和那个人离得近,据说一直不过。” 原来三皇子不庆生是因为和皇帝生辰离得近,白露还以为另有什么隐情。 “那个人不喜欢节庆,也不为自己庆生,不过后宫之中谁要庆祝从不阻拦,当天也都会露面。” 他听元灵英提到过,皇帝每年都给子女们准备庆生的费用。差别在于后妃们的态度,有些愿意大肆庆祝,有些反而不喜欢张扬。这么一想,三皇子不庆生可能不只是和皇帝寿辰相近,也有宁妃的态度在。只是皇帝本人不喜欢节庆这点,还是头回听说。 “那个人怎么说呢……”元念卿犹豫着开口,“好像活得没什么欲求,我进京几个月了,朝堂之外的事几乎从未听他提过。就连常年侍奉正阳宫的宫人,都摸不出他有什么喜好。” 这话不禁让白露想到了皇帝黯淡无光的眼神,莫名与一些行将就木的病人很像,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可言。只是这话实在大逆不道,他不敢说出来。 “不管如何勤于朝政也算好事,否则烂摊子只会更多。”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拉着元念卿的手写了个韩字。 “你问韩敬那件案子?” 他点头。 “就快要结案了。” 竟然就快要结案了,他也分辨不出这算不算好消息。 “不过结案的部分主要是韩敬,案子表面上的疑点不多,人证物证又十分确凿,随时都能结案。” 表面上的疑点?他听出元念卿话中另有玄机。 “但是背后的厉害关系错综复杂,尤其他死得匆忙,以致于我未能找到他是胡雍启的证据,更无法证明胡瑾瑭才是替他隐瞒罪证的真正推手,向上深挖朝中势力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好在向上不行还能向下,关于私铁去向已经有眉目,只需找到证据就能结案。” 他有些好奇元念卿口中的证据。 “曹将军这一趟虽然从黑云山中解救出苦役,但是没能找到贩卖私铁的账簿或是记录,所以除了现场收缴的私铁,以往的铁去向成谜。我审过被抓的监工,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按日子来,他们只管交够铁锭数量。甚至无需从龙缸出去,只要将铁锭放到指定位置,时间到了自然有人运走,再留下食物和炼铁所需的其他物资。”元念卿惋惜道,“曹将军在附近村子搜索过,没能查到那些人的线索。” 这么看来,那些运铁出山的人肯定是听到风声便没有再出现。 “我本来还想是不是再走一趟乌潭,不过你父母的石墓给我提了个醒。” 他想不出来父母的石墓能提醒什么。 “我们之前就讨论过,那三座石墓修在乱坟岗附近,肯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道理。我当时就觉得马祥禄应该清楚黑云山是个什么地方,特意选在那里修坟,他和运私铁的人是否有瓜葛呢?”元念卿略微停顿又道,“再加上想要常年运铁出山又不引人怀疑,最好的方式就是伪装成商队。至于伪装成什么样的商队,我最先想到了盐商。” 马祥禄就是贩官盐的,参与其中也不无可能。 “于是我找来龚州官盐的出货和运送记录进行比对,没在马祥禄身上发现异常,却查出罗尚秦的拿货量和运货量差异巨大。明明从盐场拿五百石,漕运记录上却是七百石。” 他记得拿罗尚秦是左丞徐之远的女婿,也是有背景的人物。拿货少运货反而多,这确实匪夷所思。 “而且龚州走漕运明明取道京城东边的召临更近,他却有一半的货要西进乌岭,种种迹象都让我生疑。前几天我将这些疑点整理出来上奏,那个人已传令曹将军袭查乌岭中的渡口码头,这两天应该就有消息。” 他这才明白,元念卿所等的证据正是曹将军袭查的结果。不过他担心万一曹将军扑了个空,会招惹到左丞徐之远。 元念卿当然知他所想:“不用担心。罗尚秦的事目前只有你我和那个人知道,曹将军接到的命令上并不会提半个字。再加上羽林军这段时间一直在乌岭搜查,就算忽然去码头,外人也不会觉得是特意针对谁。” 第61章 第79章 正如元念卿所料,两天后飞书便到了宫中,羽林军在乌岭中的澜江码头附近查获了一批铁锭,与黑云山上缴获的铁锭一致。此番抓捕牵涉其中的漕工三十余人,运货的牛车、缆绳、滑车皆已找到,另有账簿三册与飞书一同到达,其余人证物证随后也将押解回京。 元念卿等证物到齐重新将案件梳理,与刑部侍郎许则兼一道上朝陈案,韩敬一案至此彻底了结。 陈案当日元念卿天还没亮就准备妥当,告诉白露能早归便乘车离去。 大约巳时有家人赶回来通禀,皇帝下诏封赏,圣旨正在路上,要府中上下做好接旨的准备。 元崇立刻安排人重新打扫前门和正堂,又让听剑传话进内院。 春铃闻讯赶紧让小侍女们换衣服,之后一起过来替白露更衣梳妆。就这样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元念卿回到别苑,携全府上下几十口一起在正堂前听旨。 传旨的内侍在元念卿之后到达,负责宣旨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内侍监孙悠。 圣旨的内容大致就是元念卿于社稷有功,除幽王外加封龚国公,幽王妃加封龚国夫人,另赐丹书铁券一枚,赏官位、田地、珍宝、马匹等。 赏赐之丰厚,比上一次更加夸张。 宣旨完毕,孙悠一改肃穆表情,满面堆笑将圣旨递到元念卿手中:“恭喜幽王,此番稳坐京中,决断乌岭奇案,破解多年走失之谜,真乃神机妙算,令卑职佩服。” “孙大人过誉了,这都是圣上明察,又有许大人、曹大将军鼎力相助,才得以勘破此案。” “王爷太谦虚了,难怪圣上看重您。”孙悠说着又从身边内侍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送到他面前,“此乃御赐丹书铁券,有了它您日后就能高枕无忧。其他赏赐之物,这两天陆续会到。” 元念卿双手接过:“有劳孙大人,为我受累奔波。” 孙悠笑道:“您说这话就见外了,还不都是为圣上分忧。” “孙大人所言极是。”元念卿将锦盒交给白露后又道,“午时就快过了,现在回去恐怕还要耽误许久,不如吃个便饭再走?”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卑职还要向圣上复命,这就该走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挽留。”元念卿并不多劝,从元崇手中接过一个漆红食盒递到对方面前,“这里有些点心,还望孙大人笑纳,路上垫一垫,别委屈了身体。” 孙悠接过食盒便知道里面另有乾坤,脸上的笑容更甚:“幽王真是周到,年少有为又体贴入微,您身边的人可是有福。” “多谢孙大人美誉,以后许多事还要仰仗你。” “什么仰仗,能为王爷效劳,卑职脸上也有光。” 一番客套后孙悠带人离开,元念卿也让大家各自归位,自己带上白露回到内院。 白露看出和欢心鼓舞的家仆们相比,元念卿并没有显出高兴,进屋连朝服都不闹着换,只顾对着锦盒发呆,直到腰带被他解开才回过神来。 等换好衣服,元念卿拉着他打开锦盒问道:“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他看了看锦盒里的东西,像一块铁打的瓦片,上面有填了丹砂的红字,是元念卿的名讳封号,之后一句“卿恕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则道明了用途。 他有些吃惊,在对方手中写下免死二字。 元念卿点头:“没错,就是一块免死牌。” 怪不得孙悠说有了它就能高枕无忧,如此看来皇帝有心保元念卿的性命。 可元念卿脸上却不见喜色:“你觉得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东西?” 他在对方掌中写了个赏字。 “确实是赏赐没错,但真的是为了让我高枕无忧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会不会是种预兆?预兆我将以身犯险且无法自保。” 他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还记得他最初交给我的是什么案子吗?” 白露点头,是杨士争的舞弊案。 “那件案子至今毫无进展,那个人却问也不问。” 毕竟是二十二年前的旧案,或许皇帝并不着急。 “今日在朝上甚至张冠李戴,反而说黑云山失踪案是他当初交给我的,仿佛杨士争的案子不存在一般。”元念卿沉默片刻才继续道,“这不禁让我觉得,他要的或许不是任何一个案子的真相,而是这些案子殊途同归的结果。” 他不太明白对方口中真相和结果的区别。 “说简单些,我查出来的可以是杨士争的舞弊案,可以是黑云山的失踪案,还可以是任何别的案子,只要这些案子能造成如今朝中这种重臣自危的局面就行。”元念卿面色凝重道,“今天上朝前我接到消息,罗尚秦昨晚在家服毒身亡,左丞徐之远连夜入宫交罪己书,现已被罚闭门反省。胡瑾瑭回京后虽然已经苏醒,但仍不能下地行走,有官员去探望过,说是言语也变得困难。” 这么一说,韩敬在结案前就被匆忙送斩也变得合理起来,皇帝就是要用这件事刺激胡瑾瑭。 “那个人是在用我的手搅混朝中这潭死水,眼下这些恐怕仅仅是个开始。”元念卿说到这里看向桌上的丹书铁券,“真正大戏还没有开场。” 一想到这之后还有更严重的事发生,白露紧张地握住元念卿手。 元念卿靠在他身上苦笑:“我也想劝你放宽心,可惜现在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有资格劝你?” 他摇了摇头,自己不需要别人劝,他只是已经习惯紧张的时候拉着元念卿。 其实进京以来他已经变得沉着不少,遇到突发状况也不再六神无主。尽管还不像元念卿那般藏得住心思,但也绝不是当初一心只想躲闪逃避的自己。 现在的他更希望能够帮上元念卿的忙。或许前路困难重重,但他依然充满信心,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纵使是元念卿,此时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也大为不解:“我还在愁,你怎么反倒笑了?” 他拍了拍胸膛,然后抱住对方。 元念卿这才明白,故作小鸟依人状枕他怀里:“我是你的人,你得护着我!” 他豪迈地点点头,倾身亲住对方脸上的小梨涡。 第80章 结案不意味着空闲,元念卿照旧天天出门。不过晚饭前就能回来,人也不像之前绷得那么紧。 赏赐之物陆续到达的那两天,为入冬准备的采买也到了一批,又赶上天气不好起了大风,府里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白露跟春铃一起在内院整理,顺便找好布料毛皮,给元念卿准备过冬的衣物。 元念卿每到天冷时都不好过,身体变得更冰不说,人也没精神。安陵背靠巴陵山,冬季风雪不多尚且如此,如今到了京城这种天冷就开始刮风的地方,要注意的就更多。 白露提早将各种暖炉摆进屋里,棉垫厚褥也催着赶制,又让厨房注意日常饮食多备些温阳食物,趁着入冬之前帮元念卿补一补。 等忙得差不多,元承玮的生辰也到了,两人再次带上礼品奔赴宫中。 和太子不同,皇子皇女未得封号前没有单独的府邸,日常起居都在后宫,因此元承玮的生辰也是在后宫花园庆祝。 两人本打算先带着礼物往缨华殿见礼,快到门口才得知萧妃和元承玮一早就去了花园,又连忙改道。 还未到花园近前,就能听到鼓乐之声,刚一进去,喧哗吵闹不绝于耳。男男女女围绕在萧妃的贵妃榻附近,神色轻佻举止暧昧,和宫中庄重气氛格格不入。 元承玮身边的年轻女子更多一些,一个个浓妆艳抹嬉皮笑脸,俨然与之前在戏楼遇到的那些女子是一路。 一见元念卿,元承玮挥散众女来到近前:“幽王真是给面子,日理万机还愿意拨空前来。” 元念卿只当没听出对方阴阳怪气,拱手道:“恭喜二皇子。” “空长年岁有什么好恭喜的?”元承玮摆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哪比得上幽王年纪轻轻就名利双收,还博得幽王妃如此绝色佳人的垂青。” “殿下说笑了,论声名远播怜香惜玉谁能比得上殿下呢?”元念卿也不客气,“三千红粉知己的美名,我在安陵都有所耳闻。” 元承玮在嘴上没讨到便宜,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碍于人前不好发作:“这才是让幽王见笑。” 毕竟是对方生辰,元念卿也见好就收,让宫人呈上礼品,算是掩去了两人的口舌之争。 元承玮起先兴趣缺缺,唯独装浑不似的匣子打开时,目光立刻被吸引住。周围的人也觉得这把乐器华丽新奇,纷纷凑过来观看。 大家正小声议论这乐器来历,有宫女过来代萧妃询问围聚的缘由。元承玮便命人将乐器搬到贵妃榻前,让母亲一同欣赏。 “这东西确实少见。”萧妃见了也面露喜爱。 第62章 元承玮见对方并未显出疑惑:“难道母亲知道此物来历?” “我还在闺中时,家里来过一个达达乐师,用的乐器就和这把类似。” 元承玮一听立刻有了计较,让宫人去乐师中询问有没有会达达乐器的。不多时一位须发虬然的乐师过来,信手弹奏起乐器。乐音清脆活泼,配上铃鼓更添欢快,不少男女随着乐曲翩翩起舞,为花园平添许多欢乐气氛。 一曲终了,萧妃十分开怀,吩咐元承玮:“这东西你好好收着,年节拿出来弹一弹,听着就高兴。” 元承玮应承下,命宫人收好送回缨华殿。 此时宫女禀报陈妃携两位皇女前来,萧妃这才坐起。等和陈妃打过招呼,又横卧回去。 相互见礼过后,大家照旧聚在一起说话,元灵英问道:“我们来时路过缨华殿,看到宫人搬着好大的匣子往里走,是不是你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确实得了一件好东西。”元承玮瞥一眼元念卿道,“幽王送了一见达达的乐器,刚刚让花园里热闹了好一阵。可惜你们来晚一步,没赶上。” 元灵英一听就沉下脸抱怨:“都是我娘不肯让我们早出来,不然就能赶上了!” 元承玮劝道:“这个不用急,今天时间仓促,乐师弹得并不算好。等我回头让人准备准备,再找你们一起热闹。” 元灵英这才改了脸色,欢喜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幽王确实擅长送礼,之前皇兄生辰送的宝树也让皇后赞口不绝。”大概是真的合心意,元承玮一改之前阴阳怪气,竟然夸起元念卿。但不知为何,说完之后用余光向元灵英使眼色。 元灵英见状立刻接话道:“是啊,两位皇兄的生辰你都送了好的东西。我和玉瑶的生辰你是不是也送点什么?” 知道他们有所算计,元念卿看破不说破,顺着对方的话问:“不知道二位皇女想要什么?” “想去你那!”元灵英脱口而出,被元承玮一记狠瞪立刻改口,“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娘不许我们大肆庆生,我和玉瑶就想自己偷偷庆祝。你也知道,只要在宫里就躲不开我娘……” 元念卿听到一半已经明白,这是在为去别苑找借口。主意八成是元承玮出的,为的是亲自过去一探究竟。 他索性大方提议:“不如这样,两位皇女在生辰附近的日子各选一天,我让人在别苑备好戏台,再找个理由请众位过来相聚,算是送给两位的礼物。” “好好好!”元灵英一听立刻拍手叫好,“难怪连二皇兄都夸你会送礼,这个办法正和我意!” 元念卿也不忘给元承玮留出位置:“不过说实话,我与京城的戏班不熟,也不知道两位殿下的喜好。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二皇子,帮忙出出主意。” 这个提议正中元承玮下怀,一口答应下来:“难得有机会为她们庆生,我自然要帮忙。” 等到元谆德过来,元念卿说了这事,对方欣然允诺,到时候一起去别苑替皇女们庆祝。 聊完也到了开戏的时候,有宫人过来请人。 大家起身朝戏台走,元灵英不见太子,奇怪道:“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皇兄的侍从在鸾凤殿外,像是准备出门,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过来?” 元承玮不假思索道:“还能为什么?估计根本不是什么要出门,而又是被单独关在殿里训话。” 元灵英也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难怪我娘嘱咐我们这几天别靠近鸾凤殿,应该是知道皇后气不顺。” 元承玮小声警告道:“这话你可别在皇兄面前提。” 元灵英敷衍地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第81章 白露听出元承玮和元灵英一唱一和,但不懂元念卿为什么要顺着这两人的意思。只是他相信对方一定有所计较,才会如此大方地提出邀约。 随着人群来到戏台前坐定,锣鼓响起却没有人从戏台幕后出来,反而是四周男女开始表演,围绕坐席载歌载舞,还夹杂着戏法和杂耍。这边刚有绣球从头顶飞过,那边舞伶一个甩袖又有花瓣飘落,更有袒胸露背的力士忽然跳到前方耍起火棍,突出一个出其不意精彩纷呈。 不多时鼓点忽然有了变化,伶人们便踩着点登到台上,表演也不再各自主张,而是相互配合衬托。 力士将火棍放到面前用力一吹,炸出的火焰便燎然了旁边舞伶们手中的纸伞,纸伞随即化作把把绸扇,随着婀娜舞姿肆意翻飞,仿佛画中仙子缭绕周身的彩云。 这一番看得众人啧啧称奇,直到伶人们离去仍意犹未尽。 耳边的鼓点却未停止,而是变得十分缓慢,幕帘挑开几个扮相丑陋的伶人相继登场,又说又唱上演了一出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戏。 白露捂嘴笑了好几次,席上其他人也是笑声不断,唯有身边的元念卿不为所动,仍然面无表情看到结束。 滑稽戏只是一折小戏,丝竹响起才是真正的大戏。一位扮相华丽的伶人步态轻盈地走到台上,亮相时似笑非笑扫视台下,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白露认出此人正是在翠霞园见过的采荷,倘若说之前在画舫如同俏丽的小家碧玉,今日登台却俨然一位风华绝代的后宫佳丽。 采荷手执一只玉杯悠悠开口,声音绵软酥柔仿佛甜美耳语,纵使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摇。唱词亦清雅风流,借独自饮酒叹闺中寂寞,从孤身一人想世间冷暖,以女儿情态道一片丹心。不知不觉间歌声中暗藏一股激昂之势,随着曲调起起伏伏。 到后来,采荷将玉杯衔在口中,唱词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嗓音反而多了一份隐忍坚毅,令闻者动容。 一声婉转长叹后,采荷衔杯卧于台上,明明身后只有一块幕帘,却犹如酣睡丛中,与百花同醉。 台下良久鸦雀无声,直到元承玮起身击掌,大家才缓过神来纷纷喝彩。 白露也沉浸在戏中许久,没想到采荷竟然以一己之力撑起一台大戏,就连他这种对文戏不感兴趣的也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可见此人能耐。 萧妃回神最晚,看反应也不似旁人热烈,只是转头叫过元承玮低语几句,随后命人将采荷叫到跟前,大方赏赐了一番。 “你的本事不错。”萧妃起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夸奖,便带人离去。 元承玮见采荷显得有些无措,从旁解释道:“我娘不轻易夸人,你能让她说出这句话已是不易。” 采荷躬身道:“这还要多谢二皇子提携。” “提携也是因为你自己有好本事。” 正说着,元灵英凑到跟前夸道:“你唱得真好,我都要听醉了!” 采荷不知道她的身份,望向元承玮求助。 “这是我的长妹。” 采荷赶紧行礼:“原来是长皇女殿下,草民有眼——” “这一套就免了!”元灵英匆忙打断,转向元承玮,“我没听够,等去别苑的时候也要安排这一出。” “这也得问问采荷,看他是否另有安排。” 元灵英赶紧问道:“你是哪个班的?班主近期可去戏楼给你排了戏?” 采荷摇头:“我是孤身上京,还没入哪个戏班。” 元承玮道:“采荷是由地方推举来的,我看他本事不错,就安排到今天。不过推举他的人另给他排了几天戏,我回头帮你问清日子。” 一听元承玮亲自安排,元灵英又仔细打量采荷一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元承玮自然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灵英面带戏谑摆摆手:“我什么都没想。” 知道自己被耍,元承玮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别在这耽搁,陈妃娘娘和玉瑶还等你。” 和太子生辰那天一样,上午的戏一结束,大家就回到花园用膳,然后各自打发时间。 这次陈妃没有和萧妃坐到一处,而是和两位皇女一起在花园中赏玩,元念卿和白露不便过去打扰,也随性在各处走走看看。 下午宾客陆续前来,但人数远不如太子生辰时,而且都与萧妃和元承玮十分熟络,也没急着找元念卿攀谈。 元念卿告诉白露这些人以礼部侍郎萧宗起为首,基本都是来自萧妃娘家的客人。萧妃是吴州人,父亲萧仁昆曾官拜兵部尚书,萧妃是家中的小女儿,与长兄萧宗起相差二十岁。 既是重臣家中的小女儿,估计也是自小被家里人宠大,才会有种骄横气势。 两人逛了一圈想找地方休息,元念卿忽然留意到元谆德独自坐在清静的角落里,面无表情眺望远处,看不出什么心思。 于是他用眼神询问白露,见对方点头,才携手走过去。 元谆德察觉到他们只是点头示意,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他并不介意对方态度,只当是另一个听剑:“三皇子,之前时间匆忙没来得及问,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第63章 听到这话元谆德奇怪地盯着他:“我从不庆生。”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不过庆不庆生是一回事,送不送礼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都是皇子皇女,他不希望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厚此薄彼。 元谆德看起来有些犹豫:“只有父皇送过我礼物。” 这话让元念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殿下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略表亲近之意。如果殿下不喜欢,就当我没问。” “不是不喜欢。”元谆德十分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却一下子懂了对方的态度:“以前没有人问过殿下?” 元谆德点头。 他心下了然:“反正还有时间,殿下可以慢慢考虑,等想到了再告诉我。” 元谆德应下后又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很奇怪。” “因为我问了别人没问过的问题?” “有这个原因。”元谆德看向花园中的宾客,“主要是除了皇姐他们,也没人会找我聊天。” 这两次碰面元念卿也有这个感觉,虽然元谆德并非寡言少语,可是几乎不见和外人攀谈。哪怕是元玉瑶,也会和上前见礼的官员之女闲聊几句。 他隐约能猜到其中原因,但看破不说破才是明智之举:“我确实是个怪人,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第82章 下午的两台都是武戏。先开场的一台十分热闹,戏伶各个都是踩着踏桥上来,跳跃翻滚耍弄各种兵刃,动作娴熟如履平地。 第二场则是今日的重头大戏,幕帘还未挑起就挺到一声高亢叫板,清脆洪亮仿佛玉石在耳边击打,连午后混沌精神也为之一振。 幕帘挑开一位将军扮相的伶人走上台前,执刀亮相威风凛凛,目光如利刃般横扫台下,还未开口就显出气贯长虹。 白露认出这也不是生面孔,正是当初在药铺外帮自己的解围的仇笑天。这不禁又让他想起答谢的事,至今还没能兑现。 其实他当晚就和元念卿提过这件事,对方也答应从赤鸣山回去后,挑个时间一起过去。只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元念卿的时间别说挑,连挤出来都难,这件事也就此放下。 元红娇拉他去戏楼的时候,他本想不等元念卿,直接找借口赏些银子答谢,谁知到戏楼才发现排的不是玲珑班的戏。 虽说仇笑天并非为了要赏才出手相助,可自己既然答应了就不好失言。 元念卿也认出了仇笑天,与他耳语道:“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待会儿我找他搭个话,问问皇女们选的日子他方不方便来,顺便帮你把答谢的事了了。” 他就知道元念卿比自己周到,欣然点下头。 此时有宫人过来小声禀报有人来找,元念卿没有多问便随宫人离开。 白露不明所以,视线一直追着对方消失在花丛后,也没能看到究竟来找的是什么人。挂心着这边自然也就没心思再看戏,直到元念卿再次出现才松了一口气。 “大老远就见你盯着我这边看。”元念卿回来神色如常,“怎么,怕我走丢了?” 见对方有心调笑,他知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一掌拍在冰凉的手背,让对方不要乱说。 “不是怕我走丢……是因为觉得我比台上的好看?”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元念卿居然还记着这个问题。只怕他再不点头,对方还要记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缠他,于是他含笑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元念卿表情未变但语气里尽是得意,“我就说在你眼里,怎么可能有人比我更好看?” 不讲理的架势真是藏也藏不住。他的笑意更浓,偷偷拉住小泼皮的手。元念卿也大方回握住,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趁着其他人专注戏台的工夫,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眉目传情。 戏后萧妃将仇笑天和班主叫到跟前赏赐,从脸上的笑容就能看出对下午的戏十分满意。不过就像元承玮所说,萧妃不轻易开口夸人,离开前也只说了句“是个人才”。 元念卿等萧妃走后才带着白露过去,询问班主下个月排戏的日期,是否有空到别苑唱戏。 班主一见元念卿亲自来问十分惶恐,将日期细细盘算一遍,答应两位皇女选定的日子必定到府献艺。 “因为还有其他皇子皇女选戏,到时候戏折难免要拆兑一番,不过你放心,工钱赏银不会亏待。这两天管家元崇会去询问具体事宜,你们商量即可。”元念卿对班主说完又看向仇笑天,“本王还想和仇公子单独聊几句。” 班主躬身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对仇笑天使眼色,要对方谨慎应对。 仇笑天被人嘱咐过后显得紧张起来,垂头迟迟不敢抬起。 “仇公子不必惊慌,本王叫住你只是为了数月前回春堂外,对内子出手相助一事,想要亲口向你道谢。” 仇笑天愣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这件事:“王爷言重了,我当日只是不希望有人再落小人圈套,并非有意为之。” “就是因为你是无心之举,才更显品性高洁。可惜本王一直以来公务缠身,未能亲自聊表谢意。”元念卿能看出对方确实没有挟恩图报之意,“你救人危机,本王也想送人所需,你眼下有什么需要不防直说。” “我……”大概和元谆德一样,仇笑天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想要什么。 “不用着急,反正下月也有见面的机会,你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仇笑天赶紧躬身道谢:“笑天在此谢过幽王殿下、幽王妃娘娘。” 晚宴前太子终于现身,大家也都聚到一起相互见礼。 一见面,元载泽就对元承玮歉意道:“今天临时有些事情才来得迟了,还望承玮见谅。” “皇兄言重了,你我兄弟何须在意这些。” 元载泽这才放松下来,和其他弟妹们招呼。唯独面对元念卿时,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元念卿照旧主动问候,但之后便不再多言,带白露去了别处。 元重思依然是开席才到,不过这一次是叫过元承玮和萧妃,三人边走边聊,到位置坐下。 白露留意到萧妃的态度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即便在皇帝身侧也不像皇后那般洋洋得意,与皇帝相对时,甚至还有些许冷淡,并不像有什么争宠的意图。可见坊间传闻,确实不能轻信。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对萧妃有所改观,毕竟因为气恼就剪断宫女舌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除了萧妃,还有一件事令他十分在意,这一次席间不断打量元念卿的人,从元承玮变成元载泽。 元念卿还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不过晚宴结束后特意找到太子,说了相约去别苑的事。 “既然是为灵英和玉瑶,我当然也该去——”元载泽本打算一口答应,可话到一半又忽然犹豫起来,悻悻改口道,“可惜不知是否会像今天这样临时有事,还要到时候再做打算。” “那是自然,还是以殿下的要事为重,我这里随时虚位以待。” 元载泽点点头,看起来有些失落地:“说来惭愧,两位皇妹的事本来该我这个做长兄的操心,如今却让你这个年纪最小的照顾起来。” “殿下无需介怀,为臣者本就该为君分忧。殿下身为储君,责任与臣等不可同日而语。”元念卿说到这里,加重语气道,“陛下的许多决定,也有这番考量。殿下切莫因为有人妄加揣测,就误会了陛下的苦心。” 听了这话,元载泽表情明朗许多:“多谢念卿善言,我会牢记于心。” 第83章 回别苑的路上,白露忍不住打听元念卿对太子说那些话的用意。 “前些日子的封赏,似乎让不少人心生不满,皇后尤甚。”元念卿无奈道,“龚州虽是京城附属,但也是天子脚下,按道理不应该封赏出去。我朝至今也只封出去一次,是开国圣宗皇帝将三子封为龚王,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因此许多人都认为,龚州封号与帝位相关。” 他这才明白过来,元念卿是在劝太子不要对封赏的事心存芥蒂。 “那个人很精明,没有直接封王,而是封公,在品级上比王略低,因此众人无需改口,照旧还要称我为幽王。这样一来只有了解封赏内容的人知道我另有龚州封号,其余人也不知道我的封号有变。” 听元念卿的意思,这个新封号也皇帝的精心安排。 “当然了解封赏内容的人也不在少数。首先是当天在朝中听我陈案的官员,其次是负责宣旨的内侍,接着是跟你我一起听旨的家人,最后则是十分在意朝中动向到处打听的有心人。” 这一番细数让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龚国公的封号不是为元念卿准备的,而是为那些朝中官员和有心人准备的。 皇后恐怕就是有心人之一,在意脸面又望子成龙,对封赏有所不满也在所难免。只是苦了孝顺的太子,平白承受许多怨气。 第64章 “不过皇后还算不上值得我去留意的有心人。一来她有再多的怨气,也不敢忤逆那个人的意思,二来皇后出身一般,除了为难太子也闹不起什么风浪。她娘家只有伯父曾任户部巡官,前几年已经故去,如今家中并无其他人在京中担任要职。” 如此看来,皇后的背景远不如萧妃。大概正因为出身一般,太子就成了唯一的指望,也更加在意皇帝对元念卿的态度。至少在外人看来,封王加禄委以重任,只能是青睐有加。 可既然元念卿说皇后不值得留意,那肯定还有值得留意的有心人。 果然,元念卿继续道:“真正值得留意的有心人现在还在暗处,不过我相信他们已经有所动作,只是还需耐心观察才能甄别出来。下午我被叫出去时得到一个消息,再过五六天太后就会抵达京城。按日子算,应该是在我陈案之前就已经动身离开离宫。” 白露震惊地看着对方,那个恨不得元念卿死的疯癫太后竟然要回京城了! “我尚不确定太后是否同为有心人。”元念卿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不过这一次我应该能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一想到又要面对太后,他不由得紧张地握住元念卿的手。 “别担心,这个消息是那个人特意安排人带给我的。如果他想再次重复之前的举动,大可不必一接到消息就命人捎话给我。” 所以皇帝也是刚接到太后要回来的消息?这么说太后应该是突然决定回来,并没有提前向京城传讯。 说完这些,元念卿的语气舒缓下来:“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曹将军清点荒坟的时候发现了三座石墓,已经按照上面的名字重新通传他们的家人,如今尸首均已被领回去了。” 他知道元念卿是刻意回避石墓与自己的关系才这么说,毕竟周围随行的家人并不知情,万一听见不好。但父母能回归故里,还是让他悲喜交加情难自己。 十年生死离别,又花费许多波折找寻,今日终于了却心事,让人怎么能无动于衷? “累了吧?”元念卿将他环进怀里,“先在我身上歇一会儿。” 他默默点头,借对方怀抱遮挡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到别苑前白露终于稳住情绪,不过眼睛有些发红,妆也被泪水冲脱。 春铃正等在内院,一见就看出不对,疑惑地打量两人。 “回来的时候我在车上逗他,无意间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把人闹哭了。”元念卿随口扯谎道,“已经没事了,就是可惜了你的妆。” 春铃见过元念卿胡闹的样子,对此没有怀疑,只是有些埋怨地瞥他一眼,进屋帮白露换装。 他这才折返回去,把元崇叫到身边商量为两位皇女搭台开戏的事。 元崇听完犹豫道:“准备倒是好准备,唯独有一样有些棘手。家里没有多余的侍女小厮,要是把外院几处的姑娘小伙都单拉出来充场面,应付戏班这些外人的人手又不够。何况客人都是皇子皇女,这些人干惯杂事,心不够细,礼仪规矩也训得少。咱家又不好随便招人,现去外面找估计赶不及。” “这个不必担心,我明天会去内侍省借人。” 元崇有些吃惊:“您打算让内侍过来?” “他们最妥帖,了解皇子皇女们的脾气秉性,也知道别苑的布局,能省去不少麻烦。再说为这两天招人也不值得,等闲下来还要分到别处,事由变动也容易生怨言。” “可毕竟是内侍。”元崇知道他对内侍忌惮,只是碍于人前不好明说。 他明白对方的担忧:“也分时间地点。如果是在安陵,我绝不会那么做。但在京城主客颠倒,内侍恐怕反比匆忙从外面招来的人可靠些。” 元崇被一语点醒,了然点头:“我明白了。” “再有你嘱咐下去,这段日子有谁打听府里人的出身来历,都要含糊过去,尤其是来人那两天。” 元崇领命离去,元念卿又重新回到内院,正看见春铃带着换下来的衣服首饰往外走。 他趁机把人叫住:“把东西放好后过来一趟。” 春铃点头,回隔壁不多时又返了回来。 元念卿拍拍椅子让她坐下,免得一会儿受惊站不稳。 春铃不解地坐下来,神情已经有些紧张。 “虽然这件事你应该不希望听到,但是也不用惊慌。”元念卿先出言安抚,才说起正事,“下个月别苑要招待皇子皇女,二皇子也在其中。我觉得他来别苑……多少是为你。” 春铃果然僵住,惊恐地看着他。 “别怕,我会避免让人进内院,也让元崇吩咐其他人回避生人打探。只要你不出去,他就找不到人。”元念卿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不能保证百密没有一疏,所以还是提前和你说明白,如果你真的害怕,我也可以让听剑送你回侯府。” 春铃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不用有所顾虑,我会修书请母亲照旧让你回那边的内院。” 春铃还是摇头。 元念卿不放心地问:“留下真的没问题吗?” 春铃点头,态度比之前更坚决。 他见此也不再劝:“那就好。我也会叮嘱听剑,万一发现情况不对,及时给你传信,让你有时间躲藏起来。” 第84章 一进十月,京城就下起了雨。 他们在京城也不是没遇到雨天,但之前无论大小,下个一半天就会干脆地停了。如今这场雨断断续续五六天也没有放晴的迹象。 人在阴天待久了,难免跟着阴沉起来,而且到处湿漉漉的,显得比晴天更冷。 元念卿起床渐渐有些难,不是赖在床上不肯起,而是醒来时身体不似平时灵活,需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恢复自如。 白露心里暗暗着急,一边调整药方,一边将屋里的被褥陆续换成厚实的。火炉也提早点上,把元念卿的衣物放在旁边随时温着。 另外出门前的茶水也换成姜枣茶,因为需要熬煮,所以他每日要比元念卿起得还早。 一番忙碌下来,白露自己反而有些上火。 元念卿见他也吃起药,不由得劝道:“就算是为了我,也别把自己折腾病。你从小就怕热,屋里冷一些没关系,起床时难点儿又不碍别的事,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他固执地摇头,自己就是不喜欢元念卿将这些病症当做习惯。而且元念卿的脉象比一般人更加复杂,很多时候不能将别人身上的经验直接套过来用。哪怕是流传百年的经典名方,到元念卿这里也要一点点试着来。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能替元念卿生病,毕竟自己上火两幅汤药就解了,对方病症加剧几个月也未能必找出缓解的办法。 元念卿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动,论固执他和师父不相上下:“以前我总担心你不喜欢我了,现在反而开始担心你太喜欢我了。” 他嗔一眼对方,但撞上满是柔情蜜意的眼神,脸颊也不禁开始发烫。他又何尝不是,上京前自己全凭满腔热忱,对元念卿的想法并无十分把握。而这半年来的艰险磨砺,非但没有让彼此生出嫌隙,还让他们更加明白对方的心意。 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元念卿好好的,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哪怕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心甘情愿。 “不许胡思乱想!”元念卿像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沉着脸呵斥道。 他含笑点了点头,像往常哄人那样,贴过去亲住对方。 谁知亲完元念卿却吐着舌头哭丧着脸:“你喝的药怎么这么苦?好久没尝过这么苦的药味了。” 毕竟他给元念卿的药都调过味,给自己的药才懒得这么麻烦。 元念卿赶紧把蜜枣端过来:“快漱漱嘴,我要亲个甜的!” 他笑着含一颗蜜枣进嘴,才拉着小泼皮去床上亲了个够。 到了初八,天气总算转好,也让府上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因为初十就是皇子皇女到访的日子,再不准备就该晚了。 为了避免频繁外出令陈妃生疑叨念,两位皇女特意将来别苑日子隔得远些,一个定在生辰前,一个定在生辰后。元灵英的生辰本在十月十八,不过十月十五正直下元,宫中要为三官祭典做准备,于是日子便提到了初十。 家中除了侍女小厮,其他杂役院工的人手都有富裕,所以只花半天就将戏台搭好,其他准备日落前也相继妥当。 初九一早向内侍省借的人来到别苑,下午戏班戏伶也陆续进来。元念卿回来后特意命厨房加菜款待,又让元崇安排人到处走走问问,看这些人有什么其他需要。 白露能看出元念卿不比往日松心,他自己也为家中招待这么多外人有些忐忑。好在春玲没什么异样,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紧张。 晚饭后元念卿将听剑和春铃都叫过来又嘱咐一遍,彼此核对遇到状况时的暗号,以免传信有什么偏差。 初十当天,春铃一早就过来替白露梳妆打扮,之后便回到房间不再出来。 第65章 两人收拾妥当来到外院,白露由四个小侍女陪着坐到花园里,元念卿则由元崇带路去和几个班主见面。 辰时未到,就有家人禀报两位皇女到达,两人才在前院汇合,去门口迎接。 两位皇女一下车就显出兴奋,和他们见礼过后往正堂边走边聊。 元灵英看到前庭戏台更是喜笑颜开:“我就说来得早也没关系,幽王一定已经准备好了!” “我确实嘱咐戏班的人早些准备,现在随时都能开戏。戏折也预备多一些,只要殿下们喜欢就能加。” 听到这话元灵英却抱怨起来:“都怪二皇兄!出门还不早起,拖晚了耽误看戏。” 元念卿提议道:“不如两位皇女先到花园坐坐,点几位戏伶过来清唱几段小曲,既不算开戏,也能让殿下们解闷。” “这个主意好!”两位皇女一起点头,大家坐到花园,从名单上点戏伶过来清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家人通传二皇子和三皇子已到。元念卿让两位皇女稍坐,自己和白露一起过去迎接。 元承玮很快就留意到别苑内的内侍:“这里怎么都是内侍?” “家人都是我从安陵带来的,我怕他们在贵客面前失礼,于是向内侍府借了些人手。” “原来如此。”元承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花园,元灵英一见到元承玮又开始抱怨:“让你早来,为了等你都不能开戏!” “我又不是最晚到的。”元承玮回怼,“你有本事跟皇兄抱怨。” “皇兄又不像你!就算开戏不等他,他也不会生气。” 这话元承玮无法反驳,只能闷闷忍下一口气。 元念卿见状询问道:“戏已备好,殿下们觉得是否还要等太子?” “还是等等吧。”不等元承玮回应,元灵英抢先道,“而且听清唱也有意思,跟戏台上的乐趣不一样。” 元承玮在一旁揶揄道:“你还听得出清唱的妙处?” “怎么听不出?”元灵英白一眼过去,“又不是木耳朵,我只是听得机会少。” “好,我来选一段,然后你来说说妙处在哪。”元承玮说完点中戏伶,命对方清唱一段。 唱到一半,家人过来告诉太子到达。元念卿没有惊动旁人,再次携白露回到门口。 一见面元念卿就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赏光。” 元载泽客气道:“这话我说才是,多亏念卿和弟妹盛情相邀,我才能出来散散心。” “其他几位殿下已经在花园。”元念卿刚要迈步带路,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亮马嘶,不多时有禁军军士出现在门口。 元念卿一眼认出对方羽林军装扮,命人放行。 “见过太子殿下。”军士先对太子深施一礼,便立刻转向元念卿,“幽王殿下,曹嘉大将军刚刚抵京,正往宫中去,还望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这……”元念卿有些犹豫,曹嘉回朝确实需要亲见一面,可此时离开别苑,自己实在放心不下。 元载泽见状劝道:“念卿不用在意我们,还是以公务为重。曹大将军在外月余,必定有要事才会命军士来请。” 白露也握住元念卿的手,示意还有自己在。 元念卿这才下定决心,对军士道:“你先回去通禀,我随后就到。” “是!”军士领命,快步出门上马离去。 他转回来对元载泽歉意道:“实在是臣思虑不周,请殿下见谅,容臣少离片刻。” 元载泽点头:“念卿放心去吧。” “我不在,家里就辛苦你了。”他最后用眼神示意白露多加小心,便登上马车离去。 第85章 “念卿真是劳碌。”一起目送马车离去时,元载泽感慨道。 白露跟着点头,视线仍停驻在别苑门口。比起孤身应对皇子皇女们,他更担心元念卿又要从此早出晚归不能松心。如今不比天暖时,自己也还没找到为对方缓解病症的办法。 太子看出他面带忧心,从旁劝慰道:“弟妹无需担心,我想念卿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他连忙回神点点头,展手请太子随自己去花园。 元载泽也准备展手同请,但抬起右手的时候脸色忽然有变,手臂僵在半空,手掌迟迟舒展不开。 他看出对方右手有异,停下来用眼神询问。 元载泽收回右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出门前被花刺扎了一下,并无大碍。” 只是扎一下不可能连展手都难,他走近两步摊开手掌,希望对方让自己看看右手。 元载泽迟疑许久才交出右手。 他在手掌上仔细找寻,很快就发现了食指指根处有微小伤口,隔着红肿起来的皮肤依稀能看到还有半根花刺藏在里面。 “弟妹,真的没事。”元载泽神情拘谨地劝道。 他却没有放开,而是向身边侍女借来细针,小心地在伤口周围试探,想要找对位置,一点点地将花刺倒推出来。 在巴陵山的时候也常有这种事,无论是他和元念卿去山里玩,还是师父在药庐摆弄木工活,都难免被花刺木刺扎到。 正是因为没少被扎,他深知手掌和脚掌经络密布,即便是这样细小的伤口也比其他地方难捱许多。 其实单是花刺很好处理,最怕就是不小心碰到一些带刺的毒草,刺进肉里轻则瘙痒不止,重则头晕目眩。不过东阳宫应该不至于种那些带毒的花草,只需要将花刺取出即可。 他十分专注地取刺,与元载泽的距离不免有些近。 一股特别的药香飘过来,令元载泽有些恍神,脱口而出道:“弟妹身上和念卿一样,也带着药香。” 他一听此言顿时红了脸,自己身上本不该有那么重的药香,只因这些日子元念卿回来的早,两人晚上经常腻在一起。加之一个怕冷一个怕热,这种天气睡在一起便不自觉地搂抱得更紧,顺便做些你侬我侬的情事,身上的气味也就沾染得更多。 元载泽说完也觉得失言,赶紧解释道:“弟妹千万不要生气,我并非有意冒犯!” 白露抬眼含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便又垂头继续取刺。然而脸上羞赧未退,恰如桃花映面,更显容眸流盼。只是转瞬即逝的嫣然含笑,不是娇花,亦胜似花娇,足以令亲见者心醉神迷。 元载泽不自觉地屏气凝息痴痴看着。 白露未曾察觉元载泽神情变化,将花刺取出后又从袖中掏出伤药,小心地点在伤口上。等药粉封住伤口,这才放开对方的手。 伤口从刺痛转为冰凉时,元载泽惊醒回神,眼前的佳人已经退开到之前的距离,转身为自己带路。 “弟妹。”元载泽情不自禁地叫住他,回眸间芳兰竟体玉软花柔,“谢……谢谢。” 他再次摇头,留下莞尔浅笑便又无意间惊起一番心动神驰。 他们回到花园的时候清唱已经结束,彼此见礼过后,元灵英立刻问道:“幽王呢,怎么不见人了?” 元载泽回答道:“刚刚有禁军军士来请,念卿赶往宫中议事了。” “他还真是忙。”毕竟是被叫去宫里议事,元灵英也不好说些别的,只是担心道,“那戏还等不等他?” 此时元崇躬身搭话道:“皇女殿下请放心,王爷已经嘱咐过了,殿下们一切随意,无需等他。而且今天您才是主,一切都按您的心意来。” 这话说得元灵英十分舒心:“既然幽王都安排好了,我也不好驳人美意,我们这就开戏!” 戏折都是按照元灵英的喜好安排,另外在元承玮提议下,又加入一些少见的剧目。 虽然缺了杂耍戏法,场面上没有宫中热闹,但别苑规矩要求也不那么严苛,伶人们的表现反而比在宫中更出彩。 不过白露心里一直想着元念卿,沉不下心看戏,也没留心台上演的是什么,每每都是周围有人击掌叫好,才跟着做些反应。 浑浑噩噩快到中午,元崇过来询问午膳在哪摆。 见元灵英正看到兴头上,白露便写了张字条,告诉元崇照旧在正堂准备一桌,再挑些方便入口的菜色点心,摆到戏台这边。这样愿意边看边吃的就留在戏台,愿意正经用膳的就移步正堂。 等一切准备妥当,只有元灵英留在戏台,白露则陪着其他人去到正堂。 即便是元承玮也看不过元灵英的痴迷程度:“这丫头,还怪陈妃娘娘管她,再不管着点儿还得了?” “算了,这趟出来不就是为了哄她高兴。”元载泽劝道,“而且今天的戏确实好,连我都看入迷了。” “这倒是。”元承玮也不否认,“今天的戏折排布,能看出幽王十分用心。他嘴上说着不了解,但请来的都是名班名伶,定下的也都是各自擅长的剧目。” “念卿做事向来周到,不过也因此时常重任在身,十分操劳。” 提到委以重任,元承玮问起元念卿离开的原因:“皇兄知道他是为什么被叫走吗?” 第66章 元载泽点头:“乌岭多年前开始便时常有人离奇失踪,累计下来好像有数百人之多。月余前父皇派威卫大将军曹嘉领军前去探查,竟然在山中发现有人私炼铁石,还从中解救了失踪的苦役五十余人,之后又到澜江的码头找到了还未运走的铁锭,牵出了失踪案背后的主谋。据说曹大将军此行能够顺利,就是得益于念卿的指点。” 大家听完啧啧称奇,元承玮不解地看向白露:“幽王这一段又没去过乌岭,他以前对乌岭很熟悉吗?” 白露摇头,别说熟悉,元念卿其实连乌岭山道都没真正上去过。 “那怎么能指点曹大将军?” 他虽然知道经过,但还是摇头。 “这就是念卿的厉害之处,朝中许多人都看不破其中奥秘。”元载泽笑道,“问起此事,他只说是多亏刑部侍郎许则兼出手相助。可许大人那边又说自己除了将他需要的公文卷宗准备出来,其他什么也没干。” 元承玮笃定道:“这两人肯定是在假意推辞,借此故弄玄虚。” 元载泽又道:“即便如此,也无人能道破其中玄机。如今曹大将军领兵归朝,我想应该是还有什么其他发现,急着要和念卿商量。” 第86章 元念卿酉时赶了回来,在戏台坐了不多时,宴席便准备妥当。这一次元灵英总算没留在戏台,而是跟众人一起去到正堂。 相继落座后,元念卿先为没能相陪的事自罚三杯,又问了问戏折是否和大家的心意,场面也由此变得热络起来。 闲谈难免提到去宫里的事,元载泽问道:“念卿此去可还顺利?” “托太子的福,十分顺利。曹大将军此番居功甚伟,带回来许多重要物证,对后续进展大有裨益,陛下也赞赏有加。” 元承玮对这话似有怀疑:“主谋不都定了,还要什么后续进展?” 元念卿道:“主谋身边总要有些办事之人,将这些人一并彻查归案,才能保社稷无忧。” 元载泽也解释道:“承玮有所不知,此案积年累月牵连甚广,而且主谋现已畏罪自裁,想要还原罪案原貌,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行。” 主谋畏罪而死?白露听到这里便明白主谋指的是畏罪服毒的罗尚秦,此人仅仅是个盐商,身为左丞徐之远的女婿,背后不可能干干净净。 但从元载泽的相关言辞中不难发现,整件事的原貌并未暴露在其他官员面前,这应该是元念卿特意隐去许多细节的结果。 元承玮对兄长的话倒是深信不疑:“如此说来,幽王又该忙起来了?” 元念卿并未否认:“毕竟是我分内之事。” 元承玮闻言轻笑:“王公贵戚还有此等分内之事?” 其中揶揄之意,连元载泽都看出来,连忙将话拦住:“念卿现任大理寺卿,专管旧案大案复审,自然是分内之事。” 元承玮应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意外地打量元念卿一眼:“不愧是幽王。” 元念卿虽不像对方那般假笑示人,但话里话外也透着嘲弄:“此等身份在殿下们的面前自然不值一提,又怎么能入二皇子的眼?” 元承玮脸色微变,元念卿依然面无表情,但二者之间已然有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就在此时元灵英忽然不耐烦道:“你们要聊朝事换地方单聊,否则我和玉瑶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元载泽也借机劝道:“是啊,这些东西女儿家听得枯燥,还是下次我们兄弟相聚时再聊。” 两人见状也纷纷点头,将话题换回聊戏。 白露在旁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元灵英是否有心为之,都确确实实化解了元念卿和二皇子的口舌之争。 之前听旨时,他并未留心所赐官职,只当和王公的封号一样,是个虚有名号的勋官。可从元载泽和元承玮的反应来看,这个官职应是有些分量。 有封号又有实权,外人眼里,皇帝独爱元念卿的事应该是做实了。即便日后元念卿的处境有变,恐怕也会被认为是对方恃宠而骄有负皇恩。 酒席过后元灵英又点了几位伶人到正堂,将白天没听够的选段挑出来再演,兴致高涨时还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仇笑天和采荷均在其列,大家虽然已换做便装,但戏中风度依然不减。 元灵英听得十分满意,对元念卿道:“这几位我都特别喜欢,你可要替我好好赏赐。” “自当效劳。”元念卿吩咐人端来备好的银子,当面赏给戏伶,“这些都是长皇女的赏赐。” 众人纷纷谢赏。 “你们都辛苦了,厨房那边另备了酒席,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外面的家人说。” 再次谢恩后众人离去,动身回宫的时间也到了。 元灵英回想今日意犹未尽:“真不想就这么回宫。” 元承玮教训道:“也不看看天色?再不回去陈妃娘娘又该念你。” 元灵英不满地瞥对方一眼:“你何时变得和我娘一样唠叨?” “好了。”照旧是元载泽从旁劝和,“之后不还要替玉瑶庆祝?今天念卿和弟妹十分劳碌,也该让他们歇歇。” 大家这才起身告辞。 元灵英上车前来到元念卿面前:“今天谢谢你了!” “殿下开心就好。” “确实开心。”元灵英说完又看向身旁白露,“你也辛苦了。” 他微微摇头。 “等以后有时间,再找你一起出去玩。” 他含笑点头,目送对方上车离去。 等马车相继驶离,元念卿将元崇叫进内院,问自己不在时家里的情况。 “确实有宫人找家仆打探。不过今日家里生人实在太多,大家没能分辨出是哪一位皇子皇女身边的。” “分辨不出也没关系,知道怎么问的吗?” 元崇回忆道:“就是借着闲聊问籍贯、进府时间,另外还问了您平日的作息和喜好。” “大家怎么答的?” “一律都说来自巴州,进府时间不长。至于您的事,大家也只知道您早出晚归,不知道您的喜好。” “如此应对就可以了,之后也让大家这么说。”元念卿满意点头,“这几天家里人忙坏了,等外人都离开,你让各个管事的分批给手下人一天假。之后还有事情,得让大家尽早歇过来。” 元崇问道:“二皇女选的日子不是在下月?” “不是那天,是本月十五下元节,后宫群臣都要随驾去三官殿祭天行礼。我和白露都要出面,家人也不能少跟。” 白露也是头回听说下元节的事,等元崇走后想要询问。 元念卿却早知道的他心思,劝道:“先让春铃过来,她在屋里估计也等得心急。” 他这才想起之前定好自己以银铃为号告诉春铃可以出门,于是赶紧摇动袖中银铃。不过多时春铃探头进来,见他们神情自如放心下来,着手帮二人更衣。 待两人换下繁琐正装后,元念卿嘱咐道:“我从内侍那边借来的人还没走,明天你最好再忍一天。” 春铃点点头,抱着衣服首饰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后元念卿也长处一口气,简单收拾一番便坐到床边。 白露看出对方疲倦,过去铺好被褥,又将暖炉放进去暖床。 “别忙了。”路过身边时元念卿将他拉住,“我想在你怀里躺一会儿。” 他点点头,上床拉过被子,又把人搂进怀里。 元念卿沉吟许久才开口:“下元节那天,太后也在。” 他不由得一惊,才恍然想起太后早该抵达京城。 “她回宫有几天了,据说一直没离开过居住的养心殿,也谢绝探访,只有身边的女官时常出入,就是你见过的妙琴。” 他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只记得是个满面凄苦的妇人。 “我们都要小心。”元念卿没有多说什么,留下一句警告便窝进他怀里不再出声。 第87章 因为宫中也在为三官祭典做准备,元念卿并未马上开始忙碌。转天悠闲地在家歇了一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白露一直陪在旁边,对方一向浅眠,他不想惊动难得的熟睡。 这几个月他渐渐摸出了元念卿睡觉的规律,没心事不劳累的时候好入睡也易惊醒,但心事一多就开始睡不着,除非劳累到精神难以支撑,才会真正陷入沉睡难以唤醒。 但沉睡对元念卿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因为那也是身体无法支撑的讯号,每次沉睡时对方的脉象都会更加虚浮,不仔细诊甚至听不到。 师父曾说元念卿的身体特殊,不能用一般人的脉象生搬硬套,最好就是日日听时时听,用对方本身的脉象变化相互比较,辨析出各种征兆。如今他掌握的脉象规律大多是师父传授,想来这些都是日复一日地耐心听诊才归结出的。 越是了解元念卿,就越是觉得对方活得不容易。生来带病也就算了,还要卷进别人的勾心斗角。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以小泼皮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活得更精彩更开心,展露更多带着梨涡的灿烂笑容。 第67章 胡思乱想间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他拨开对方散在额前的发丝,对上刚睡醒还有些慵懒的眼神。 元念卿把脸埋进他怀里借机撒娇:“这里真暖和,心都跟着暖起来了。” 他伸手拉过被子,盖住对方翻身露出来的后背。 “舒服得我都不想起了。” 他也有相同的心情,含笑亲了亲元念卿的发顶。 “可是不行。”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元念卿瞥一眼床外,“得先把生人应付走。” 白露知道这是在说借来的内侍和请来的戏班伶人,元念卿昨晚设酒席款待了他们,元崇没来传话禀报,应该是还没走完。 元念卿又磨蹭了一会儿,最终叹气道:“起吧,省得等会儿有事来催。” 两人穿好衣服下床梳洗一番,元念卿先到外院询问昨晚情况,白露则趁机打开窗户通风,又把姜枣茶放到火炉上熬煮。 不多时小侍女们端着食盒进来,手脚麻利地将屋里归置整齐。收拾完了也不见元念卿回来,大家的眼睛就开始围着他打转。 他被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几个丫头又打什么注意。 “娘娘……”互相拉扯一阵,还是个子最小的姑娘先开口,“您的发髻有些松散,要不要我们帮您重梳一下?” 他这才明白,她们是想替自己梳头。元念卿嫌小姑娘们手生还在练,平时都是让春铃来替自己梳。今日起得晚,他便图省事自己梳,结果被她们看出来了。 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气,这几个小侍女越来越像春铃,一说打扮他就来劲。 纤瘦的侍女见他没有马上答应赶紧又道:“您要是不想,就当我们没问。” 相处久了,他十分怜惜这些姑娘,小小年纪跟着他们一起上京,到了京城事事为他着想,遇到危险还要挡在他面前。因此小事上他都会顺着她们,重新梳头这样的小要求,自然也是一样。 于是他点点头,坐到了妆台前。 小姑娘们立刻开心起来,围聚过来替他重新梳头。 元念卿回来的时候正好梳完头,他认真审视一番对小姑娘们道:“梳头的手法差不多了,不过搭配还有问题。” 个子最小的侍女问:“王爷是觉得首饰用得不好?” “不单是首饰,他今天装束虽说以鹅黄为主,但颜色清淡配色也少,又是便裙,并不适合配高髻。单看脸没问题,可是纵观全身就会觉得头重脚轻。” 侍女们仔细看了看白露的脸,又看了看全身,像是明白过来,都纷纷点头。 个子最小的侍女又问:“那要重新梳成矮髻吗?” “倒也不用。”元念卿摇头,“你去衣房取一件章丹色的重锦半臂过来。” 小侍女跑走不多时将半臂带回来,为白露换上,再从头到脚打量,果然顺眼许多。 “其实换做艳色的披帛更好,不过你们娘娘不喜欢,在家时就算了。” 这时眼角带痣的姑娘问道:“王爷,这种搭配我们该怎么练?” 元念卿想了想:“我会让教你们的婆子多准备些衣服,先从最基本的配颜色学起,之后再加款式,另外进宫的衣服制式有另一套规矩,你们也要学起来。上妆梳头现在不急,要等这些掌握之后再考虑。”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要学,小姑娘们有些泄气地垂下头。 “只有都学会了,我才许你们打扮他。以你们现在的本事,还早着呢。”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已经算学得快的,比起刚进来时进步许多,假以时日再用点心,肯定没问题。” 大家这才重整精神,信心满满地点头。 白露只觉得无奈,打扮自己莫名成了彩头,元念卿乱许不说,小丫头们也跟着起劲。等用过早饭,侍女们退去,他便面带不悦地瞪向始作俑者。 元念卿理直气壮道:“我总不能让她们白白浪费你的美貌。” 他立刻翻了个白眼。 “你不愿意就让她们给我打扮,左右不能浪费。” 一听这话,他再也绷不住脸,忍笑看着对方。 “笑什么?”元念卿反倒沉下脸,“我打扮好看了你不高兴?” 他赶紧摇头,起身去端煮好的姜枣茶。 打扮好看他当然高兴,问题是元念卿照这种方式打扮出来……确实不怎么好看。但这话绝对不能让本人知道,否则肯定又是记仇又是胡闹。 “这还差不多。”元念卿不讲理道,“就算别人觉得我不好看,也不许你觉得我不好看!” 他含笑点头,又帮着吹凉茶水,这才把人哄好。 下午外人才全部离开别苑,元崇过来禀报,又把这几天的使用账目交给元念卿。 白露跟着扫了一眼,看到总计的五百多两立刻觉得心疼,一想到下个月院还要为元玉瑶花费一场,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行了。”等元崇离开,元念卿劝道,“好歹是个王妃,得改改舍不得钱的毛病。” 他嗔对方一眼,低头不语。 “要不这样,我让账房把你的俸禄单算出来,归你自己使用?” 他听得糊涂,自己又没有官职,哪有什么俸禄? “真是少说一句都不行。”元念卿苦笑,“你的封号和我的一样,也是有俸禄的,不过数目不多,我就让账房归到一起了。你要是觉得每次找账房拿钱不便,我就让他们按月算出来给你。” 他听完连连摆手,自己除了出门买药花费些,其余就算拿了也是放着。而且他也不缺钱,匣子里如今单有一层放着元念卿平时给的银票,账房根本都没进过。 他知道以自己的处境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该大方些,可山上清苦日子过久了,他已经习惯节俭度日。不愿持家也是因为只要打开账本看到那些花费,他就只剩两个字——心疼。 元念卿见他一提这些就和自己吃药一样满脸苦相,也不想为难:“算了,反正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还是一切照旧吧。”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瞥见账目,仍然觉得难受。 第88章 此后别苑着实清静了两日,不过内院本就用人不多,所以并没觉出差别。到了十四,家里再次忙碌起来,因为祭奠天亮开始,他们半夜就要出门。 春铃一早将翟服找出来挂在院中,对着太阳仔细检查,确认完好无损才收下来。之后又将专门的珠冠、金簪、璎珞等一一取出擦拭,再全部摆进屋里。 白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不解地看向元念卿。 “这是宫中大典专用的礼服,原本是为进宫面圣准备,不过之前和那个人见面不是在大殿之上,所以一直没让你穿过。”元念卿知道他嫌这些衣服首饰穿戴麻烦,“不光是你,我那一套冕冠除了没有首饰,比你的还繁琐。” 元念卿的衣服能比自己这套还繁琐?他本来不信,可等春铃真的将冕冠搬进来,才发现衣袍均是重锦裘皮制成,身上配件只多不少,比自己要穿的还重许多。 “忍一忍吧,那个人不喜欢过节,穿这些的机会已经算少。”话虽是元念卿对他说的,但听着更像在劝自己,“等大典结束咱们就赶紧回来。” 白露点头,毕竟除了忍也没别的办法。 衣物只是一方面,为了能养足精神,元念卿下午就拉着他上床休息。又提前告诉厨房准备宵夜,确保所有人出门前吃饱喝足。 两人躺到亥时起身,简单吃些暖身的食物便开始为出门做准备。 白露以为穿上翟服后会行动不便,但因为带了珠冠,不用高梳发髻,其他头饰也有限,所以没有预想中累赘。 反观元念卿,为了叠穿重锦不显得臃肿,需要紧绑衣带,除了手脚能动,跟被五花大绑差不了多少。一套穿完,脸色比以往没表情时更加阴沉。 出门前春铃还在两人的袖中塞了手炉,才让小侍女们赔着上车。即便如此,过了冬至的京城子夜,已经冷得有些难捱。 白露担心元念卿受不住夜寒,上车之后将自己的手炉也塞进对方袖里。 “别只顾着我,大典要在外面站许久,你也得暖着点儿。”元念卿要把手炉塞回去,被他死死拉着手拦住。 手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暖意,元念卿却苦笑道:“这么拉着我,是嫌自己不够冷吗?” 他点点头,像抱手炉那样直接将冰凉的手放到怀中。 “那行,就借给你了。”元念卿也不再犟,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 三官殿在皇城东侧,与正阳宫毗邻,与附近的山岳殿、祈天台合在一处,是宫中举办各种祭祀大典的地方,外人非诏许不得入内。 马车在正阳宫的门外停下,两人一下车就看到附近人头攒动,已有不少官员先一步到达。元念卿无意应酬,命小侍女们点亮提灯,避开官员们进出的道路,从正阳宫内侧绕行。 步行大约一刻,便看到一处禁军把守的开阔之地,其中只有一座三层楼阶组成的圆形石台,石台中央放置一巨大鼎炉,炉内火焰翻腾烧得正旺,炉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道士打坐。 第68章 “这就是祈天台,一会儿我们先去三官殿迎香火,香火迎到此处便会开始诵读祭文,祭文要在日出之时入鼎炉,期间我们要站在台上,不过站位有些讲究。”元念卿指着祈天台道,“那个人与主持大典的道长站在中央圆台,后宫嫔妃皇嗣站二三阶之间的环台,你我和其他元氏宗亲站一二阶之间的环台,文武百官则站台下。虽然全程只需跟紧我即可,不过让你知道也有好处。” 白露点头记住,又随元念卿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院落。还未进到里面,就能从门口看到大殿内供奉着三官大帝的仙身。仙身精致华美法相庄严,殿内香火缭绕下更添仙灵神圣之感。 元念卿让小侍女们等在院外,嘱咐她们不要乱走,随后带白露进入院中,去静室等候。 静室内宁妃和元谆德早已到了,宁妃一改平日修行装扮,也穿制式相似的翟衣。不过衣服的花纹与白露不同,头上戴的也不是珠冠而是锦冠。 两人连忙过去见礼,闲谈不多时,陈妃也带着两位皇女前来。两位后妃的打扮如出一辙,皇女们的装扮反而随意许多,但也是宽袖长裙尽显隆重。 招呼过后陈妃对元念卿道:“念卿,之前灵英去你那,没添什么麻烦吧?” “陈妃娘娘多虑了,那天只是邀请皇子皇女们过来小聚,场面十分和乐。” “就是说嘛!”元灵英插嘴道,“我跟我娘说了,只是换个地方跟兄弟姐妹们相聚,她偏不信。” 元念卿补充道:“确实如此,长皇女聪慧活泼,为别苑平添许多欢声笑语,大家欢喜还来不及。” 陈妃这才安心,不过转头见元灵英得意的模样仍是有些无奈:“灵英被我惯坏了,万一那天跟你使起性子,你不必迁就。” “陈妃娘娘放心,我想殿下也只有在您面前,才总是性情使然。” 这话说到陈妃心里:“可不是,仗着我疼她,就一个劲儿地耍任性。” “娘——”元灵英拉着亲娘撒娇道,“我哪像您说的那样?” 陈妃还要借机说女儿几句,此时萧妃与二皇子,皇后与太子同到,也便放下不提。 白露注意到皇后面对元念卿时脸色不算太好,大约也是碍于皇后态度,太子也没有像平时那样闲聊。彼此见礼过后各找位置落座,直到门外宫人通传太后驾到。 他听到太后二字就脊背发冷,起身时偷偷瞥一眼旁边的元念卿,照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 太后此番出现全然不见之前的疯癫模样,举手投足都带着国母应有的端庄稳重,进来见到众人立刻喜笑颜开,免去行礼与大家同坐。 太后对太子喜爱有加,不仅让在身边坐下,还一直拉着手嘘寒问暖,期间偶尔叫二皇子加入话题,但其他人连正眼都不曾给过。 这反倒让白露松了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太后不会发疯。 不多时有殿内道长来请,说是大典吉时已到。众人移步大殿,皇帝则已经站在三官面前。 不等众人行礼,元重思挥手示意免去礼节,大家站到对方身后,按亲疏远近各自排开。主持大典的道长一声号令,众人纷纷执香落跪,随道士们的诵念潜心祈福。 第89章 整个过程和元念卿说的一样,祈福过后大家将线香交给殿中道士代为保管,便随皇帝移步祈天台。 但在说好的位置站定后,白露才惊诧地发现,一阶二阶的环台上竟然只有自己和元念卿两个人! 向上是后宫嫔妃皇嗣,向下是朝中文武百官,唯有元氏宗亲的位置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谁也没来。 难道是其他宗亲没接到旨意?还是说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总不能是京中一个宗亲都没有?白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仔细回忆过往,除了眼前的这些人,确实没在京中见过其他皇亲国戚。 他年幼在家时,还时不时有同在京城的远亲相互走动,而如此重要的祭典,京中竟然没有其他元氏宗亲前来…… 出神之际祭文已宣读完毕,待日出之时,连同在大殿中请来的香火一起送入鼎炉中。圆台上的道长仔细盯着炉中火焰,等其中的祭文燃烧殆尽才宣布礼成,三官祭典便正式结束。 皇帝让奉香的道人传话,命祈天台的众人各自散去,自己又随道长回了三官殿。 白露放松下来立刻拉紧元念卿的手,就和他想得一样,双手已经冰得不像样。这祈天台四周空无一物,寒风能肆意横扫。他们这一层只有两人,元念卿又恰在上风处,高大身形全替他把风挡住。 “不碍事,只是手冷些。”元念卿见他神情焦急劝道,“我们这就回去,你帮我熬些茶,喝了就能好。” 他连连点头,两人牵手从台上下来,去找等在三官殿外的侍女们。 小姑娘们没有傻站在原地,而是早早躲到院墙背风处,不过站久依然觉得冷,正紧挨在一起搓手跺脚。 个子最小的姑娘眼尖,老远就看到他们,招呼其他姑娘迎上来,大家才又折返,一起往宫外走。 谁知没走几步,就有道人赶过来将元念卿叫住:“幽王殿下留步,陛下请您过去。” 元念卿看一眼白露,无奈道:“道长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道士明白他有话和白露说,点头回了三官殿。 元念卿嘱咐几个姑娘:“你们先跟娘娘回车上,半个时辰等不到我就回别苑。也不必让家里再来车,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 眼角带痣的姑娘小声问白露:“娘娘,您记得来时的路吗?” 来时天还是黑的,宫中道路又宽,看不清周围景色,白露只记得是从正阳宫穿行,于是摇头。 姑娘们也跟着面露难色,小个子姑娘在其他人的怂恿下硬着头皮开口道:“王爷,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我们没记清路。” 他确实没考虑到这点,四下也没见到能帮忙带路的宫人,只好继续问:“去祈天台的路还记得吗?” 小姑娘们点头。 “你们先往那去,附近的禁军应该没撤,很容易能问到路。就说去南兴门,马车就在门外。” 元念卿不好逗留太久,说完就匆匆赶回三官殿,白露则在侍女们的陪伴下往祈天台走。 祈天台周围确实还有禁军把守,但各个面目冷峻庄严,让人心生畏惧。小侍女们一路左顾右盼,希望找个面相和善些的再问。 踟蹰之际,却见太子带人向这边走来。 “弟妹怎么又回来了?”元载泽没见到元念卿有些奇怪,“念卿呢?” 眼角带痣的侍女代回道:“回太子殿下,王爷刚刚有事离开,命我们送娘娘回车上。但是奴婢们愚钝,没能记住来时的路,所以又和娘娘返回来,想找人问问。” 元载泽听得明白:“你们是第一次来,难免不认路。不如让我送一趟,可是要去南兴门?” 侍女们惶恐道:“怎敢劳动太子殿下!” “你们无需惊慌,我要去一趟太傅那边,正好顺路。” 侍女们这才放心,连连对元载泽道谢。 白露也心怀感激地躬身行礼,元载泽见状赶紧拦住:“举手之劳,弟妹无需挂心。” 他这才起身,注意到太子身边并没有见皇后踪影。 元载泽看出他的意思:“礼成之后我在此处与朝中官员聊了几句,母后受不得风寒,先回宫休息了。” 难怪对方此时的神情放松许多。 “弟妹这边请。” 他点头跟上元载泽,一起离开祈天台。 即便一开始因为自己真正身份险被看破而对太子心怀芥蒂,但几次相处下来,他仍能感觉到对方是个性情宽厚之人。接人待物总是和颜悦色,从不见与人勾心斗角,对皇后又极为孝顺,就连几位性格各异的皇子皇女,也对这位年长仅有几个月的长兄敬重有加。 他是独子,元念卿也只有一个没血缘的姐姐,不过如果家中能有一位太子这样的长兄,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念卿他……”元载泽在意元念卿去向,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起,“是被父皇叫去吗?” 白露微微点头。 “我猜也是,不然他不可能丢下弟妹。”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被丢下,只是担心元念卿不能及时暖身,又生出什么毛病来。 “我能看出他虽然忙碌,但对弟妹关爱有加。” 他羞赧地点头,元念卿无论多忙都不曾忽略自己。也正因如此,就算本人不能时时陪伴,他也不觉得孤单。他知道对方的心在自己这里,当然他的心也一样给了对方。 “你们夫妻伉俪情深,让我十分羡慕。”元载泽惆怅道,“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如此金玉良缘,不是谁都能有幸遇到。” 他不禁想起元载泽生辰时的情形,先不论皇后是否有相中的儿媳,至少本人恐怕并没有从中找到心仪的人选。 “我好像又在说些没志气的话,还请弟妹不要介意。” 第69章 他连连摇头,用手指捏住嘴唇,示意自己不会说出去。 元载泽却被这孩童般的举动逗笑,良久才收敛笑意遗憾道:“弟妹若是能开口,定是个风趣幽默之人。” 他谦虚地摆摆手,风趣幽默肯定算不上,有个爱闹腾的小泼皮在,自己开口也只剩唠叨。 闲聊间,南兴门已经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元载泽看起来十分不舍:“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畅聊。” 他点点头,行礼辞别。 “弟妹。”转身之际元载泽叫住他,但开口却有些迟疑,最后只道,“路上小心。” 他点头应下,带侍女们走出宫门。 第90章 虽然元念卿有言在先,等半个时辰就走,可半个时辰过去后,白露还是让车多停了一会儿,只是没想到真能把人等来。 “都说让你先回去,我可以找别的车。”元念卿心疼他在外面冻着,“要不是我多个心眼儿过来看看,可能就错过了。” 他乖乖点头,但脸上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比我还不听劝。”元念卿点了点他的鼻子,“身上冷不冷?” 他摇头,伸手盖在对方冰凉的皮肤上,和平时一样,仍是暖融融的。 元念卿这才理解他是真的不觉得冷:“难怪你那么怕热,原来是个小暖炉。” 他得意地点头,将冰凉的双手抱在怀里暖。 元念卿也放松下来,有心在他身上靠一会儿,可身上的衣服裹得太紧,偏身都勒得难受,只好继续直身坐着。他想帮忙松一松领口,也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 “算了,坚持到家就能换。今天也没别的事,之后可以好好歇歇。” 他还以为被皇帝叫去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元念卿知道他想问,不过此时不便开口:“回去再跟你慢慢说。” 一路无话回到别苑,刚下车元崇就迎过来:“王爷,玲珑班的仇公子求见。” 元念卿想了想,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我说您去宫里不在,他本来打算走。我就留他去我那喝杯茶,想帮您问问他有什么事,不过茶还没上您就回来了。”元崇看出元念卿有些疲倦,“您要是累了,我就打发他下次来?” “不必,你让他过来正堂。” 元崇领命退下,元念卿让白露先回内院,自己去正堂等人。 不多时仇笑天进来行礼:“草民拜见幽王殿下,斗胆前来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仇公子客气了。”元念卿展手请对方落座,又等家人端来茶水才开口道,“你匆忙前来,是想好之前那件事了?” 仇笑天点点头,但神情十分拘谨。 “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 “其实……是为了家母。”仇笑天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最近归家,发现母亲总是心神不宁。和邻居聊天,说是这段时间常有意图不明的生人在我家附近打探。我问起母亲,她却只字不提,还说我疑心病重。” “令堂应该是怕你担心。” 仇笑天点头:“王爷说得是,母亲一向隐忍,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眼看就到年底,戏班忙着排戏,我不能时常归家,实在是怕她独自在家有什么意外。” “你想让本王帮忙安排住处?” 仇笑天赶紧摆手:“不敢劳动殿下,我就想问问您府上缺不缺住家的帮佣。母亲他平时会接些洗衣缝补的散活,虽然称不上灵巧,但十分勤快。即便是我现在能够供养她,她也闲不下来。借口帮佣让她暂时搬离现在住处,我也更好开口。” 元念卿明白对方意思,搬去别处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阻拦生人打探。能住进王府,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体谅对方为母担忧:“过来帮佣没当然问题,不过本王也不能安排她做些粗活。不知令堂是否识字,或是有些别的本事?” “实不相瞒,家母曾是官宦之女,从小知书识礼。只因家门突遭不幸,才不得不孤身将我养大。”仇笑天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不过,她也确实有些年没拿过笔了。” 不仅识字而且能写字,元念卿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家里的侍女年纪小,正好缺个教她们读书识字的人。将令堂安排过去,你可愿意?” “如此甚好!”仇笑天一听大喜过望,立刻起身道谢,“多谢王爷成全!” “这恰好应家中所需,本王该谢仇公子才是。”元念卿客气道,“还有别的事吗?” 仇笑天连连摇头,刚要拜辞忽然又想到什么:“王爷,此事是我擅作主张,家母并不知情……我担心直接告诉她进王府教侍女会令她生疑。” “不要紧,你就说是过来帮佣,本王到见面时再改口。” “笑天谢王爷厚意。”仇笑天这才安心拜别,“此番劳您费心,草民就不再叨扰。” 送走仇笑天,元念卿先和元崇简单聊过这件事才回到内院。 刚进院门,就看到已经换好日常装束的白露和春玲一起等在门口,准备替自己换衣服。 快走两步进到屋里,元念卿呲牙咧嘴道:“快给我脱了,勒死了!” 两人麻利地将衣服脱下来,春玲便带着冠冕离开。 白露又把人拉到床上,掀开中衣检查,虽然不见瘀青,但不少地方已留下的红印。 他暗自叹了口气,情况算是比预想的好。先拉过被子把人盖上保暖,又端来熬好的茶水递到元念卿手里,之后才取过药油小心地涂在红印上。 “只是些印子,不用那么仔细。” 他不肯听,固执地把每一个地方都涂过,才收起药油去净手。 元念卿不高兴一个人待着,趴在床头催促:“过来陪我躺会儿,没你我暖和不起来。” 白露回头瞪一眼,指指门外。 “怕什么,你陪我躺着天经地义!” 眼看元念卿嚷嚷起来,他赶紧拿蜜枣过去塞对方的嘴。 蜜枣进嘴细细咀嚼,元念卿奇怪地摸摸肚子:“怎么一颗枣把我吃饿了?” 半夜出去巳时才回来,怎么可能不饿?他也懒得搭理,等春玲和小侍女们将饭食端进来,才让对方披上衣服下床。 饭后元念卿又躺回床上,这一次白露陪在旁边,直接将人揽在怀里。 本以为小泼皮要接着之前闹会儿脾气,谁知对方只是把脸埋进自己怀中,半天都没有声响。 他只当元念卿疲乏要睡,调整姿势也打算躺下,不过还没躺稳,就听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在三官殿的道人名册上,看到了缘卿和师父,而且道号是挨着的。” 他随即愣住,尽管已经知道缘卿和师父都和皇帝有些关联,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能出现在一起。 “师父和缘卿相识,是我最不愿面对的状况。”元念卿语气中透着无力,“我不希望将他牵扯进来,而且隐约有种感觉,他会为此伤心。” 他明白元念卿的顾虑,师父之于自己,尚且情同父子,更可况是从小看大的元念卿。哪怕是之后元念卿被送到侯府,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依然深厚。 尽管平日被小泼皮气得到处抓人喊打,可真要是元念卿有什么闪失,师父比任何人都着急。而元念卿再无法无天,也从未令师父显露出伤心难过。 “那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让我看这些,但我不愿深思背后意图,真的不愿……” 即使没有看到表情,白露也深深感受到元念卿此时的纠结,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畏惧自己可能发现的真相。他尚不清楚对方预见了怎样的真相,只知道那个爱笑爱闹的小泼皮会因此受伤。 亦或许元念卿心里已经有难以愈合的伤疤,只是藏得太深,他还没能找到。 第91章 两人安静躺到下午,元念卿的身子总算回暖,白露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没有睡,但彼此依偎太舒服,让他们都舍不得动弹。 一直躺着晚饭自然没什么胃口,尤其是元念卿,喝了些鸡汤便不肯再吃。白露让小侍女去厨房端些点心备在房里,以防对方夜里叫饿。 饭后元念卿又回床上,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出神。他不希望对方存心事,熬上药后也过来坐到床边。 “今天的祭典,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吗?”元念卿问得十分认真,想来是个重要的话题。 他点点头,在对方掌中写下“宗亲”二字。 “没错,正如你所见,京中还能称得上元氏宗亲的,只有你我。” 竟然真的没有其他皇亲国戚在京城里?!他震惊地看着元念卿。 “这件事在京中讳莫如深,之前即便我觉察到异样,也没人肯向我透露实情。是在得了大理寺卿的官职之后,朝中仰仗我的人多了,才渐渐探得一些端倪。” 如此看来皇帝的每一个封赏,都不是平白给的。 “这件事要追溯到那个人继位之前。其实先皇原先定下的太子并不是他,而是原配蔡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元懿德,世人也称懿德太子。这位懿德太子比那人年长八岁,据说品性贤良恭谦,在朝中人望很高,是公认的继位人选。”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继位前投河自尽了。” 第70章 他听得惊诧不已,好好的太子怎么就能自杀? 元念卿面色凝重道:“至于他自杀的原因,如今众说纷纭,但不管哪一种,都和那个人脱不开干系。而且之后发生的一些事,也让那个人的嫌疑更重。” 他也摒气凝息,等待接下来的详情。 “懿德太子死后,太子妃殉情而亡,本就病重蔡皇后深受打击,一月之内溘然长逝。先皇接连丧子丧偶,承受不住也一病不起,半年后扶那个人为太子,一年内也驾崩归西。” 一年内全死了……就连听者也觉得这些不是单纯的巧合。 “谁知先皇驾崩,却是一切的开始。在那个人最初继位的三年之中,陆续有元氏宗亲暴毙而亡。一开始是朝中担任要职的远亲,后来是手握兵权的近亲,最后……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由此元氏宗亲人人自危,假托各种理由逃离京城。即便如此,原本先皇所出的九位皇子,如今也只剩那个人。” 白露听得冷汗淋漓,八位兄弟一个不剩,如此狠绝的杀伐,让人不寒而栗。 “如今的元氏宗亲四散京城之外,也远离了权力中心,只剩以宁国候元骁乾为首的这一支还在西北各州掌有实权。此人也是镇远侯元震的父亲,我祖父同父异母的兄长,论起来我该叫他一声伯祖。” 也就是说元念卿是目前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元氏宗亲!他立刻紧张地抓住对方的手,心中满是忐忑。 “别担心,那个人不会把我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将我从安陵叫到京城。”元念卿轻拍他的手背安慰道,“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为了帝位,只需找理由除掉顽固支持懿德太子的那些宗亲即可,如此大规模的清洗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个人心思深重,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这做法确实奇怪,即便是其他兄弟全都与那位懿德太子一心,如此杀伐也只会招致不满,甚至激起朝野动荡。 “你还记得有关那个人和东霞殿的传言吗?” 他点点头,传言皇帝自小在东霞殿长大,但实际上作为当地人的王掌柜当年并不知情,甚至亲眼见到了本人都没能有所察觉。可他不懂元念卿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那一趟让我们知道,传言是传言,有些真但未必全真。父亲回安陵前也曾嘱咐我,宫里的传言真真假假未必可信。”元念卿揣思道,“那么这些有关懿德太子之死和元氏宗亲清洗的传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明白过来,元念卿是在怀疑传言。这一路走来,对方无论听到什么传闻,都要找到佐证才肯相信。也正是因为思虑如此周密严谨,才能屡屡拨云见日看破真相。 可这些事都发生在他们出生之前,事关皇室旧秘,人又大多已死,想要找出证据一一印证谈何容易? “想要分辨真假,最好从知情者下手。那个人不必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无可能开口,就算开口也不知有几分可信。而除他之外的知情者,你最先能想到谁?” 他最先想到的是那些逃离京城的元氏宗亲,可是也说不好他们叫什么,现在在哪…… 元念卿看出他想到别处,主动开口道:“我最先想到的是太后。” 太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 “难道不是吗?她是那个人的母亲,怎么可能不是知情人?就算两人各怀心思,但也确实共同经历了宫中变故。” 这话有理,可他不想点头,内心深处,他不希望元念卿与太后有任何瓜葛。 “而且在外人眼里,他们母子利害一致,应该就是一心才对。”元念卿说到这里苦笑,“两年前我带伤回去安陵的时候,你猜家里人觉得那些伤是谁留的?” 是皇帝。就连他在那段不知真相的日子里,见对方绝口不提此事,也觉得应该是皇帝。毕竟是皇帝下的诏书,谁会想到太后? 想到这里,他忽然愣住,谁都想不到太后?!恰恰是因为谁都想不到太后! 元念卿看表情就知道他醒悟过来:“你现在明白了吧?没有人能想到太后,即便她做了什么,也可以藏在得了帝位的那个人背后。而肃清朝中元氏重臣之后,空下来的那些位置,也大多由幽州一派的官吏顶替。那个人如果真的安于现状,甘心让幽州一派的官吏执掌大权,就不会命我调查杨士争一案,又借黑云山失踪案扰乱朝中人心。” 白露听得目瞪口呆,这里面究竟有多少阴谋诡计,又有多少机关算尽,单是听着就胆战心惊。 “今日我们在三官殿的静室里看到的太后神情自若,哪有半点疯癫?”元念卿冷笑道,“我相信她此时归来绝不是因为修养够了,之后一定会有动作,那也是找出她破绽的最佳时机。” 归根结底,元念卿还是要和太后一斗。 “不用怕。”元念卿托起他黯然神伤的脸劝道,“我那么聪明,你那么漂亮,自古以来都是咱们这样的更容易赢。” 知道对方在帮自己宽心,他含笑点点头,亲住近在咫尺的嘴唇。 第92章 转天一切恢复如常。本来下元期间,京中官员都有假。但为了尽早将积攒的陈年卷宗看完,元念卿还是一早离开别苑。 下午刚从外面回来,元崇就过来禀报仇笑天的母亲屈氏已经过来,正由家中管事仆妇带着看住处。 “等看完让她来正堂一趟。”元念卿说完就去正堂坐等。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管事的仆妇带进来一名气质温婉的妇人。 引荐过后妇人躬身施礼:“民妇屈氏,拜见幽王殿下。” “夫人不必多礼。”元念卿请了座位,又让人上茶,“不知你看得如何,是否愿意过来帮忙?” “王爷此言折煞民妇,能进王府帮佣,是民妇的福分。”屈氏虽然神情拘谨,但举止稳重谈吐得体,“如果您不嫌弃,我明日就能过来。” “那当然最好。”元念卿能看出对方平静的神色中有几分憔悴,想来应该是过得不松心,“带你过来的杨妈妈应该已经说了些府中情形,因是举家从安陵过来,规矩和京中其他人家可能有些不同。” 屈氏点头:“王爷放心,杨妈妈和家中其他几位管事都十分通情达理,民妇会多向他们请教,不会坏了规矩。” 元念卿觉得差不多了,转入正题:“我看夫人谈吐文雅气质不俗,难道是出身书香门第?” 屈氏谦虚道:“提不上什么书香门第,只是小时候在家读过些书,认了些字。” “哦?夫人识字?”他只当第一次听说,“是只认不写,还是会认会写?” “会认会写。” 元念卿听到这里故作沉吟,直到屈氏忍不住抬眼观察自己,才继续道:“实不相瞒,家里眼下另有一个需要识字的差事紧缺人手,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应下?” 屈氏不疑有他:“王爷尽管吩咐。” “内子……身有宿疾不便开口,平时需要以书写传讯。而身边的几个侍女年纪尚小,识字不多。本来都是由家慈那边的妈妈代为教导,然而今年突然要随本王上京,识字的事也就断了。”元念卿叹气道,“内子本就心疼几个丫头年纪小,这样一来就更不愿支使,可又喜欢她们聪明伶俐,不舍得换。家中能干的仆妇不少,但识字的不多,会写的更是没有,如果夫人能应下这件差事,算是帮了本王的大忙。” 这番话合情合理,说得屈氏有些动容:“王爷言重了,教姑娘们识字并非难事,民妇愿意代劳。” 元念卿立刻让人把四个小侍女叫过来,吩咐道:“这是最近到家里的屈夫人,负责教导你们识字。” 姑娘们一听纷纷见礼,向屈氏问好。 屈氏见状也赶紧还礼,看着四个神采奕奕的小侍女,口中不断夸赞:“难怪王妃娘娘喜欢,果然个个伶俐可爱。” “可爱是可爱,耍起小聪明也是难管,夫人要是觉得她们哪里不对就直说,不必惯着。”元念卿说完又看向四个小姑娘,“你们要和屈夫人好好学,不许偷懒。” 小姑娘们乖乖点头,才告退离开。 改事由顺利谈妥,元念卿又道:“我会让管家将夫人的工钱改到一等,其他与之前说好的一样。” 屈氏赶紧起身道谢:“民妇承王爷恩惠,实在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客气,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杨妈妈她们开口。” 屈氏再三道谢,才随着管事的妈妈离开。 白露早就听到外院马车动静,可是在内院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进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不禁有些失望,哪知道刚回屋坐下院门就开了。 他将人迎进屋里,等着元念卿说明自己为何那么久都不进来。 “赶上仇笑天的母亲过来,我刚见了一面。”元念卿说完扯了扯衣领催促,“快帮我换衣服,裹得难受。” 他赶紧上手帮忙更衣,之后又倒好热茶送到对方身边。 元念卿趁机拉着他坐到一起,赖在他身上撒娇:“什么都不如你暖,快让我倚一会儿。” 第71章 他心中苦叹小泼皮光长个子不长心,但还是将人搂进怀里。 “那个屈氏的言谈举止,确实是教养得体之人,看来她儿子没有夸大其词。” 屈氏?他没听明白这是在说谁。 “就是仇笑天之母。” 他不解,仇笑天的母亲不该是仇氏,怎么会是屈氏? “你是不是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元灵英就问过名字由来,仇笑天说名字是师父改的,可见并不是本名。”元念卿解释道,“其实伶人大多都不用本名,包括那个采荷,肯定也不姓采。” 他这才忆起确有此事。其实细想也合理,伶人多是贱籍,身世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地方,改个名字隐去原有身份,还能活得轻松些。 “不管怎样赏赐的事算是了结,你也能安心了?” 他点点头,不过平白给元念卿添了麻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别想有的没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仇笑天帮你少一事,就是帮我少一事。”元念卿一眼便知他的心思,“而且在我见过的伶人中,他确实称得上品行端正,如今又在京城炙手可热,关系近些与我也有益处。”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专为哄自己而说,他听了都安心不少。他与元念卿已是一体同心,非要分个你我反而显得疏远,更何况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很多事早就难分你我。 “另外眼下我有一件事拿不准主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白露听得稀奇,元念卿一向行事果断,还能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 “我想再去一次幽州。”元念卿先亮明想法,才解释原因,“之前和曹嘉大将军见面,他将月余在乌岭的发现和我仔细说了一遍。虽然和我预想的大差不差,也确实找到了几本账册,但并没有查到之前那些铁锭的去向。” 听语气,元念卿对乌岭的收获并不满意。 “而被当做主谋的罗尚秦早已服毒身亡,用一死担下所有罪责,从他家中搜来的那些账簿,没有半点私铁的痕迹。我和刑部侍郎许大人多次提审他的亲信管事,也都毫无收获。”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怀疑真正的主谋早已安排好金蝉脱壳的办法,罗尚秦只是个随时都能扔掉的蝉蜕。” 白露想了想,在元念卿手中写了个圣字。 “你问那个人的意思?他这次也要我继续暗中追查,因为查获的铁锭大部分形制怪异,不像寻常铁锭上下同宽,而是个个细腰。之前和你一起去集渊院的时候我去工部查找,发现那是专门用在修堤筑坝上的铁锭。而朝廷修筑堤坝都会在铁锭上铸刻工事名称方便确认,那些铁锭没有任何铸刻,自然查不到用在哪里。” 他以为修筑堤坝是好事,不明白元念卿为何对此忧心忡忡。 “朝廷兴修水利都要考量漕运、通航、行军等各个方面,如果某条水路被人用堤坝暗中截断,后果将不堪设想。其背后目的必须探明,否则很可能影响深远。” 这么一说暗修水利确实不妙,但他不觉得如此大规模的工事能够瞒得住朝廷,于是写了个瞒字。 元念卿笑道:“想瞒住并不难,因为不需要瞒住每一个人,只要没人在朝堂上提起即可。乌潭离京城那么近,十几年的连续走失不也瞒得好好的?” 第93章 白露反应过来,自己一直都默认皇帝能够号令群臣,可实际并非如此。 黑云山就是最好的例子,韩敬欺下瞒上这么多年,只要有位高权重的官员帮忙遮掩,就没人能将这件事在朝中捅破。 现在就算被元念卿捅破,京中重权在握的大多仍是幽州一派的官员,他们一日勾连不散,类似的事情便会层出不穷。 “我想找出这些私铁的真正去向,目前就只能从澜江航道入手。澜江的源头在沂州,南下过凉、庆、丞三州进乌岭,下游则是穿巴龚二州的交界进幽州,在汇江县附近与静水一道并入猛江。而澜江上游所经流域,除了丞州权利比较复杂,凉州有以宁国候元骁乾为首的众多宗亲,庆州有镇远侯元震的侯府,巴州则有父亲侯府。就算常年在外领兵,以他们在州界内的人脉,也不可能对大兴工事毫不知情。另外他们又都是手握兵权的元氏宗亲,幽州一派的官员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轻举妄动。” 他也觉得私铁进巴州的可能很小,巴州有头有脸的官员和侯府都有走动,元念卿得封号后与他们更是相熟,如果哪里大修水利,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入庆州就更难,毕竟幽州林家极可能是镇远侯带兵查抄,双方算得上深仇大恨,镇远侯不可能对幽州一派的官员没有防范。庆州都过不去,再往西北的凉、沂二州就更不可能。 而丞州夹在巴州和庆州之间,也没那么容易掌控。 “因此私铁最可能顺澜江而下,但幽州水多,自古有三江九水流经州内,几大江水又相互交汇,想要追查十分不易。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而且以幽州官员对我的戒备,无功而返也有可能。” 白露倒觉得还好,就算可能在这件事上无功而返,以元念卿的用心缜密,也能在别处有所发现。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元念卿又道:“另外我一直在等太后的动作,此时出去,恐怕会错过良机。如果她真的是幽州一派官员的核心所在,那她回宫之后所做的事就比私铁的去向更加重要。” 竟然还有太后要考虑,他听到这里也跟着犯难,果然能让元念卿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存在大理寺的卷宗还有三天看完,三天之内我必须有所决断。”元念卿闭上眼睛缓了缓,“现在就看太后能不能让我留下。” 说是帮忙出主意,结果到该睡时白露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平心而论他不想离开京城,倒不是对此地多么留恋,而是天气转寒,他担心路途颠簸元念卿的身体受不了。 可留在京城就意味着元念卿要和太后争斗一场,那也是他不愿见到的情形。毕竟他们在明,太后在暗,还不清楚对方有哪些手段。 这两厢权衡,竟分不出个高低胜负。 元念卿倒是看不出为此事纠结,照旧一早出门,去大理寺看卷宗。他却常常在空闲时想起此事,左思右想仍是难以抉择。 本以为三天会就此一晃而过,但到了十八这日上午,居然有宫人来请,说是陈妃要给长皇女庆生,请她到宫中一聚。 白露闻讯十分怀疑,因为元灵英不止一次抱怨过,陈妃不给她们大肆庆生,每年都是在自己殿里摆酒庆祝。 但传讯的宫人不像假扮,确实在陈妃身边看见过,应该是来自佩兰殿。 元念卿一早已经出门,元崇不放心他一人行动:“娘娘,王爷不在,家里也没备礼物。要不我托辞几句,您先别去,等王爷回来再做打算?” 他觉得这样不好,如果是以元灵英的名义来请,他推辞几句晚些去也无所谓。可是宫人是以陈妃的名义来请,他不好随便应对。 于是只让元崇派人通知元念卿,自己回内院梳妆一番,便带着小侍女们上车。 到了宫门,一行人下车随宫人往佩兰殿去,路过皇后的鸾凤殿时,太子恰好也带人出来。 元载泽看到他很是高兴:“弟妹今天为何事进宫,难道也是要去佩兰殿?” 他点点头,既然陈妃也请了太子,庆生的事应该不假。 元载泽笑道:“刚刚宫人来传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没想竟然是陈妃娘娘来请,灵英估计要高兴坏了。” 或许陈妃确实改变了态度,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如果一开始就要庆祝,为什么不提早通知大家,而是非要当日来个措手不及? 元载泽环顾四下没看到元念卿:“对了,怎么不见念卿,这几天朝中有假,他也没在家吗?” 他有些困扰地点下头,除非回巴陵,否则元念卿不可能闲得下来。 “难道还是在忙公务?” 他继续点头。 “真是辛苦他了。”元载泽体恤道,“也苦了弟妹,许多事情都要独自面对。” 他并不觉得苦,也不是独自面对,只是时常为元念卿的身体和处境担忧。朝堂中的尔虞我诈远非一般人能够料想,更何况元念卿要应付的还有皇帝和太后。 也许是他脸上显出些许愁容,令元载泽有些在意:“弟妹……很寂寞?” 见元载泽误会,他赶忙摇头,只是硬撑出来的笑意太假,反而令对方担心道:“弟妹无需逞强,若是有什么难处不要藏在心里。觉得闷了就常到宫里来走动走动,这边兄弟姐妹多,总能帮你排遣一些寂寞。” 他知道元载泽是一片好心,而且解释起来也实在麻烦,于是只当领受好意,点了点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佩兰殿,进院后元灵英就带着元玉瑶迎了上来,只是人不似往常那么活泼,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 第72章 “突然把你们都请来吓到了吧?”元灵英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瞥一眼正殿,“太后也刚到。” 只此一句,白露就明白过来,这场庆生不是元灵英或是陈妃的主意,而是太后的意思! 两人连忙进殿,太后端坐正位,陈妃正陪坐身边。 元载泽含笑见礼:“皇祖母,孙儿来迟,还请您恕罪。” “快起来。”太后一见太子就笑容满面,“今天灵英那丫头才是主,我们都是客,哪有什么要怪罪的?快过来坐。” 眼看元载泽落座,太后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白露赶紧深施一礼。不等身旁侍女开口,太后便抢先道:“载泽,你什么时候娶了个如此美貌的太子妃?” 元载泽顿时满面涨红慌张否认道:“皇祖母误会了!她是幽王元念卿之妻白露,算是我的弟妹!只因与我同路过来,才一起向您见礼。” “哦……”太后恍然点点头,“这么说我有些印象,上次在离宫好像见过,难怪觉得面善。” “对,今年正是他们夫妻代父皇去赤鸣山上香献礼。” “白露是吧?”太后紧盯着他的脸,“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他缓缓抬起头,匆匆对上太后直勾勾的双目便又将视线压低。虽说眼前的太后不再疯癫,可眼神却与离宫时如出一辙,仍旧让人毛骨悚然。 “对,就是这个美人!”太后对他招招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他紧张地起身走到太后近前,不知对方欲意何为。 太后只是笑着拉起他的手满口夸赞:“真是生得好,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喜欢!” 陈妃和元载泽也从旁附和,反而越发令他忐忑不安。 第94章 白露有心离开正殿,可太后一直拉着自己不放,好不容易放了手,对方却道:“在屋里坐久也闷,不如一起去花园逛逛?” 其他人都点头称好,他也不能显露不愿,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往外走。 他看得出太后和元载泽祖孙两人感情很好,两人一路交谈不断。太后的态度无需多言,满面笑容语重心长;元载泽也不似在皇后身边时那么小心翼翼,神态自若畅所欲言。虽然说的都是些家常话,但确是其乐融融的一对祖孙。 进到花园时太后问起元载泽:“我在外修养这些日子花园变了不少,又多了些没见过的花草,是你的主意?” “回皇祖母,尚宫局修缮时孙儿确实出了些主意,不过主要还是局内的能工巧匠,他们花了不少心思。” “你这孩子从小就敦厚谦逊。”太后满意地点头,“快和我说说,哪些是你的主意?” 元载泽便带着众人边走边讲,细说花园变动的构思意图。 白露知道元载泽钟爱花草,但讲解起来着实枯燥。一朵花向左开向右开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对方却能引经据典没完没了。 太后和陈妃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像他把精力都花在怎么忍住不打哈欠上。直到元念卿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他才一扫昏沉,来了精神。 “臣元念卿,拜见太后殿下、陈妃娘娘、太子殿下。”元念卿上前深躬行礼,也让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太后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交握的双手早已绞紧,力道大得手背上暴出青筋。 元载泽没有发现太后异样,主动问道:“莫非念卿是从大理寺赶来?” “回殿下,正是。” 他注意到提到大理寺时太后的嘴角很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显然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陈妃见太后一直不说话也觉察到不对,赶紧借口道:“念卿还没见到灵英她们吧,不如我带你过去?” 元念卿知道陈妃在帮自己脱身,赶紧道:“那就劳烦陈妃娘娘。” 陈妃这才转向太后请示:“母后,臣妾先带他们小辈过去见个面?” 太后没有驳陈妃的面子,点了点头。 “容臣携内子先行告退。”元念卿说完朝他伸出手,两人一起随陈妃离开。 看着携手离去的背影,元载泽显出几分怅然。 “真是可惜啊……”太后等人走远也发出慨叹,“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就落到他手里?” 元载泽不解地看向太后:“皇祖母是指?” 太后收回视线,眼中尽是慈爱:“我喜欢白露这孩子,模样气质样样都合我心意,虽说不能开口说话有些可惜,但也比那些自以为是的呱噪女子让人放心。” 回忆过往,元载泽也不由自主附和:“弟妹温柔贤淑,确实令人心生怜爱。” 太后静静看着元载泽,良久才问:“载泽,你是真不懂我的意思?” 即使已经有所察觉,元载泽还是否认道:“请皇祖母恕孙儿愚钝。” “你喜欢她。” 没想到隐秘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元载泽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皇祖母,我没有……” “我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你们这些孩子的心思?”太后轻拍元载泽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必惊慌,皇祖母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你这边?” “皇祖母……” “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可你要记住,身为天子就是要练就铁石心肠,当机立断杀伐果决。不然你以为你父皇的帝位是怎么坐稳的?” “我……” “别怕。”太后拉住元载泽的手,“皇祖母会慢慢教导你身为皇帝该有的样子,让你懂得这天下都将是你的,又何况一个女子?” 这些话缓解不了心中惶恐,元载泽仍然无法直面太后。 “你很快就会明白,他只会让白露深陷不幸。”太后托起对方的脸循循善诱,“而你,才是那个能救白露的人。” 陈妃带两人回到佩兰殿才彻底松了口气。 将无关人牵扯进来,元念卿十分过意不去:“此番让娘娘费心了。” “宫中就是这样。”陈妃的语气里也有许多无奈,“二十多年都过来了,这不算什么。” “太后那边会不会为难您?” “放心吧,母后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变脸。倒是你们……”陈妃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看向白露,“要好好在一处。” 元念卿明白对方在让自己守好白露:“多谢娘娘提点。” 附近人多眼杂,陈妃也不再多说:“我也该回去母后那边,灵英她们就在房里。” 两人躬身送走陈妃,才找宫女去元灵英的房里传话。 不多时宫女请他们进去,一进屋就听见元灵英抱怨:“真是烦死了!” “姐姐,算了。”元玉瑶在旁边劝慰,“忍一忍就过去了。” 元念卿见状问道:“两位殿下有什么烦心事?” 元灵英四下看了看,将宫女们全都遣走才道明缘由:“我娘今天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要给我庆生。你看看院里的样子,像是给我庆生吗?” 元念卿知道所谓的庆生只是借口,而且从刚刚的态度来看,也不是陈妃出的主意:“我想陈妃娘娘也是身不由己。” “我娘就是怕得罪人,我都让她推说我身体不适,可她——”元灵英也不好在人前说自己亲娘重话,“总之这庆还不如不庆!” 至此元念卿已经大致明白前因后果。所谓庆生其实是太后的意思,元灵英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办,而陈妃碍于太后压力,也只能罔顾女儿的意愿。 “往年就算不大办,一天至少也都开开心心的。现在倒好,也不知道还要请谁来,只能闷在院子里干等,哪也去不了!” 元念卿听得奇怪:“传讯的宫人不是一起出去请人?” 元灵英摇头:“想起来谁就去叫谁,先让去叫你,后让去叫皇兄。我问二皇兄和谆德什么时候叫,我娘只说不知道。” 元念卿十分清楚太后不可能先叫自己,刚刚见面时的态度也分明是不想见他。可元灵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去大理寺传讯的家人也说白露得到消息先一步进宫。 白露先一步进宫!他不禁想起刚刚陈妃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意识到太后为的不是叫自己,而是叫白露! 太子都知道自己从大理寺过来,太后又怎会不知?她就是太清楚自己在哪,才会命人去别苑叫人! 先叫来白露,再叫来太子……他恍然明白了其中用意,不由得暗自冷笑。 之前还为是否去幽州犹豫不决,谁知太后果然不舍得他走。用这种方式将他留下,他自然也不会忤逆这份厚意! 第95章 元承玮和元谆德午膳之前才被叫来,进院一见太后便明白几分,互相问候过后直接坐到桌边,没过多久便直接开膳。 膳后太后先行离去,陈妃娘娘才对众人歉意道:“今日突然劳动你们过来真是对不住。太后在离宫修养那么久,回来后一直希望和你们这些孙辈说说话,又不想兴师动众。我觉得这是好事,才用为灵英庆生的由头叫你们来。” 元载泽劝道:“陈妃娘娘不必挂心,我们都知道皇祖母的性子,反正机会难得,正好给灵英祝贺一番。” 第73章 太后走后,元灵英也恢复活泼:“说给我祝贺,皇兄可带礼物来了?” “那是自然。”元载泽命随行宫人带进来一个锦盒,打开之后是一套以花为题的金钗。其他人也纷纷将礼物呈上,看得元灵英喜笑颜开。 轮到元念卿上前的时候元灵英有些犹豫,小声道:“你就算了吧,之前就让你破费,再收不好。” “我这次的礼物并不贵重。”元念卿从袖中掏出五个小巧的铜铃,让宫女找个闲置的笔挂来挂到上面。 铜铃一字排开,大小胖瘦略有不同,元灵英没看出名堂:“这铜铃有什么用?” 元念卿随即拉响铃铛,敲击出的正好是五音。 “这东西有趣!”元灵英也过去敲了敲,用几只铜铃便能奏出简单的曲调。 “就是个小玩意儿,希望长皇女不要觉得简陋。” “宫里就是这种可玩的小东西少!”元灵英又招呼元玉瑶,两个人围着铃铛叮叮当当敲了半天。 见女儿一心在玩上,陈妃不由得叹气:“都多大了还和孩子似的……” 元念卿道:“这正是长皇女的过人之处,身在宫闱能保持纯真天性十分难得。” 陈妃没有反驳,只是发愁道:“她这性子,我要是一直能陪着她倒还好……” 元念卿明白陈妃的担忧,元灵英不是个愚笨之人,但在母妃的呵护下长大,并不擅长深谋远虑,他日脱离陈妃荫蔽,很容易吃亏。 其实后妃之中,他最佩服的便是陈妃。一人教养两位皇女不说,还在性格各异的后妃面前都能说上话。虽说不见和谁特别亲近,可谁都不疏远也是难得。毕竟这偌大宫中都是各怀心思,想讨好一个人容易,能让所有人不讨厌才最难。 大概正因为陈妃谨小慎微不出纰漏,看女儿才会更觉得担忧。 “我先去歇会儿,你们一起玩吧。”怕自己在场大家说话不自在,陈妃找个理由离开。 元灵英格外开心,等陈妃离开就迫不及待地问:“现在玩什么?” 元承玮反问:“敲铃铛还不够你玩?” “铃铛可以回头敲,现在人多,就得玩人多的游戏!”元灵英想了想,“投壶还是蹴鞠,你们选一个。”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元承玮想了想:“蹴鞠要想尽兴,你们还要换衣服,不如投壶。” “确实,晚上父皇来之前还得换回来,实在麻烦。”元灵英赞同道:“那就投壶!” 在场一共七人,元灵英拉了元玉瑶和白露一队,元念卿和两位皇子一队,太子做司射,负责评判高下。 第一局是元灵英对元承玮,两人都是惯玩游戏,投起来不分上下。最后三中对两中,元灵英甚至多出一中,投完十分得意。 第二局是元玉瑶对元谆德,元玉瑶虽然不差投出两中,可比起元谆德的全中逊色许多,分数也顿时转为劣势。 第三局是白露对元念卿,还未上场,元灵英就嘱咐道:“胜负就在你身上,可不能输!” 白露点了点头,执矢看向元念卿,眼中带了几分挑衅。小时候玩游戏总是让元念卿压着一头,为此他刻苦练过,准头上有些自信。反倒是元念卿,渐渐难有机会再陪他玩,少了许多比试的机会。 第一矢两人同中,算是正常发挥;第二矢仍是同中,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第三矢还是同中,大家都摒气凝息不敢出声。 到第四矢有了不同,白露的竹矢稳稳落入壶中,而元念卿的竹矢偏了一点,打在壶口没中。 “太好了!”元灵英兴高采烈地拉起白露,“你投得真好,竟然能和谆德一样四中!” 白露面露笑容但内心有些不服,他知道元念卿最后那一矢是故意投偏。不过这个结果确实把元灵英哄高兴了,她也不好道破真相。 大家开开心心玩了一场,等到晚宴备齐才收。 开宴前元重思也过来,看到儿女们和元念卿他们都在也有些意外,听陈妃提到太后便心下了然,不再多问。只是将元灵英叫到身边,与大家同坐。 和在外面大排宴会不同,同桌用膳时元重思看起来亲和一些,与儿女们交谈也比在人前多。不过眼神依旧如一滩死水,幽深得可怕。 白露和元念卿一直默默吃着菜,他们在桌上就像外人一般无人问津。不过和在场的其他人相比,他们本来就是外人。 酒席撤去,元重思给长女的礼物才摆出来,除了衣服首饰还有词曲谱集,能看出是知道元灵英的喜好。 临走前元重思还问了陈妃有什么需要,对方只说一切都好,什么都没要。 元重思仍是不多问,起身离开了佩兰殿。 众人也就此告辞,依次告别陈妃和两位皇女。 元念卿和白露等到最后,出来走了没多远就被宫人叫住:“陛下请您二位去一趟静思堂。” 二位就说明还有自己,白露紧张地看向元念卿。 对方只是默默拉起他的手,对宫人道:“劳烦你带路。” 他们跟随宫人穿宫院来到正阳宫,仍是没走大路,而是沿小路一直向深处走。穿过皇帝初次召见的湖岸,继续往前一刻才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院。院外由禁军把守,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 宫人将他们带至院外就不再继续,元念卿则让小侍女们也等在外面,自己带白露走进小院。 院内只有正偏三间朴素的屋舍,院内也没有装饰摆设,无论规模还是样式,都不像皇城内该有的地方。 正房门上没有任何匾额,只在进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一个笔力苍劲的“思”字,既无题词也无落款。 白露还未进屋就闻到线香的味道,随元念卿进去后果然发现里面点着香,但香炉不是摆在供桌,而是放在进门右手的书案。书案后面被屏风隔断,隐约能看到后面的架子上摆满了书。 皇帝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把玩着什么。 “陛下。”元念卿带他来到书案前行礼。 皇帝无声地挥挥手,对着书案旁的屏风唤道:“泰清。” 一位医官应声从屏风后走出,对着二人躬身道:“王爷、娘娘。” 白露明白这人就是元念卿之前提过的御医泰清,可此人的面目着实令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泰清知道他想不起来,主动道:“娘娘,上次见还是在安陵的正心堂。” 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此人他在安陵的药铺见过,而且是和师父一起! 第96章 尽管元念卿早就提醒过,皇帝可能知道自己身为男子,但真的当面被人揭穿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不过他也逐渐回想起之前见泰清时的情形,三年前大约也是这个月分,他和师父一起去城里采买,进药铺时师父遇到一位熟人,便是泰清。 当时师父没有介绍,而是支他去找掌柜拿定好的药材,自己留在门口和泰清聊天。师父在城里城外熟人很多,偶尔也会像这样找借口支开自己,他就没放在心上。 泰清看出他在紧张,安抚道:“娘娘不必惊慌,我只是听说您在帮王爷养身,正好我这里有些心得。” 一听是教授有关元念卿症状的心得,他便忘记慌张,专心等对方开口。 “王爷的身体非同寻常,想要维持康健,需要药食补益和筋络调养双管齐下。”泰清说到这里掏出一本书册,“这是太医院编纂的《经脉论》,还请您务必熟读,只有这上面的内容熟烂于心,才好教您施针。” 泰清竟然愿意教自己施针?!白露喜出望外,感激地接过书册。 “另外进补时若是药力未达预期不必急着增量,可试试火借风势一法,助正阳抵御阴邪侵扰。” 此语如醍醐灌顶,他听后频频点头。 泰清又转向元念卿:“王爷,我上午都在这边,娘娘若频繁进出正阳宫不便,可换一套医官的衣服,走松涛林的小门过来。” 元念卿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会准备。” 交代完这些清泰看向皇帝。 元重思这才将手中之物放到书案上:“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元念卿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伸手取过对方一直把玩的物件,是一个用金丝缠出来的水滴状的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块羊脂白玉。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白玉已经裂开,只是借金丝合围之力才仍是一块。 元念卿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东西:“恕臣眼拙,以前似乎未见过此物。” “是你婴孩时身上戴的,送你进侯府就拿下来了。”元重思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小笼子,“现在是时候还给你。” “谢陛下。”元念卿顾忌对方态度,不敢将小笼子收进袖里。 大约是意识到这点,元重思随即闭上眼睛:“都去吧。” 三人躬身告退,一起出了小院。 泰清一出院门就告辞去了别的方向,留下元念卿和白露面面相觑,都是满肚子的疑问。 第74章 傻站在原地也找不到答案,他们只得先叫上侍女们回别苑。 之后元念卿便陷入了沉默,从路上到内院都一言不发,直到上床躺下才拉着白露问:“刚刚吓到你了?” 自己确实吓了一跳,这还是已经有所预见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元念卿早就说过自己男子身份瞒不住,他恐怕会当场魂不附体。 “我也没想到是这种发展。”元念卿无奈道,“上次在宫里遇到泰清,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帮我调养的事。本想仔细观察观察他的态度,再另找机会说你想请教的事,没想到竟被他以这种方式抢先一步。而且他说和你见过,是怎么回事?” 白露翻开对方手掌,将自己和师父遇到泰清的过程,简短地写出来。 元念卿盯着手掌出神,良久才开口道:“他果然和师父相识吗?难怪……” 他安静地等对方把话说完。 可元念卿话锋一转,又问起白天的情形:“对了,你见太后的时候有留意到什么吗?” 他仔细想了想,将太后夸奖自己,和太子感情很好的事都写出来,之后又添上见到元念卿后的几处细微反应。 “能忍得住不对我动手,看来也没疯到哪去。” 话是这么说,可太后的表现还是让他觉得不似寻常人。尤其是对视时直勾勾的眼神,就像是盯上猎物一般,死咬着他不放。 “你也要小心,我怀疑太后不好对我下手,会将目标转移到你身上。”元念卿的想法也与他有些不谋而合,“所谓的夸奖可能只是做给别人看,就像她在那个人面前发疯对我喊打喊杀,在别人面前全都忍住一样。” 他对此十分赞同,自己从小也没少被人夸,太后的表现绝不像是发自真心的喜爱他。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元念卿翻身将他抱住,“近期她应该还会找你,我会尽快想出办法应对,但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只能委屈你和她周旋。” 白露很清楚元念卿不是杞人忧天,上京以来对方虽不能说事事料准,也算得上十猜九中。太后要对付元念卿,肯定会从各个方面试探,自己作为明面上的王妃,必然是其中之一。 只是以如今的状况,还看不出太后想怎么对自己下手。 “你也要谨慎应对太子。”元念卿提醒道。 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到太子。 “太子……确实不是坏人,但也不是聪明人,愚孝又容易轻信他人,是最好利用的棋子。” 他明白过来,也觉得有理。看太子态度,对太后比对皇后还不设防,如果太后找些借口让太子做些什么,对方肯定会照办。 “其实在问你成亲之前,我就知道可能会有今日局面,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将你卷进来。”元念卿收紧手臂,像是要将他嵌进身体里一般牢牢抱着他,“可我放不开,真的放不开……如果不用这种方式,今生大概就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他能感受元念卿的痛苦与纠结,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办法乍听之下确实逆天悖理,当初心里也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从不后悔答应下来,也觉得这是自己做出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与其让他眼睁睁看着元念卿和不认识的女子结为夫妻,孤单面对这一切,还不如让他占住这个身份,两人共同面对。 “我是不是很坏?”元念卿闷闷地问。 他摇了摇头。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他还是摇头。 “你怎么都没怨气?快凶一凶我,让我心里好受些。”元念卿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仍是摇头,戳了戳对方脸颊。 “我现在哪笑得出来?”元念卿撇着嘴,脸跟喝药时一样苦。 于是他不停地亲在梨涡出没的地方,直到对方忍不住显露笑意。 “你学坏了。”元念卿捧着他的脸埋怨。 这次他终于点下头。 “跟谁学的?” 明知故问,他含笑亲住笑得狡黠的小泼皮。 第97章 白露并非盲目自信,觉得什么都能迎刃而解,而是不希望加重元念卿心中的负担,再添一份顾虑。 他知道元念卿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不愿面对,这些话关乎师父,亦关乎元念卿本人。 对方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身世,无论真的假的,非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去触碰。他不知道其他身世不明的人是否也会这样,但换做是他,肯定想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 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转天元念卿出门前把那个金丝小笼子交给他:“这东西你收着吧。” 尽管皇帝说这是元念卿婴孩时戴着的,应该多少与对方的真正身份有关。但他仔细留意过,从收进袖里的那一刻,元念卿就一眼也没再看过它。 他也顺着对方的意思,将小笼子和父亲留下的两张图放到一起,收进木匣隐秘的角落里。 这件事没让他记挂太久,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泰清看似简单的提点令他茅塞顿开,之前只是一味地想着怎么配药才能让助益正阳的效果显著,却忽略了五行的相生相克。元念卿本就体虚,只注重正阳却忽略了五行,无异于旱地行舟,因此药效总是不理想。 那本《经脉论》也十分深奥,看书前他以为自己对经脉之说也算一知半解,可真正读进去才发现,知道的那些连九牛一毛都不算。书中还有十五络脉的详尽图解,单是想要记住这些,也要花些力气。 另外正如元念卿预料的那样,太后开始隔三差五召他进宫,不是陪着赏景就是陪着喝茶,听对方说些不知真假的陈年旧事。好在时间不长,他又无需说话,只要一路陪笑就能蒙混过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每次去见太后总能遇到太子。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见面,有时候是去的路上同行,有的时候是回去恰好同路,或者是陪太后在殿外走动的时候偶遇。 一次两次没什么,见得多了很难不让人生疑。 元念卿知道后只是嘱咐他小心应对,别的什么也没说。他一心想着早些把书背熟,好去找泰清学针灸,也无瑕琢磨这件事。 忙碌间,寒月悄然溜走,冬月正式到来。 初一这天京城阴云密布,白露却兴冲冲地早起,换上医官的衣服,准备和元念卿一起进宫。 “瞧把你高兴的,在药庐都没见你那么勤奋。”元念卿忍不住调侃,“师父知道了怕是要偷偷抹泪。” 他嗔一眼对方,将书册和看书时列出的问题带在身上。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要是早知道元念卿的身体会变差,他肯定会更努力。 “不过也挺好。”元念卿替他正了正头冠,“好久没见你男子扮相,我还真有点儿想。” 这和他想到一处,自己这么开心,也有能穿男装出门的原因。 两人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刚走到院中就觉得有冰凉的东西吹在脸上,抬头细看,天上竟然飘起雪花。 白露赶紧去衣房找出裘衣披在元念卿身上。 元念卿嫌弃裘衣重:“只是下雪,不用穿吧?” 他瞪对方一眼,仔细帮忙穿好,连风帽一并戴上。 元念卿犟不过,乖乖穿了,但看白露的打扮又觉不妙:“遭了,没给你准备男穿的裘衣。” 他摆了摆手,翻出来一件加了絮的斗篷。 元念卿一眼认出是自己已经不合身的旧衣:“哪有让你穿我旧衣服的道理?” 他却执意披在身上,长度刚好合适。 急着出门也没更好的选择,元念卿只能答应:“也罢,暂且这么穿,回头也得想办法帮你多准备些男装。” 其实拿那些不合身的旧衣改改就挺好,反正大部分都很新,有些甚至没正经穿过。他暗自打定主意,准备回来找春玲帮忙。 因为要去的地方不便有人随行,两人没带侍女离开别苑。元念卿上车前告诉车夫一条新路,路程也比平时去宫里时长出许多。 白露还是第一次看到只有两人宽的宫门,之前走的宫门都是又高又宽,最矮也要三丈以上,这个宫门却比自己老家院子的后门还小。 不过就算是不起眼的小门依然有禁军把守,而且盘查更严,元念卿上前也要先亮腰牌才准过。 进门之后就能看到道路两旁有不少高大松树,最小的也要一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每一棵都用栅栏单围出来,看起来是有人精心养护。 “这是圣宗带人亲手种下的松林,本意是荫蔽元氏子孙,原本整片林子有现在的五倍大,百年间林子里的松树陆续死了不少,剩下的这些就越发显得金贵。”元念卿介绍道,“据说那个人登基那年原本好好的松树忽然接连枯朽的十几棵,在许多人眼里便成了大凶之兆。” 白露赶紧拉对方袖子,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这些提起皇帝话被人听去。 “没事的,这么几句话还不至于惹他生气。而且仔细算算就能知道,五倍大的松林变成如今稀稀落落的这些,一年死十几棵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些事就是这样,传起来有模有样骇人听闻,其实就是见识少的人自己吓自己。” 第75章 他也觉得一年死十几棵树不算大事,或是害病或是害虫,在山里十分常见。有一年巴陵山北坡有块地方死了上百棵树,就是因为害病。 他记得山民都十分紧张,生怕传到有庄稼果树的地方,为此还把师父拉去商量对策。最后大家决定把病树连根挖起,周围的地方也砍了和病树一起焚烧,前后折腾了小半年,也就此止住了病害。 闹病的地方虽然秃了些时日,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有新树生根发芽。 “到京城以来听到的许多传言比这个还可笑,然而不光说的人信,听的人也必须信。这些人未必都分辨不出传言真假,只是形势所逼,让他们不得不信。这大概就是三人成虎最真实的写照。” 他知道元念卿也在被那些传言所困,心里明明知道漏洞百出,但人前也要装作信以为真,藏在虚与委蛇的假面之后,艰难地抽丝剥茧寻找真相。 “你也要小心,别像信我一样信别人。” 他瞪一眼过去,别人怎么可能和元念卿一样?别人的话他听过就忘,元念卿的话他都有好好记在心里。 “我还没有大言不惭到自诩不说谎,不过我对你说谎的时候,你应该都知道。” 他点点头,对方每次在他面前说谎,或多或少会露出一点破绽让他察觉。这其中有两人相处多年的默契,同样也有元念卿对自己的信任。 元念卿知道他会懂,他也知道元念卿明白自己的懂。所谓知己,大抵如此。 雪落松林寂静无声,两人携手漫步亦别有一番情趣。 偶尔风起,落雪潇潇,古松涛涛。 第98章 到达时地上的积雪上没有脚印,两人还以为院内无人。正房里虽是暖的,但叫了几声也没有应答。 他们正犹豫要不要进,西侧的厢房忽然开门,泰清从里面探出头来:“王爷和娘娘请进屋稍等片刻,我准备些东西就过来。” 两人点头,这才抖落身上的积雪进入正房。 上次时间匆忙又有皇帝在,白露没来得细看,这次进屋来细细观察,才觉得布置十分特别。屋内只在书案前有一把椅子,其余全是蒲团和坐榻,屏风后除了书架外还有两张卧榻,一张是空的,一张上面躺了个铜铸的人像。 他站在卧榻前打量很久,和以前见过的铜像不同,这尊铜像没有任何衣服和雕饰,是按照男子的肉身铸造。 “这是练针灸的铜人。”元念卿看他对铜人好奇解释道,“之前泰清为我施针时,这东西就躺在这。” 原来元念卿就是在这边针灸,难怪另一张卧榻上面什么都没有,看着就不像是为睡觉准备的地方。 他不禁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总不可能是专门为元念卿施针而准备。 元念卿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这里叫静思堂,目前只来过四次。第一次是那个人带我过来,第二次是泰清带我过来,第三次就是和你一起过来,现在是第四次。这里距离那个人的寝殿不远,除非有他准许,否则不可能过得来。” 难怪这小院附近的守卫如此森严,原来是在皇帝寝殿旁边。不过知道这个线索也无助于参透这里的真正用途,反而让他更觉得困惑。 此时泰清带着一个木匣进来,放到坐榻旁的矮几上:“王爷娘娘久等了。” “不会,你愿意教他,我已经十分感激。”这话并不虚假,对方医术精湛,又身为御医,想要拜入门下绝非易事,就算有皇帝的意思在,泰清想要敷衍了事也相当容易。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泰清打开木匣,先取出一块腰牌:“娘娘的腰牌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我不在这边,娘娘可凭它去太医院找我。” 白露感激接过,仔细看了看腰牌上的小字,上面有尚宫局太医院针部吏字样,而落款的名字竟然用的是他在外的化名“陆白”。 元念卿解释道:“之前泰大人问我用什么名字好,我说用这个。” 既然是元念卿的主意,他也便安心下来,把腰牌别在自己腰间。 “另外还有一事,望王爷准许。”泰清请示道,“为求交流精准方便,希望娘娘能开口说话。” 元念卿有些犹豫地看向白露。尽管对方已经间接亮明知道白露男子身份,可这仍然是个秘密,如果被附近的禁军和宫人听到…… “王爷和娘娘不必担心,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除了陛下,不会有第五个人进来。” 既然如此,元念卿也不好继续置疑,对他点下头。 白露这才冲破声门,可仍对发出声音充满顾忌。 泰清知道他的担心:“娘娘可以放心开口,您的声音传不到陛下耳朵里。” 这话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泰清会对他说话的事保密,不会告诉皇帝;另一种是皇帝对他的声音不在乎,听到也会当做没听到。 结合之前的种种迹象,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但无论是哪一种,都相当于泰清向他立下保证。 “泰大人……”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您是我的老师,也请您不要再用敬称,直呼我姓名就好。” 泰清也不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知那本《经脉论》你看得如何?” “熟读了几遍,大部分都能记住,不过也有许多没看懂的地方。”他掏出自己列好的问题交给对方。 泰清读过他的问题后满意点点头:“确实用心,能问出这些说明你是真心想学,我也能放心教了。” 他听到这话欢喜地看向元念卿。 泰清却话锋一转:“不过王爷的身体是特例,和书上所说的并不完全一致,这也将是学起来的难点。” 他并不意外:“他的脉象也与常人不同,我都是单独记。” 这番反应令泰清十分欣慰:“看来存彦没选错人。” 没想到对方主动提起师父,他好奇地问:“您和师父很熟吗?” “熟也不熟,认识得早但见面的机会不多。他本身对医术兴趣不高,早早就远离世俗喧嚣,到山上躲清静去了。” 师父对医术兴趣不高?白露对此有些怀疑,师父经常去找安陵城里的大夫讨教,有时钻研起药材更是废寝忘食。或许确实没有泰清医术高明,但说兴趣不高他是不信。 “不过他如今变了性子倒是真的。也亏有他,王爷才能安然长大。” 这话给他提了个醒,泰清说的兴趣不高也许是指师父更年轻的时候,后来变得勤奋,估计多少与捡到元念卿有关,这也足见师父为元念卿费了多少心血。 元念卿却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听着,连插话的意思都没有。 他有些在意对方的态度,可在泰清面前不方便问。 闲聊也止步于此,泰清随即带入正题:“其实针灸一般都要配合角法、砭石等方式治疗效果最佳,但王爷的病况特殊,但凡会造成瘀斑的方法只会适得其反,因此只能用针和灸。” 之后泰清从木匣取出针包艾绒等用具一一摆在桌上讲解,不过种类实在太多,一遍下来白露只记下一半。 “不用心急,这些日后见得多了自然会记住。”泰清安慰道,“我今天打算为王爷施针,你正好可以看看详细过程,看明白了也方便记忆。” 他有些期待地点头。 “我要去先去外面的炉灶加些火,你帮王爷宽衣净背,过程他都知道。” 泰清说完出了屋子。 白露拘谨地看一眼元念卿:“接下来怎么办?” “都告诉你了,宽衣净背。” “都脱了?” “不然呢?” 他从未在卧室之外的地方帮元念卿脱过衣服,总觉得有些害羞,踟蹰许久都不好意思下手。 “我自己脱就行。”元念卿知道他不习惯,指了指架子上的铜盆,“你去准备净背,火炉上有热水,旁边的缸里有冷水。” 等他把温水调好,沾湿手巾过来,元念卿已经脱得只剩一条亵裤。 大白天见到这幅光景,他的脸立刻红了,拼命垂着头不敢看。 这反应如同未经人事的少年,元念卿好笑道:“又不是没见过?” “见过是见过,但不一样。”他放下水盆,装做拧手巾的样子避开对方的身体,“你快到榻上去,我好给你擦背。” 元念卿依言爬到榻上:“看来还是让你见得少,回去我得在你面前多脱一脱。” 他红着脸白过去一眼,将手巾丢到对方背上用力擦。 第99章 元念卿背上的肌肤平整光滑,靠近的话还能闻到淡淡药香。平时都是私密亲昵时才放肆抚摸这片背,因此当它暴露在眼前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些令他脸红心跳的情形。 他知道不应该,可喜欢的人在眼前,他没办法不想。 结果想得越多下手的力道越大,等回过神的时候有些地方都擦红了。 泰清回来说了句“轻轻擦拭即可”,便着手准备施针。 第76章 和在别处看到施针方式的不同,泰清先用细布沾药酒沿着脊骨涂抹,那药酒的味道并不陌生,正是之前在元念卿身上闻到过的。随后又点燃一根蜡烛放在榻边,每次从针包抽一根针出来,都先在烛火上撩一下,才刺进穴位中。 尽管多了一道过程,泰清施针的速度仍然非常快,而且不同的穴位的用针和手法也不近相同,有的斜插、有的竖插、有的横插,最后还用一根差不多七寸的长针刺进侧腹。 插针还不算完,泰清又从陶罐里取出一些细白之物堆撒在背中没有施针的地方,上面再放一柱点燃的艾绒静静燃烧。 白露接过陶罐仔细辨认,细白之物竟然是盐。 “一般是用盐隔灸,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比如阴寒入里可改附子,解散表寒可用生姜。长期调养还可以面调药制饼,但其中讲究更多,要等以后再细说。”泰清解释完点燃一根短小的线香,和寻常香火不同,这根香飘出的烟有浓重的椒味。 做完这些清泰才收拾用具起身,吹灭烛火又用屏风隔挡住卧榻,带白露出来详细讲解整个过程。 果然亲眼得见与只听讲解的感受大不相同,这一番下来他能记住的更多,也对各个步骤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全部讲完线香也差不多烧尽,泰清让他换一盆温水准备再次净背,随后进屏风取灸收针。 刚完成针灸的元念卿看起来很累,虽然身上确实暖了许多,可整个人恹恹的,要支撑着身体才能坐稳。 “这一套针调动了全身大部分气血,一般人只会觉得筋肉有些酸懒,但对王爷来说是一番不小的消耗。这是正常现象,小睡片刻就能恢复。”泰清指向书架方向,“后面的柜子里有寝具,可以随意取用。” 他这才放心,帮忙穿上衣服,又取来寝具铺好,让元念卿小睡。 忙完这些,泰清又把他叫到外面教授清洁收纳器具的方法,最后才去厢房为他解答问题。 “怎么样,第一天累不累?”估摸着元念卿该醒的时间,泰清提前结束讲授问道。 他摇摇头:“就是觉得好些东西没记住。” “这个不急,学医本就讲究循序渐进,刚进门要记的自然多,你要有耐心。” 他也知道学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我只是担心念卿,想早点学成帮到他。之前以为能够好好维持,但他今年多了手脚麻的毛病,我才开始急。” 泰清却道:“手脚麻并不是新毛病,他天生就有。” 他十分意外:“可是以前没听他说过。” “因为之前我每年都定期为他施针,缓解了麻痹的症状。但两年前……你应该也知道,那时候他身上有太多淤伤和破溃,不适合施针。为了养伤久疏治疗,原本的症状也随之显现出来。” 原来定期施针竟然就是为了缓解手脚麻痹?!也就是说泰清花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根除这个问题。 他惴惴不安地问:“难道就没办法治好吗?” 泰清沉默许久:“他的情况太特殊,以我之力也只能做到缓解。” 白露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自己一心盼着能够学成治好元念卿,却在第一天就被告知希望渺茫。 泰清看出他难过,但也不想为此说谎:“他能活着已是不易,这点存彦最清楚,王爷……恐怕也清楚。” 是啊,元念卿最擅长洞察人心,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是不是正因为早就看透,才会不愿去碰触。 见他满脸失落,泰清问道:“怎么,想放弃了?” 他连连摇头:“就是觉得心疼,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吗?” “他活着不易,却也不是不能活,只是无法独活。他需要一个能常伴左右看护他的人,这点我和存彦都做不到。” 他明白过来:“所以您才主动提出要教我?” 泰清点下头:“他是个重要的孩子,非常重要。他能救很多人的命,也包括你我。或许以他的年纪,这份担子过于沉重,但眼下年长者也无人能出其右。” 白露知道这里的救人是指如今朝中的时局,需要有人对抗把持朝政的幽州一派官员。几次试炼下来,也证明元念卿是最佳的人选。 “不过就算没有这个原因,他也应该活着,不然很多努力就白费了。”泰清说这话的时候和师父很像,神色平静目光悠远,明明目视前方,却仿佛回首遥远的过去。 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为是否要提及元念卿不愿面对的那些隐秘过去而犹豫不决。 泰清没给继续提问的机会,适时结束话题:“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王爷也该醒了。” 他点点头,回正房查看元念卿。 两人和泰清约定三天后再过来,之后穿戴整齐离开静思堂。 元念卿看出白露有心事,半路上问道:“怎么了,学的不顺,还是泰清为难你了?” 他摇了摇头,双目深深看一眼对方又垂了下去。 元念卿顿时了然:“知道我的病不好治了?” 没想到这样都能被猜中,他不禁有些惊慌,生怕对方把别的心思也看透。 好在元念卿没有深究:“不好治就不好治,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这种时候反到要让元念卿安慰,他心里生起自己的闷气。 元念卿见状把人拉住不讲理道:“你把我背擦疼了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能先生气?” 他这才想起自己下手太重的事,脸又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不等他有别的反应,元念卿忽然将他紧紧抱住,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脸红时太好看,可不许给我之外的人看。” 红潮立刻泛至耳根,羞得他不敢抬头,只顾把脸埋在对方怀里,并未留心到树荫之下有人影一闪而过。 第100章 回到别苑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饭,两人换好衣服刚准备吃,房门就被敲响。 听剑的声音传进来:“曹嘉派人来找。” 元念卿立刻放下筷子,披上外袍出了内院,再回来就急着换衣服要走。 白露帮忙换衣服的时候指指桌上的饭菜。 “来不及了,我得尽快过去。厨房给我备了点心,饿不着。”元念卿穿好衣服又道,“我今晚可能回不来,千万别等我。详细的情形,等回来再和你说。” 他点点头,将人送出门,看着马车出了大门,才转身回房。 虽然在意何事让元念卿如此着急离开,但他自己也有正经事要忙。泰清今天教了他许多,都要认真温习才行。另外针对他的问题和不足,对方又给了两本专写五行生克的书,让他勤加翻看。 而泰清有关元念卿的那几句话,也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元念卿很重要,可也分对谁。 对自己来说,在成为心上人之前,元念卿更是救命恩人,因此从初遇开始就非常重要。对朝廷却不是。 他很清楚地记得,刚到京城时对方在朝中四处碰壁,一句实话都问不出来。也是几经周折破了黑云山的案子,才逐渐站住脚。这里面有皇帝的提拔,不过缺了本人的那些作为,也不可能有后续的封赏。 皇帝一开始叫元念卿上京就对其能力有十足把握吗? 他觉得未必,如果一开始有把握,就不会等到黑云山的案子告破再封官。然而泰清的意思却像是很早就知道元念卿重要,作为一个御医,又怎么会比皇帝还清楚? 或许他想错了,泰清指的不是元念卿对朝廷重要,那么对方口中的“重要”又是指什么? 他越想脑子越乱,元念卿又彻夜未归,让心里比脑子更乱。 转天一早太后派人来叫,说是宫里的梅花开了,配上雪景正好,请后妃和他过去赏玩。他只当是借口,但也不能不去,叫来春铃帮自己梳妆,带上小侍女们进宫。 等到了宫里才发现除了宁妃,一众后妃都在,大家正坐在临时搭在长廊的帷帐里,对着雪中梅花喝茶聊天。 “你来了。”太后一见他就面带喜色,“快过来坐。” 他也不得不含笑一一对大家施礼,然后才坐到宫人搬来的椅子上。 等他坐稳,太后又道:“其实今天叫你来也是借赏梅商量个事,眼下皇子皇女们都到了年纪,是时候要考虑婚配。你虽年少,但也已为人妇,我们聊着你听着,也帮忙出出主意。” 原来是要谈皇子皇女们的婚事,他赶紧点头,装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皇后最先开口:“母后,您刚回宫不久,怎敢劳您费心。这件事臣妾已经着手准备了。” “我就知道皇后周全。”太后一听赶紧问,“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这……”皇后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我确实看中了几个,不过还没最后定下来。” “是没定下来,还是载泽没看中?” 这一问皇后更显窘迫:“他也还没想好。” 太后并未置疑,只是叹气道:“载泽从小最乖顺懂事,总是先顾及别人,把自己的心愿想法放到最后。我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那么好的孩子,又身为储君,哪有凡事看别人脸色的道理?” 第77章 这番话说的皇后变颜变色,强撑着笑脸点头。 “我们身为人母,自然想给孩子选最好的。但也别忘一样,我们的最好未必是他们的最好。在这件事上固执己见,可是会落埋怨。” 太后应该是对皇后干预太子的事有所耳闻,话里话外都在敲打。白露再次庆幸元念卿有先见之明,不然今天也会在讨论之列。 说到这里,太后看向白露,“你当初要嫁可是自己选的?” 他点了点头。 “因何选的?” 身旁侍女和他对了对眼神,代答道:“回太后,我家娘娘受难之时被王爷所救,便由此倾心。” “这不就是了,总要有些因缘际会才能生情。”这个回答深得太后心思,“不如就让载泽他们出宫走走。” 这主意来得突然,众妃面面相觑,心有疑虑却都不敢开口。 “你们放心,又不是放任他们由着性子乱来。”太后说出自己的打算,“京城最近有几处身份不错的门户要办游园会,可以让他们结伴过去瞧瞧,说不定能遇到有眼缘的人。你们若是不放心,就让白露跟去帮忙看着,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传信回来。” 让自己盯着皇子皇女去游园会?! 白露心里好大不乐意,可是后妃们都没反对,他也不好忤逆太后的意思。只是这事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更想不通太后此举的真正意图。 晚上元念卿回来听说此事,不由得冷笑:“太后哪是为皇子们考虑婚事,这是在动你的歪心思。” 他不懂这里面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歪心思。 “游园会人员混杂,你样貌又显眼,很容易沾染是非。翠霞园那次就是个例子。”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种场合最容易出现放浪之辈,京城的纨绔子弟又多,恐怕比贺延年还难应付。 “我就说她不可能放我安稳,却迟迟不见动手,原来是安排在了你身上。”元念卿眉心深锁,“算盘还真是打得响……” 他不禁后悔,早知道就该下定决心拒绝。 元念卿见状从旁劝道:“你无需自责,这本不是你能拒绝的要求。就算拒绝,肯定还会有别的事在等你,而且更加隐晦难以察觉。如今她相当于亮出明牌,咱们反而容易防备些。” 道理是这样,可一想到自己无意间成为掣肘元念卿的一环,他就无法释怀。 元念卿伸手将他抱住:“这点小事就想让我为难,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他揉了揉对方眉心,不为难怎么会变脸皱眉。 “不为难归不为难,但我依然觉得这种算计恶心。”元念卿的语气中含着怒气,“如果直接算计我,我会在心里记一笔,但未必报复。要是计谋用得巧妙,我可能还会说声佩服。可拿你下手就不一样了,这里面的险恶用心远比对我下死手还可恨!” 他知道元念卿重视自己,但并不觉得这种算计的危害会比对本人下死手还严重。 元念卿知道他没转过弯来,提醒道:“别忘了,你我对你的男子身份心知肚明,但太后不一样,她是按照算计女子来算计你。” 他这才恍然大悟,身为男子觉得贺延年令人生厌,却也不会惧怕,大不了近身之后大打出手。可对女子来说,那种人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陪皇子皇女去游园会也是一样,太后的目的是让一个引人注目有夫之妇和未婚男女一起抛头露面。翠霞园里元念卿在场都镇不住贺延年,在别的游园会自己只身一人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 难怪他觉得哪里别扭却想不通,原来是忽略了别人眼中自己的女子身份。 元念卿从眼神就知道他懂了:“现在明白了?” 他点点头,回抱住对方。 “别怕,我已经备好回礼。”轻柔安抚丝毫不影响元念卿眼中显现出的戾狠,“太后很快就会知道,被恶心算计是个什么滋味。” 第101章 白露怕元念卿乱来,担心地抬起头。 “怎么又变成你皱眉头了?”元念卿也揉揉他的眉心,“我没打算以身犯险,只是昨天有条好鱼上钩,正犹豫做成什么菜式,没想到今天太后就给我指了条明路。” 原来是和对方被叫走的事有关,他立刻凝神仔细听。 “罗尚秦服毒自尽后,他的眷属家仆也一并羁押在刑部受审。下面核查名单时,发现少了个账房先生。本来这种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查抄时趁乱跑走几个下人很正常。不过这个人不一样,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本调换身份的名册上。” 他十分诧异,之前还以为名册上都是官员,谁知还有普通家仆。 “那个人名叫周文。这个名字很常见,京中同名同姓的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我一开始看见就没想过要查。只是因为它对应的名字十分特别,才留心记住。” 他好奇对应的名字能有什么特别。 “对应的名字叫林培钦,是林文亭长子、太后长兄的名字。”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元念卿。 “还记得之前我提过林文亭的三个儿子暴毙而亡的事吗?” 他愣愣地点头。 “我刚听到就觉得这事不正常,因为那个人并没有治林家的罪,就算暗中查抄,林家的其他直嫡都没有死,他们应该也不必死。他们必须死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过可能的理由太多,我没什么头绪。直到我在那本名册上看到了林培钦这个名字,才恍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三人不是本人,所以才必须要死?” 不是本人才必须死?他没明白其中的关系。 “和韩敬那种曾经长期在京外任职的官吏不同,林培钦早年随父入京,登科后在京任职,又是那个人的亲舅,在京中旧识甚多,假扮者扮得再像,也容易露出破绽。” 他缓缓点头,林氏兄弟就算不必死,也必定要羁押入京,到时候被人看破不是本人,事情反而会变得不利。 “当然这只是猜测,因为没有证据。那本名册除了人名没有别的讯息,不能证明两个名字之间的联系,自然也无法当做证据。” 所以元念卿就是这样怀揣众多看似无望的可能寻找证据,难怪会时常冥思苦想难以入眠。 “而当我得知罗尚秦家中消失的账房就叫周文时,立刻就在意起来。虽然对重臣改头换面成为账房先生的做法有些怀疑,但细想也不无可能。罗尚秦本就是个傀儡,那自然就要有操纵傀儡的人。以账房先生的身份暗中操纵,远比以位高权重的官员身份操纵更得心应手。”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我就决定先把人找到,再想办法验证。” 看元念卿的态度,应该是找到这个周文了。白露不禁想到,会不会是昨天…… “人上个月就已经找到,但却是昨天抓的。”元念卿的回答和他的猜想差得有些远,“他年过古稀本来就跑不远,从罗家出走后一直躲在京城郊外的一处道观里。” 上个月就找到,昨天才抓又是什么道理? “因为昨天有位宫里的客人去找他。”元念卿问道,“你猜是谁?” 宫里那么多人,他不知道该往哪猜,茫然地摇头。 “给你个线索,你这几次见太后,有没有发现少了谁?” 太后?他顺着这个线索仔细回想,忽然想到他几次入宫,都没有见过妙琴!在离宫时妙琴跟太后跟得那么紧,回宫后却一次脸都没露,委实奇怪。 “看来你想起她了,就是妙琴。她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昨天去道观找周文,被羽林军抓了个正着。” 他戳了戳元念卿,不相信这事全都是羽林军的功劳,肯定有对方的主意在。 “是我出的主意。”元念卿大方承认,“找到周文的时候恰好太后在回宫路上的消息传来,我当下就觉得这是个验证身份的好机会。于是没有立刻抓捕周文,而是派人小心盯着,期间还放了一批无关紧要的罗家家仆,为的就是让他听到风声放松警惕。” 他不由得佩服对方反应迅速。 “太后回宫当天晚上妙琴就出了宫,她十分谨慎,没有直接拜访任何人,而是在外城住所待了几天,才开始到处走动。她见的人也很杂,官宦、商贾、伶人均在其列。本来她身为女官,私下去见谁没有限制,无论是拜访官员或是百姓,都无可指摘。就算知道她可能在暗中替太后传话,我也奈何不了她。”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周文就不一样了,他是在逃的嫌犯,随时都能抓。与其孤零零地送进牢里,不如等到一箭双雕的时候再抓。” 听到这里,白露总算明白了整个过程。 周文如果真的是林培钦,那太后回宫之后必定要设法与兄长联系,就算自己不便出宫,也会让亲信代劳。 元念卿按兵不动就是在等这一刻,一旦有人与周文接头见面,就能借抓捕嫌犯之名一起捉拿。哪怕是平时动不了的女官,也可以顺理成章成为阶下囚。 第78章 “我的本意在验证周文是否就是林培钦,并不想刻意为难谁。不过太后用这种方式待我,不好好回敬未免显得礼数不周。她想杀人不见血,我就偏要放血给她看。” 他知道元念卿是真的恼了,那句“这里面的险恶用心远比对我下死手还可恨”也并非虚言。即便当初被太后追打到遍体鳞伤命悬一线,元念卿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憎恨。但这一次,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 他有心想劝元念卿宽心,又觉得不能开这个口。 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死斗,任何无意义的心慈手软都可能为对手递刀。而且如果调换身份,有人用这种方式陷害折辱元念卿,他同样不会放过对方。 “你觉得我是坏人也没关系。”元念卿说完捧起他的脸,“但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你。” 他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思,只要元念卿好好的,什么都无所谓。 于是他在自己身上写了个大大的坏字,如果元念卿是坏人,他这么多年有样学样,也早已不是什么好人。 元念卿看见坏字果然笑了,露出久未谋面的小梨涡。他的心也一如既往地随之雀跃,如同阴云散去后沐浴阳光。 第102章 再去静思堂时,元念卿因为还要赶去朝中,将白露送到就离开了。 泰清照旧把他带到厢房,这边有桌椅和药橱,布置和外面的医馆药房差不多,比主屋更方便。 两人先聊了会儿元念卿这几日的脉象和起居饮食,随后泰清问了问他看书的感想,围绕他遇到的问题着重讲解。 不得不说泰清的讲解条理清晰,内容详实,比师父好懂许多。而且会把元念卿的病症特点拿出来单讲,从不和普通人的情况混为一谈。一些细微之处,连他和师父都不曾注意到。 “你学得很快。”泰清对他的表现也颇为满意,“我一开始还担心你静不下心来,毕竟医药之理十分枯燥,并不是人人都能学进去。” “我本来就打算继续精进医术,但念卿身体特殊,除了师父我不知道该找谁学。之前听说您为他诊治,还想着能不能找机会向您请教。” “我也是因为存彦提过,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希望将来能让我好好教教。那时候你还小,我和存彦也都未料到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因此并未马上做让你上京的打算。”泰清聊起教他的理由也十分感慨,“不过你愿意以这种方式跟王爷进京,我确实始料未及。” 白露不好意思垂下头。 “但这确实是一步妙棋,如果你以男子身份出现,反而不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待在王爷身边。” 他也是到了京城,才对这一点深有体会。如果自己男子身份出现,与元念卿过从甚密肯定会招来非议,若是再来个陌生女子嫁进王府,他就更难近对方的身。 泰清问道:“我很好奇,这是谁的主意?” “念卿的。”他低着头回答。 泰清笑道:“果然,不愧是幽王。有此等奇思妙想,难怪能这么快就让陛下放心。” 听起来对方很清楚皇帝态度,他忍不住问道:“您知不知道陛下召他入京,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泰清缓缓摇头:“关于陛下的心思,我也不好妄下判断。只能看出他已经将王爷当做破解朝中困局的关键,否则也不会让你们进到静思堂来。” 皇帝让他们过来是因为信任?他越发好奇这里是个什么地方:“这个静思堂是很重要的地方?” “至少对陛下来说十分重要。这里是他静修之地,也是皇城内唯一能让他静下来的地方。” 难怪叫静思堂,院中确实有种修行之人的朴素之感。这也让他想到了有关皇帝上赤鸣山的传闻:“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陛下……真的在东霞观长大?” 泰清回避了这个问题:“这件事我不了解,你该问存彦,他更清楚。” 师父竟然清楚?!他对此十分震惊。 泰清看他反应就猜到几分:“看来他从未提过这段。” 他点点头:“师父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 “这样啊……”泰清对此没有置评,只是发出唏嘘轻叹。 本以为置身事外的师父也牵扯进来,除了震惊,白露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么看来师父和皇帝之间的关联,或许比他和元念卿知道的还要深。 那么与皇帝有些交情的师父,会不会认识缘卿呢? 想到这里,他脱口问道:“您知道缘卿这个人吗?”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名字被提起,泰清有些吃惊,反问道:“你师父提起过他?” 他摇了摇头,有些后悔自己问得鲁莽,毕竟他和元念卿是偷跑出去的,没办法对外人解释知道缘卿的过程。 好在泰清没有细问,而是警告道:“不管你从哪知道他,最好都不要随便提起。” 难道提这个人已经成为禁忌?他不安地连连点头。 见他误会,泰清赶紧道明缘由:“你无需如此紧张,只是他消失太久了,很多人都在找他。你轻易提起,容易招惹上麻烦。” 他这才松了口气。 “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也无妨。”泰清倒是不避讳说出有关缘卿的事,“他算我半个师父,我的针灸就是跟他学的。” 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泰清的针灸竟然师承缘卿?! “那时候我刚入太医院,年轻气盛谁也不服,结果在处理宫女小产时碰了壁,险些害了人命。是他及时出手保住宫女性命,我才没有获罪,也由此结交认识。他擅长疑难杂症,对医理见解独到,又擅长针石治疗,唯独对药理研究不多。于是我们就取长补短,时常互相探讨,但算下来我学的远比教的要多。” 既然泰清和缘卿如此相熟,他很想知道对方如何看待元念卿和缘卿外貌一致这点:“所以您也知道念卿和缘卿长得很像?” 泰清点头:“小时候还看不太出来,大约十二三岁开始,王爷的五官就和缘卿越来越像。不是轮廓或是某部分像,是那种所有认识缘卿的人,都无法否认的像。偶尔猛然看见,甚至恍惚觉得就是过去的缘卿。” 所以如此相像的两人真的会毫无瓜葛吗?这是他最想知道,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不过有一样不像,那就是笑的时候。”泰清点了点脸颊,“你应该最清楚,王爷笑起来是有梨涡的。” 他听到这话高兴起来,自己最喜欢的梨涡竟然是元念卿独有的! “当然两人个性也天差地别,缘卿为人豁达开朗,待人亲和。王爷倒是更有几分陛下的影子,心思深重让人难以琢磨。”泰清言辞恳切道,“所以和王爷见得多了,我反而觉得像不像这件事无关紧要。缘卿和王爷再像,终归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何况缘卿消失多年杳无音讯,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也认同泰清的话,元念卿和缘卿本就是不同的人,别人眼中两人再相像,在他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元念卿。他担心不是有人将两人混淆,而是元念卿极力回避的身世问题。 泰清看懂了他的表情:“我知道你在为王爷担心,但有些事旁人注定难以插手。尤其像是心结这种,只能靠自己才能解开。” 第103章 待到中午,泰清离开小院回了太医院。 白露一边温习新学到的内容,一边等元念卿来接。饿了就用药炉煮些杂谷粥,用的是药橱里做药材的谷豆。反正药橱都是满的,泰清也说可以随意取用,他便就地取材,还给元念卿准备出一份。 元念卿来的时候他正在研磨盐炙过的陈皮,打算拌在粥里调味。 “你折腾什么呢?”屋里的药味太重,元念卿只探头不肯进。 他盛出一碗加了些糖:“煮了点粥,也有你的份,先吃完再走。” “吃可以但不能在这屋。”元念卿受不了那么浓的药味,“这屋里的味道让人头疼。” “那你先去主屋坐着,我把陈皮磨好就过去。” 元念卿接过粥碗去了主屋,他将磨碎的陈皮倒进粥里也跟过去,两个人坐在榻上慢慢吃。 “你这医术学的,怎么还煮起粥了?”元念卿小心地尝了一口,有一些隐约的药味,不过主味还是普通甜粥,不是什么药膳。 “天冷容易饿,反正材料都有,就顺手煮了些。”他摸摸元念卿的手,比早晨离开时冰,“而且你在外面那么久,也该暖暖身子。” 几口粥下肚身体确实轻暖起来,元念卿笑道:“你也是心宽,这种地方都能安心架火煮粥。” “皇帝也得吃饭,厢房后面连灶台都有,我是看那地方久没动过,嫌重新打扫太麻烦才没用。” “厢房后面还有灶台?”元念卿显然是第一次知道。 他点点头:“就在后墙边上,虽然没盖顶棚,但一看就是灶台。而且烧痕挺重的,应该是以前有人用过。” 元念卿稀奇道:“这地方还真是奇怪,有药房又有灶台,真不像宫里该有的地方。” 第79章 看来对方还不知道此地的用途,他便直言道:“泰大人说这里是皇帝静修的地方。” 元念卿听完忖度道:“他主动告诉你的?” 他心虚地摇头:“我问的。” 看他反应元念卿就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你还问了什么?” “我……”他低着头支吾起来,“我问了很多。” “难道你问了什么要瞒着我的事?” “当然没有!”他矢口否认,但一想到对方知道后的反应,就觉得心慌。 元念卿放下粥碗凑到他身边:“既然不用瞒着我,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怕你生气……”他小声嘟囔。 “我都不知道你问了什么,怎么生气?” 他面带忧心地看了看对方,心知瞒着也没有好处,于是放下粥碗,硬着头皮把今天和泰清交谈的内容全说了。 说完他小心观察元念卿的脸色:“你生气了吗?” “好像有点气。”元念卿身子一歪赖在他身上,“你得好好哄哄我。” 能有这种不正经的态度,他就知道对方没生气,不过还是将人搂进怀里:“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 元念卿反倒委屈起来:“我哪里不正经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他捏一把小泼皮撅起来的嘴巴,“我对你想回避的事刨根问底,你不会怪我吧?” 元念卿失笑道:“你这哪算刨根问底?不过我确实有些怪你,怪你心里有疑问,却不来直接问我。莫非你觉得我不可信?” “怎么可能!这世上我最信的就是你,比师父还信!”他连忙否认,“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的问题而伤心。” “傻瓜。”元念卿轻点他的鼻尖,“就算我有不愿面对的伤心事,它也不会因为避而不谈就消失,更不会因为你刨根问底而严重。” 这话等同于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元念卿的确有不愿面对的伤心事。 “何况在我心里,其实是希望你能问的。”元念卿舒心地靠在他怀里,“所以除了一点点生气和埋怨,更多的是开心。” 他听得糊涂:“我问了你的伤心事,你怎么还觉得开心?”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为此牵肠挂肚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又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琢磨。这事在你心里一日,你心里就满满都是我。” 自己的心思举动,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元念卿的眼睛,他赌气又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既然你早都察觉到,问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自然是要你更多地想着我。”元念卿笑得十分得意。 “小泼皮!”他用力戳了戳那张得意的脸,“就喜欢拿我寻开心。” “我没有拿你寻开心,你本来就是我的开心。”褪去玩笑,元念卿异常专注地看着他,“我心里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我自己都束手无策,只有你能填平它。” 他也随之安静下来,认真聆听对方接下来的剖白。 元念卿先是问道:“你能回想起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和爹娘回老家过年。他趴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很多脸从眼前一闪而过。 元念卿并未等他回答便继续道:“我最早的记忆是三岁被带下山的时候,我哭着问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只此一句,他的心就被揪紧。 “我记得当时场面上的每一个细节,所有人的位置、那个人的表情、郑午抱着我下山……但唯独不记得师父的反应。每当我试图回忆,最后都只会看到一个面容被空洞代替的师父,我仰着头对着那样的师父哭泣,质问对方是不是不要自己。” 明明没有亲见当时的场面,白露却仿佛真切地看到了一个幼小孩子哭泣的模样。 “尽管日后我明白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山上,也知道在侯府才能更好的生活。可在当时当刻,我觉得自己被师父扔了。无论我如何哭泣哀求,师父都没有将我留下。” 他能体会到这段回忆给元念卿带来的创伤,远比只言片语描述得更加严重。 “刚到侯府的时候我很害怕,身边都是陌生人,没有熟悉的泥土青草,走到哪里都是高大的院墙。我不敢反抗任何人,也知道哭泣没有用,我的眼泪连师父都撼动不了,更何况这些陌生人。” 难怪他从未见过元念卿的眼泪,原来早在年幼时,对方就舍弃了哭泣。 “我在侯府度过的每一天都很谨慎,即便爹娘待我不薄,我也无法毫无保留地与他们亲近。我很清楚侯府也不是自己的归处,那个人才是真正掌控我命运的人,无论是师父还是爹娘,都不会为我违背他。”元念卿说到这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很早就接受了命运,但心里的空洞却无法抑制,越来越大。” 第104章 白露怜惜地抚摸元念卿的脸,这段过往解开了他心中的许多疑惑,也颠覆了对方在心里根深蒂固的印象。 他一直以为元念卿是个快乐的孩子,能够用笑容温暖他的心,能够发现世间那么多美好事物,能够一步步领他走出阴霾,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快乐? 但事实上元念卿一直都不快乐,怀抱着受制于人的命运,背负着伤痕累累的过往,就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信赖,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模样。 “我并不恨师父,即便已经知道当初是他主动联系那个人把我带下山,我也不怪他。” 他十分震惊:“师父竟然主动……” 元念卿轻轻点头:“我明白他的苦衷,他治不好我的病,只能求助于人。但这个事实让我很难熬,我开始怀疑师父收留我的原因,是否真的只是恰好在山里捡到。会不会是我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才让他们这些人想方设法地为我续命。” 他忽然想到泰清口中的“元念卿很重要”,会不会也是指对方的身世…… “在得知缘卿这个人之后,我就明白他和我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从赤鸣山回来便尽量不再提起。可那个人不允许我这么做,不但告诉我师父主动请他带我走的事,还特意让我看三官殿的道人名册。我必须面对缘卿、师父和他之间的过往,我的身世大概也藏于其中。” 白露情不自禁地把人抱紧,泰清说皇帝很信任元念卿,可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在折磨元念卿。 “我真正不愿面对的并非自己的身世,而是心里那个早已成为空洞的师父。一旦开始深挖他绝口不提的过去,我和师父恐的关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听完这些才明白,元念卿真正想要回避的,是让师父伤心。 当初下山那件事已经在对方年幼的心里划下无法愈合的伤痕,而如今要强行揭开师父的过去只会令两人的关系渐行渐远。 “就算没有父母,我也想要人疼爱。师父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受人疼爱的人,却也让我明白受人疼爱是有条件的,我的病况就是条件之一。我开始摸索这些条件,竭尽所能满足它们换取别人的疼爱,可是这样的疼爱并不能让我满足,反而让心里的空洞不断膨胀。”元念卿说到这里抱住他,“直到你出现。”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被提起。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在乎我的身份。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我救过你而心存感激,但你对我的喜欢,不染一丝杂质,单纯又直接。”说起这些元念卿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每次你陪着我胡闹,每次你满足我任性,每次你抛下手里的一切跑到我身边,都让我有种久渴逢甘露的满足感,就好像自己正在被人疼爱一般。” 小时候他确实没想太多,只觉得元念卿救了自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只要跟在对方身边,心里就十分踏实,若是看到对方笑,就更觉得高兴。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日后思慕最初的模样,单纯又直接的喜欢。 “我喜欢这样的你,也想让你更喜欢我。”元念卿含在嘴角的笑意竟然显出几分羞怯,“这样你就能一辈子都宠着我,疼爱我。” 他的心也柔软起来:“那时才多大,就想这些?” “我不管,我就要!”元念卿理直气壮地耍起赖,“说你是我的就是我的!” 白露也忍不住笑出来,元念卿心里的弯弯绕绕从小就多,很多事开窍也比他早:“既然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你怎么不早跟我明说?” “刚刚不是才说过,我就是要你多想着我。我一日不说破,你就一日心里想的全是我。”元念卿朝他坏笑道,“尤其是我伤好后第一次去药庐,你魂不守舍撞了三次门框,那时候我可开心了。” 他捏住那张嚣张的脸:“这不还是在拿我寻开心!” 元念卿居然大方点头:“谁让天底下只有你能博我开心?” 过错反倒成了自己的,可他却气不起来。天底下也只有元念卿说出来的歪理能让他不怪,再多的脾气也都化作一句宠溺笑骂:“小泼皮!” 第80章 两人吃完粥又将器具收拾干净,才关闭门户离开小院。 三天过去,路上的雪大部分都清扫干净,但松树上还积着不少,远远看去一派银装素裹的冬日景象。 原本以为自己的莽撞之举会激起一番惊涛骇浪,但真正和元念卿聊过之后,白露心里异常平静。长久以来他心中其实也有一个缺口,就是自己和元念卿之间的差距,无论是身份还是心智,他没有自信与对方齐头并进。 他很清楚元念卿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除了外貌他并没有别的过人之处。 不过今天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有一样,那就是喜欢元念卿的心意。这份心意对别人来说也许平平无奇,但对渴望有人疼爱的元念卿来说不可或缺。 元念卿也说他给的喜欢多一点儿,心里的空洞就小一点儿。所以能帮对方弥补心伤的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身上的经脉被针通了一遍,身心都豁然开朗。 元念卿走到松林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忽然停下脚步将他抱住。 他不明对方用意,想要挣扎却听见对方咬着耳朵小声道:“别挣扎,抱住我。” 他迟疑地伸出手,环上元念卿的背,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才返回车上。 元念卿上车之后才说明刚刚为什么要抱:“松林那边有人偷看。” 他惊诧不已,不懂对方明知道有人偷看,为何还要拉他搂抱。 “我就是为了让人看,而且看得越清楚越好。” 这下他更糊涂了。 “我之前收留屈氏,仇笑天帮母亲安置,往别苑多来了两次,朝中就开始传些流言蜚语,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散播。” 果然元念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紧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可惜这个流言并未折损我声誉。一来赏戏听曲在文人雅士之间蔚然成风,伶人直接养在家里都不在少数,我这种所谓的‘过从甚密’根本不值一提。二来仇笑天本人如今正当红,能与他关系近也让许多人羡慕。”元念卿话锋一转,“不过我猜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挑我的差错,再传些流言。与其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围着我到处飞,不如就露出点儿破绽让他们专攻一处,也方便我应对。” 所以搂抱是在故意制造破绽?虽然理解了对方用意,可他还是觉得这个举动太过大胆。毕竟人言可畏,谁知道传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放心,我心里有数。”元念卿倒是一派轻松,还有心思玩笑,“要是有人跟你提起我的流言,可别忘了仔细打听打听。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把它做实了。” 第105章 白露并未把元念卿的话当回事,自己每日深居简出,根本遇不到嚼舌根的人。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刚一到别苑,元崇就递上一张宫人送来的帖子。 元念卿打开帖子看了看,发帖的并非宫里的谁,而是一个叫陶伯岳的人。说是初五在京郊趣心阁举办游园会,执帖即可参会。 “明天不就是初五?”元念卿看完把帖子交给白露,又问元崇,“送帖子的人还说什么?” “说到时宫里来车接,让娘娘务必前往。” 他顿时想到这是太后的意思,定好的陪皇子皇女们去游园会,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元念卿自然明白其中险恶用心:“真是周到,明天我要去大理寺主持事物,没办法跟你一起去。” 他指了指帖子上的人名。 “这个陶伯岳算是京城有名的风雅之士,本人虽然不在仕途,但他的叔祖陶经纶现任礼部尚书,和萧妃的娘家走得很近。” 他也想起元念卿提过,萧妃的长兄正是官拜礼部侍郎。 “谁办无所谓,宫里来接才是大问题。”元念卿犯难道,“我本来想着自己不能陪你去的话就让听剑随行。可一旦宫里派车,他不是侍女,以家丁身份是不能跟车的。” 宫里的车只有禁军和内侍能跟,之前元崇和他们一起去赤鸣山,也是跟在队尾载行李的马车边,并不能跟在宫车旁。 “只能让他悄悄潜进趣心阁。”元念卿打定主意,便进内院找听剑商量。 白露本来觉得不必煞有介事,自己又不是女子,就算动手也未必吃亏,见势不妙也能溜之大吉。可很快他便察觉自己犯了想当然的老毛病,他不是一个人过去,身边有皇子皇女和小侍女们,万一应对不当,自己的男子身份就会暴露。 就算皇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又岂能放过这个针对元念卿的大好机会? 于是也不再掉以轻心,也跟过去一起商量。 商定过后听见便直接出门去那个趣心阁探路,元念卿又把小侍女们都叫到一起嘱咐,让大家随时跟紧白露,一定不能有任何人落单。 大家纷纷点头,个子最小的姑娘忍不住问道:“王爷,就不能让咱们的家院不跟车,自己去?” “无缘无故来一帮家院,那不是相当于给办游园会的主人难看?”而且过去人家也未必放行,元念卿不好将里面的门道掰开揉碎讲,“我办完公事也会想办法赶过去。” “可不可以直接推掉不去?” 旁边纤瘦的侍女暗地里扯了扯小个子侍女:“这是太后的命令,上次进宫你不也在?” 个子最小的姑娘这才恍然大悟:“我忘了!” “总之你们几个机警些,觉得不对就借口娘娘身体不适,赶紧回来。” 嘱咐好侍女们还不算完,元念卿又让春玲提前选出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裙,首饰也尽量挑不碍事的。衣服挑好白露试了试,走起来确实方便,活动也都自如,只是元念卿一直拧紧眉头,看起来不太满意。 春玲也看出元念卿脸色不对,以为自己挑的不好,用眼神询问意见。 “你选的没毛病,就是他穿上太好看了。”元念卿犯愁道,“出门的时候再把那件赤狐裘衣穿上,比现在还得更好看。” 春玲一听忍不住笑出来,灵机一动取来裘衣帮白露穿上。果然红色的皮毛一上身,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皙,仿佛羊脂白玉般莹润透亮。 元念卿看了唉声叹气:“我说的没错吧?他无论怎么打扮都只有太好看和更好看,愁死我了!” 这番抱怨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脱下裘衣交给春玲,又将试穿的衣服也换下来。 等春玲走了,他才过去捏了捏元念卿的嘴。 元念卿闪身逃开,双手捂住脸颊,气鼓鼓地反问:“干嘛捏我,我本来就没你好看,你天天捏,把我捏丑了怎么办?” 那滑稽的样子看的他也想笑。 “还笑,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他敷衍地点点头。 “竟然点头!”元念卿冲过来不依不饶道,“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他趁机将人抱进怀里,两个人一番角力打闹,双双倒上了床。 转天元念卿一大早就坐车去了大理寺。白露也提前梳妆完毕,专等宫里的车来接。 大约巳时有车进来,白露接到消息走出内院,却见身穿私服的太子从车上下来。 “弟妹。”元载泽看他时莫名有些羞怯,视线只是短暂落在他身上就匆匆移开,“这件赤狐裘衣很趁你。” 他尴尬地笑笑,疑惑地打量对方身后的马车。 元载泽见状赶紧解释道:“我是来接你去游园会的。” 他听完越发不解,宫里那么多车,要共乘也该是和皇女们共乘,为什么会是太子来接? “弟妹放心,后面还有一辆,并非与我共乘。”元载泽指着后面另一辆车说道。 他这才舒缓脸色,带着侍女们上了后面那辆车。 坐稳之后心里仍是有诸多疑问,马车只是一方面,太子今日的表现也十分奇怪。以往见面都会先问问元念卿,这次却没头没脑地夸起自己,神色也不像平时那般自然,让他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莫非这也是太后暗中安排?可他想不通此举的理由。 马车出了别苑直奔西北方向,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才缓缓停下。随行宫人过来请白露下车,之后便带着他与元载泽汇合,一起进了眼前的院门。 院门上没有挂牌匾,走进去先是一段砖石铺设的清幽小径,再跨一道月洞门眼前才开阔起来,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远处有一座高大楼阁,十分宏伟壮观。 元载泽边走边介绍道:“趣心阁是先帝继位前所修,是他在东阳宫外的私园,后来承袭帝位,宫外的几处私宅便交给尚宫局代管。父皇觉得空置不好,让京城府衙接手,允许对外租用。每年三元节地方也会在这里办游园会,普通百姓也能进园游赏。” 白露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进门来就有许多目光投向自己,看得他心神不宁。 没走多远,前方忽然有一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主动迎上前来行礼:“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伯岳有失远迎。” 第81章 元载泽显然认识对方,连忙阻拦道:“陶公子快起来,今天我和弟妹们都是私服前来,不必惊动大家。” 陶伯岳赶紧起身:“是我失察,还往殿下见谅。” “哪里,今天承你盛情邀请,我才该谢。” “殿下客气了。”陶伯岳又看向白露,面露疑色,“这位是……” 元载泽介绍道:“这位是幽王妃。” “原来是王妃娘娘,在下失敬。”陶伯岳忍不住夸赞,“早就听闻幽王妃仙姿佚貌,如今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露客气地笑笑,不等侍女代为开口,元载泽抢先道:“弟妹她性格腼腆,又有宿疾不便开口,希望陶公子能够安排一下,别让生人打扰她。” 陶伯岳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承玮他们到了吗?” “已经到了。”陶伯岳展手向里,“请随我来。” 第106章 其他人比他们到得都早,各自在园子里和熟人聊天。 元承玮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不但与许多志同道合的富家子弟相谈甚欢,身边还有美艳的女子作陪;元灵英和元玉瑶还是在一处,身边坐着几位衣着华美的少女,应该都是熟识的官员之女;唯有元谆德孤零零地在院子里踱步,偶尔与人交谈,也是在询问园中侍奉的下仆。 太后说是让皇子皇女们来这里邂逅有缘人,但游园会邀请的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子女,大家更像是换个地方聊天。 这些人也都认得太子,说是私服出游,身份却一点儿没藏住。 白露忽然很怀念和元念卿偷跑出去的时光,尤其是自赤鸣山回来的那段,一路上没人认识,只把他们当做两个异乡来的小道士。 元念卿时常在茶摊酒肆和陌生人谈天说地,说到自己头上也毫不在意。有人骂幽王来路不正,还点头附和,跟着一起骂得起劲。说到兴致高涨处一起哈哈大笑,丝毫看不出刚刚被骂的就是自己。 他起先不懂,元念卿最喜欢记仇,怎么甘心无缘无故让人随便骂? 元念卿却振振有词:“我现在又不是幽王,干嘛在意别人说什么。而且那些关于幽王的故事听起来比说话人的故事还有趣,他们编给我听又不用钱,我当然要引他们多说。” 等他问得多了才又道:“你以为他们骂的是我,可骂的哪一件事是我做的?他们其实是只能骂我,把遇到的不公安在我身上骂一骂,再受不公时也能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已经骂过罪魁祸首。这是一种处事之道,哪天换了别人,他们骂的还是这些事。他们骂的不是一个幽王,骂的是无法反抗的遭遇。” 他那时还不太明白,现在想来元念卿之所以一起骂,大概和那些编故事骂自己的百姓一样,遇到了诸多不公。幽王的名号如同枷锁一般,让元念卿无法逃离皇帝的摆布,何尝不是一种无法反抗的遭遇。 了解得越多,他对元念卿的疼惜就越多,也越发理解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背后,对方深埋于心的痛苦和脆弱。 他希望能治好元念卿,以前是身体,现在则还有心。 在太子身边只会引来更多关注,白露趁有人过来攀谈的机会朝小侍女们使眼色,找借口去了别处。 园子里的安排其实和翠霞园大差不差,吃的玩的一应俱全,不过因为开阔的地方多,还有专门射箭和骑马的地方。 他带着侍女们沿着长廊向中央的趣心阁走,沿途发现两边挂着不少红纸,拿下来细看都是些字谜。 “娘娘喜欢字谜?”小侍女们见他驻足,好奇地问。 他点点头,以前和元念卿去城里的庙会,他们总能用字谜换玩具点心回来,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字谜猜中能不能换些什么。 个子最小的姑娘一眼看到摆着纸笔的桌案,赶紧跑过去询问守在桌案前的侍从,不一会儿回来指着尽头挂着帷幔的凉亭:“娘娘可以把谜底写在纸上,到那边的凉亭能换东西。” 果然和庙会一样!他立刻来了劲头,欢喜地一一翻看红纸,将猜中的字谜全都摘下来。到凉亭时,长廊里的字谜被他摘掉大半。可惜元念卿不在,不然那些字谜也剩不下。 这里能换的东西比外面贵重许多,大到瓷器字画,小到香囊摆件,还不乏文房用具。他给小侍女们一人换了个玉石的小挂件,剩下的全都换成了纸和墨。 自从和泰清学医以来,家里的纸墨就用得特别快。春玲拿出来的纸是按张算银子的,他舍不得用。最近又没空出门,他都是找小姑娘们要她们习字用的纸凑合。 换到的纸也是好纸,但至少是算铜钱的那种,用字谜换也不花钱,比家里的纸张用得下手。这事让元念卿知道肯定又要念,不过他换都换了,也没办法再把纸退回去。 白露心满意足地带着侍女们从帷幔出来,没走几步又遇到了元载泽。 “弟妹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身边的侍女代答道:“回太子殿下,我家娘娘喜欢字谜,刚刚猜出来许多。” “原来弟妹喜欢字谜?” 总不能说自己真正喜欢的是用字谜换东西,他只能点头。 元载泽环顾四周,看到长廊里还挂着字谜,赶紧道:“那边还有不少,不如我陪弟妹过去试一试。” 那些都是自己猜不出或是没把握的……可碍于是太子的要求,他不好拒绝,只得跟着过去又走一遍。 剩下的字谜也确实不容易猜,一趟下来元载泽只摘了三张。不过凉亭里的侍从知道对方身份,便说东西可以随便选。 元载泽认真在架子周围逛了逛,选中一只玛瑙手镯,命人取过来交到白露面前:“这镯子与弟妹十分相称,希望你能收下。” 他躬身谢过,让侍女收了,一心想着再找借口离开。 谁知元载泽又道:“趣心阁那边还有许多节目,我陪弟妹一道过去可好?” 他强忍心中不悦,点头跟在身边。 白露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今日太子确实和平时不一样,行为态度无一不让人生疑。话里话外对他异常亲近,而且无论他怎么设法脱身,很快都会再黏上来,甩都甩不掉。 本来被周围人打量就够心烦,如今又被太子缠上,他心里窝了不小的火气,脸色也越来越差。等到开戏前干脆坐到两位皇女和一众少女旁边,太子这才没再上前。 元灵英见到他到是很高兴:“今天都各玩各的,还没顾上和你说话。” 他点点头,要不是万不得已,自己也不会往这边凑。 “幽王今天还来得了吗?” 元念卿说过要来,不过没有定下时间,他只能有些迟疑地点头。 元灵英明白他的意思:“他真是忙,我听说他过节时都没歇着?” “这么忙都没碍着出门玩乐。”不等他做反应,元承玮便插话进来,“幽王还真是有本事。” 元灵英听出对方在阴阳怪气:“官场中应酬不是常事?你不也有不少被强拉去的应酬。” “我怎么能跟幽王比?百忙之中还不忘照顾相熟的名伶,果然是体贴入微。” 白露明白元承玮指的是有关仇笑天的传言。 元灵英却没听懂:“照顾伶人怎么了,你照顾的就少吗?” “你!”元承玮被噎个正着,“能不能少说两句?” “是你过来插话,反倒要我少说两句?” “就会搅和!”元承玮强辩不过,负气甩袖离去。 等人走远,元灵英才对白露道:“别理他,他自己心气不顺,就看谁都不顺眼。” 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将元承玮气走。 “不过你自己也多留心。”可能是碍于人前,元灵英有些话不好明说,“幽王在忙什么,你最好心里有数。” 第107章 看来连元灵英都听到了流言,宫里怕是已经传遍。这流言虽不至于耸人听闻,也足以被元承玮这样看元念卿不顺眼的人拿来说三道四。 白露装作不知情,面带感激地点头应下。 元灵英见他听进去了不再多说,此时台上锣鼓响起,自己心思也回到戏台上。 他自然无心听戏,视线在座位间来回穿梭,暗中留意众人表现。两位皇女听得最认真,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元承玮脸色不太好,但也听得专注;元谆德是中途才过来,不言不语挑了个角落坐下,一如既往地安静。 唯有元载泽的视线飘忽不定,更多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是否是那些传言让元载泽如此在意自己,但今日对方的种种表现,确实让他如芒在背。 一折戏过去元念卿终于赶来,园内侍从过来通禀时白露喜出望外,立刻离席去门口迎人。亲眼看到本人的时候,心里总算踏实起来,拉起那双冰凉的手,忍不住面带喜色。 元念卿开口问道:“玩得开心吗?” 他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单独逛的时候确实挺开心,可惜后来太子一直跟着,就不开心了。 第82章 元念卿没有细问:“有什么好玩的,你带我瞧瞧?” 他赶紧点头,拉着对方到处逛起来。 此时客人大多在趣心阁的戏台,园子里十分清静,两人沿途玩了许多游戏,还去靶场一决高下。 少了旁人,元念卿总算拿出真正实力,和白露比了三轮都没分出胜负。眼看天色渐晚靶子快要看不清,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之后他们又去了猜字谜的长廊,将余下的字谜一一破解,再一起去凉亭换东西。 “娘娘是真喜欢字谜。”守在凉亭的仆从见他又过来忍不住感叹。 元念卿问道:“他今天来几次了?” “这是第三次。” 元念卿见他别开脸不看自己,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他都换了什么?” “第一次主要换的纸和墨,第二次换了一只玛瑙镯子。”侍从如实回答道,“不知这次您二位想换点儿什么?” 纸墨早在预料之中,但玛瑙镯子却有些不对。元念卿暂时按下心头疑问,将他拉回来转向自己:“你还想换点儿什么?” 他瞥一眼架子上余下的纸张,期待地看着对方。 元念卿无奈轻叹,顺着他的意思道:“那就都换纸吧。” 仆从有些为难道:“纸张就还剩架子上这些,余下的不够换。要不您再挑点儿别的?” “那就换别的文房用具。” 两人从凉亭出来,元念卿在他耳边小声埋怨道:“你到底换了多少?把人家准备的库底换都没了。” 他垂头不语,但想到白白得了满满一箱子纸,心里十分得意。 “之前元崇发现你找小丫头们要纸,就问我要不要帮你预备。我想着春玲给你拿了那么多纸你都不用,看你能凑合到什么时候。”元念卿本想借此机会扳扳他小家子气的毛病,没想到让他找了这么个机会,“你倒好,跑到别人家的游园会拿纸来了。” 他就是节俭惯了,而且元念卿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全府上下几十口人开销也不小,还有人情应酬上的花费,自己这边当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元念卿知道他没听进去:“回头我得专门开堂课,好好教教你怎么花钱。” 他心里暗笑对方小题大做,但面上还是应承着点头。 晚宴开始前两人来到趣心阁,上前攀谈的人立刻变多,元念卿一一招呼过后带他入座,席间交杯换盏十分热闹。陶伯岳还请来舞姬嬖人陪酒助兴,酒到酣处更添狎昵。 席上渐渐混乱起来,不少人托辞离去,元念卿随着带白露起身。 元灵英见状也拉起元玉瑶跟上:“幽王等我们一起,正好还有些话要聊。” 元念卿立刻慢下脚步,等元灵英又叫来元谆德,大家一起往外走。 元灵英说有话并非借口,半路时问道:“下次去你那聚会,能不能多请两位乐师?” 元念卿点头:“长皇女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 “不是我,是玉瑶。”元灵英看向自己的妹妹,“除了戏,她还喜欢听琴,教坊司那边有两位年长的嫲嫲十分擅长琴曲,你能不能一道请过来?” “我这边没问题,不过要先去教坊司问问,这两位嫲嫲当天是否得空。” “肯定都有空,就是……”元灵英说到这里言辞有些闪烁,“她们家里都管的严,不太好请。” 元念卿明白对方意思:“我会多备些酬金,应该不成问题。” 元灵英和元玉瑶相视一笑:“我就说幽王肯定愿意出手相助,直接开口就行!” “举手之劳,二位不必客气。”元念卿猜测这两位嫲嫲应该和二皇女有些渊源,“麻烦皇女将姓名告诉我,我好去请人。” 元玉瑶掏出一早写好的纸条:“就劳烦幽王了。” 元念卿展开纸条看了看,两位嫲嫲的姓氏闺名都在上面,甚至还简短地写了些特征:“二皇女放心,我会尽量将她们请到。” 元玉瑶点点头,安心和姐姐上车离去。 元谆德将这些看在眼里,上车前问道:“你还能帮忙请人吗?” “聚会毕竟是为二皇女准备的,当然希望能满足她的心愿。”元念卿猜测道,“莫非三皇子殿下也有想请的人?” 元谆德点头:“有是有,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元念卿不解其意。 “母亲时常惦念一个叫懿儿的人,我不知道能怎么才能找到他。” 仅凭一个唤名确实不好找:“殿下还有别的线索吗?比方说这个懿儿是男是女,年纪长相之类?” “他应该是男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线索说了也和没说一样,元念卿忖度片刻道:“能不能向宁妃娘娘打听?” 元谆德摇头:“母亲从来不肯承认有这么一个人,但她偶尔会对着懿旨的懿字发呆,梦魇时还会念着这个名字哭。” “这……”这大概是元谆德无意间撞破了宁妃心底的秘密,元念卿犯难起来,“既然宁妃娘娘不肯承认,殿下又为什么想要找这个人?” “母亲多年来一直无法安眠,每每从梦中惊醒,多半是喊着这个名字。我想是不是只有把人找到,才能让她安睡。” 元念卿明白对方是一片孝心,但从宁妃的态度看,这件事并不适合深究:“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个懿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元谆德怔住,随后缓缓摇头。 “我觉得有关此人还是谨慎行事比较好,万一处理不当,反倒可能触动宁妃娘娘心里不愿示人的伤疤。” 听到这里,元谆德十分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明白殿下想为宁妃娘娘分忧的心意,您可以暗中仔细观察,万一有什么新发现,随时都能与我商量。若是将来时机合适,也可以重新打算。” 元谆德点点头:“我会小心观察。” 第108章 两人回到别苑,春玲正等着给白露卸妆更衣,看家丁先搬着一箱子纸进来十分不解。 “今天游园会上主人安排了用字谜换东西这种彩头,一般都是换些配饰摆件什么的。他到好,把人家准备的纸张全换回来。”元念卿指了指一起送进来的其他盒子,“别的也都是些文房用具,就放在这里让他用。” 春玲点点头,将笔墨这些归到合适的地方,方便日后取用。不过看到玛瑙镯子的时候,拿不准主意。 “这个收起来,应该是别人送的。” 春玲这才将镯子单独放着,之后连同换下来的衣服首饰一起带回衣房。 白露有些好奇,自己都没提过镯子的来历,元念卿怎么就猜到是别人送的? “还用猜吗?家里什么镯子没给你预备,你正经戴过哪个?”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而且金银重、玉石脆,戴了也是碍手碍脚。 “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换这些不爱用的东西。多半是别人说这个镯子好,你不好驳面子。” 果然还是元念卿最了解他,猜得分毫不差。 “说吧,是谁送的?” 他在手掌里写了个太字。 元念卿并不意外:“他只送了你这个?” 他点头,想到今天种种,又把太子怪异的言行也告诉对方。 元念卿看完冷笑道:“我以为他没这个胆子,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白露不懂元念卿说这话的意思。 元念卿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道:“太子和元红娇的心思一样,我本来不想在你面前提。” 心思和元红娇一样?他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指元红娇对自己有意的事。 “你不会一点儿没察觉吧?” 他确实知道太子对自己抱有好感,可是之前见面对方都没有什么逾矩的言行,所以他也没上心。 “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心里喜欢你,我也没办法计较。毕竟你从小就招人喜欢,我也不能见一个就逼问一个,对你是哪种喜欢,有没有非分之想。” 他明白元念卿对此很在意,于是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对方。 “我当然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也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不放心别人。”元念卿担忧道,“太子就是个例子,本来对你的态度很规矩,现在却忽然改了性子。今天他能缠着你不放,明天说不定就能当面做些非分之举。他的身份又与常人不同,你很难应对。” 这的确是让他为难的地方,别的人大不了翻脸,但元载泽有太子身份,不是他想翻就能翻。 可他也对元念卿的推测有所怀疑,在他看来元载泽算是个敦厚温吞之人,平时也算注重礼节,应该不至于连脸面都不要。 元念卿看出他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太子做不出这种事?” 他点点头。 “如果他一个人,或许真做不出这种事。”元念卿顿了顿又道,“可别忘了,他身边现在还有个太后。你不是说每次太后召见你都能遇到太子?那其实就是为了让你们见面而设的局,今天这场游园会,恐怕也有这层考虑。” 第83章 他十分惊诧,那些偶遇竟然也是太后…… “我说过太子不是个坏人,但绝不是个聪明人,只是没想到竟然愚鲁之此。如今他心思活了肯定难收,身边又有太后帮衬,日后恐怕还要变本加厉。”元念卿冷笑道,“既然他打算连脸都不要,我倒是可以帮他一把。” 他好奇对方打算用什么办法对付。 “太子送了玛瑙镯子给你,我也不能不还礼,明天就给皇后送一份。” 元念卿当晚就修书一封,转天从库里取出一对玉佩,派人送进宫里。 白露看过那书信的内容,全篇都是对元载泽照顾自己的感激之情,玉佩用料不错但做工一般,上面雕的也不是龙凤,而是大雁纹饰,他想不通这份礼物能有什么用。 但神奇的是这份礼物送出之后的五天,太后都没再召见。 他忍不住问元念卿缘由,为什么给皇后送礼能牵制住太后? “因为皇后不喜欢我,之前的龚国公的封赏让她大动肝火,生怕我盖过太子的风头。我通篇感谢太子对你的照顾,就是在告诉她太子和你走得很近,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当然是不高兴,讨厌元念卿肯定也不会太喜欢自己,而且眼下正是选亲的时候,知道太子和有夫之妇走得近,皇后只会更恼火。 “至于那对玉佩,是代替定亲时要送的大雁,催太子赶紧成婚。这种婚俗你从来不理会,但皇后正为此烦心,肯定一看就懂。”元念卿坏笑道,“我其实是在明褒暗贬,让皇后看紧自己的宝贝太子。” 原来那封信和玉佩还有这层隐喻。 “太后没找你进宫,就说明皇后懂了那份礼物的意思,将太子牢牢把持住,没时间脱身。太子没时间,召你进宫也就没意义。”元念卿叹气道,“希望皇后这次能把太子教明白些,别又做了太后的棋子。” 这里面的因果关联实在迂回,听得他暗自称奇。 “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那些后妃哪一个不是这么一路算计过来,比心计并不输男子。只是碍于高墙困囿,施展的地方有限。”元念卿说到这里看向他,“你这种不会算计的,怕是被欺负了也找不对冤头债主。” 自己进宫都是迫不得已,不过元念卿说的没错,他好几次都能感觉到别人在揶揄自己,可就是听不出那些话在揶揄什么。 “我也很矛盾。”元念卿怜爱地抚上他的脸,“我喜欢你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可是又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你因为轻信他人而受委屈。” 他轻轻摇头,用脸颊贴紧冰凉的手。自己或许不擅长怀疑别人,但也无法轻易相信。对他来说,世上可以信任、值得信任的,只有元念卿。 温暖的触感也让元念卿的神情愈发温柔,情不自禁将他搂进怀中,两人相互依偎难舍难分。 第109章 转天是和泰清约好的日子,两人又早早起来去了宫里。 元念卿刚把人送到,正房的门却开了,元重思站在门里喊了声:“进来。” 元念卿立刻躬身,随即让白露去厢房找泰清,自己则去了正房。 白露忧心地追随对方身影直到房门关上,才转身去厢房。 泰清见他一脸凝重地进来,赶紧问道:“怎么了,这几天王爷的身体不好?” 他摇头,瞥一眼正房的方向。 泰清瞬间心领神会:“本来就是陛下的静修的地方,他在很正常。” “陛下……经常来这?”前两次都没遇到,他还以为皇帝不常出现。 “经常来,不过大多是下朝之后。今天这么早就在,恐怕是在这边过夜。” 皇帝竟然在如此简陋的屋舍过夜,他大感意外。 “陛下和先帝不同,是个深居简出的人。” 这点他倒是有所体会,他们到京城这么久,从没听过皇帝出游,后宫去得也少。元念卿说皇帝勤于政务,想来是个清心寡欲之人。 “先不说这个了。”泰清适时结束话题,取出一个布包放在他面前,“这是为你准备的。” 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针具,不由得喜出望外:“难道我可以正式开始学针了?” “应该是正式开始练习。”泰清纠正道,“之前没急着让你上手,是因为你的医理学得杂乱,需要先好好梳理根基,否则拿针的时候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附和着点头,自己这段日子学下来,思路确实清晰许多。以前遇到没见过的情况只觉得束手无策,如今却能大致摸个方向。 “我今天要教你行针的手法,这是一门手上功夫,你要每日勤加练习,直到可以入木才算成。”泰清说着取出一块小木方摆在桌上,又从自己的针包里拿出一根针,信手往木方上一插,居然稳稳立住。 他看得惊奇,用手指碰了碰,针尾晃动几下仍是稳稳站着,不禁发愁道:“是不是要练很久?” 泰清笑着将针收回:“只要掌握技巧其实不难,但关键在于眼准手稳。想要做到这些,胸有成竹才是关键。只有练习到拿针不慌不乱,下针迅速果断,才能确保施针时不出差错。” 他明白泰清的用意,针灸和药石不同,直击人体经脉,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而且他学针是为了用到元念卿身上,更应该慎之又慎。 泰清也不再闲聊,依次为他讲解常用针法的用途和手法,展示则还是用那块小木方,无论竖插、斜插,细针都能稳稳站住。 他一一记住后上手试了试,针尖扎在木方上就被弹开。 “可以先用生肉练,针都能立住再上生皮,之后用软木,最后才是这种致密的硬木。”泰清讲完后又询问了元念卿的状况,随后继续针对他积攒的问题答疑解惑。 上午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中午泰清按时回了太医院。白露一个人留在厢房,熬了些饴汤配着家里带来的点心一起吃。 泰清离开后他去正房看过,皇帝和元念卿都不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元念卿缘何被叫进屋,可那一声“进来”总觉得让人心惊胆战。 这一次比上次迟,元念卿快到申时才过来。他一听到动静就把饴汤放到炉火上重新温,然后把人赶去正房等。 元念卿见他端来饴汤,忍不住笑道:“你来这边没几次,厨艺倒是见长。”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用浪费。”其实他把元念卿要用的药也抓出来了,怕对方念他才没提。 “不过有这么个小院挺好。”元念卿环视四下,“清静又安逸,回头咱们也盖一个?” 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打算盖在哪,侯府还是巴陵山?” “侯府是没可能了,本来人就多,没地方加盖。”元念卿想了想,“巴陵山地势陡峭,师父那三间茅草屋还高低不平的,正经盖院子估计很难。”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盖:“还能盖在哪,总不能盖在别苑?” “别苑是皇家所有,肯定不能乱动。但我还有封地,原先只在幽州,现在龚州也有,可以挑一块盖。” “最好挑一块离安陵近的,方便回去。” 元念卿赞同地点头:“我也有这个打算。”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王府的事:“幽州的那所林家旧宅,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要拆。”元念卿态度坚决道,“我之前拿着腾出来的图纸找京城有经验的匠人看,谁见了都说宅子有问题,断头路太多,应该是加盖了不少东西,把原本的活路堵死了。” 怪不得宅子里的路像迷宫一般难走,原来是被堵上了。 “我已经请了几位工匠,下次和咱们一起过去,好好探探那座宅子的底细。” 他记得之前元念卿就提过要去幽州,不过因为太后耽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要等为二皇女准备的聚会过后,最迟下旬。” 他算了算日期,不禁担心起来:“那时候差不多三九,正是最冷的时候。” “冷也没办法。京城的事态一直僵持难以推进,我必须尽快找到其他破局的线索。” “不是才抓了周文和妙琴?”这两人怎么也能问出些线索。 提起这事,元念卿的脸色不太好:“那个人将他们收在天牢,说是要亲自问。我看八成是要按在手里,问不出什么。” 他压低声音小声问:“皇帝想袒护他们?” “不好说,可能想借此观察太后的态度。总之这两人我暂时动不了,只能另寻他路。” 明明让元念卿查案,结果又到处设限,他不懂皇帝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往好了想,那个人的反应也证明我的猜测没错,周文确实是林培钦。如果是闲杂人等,他不必非要把人握在自己手里。”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觉得皇帝阴晴不定,像在故意为难元念卿。 元念卿安慰道:“不用发愁,肯定能找到破局之法,咱们一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84章 他不希望对方太顾虑自己,跟着点点头。 第110章 大概是太子真的被皇后看得很紧,太后那边安稳了好一阵。 能够安心在家练习,白露进步飞速,再去静思堂时,针已经能稳稳在软木上立住。再下一次时,硬木也不成问题。 泰清看出他十分努力,不禁赞许:“你该是我遇到过的最勤勉的学生了。” 他如此下苦功也有另一层打算:“下旬念卿可能要离开京城,暂时不能过来,我打算在那之前尽量跟您多学一些,路上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不至于手忙脚乱。” 泰清和他想到一样的问题:“下旬就进三九了,这种时候王爷并不适合出远门。” “我也是这么说,可他……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敢把详情说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朝廷里的事,他觉得有必要冒这个险。” 泰清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劝阻,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这边也加快进度,争取在上路之前教你一套日常通脉护阳的针法,方便为他在外调养。” 他连忙感激地点头。 泰清说完当下就带他去到正房,用铜人为他讲解施针的思路,又让他亲手尝试施针,纠正其中的谬误。 亲自上手之后,他才知道铜人里面有夹层,外面穴孔上是封过蜡的,针扎对位置会有水流出来。 泰清还将铜人的养护方法传授给他:“一套针法下来,要重新养护。务必封蜡之后再注水,而且注水的时候要小心观察,发现穴孔没有封死就要及时停手,将水全部放出去重新封。” 他将这些嘱咐记在纸上,方面日后核对步骤。 “这两天你若是有空就勤过来,就算我不在这边,你也可以随时用它练习。” 得了这话,白露便真的天天去。白天和元念卿一样早起出门,在静思堂待上大半天,回到别苑再温习或是研读书籍,忙得不可开交。 元念卿知道是为自己,可又怕他像上次一样忙出毛病来,从旁劝道:“差不多就行,别回头我还没事,你先上了火。” 他得意地展示扎在手上的针,正是用来散火的,比汤药见效还快。自从泰清允许他用自己试针之后,他每天都要找地方扎几针,揣摩其中功效。 元念卿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你别乱扎,把自己扎坏了。” 他自信地摇摇头,这并非乱扎,穴位的基本用途他早都烂熟于心。 元念卿拿他没辙:“既然你那么有信心,哪天就用我试试针。” 换做元念卿,他反而要谨慎对待,不过自己学针就是为了用在对方身上,这一步早晚要迈。泰清也说照这个进度,离开京城前他应该可以为元念卿施针。 忙碌间,到了为元玉瑶准备的这一天。 因为天寒,外面坐不住,元念卿便命人将西院腾空,把戏台设在正房,其余厢房留作准备休息之用。前一天借来的内侍就位,定好的戏班伶人也陆续赶到,包括元玉瑶亲点的两位嫲嫲,都一并住进别苑。 元崇去请的时候打听过,这两位嫲嫲原是李妃带进宫里来的,一直在韶音殿伺候。七年前李妃去世,便被安排嫁给了教坊司管事的内侍。 元念卿一听嫁给内侍便明白里面应该有些曲折。内侍都去过势,无法留下子嗣,女子婚配过去大多过得凄惨。一般宫里指定这种婚配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奖赏内侍,另一种则是惩处女子。 虽不知道具体经过,但从元玉瑶想见她们这点来看,他觉得更像是后者。 两位嫲嫲相伴而来的时候他过去见了一面,确实面容憔悴神情悲苦,当他道明是元玉瑶想见的时候,都暗地里落下泪来。 他没有多问,只是让家里人为她们准备单独住处,尽量用心招待。 当天或许是见人心切,两位皇女比之前到的更早。元念卿和白露刚收拾妥当,听剑就过来告诉马车已到。两人出门迎接互相问候一番,一起往正堂走。 路上元玉瑶一直欲言又止,元念卿看在眼里,到了正堂便让人将两位嫲嫲请过来。双方亲见顿时泪如泉涌,拉着手默默哭泣。 元念卿遣去下人,自己也带着白露和元灵英去往西院,将正堂留给她们慢慢叙话。 路上元灵英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两位嫲嫲原是姨母身边的人,从小看着玉瑶长大。” 他明白姨母是指去世的李妃,应该是和陈妃关系很好。元玉瑶称呼陈妃的时候也是用姨母,而不是娘娘。 “自从姨母走后,玉瑶搬来和我一起住,她们就再没见过。其实不只是她们,原本韶音殿的宫女,几乎都被遣出后宫了。” 后妃去世宫女都被遣出宫?元念卿顿时觉得蹊跷。 “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问我娘只说小孩子不要过问这些。我甚至动过去问父皇的念头,不过被玉瑶拦下,她说父皇肯答应她不将姨母的东西从韶音殿清出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她不想再用这些小事烦他。” 所以韶音殿没有清出,是皇帝特准的? “本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确实断了念想,不过上次跟二皇兄一起去了趟教坊司,她一眼认出那两位嫲嫲,回来便日思夜想。” 没想到元玉瑶还有这样的经历,元念卿和白露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安静地听着。 “一开始她藏在心里不肯说,我怎么都问不出来,期间还没少真真假假地和她闹别扭。可真问出来,反而轮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元灵英说到这里苦笑道,“是不是挺可笑的?堂堂皇女想见个嫲嫲都没办法?” 元念卿摇头:“我想这背后必定还有隐情。” “确实有隐情。”元灵英也不隐瞒,“她说出这件事的同时也告诉我,遣散韶音殿宫女是太后的旨意。” 他早就猜到,能将整殿宫女遣散的无非是皇帝、皇后和太后。那个人既然答应保留韶音殿就没必要特意遣散全部宫女,皇后对一个只有皇女的后妃也没理由恨到这个地步,而剩下的太后能做出什么事他都不会意外。 “这件事玉瑶早在姨母去世时就知道,所以才会对孤身住过来毫无怨言。我一开始有些气她为什么瞒我那么多年,但是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宫里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更不会有人愿意冒着触怒她的风险帮玉瑶。” 元念卿听出话外之音:“如此说来,长皇女是觉得我敢冒这个风险?” 心思被说中,元灵英干咳两声,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听别人都夸你聪明,觉得这么点儿小事应该难不住你。” “多谢长皇女赏识。”他也顺着对方的意道,“既然今天是为二皇女准备,我自然希望她能满意而归,像这样的小忙我愿意帮。” 元灵英听出他没责怪的意思,开心地长舒一口气:“不愧是幽王,真爽快!” 第111章 大家去西院听了会儿清唱,玉瑶也和两位嫲嫲过来,泪痕都已经干了,神情也比刚来时舒展许多。 虽说听琴是借口,但两位嫲嫲的琴艺不是假的,过来时都自己带着琴,等清唱过后摆上来合奏,亦听得人如痴如醉。 白露听得尤为专注,恍然回到小时候,坐在院中听爹娘合奏。 记忆里爹个性温和却是个寡言之人,就连面对他和娘的时候也总是以笑代言。有时候惹娘生气也不知道劝,只是一个劲儿地憨笑,但转过天来必定拉着娘一起抚琴,两个人斗气一般你来我往弹上半天,娘的气多半会消。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不懂其中缘由,现在想来应该是借曲言心,互诉衷肠。 一曲听罢,元灵英也心有戚戚,对元玉瑶道:“这让我想起咱们小时候,姨母抚琴,我娘唱词,萧妃娘娘起舞。” 元玉瑶随着点头,伤感道:“那时候真好,我现在也时常会梦到。” “那时候确实好,姨母不在之后,我娘再没有开口唱过,二皇兄也说萧妃娘娘没再跳过舞。” 回忆这些儿时美好,元玉瑶又止不住眼泪,连忙用帕子擦拭。 “是我不好,又逗你哭。”元灵英难得对妹妹主动示弱,“今天可是幽王为你准备的,你该高兴才是。” 元玉瑶点头,等收住眼泪,特意起身对元念卿道谢:“今日多亏幽王,才有机会听到两位嫲嫲的琴曲,玉瑶感激不尽。” 元念卿赶紧还礼:“二皇女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也多亏长皇女提点,才得以遂殿下心愿。” 元玉瑶又来到元玉瑶面前:“也谢谢姐姐。” “跟我说什谢。”元灵英拉着妹妹坐到一起,“你以后有心事跟我说,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两姐妹又说了互相体恤的话,家里人便过来禀报,二皇子和三皇子到了。 元念卿立刻带着白露到门口迎接,还未近前就察觉到气氛有异。元谆德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奇怪的是元承玮,脸色阴沉也就算了,看元念卿的眼神还带着怨气。 第85章 元念卿没觉得自己最近招惹过这位二皇子,只当对方还是在为春玲的事闹脾气,招呼过后便引路去西院。 元承玮刚一见到两位皇女,就没好气地说道:“皇兄不来了。” 元灵英奇怪地问:“之前不都说好了,怎么就不来了?” “我怎么知道?”元承玮说到这里故意瞥一眼元念卿,“或许是幽王威风太大,连皇兄都受不住。” 元灵英知道对方又要借题发挥,赶紧岔开话题:“来不了就算了,我也听说这段时间皇兄很忙,等他有空的时候再聚也不迟。” 元承玮却不肯放过:“你说算了就算了,不问问玉瑶的意思?” 元灵英转头的时候使了个眼色,元玉瑶立刻领会,也劝和道:“我知道二皇兄觉得遗憾,不过咱们兄妹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天。” 见正主都没怨言,元承玮也不好说别的,可气仍是不顺:“你们都那么通情达理,我反倒成了恶人。” 元灵英笑道:“你心那么软,做得了恶人才怪。” “那是跟你们,和别人我才不会心慈手软。” 元灵英接住这话:“既然你和我们最心软,那就好好哄哄玉瑶,毕竟大家今天都是为她高兴才来。” 元承玮没想到能被自己话堵住,运气打量元灵英:“你这丫头跟谁学的?最近越发伶牙俐齿。” 元灵英得意洋洋拉起大家:“这不是让兄弟姐妹宠的吗?” 元玉瑶和元谆德不禁面露笑容,元承玮也绷不住脸,认输道:“说不过你,行了吧?” “就知道你会让着我!”元灵英赶紧拉着人往戏台那屋走,“好些日子没机会听戏,我都等不及了!” 元念卿明白元灵英也是一片苦心,不希望场面闹得难看,也装作无事发生,命人准备开戏。待到大家落座,屋内锣鼓响起,气氛也恢复和乐。 不过第一折才唱到一半,白露就翻开他的手掌偷偷写了个二字。他不动声色地拍拍对方,出其不意转了个头,正巧看到元承玮慌张地别开脸。 他知道春玲的事悬而未决,元承玮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左右他已经安排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空子可钻。 元载泽不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事到如今就算本人想来,皇后也绝不会让来。他不清楚元载泽是否从此记恨自己,但他既然做了,就不怕冤家对头找上门来,哪怕对方是未来的天子。 上京以来他给足了皇家子嗣面子,怪只怪偏偏有人不识抬举,非要对他的人动歪念头。元载泽应该庆幸他还没有起杀心,可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不知悔改,他会做什么就说不准了! 正想着右手忽然被人握紧,那是与自己体温截然不同的温暖,比任何东西都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白露,对方也正以同样的姿势看他,眉眼间的柔情蜜意比戏台上的精彩演绎更令他沉迷。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目光也不差分毫,因为对方脸上渐浓的笑意足以说明一切。看着这样的笑容,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温暖起来。 没有人能把白露从他身边夺走,无论是人还是心。为了让这份足以填补内心空洞的炽热爱恋持续下去,他不计后果,也不计代价。 刚进第二折元崇忽然过来,附在元念卿耳边小声道:“采荷公子那边出了些状况。” 他让白露不要起身,自己悄悄离席,随元崇出去问情况。 两人走出西院,元崇才道明原委,原来采荷刚刚来找,说是自己带的戏服不知何时被人剪坏了,原本定好的贵妃戏没法唱。 这事确实来的蹊跷,他赶紧问:“你看到衣服了吗?” 元崇点头:“看到了,一套织锦襦裙被剪得不成样子,根本上不了身。” “他带来的时候可是好的?” “这不好说,戏服都是戏班伶人自己带,进府的时候家里人最多帮忙搬一搬木箱,也没打开查看过。”元崇不能肯定,“可要说特意带坏的来,应该也不至于。” “问过其他班主,有没有类似的事情?” “我倒是告诉几位班主回去查查,还没人过来回禀。” 元念卿沉吟片刻:“要是没有其他戏服被毁,就别再声张。我跟你去采荷那里看看,问问他的意思。” 第112章 采荷没有戏班托身,为免与其他戏班混住不便,两次进别苑都安排在单独的院子里。 元念卿到的时候对方正对着衣箱愁眉不展,看到他进来才赶紧收敛表情行礼。 他止住对方,开门见山道:“本王想看看你坏掉的戏服。” 采荷便立刻转身打开衣箱,那件织锦裙就摆在最上,正面被完全断开,确实无法上身。而且断口十分整齐,一看就是剪的。 “还有其他衣服用具损坏吗?” 采荷摇了摇头:“只这一件,刚刚我已经把带来的东西全部清点一遍,没有见其他丢失损坏。” “你大概什么时候发现戏服坏的?” “第一折结束的时候。第三折就到我,因为是一个人过来,就想着早些扮好,没想到……”采荷怕他疑心又补充道,“昨晚睡前我有检查过,那时候还都是好的。” 元念卿点点头:“不用心急,这事出在府上,是本王的过失。” “王爷言重了!”采荷慌忙推辞道,“这怎么能怪您?应该怪我一个人来,没带个帮手。” “这件事你不用和本王争,眼下补上这件衣服才要紧。因为你这场戏是皇女们亲点,能唱还是尽量要唱。” 元念卿说完让命元崇喊来负责教小侍女们穿衣梳头的杨妈妈,吩咐她带采荷去备用的衣房选一套相似的出来。 采荷听完更是不安:“这怎么好……” 元念卿好言劝慰道:“你安心唱好下一折才最要紧,衣服本王看过,应该能配出来相似的。” 采荷这才点头,安心和杨妈妈去选衣服。 等人走远元崇小声回禀:“刚才几位班主过来,说自己的行李都没事。” “我想也是。”元念卿对此并不意外,“采荷的其他衣服用具也没有损坏,说明犯人不是一般的偷盗者,应该是知道今天采荷准备的戏目,然后有意针对。” 元崇了然点头,又问道:“还要继续查吗?” 他摆摆手:“查下去弊大于利,回头你问问采荷坏掉的戏服值多少,照新价赔偿,挑出来的衣服也给他。至于其他班主那里……你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再让厨房再多备些酒菜招待。” 元崇明白他想把事情压下去,也不再多说:“您放心,我会办妥。” 不多时采荷挑好衣服回来,神情依然有些惶恐。 元念卿忙问道:“是不合适吗?” 采荷连连摇头:“我是听说这些衣服都是娘娘的,我怎么好……” 他劝慰道:“这些他没上过身,都是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采荷见他误会,赶紧解释,“娘娘的衣服都很贵重,我……” “你扮的就是贵妃,穿贵气些也应该。”他说完又让杨妈妈从库里取来一支鎏金偏凤钗,“这支钗你应该也用得上。” 采荷感激地接过锦盒,打开发现是做工精美的凤钗惶恐道:“这钗实在太贵重,我怕有个闪失。” 元崇从旁劝道:“公子就收下吧,只要你能把接下来的戏唱好,哄得两位皇女开心就行。” 采荷见他附和点头,终于不再推辞:“多谢王爷厚爱,采荷一定唱好。” “本王拭目以待。” 他回到座位的时候白露立刻用眼神询问。 只言片语说不清,他小声便道:“晚上和你细说。” 白露只好按耐住好奇,两人手牵手专心听戏。 元念卿心里其实有些担心,生怕接下来再发事端。幸好之后一切平顺,采荷的那一折贵妃戏尤为出众,唱词装扮无一不佳,看得两位皇女意犹未尽。 晚宴过后论赏的时候,元灵英还止不住地夸奖:“你今天的戏特别好,装扮也更好看,属实用心了。” 采荷谦虚道:“这多亏王爷的提携,皇女们的赏识。” 元灵英满意点点头,又替喜欢的戏伶们找元念卿讹了赏赐,才心满意足地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元念卿和白露将众人送走,转身却发现采荷等在一旁。 “有什么事?” “王爷。”采荷托起借来的衣裙和凤钗,“我刚刚找大管家还衣服和凤钗,他不肯收。” “本王已经吩咐过,这些都是赔给你的。” 采荷疑惑道:“可是大管家已经问过戏服的价钱,说要算在工钱里。” “今日是王府出了纰漏让你受惊,你却能处事不乱献出一场精彩的好戏,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采荷仍是不敢收:“登台献艺本是我份内之事。” “收着吧,你的扮相好,看客也能更尽兴。” 第86章 见他态度坚决,采荷也不再推据,深施一礼道:“那采荷就谢王爷和娘娘的赏赐。” 白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和元念卿中途被叫走的事情有关,装做谦和地对采荷点点头。 等到回到内院,便迫不及待地盯着人询问。 元念卿看一眼正室旁边的房间:“先让春铃帮你把衣服换了,我在旁边讲给你听。” 白露当即摇铃将春铃唤出,待他坐到梳妆台前,元念卿也在旁边坐下,将今日采荷戏服被剪以及事后处理的细节都讲了一遍。 他听完才理解采荷为什么不敢直接收下,元念卿里里外外赔了不止两倍的钱,单是那只凤钗就价值不菲。 “你是不是又在心疼钱?”元念卿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他斜睨对方一眼,点了点头。 元念卿劝道:“花些小钱才能免除大麻烦。” 他翻了个白眼,不相信这里面还能有什么大麻烦。 元念卿却忽然问道:“你觉剪衣服的人是针对采荷吗?” 他点了点头,毕竟剪的是采荷的戏服。 “如果真要让采荷彻底唱不成,为什么不把其他衣服和道具全毁了?有其他的戏服,他随时都能换戏唱。” 他被问住了,仔细想想又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一套戏服最多耽误贵妃戏,可采荷会的又不止这一种,换了别的戏目照样能唱。 “而且下手剪的人也绝非一般人,他要知道今日采荷所唱的戏目,还要清楚戏目所用的戏服,又可以趁着四下无人时,成功潜入采荷的房间找到戏服。你觉得谁最可能将这些一一做到?” 白露努力想了想,戏目是早就定好的,知道的人很多,可穿什么戏服以及衣服放在哪就不好说了。而且为戏班准备的住处离家仆住处不远,平日里都人来人往,更不要说今天这种住满的时候,想要在白天正忙时避人耳目潜入进去,几乎不可能。 元念卿也不想他太苦恼,代答道:“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其他戏班的人,知道戏目排布,住处又临近,都是同行也容易猜戏服的样式。” 他听完也觉得有道理。 “另一种就是采荷自己。” 他诧异地看着元念卿,不懂对方为什么会猜到采荷头上。 “还没明白?”元念卿笑道,“我刚刚不是才说过,一件戏服被剪采荷大可以换戏唱,因此这个举动与其说是找他的麻烦,更像是在找我的麻烦。要知道戏目是我根据皇女们的要求定的,一旦换戏,我肯定要有面子上的折损。” 他这才转过弯来,元念卿多赔上一套衣服一支凤钗,就是为了避免面子上的折损。 “以目前的线索,我不能确定下手的到底是谁。可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宜深究下去。如果是同行动的手,无论能不能找出具体犯人,都容易引起各位班主的不满;如果是采荷自己动手,没有确凿证据我也奈何不了他,而且还会坏了今日气氛。” 他听完不禁点头,如果这么算下来,对元念卿来说多些花费反而是损失最小的。 “现在明白了吧?”元念卿说完点了点他的鼻尖,“这就叫花钱的学问。” 第113章 白露仍是不以为然,什么事到元念卿嘴里没道理也能辩成有道理。心疼归心疼,但他很清楚对方不是骄奢淫逸之人,凡事都是精打细算过的。 再者钱本来就是元念卿的,自己衣食无忧,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更懒得操这份心。所以他从不干涉花钱,钱该怎么花都是元念卿的事。 不过要是打算劝他花钱,则另当别论,没有必要的钱他肯定花不出手。 另一方面他觉得不大可能是采荷自己剪毁戏服,毕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拿到赔偿。万一没有适合替代的衣服或是元念卿生气不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难不成采荷早就知道元念卿一定会赔?可双方见面的次数有限,也没深聊过,换做是元念卿也未必能那么快摸透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算顺利应付过去,他和元念卿能暂时松一口气,之后还要为去幽州做准备。 动身之前元念卿打算派几个人回安陵,将多出来的俸料土产捎回去,顺便正式写信告诉家里过年不能回去,免得母亲太久不得信担心。另外也给师父写了信,让家里人转交。 白露也写了两封信,同样一封给师父,一封给侯爷夫人。 给是师父的信碍于隐秘太多,不能将这几个月的经历说明,只简单写了和泰清学医的经过和他们要去幽州的事。 给侯爷夫人的则是元念卿教的,重点说自己如何照顾对方,熬了多少药,学了什么好方子。 他受不了信里那些自卖自夸,写的时候几次停笔,总觉得侯爷夫人不会爱看这些。 “让你写你就写。”元念卿硬把笔塞回他手里,“你自己不说,母亲怎么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你不会持家的事她早都看在眼里,再不挑点儿擅长的写给她知道,她对你这个媳妇心生不满怎么办?” 自己又不是真媳妇……但这话让元念卿知道肯定闹脾气,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写了几行。 等回安陵的车马离开,府上才真正开始为去幽州准备。这次依旧带的人不多,但因为行李厚重,又要考虑路上御寒,进度比每次都慢。 白露去了两趟药铺,将出门备用的药材都补齐,虽说三不五时从静思堂那边抓药回来,可真要一次把药橱搬空,他也下不去手。 临行之前最后一次去静思堂,泰清终于让他为元念卿施针。 他摒气凝息仔细将针法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才打开自己的针包。行针的过程很快,待盐灸都放好,他才发现自己也像刚挨过针似的,出了不少的汗。 “做得不错,手法基本已经成了,只是还不够熟练。”泰清在旁边看得仔细,“剩下的就是积累经验。” 他感激道:“这都多亏有您倾囊相授。” 泰清笑道:“我也是看你真有心学,而且一直在为王爷着想。” 他瞥一眼趴在卧榻上的元念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泰清又问。 “后天一早。” 泰清算了算:“三九前未必能赶到幽州。” 一提这事,他也满是担心:“正好在半路。” “幽州湿气重,更容易积湿寒,令人精神萎靡。日常用药可适当加些醒神香药,但要注意用量,否则容易导致气散失温。” 他赶紧拿来纸笔,将这些一一记下。 “当然这些都是一般规律,具体症状还要由你考量过后再做调整,切忌照本宣科。” 他将笔记收好,连连点头:“我明白!” 说完这些,线香也燃烧殆尽,他又赶忙替元念卿取针。但取针时他发现对方比每次更加昏沉,眼睛都要睁不开似的,立刻怀疑自己有针下错,心慌起来。 “不碍事,这是因为你下针的力道轻重不一,气血的调动也会因此变得不匀,才会加重疲劳。”泰清解释道,“王爷气色如常,呼吸均匀,就说明你的针没问题。” 他这才安心,赶紧扶元念卿躺下休息。 安顿好元念卿后,泰清又道:“正好趁王爷小睡的时候,我再给你详细讲讲如何判断下针有误,以及应对之法。” 他开心地点头,跟着对方去了厢房。 虽说只有月余时间,但在医术上的点拨,泰清已经超过师父。他也想过是不是改口也称师父,但对方却以无暇收徒为由,推拒掉了。 “这只是请教。”泰清强调,“你终有一日会比我更了解王爷的身体,到时候就换我来向你请教。” 中午泰清准时离开,白露回到正房查看元念卿。 听到门响,元念卿只是眨了眨眼睛,仍窝在被子里不动。 “吵醒你了?”他坐到榻边,拉住对方的手。 “早就醒了。”元念卿笑着摇头,“就是竟然没有越睡越冷,有些不想起。” 手中的指尖虽称不上暖,但绝对不似平时那样冰冷。这证明多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也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知道吗?”元念卿故弄玄虚道,“我刚刚做了个梦。” “做了什么梦?” “你猜。” 他就知道对方不会痛快说出来:“那你先告诉我,是美梦还是噩梦?” 元念卿没有说话,只是笑出了自己的小梨涡。 “看来是美梦。”好久都没有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白露忍不住倾身亲在对方脸颊上。 “说出来你也一定高兴。”这一亲让元念卿的梨涡更深了,“我梦到咱们一起出去游历,牵手在山中行走,我的手是暖的。” “这确实是个美梦。”他仔细摩挲元念卿还不算暖的手指,“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美梦成真。” “我记下了!”元念卿趁机向他撒娇,“一起游历、手牵着手、我的手是暖的,一个都不许少,你也不能赖皮。” 第87章 “我什么时候赖皮过?”他能向对方许诺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又岂会赖掉。 元念卿又开始满口歪理:“之前是没赖皮过,但我要的又不止以前,还有现在和将来。” “要这么多,不怕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哪叫多,我还打算要生生世世呢!”元念卿拉近他的脸,“莫非你不想要?” 怎么可能不想?他羞赧一笑,封住了小泼皮胡搅蛮缠的嘴。 第114章 启程当天的天气不算好,北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车队按计划离开别苑,一路向南去往幽州。 元念卿的车上准备最全,铺了皮褥、挂了椒帐、备了暖炉,还有白露贴身倚靠,也不至于觉得太冷。 在龚州境内还算平顺,一靠近幽州湿气渐浓,元念卿的精神便开始不济,白天昏昏沉沉,夜里又睡不踏实。 白露用药帮忙调养效果有限,也只能盼着早点到幽州安顿下来,再用针试试。 好在进幽州之后风不再那么急,也没赶上雪,车队的速度反而比在龚州快。虽然拖慢个三五天,但离宅邸也不远了。 到达的前一天车队来不及赶到静塘县的官驿,元念卿一心想着转天就能到地方,便命人在沿途村落里随便找了个店铺。 不过几个车夫沿途留意一路,都没见到什么店铺,直到天快黑时才在路旁发现一家破旧的小客栈。 元崇拿不定主意,回来问元念卿的意思。 元念卿强打精神问道:“到府邸地还需要多久?” “怎么也要四个五时辰。” 四五个时辰车上的人能坚持,但拉车的马匹肯定不行,万一半路走不动更麻烦,他不想冒这个险:“就先在这忍忍,大不了明天早点启程。” 元崇得令跑去安排,问过店家没有别的客人便将整店包下,等房间打扫干净生好火才过来接他们下车。 小店确实挺破,院子里一共才五六间简陋木屋,泥砌的院墙还塌了半面,正顺着缺口往院里面灌风。 屋子里面更是简陋,一张竹桌两把竹凳,竹榻上连挂帐幔的地方都没有,和直接睡床板差不多。换做平时他并不会就此嫌弃,但此时天寒地冻,看见这番景象便开始觉得冷。就算春玲和小侍女们把车上取暖的用具全搬过来,仍然暖不起来。 白露十分担心,将人安置到床上就要去熬药。 “告诉厨房我不饿,不用准备。”元念卿窝在被子里懒洋洋地说。 白露知道他没胃口,但空腹没办法喝药,于是让厨房熬些清淡咸粥,哄着喂对方喝下半碗。 “真是怪了,往年冬天我也没像现在这么不中用。”他以前觉得安陵的冬天已经够冷,如今见识到龚州和幽州的冷,才知道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白露经历过京城冬天,对此并不意外,而是觉得安陵的冬天比别处都暖。大概是因为东北方有高耸的乌脉,西北方又有险峻的巴陵山,安陵在这两者之间,冬天基本不会刮风,反而是春夏从南边来的风会急一些。 元念卿冬天大多在侯府,更加不会遇到真正的寒冷。 元念卿握住他的手奇怪道:“你怎么还那么暖?” 他也顺势包裹住对方的手,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传过去。其实并非他暖,而是元念卿太容易冷。他们那辆车可以说准备完全,换做一般人都不会觉得冷。 他也问过侍女们,其他马车会不会冷,大家都说车里垫了厚絮,只要帘子盖得严实就不冷。只有车夫们辛苦些,不过轮换的人手足够,算下来单人在外面的时间都不长。 “今天是三九第几天?” 白露比了三根手指。 “才第三天啊……怎么像是已经过了九天。” 他不禁苦笑,帮元念卿掖好被角,估算着熬药的时间,起身出去端药。 春玲正在外面帮忙看火,见他出来指着药炉点点头。他掀开盖子看了看汤色,也觉得好了,便起锅将汤药倒进碗里。 刚倒到一半,元崇急匆匆跑过来:“娘娘,有位家院不知何故脸色忽然不对劲,府里的大夫没跟着,您能不能给看看?” 他立刻点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春玲,随元崇去了下仆们住的地方。 下仆们住的房间更是简陋,里面两张只有床板的通铺,床上的铺盖都是车上带的。元崇所说的那位家院已经被抬到床上,正蜷缩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白露借来油灯仔细观察对方面容,硕大的汗珠挂在脸上,嘴唇暗紫泛白,眼白却是通红,双手不断在胃部附近撕扯,应该是觉得难受。 他赶急摸了摸脉象,杂乱无章忽快忽慢,显然是中毒! 他顿时脸色大变,想了想示意众人将人移到床板边上,拔下头上发钗,用力刺在家院的前臂上。不多时对方干呕几下,猛一个翻身吐了出来,然后颓然倒在床上,神色也随之平复下来。他去看了看吐出来的东西,一滩粘稠中能依稀看到米粒。 元崇见他盯着秽物看,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他指了指家院又指了指嘴巴。 “您问他刚吃过什么?” 他点头。 元崇也不清楚,旁边另一位家院站出来道:“回娘娘,刚刚厨房剩下些咸粥,他见了就找管事的讨来喝。” 白露一听咸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双手比成圆形急切地看着对方。 家院没看懂,元崇则心下了然:“娘娘问你他喝粥的碗还在吗?” 家院点点头:“应该还在厨房,我这就取来。” 白露根本等不及,直接跟去厨房,喝粥的碗还没有洗,里面残留的粥和给元念卿喂的一样! 他只觉得两眼一黑,勉强稳住脚步便丢下碗往回跑。还没跑到屋里就听见里面一声男子惨叫,震得他肝胆俱裂。其他人也被惨叫惊动,元崇连忙让侍女们将他扶开,带人冲了进去。 此时屋里却异常平静,元念卿安稳地坐在床上。床边站着听剑,手里捏着一名黑衣男子的头。 “我留了活口。”听剑将已经昏厥的黑衣男子丢给元崇,“不过下巴摘了,记得查他后牙有没有毒囊再装。” 元崇立刻明白过来:“刺客只有这一人?” “后院墙外还有个死的,黑衣只有这两个。” 元崇点点头,看向元念卿。 “我没事,你们先去把尸体收拾了,另外店家和伙计也抓住看紧,明天一起带上了路。” 元崇领命带人离开,白露便急不可待地来到床边查看。 “怎么像是要哭的样子?”元念卿摸摸他的脸,“谁欺负你了?” 他翻开手掌写下一个毒字,然后指向还摆在桌子上的粥碗。 元念卿疑惑道:“有人下毒?” 他连连点头,眼泪都快急出来。 元念卿却劝道:“你先别急,好好看看我像中毒的样子吗?” 他呆呆地端详对方气色如常的脸,和刚刚痛苦倒床的家院完全不一样,于是摇了摇头。 见他仍是满脸悲苦,元念卿又主动递上手腕:“要不要听听脉?” 他摸上去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异常。 “我没事。”元念卿将他揽进怀里安慰道,“你都亲眼看见了,这不都好好的?” 他这才放松下来,牢牢将人抱紧。 第115章 等心情平复,白露立刻写了张字条说明家院是因为中毒,让厨房小心检查饭食,尽量不要用客栈里的用具,然后带着字条去找其他随行的管事。 管事看了字条不敢怠慢,为求稳妥便将沾过客栈器具的东西全部倒掉,从车上搬下家里的锅碗重新开火。 之后他又去替中毒的家院诊查,回屋配了汤药让侍女们熬好送去。 元念卿从这一番忙碌中看出些端倪:“难道真有人中毒了?” 他点点头,在对方掌中写上一个仆字,然后指指仍旧摆在桌上的半碗粥。 “你的意思是有位家仆喝了和我一样的粥,所以毒发?” 他又点点头,因为赶着喝药,所以他让厨房先给元念卿熬出一碗粥来,其余人的饭食并没有准备好。那名家院估计是看见还剩着的一些粥,才找管事要来喝。而且从呕吐的情况来看,喝下去的也不多,才没有严重到伤了性命。 听闻有人中毒也让元念卿面色沉重起来:“那名家仆怎么样了?” 白露做了个吐的动作,然后摆手表示性命无忧。 “那就好。”元念卿揣度道,“看来这次对手为取我性命下足功夫。我之前还觉得奇怪,咱们走的是官道,按理说就算不进县镇,路边也应该少不了歇脚的地方。” 他也觉得奇怪,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也走同一路,那时候天暖开着窗,明明看到官道周围有不少店铺,其中不乏客栈。 “元崇说下午沿途一个招牌都没看到,估计是有人让店铺撤掉招牌幌子,只为把我逼到这里来,落入他们的埋伏。可惜他们的设计还不够巧妙,也可能是因为对咱们家的人丁习惯知道不多,才没做成。” 第88章 他却觉得这些人的准备已经足够周全,也亏元念卿命大没有中毒,身边又有个武艺高强的听剑,不然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而且对方下了大力气都没能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他想想就怕。 “别胡思乱想。”元念卿见他一脸泫然欲泣,又赶紧安慰,“听剑的本事你也见过了,外面的家院又都是精挑细选由教头操练,一般人动不了。” 那是明着来,但最可怕是下毒这种阴险招数!他无法开口说出来,只是焦急地指桌上的碗。 “你怕别人再对我用毒?” 他点点头,拉住冰凉的手放进怀里紧紧抱着。一想到自己可能亲手喂元念卿吃下毒药,他死的心都有。 元念卿却笑出来:“想毒死我可能不太容易。” 他以为对方又要用歪理糊弄自己,嗔怪地盯着对方。 “不是说笑,只是这件事……”元念卿大概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我也不十分肯定,所以一直就没在你面前提过。” 他也静下心来听对方说。 “你还记得巴陵山上有种黄黑花纹的小蛇吗?” 他点头,元念卿说的这种小蛇当地人都叫它金虎头,一般只有五寸长,但咬一口却比老虎还凶险,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毙命,连活路都没有。它们平时喜欢温暖湿润的地方,以巴陵山南坡下面的山谷最常见,山上偶尔才能看到,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猎户都会躲着走。 以前他和师父去山谷采药的时候遇到过,隔着老远师父就喊他绕路躲开。药庐里也曾送来过被咬伤的人,四肢僵直发紫,半路就已经断气。据说被咬过的人里只有一个老猎户活下来,不过也是被咬的当下自断左腿,才捡回一条命。 “其实我六岁的时候被它咬过。”元念卿指了指自己的右脚踝外侧,“我记得很清楚,就咬在这。” 白露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是真的,我还生气拿石头砸烂它的头,然后把尸体捡回去给师父看。当时是郑午守着我,他也在场。” 如果不止一个人看到,那应该不是元念卿记错。 “我记得师父手忙脚乱地给我包好伤口,但不记得自己有吃过什么解药。” 师父要有解药肯定早就给遍山里的猎户,可是没有解药元念卿还能安然无恙,尤其还是在孩童时,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转过年来郑午回京复命,换来的内侍不管我上山,又加上文州那边刚闹过大水,许多灾民涌进周边各地,巴陵山上也多了不少生人,师父怕我一个人上山危险,就给我做了那个救你用的小针匣。” 他也记得那个淬毒的小针匣,毕竟自己能活下来有它一份功劳。 “可师父后来给你做的针匣就没淬蛇毒,说是怕你误伤自己。我那时候就觉得,是不是师父认定我不怕毒?” 这么一说他也奇怪起来,若论调皮肯定是元念卿更甚,师父怕他误伤自己却不怕元念卿,应该是笃定对方伤到也不会有大碍。 “我心里虽然这么怀疑,却也不至于为此以身犯险,再去主动试毒。不过今天……”元念卿说到这里看向粥碗,“也不知道这些人下了什么毒,会不会正好是我不怕的蛇毒?” 白露微微摇头,虽然他没研究过毒,也知道常用的剧毒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砒霜这类药石之毒,一种是断肠草这类的花草之毒,最后则是蛇蝎这类的活物之毒;而药石之毒大多可以用银器试出来,花草之毒大多不能当即毙命,活物之毒大多经不起熬煮。 所以蛇蝎之毒通常都淬在刀剑这类不过火的器物上,而不是下在温热的饮食里。 想到这点,他找出平时取药粉的银匙在粥里搅了搅,静待片刻并没发现变黑的迹象。他又端起粥仔细嗅闻,就是加了一点碎肉的米粥,没有奇怪的气味。 他沾了一点刚要往嘴里放,立刻被元念卿喝止:“住手!” 见他呆立不动,元念卿干脆下床来把粥碗夺走:“我这种没事的都不会主动尝试,你怎么就敢往嘴里放?” 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心想弄清是什么毒,险些鬼迷心窍地试毒,赶紧找来帕子擦了擦手。 “总之毒的事你不用为我操心。”元念卿这才松一口气,丢开粥碗把人拉得远远的。 第116章 元崇带人去外面收尸回来,才发现店家和伙计已经死在自己房里。看起来都是利刃割喉,他们到时胸口的血迹还没干透。 仔细搜寻一番后,有人在床底下找到一个盖着的瓦罐,里面是一包银子,足有三四十两,外面用细绢包着,不像是这个破店应有之物。于是元崇命人将两人的尸体一起收了,带着银子回来复命。 元念卿听完讲述沉吟片刻:“能不能断定那两人被什么利刃割喉?” “应该是匕首。”元崇呈上一把带血的匕首,“这是昏厥的刺客身上找到的,我比对过伤口,和这把匕首的锋刃差不多。” “所以刺客是先杀了这两人再来找我?” “他们住的地方离院墙很近,刺客就是从那间房进院的。”听剑插话道。 元念卿赶忙问:“你看到了?” “没有,但咱们进来后院子很满,只有他们住的那间附近没人。” 这点元崇也可以佐证:“我包下店后就让他们回房歇着,不要出来打扰。除了他们那间房,院里其他地方都被咱们占上了。” 元念卿点点头,又问听剑:“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刺客的?” “白露找春玲端药的时候,那时候我正在屋顶巡视,看到死掉的刺客绕到后窗。结果跳下来的时候惊动了他,他对我动手,我便直接杀了。之后我回到屋顶继续观察,见另一个从店家的屋子出来,才赶紧把尸体丢出院墙,尾随另一个进了屋。” 也就是说两名刺客不是一同过来,大概是第二个见第一个迟迟不动手,才在解决掉店家和伙计之后赶来。想到这里,他又将视线落到银子上:“这银子有什么蹊跷?” 元崇解释道:“咱们包店才花了一百钱,已经是往多处给。这么个小店一年都未必能挣下一两碎银,这里有差不多四十两的整银锭,而且包银子的细绢是新的,不像是一点点攒下来的。” 他明白过来,这银子大概是笔来得突然的横财,于是仔细翻看细绢,没有发现血迹:“银子是从哪找到的?” 元崇答道:“床底下的一个瓦罐里,上面还盖了盖子。我本来是希望找到下毒的用具,但那屋里虽然有不少锅碗瓢盆,可带盖子的用具除了煮粥的砂锅就只有那个瓦罐。” “毒很难查,因为咱们时间有限,弄不清下的是什么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下。他们料定咱们会包店,提前涂在锅碗上也不是不可能。” 元崇一筹莫展道:“要不我明天去附近买些牲畜过来试毒?” 元念卿摆摆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赶紧离开此地才是要紧。大家一路上十分疲乏,现在又有人中毒,还是要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其余的事……等到王府再做打算。” 刺客加中毒闹下来,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小心,元崇的吩咐大家只有结伴才能出房间,夜里又安排人轮班值守。不用值夜的人也大多无法安睡,转天天还没亮就都早早起来,盼着赶紧上路离开。 白露和元念卿也都彻夜未眠,一个对经历的危险无法释怀,另一个则忙着想事情。听到外面有响动,也随着起来。 天一亮车队离开客栈,傍晚时总算平安抵达。 李参将照旧带人出来迎接,一眼看到队尾车上赫然躺着不止一具尸体大为不解。 元崇便将客栈之事简短说了,对方听后也十分震惊,立刻询问元念卿:“王爷,可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 他专等这句话:“确实有些事要劳烦李参将,我明天一早要去静塘县讨个说法,可随行的家院一路疲劳,还有人中毒需要调养,护卫一事他们恐怕有心无力。” 李参将义愤填膺道:“王爷放心,卑职明天带人护送您过去,看哪个宵小之辈还敢靠近!” 简单商议好转天动身的时间,元念卿才回到内院,白露和春玲已经点上火炉铺好床,只为他进来就能休息。 他换下衣服没有急着躺,而是拉住白露:“晚上能不能替我施针?” 白露面色有些犹豫。 “我明天必须去趟静塘县,不能是这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白露忧心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先好好修养几天。 “这件事不能拖,否则对我不利。”他知道对方担心自己的身体,“本来我今天就该直接去,可实在是支撑不住,而且家人们昨晚也都折腾得够呛,我只能先过来找李参军帮忙。” 白露这才不得不点下头。 “我明天带另外的管事和几个办事牢靠的家丁走,元崇、听剑和剩下的人都跟你留在这边。” 白露一听就不答应,谁留下都无所谓,但听剑总该跟在身边。 第89章 “你听我说。”元念卿好言劝道,“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忙。和我们一道来的那几位工匠,需要尽快让他们开始重新丈量这所宅邸,这部分需要元崇来盯,而院外那些一直盯守这座宅院的人,也只有听剑能应付。” 白露愁眉苦脸地拉着他的手。 “放心,我有李参将带人随行。他驻守此地多年,对静塘也有些了解,有他帮忙能省下不少力气。” 白露知道元念卿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反对也是徒劳,只能依言做准备。等饭后休息片刻,便着手开始施针。 除了上次调动气血的穴位,他还在头上用了几针,希望借此帮住对方睡得安稳些。 施针过后元念卿果然十分困倦,躺倒后迅速睡去。他简单收拾过后也躺到旁边,将人搂进怀里暖着。 施针过后的元念卿手脚不再冰冷,抱在怀里还有些许暖意,但暖意不会持续太久,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就会重新慢慢变冷。 变冷的过程让他莫名感到恐惧,不断试探身体其他地方,确定是否也跟着变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只因为昨晚的是让他更加清楚地体会到,可以从他身边夺走元念卿的不只是病症。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元念卿不在身边的景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必须守好这个人! 第117章 转天元念卿带着几名家仆和李参将的人一道,押解刺客和三具尸体去往静塘县。 白露走之前往对方袖子里塞了两瓶药丸,是他在别苑准备出来,专门为应急用的。其实他还想塞些伤药之类,但元念卿嫌药味重,说什么都不肯再带。 这种时候还那么任性!他不禁在心里生起闷气,可等把人送上车,气立刻散掉只剩下担心。 小侍女们看出他的心思,纷纷劝道:“娘娘放心吧,王爷吉人天相肯定能平安回来。” 他点点头,勉强撑出些许笑意。 回去内院也只会胡思乱想,他便留在外面找些事情来做。 马车走后他先去看了中毒的护院,对方已无大碍,只是气力亏耗巨大,还需要卧床静养。他重新调整药方,交给侍女们去熬,自己去厨房问了问伙食,根据食材略微做了些调整,又取来几味温补的药材,嘱咐放进汤里。 午饭过后他大致在下仆们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发现几位有生病的迹象,虽然本人都说不碍事,可气色已经能看出端倪。他将症状一一记录下来,回去配出药交给侍女去熬。 忙碌间一天就这么过去,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元念卿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白露起初在外面等,被元崇劝回屋里。进到屋里也是坐立难安,熬到半夜实在困倦才上床去睡。可心里有事根本睡不安稳,梦里也都是元念卿。 他梦到元念卿回来自己出去迎接,但牵起那双本该冰凉的手时却觉得湿黏,翻开手掌才发现上面全是鲜血,再抬头元念卿的脸上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他惊恐地从床上坐起,摒气凝息环视四下发现是梦,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而身上的冷汗早已将中衣打湿。 这么睡肯定会受凉,他等冷汗褪去后,下床换了衣服才重新躺下,但一直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早上起来不等他吩咐,元崇已经打发人去静塘。 快中午时家人回来,却说静塘昨天下午突然封城,城门都由官兵严防死守,自己递了帖子也没用,上面下的是死令,一只虫子都不许放。 这肯定是出事了!他听完顿时脸色煞白,泪水噙在眼里不住地打转。 元崇赶紧又问:“可见到李参将的人了?” 家人摇头道:“我跑遍了四个城门,都没见到李将军的人。” 元崇听完也是愁眉不展,见他独自垂泪赶紧劝道:“娘娘别急,我下午再派两个人去,让他们在城外住下。一旦城门开了,一个去见王爷,一个回来报信。” 此时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回了内院。 满心懊悔地回到屋里,白露怎么也止不住眼泪,自己就该跟着一起去,哪怕是出事也能在一起。他好怕昨晚的噩梦成真,更怕元念卿有个三长两短…… 大约是担心他,不多时春玲敲门进来,见他满脸泪痕赶紧拿帕子过来,然后默默陪在旁边。 他擦干脸后指指自己又摆摆手,示意他没事。春玲却不信,一直守在屋里不肯离开。 冷静下来他也觉得不应该,明明还没有确凿消息,自己却先乱了阵脚。要是被元念卿知道,肯定又会念他胡思乱想。 自从上京以来,他们一起经历了不少危难,能够屡屡逢凶化吉,绝不是只凭运气,更多的是元念卿的聪明才智。因此他应该对元念卿更有信心才行,哪怕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对方也有办法应付。 他在心里反复劝自己,总算渐渐放松下来,晚饭过后春玲见他真的没事,才起身回房。 这一夜元念卿仍然没有回来。 转天白露早早起了,出来看到元崇站在门外朝静塘的方向张望,应该也是在等派出去的家人。 见他过来,元崇无奈回禀:“娘娘,出去的人还没回来。” 他点点头,也不多留,转身回到了内院。 白天惶惶而过,入夜时他都要躺下,听剑却来敲门。 “有人过来说接你去见主人,但我和元崇觉得是圈套。” 他一听赶紧披了外衣,让把元崇也叫进来。 “娘娘,刚刚知府贺相群的管家带人过来,说是王爷病了,现在正在翠霞园那边卧床不起,要接你过去。”元崇将原因又详细说了一遍,“但我看他神色仓皇言辞闪烁,问其他家人和李参将的去向也支吾含糊,恐怕见王爷是假,另有图谋才是真。” 他听了也觉得不对劲,元念卿对幽州官员十分戒备,身边有几位牢靠的家仆在,绝不会让外人往家里传话。可是眼下一连两天杳无音信,但凡有些许见到对方的希望,他也想试一试。 听剑看出他想去:“你要是去,我就跟你走一趟。” “这太冒险了。”元崇觉得不妥,可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要不这样,我把丫头们和护院都叫起来。就跟贺府管家说娘娘出门都是要带这么多人,看他怎么应对。” 听剑点点头:“人多我也方便行动。” 三人简单商议过后便分头行动,白露回去找春玲更衣梳妆,听剑和元崇准备外出的人手和马车。 贺府的管家听说王府派人派车很不情愿,但考虑到对方王妃的身份,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带着众人往翠霞园去。 小侍女们从元崇那里听了个大概,上车之后忍不住讨论起来。 “我就觉得这边风水不好,咱们才会那么不顺。”个子最小的姑娘忍不住抱怨。 纤瘦的侍女反驳道:“风水是看天,刺客中毒这些都是人为。你怪天,天都觉得冤枉。” “那也是风水不好养了坏人!”个子最小的姑娘嘴硬道,“那个贺延年就是这边养出来的,娘娘抛头露面也不是一次两次,遇到那么多人,就属他最离谱!” 这点其他姑娘也赞同,丰腴的姑娘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连王爷都镇不住的人。” 大家纷纷点头,个子最小的姑娘又道:“王爷就是面上威严,其实心地挺好,从不为难家里人。” 眼角带痣的姑娘笑道:“明明就你最怕他。” “我那是装的,能少挨不少骂。”个子最小的姑娘说到这里看向白露,“娘娘您可要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王爷。” 白露含笑点点头,这些小姑娘见惯了人情冷暖,看人的眼光有时比他还准。元念卿面相上凶归凶,但从不为难任何人,哪怕是素不相识,一开始也会以礼相待。不过若是谁主动招惹,也绝不会姑息。 姑娘们得到他的允诺十分开心,聊得也越发热络。 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喜欢听这些姑娘聊天,尤其是元念卿不在身边的时候,周围热闹些才显得不那么孤单。 第118章 马车在翠霞园停下,白露带着侍女们下车,打量园子更觉诡异。明明说元念卿在里面,门口却连灯都不点,里面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娘娘,这边请。”贺府管家提着灯笼在前方带路,灯光有限也看不清往哪走。他只知道沿水边走了好久,才依稀看到有个院子亮着灯,门口还有护院把守。 “娘娘,王爷就在里面。”贺府管家欠身将他让进院子,却挡住身后元崇他们的去路,“列位请留步,在这稍等片刻。” 元崇知道对方故意阻拦:“怎么,我这个管家想见主人都不行?” 贺府管家赔笑道:“元大管家千万边见怪,是王爷吩咐只见娘娘。” 元崇不禁冷笑:“我进去问问王爷,说不定他就想见了呢?” 元崇不由分说就要往里闯,谁知贺府管家咳了一声,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衙役堵在门口。 第90章 贺府管家笑着威胁道:“这里是归府衙管理,还望元大管家不要坏了规矩。不然也是给王爷找麻烦,是不是?” 元崇有心回击,但瞥见白露微微摇头,也只能按住怒火站在门口和衙役们对峙。 贺府管家一脸得意,回到白露身边继续引路:“娘娘,里边请。” 他点点头,带着侍女们继续向里走。 大概林家喜欢曲径通幽,翠霞园的路也修得弯弯曲曲,明明没走多远,回头已经看不到元崇他们。 贺府管家在一处有侍女在外侍奉的大屋前停下:“娘娘,我们到了。” 他狐疑地打量大屋,虽然门窗紧闭,但也看得出周围精心打理过,屋舍外面一尘不染,台阶上还铺了地衣。 贺府管家见他迟迟不肯迈步,催促道:“娘娘,快进去吧!” 他横过去一眼,对方便不再吱声。 不过一直站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他打定主意登上台阶,推门走进屋里。可后脚刚一进门,房门就立刻关上,侍女们一个都没跟进来。 他拍打了几下门,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小姑娘们也没有回应。 果然是圈套!他气愤之下想要开窗出去,转头却看到床上真的有人。那人面朝床里躺着,看不到样貌,但从身形就能看出不是元念卿。 元念卿身姿颀长伟岸,被子都要做得比一般的长,而且独自睡从来都是平躺,因为只有这个姿势身体不容碰到自己冰凉的手脚。侧卧都是有他在的时候,窝在他怀里暖和。 料定床上的人不是元念卿,他也无心靠近,四下寻找合适翻出去的窗子,忽然看到床边的窗子打开了一道缝隙,听剑正站在窗外朝他点头。 他顿时安心不少,正要过去床上的人却翻身下了床,急不可耐地往他这边来,中途还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也不知道起,就这么爬着继续走。 白露一眼认出此人是贺延年,能如此令人厌恶的他也没见过第二个。 “娘、娘娘!”贺延年手脚并用来到他面前,激动得结巴起来,“您、您、您真的来了!” 他赶紧后退几步避开。 “娘娘!”贺延年却紧跟不放,“上次在湖边看您一眼,小生便魂牵梦绕、日思夜想,像得了大病一般!” 他连忙转身从侧边绕,一眼都不想多看那副痴缠的恶心嘴脸。 “小生听说您精通医术、妙手回春,您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这一番表白听得他都快吐了,恨不得搬起凳子砸过去,不过当他注意到听剑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到房里,才强忍不适站住不动。 贺延年见他不动大喜过望,刚要扑过来脖子就被听剑击中,颓然倒在地上。 听剑用被子将人裹住,又掏出带来的麻绳牢牢捆紧,最后用破布塞住嘴,扛起来嘱咐道:“你稍等片刻再出去,不然这里的人会乱走,我可能撞见。” 他点点头,看着听剑扛起贺延年跳窗离开,暗自估算对方差不多已经到了外面,才拎起凳子朝房门砸了过去。 贺府管家被巨响吓了一跳,赶紧开门查看情况,被他从门里一脚踹了出去。 走出房间他才看到自己的侍女都被这边的人牵制住,各个从背后按住捂了嘴巴,不禁更加愤怒。 个子最小的姑娘最胆大,趁着他踹翻贺府管家吓住众人的工夫,一口咬在钳制自己那个人的手上,然后挣脱束缚扯着脖子尖叫:“崇叔快来啊,娘娘被骗了,王爷根本不在!” 元崇听到叫喊也顾不得院中衙役,一声令下带人冲到大屋这边,众人气势汹汹,堵在门口的衙役竟无一敢拦。 元崇过来逼退钳制小姑娘们的人,赶到白露跟前:“娘娘,您没事吧?” 白露摇了摇头,指了指院子外面。 元崇明白他要回去,不过走之前还是对贺府管家道:“你今日假传王爷的命令,诓骗娘娘到此,这笔帐我会替王爷记下!” 贺府管家知道大事不妙,进屋没看到和延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白露带着众人离开翠霞园,一掀开车帘就看到被捆得结实的贺延年躺在车里。 “这是什么?!”小侍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躲到他身后。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大家不要声张,先行上了车。 侍女们见状才壮起胆子跟上车,围着被子仔细打量。 车行了不少时候,个子最小的侍女忽然反应过来:“这不会就是贺延年那个大坏蛋吧!” 他点了点头。 大家惊奇地问:“娘娘怎么把他抓住的?!” 他摆了摆手,指了指耳朵,又做了个拔剑的姿势。 纤瘦的侍女明白过来:“是听剑抓的?” 他笑着点头。 “我就奇怪娘娘明知危险,怎么还在屋里闷不做声这么久。”个子最小的侍女开心道,“原来是另有谋划!” 他当时也真是生气,虽然听剑绑了贺延年这个祸首,但用元念卿骗他实在难以饶恕。用别的理由他不会那么在意,可用元念卿就不行。尤其眼下他正为对方安危担惊受怕,就更不能忍! “不过娘娘出来的时候真霸气,一点儿都不输王爷。”丰腴的姑娘回忆道。 个子最小的姑娘连连点头:“是啊,踹贺府管家那一脚真解气!” 说到这里大家纷纷看向地上的贺延年,互相对了对眼神,一起踹了起来。 第119章 回到宅邸已经是后半夜,元崇安排人将贺延年关进柴房严加看守,其他事等天亮再做打算。 春玲还在房里等,听到内院大门有动静赶紧出来,见白露神色就知道没见到元念卿。 “我回去了。”听剑把人交给春玲,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见春玲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自己的头饰。春玲连忙点头,进屋帮他更衣。 真正躺下已经快到寅时,筋疲力尽又加上连日不得安眠,白露躺下之后睡得很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听到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自己做梦,本想不予理会,可是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砸门。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敲门声仍未停止,才知道不是做梦。担心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赶紧披衣服去开,竟是春玲站在外面,激动地指着院外。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顾不得仪容便跑了出去。元念卿正站在门口与元崇和听剑交谈,明明背对着内院大门,却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停下回头看过来。 他立刻冲过去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住不肯放开。 “怎么这样跑出来,受寒怎么办?”元念卿见他穿得单薄,赶紧展开自己的裘衣将人裹紧。 “娘娘一直为您担惊受怕。”元崇见状劝道,“您肯定也累了,不如先陪娘娘回去休息一会儿?” 元念卿点点头:“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睡,你先让人把那家伙看紧,等我缓过来再处理。” 大家领命各自散去,元念卿见白露一动不动,低头小声耳语道:“你在这站着不动,是想我把你抱进去?” 他一听立刻起身,露出挂着泪痕的脸。他不是不肯动,而是一时情难自己哭了出来,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 元念卿怕在外受寒,急着将人拉回屋里才帮他擦了擦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别人看你哭准以为是我欺负你。” 他也没想哭,只是真正抱紧对方的那一刻,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 换做平时元念卿肯定要变着法子逗逗他,可现在自己快要站不稳,只能道:“帮我把衣服换了,有什么话咱们躺下说。” 白露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元念卿身上都快冰透了,心口附近都是凉的,不禁暗自着急。他以为对方没有好好吃药,结果摸到袖中的药瓶,分量确实少了,应该是吃了药才对。 “我有吃药。”元念卿动作迟缓地躺到床上,“但这几天发生不少事,实在睡不着。” 他听到这里才放下衣服,先帮对方躺好,又去来暖炉塞到被子里,一个觉得不够还要再取。 元念卿拉着他不肯松手:“别忙了,什么炉子都没有你暖。” 他这才止住脚步,也上了床。 他刚一躺稳,元念卿就翻身枕进怀里:“这几天你担心得够呛吧?” 他点点头,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却像离别许久,情不自禁搂住对方,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元念卿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到静塘那天中午,贺相群就死了,死在我面前。” 他震惊地看着对方,堂堂幽州知府怎么会忽然死了? “而且他的死状很奇怪,不声不响坐在椅子上就死了。当时我与他和另外一些幽州官员在府衙说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不吱声,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异状,眼睛也睁着,但试了试鼻息才发现已经断气。” 他听这症状有几分像卒中,此病十分凶险,轻者行动不便,重者暴毙而亡。年长者或是脾气暴烈之人中常有,可是那个贺相群看上去好像哪一种都算不上。 第91章 “他一死府衙里顿时乱了套,大家都说要找城中名医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救。可他的夫人却出面阻止,说贺相群身体一直不好,找遍了远近名医,也没能看好。” 他觉得这话十分奇怪,上次见面不过三四个月前,那时候贺相群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还有精力操办盛大的游园会,哪像是重病之人? “最后还是请来几位大夫,诊断过都说人没救,不过其中一位提了一嘴,问脖子上的红斑是什么时候有的。” 红斑?他想了几个可能有红斑的病症,但都不足以致命。 “大家都凑过去看,发现贺相群的颈窝处,多了许多红斑。可是刚刚谈话时,他脖子上明明什么都没有。那大夫有些经验,一听这个连忙解开衣服,发现他腋下和腹侧处也都有不少红斑,而且就像活的一样,越出越多。” 白露听得惊奇,他只知道人死后会出尸斑,从未听说过会出红斑。 “其他大夫见状脸色也变得奇怪,众人问了半天,才遮遮掩掩地说可能是中毒而亡。” 又是中毒?! “还好我早有防范,当下就让人端贺相群和我的茶杯找牲畜试毒,结果两杯都有毒。” 他更加惊诧,元念卿的茶里也有毒?!所以真正的目标其实不是贺相群,而是元念卿! 元念卿见他脸色大变,赶紧道:“那杯茶我没碰,端上来时贺相群说茶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专门请我尝鲜。可那味道跟汤药没什么区别,我闻着就难受,根本喝不下去。” 也多亏了对方讨厌药味,才能逃过一劫。 “另外我发现府衙还有贺相群的夫人都有些蹊跷,于是借着追查真凶的由头封闭城门,又让李参将严守府衙,不让人随意进出。毕竟一州的知府就这么被人毒死,其他官员十分害怕被问责,都不敢违抗。” 原来封城是元念卿的命令,知道这点他安心不少。 元念卿歉意道:“因为不想走漏消息,所以没让家人回来传讯,害你平白担心好几天。” 他摇了摇头,只要元念卿没事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不过我倒是听说你趁此机会做了件出格的事?” 他明白元念卿已经听说昨晚去翠霞园的事,怕对方念自己,垂着头不吱声。 “我本来还想跟你急一急,但这事你们确实做得漂亮,能拿住贺延年,可以帮我不少忙,我还念不得你。” 他这才抬起眼,看到元念卿脸上的笑意,才放下心来。 “但是这样的事情能不做还是不要做。”元念卿话锋一转嘱咐道,“我会担心。” 他乖乖点头,又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亲。 “咱们几天不见,只亲在脸上怎么够?”言罢元念卿拉高被子,方便两人躲在里面亲个够。 第120章 这一次两人都累坏了,尤其是元念卿,一觉补到下午,晚饭过后白露施了一次针,又睡到转天才起。 起床前白露仔细在他身上摸了摸,体温还是略低,不过已经比预计中恢复得好,剩下的只能慢慢养。 元念卿起床后觉出这次回来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下仆们见他的时候都面带喜色,连平时不敢在他面前抬头的小丫头们,都趁着送饭食进来的工夫看他笑。 他忍不住把人叫住问道:“我脸上是多了什么,让你们见了高兴?”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个子最小的侍女先开口:“大家就是觉得王爷在家真好。您不在这几天,娘娘茶饭不思,崇叔时常叹气,家里显得冷冷清清的。现在您回来了,这些就都好了。” “这几天你嘴巴倒是变甜了。” 小姑娘抬眼打量他的脸色,见不是揶揄才放心道:“谢王爷夸奖。” “我也听元崇说了,前天晚上你们跟去翠霞园也有功劳,出门在外不方便赏你们别的,我让账房多给你们记一个月的工钱。” 听到多一个月的工钱,大家越发开心。 元念卿看向白露:“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也要像这次一样对他尽心。” 姑娘们纷纷点头:“请王爷放心,我们会保护娘娘的!” 白露暗自腹诽,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用几个小姑娘保护?可见侍女们一个个煞有介事的模样,又不好扫她们的兴。 饭后侍女们收拾碟碗离开,元念卿便坐定盯着白露不放。 白露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要念自己,假装没看到,打算起身溜掉。 他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去哪?” 白露指指自己的药箱。 “这才刚起就就急着让我吃药?”他紧拉着对方不松手,“先陪我坐会儿,等下你有的是时间琢磨药的事。” 白露见逃不掉只好认命地坐回去。 果然元念卿立刻就开始埋怨:“之前说过多少次,就算我不在你也得好好吃饭,回头我还没事你先病倒怎么办?” 白露心不在焉地听着,暗怪小丫头们多嘴。 他当然看得出自己的话对方根本没入耳:“信不信你下次给我带的药我一颗也不吃?” 白露一听立刻急了。 “那你也不许不吃饭!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好好吃一天饭,我就好好吃一天药,现在你欠我三天好好吃饭,要怎么补?” 这天底下哪有提完条件倒算账的道理?白露不满地瞪着他。 他借机耍起赖皮:“我不管,这家我说的算,你也得听我的!” 听就听!为了让他在外好好吃药,白露忍下这笔帐,不过还是不解气地扯了扯他的嘴。 “哎呦,你欺负人!”他捂着脸嚷嚷起来,“快来人啊,幽王妃欺负人啦!” 白露赶紧去捂他的嘴,虽然喊声不大,不至于传到内院之外,可隔壁的春玲和听剑耳音都很好,肯定听得见。 他当然不肯老实就犯,两人顺势在屋里追逐起来。 正闹得欢的时候,房门忽然响了,听剑的声音传进来:“主人,什么时候审?” 元念卿的笑脸顿时垮下来,不耐烦地回道:“这就去!” 之后门外便没了动静,应该是走了。 “这个听剑!”玩闹被打断,他心里憋着好大的怨气,“每次都挑这种时候出来搅和!” 白露第一次这么感谢听剑突然出现,不然还不知道要追什么时候。 这么一搅,胡闹的心思也没了,他收敛表情道:“我过去审一审那个贺延年。” 白露点点头,将他出门。 元念卿出内院后转进柴房所在的院子。这里和其他宅邸不同,柴房和厨房隔了几个小院,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只堆了些火炭。 下仆们嫌往来麻烦,单在厨房附近搭了个棚子堆柴,日常取用都在那边,这边便空了下来,反而方便关人。 他一起来就告诉元崇准备些吓唬人的东西,方便审问的时候用。大概是都准备妥了,元崇才托听剑来问。 院外有护院把守,见他过来纷纷上前行礼。他免去礼数简单问了几句贺延年的情形,才进到院里去找元崇。 此时元崇和听剑都等在关人的那间屋子外面。 他过去先问:“人现在什么样?” 元崇答道:“抓来之后一直饿着,只给了一些水,现在没什么力气,不过不影响问话。” 他点点头,推门进到里面,俯视瘫倒在地上的男子。 虽然上次就听闻过贺延年的劣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看面相倒不至于獐头鼠目,不过眼神飘忽,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一看就心术不正。 “贺公子?” 普普通通一个招呼便让贺延年神色仓皇:“你、你是……” 元念卿也不急着问,安稳地坐到椅子上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不知幽州知府的公子寅夜闯入本王府邸,究竟是何缘故?” 贺延年这才明白他的身份,矢口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是、是他们……” 元崇冷笑道:“王爷最忌讳信口雌黄,贺公子可要想好了再说。” 不轻不重的一句威胁,却让贺延年愣住,如果自己如实说明经过,便做实了对幽王妃图谋不轨,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贺公子想好了没有?”元念卿等得有些不耐烦,“还是说你贵人多忘事,要本王替你想?” “我、我想到了,是、是走错了!”贺延年改口道,“我不知道这里是王爷府邸,所以误入进来!是误会,都是误会!” 元念卿遗憾地摇摇头:“看来贺公子很不老实,有必要用别的办法帮你想想。” 话音刚落,便有人拿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斧子站到贺延年面前。 “王、王爷,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十指连心,既然贺公子蒙了心什么都想不起来,本王就来问问你的手指头。”元念卿看向执斧的家仆,“你放心,这是我府上的砍柴好手,想要多薄的木片都能一斧子砍出来,我已经叮嘱过他给你省着点儿,每一片都砍得薄薄的。” 第92章 说话间已经另外有人上前将贺延年解绑按在地上,每一根手指都用竹篾架开,根根分明。 “不、不要!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啊!”贺延年抖如筛糠,不断求饶。 元念卿置若罔闻,对家仆点了点头。在凄惨的叫声中,家仆手起斧落,贴着贺延年的小指指尖砍掉了一截指甲。 不等他开口询问,一股骚臭便飘过来,只见贺延年□□有水迹四散,应该是尿出来了。 他只能用手掩住鼻息:“贺公子想起来了吗?” 贺延年目光呆滞地连连点头:“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121章 元念卿在柴房审了大半天,收获并不如预想中多。大概是本人实在不成器,贺延年对官场之事知之甚少,问出来的大多是家中事物。 不过有关采荷对方倒是知道不少,说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尤其是采荷是由贺夫人带进家中这点,确实令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采荷的背后是贺相群,现在看来贺相群反倒像只是个跳板。 他又仔细打听一番贺夫人的出身,竟然也与林家有关。贺夫人闺名宋锦妤,竟然是林文亭的外孙女,也就是太后外甥女。这一消息令他茅塞顿开,许多蹊跷也变得合理起来。 离开柴房后他让人把贺延年收拾干净,再给端些饭食。 元崇见他没有发落贺延年的意思,从旁问道:“您打算关他到什么时候?要是久关怎么也得给他准备些铺盖之类,这边的屋子没生火,万一他冻出病也是麻烦。” “那就给他准备床具铺盖那些。”他算了算时间,“现在静塘一切事物都停了,把他送过去跟放了他没差别,怎么也要等到接手幽州府衙的人来才行。” “这么说朝廷已经知道贺知府中毒而亡的消息了?” “现在应该还没有,不过差不多一两天之内就该知道。城门一开,信使便带我的呈报加急赶往京城,但朝廷委任官员需要时间,你就按一个月准备。” “我明白了。” “另外告诉那天跟去翠霞园的家人全部改口,就说贺相群是自己跑来,在这里抓到的。” 吩咐完这些元念卿和听剑一道回内院,路上他问道:“这两天还有人盯吗?” 听剑摇头:“你去静塘当晚就没了。” “看来他们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你每天还是捎带看一眼,万一哪天人又回来跟我说一声。” 听剑点头应下,转身回了自己住处。 白露听到院门动静,待元念卿一到近前就把门打开。本想等人进屋问问情况,但见元念卿坐到桌边凝神不语,便知道对方正在苦思,此时不宜打扰。 不过这一次元念卿想得格外专注,晚饭时心不在焉也就罢了,饭后还把他晾在一旁的汤药当茶水端了起来,药味扑倒脸上才反应过来,赶紧转向往外拿,结果手没端稳,药汤洒了一身。 他立刻过去查看,好在都洒在衣服上,没烫到本人。 “哎……”元念卿对着脏掉的衣服叹气,“怎么还变得笨手笨脚的?” 他知道对方苦于自己的身体,帮忙换好衣服后坐到旁边陪着。 元念卿偏头靠在他怀里:“你会不会嫌弃我不中用?” 他摇摇头,私心里他希望元念卿不中用一些,那样才会更多地依赖他。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也特别讨厌这一点。”元念卿怅然道,“就算没有父母,就算疾病缠身,我也想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人哄有人疼,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所以元念卿才会极力隐藏病症所带来的不便,从不与人抱怨。他情不自禁地把人抱紧,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填补对方话语中的寂寥。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佯装无事也改变不了事实,还把你也拖累了。” 白露一个劲儿地摇头,他从不觉得自己被拖累,反到是因为元念卿的存在,自己才能重新活过来。 元念卿话锋一转:“不过你后悔也晚了,我已经赖定你,你跑不掉的!” 他不由得暗笑,比起说些丧气话,还是这样不讲理的样子更适合元念卿。 “你真暖和。”元念卿在他怀里舒心地蹭了蹭,“比太阳还暖。” 其实元念卿才是那个比太阳还暖的人,只需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元念卿起身回抱住他:“你要一直在我身边暖着我。” 他点点头,再次收紧双臂。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互相依偎,互相温暖。 这一宿元念卿没有因为冥思苦想而失眠,和白露一起睡到天亮才醒。本来要到静塘县才能处理的事情因为贺相群的死亡只能暂停,也显得清闲起来。 白露听说要等朝廷指派官员十分不解,元念卿就是官员,问什么还要等别的官员? “我确实可以暂时接手,但你觉得幽州官员会听吗?” 他恍然大悟,幽州官员十有八九与太后一心,不可能服元念卿的管。 “所以倒不如直接让那个人另外派人,也方便试试他的态度。” 他不懂,请皇帝派人怎么还要试态度? “说实话,事到如今我对他的态度依然没有十足把握。周文就是个例子,好不容易能找到一条线索,他却把人扣了,我也不得不重新掂量到底该不该追查到底。” 皇帝的心思确实难猜,而且经常前后矛盾,不止周文这件事,之前的韩敬也是还没问清楚就直接杀了。一边将陈年旧案交给元念卿,一边不断切断对方发现的线索,也不知道是真想查,还是只想出题难为人。 “所以之后能做什么,也要看他派什么样的官员来,如果是幽州派系的官员来,就说明他不想趁此机会大动幽州,剩下的事我也就不管不问。如果不是幽州派系的官员来,就说明他有意继续调查,我之后从旁适当插手也来得及。” 白露这次听懂了,说直白些元念卿不是在等新的官员,而是在等皇帝的意思。有那么一个难伺候的皇帝,也难怪底下的官员都不好使唤。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他?”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下,才微微点下头。 元念卿这次没有阻止,反而鼓励道:“骂狠点,反正他听不见。” 他忍不住笑出来,对方屡次被为难,肯定也没少在心里偷偷骂。 正在屋里对着偷骂皇帝的时候,门外却响起听剑敲门的声音:“主人,有个叫丁善修的来找。” 两人立刻止住笑容,元念卿起身开门问:“可递名帖了?” 听剑掏出帖子给他。 他展开迅速看了一遍:“请到正堂,我这就过去。” 第122章 元念卿来到正堂的时候已经有一位白发老者负手伫立其中。 对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正是当初那位在芦花村赠予他桃李的丁爷爷,亦是一代名师丁善修。只不过此时丁善修已经不是短衣农夫打扮,而是换上儒巾襕衫,态度也不复那时的轻松诙谐。 丁善修虽然认出他,但仍然拱手行礼道:“老夫丁善修,拜见幽王殿下。” “丁先生快免礼。”他连忙将人扶起,“不知您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说来惭愧……”丁善修开门见山道,“其实老夫今天是来探您的口风。” 此语一处,他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可是受人所托?” “果然瞒不过殿下。”丁善修并不隐瞒,“老夫突然前来打扰,确实是受人所托,不过于私也想再见您一面。” 他点点头,将人请到上座,待到茶水备齐遣走下仆,才开口道:“我也想再见您一面,只可惜有负您的期望,还没能让杨学士一案大白天下。” “老夫知道殿下已经尽力了,不然也不会有之后的韩敬斩首示众,胡瑾瑭一病不起。” 他显出意外:“这些都传到您耳朵里了?” 丁善修含笑道:“要知道如今的幽州官员可是谈殿下色变,老夫又岂会不知?” “您该不会也准备替他们找我算账?” “我正愁没人教训他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随后两人互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正堂内一扫拘束,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丁善修回忆初遇情景,忍不住感慨道:“当时老夫真没想到那个小道士就是殿下,直到听说胡瑾瑭去乌潭监斩韩敬,才想到殿下的身份,也终于明白圣上为何器重您。” “承蒙圣上厚爱……不过也是因为眼下朝中人心涣散,很多事无法安心托福。” 丁善修了然道:“这已经是朝廷顽疾,从先帝开始便是这幅模样。” 竟然从先帝开始就是这样?元念卿还是第一次听说。 “朝中症结在于党争,而这种局面是先帝一手造成。” 这些陈年旧事几乎没有人提起,丁善修作为亲历者,一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细节。他赶紧道:“还请先生详细说说。” 第93章 “先帝能够承袭大统,其实是得到了元氏宗族的强力支持。为此他不仅娶了自己的表妹,还将朝中要职都交与宗族成员,此举助他帝位稳固,但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他能想象到这么做的后果,就如同如今的幽州派系官员一般,元氏宗族也曾牢牢把持朝政。 丁善修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没过多久,朝中大局便被宗亲把持,甚至屡次有人违背诏令,视先帝于无物。” “先帝没有惩戒他们?” “一个人违令可以惩戒以儆效尤,可人一多反而变得习以为常。而且那些人同为宗亲互相包庇,就如同当今朝中一样,有些诏令根本出不了大殿。” 确实是似曾相识的局面,但也产生另一个问题:“既然元氏宗亲势力滔天,为何后来又让幽州官员得势?” “先帝并不甘愿受制于人,也曾试图扭转局面,只可惜他选了一条取巧的捷径,就是扶持另一个亲近派系,让两者互相争斗。” 他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先帝亲手扶植了林文亭这一派幽州官员?” 丁善修点点头:“不仅如此,他还选召了林文亭的三女入宫,也就是当今太后,用来制衡原配蔡皇后。” 制衡原配这点令他大为不解:“为什么先帝还要对自己的原配设防?” 丁善修叹气道:“先帝是个风流多情之人,然而蔡皇后善妒,所出子女又都心智不全,无法承袭大统,于是后宫死于非命的宫女嫔妃众多,其中……不乏已经怀有身孕的。” 这和他所闻有些出入:“可是我听说曾经有位深得人心的懿德太子,难道他不是蔡皇后所出?” “不是,他是另一位嫔妃所出,那位后妃死于难产,蔡皇后便将婴孩抱养过来。”提到懿德太子,丁善修也是一脸惋惜,“懿德太子确实是贤德之人,不过他太过心慈手软,最后也没能逃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 他大为震惊:“当时的后宫争斗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先帝在册的子女有十九人,但长到成年的只有六人,夭折的十三名子女之中,也有太后的一子一女。” “太后也有一子一女夭折?!” “老夫不敢妄言这些夭折的先帝子嗣都与蔡皇后有关,但从太后日后对蔡皇后和元氏宗亲的报复来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难怪那个人登基之后,太后要对元氏宗亲赶尽杀绝,原来真的是恨之入骨。 “老夫能理解圣上的难处,他如今所面对的正是当初先帝处理不当的恶果。元氏宗亲因为他是太后之子防备他,幽州官员也因为太后的存在而轻慢他。二十年来能维持住局势不生大变,手段已经在先帝之上。” 这些过往也令元念卿心中豁然开朗,那个人的种种奇怪行为应该都与自身处境息息相关,但是极少有人能够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不会明白那些奇怪行为背后的用意。 “老夫当初请辞归家兴办书院,就是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够明辨是非,他日入得朝堂,不要一味深陷党争之中。可教到最后,他们却纷纷成了含沙射影的利刃,越是得意的门生,越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丁善修言辞中带着深深的懊悔,“老夫曾问过几位学生,不觉得自己有违当初入仕的初衷吗?可他们的回答也令老夫无言以对,他们说不去争便是死,在生死面前他们只能继续争斗下去。” 他能体会到丁善修的心痛,自己的学生终究还是走上了身为人师最不想看到的那条路。后来放弃教书育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事已经令对方心灰意冷。 丁善修自责道:“是老夫有辱为师之道,不能帮学生找到破局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陷越深。” 他并不赞同:“我觉得先生此言差矣。” “哦?王爷有何高见?” “庙堂之上安身虽难,但也不是绝无生路。他们只是和先帝一样,选了一条取巧的捷径。您一定也是爱徒心切,才会忽略过自己曾教导过他们更困难但也更稳妥的方法。”他顿了顿又道,“就好比芦花村外面的静水河滩,哪怕以此为生的渔人都不去,也改变不了那里的蟹比别处好的事实。” 这番话说得丁善修转忧为喜,忍不住夸赞道:“不愧是殿下,真是懂老夫心思!” 第123章 元念卿这么说不只是为了宽慰丁善修,而是很清楚对方就算心灰意冷也不曾彻底放弃,否则也不会守着小小的果园等待可以赠予桃李之人,更不会独自前来探自己的口风。 “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您已经寄情乡野多年,如何了解京城动向?” “老夫如今虽然隐居芦花村,但之前一直住在灵樨城中。族人在幽州算是有些名望,曾经的那些学生对老夫也还算静重,逢年过节少不了登门拜访,一来二去京中重大的变故我大致都有所耳闻。老夫也知道不只是他州官员,一些幽州子弟也渐渐对林家一派的作为有所不满,只是苦于形单影只又别无依靠,无法将谏言上达天听。” 他听出丁善修的话外之音:“难道……您有从中帮忙盘桓?” 丁善修点头:“不过之前有林文亭在,老夫也不敢参与太多,只是将合适的话传给合适的人,并没有从中出谋划策。士争的事也是一样,他来商量的时候老夫就已经决定好传话的人选,只是赶上有孝在身,又要忙着应付前来吊唁的官员亲友,错过了帮他的时机。” “那这些您暗中帮忙的官员之间是否有联系?” “天长日久他们确实暗中走动起来,可惜后来也因为十年前那场谋逆案而彻底成了散沙。” 这还牵扯到十年前的谋逆案?!元念卿赶紧追问:“难道十年期的谋逆案另有隐情?” 丁善修没有急着回答:“老夫听说殿下如今任大理寺卿,不知您看过那件案子的卷宗没有?” 当初为查白露父母的下落,后来又为那份桃李名单,全部卷宗他翻了不止一遍:“看过。” “殿下有什么感想?” “怪。”这是他最初也是最直接的感想,“整件案子仿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且当时林家明明也被抄了家,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丁善修这才道明原委:“殿下觉得怪,是把它们当做了一件事,可事实上,这案子是三件事杂糅在一起的结果。” 他一时也没想通:“怎么个三件事?” “首先是两位主谋,当时任中书侍郎的龚禹治和吏部侍郎的苏覃,确实是证据确凿。但他们却借此机会,帮林家一派的官员做了一次肃清。” 他立刻明白过来:“莫非那些从轻发落的从犯……” “大部分是一些林家一派觉得碍事的朝臣,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把柄在林家手里,想要罗列罪证其实很容易。”丁善修无奈道,“就算没有把柄,以林家在京中的势力,制造把柄也不难。” 难怪他查看从犯罪证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原来是早就安排好的证据。 “圣上应该是清楚两位主谋咬出这些从犯的目的,但证据确凿也无法置之不理,不过此举激怒了镇远侯元震,因为从犯之中也有元氏宗族苦心安插在朝中的亲信。” 他没想到事情的因果竟是这样:“所以镇远侯围查林家宅邸不是陛下的命令?” “我猜不是,否则丞州大将方居功不会带兵尾随而至,与镇远侯在林家宅邸外对峙三个月。” “方居功也到了这里?!”他只听说镇远侯负责查抄林家,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当时幽州局势一触即发,据我所知当时您的父亲安国侯屯兵巴州,而南方总兵金荣成也早就率军抵达静远县附近。” 这和他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有些出入:“可是我听家严提过,他得到诏令以为是为了入京做准备,并不清楚幽州局势。” “大概是因为方将军成功阻止了镇远侯强闯林府,整件事最终被压了下来,很多人都不清楚对峙一事。就连目睹当时情景的人,也大多分也不清那么多军士都是谁的麾下,只打听到一个镇远侯。而镇远侯没有大肆杀伐的代价,就是当时已经重病缠身的林文亭按照谋逆从犯惩处。”丁善修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其中博弈不可能是方将军能做得了主的,应该是圣上一早料到镇远侯会有所反应,才提前做了安排。” 他也觉得有理,那个人料到元氏宗亲要入京讨说法,但应该不知道会用什么方式,所以才并未在密诏中说明为何屯兵,只让父亲在巴州待命。 另外据父亲所说当时还有西北总兵于言诚带军入京,作为凉州出身的一员大将,于言诚应该是和元震一路,负责镇守京中,好让元震能够直接到幽州来找林文亭算账。 至此十年前那件谋逆案终于明晰起来,那个人要对铁证如山的官员下手,却被对方反口咬出许多从犯,这些从犯有的对林家势力心存不满,有的则是元氏宗亲安插的亲信。 第94章 那个人被情势所逼只能定了从犯的罪,却因此激怒了把持西北大军的元氏宗亲。最后以林文亭定为从犯为代价安抚下镇远侯,才得以避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这其中的谋划针锋相对、环环相扣,走错一步都会铸成大错。他以前只觉得那个人的心思难猜,现在看来哪怕是那些语焉不详的举动,背后都有周密的考量。 “林文亭死后林家明面上确实散了,但暗中仍把持幽州和京中局势,而那些本来还想要与之抗衡的官员,从此再也无法结成势力。”丁善修说到这里唏嘘不止,“老夫自那之后也从灵樨城搬到芦花村,彻底不问世事。” 他点破对方话中破绽:“其实您心里还对陛下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才选在那里,等待有朝一日有人可以赠予桃李,对吗?” 丁善修对此不以为意,反而含笑道:“真是瞒不过殿下。那张谋逆案的告示贴出来后,老夫也去看了。别人眼里那可能只是一张迟来的告示,但在老夫眼里那是圣上能够给出的最好结果。所以老夫想再赌一次,虽然已是行将就木,可还不想认命。” “我就说您有赤子之心,自然不会与世浮沉。” 丁善修却在此时收敛笑意,拱手躬身道:“既然殿下对老夫如此赏识,可否听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直说便是。” “当殿下提起杨士争的时候,老夫就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到了,也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打算重塑朝纲,必然要对林家势力下手,但其中党羽也有不少是被时局裹挟,很多也是身不由己。希望殿下能够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留这些人一条活路。” 他明白对方这是在替那些不是处在权利中心的幽州籍官员求情:“我很想答应先生,但这些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如果不是一意孤行冥顽不灵之辈,我这里定然不会为难他。” 只此一句,丁善修已然起身感激道:“这足以令老夫铭感五内。” 他也跟着起身:“先生,希望您也劝劝那些有心之人,不要再搅入浑水之中。” 丁善修欣然允诺道:“老夫一定竭尽所能。” 第124章 白露等到午饭端上来也不见人回来,到外面问过才知道丁善修早已离开。他赶紧去正堂看了一眼,元念卿果然在里面凝眉深思。 直到他来到近前,元念卿才回神:“你怎么过来了?” 他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加菜的动作。 对方明白过来:“该吃饭了?” 他点点头。 “我都不知道过了那么久。”元念卿赶紧起身,与他携手回到内院。 饭后聊起早上与丁善修的谈话,元念卿将对方所述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他听完也是五味杂陈。 “丁老这次过来解开我许多疑问,不仅关乎那个人,也关乎太后,我必须重新考量这两人的所作所为。” 他没想到太后竟然有那样的过往,皇帝的经历也不比他和元念卿平顺。但这不意味着自己能够就此释怀,毕竟这场争斗持续了太久,死了太多人,就连父母也牵连其中命丧黄泉。 “我以前最想不通的就是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打断调查,现在想来他恐怕是担心一旦贸然拔除重要的林家势力,又会重蹈十年前的覆辙。”元念卿慨叹道,“不仅要有官员被反咬构陷,还有元氏宗族虎视眈眈。而这一次,他已经没有林文亭那样的筹码。” 这确实最有可能,否则皇帝的种种行为只能称得上自相矛盾。他和元念卿都能感觉到皇帝并不糊涂,却一直无法为那些自相矛盾找到合理的解释。 “不过依然有一个问题阻碍我对那个人的判断,那就是他和太后的关系缘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照理说母子两人在危机四伏的后宫相互依存,好不容易成为赢家应该关系紧密才对……” 他也觉得奇怪,皇帝是太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可这对母子却有种早已反目的感觉。他进宫见太后那么多次,对方从未提起过皇帝,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太子的好。 元念卿揉了揉额头:“我相信丁老既然有心助我,就不会刻意隐瞒,他已经把自己了解的都讲给我。想要弄清那对母子,恐怕还需要更了解内情的人。” 可是上哪去找知道内情的人……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缘卿! 看表情元念卿就知道他想到了:“你是不是也想到了缘卿道人?” 他连连点头。 可紧接着元念卿话锋一转:“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他被问住了,他们遇到的每一个曾经认识缘卿的人都说已经很久没有此人的消息,能够如此彻底地销声匿迹,多半是已经不在。 “王掌柜和泰清都说缘卿是个亲和爽朗之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该有不少朋友,再加上他医术高明,从不吝啬帮人治病,若还在世,不该没有一点线索。而且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他出于某种原因改名换姓,见过他的人一旦见到我,也该和他的那些旧识一样有所反应,至少神情有变。” 他不禁有些失望,缘卿大概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也在没有了解内情之人。 “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他不解地看向元念卿。 “一个离我们太近,以至于常常被忽略的人。” 他怔怔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到对方所指,是他们的师父!他回想起当初自己问泰清有关皇帝在东霞观传闻的时候,对方就说师父最清楚,可见师父至少了解皇帝的一部分过往。 “等幽州的事情办完,我打算先绕道安陵再回京,找师傅当面问问。就算知道他可能不愿意提,我这次也不得不忤他的意。”说起这个打算,元念卿面色有些沉重,“希望他不会就此埋怨我。” 他用力摇了摇头,师父最疼元念卿,以前就算被气到火冒三丈,也从未记在心里,若是元念卿安分一段时间,还会偷偷和他叨念,小泼皮为什么不淘气。是不是有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亦或是暗地里做了什么怪。 他那时候还觉得奇怪,别人的师父都喜欢徒弟听话孝顺,师父却像是盼着元念卿淘气一般,恨不得对方多干些惹自己生气的事。 元念卿明白他的意思,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要是万一惹师父生气了,你可得护着我!” 他欣然点头,亲了亲对方撅到眼前的嘴。 被亲之后元念卿正笑得开心,房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不出意外又是听剑的声音:“主人,工匠发现异状,元崇要你过去。” 这次元念卿也无心怪罪听剑,直接开门走了出去。白露有些好奇,也跟在后面去找元崇。 元崇正在内院门口,见他们出来赶紧道:“王爷、娘娘,工匠们在之前那间地窖里听到水声,怀疑宅邸之下有暗渠。” “暗渠?”元念卿想了想,“上次你去过地窖没有?” “去了,而且是和李参将一起下去的。四面墙我全查看过,待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里面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可是刚才工匠叫我下去,却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水声。” 几个月的时间竟然能有如此变化,元念卿也想不通其中缘由:“先过去看看。” 一行人跟着元崇来到地窖入口,是当做仓库的一个院子,入口就在仓库里面,一道四尺见方铁制盖板已经拉开,里面有个木质长梯延伸向下。 大家一起下到地窖里,工匠们还在里面寻找声音来源,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然后简单将发现的过程说了一遍。 到达的转天工匠们便开始丈量宅邸,因为整个院子占地不小,形制又有些奇怪,故此昨天才量完外墙。今天开始则是沿着大门依次向里逐个院子量,前面门房和柴房两个院子都没什么问题,唯独到这边下进地窖的时候,听到了水声。 元念卿在听工匠们叙述的时候其实已经隐约听到了水声,待大家讲完安静下来,水声就更加明显,而且听声音能感觉到水量不小。 “可知道水声从哪个方向来?” 工匠中最年长的答道:“我们刚才每个角落都听了,声音大差不差,恐怕是贯穿而过。” “难道地窖有活墙暗道?” “墙缝我们仔细查过,都是死的,没有能活动的砖石。” 元念卿心中满是疑惑,借来提灯也沿着墙角仔细走了一圈,所有砖石都是死的,确实没有任何能活动的地方。可是水声又十分清晰,不是假的。 他走回工匠面前问:“你们对此有什么主意?” 最年长的工匠答道:“王爷,您最好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有清楚河道走向的工匠或是河工,问清楚暗渠是什么来历,不然住在这上面隐患不小。” 他点点头,吩咐元崇:“派几个人沿静水打听,有知情者直接请来。” 第125章 人派出三四天,回来时却一无所获。 第95章 几位家人分头打听了不少村镇,凡是工匠一听要去林家旧宅,连话都不再应,直接掉头就走。大家立刻明白这里面有些隐情,之后便不再提请人的事,而是变成打听林家旧宅。 即便如此,附近的百姓也大多避而不谈,只有一些常年往来幽州的外地客商,愿意闲聊几句相关的传言。 林家旧宅过去几十年来一直在修,请去的工匠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虽然林家也不少赔钱,可有本事养家糊口的人都不想挣这份丧命钱,久而久之消息传开,工匠们便不敢再去。 林家请不到人便开始诓骗工匠上门,本地骗不到就从外地骗,就这么拖拖拉拉一直修到林家被查抄才算停。不过本地工匠依然不敢靠近林家旧宅,当初官府要找人重新丈量院子,都是从别处另找的人。 有懂风水的先生说林家宅邸的位置不正,易被邪气侵扰,不是个能长久住人的地方。 元念卿对风水之说不怎么上心,但那一句几十年来一直在修让他着实在意。他趁着这几天也逛了逛宅邸,没有看到什么大修的痕迹。 不过工匠们量到正堂附近发现外面的石板每隔一段颜色质地就有差,猜测是分几批铺的,而且每一批间隔不近,至少隔了几年。 一般来说这种大户宅院最要紧的就是正堂和正院,盖院子会先盖这些地方,最好的工料也都用在这边。路面的石板肯定是一起铺好,不会隔几年才铺一段。就算是有石板损坏需要更换,也应该是换单块石板,而不是一整段都换。 元崇见他听完家人们的禀报沉默不语,主动问道:“王爷,要不要换几个人再去更远的地方请?” 元念卿摆摆手:“太远地方的人不一定了解这片水路,而且有这样的传言在,也未必请得来。还是让咱们的工匠继续丈量,过程中一定留意细节,比如哪里是先修哪里是后修,有什么不寻常的工法用料,务必详实记录下来,以后说不定有用。” 两人正说着,有家仆过来禀告:“王爷、大管家,外面有位挑扁担的道爷,说从安陵来,想见王爷,让进来吗?” 元念卿和元崇互视一眼:“他可报了姓名?” “说了道号,叫存彦。” “啊?!”一听道号,元念卿不由得变了脸色,“人在哪?” “就在门外。” 话音未落,元念卿已经往门外跑去,禀报的家仆怕自己办错了事,胆怯地看向元崇。 元崇安慰道:“不碍事,那位道爷是王爷的师父,你们进府晚的不知道,王爷不会怪罪,下次记住直接请进来就行。” 家仆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元崇一起追到门外。 元念卿一出门就看到存彦坐在扁担上歇脚,背上背着斗笠,身下两个箩筐塞满麻袋,扁担一头还挂着一对乱扑腾的圆鳖,要不是身上穿着道袍,根本看不出是道士。 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去:“师父,您怎么来了?” “啊呀,念卿!”存彦看见他立刻喜上眉梢,起身仔细打量他,“你果然在这!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您不都看见了,多亏了露儿,我很好。” 存彦又问:“露儿也跟你来了?” 他点下头:“就在里面,快跟我进去,他见到您准高兴。” “好!”存彦连连点头,刚要迈步想起自己的扁担,又返回去挑,“我给你从巴陵山带了山货,有柿子蜜煎、腊鹅、熏鹿肉,还有上好的绒毛,都是鹅羽下最细最软的,回头让人给你絮在衣服里。只有鳖是下船时买的,我看着新鲜,咱们那少见。” 元念卿赶紧让家仆接过去:“那么远您带这些做什么?” “你都离家大半年了,信上又说过年也回不去,我就想着给你带些过来当年货。”存彦把扁担交给家仆还不忘嘱咐,“那两只鳖可凶了,千万别让它们咬了手。” 元念卿环顾四周,也没看到有车走过的痕迹:“您怎么来的,不会一路挑着扁担走过来的?” “怎么可能,我走水路过来,从兴城上船沿澜江入静水,比走路上快。就是你这地方不好打听,我在静塘附近下船,问了一路幽王府都没人知道,最后还是城门口的军爷给我指的路。” “因为附近的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这里是幽州林家的旧宅。” 存彦一听幽州林家,显得有些吃惊。 他岔开话题道:“咱们别站在外面,您或许没事,我可受不了。” 存彦缓过神来,也催促道:“对,快进去,你可不能受凉!” 白露在屋里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便起身开门,看到元念卿和存彦一起进来还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没有看错,马上迈步跑了过去。 谁知存彦看到他靠近竟然吓得后退了几步,站定辨认了半天才长出一口气:“你这打扮我都没人能出来,还以为——” 元念卿怕对方说漏嘴,一个劲儿使眼色。 存彦瞥见赶紧慌慌张张改口:“我的意思是人靠衣装,穿锦缎和穿道袍就是不一样,这样更有娘娘的样子!” 白露笑着把人让进屋里,重新沏茶又让人端来点心。 待到房门一关,元念卿立刻扑在存彦身上:“师父,我想你了!” 存彦笑着接了个满怀:“我还奇怪小泼皮怎么不撒娇耍赖了,原来是一直忍着。” “我忍得可辛苦了,您得好好夸夸我。” “哪有自己要夸的?” “我不管,我就要!”元念卿说着朝白露招招手,“您还得连他一起夸!” 白露也跟着靠在存彦怀里,和元念卿一人占了一边。 “真是,你们俩都多大了?”存彦嘴上埋怨,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两个还和孩子似的。” 元念卿振振有词道:“未及弱冠就是孩子,再说就算我们长大了长老了,在师父眼里肯定还是孩子!” 存彦找不到辩驳之词,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元念卿的额头:“就你歪理多!” 第126章 三个人在屋里说了许久家常话,晚上厨房预备了一桌好菜,还把一只鳖炖了,盛出满满一大盆。 “别看这东西皮糙,肉可嫩了。”存彦挑肥厚的肉块夹给两人,“我看你们俩这半年多瘦了不少,尤其是露儿,本来脸就小,现在更窄了。” “他跟我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这一趟来幽州算得上险象环生,我们俩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存彦忧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元念卿简单将他们被引至破旧客栈埋伏下毒的事说了一遍:“我之后让人沿途再去打听过,那天确实有自称幽州府衙的官差让官道附近的店家摘下招牌,店家见对方腰牌公文齐备也就没细问,都乖乖摘了。” 这一番经过听得存彦胆战心惊:“所以真的是幽州知府派人去的?” “要真是,他估计也不会死那么快。” 存彦震惊道:“幽州知府死了?!” 元念卿点头:“而且就死在我面前,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刚死的时候没有任何异状,大概两三个时辰过去就开始从脖子腋窝这些地方出红斑。” 存彦赶紧又问:“是零星地出,还是成片地出?” “成片向外蔓延,就像是被颜料染了似的。”元念卿看出对方想到了什么,“莫非师父你知道这种毒?” “也不算知道,只是觉得这毒大概是从归州来。” “西南边的归州?” 存彦点点头:“归州异族擅长炼毒,许多杀人无形的奇毒都是从那边来。那里还有一族专门用人炼制巫蛊,据说手段十分残忍,附近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屡次出兵围剿也没能斩草除根。” 这么一说元念卿想起自己看过相关记载:“昔日那场有名的暮峡关大战好像就是围剿这些人,飞骑将军曹子廉率精兵五千破万人大寨,最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 “对,四十多年前那一战确实让这群人销声匿迹,不过也没能彻底斩断祸根,之后时不时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你父亲早年间驻守归州时,也曾和他们斗过。” 他知道元锋和归州有些渊源,不过都发生在自己出生之前:“难怪父亲每次提到归州,最后都会说不想再去。” “归州地势险峻、山林茂密,还有众多沼泽瘴气,不熟悉当地的人过去别说行军打仗,就连活着都不易,更不要说对付那些惯用奇毒的人。你父亲曾和我提起过手下军士毒发而亡的惨状,他那种见惯生死的人都扼腕不止。”存彦说到这里叮嘱道,“那些毒大多无解,你和露儿一定要小心!” “您放心,我们会的。”元念卿点头应下,给对方夹菜岔开话题,“别光顾着聊天,快趁热吃菜。” 白露看出元念卿有话没说,大约还在犹豫开口的时机。师父能来他当然非常高兴,可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元念卿比他更了解师父的脾气秉性,肯定是预想到了开口之后可能的结果,才会如此瞻前顾后。不想破坏与师父之间的感情,哪怕裂痕已经存在,对方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护。 第96章 可这一步终究还是要踏出去,不然元念卿不会和他提绕道安陵的事,只是没想到师父能来得如此突然,这份意外之喜肯定亦为元念卿平添了一份忧愁。 饭后大家一起送存彦回房休息。本来元念卿打算让人单独打扫出来一个院子,可存彦无论如何也不让,内院的房间又都被占上了,说要腾一间对方也不肯。 最后只好安排到工匠们住的院子,存彦一听反而高兴起来:“我正好跟他们学几手,回去可以好好修修药庐。” 元念卿劝道:“想修药庐等我回去帮您找人就行。” “找什么人,那三间茅草房还用得着找人?”存彦断然拒绝,“我自己随便修修就行。” 元念卿好笑道:“刚才说好好修,现在又说随便修,您到底打算怎么修?” “我到时候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总之用不着你操心,快早点儿回去歇着。”存彦挥挥手把人往回赶,“露儿你别忘了盯着他,今天他还没吃药。” 白露赶紧点头,和元念卿目送存彦进院子,才一起回到内院。 回房后的元念卿隐去笑容,坐在桌边沉默不语。白露见状也坐过去,拉着对方的手陪在旁边。 “这趟出来不仅反应变迟钝了,连胆子也变小了。”元念卿自嘲道,“这么畏首畏尾的,真不像我。” 他摇摇头,将人揽进怀里。 元念卿埋住自己的脸:“明天……明天我一定会找机会开口。” 他轻轻点头,这一次有些不希望对方言出必行。 “你一定要在我身边。”元念卿的声音十分疲惫,“不然我心里空荡荡的,觉得很冷。” 他闻言拉过一件外袍,盖在元念卿身上。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元念卿窝在他怀里低声叨念。 大概是因为心里冷吧。他心里默默想着,不自觉地把人抱得更紧。 这一宿元念卿在他怀里却没怎么睡,只是闭上眼睛躺着,但从鼻息就能知道对方没睡着。他也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盼着天亮又不想天亮。 清晨起来元念卿格外安静,一言不发梳洗完毕才问他:“上次交给你保管的那个金丝小笼子,你带来了吗?” 他点点头,从匣子里取出来递给对方。 元念卿拿着小笼子沉一口气,收进袖里出了门。他不放心对方一个人,紧紧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存彦住的地方却没找到人,问了家仆才知道对方一早和工匠们一起去丈量院子。 他们又改道往宅邸深处走,路过正堂的时候发现元崇正带着人在撬石板。 元念卿走过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元崇回道:“王爷,是存彦道长说石板下面可能有机关,让我们撬起来检查。” 两人一听也驻足观察,待家人们撬开最上面的石板,才发现地下还有一层更大的石板,而且有些石板之间还有粗大的枕木。 元念卿看不出这些石板和枕木有什么名堂:“这就是机关?” 元崇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道长只说把最上面的石板撬开,还说底下无论有什么都不要动。不过院子铺石板都是一层,像这样底下还有一层的我也没见过。” 他也从未见过这般光景,想弄清楚只能去请教存彦:“师父现在人在哪?” 元崇指了个方向:“和工匠们往西边路最窄的地方去了。” 元念卿点点头,和白露朝那个方向走去。 第127章 两人来到宅邸西面的庭院,老远就看到存彦和工匠们正对着路面敲敲打打,时不时还要掀开砖石查看一番。 最前面的工匠发现异状,回头招呼道:“道长,这边果然还有一层!” “已经找到了?”存彦赶紧跑过去,“对,就是像这样的,应该不只这一处,附近肯定还有。” 元念卿快走几步过去问道:“这是发现了什么?” “念卿你来得正好!”存彦一把拉住他,“我们在找机关。” 元念卿低头看向挖开的地方,和正堂那边类似,也是石砖下面还铺着一层石板,“我过来时看到元崇也在带人挖石板,下面和这里一样,有两层。” “这底下可不是石板,而是整块的石料。”存彦说着蹲下,沿着石料边缘挖开泥土,大约挖了一尺有余也没看见石料的底。 元念卿不懂将这种又大又整的石料埋在土里有什么讲究:“您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现在还说不准,只是猜测宅邸下面有闸门和地道,不过工匠们说地窖里能听到水声,也可能是水道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这院子下面有人为挖的水路?” 存彦点点头:“这样的机关我以前见过,地道暗门不是建在屋舍里,而是藏在庭院中。一般有类似机关的院子都十分复杂,尤其是道路布局,不能让人一眼看出破绽。” 元念卿了然点点头:“难怪没有人在屋里发现密道或是夹层,原来是建在屋外。” “这种机关工程浩大,没个几年修不下来,这院子那么大,修起来只会更久。” 这点和林家宅邸修了几十年的传闻不谋而合,之前他还觉得奇怪,屋舍的老旧程度都差不多,没有发现大修过的痕迹,原来真正的工程竟然在地下! “元管家说走过一遍院子没有发现像是入口的地方,我猜测之前的人离开前已经将入口封起来。于是就和工匠们到处转转,找路上看着比较新的石砖挖,果然有所发现。” 元念卿歉疚道:“难为您一来就为我的事操心。” 存彦笑道:“为你的事操心怎么了?做师父的不为徒弟操心,为谁操心?” 元念卿附和着点头:“您用过早饭没有?” “还没有,我想你和露儿可能来找我,就没跟工匠们一起吃。” 元念卿和白露对视一眼:“您想得真准,我们这不就来了?” 存彦得意道:“那当然,我看着你们俩长大,还能不知道你们想什么。” 三人一起回到内院,净过手后刚坐下来,早饭就端上桌,大家和和乐乐地吃过,侍女们收下用具又换上茶水,才告退离开。 席间存彦已经看出元念卿的有心事,等旁人走了赶紧劝道:“念卿,你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 他无声点头,掏出金丝小笼子放在对方面前。 存彦一见小笼子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沉默片刻谨慎地问道:“那个人给你的?” 他点下头。 “他……说了什么?” “说这是我出生时带的。” “没说别的?” “没说。” 存彦轻叹一声苦笑道:“希望是他想通了。” “师父。”元念卿定了定心神开口道,“缘卿是谁?” 存彦听到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意外:“算是我的师兄。” “我们像吗?” 存彦摇头:“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鬼点子和你一样多的——”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打断对方,重新问一遍,“我们长得像吗?” 存彦沉默良久才讷讷点头。 “您知道我与缘卿是什么关系吗?” 存彦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不知道。” 元念卿目不转睛地回看对方,想从眼神中找到破绽。可是存彦的目光异常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他很清楚,这是存彦严防死守的表现。除非他有明确的证据破除谎言,否则对方绝不可能改口。然而他没有证据,也不能就此僵持,于是换了个问题:“那您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换成这个问题,存彦也不再戒备,坦诚道:“这事说来有些复杂,虽然现在我和他还有个师兄弟的名头,但其实一开始我是他的替子。” 他不懂这个替子是指什么。 存彦看出他的迷惑,继续道:“那个人能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说是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您是指蔡皇后的事?” 存彦点点头:“看来你已经有所了解,当年蔡皇后用尽方法都没能除掉他,一方面是他本身福大命大又聪明机警,另一方面也是太后为了保住他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送他出宫,用别的孩子来顶替。” 他这才明白过来:“您就是那个顶替的孩子?” 存彦苦笑:“我只是其中之一,在我之前已经死了四个。” 如此厉狠手段,他也不由得震惊:“蔡皇后果然心狠手辣?” 存彦没有直接置评:“蔡皇后的子女都心智不全,但一心想生下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即便是后来抱养了懿德太子,也没有放弃。可惜她的坚持反倒招来先帝厌烦,再也不肯踏入她的寝宫。那之后便时常有被宠信过的宫女死于非命,太后入宫得宠后,类似的事就更加变本加厉。” 正宫皇后落入无形的冷宫之中,也难怪会记恨其他与先帝有关的女子。不过在他看来,先帝冷落蔡皇后,应该也与元氏宗族的忤逆脱不了干系。 第97章 “太后所出的二子一女,只有那个人活了下来。不客气地说,能致人于死地的意外他都经历过,太后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便将他托付给入宫前相熟的道长,也就是我的师父尘尽。”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存彦提及自己的师父。 “不过那个人和师父天生不合,反倒是师父身边的徒弟能够和他好好相处,所以真正照顾他的,其实是徒弟。” 听到这里,他已经能猜到几分:“那个徒弟就是缘卿?” “没错,缘卿生性开朗亲和,又大我们一轮,有时候比师父更像师父。” 第128章 故事到这里,元念卿还没有听出皇帝和太后反目的苗头:“依您所见,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聪慧果敢的女子,至少我作为替子在她身边那几年是这样,但那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人都会渐渐变得麻木无情。她也不能免俗,手段越来越像蔡皇后,不过最终令她性情大变的,是她发现那个人无意继承帝位,甚至不想再回到皇宫。” 元念卿十分震惊:“您确定?” 存彦肯定地点头:“那个人曾说过做小道士那几年自己才真正像是活着,不过这段日子并不长,因为年纪越大越难找到合适的替子。我儿时与他有几分相似,但十几岁开始也逐渐变得不像,另外太后在后宫地位日趋稳固,于是十五岁那年缘卿便带他回到皇宫。他依旧是皇子,而我则成了缘卿的师弟,一同归到三官殿里。” 所以他才能在三官殿的名册上看到存彦和缘卿道号,没想到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 “那个人回宫之后经常来找师兄商量逃出去的事,无论太后如何阻拦都没用,师兄也因为担心他的处境经常偷偷前去探望,为此没少挨掌殿道长责罚。” 如果那个人一心想要逃,应该做过尝试才对:“他真的试图逃出去过没有?” 存彦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他想要师兄和他一起逃,但师兄碍于师命一直不肯,直到太后准备着手对付懿德太子,师兄才被他劝动,答应一起逃走。” “这事和懿德太子有什么关系?”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一旦懿德太子出事,那么蔡皇后将彻底失势,后宫之中肯定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那些曾经拥趸蔡皇后的嫔妃皇子也难逃太后的手段。” 太后和蔡皇后一派势不两立,夺权后势必要斩草除根。不过从如今的情形看,那个人应该是失败了:“他们最终没能逃出宫?” “不是没能,而是师兄临时反悔,不肯和他一起走。”存彦说到这里看向桌上的小笼子,“这里面的玉本来是他送给师兄的,因为这件事被他亲手砸了。师兄将它捡回来,绑了这个小笼子,一直贴身带着。” 元念卿明白这块玉恐怕不是一件单纯的礼物,两人之间的情谊或许与自己和白露有几分相似,否则那个人不会执意要和缘卿一起离开,缘卿也没必要如此珍惜一块碎裂的玉石。 “既然是缘卿的东西,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也不清楚,师兄反悔后大约半年,懿德太子投河自尽,一月之内蔡皇后去世,太后执掌后宫,正式开始清算元氏宗亲。”存彦唏嘘道,“其实那个人和懿德太子的关系很好,两人一直从中斡旋,避免再添新怨。然而杀子之恨岂是能够轻易化解的,太后积怨多年恨之入骨,甚至不肯放过懿德太子的幼子。他得到消息立刻暗中知会我和师兄前去搭救,我们到时太子妃已死,懿德太子的长子也身中剧毒,还在襁褓中的女儿被妾室救下,躲藏在院中的水缸里。” 这和他听到的不同:“难道太子妃不是殉情?” 存彦摇头:“不是,太子妃是被毒杀,尸体脖颈处布满红斑,和幽州知府大约是中了同一种毒。” 他震惊不已,赶紧又问:“那长子呢?” “长子被师兄救下,不过命悬一线。我们设法带妾室和两个孩子逃出了京城,但仍旧惹来追兵。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由我带着妾室逃往赤鸣山,师兄则带着懿德太子的儿女去往别处。” 他觉得这个分配有些奇怪:“缘卿一人带着两个孩子?” 存彦解释道:“因为我也带着两个,只不过是一大一小。”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位妾室有身孕?” “正是,我带那名妾室找到东霞观观主乾云道长,由他出面安排在了宝玄观内,两个月后她诞下一个男婴,便托付我送到庆州,交与镇远侯元震。” “所以妾室的儿子在镇远侯那里?” “正是,我将婴孩托付给元震后本打算回赤鸣山给孩子母亲一个交代,但回去之后发现京中兵丁不知为何得到消息,封住上下山路,过往都要严加盘查,还将那个人曾经在赤鸣山待过的消息传了出来。” 这就对了!元念卿了然点头,当初自己就觉得那个人在东霞观的消息不可能是本人还在时就传出来的,如今果然得到印证。 存彦继续道:“我担心有军士能认出我,便没敢上山,改道去往和师兄定好的碰面之地——巴陵山。” “那你见到缘卿没有?” “没有,那次分别后我就没再见过师兄。我在巴陵山等了五年,只等到一个带着他信物的婴孩。”存彦说到这里看向他,眼中尽是悲戚,“我不知道你从哪来,但见你带着小笼子,就明白是他托付给我的。” 听完这一段往事,他也不禁有些动容,拿起小笼子仔细端详,才发现玉石上面其实刻了一个卿字,只不过裂纹从中将字劈开,又有金丝遮挡,不那么容易辨认。 “您觉得缘卿还活着吗?” 存彦也看向那个小笼子:“说实话,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让这东西离身。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老天有眼,让他活着。” 事到如今,一味纠结缘卿的生死也没有意义,他转而问道:“您知道当年他带着两个孩子去哪了吗?” 存彦点头:“他们来了幽州。” 他诧异道:“幽州?!” “他说要反其道而行之,让追兵料想不到,于是去往玉屏山了。” 他想了想:“玉屏山不就是在静远附近?您没有试着找过他?” 存彦苦笑道:“我照顾你还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抽身去找他。” “这倒也是。”他打定主意道,“那就由我去帮您找一趟。” 存彦意外道:“你要去找他?” “也是为找懿德太子的儿女,有些事我想要确认一下。” 存彦连忙道:“那我陪你去!” 他摇了摇头:“不,您得留在这里,帮我破解这宅邸的机关之谜。” 存彦还是不放心:“这……” “您放心,我不是只身前往。”他说到这里拉起白露的手,“有露儿陪着,也会带上听剑。” 存彦担心地看着两人:“那你们可一定要小心。” 他们相视一笑,一起对存彦点点头。 第129章 两天后一辆马车驶出宅邸,直奔西南方向。 车里的气氛异常阴郁,一来乔装改扮出来都是小车,不似正式的大车暖和,元念卿盖了被子窝在白露怀里还是暖不起来;二来存彦讲述的那些陈年旧事一直在两人心头萦绕,又不好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出来之后也懒得再装。 之前白露虽然全程没有插话,可一字一句都听得十分仔细,他隐约觉得师父说了谎,但是又没办法准确地找出说谎的地方。 他很清楚师父不可能害元念卿,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但他都能有所察觉,心思更加通透的元念卿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很担心此举会加重师徒二人心中的间隙。 “难得能出来,怎么又愁眉苦脸的?”元念卿见他脸色不好问道,抬起手想要触碰他,却在中途收了手。 他知道对方怕手太冷冰到自己,主动握住那只手放在怀里:“我还在想师父说的那些事,有好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可以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解惑。” 他想了想,最疑惑的就是师父对太后的态度:“我觉得师父对太后的评价还算好,是他不了解对方本性,还是太后性情后来变太多?” “两方面应该都有,师父那时候是个替子,太后就算没那么喜欢他,人前总要装装样子,将他视若亲子,否则很容易被看穿。而后来性情大变,已经是那个人回宫之后,师父不在太后身边,自然也不清楚对方到底大变成什么样。” 这么一说,确实合理,师父见到的太后和他们见到的太后已经是天差地别。他又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没告诉师父,上次进京那些伤的来历?” 元念卿点头:“那件事我只和你说了,和别人说知会平添他们的烦恼,根本帮不了我,还不如不说。” “可这样一来,别人岂不是都不知道太后的真面目?”就像师父的言谈中还能听出对太后的怜悯。 第98章 “你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我觉得未必,大部分人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因为那样对谁都好。维持浑然不知的假象,就不会有人针对他们,那些试图反抗的人也不是没有,你父亲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提到父母,他仍是耿耿于怀:“你觉得我爹是暗中与林家势力抗争的那些人,还是元氏宗族安插的亲信?” “以目前我所知道的线索来看,应该是前者。你父母均是龚州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和元氏宗亲有瓜葛的人,很难得到他们的信任。要知道宗亲之间很看重亲缘关系,即便是像我父亲这样有血缘的兄弟,也因为祖父的事情被排除在宗亲之外。我查过记录,懿德太子的婚事其实也是宗族一手撮合,虽然不似先帝一样娶了表妹,但太子妃也是出身宗族的一支,只是后来家道没落,被宁国候元骁乾收为义女,才得以嫁给懿德太子。” 他听得心有戚戚:“如果懿德太子没有死,是不是又会任由宗亲摆布?” 元念卿也不能肯定:“那要看懿德太子的手段,不过从如今的结果来看,他不是个能在狠斗中自保的人。那个人性情难以捉摸,却不能否认,他和太后一样杀伐果断,只要有必要,哪怕是自己的外祖父也能拿来当做筹码。生性纯良的人再聪明,也很难斗得过这样的人。” 这一点确实狠绝,换做是他,绝对下不了手:“你觉得他和太后最终会斗出什么样的结果?” 元念卿忧心忡忡道:“很难说,如果是那对母子还容易判断些,可现在又加入了元氏宗亲,变数实在太多。” 他不懂对方为何如此忧心:“元氏宗亲不都已经被赶出京城?” “他们确实被赶出京城,但天下之大不只有一个京城,元氏宗族久踞从西到北的五六个州,这些地方一旦生变,京城也不可能安稳。” 他听出元念卿的意思,压低声音问道:“难道你担心宗亲可能谋反?” 元念卿面色凝重地点头:“在他们心里那个人的皇位来路不正,而且懿德太子之子又在元震手上,一旦打出这个旗号,其他对太后怀恨的宗亲肯定会随之响应。毕竟在他们眼里,那个人和太后是母子,有无法抹除的血缘。” 尽管之前就觉得皇帝当得不易,但白露还是第一次觉得对方可怜,和亲生母亲决裂至此,兄弟姊妹死的死逃的逃,还被宗亲视为眼中钉,也难怪一直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个人最后也没逃成,为什么不能和太后和好?” “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裂痕,就再难复原。何况当时他是太后唯一的希望,如果他成功逃离皇宫,太后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其他儿女的血仇也再难得报。所以他有逃跑这个念头本身,就已经是对太后的背叛。”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另外,缘卿的存在或许也刺激到了太后。” 白露想不出其中关联:“缘卿明明帮太后照顾那个人好几年,为什么反倒刺激了太后?” 元念卿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先不提他,如果你父母还在,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他不由得愣住,如果父母健在,知道自己对男子倾心,一定不会允许。就算父母不在,如果不是身边人都以平常的态度接纳,又有元念卿的细心呵护,他对待这份感情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坦然。 长久的沉默足以让元念卿明白他的答案:“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对吗?” 他心虚地点头。 “不用觉得自己理亏,换做是我父母双全,身体康健,也不会对你如此眷恋。”元念卿含笑抱住他,“正因为我是这样的我,你又是这样的你,我们都缺失了许多东西,才会那么需要对方。那个人和缘卿大约也像你我一样,但他们失去的还不够多,一边是太后的血仇之恨,一边是师父的命令难违,这些都是他们脱离不了的桎梏。” 他情不自禁回抱,元念卿总是这样,每当自己裹足不前的时候总是能帮他破除迷茫。父母在与不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他无需为另一种假想的人生怀疑自己的感情,此时此刻他的感情毫无虚假。 因为他比很多人都幸运,能够在失去一切之后遇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元念卿。 第130章 走到第三天,外面忽然开始下雪。幽州的雪和龚州不一样,落地就化成水,根本积不下来,土路一下子变成泥路,走起来更加费劲。 周围也变得愈发潮湿,元念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天只能两三个时辰有精神。 白露心里暗自着急,打定主意到了玉屏山先找地方好好歇歇,等元念卿把身体养好些再想办法出去找人。 预计七天的路程在泥泞中拖成了九天,幸好玉屏山并不十分陡峭,山上人来人往还算热闹,也不缺落脚的客栈。 白露特意让听剑找一处大店,但车帘一撩开元念卿就皱起眉头:“怎么有股药味,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听剑看一眼招牌:“没有,是客栈。” 他仔细闻了闻,好像确实有些药味从外面飘进来:“或许是附近有药铺,我们要间上房躲开便是。” 元念卿不情愿地点点头,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打量一番眼前的地方,的确是一家不小的客栈,可走进去药味不减反增。 有伙计见他们进来主动迎上前问候:“二位客官是歇脚还是住店?” “伙计,这里真的是客栈吗?”元念卿好奇地问,“为什么总能闻到药味?” 伙计一听就笑了:“客官有所不知,我们玉屏山上有一家医馆叫问经堂,里面的几位大夫医术了得,许多外地客人慕名到这里求医,时常在客栈煎药。我们店大还不那么明显,要是小些的客栈药味只会更重。” 原来是求诊的病人在客栈煎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伙计所说,既然守着远近闻名的医馆,换了地方照样会有求诊的病人留宿。元念卿又问:“有没有味道不那么重的房间?” 伙计有些为难:“您要是说一点儿没有也不可能,但是三楼连间的上房味道最小,就是价钱嘛……” “价钱好说,就要那一间。”元念卿连商量都没打,说完直接付了定钱,让伙计帮忙把马车带到后院。 等听剑安置好马车回来,三人一起上到三楼,只看到三个房间。他们的房间位置虽不是最好,但环境清幽景色宜人,窗外能看到成片的竹林。 说是一间房,但实际上是一个大间隔成三个布局不同的小间,除了一张八步床,还有一张罗汉床和一张卧榻,应该是供富贵人家带着孩童侍女一同居住,他们三个人住绰绰有余。 “您几位觉得怎么样?”伙计带他们进屋逛了一圈问道。 元念卿满意道:“确实不错,对得起价钱。” 伙计不禁有些得意:“不瞒您说,您几位今天也是运气好,赶上这屋空着,平时这一层根本空不下来。” 他听出言外之意:“这么说另外两间都住着人?” “没错,不过您放心,另外两间住的都是喜欢清静的常客,并不显得吵闹。” 他点点头:“麻烦你为这屋多加些炭火。” “好嘞,我这就帮您准备。” 趁着伙计加炭送水的工夫,白露已经铺好被褥。不得不说出来这么多次,他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间,连官驿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差远了。 不过价格也确实贵,一天十两银子,他们之前住店花的钱算一起都没这里一天贵。 元念卿看他一脸纠结打量房子就知道他在心疼钱:“可是你说要住大店的,现在想反悔了?” “没有。”心疼归心疼,他也觉得为了元念卿的身体应该住这里:“这边被褥和家里的一样暄软,床围也严实,能让你睡得好些。” “我睡得好又不是因为这些。”元念卿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他的脸立刻红了,顾忌地瞥一眼隔扇外面的听剑,嗔怪地瞪向对方。 元念卿对这种事从来都无所谓:“怕什么,他平时也不少听不少看。” “没羞没臊。”他小声嘟囔,伸手去脱对方的外衣。 谁知元念卿一把护住衣服质问道:“你嫌我没羞没臊,怎么还来脱我衣服?” 就知道对方又要抓住不放,他认命道:“我也一样,行了吧?” 元念卿却不依不饶:“你说一样就一样?” 他不知道对方又打算作什么怪:“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证明你和我一样。”元念卿说完狡黠一笑,拉着他一起躺倒在床上。 “你真是!”他忍不住捏一把小泼皮的脸,扯着脖子看向隔扇,生怕听剑注意这边。 元念卿拉下帷幔挡住他的视线:“他这会儿一定忙着擦他的剑,才不会理会这些。” “小泼皮!”他沉着脸骂一声,倾身咬住不安分的嘴。 两人在床上胡闹一通便直接睡下,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也已经转晴。 第99章 白露起身的时候元念卿还没醒,一脸酣然地蜷缩在被子里。他帮对方掖好被角,看着那张带着倦容的睡脸,愁容也渐渐浮现。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关系,元念卿的体力变得大不如前,昨晚他们只是相互撩拨一番,对方就已经坚持不住昏昏欲睡。而且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本该平稳的呼吸变得起伏不定,微弱时几乎察觉不到气息。 幸好睡下后元念卿的呼吸又逐渐恢复,才让他不至于担惊受怕守一夜。 他有些后悔自己随着性子乱来,毕竟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亲近,于是一时忘乎所以放松了警惕。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元念卿身体变得更好些?即便他和泰清学了针灸,对此却仍然没头绪。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师父将元念卿交给皇帝的心情,因为自己没有办法,所以再渺茫的希望也要抓住。 像是感知到他的心情一般,元念卿睁开眼睛看着他:“怎么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 他收敛愁容道:“才刚起,哪里会有人欺负我?” “万一有人在梦里欺负你呢?我一样不会饶他。” “那要是你在梦里欺负我呢?” “绝不可能。”元念卿笃定道,“我在梦外都不舍得欺负你,梦里又怎么会欺负你?” 他忍不住笑道:“满口歪理。” 元念卿托住他的笑容:“若是能博你一笑,歪理又有何妨?” 第131章 尽管白露一再劝,元念卿还是没过多久便下了床,简单收拾一番叫来茶饭,和听剑边吃边商量找人的事。 据存彦所说缘卿当初带着懿德太子的儿女来玉屏山投奔一位道长,虽然没有说出道长的具体名号,不过山上人来人往,想打听道观应该不难。 饭后听剑直接出门探查山势地形,元念卿和白露则留在客栈附近打听。 他们先借着收拾碗碟的工夫问了问店里的伙计,却被告知玉屏山上没有道观。 两人面面相觑,元念卿追问道:“早先也没有吗?” 伙计想了一会儿:“听老人们说早先有,不过老观主后继无人,去世后就荒废了。后来文州闹匪寇的时候过来一帮逃难的,在那边住了下来。” “现在那地方还在吗?” “现在那里变成了问经堂,里面的大夫有好几位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本来听说文州安定下来后,他们也要随其他人走,可是本地百姓舍不得,官府也觉得好大夫有利地方,就把道观那片地给了他们,医馆这才开起来。” “医馆开了多久了?” “得有十多年了,再早之前那地方很破,也没有招牌,不过附近的人都会过去看病。后来有治好病的富商看不过去,就捐钱帮他们重新修缮,招牌这才挂上。您要是想去,沿着向西的山道一直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看到。” 元念卿谢过伙计,等人走后对白露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这个问经堂。” 他怀疑道:“这怎么和师父说的不一样?” “师父又没来过玉屏山,山上什么状况他根本不知道。就算他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二十多年过去也会发生许多变化。不过刚刚听过伙计的话,我倒觉得缘卿他们来这的可能性很大。” 他不大明白:“为什么?” “一个成年男子带着孩童和婴儿躲到异乡很难不被察觉,混入流民能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流民迁移大多会互相帮衬,人越多行动越安全,再加上缘卿的医术对他们也有益处。而本地百姓只当所有人都是文州来的,不会仔细过问每一个人的来历。” “不过伙计也说文州安定后走了一批人,他们会不会也跟着离开了?” “这个不好说,但如果他们当初真的混在流民之中,那么留下的大夫中肯定有人见过缘卿,到时候用我这张脸试一试便知。” 两人定下去问经堂的行程后又去附近的茶摊坐了坐,打听到的消息和客栈伙计说的如出一辙,下午听剑回来也说了差不多的消息,还去医馆看了一趟,说是求医者络绎不绝。 元念卿细问道:“那间医馆很大吗?” 听剑点头:“除了正院,后面还有三四个小院,院后面还有一片田地,能住上二三十口。” 一般医馆也就一两个大夫四五个学徒,元念卿忖思道:“那还真是不小。” 白露问道:“有看到和念卿很像的人吗?” “我只在外面绕了一圈,没进里面,进出的人里没有。” 元念卿并不着急这件事:“总之我们明天过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我这张脸。” 晚上白露特意给元念卿施了一次针,自己也早早躺下休息,转天天刚亮三人便起来准备,出门赶往问经堂。 元念卿本想趁着人少的时候进去,方便多见见里面的大夫,没想到出来得太早,到的时候医馆的大门还没开。 他们正犹豫要不要叫门,听剑提议道:“不如去后门看看,我昨天见那边进出的人也很多。” 左右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两人便跟着听剑来到后门。没想到这边已经开了,有一位背着箩筐的青年伴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出来,像是要往田里去。 这正是个绝佳的时机,元念卿快步迎着那两人的面走过去。还未到近前对方已经注意到对面有人,老者看清他的瞬间就僵在原地。 旁边的青年看出老者神色不对赶紧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快、快去把秀征叫来!”老者口中招呼青年,眼睛却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 青年不知其意,转身跑回去喊人,此时他在老者面前站定:“这位老先生,看来您是认出我的脸了。” “你怎么……”老者难以置信地打量他,“怎么会……” 他解释道:“我知道您十分不解,不过我并不是您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与他相像罢了。” “我知道。”老者兀自点头,“可你们俩实在太像……太像了。” “一路上有不少人这么说。” 元念卿本想直接道明来意,但刚刚那位青年又跑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 “伯父,您怎么了,这么急着——”男子本来担心地询问老者,但转头看到元念卿也是立刻愣住。 他见这反应心下了然,面前两位都是认识缘卿的。 许久,男子才缓过神来问他:“敢问这位小兄弟的姓名?” “我叫元青。” “啊?!”男子听到这个名字更是不可思议,“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掏出裹着金丝的碎玉。 男子看到信物便一把将他拉住:“就是你,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男子见到小笼子竟然如此激动,元念卿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看来我来得迟了。” “不迟、不迟……”男子连连摇头,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还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房秀征。” 他看出对方回答时有些许迟疑,不过没有点破:“房大哥,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请教一些陈年旧事。” 房秀征对此并不意外,平复情绪道:“随我进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大家一起从后门进入,房秀征对老者道:“伯父,今天我恐怕无暇看诊,您帮我安排一下吧。” “你慢慢聊,不用操心别的事。”老者理解地点点头,带着青年去了别处。 房秀征这才带他们进到一个小院,将他们请进正房。元念卿又将白露和听剑介绍一番,双方互相招呼,才相继落座。 不等元念卿开口,房秀征先问道:“元兄弟可否告诉我你的年龄和生辰?” “到了除夕,我便年满十七。” 房秀征听到他的回答一脸怆然。 他不解道:“房大哥,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什么不对。”房秀征连忙收敛表情,“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直言道:“我想打听那位与我长相十分相似的长辈,他的下落。” “他十七年前便离开玉屏山了。” 十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他不死心地追问:“你知道他去往何处吗?” 房秀征摇头:“他走之前说自己大概再也回不来,并嘱咐有朝一日有人带着他的信物前来,让我务必帮他。” 第132章 元念卿暗自思量,缘卿留下这话的意思像是知道自己命数已尽。这并不奇怪,王掌柜曾说缘卿也身患宿疾不能自医,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能笃定自己有朝一日会带着信物找到这里? 房秀征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虽然我与元兄弟素昧平生,但既然你带着信物来,我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他再次拿出小笼子:“看来房大哥和此物本来的主人感情相当深厚。” 房秀征点点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伯父他们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也都是他的功劳,于情于理我都该报答他。只可惜他离开时我还年少,没有能力帮上忙。这十几年来我一直记得他的嘱托,今天总算把你盼到。” 第100章 元念卿被这份诚意所感:“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之所以找到这里,是有很多问题想要求证,这些问题关乎许多人的性命,还望房大哥不吝相告。” 房秀征点点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缘卿道长当年是一个人来到此地的吗?” “不是,他还带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婴。” “你可知道他们俩的下落。” 房秀征没有回话,只是点下头。 “房大哥可就是那个男孩?” 房秀征微微愣住,片刻后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考虑到对方的态度,元念卿没有说的太直白:“因为那个两个孩子的身份很特别,也最能帮上我的忙。” 房秀征没有继续隐瞒,大方承认道:“没错,我就是那个男孩。” 他赶紧带着白露和听剑起身,房秀征见状立即拦住:“我如今与那个身份已经没有关系,之所以承认也是希望免去你们的顾虑,在你们眼前的只是一个山野大夫。” 元念卿明白对方希望能安于现状,不想再与朝廷和皇家有任何瓜葛:“我接下来的要求有些残酷,但还是希望房大哥能具体说说当年之事。” 房秀征欣然点头:“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从……你的父亲,他真的是投河自尽吗?” 遥想当年,房秀征依然有所动摇,平静心神片刻才道:“父亲确实是投河自尽,因为他和如今的太后做了交易,以自己的死结束对方对元氏宗族的恨。” 元念卿震惊不易:“他用自己的性命和太后做了交易?!” 房秀征心痛地点点头:“那时候祖母已经被太后的奇毒折磨得生不如死,身边的不少亲信也相继丧命。父亲实在不想让如此残暴的杀戮继续下去,于是只身去找太后,希望用太子之位换取后宫安宁。” 可惜仅仅一个太子之位恐怕打动不了太后。 果然,房秀征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谁知太后根本不在乎太子之位,只想要人抵命,父亲别无他法只能答应。”房秀征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只是没想到,他的死非但没有换来后宫安宁,还让太后的杀戮变本加厉。” 和太后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从这点来看懿德太子生性纯良,不过也确实太过天真。 “母亲本打算在安葬父亲之后就带全家投奔宁国候,却在动身前被内侍找上门来,逼我和母亲服下毒药。母亲拼死抵抗终是惨遭毒手,我则在争执中撞到头昏死过去,不过也被他们灌了毒。” “那之后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等我醒来时已经到了京城之外,身边除了姨娘和妹妹,还有两位乔装改扮的道长。我听姨娘讲述才知道她听到动静不对带妹妹躲进了水缸,被两位前来搭救的道长救出。道长们赶到时,我还没断气,因此服下解药逃过一劫,但母亲已经断气多时,他们也无能为力。” 至少到这里,和师父所述大致相同。 “他们本来打算直接带我们往庆州去找宁国侯,可往西北的官道小道都有大批京兵把守,盘查十分严格。而且姨娘还怀有身孕,这一番折腾下来情况也不是很好。于是他们商议后决定由存彦道长带姨娘去赤鸣山,找缘卿道长相熟的观主安顿;而缘卿道长则带着我和妹妹上路,奔着安陵方向,看能不能先到安国侯府上。” 元念卿十分意外:“你们本来的目的地是安陵?” “正是,宁国侯和上一任安国后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时候如今的安国侯虽未继承官爵,但到底是元氏族人,应该会帮忙。” 这点确实不错,父亲就算和主家因为封号的事闹得不合,也不会对懿德太子年幼的儿女见死不救,往安陵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后来到过安陵吗?” 房秀征摇头:“太后大概早有防备,不仅进巴州的官道过去不,乌岭的山道也到处都是兵丁盘查。缘卿道长不敢冒险,便带着我们继续往南走,打算从幽州绕道文州,再想办法过去巴州。” “我听附近的人说,那时候文州正闹匪寇。” “没错,我们还没到幽文两州交界,便遇到逃难过来的流民。里面许多人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眼看就要不行,队伍里虽然有人略懂医术,但也是杯水车薪。而妹妹还在襁褓嗷嗷待哺,这一路只能靠米汤养活,根本吃不饱。正好流民中有哺乳的妇人,缘卿道长便带我们跟进队里,他帮忙诊治病人,换妇人照顾妹妹和我,就这么一路到玉屏山安顿下来。” “你们在玉屏山过得如何?” “早先很是艰难,毕竟这里不是荒芜之地,平白多了许多张嘴,当地百姓也不乐见。还是缘卿道长和队中大夫主动到山民家中拜访,帮忙医治了不少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大家觉得流民暂住也不全是坏处,才逐渐愿意接纳,偶尔还会送些柴米帮衬。” 有难能可贵的好大夫,难怪流民能在玉屏山暂住:“你没再想过去安陵或是庆州?” “没有,我本就是为逃命,如今有一个栖身之所已经满足。后来文州日渐安定,有流民相继回去,当初那位照顾我们兄妹的妇人舍不得,本想带我们一起走。可惜我早就打定主意留在这里,不过妹妹年幼离不开她,便随她和家人去了文州。” 第133章 这一路之曲折,单是听着就觉得难。元念卿明白在经历生死逃亡之后,房秀征十分珍惜眼下平静的生活。 “这些年你听过令尊妾室的消息吗?” 房秀征摇头:“赤鸣山距此路途遥远,不是那么容易去的,而且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姨娘。” “难道你和她的关系不好?” “恰恰相反,姨娘是我母亲的堂妹,待我和妹妹十分亲厚。她当初是陪母亲入京,之后才成为妾室。与生性柔弱的母亲不同,她做事有勇有谋,母亲曾提过早先能够成为宁国候的义女,就是她帮忙出的主意。”提到自己的姨娘房秀征面有愧色,“我想以她的个性,恐怕很难接受我放弃父母血仇,安于现状的样子。” 元念卿从旁劝道:“我倒是觉得房大哥的气魄令人佩服,和令尊一样有一颗仁义之心。” 房秀征苦笑道:“元兄弟过誉了,我没有那么深明大义,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枉死,所以才决定留在缘卿道长身边学习医术。” “我也听说缘卿道长医术十分高明。” 说到缘卿,房秀征言辞尽是敬佩:“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大公无私,不仅帮流民筹措安身,还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这间医馆能够开起来,都是受他的荫庇。” 这点和他一路听到的一样,缘卿古道热肠、舍己为人,想必对方愿意放下仇恨也是受其感召。 “他留在这里的几年还将经手过的疑难杂症整理成册,留下来方便我们日后查找。”房秀征说到这里想起一事,“这些书册对医馆十分重要,我不便交给你们,但还有一些他的文稿你们可以带走。” 元念卿赶紧问道:“是什么文稿?” 房秀征犯难道:“我也不清楚,因为没人看得懂。” 元念卿正觉得奇怪,对方已经从正堂后取来一个木匣:“这些都是医馆改建时,从他住处整理出来的,大家轮流看过,没人能看懂他写的是什么。” 他从木匣里取出一张文稿,上面虽然写满了字,但字与字之间毫无关联,根本连不成句子。 房秀征看出他也没看懂:“我想他留下如此多的文稿肯定另有深意,与其留在这里大家无缘参透,还不如交与可能用得上的人。” 他小心收下木匣:“多谢房大哥。” “用不着谢,道长一生清苦,除了书册和这些文稿没有再留下什么东西。那些书册能帮医馆救人,希望这些文稿也能帮得上你的忙。” 他感激道:“房大哥此番坦诚相告,已经助我良多。” 问清楚心中疑问,三人起身告辞,房秀征将他们送出后门,分别前又嘱咐道:“元兄弟,他日你有难处尽管来找。但有一样,希望你牢记我只是一个山野大夫。” 元念卿知道对方不想被人知道曾经的身份:“房大哥放心,他日我再来找你,定是因为什么疑难杂症。” 房秀征笑道:“元兄弟真会说笑,哪有人念叨自己得病。” 他没有多说,只道珍重便转身离去。 三人走过田地时有骡车迎面过来,不久之后停在后门之外。一声清脆的“爹爹”,引得三人回首张望,只见房秀征怀抱着一个女童,又将一位年轻妇人扶下车来。 “那应该是他的妻女吧?”白露猜测道。 元念卿点头:“他的模样就像是已有家室,而且看起来夫妻和美,所以才更不愿改变现状。” “你是怎么认出他就是懿德太子之子?”刚刚在医馆他就一直想问。 “因为他的话,他说缘卿嘱咐他有朝一日有人带着信物前来,务必帮忙。” 第101章 他没转过弯来:“这句话能说明他的身份?” “缘卿当年带他们兄妹逃出京城,必然不会将他真实身份对外透露,所以能帮忙道出当年经过的,只可能是本人。” 他了然点头,但想到当年经过,又唉声叹气起来。 “怎么忽然叹起气了?” 他支吾道:“房大哥说的……和师父说的不一样。” 元年轻不以为意道:“就算没见到房大哥,我也知道师父在说谎。” 他担心地问:“你不会记恨师父吧?” “我知道师父有自己的苦衷,我会记着,但不会恨他。” 这不还是记住了?他小声劝道:“就不能忘了?” 元念卿摇头。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当年的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我知道师父即便说谎也不是为了要害我,但他的隐瞒很可能令我的判断出错,因此我必须将他的话和其它消息来源做比对,不然全听全信不但会害了我,也会害了他。” 他听完也无话可说,自己只想着别让师徒二人再生嫌隙,却没想到师父的谎话可能干扰视听,令元念卿的判断出错。 “你就放心吧,无论何时他都是我师父,要是他出什么事,岂不是少了一个宠我的人?” 他这才安下心来,小声问道:“有我宠你还不够?” “你的宠和师父的宠不一样,我全都要!”元念卿说完还转向听剑,“你以后也宠着点儿我!” 听剑冷漠地瞥一眼元念卿:“不会。” “不会学啊!” “学不会。” “你真是……冥顽不灵!” “什么意思?” “说你死脑筋的意思!” “我活着。” 照旧是鸡同鸭讲,他在一旁忍不住偷笑,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听剑能让元念卿的耍赖没有用武之地。 三人回到客栈时正赶上有客人进店,三两马车停在门口把店门挡了个结实。他们倒也不急这一时,便在一旁等着车走。 只见前后两辆车下来的都是带兵刃的壮年男子,唯独中间那辆车是一个婆子搀着一个女子下来。那女子身披斗篷带着风帽,下车的时候脚步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此时正好又刮来一阵风,将女子的风帽吹落,露出面容的那一刻往来之人无不发出赞叹。 元念卿和白露也看到了女子长相,不说倾国倾城也称得上花容月貌,就连眉眼间的愁苦也为对方平添几分风韵。 白露回到房中还不忘赞叹:“刚刚那个姑娘真是貌美。” 元念卿立刻沉下脸:“不许你觉得她好看!” 他好笑道:“难道你觉得那姑娘丑?” 元念卿振振有词道:“不是她丑,而是在你心里只能我最好看!” “你当然最好看。”他哄完又补上一句,“笑起来更好看。” 元念卿这才开心起来,露出了自己的小梨涡。 第134章 午饭过后元念卿便开始研究从医馆带回来的文稿,白露也跟着看了几张,上面不但有许多生僻字,而且一句整话都找不出来,看多了头都开始疼。 元念卿倒是极有耐心,每一张都认真阅读,一坐就是半天。 晚饭时三人商量起接下来的行程,决定明天启程回宅邸。听剑因为要为赶车养足精神,所以早早回隔扇外躺下。 白露理好包裹后无事可做,又不想打扰到听剑和元念卿,便靠在床边休息。结果一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夜色已深,元念卿竟然还坐在桌边读稿。 他刚要起身去拉元念卿休息,隔扇外的听剑却忽然翻身坐起,快步走到门边侧耳聆听。 元念卿也听到动静,走出隔扇开口要问,听剑却抬手不让出声。不多时门外响起杂乱脚步,紧接着伙计轻扣门扉,压低声音问道:“几位客官,歇了没有?” 听剑用眼神询问元念卿,见对方点头便问道:“有事?” “是、是这样的,店里有人走失,想问您见过没有?” 听剑答道:“没有,收碗碟后就没人来过。” 外面没人接话,但有些悉悉索索的杂音,过了半天伙计才恳求道:“您……您几位能不能行个方便,让、让我们进去瞧瞧?” 元念卿虽然心里不悦,可隐约觉得伙计也是受人逼迫,于是点头应允。 听剑便将门打开,只见伙计一脸无奈提着灯,身后有四个男子都手执兵刃。房门一开男子们鱼贯而入,连招呼都不打就到处查看。 “几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伙计一个劲儿地道歉,瞥一眼屋里的男子,“您们也看到了,我、我这也是没办法。” “不妨事,反正还没歇。”元念卿知道不是伙计过错,给了个台阶,“正好我这边觉得炉火不旺,犹豫要不要找你。” 伙计赶紧接话:“您放心,我这就给您取火炭!” 男子们到处看过没找到走失的人,连句客气都没有,便个个沉着脸下了楼。伙计赶紧取来火炭添进火炉,又送来热水才带门离去。 白露认出那些带兵刃的男子:“他们好像是咱们回来时到店的客人。” 元念卿也认出来:“是他们。” 那些人都是壮年,看着不像会走失:“他们之中还能有人走失?” 元念卿提醒道:“你别忘了,那位貌美的姑娘也是从那队车上下来的。” 他恍然道:“该不会是那位姑娘——” 元念卿抬手止住他的话:“这些人还在店里四处走动,我们少议论为妙。” 他也觉得那些人看起来绝非善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也不在多想,改催元念卿上床休息。 转天伙计送茶饭来的时候还不忘道歉:“昨晚真不好意思,那么晚还打扰几位客官。” 元念卿觉得这是个问话的好时机:“那些人怎么回事?” “唉,您别提了!半夜三更跑来说一起来的姑娘丢了,要挨个搜房间。掌柜跟他们争论半天,说客人们早都闭门休息了,怎么可能起来开门藏人。结果他们发现楼上您这屋还亮着灯,就非要上来找。也亏您几位大人大量不予计较,不然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这些人现在还在店里吗?” “他们找了半宿都没找到人,非要店里给个交代。掌柜实在气不过,让人通知东家,自己天一亮就带着他们去见官了。”伙计越说越来气,“要我说活该他们找不到,一来就嫌这嫌那,挑剔个没完,想住好房又舍不得银钱,让他们换地方又不肯走。” “他们住在哪了?” “住了二楼靠后院的那两间,店里当时都住满了,只有那里还空着。要我说根本就不该在店里找,后院杂物很多,那姑娘稍微有点儿力气就能翻窗从后院进山。” 元念卿听出伙计的言外之意:“这么说那位姑娘不是走丢而是逃跑?” 此语一出伙计立刻警惕地看了看房门,见是关着的才压低声音道:“不瞒您几位,有别的伙计送水的时候看得清楚,那姑娘斗篷下面被绑着!我估计不是他们抓来的,就是他们强买的,怎么可能不跑?” 元念卿这才明白过来,姑娘下车时为何有人搀扶还如此踉跄,原来是身缚绳索,无法正常行走。不过对方样貌如此显眼,就算能逃出那些人的手掌,之后的命途也未必平顺。 “这些人什么来历,竟然如此蛮横张狂?” 伙计嫌弃道:“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像是庆州那边,一张嘴舌头根儿发硬。蛮不讲理也就算了,还一言不合就亮兵刃,真当自己是山大王了!” 竟然是从庆州远道而来,正直寒冬腊月,那姑娘想要逃回家,估计是难上加难。 等伙计收拾碗碟走后,白露问元念卿:“你觉的那姑娘能逃到哪里去?” 元念卿也说不上来:“如果她真是从庆州来,如今也只能逃一步算一步,虽然这些人再抓她也难,可孤身一人样貌又出众,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他不禁惋惜:“但愿她能遇到好心人出手相助。” 元念卿不满道:“你再这么怜香惜玉,我可要吃味了。” 他横对方一眼:“我哪里怜香惜玉了?只不过觉得她和自己的经历有些相似,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应该也会被卖掉。” “那些都过去了。”一提这事元念卿立刻换了脸色,好言劝道,“而且你还遇到了我。” 多亏了对方,他如今回忆过往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痛苦:“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你。” “怎么,你还想再多一个我?” “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是再多一个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了?” “那可不一定。”元念卿不以为然道,“要是再有一个我,肯定要跟我争你争师父,天天闹得不可开交,反而比现在更累。” 他笑道:“你连自己都要争?” 第102章 “就是要争,我要做你心里的独一无二、绝无仅有、举世无双!”元念卿自信满满地说完靠近他问道,“你说我做到了没有?” 他不想让对方更加得意,但又想看带梨涡的笑容,纠结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点下头。 元念卿果然不负期望,笑出了自己的小梨涡。 第135章 短暂休息过后三人准备启程。 元念卿回到桌边收拾昨天看到一半的文稿,其实他已经列出这份文稿中一些频繁出现的词句,只是还不能参透它们的意思。 他将文稿收回木匣交给听剑,自己拿着抄列下来的词句继续琢磨,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屋尬、多良……” 听剑却停下脚步看他:“你肚子疼?” 他摇头:“我是在念抄列出来的词句。” “我以为你在说方言。” 这话给元念卿提了个醒,把人叫住:“等一下,你说刚刚我念的词像是方言?” 听剑点头:“你刚念的那些,在我家那边差不多是肚子疼很久的意思。” 他灵光一现,赶紧拿回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张文稿递过去:“你试试能不能读懂。” 听剑扫一眼纸上的字:“这些字我认不全。” “那我来读。” 元念卿读了两行,听剑果然听出大概意思,是在描述病况,腹痛、气虚、多汗,还写明了用什么药和穴位缓解。 他又叫白露也放下行李,将听剑转述的记录下来。三人相互配合,一口气读了五页,虽然有个别词字听剑也分辨不出来,但大致能看出内容是一份病情的记录。从语气看,还是记录者本人的病况。 元念卿对着文稿思索道:“莫非缘卿是归州人?” 听剑道:“应该是长渠那边的。” 他有些意外:“这你都能分辨出来?” “各个村镇口音很多,有些东西的叫法也不一样,一般听说话能知道是哪里人。长渠离我老家不远,那边人说话的习惯我还算熟。” “你这又是大功一件!”他高兴道,抬眼看窗外天色已经快到中午,“干脆今天也别走了,等咱们把文稿都读明白再走。” 于是听剑和白露将行李放回原处,午饭过后大家聚在一起继续读稿。 这一读又是大半天过去,从听剑的转述中也能看出,缘卿的身体每况愈下,用药和用针都在加多。 白露记录完一张后叹息道:“他血亏的症状太严重了。” 元念卿问道:“这也能看出来?” 白露点头:“症状、用药、穴位都对得上,而且用法用量都是给命悬一线的人用的,一般人用不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亏损得这么厉害,这么狠的针法和药都补不上来。” 元念卿对这些一窍不通,更答不上来,反倒是听剑插话道:“他可能是人牲。” 白露没听过这个词:“什么是人牲?” 元念卿解释道:“是活人祭品。我朝明令禁止活祭,牲畜也必须是已死或是烹煮过的才能祭祀,人祭更是入刑。但一些朝廷管不到的偏僻地方,仍然有用活物或是活人祭祀。” 听剑听完却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元念卿并不意外:“是不是在你们方言里,这词还有别的意思?” 听剑还是摇头:“人牲是一种官话讲法,方言叫‘资孤罗’,是指装尸蛊的容器。” 这下连元念卿也从未听过:“尸蛊又是什么?” “是巫祭一族炼毒的东西,他们把尸蛊放进人牲肚子里,然后用各种毒药喂养,等人牲毒发死掉,尸蛊里的毒就炼成。” 听剑语气十分平淡,但听者不寒而栗。 白露不敢想象那种情景:“未免太残忍了……他们炼毒有什么用?” 听剑给了个最直白的回答:“杀人。” 元念卿猜测这个巫祭一族,大概就是当年曹子廉拼上性命也要剿杀的村寨:“这个炼出来的毒和普通的毒有什么不一样?” “我没亲眼见过,只听说不会坏。” 元念卿听得糊涂:“不会坏算是什么特别之处吗?” 白露点头:“百虫之毒用银针试不出来,但不太容易存放。如果经过化炼能够长久存放,或是长时间过火仍然有效,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元念卿这才明白其中厉害,又问听剑:“这种毒可有解法吗?” “解药极难出现。要是人牲的死因不是毒发而是血干,那尸蛊破开就是一个死婴,死婴的血就是解药。”听剑想了想,“用官话的说法,好像叫尸蛊成胎。”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元念卿良久舒了一口气,对听剑道:“今天也够累了,你去叫些饭菜上来,我们吃完早点儿休息。” 听剑无声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元念卿也放下文稿,独自走到窗边,开窗迎风向外远眺。 白露一开始只是觉得元念卿听到“尸蛊成胎”后脸色不对,但当他回想起元念卿可能不怕毒的猜测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着缘卿关于血亏的详尽记录,以及两者之间种种似有似无的关联,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脑中浮现。 他拼命压住那个想法,跟到窗边紧紧抱住元念卿。 “难怪你这么喜欢我。”元念卿自嘲着道破了那个他不想面对的可能,“原来我是解药。” “你不是!你是人,好好的人!”他语无伦次地哽咽道,“那是死的,你是活的、活的!” “真是……我又把你惹哭了。”元念卿怜爱地捧起他的脸,“你怎么连哭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他好害怕对方心里的空洞因此变得无法愈合,他们已经够难了,为什还要面对这种真相…… 元念卿将他抱进怀里:“记住你现在为我伤心难过的感觉,有朝一日我不在了——” “你不会!你会好好的,我会治好你!我们约好的!”他歇斯底里地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你不能、不能骗我……” 元念卿柔声哄道:“好好好,不骗你,你说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他不懂为什么越是被温柔以待,他的心里就越是难过,仿佛这份温柔只是一份骗人的假象,元念卿随时可能离自己而去。他也不懂对方为什么可以不哭不闹,他的心已经揪成一团快要碎了,真正最痛苦的人却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平静。 他好想读懂此时元念卿的表情,然而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自己最爱的那张脸。 第136章 听剑回来见他们都已经躺下没有再叫,独自吃完饭让伙计收拾下去,自己也早早睡了。 白露虽然和元念卿依偎在床上,但几乎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缘卿和所谓的尸蛊。他劝对方不要胡思乱想,却止不住自己的念头。 听剑说的是死婴,可元念卿是活的,就算活得艰难,仍然是活的! 然而元念卿为什么活得如此艰难?为什么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为什么不怕毒药?难道真的是因为天生就不是寻常人,因为注定活不长…… 心中的恐惧疯狂滋长,身体明明是暖的,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耗到天快亮才睡着,待到醒来时,元念卿已经起身,和听剑继续读缘卿的记录。 “饿了吗?”元念卿见他起来问道,“我在炉上温了碗粥,配粥的小菜也没让伙计收,你要是想吃别的我帮你叫。” 他摇了摇头,直接用凉水洗了把脸,之后急匆匆把粥喝了,坐到元念卿身边拿回对方手中的纸笔。 元念卿不忍心他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帮忙:“你要不要再歇歇?” 他执拗地摇头:“你都不歇,我有什么可歇的。” 元念卿知道劝不动,也不再多说。 三人又花了四天总算将文稿都转为官话,后期缘卿也在记录中明确提到,尸蛊已经能感觉到脉动。 白露读完这份记录五味杂陈,对元念卿来说这是一份沉重的身世,而对缘卿来说,这是一份长达五年的折磨。 即便如此,记录下详尽症状的缘卿没有放弃任何机会,一直在想尽办法尝试。不过当确认无力回天时,便在最后留下一句“愿你我总能活一个”。 元念卿读到最后也深受震动:“看来他找到方法让我活了下来。” 听剑还是怀疑:“我没听说过尸蛊是活的。” 元念卿道:“你都是听说,或许告诉你的人也未必知道其中细节。” 听剑却十分笃定:“说这些的是巫祭的人。” 元念卿吃惊道:“你见过巫祭一族的人?什么时候?” “八岁,我被抓就是要送去做人牲。”听剑说到这里摸了摸腰间佩剑,“他们给我吃了药,眼前是黑的也没力气。只有耳朵是好的,听得到他们说话,还有后来有人杀进来的声音。” 听剑竟然也差点儿做了人牲?!元念卿和白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103章 过了许久,元念卿才缓过来问道:“这么说暮峡关大战之后,巫祭仍未被彻底剿灭?” 听剑点头:“一直有残党,经常暗中抓人试药。不过他们做人牲的办法好像不对,在我之前的男孩都是放进尸蛊就死,来不及喂毒。” 白露有些在意:“做人牲的都是男孩吗?” 听剑点头:“他们说只要七到十岁之间的男孩,越健康越好。” 元念卿又问:“准备对你下手的那些巫祭都死了吗?” 听剑摇头:“后来我眼睛恢复看到四具尸体,但前后听过说话的声音大概有七个。从那地方跑出去的时候,路上也没见别的尸体。” 白露难以想象当时情景:“你就这么一个人跑走了?” 听剑回忆道:“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他们被关在别处的笼子里,死尸上正好有钥匙,我就打开笼子和他们一起跑走。” “那杀了那些巫祭的人呢?” 听剑摇头:“我没见到,也不敢留着,恢复些力气又能看见之后,就一心想逃走。” 白露不禁暗自佩服元念卿和听剑,一个面对自己的身世波澜不惊,一个从小就能机敏地死里逃生。反观自己,一点打击就哭哭啼啼,实在太不像样。 他苦笑道:“跟你们比起来,我的经历根本不足为道。” “干嘛跟我们比,要比也要跟和你家境相仿的人比。”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正因为时局动荡,朝廷人心涣散,就算和你家境相仿,身世坎坷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他赞同地点头,如果不是林家在朝中一手遮天,父亲他们也不会暗中集结反抗,被对方趁机陷害。而那些和他一样被抄家的孩子,命途不会比他更好。 “不管怎样,我们这一趟收获不小,而且多亏听剑才能破解缘卿留下的文稿。”元念卿转向听剑,“该赏还是要赏,这次你想要什么?” 见对方盯着佩剑,元念卿嫌弃道:“你不会还要做剑鞘吧?” 听剑摇头:“我想跟着你。” “啊?”元念卿没听懂,“你现在不就跟着我?” “不是现在。等回京,你出门的时候,我想跟着。” 元念卿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欣然点头:“行,回京之后我出门就带上你。” 转天三人终于启程,按原路返回宅邸。 路上元念卿和白露时不时就拿出记录翻看,不过两个人在意的地方却不一样。元念卿着重看日期、身体变化这样的细枝末节,而白露则着重看对症用药用针的方法,看过还会相互讨论,以便寻找自己忽略的细节。 也不知道是听剑的经历太令人震惊,还是缘卿的记录让人难以释怀,白露反而能够平静地面对元念卿的身世,以及这个身世所造成的病症。 他之前以为他和元念卿最难,但如今细想身边的这些人哪一个不难。无论是心思难猜的皇帝、一心复仇的太后,还是医者难自医的缘卿、几经生死的听剑,就连身边那个四个吵闹的小侍女,也各自有各自的难。 没有人能从眼下的混乱动荡中脱离,这大概也是元念卿甘愿迎难而上,坚持要查清真相的原因之一。 元念卿看出他不似之前心神不宁,神情也沉稳许多:“在想什么?” “在想你。” 元念卿一听连忙靠在他怀里:“这可不得了,我现在就来替你解相思。” “不是这个意思。”他嗔对方一眼,但还是把人搂住,“我就是在想,你为什么一点也不震惊难过,还能心安理得地反复看这些文稿?” “大概是知道这些对我没什么影响。”元念卿抚上他的脸,“尤其是你,为我掉那么多眼泪,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哭得那么狼狈,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因为我很贪心,想要你的喜欢和笑容,也想要你的气恼和眼泪。”元念卿舒心地窝在他怀里,“你的心是我的,你的喜怒哀乐也得是我的,那些不会折损你对我心意的事情,我全部不在意。” 白露的脸顿时红了,同样一番话别人说来只会觉得巧言令色,但元念卿说来却心动不已。 自己又何尝不是,喜欢元念卿的聪明才智,也喜欢小泼皮的撒娇耍赖,就连那些巧舌如簧的歪理,只要是对方说的他都爱听。 无论怎样的坎坷艰难都改变不了这份心意,如今他更是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他本打算也说些话回应,谁知听剑忽然掀开车帘。 “前面倒了个人,要不要理?” 第137章 元念卿让听剑停车,三个人一起过去查看。人就倒在路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着像个乞丐。 白露蹲下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元念卿没有多想:“先搬到车上,总不能让他在这冻死。” 听剑把人安置到车上,才重新上路。 白露把脉的时候觉出不对,又在对方几处关节上摸了摸,对元念卿道:“她是女子。” “女子?”元念卿一听又打量起这个人,身上的衣服确实是男子装束,而且灰头土脸的根本看不出长相。 白露有些为难:“要是男子,咱们还容易照顾,可她是女子,照顾起来多有不便。” 元念卿想了想,掀开车帘问听剑:“咱们还有几天到?” “三天。” “能不能紧赶着些,合成两天?” 听剑盘算一番:“能,但今天进不了城,而且到府邸是半夜。” “没关系,你看着安排,争取早点回去。” 话音未落听剑已经扬鞭催马,元念卿退回车里对白露道:“你看能不能让她坚持到咱们回去?到时候让小丫头们照顾她。” 他点头,用垫在车里的褥子把人裹住,等晚上到了客栈,将药丸融进粥里喂了一些,又在手臂上扎了几针。女子的气息总算稳住,但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担心道:“昏厥应该是饥寒交迫所致,你的药我给她吃了半颗,不知道能有多少用。” 元念卿轻轻碰了碰女子:“她身上比我还暖,应该没有大碍吧?” “现在看着没事,但之后可能会发热,那时才是最凶险的。” 元念卿一向都是发冷,从来没发过热:“发热不是暖吗?” “暖过头也会出人命。”他打定主意,“我得在这守着,你先和听剑去休息。” 元念卿有些不情愿,但人命关天也由不得任性。半夜女子果然开始发热,清晨起来时脸上摸着烫手。 尽管情况凶险,可留在外面反而无法妥善照顾女子。三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按时启程,一路上听剑紧赶慢赶,总算将三天的路用两天走完。 马车到达王府的时候已是丑时,家人们都睡去,听剑也不费事敲门,一个蹿身直接入院,去里面找人。 不多时元崇披着衣服风风火火赶来,将大门打开:“王爷,您和娘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说来话长。”元念卿已经和白露从车上下来,见对方只身过来问到,“听剑呢?” 元崇也不知道:“把我叫起来就没影了。” “可能是直接去叫别人了。”元念卿指了指车上的女子,“我们在半路救起一个女子,所以才急着赶回来。她现在还病着,你将她安置在离小丫头们近的地方,方便照顾。” 元崇赶紧点头:“正好那院还有空房,我先让她们收拾一下。” 元念卿揉了揉有些发沉的额头:“这就交给你了,我这两天没睡好,先回内院了。” “您和娘娘快去歇着吧。”元崇见白露背着包裹还抱着个木匣,赶忙要接。 他摆手止住,指指车上的女子,便和元念卿一起回了内院。 此时春铃也被叫起来,听到院门动静直接赶过来接。 白露将行李交给春铃,木匣仍在自己怀里抱着,等进屋之后放到自己的匣子旁边才安心。之后他又抓了一副药,交给春玲送去小侍女们那边。 做完这些,他回到元念卿身边,这两天只顾着女子都没怎么留意,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脸色不好。 元念卿见他面带愁容看着自己,开口劝道:“我没事,就是没睡好,另外车上坐着冷。” 白露心中懊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车上的被褥都先给女子用了,元念卿之前盖着被褥都暖不起来,素身坐在里面肯定会冷。 “你还好吗?”元念卿反倒担心起他,“这两天你也没怎么睡。” 他点了点头,铺好被褥让对方躺下。 “你也躺下来。”元念卿趁机拉住他不松手,“没你我睡不着。” 一想到元念卿这两天委屈自己不吵不闹,还要忍着寒冷,他也有些心疼,顾不上收拾东西,脱了外衣便一起上床睡了。 这一觉两人睡得很沉,快到中午才起。 他们先去了工匠们住的院子,存彦一见他们立刻长舒一口气:“我早上就听说你们回来了,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第104章 “一切都很顺利。”元念卿没有多说,反问道,“您这边顺利吗?” “也算顺利,入口已经开了一半。” 元念卿听得稀奇:“入口怎么还会开一半?” “这个入口并不隐蔽,却由不同的机关掌控,每解开一个机关,入口的石板就移动一点,要想全开,必须找到所有机关。”存彦解释道,“你是还没看到,这院子都快被我们翻得不成样子,工匠们说再翻就没法住了。” “您要翻尽管翻,反正这里以后也要重修,现在这么古怪的布局我可不乐意住。” 存彦笑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如今整个宅邸只有你和露儿住的地方没翻过,我想也过去找找。” 元念卿提议道:“要不我带您过去?” “好啊!”存彦连连点头。 元念卿转头看向白露,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对存彦指了指侍女们住的地方。 元念卿帮忙说明:“师父,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救下一个女子,现在还病着,露儿要先过去看看她。” 存彦一听有病人立刻道:“那你赶紧去,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元念卿。 对方微微点头让他安心:“去吧,我陪师父去内院。” 他强压心中忐忑点下头,转身去了小侍女们的院子。 还没进到屋里,姑娘们说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位姐姐闭着眼睛都那么好看,要是醒来肯定更好看。”他听辨出这事丰腴的姑娘在说话。 个子最小的姑娘道:“那肯定也没有娘娘好看。” “娘娘的好看和这位姐姐的好看不一样。”这是眼角有痣的姑娘。 纤瘦的姑娘接话道:“要这么说,春铃姐姐也是另一种好看。” 说到这里,个子最小的姑娘言辞反倒透着不高兴:“怎么都是美人?娘娘说自己当初就是因为王爷出手相救才以身相许,这位姐姐不会也有这种打算吧?” “胡说什么!”纤瘦的姑娘呵斥道,“让人听见怎么办?万一这位姐姐没有这种打算,你这不是毁人清誉吗?” 个子最小的姑娘争辩道:“我就是担心,王爷身边那么多美人,万一变心了怎么办……” 第138章 白露暗自觉得好笑,这些小丫头一天到晚瞎操心,总是担心自己失宠。 不过也不怪她们,毕竟元念卿在外人面前将本性藏得很深,更没有人知道对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有信心自己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喜欢元念卿,只要这点没变,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不会变。 想到这里他轻扣门扉,屋里立刻噤声,不多时侍女们将房门打开把他迎进去。 大家先把交代的事一一禀报:“娘娘,我们已经帮这位姐姐换过衣服,药也喂下了。” 他点点头,走到床边试了试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已经不像路上那般凶险,而且面颊发潮,出了不少汗。 这是转危为安的迹象,他松了一口气,伸手为对方听脉。 元念卿陪存彦来到内院,并没有急着在院中察看,而是先请到了卧房。 独自面对元念卿时,存彦显出些许不安,犹豫着开口道:“你们找到人了吗?” 他反问道。“您是指谁?” 存彦语塞,沉默许久才道:“缘卿。” “没有。”他说着从带回来的木匣里拿出几张文稿,递到对方面前,“不过找到了这个。” 存彦瞄道上面的字迹脸色微变,但很快装做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缘卿留下来的记录,把我和他的关系写得一清二楚。” “这不可能!”存彦立刻面色苍白,一把夺下文稿丢到地上,“这东西不可信,你不要信、不要信!” 元念卿不忍看存彦惊慌失措的模样,将人扶住劝道:“师父,我没事,只要你和露儿不会因此厌弃我,我就没事。” 听到这话,存彦眼眶有些泛红:“你是我的徒弟,我怎么会厌弃你?” “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对吗?” 事已至此,存彦知道继续隐瞒也没有用,面带悲痛地点点头。 “缘卿他……”他斟酌自己用词,不想太刺激存彦,“是为了我而死的吗?” 存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他并不清楚你是否能活下来。不过确实是因为你的关系,他才会回天乏术。” “这么说,是我害死他的?” “不,绝不是这样!”存彦断然否定道,“如果没有你,他可能更早之前就死了,不仅是他,我和那个人也活不到现在!” 元念卿一时想不通对方话中关联:“为什么?” “因为太后。” 虽然对方没有说全,但他已经明白:“太后对你们都下过毒?” 存彦沉重地点点头:“师兄带那个人刚回宫的时候其实一起住在寝宫,从那时开始饮食中就被下了毒。因为有你的关系,毒对他没有效果,故此他一直没察觉到自己被喂了毒。直到那个人误食了为他准备的餐食险些丧命,他才意识道这点。” “太后在他们刚回宫时就动了杀心?” “太后那时已经看出苗头不对,而且那个人除了师兄谁都不亲,对太后也十分戒备。太后便将这事怪到了师兄头上。” 他能理解,估计那个人根本就不想回宫,而且也知道回去之后自己只会成为太后的棋子,再也没有自由。可太后却认为那个人的疏离是缘卿教唆,再加上两人之间的感情难以遮掩,便动了杀心。 “自那之后,那个人就拼命劝说师兄离开,最后以死相逼才劝动,只是没想到后来……师兄又临时反悔。” 根据这一路的了解,他不认为缘卿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您是否知道缘卿为何反悔?” 存彦摇头:“我不敢问,更不敢提。那两人因为这件事分道扬镳,再没有私下见过面。直到懿德太子去世,某天泰清忽然找过来,说那个人不太对劲,请师兄帮忙想想办法。” 连泰清都束手无策,他很在意当时的状况:“那个人怎么了?” “我没亲眼得见,但据泰清所说,那个人时常盯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看血迹干涸就扒开伤口让血继续流。师兄跟泰清去看过,回来就寝食难安,与我商量要带他走。” “缘卿要带他走?” 存彦点头:“师兄担心继续留在宫里,那个人会彻底疯掉。” “所以你们逃了没有?” “逃了,但逃往宫外的密道入口在东阳宫附近,我们赶往那里的时候,发现太后身边的内侍就在东阳宫。” 他大概能猜到后续:“所以你们改变主意,去救懿德太子的子女?” “没错,可是内侍众多,仅凭我和师兄根本没办法救人。”存彦说到这里哽咽起来,“于是那个人决定留下,以一己之力牵制住内侍,我们才得以带着妾室和孩子们从密道离开。” 所以几经周折,那个人最终还是没能逃离皇城。就算心中有再多成见,听完存彦的讲述,元念卿心里也生出几分敬佩。 “我们分开前他要师兄保证活着回去,说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可是……”存彦再也说不下去,掩住老泪纵横的脸。 他替对方道出了结局:“可是缘卿已经无法活着回去。” 存彦激动地拉住他:“不能让那个人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 他明白对方的害怕和担忧,但也不认为这件事能瞒得过那个人:“您真的觉得那个人没有察觉到吗?” 存彦被问得僵在原地,良久才承认道:“我知道他肯定有所察觉,但只要他找不到师兄的尸首,就绝不会死心。” 他起先以为存彦说谎只是怕自己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如今才意识到那些谎言也是为了瞒过那个人:“所以您才说了那么多谎?” 存彦疲惫地点头:“我很害怕,害怕你知道自己和师兄的关系,也害怕那个人知道师兄已死。” “既然您害怕那个人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他把我接走?”将他暴露在那个人面前,只会增加对方知道缘卿已经不在的可能。 “因为我养不活你……”提起这件事,存彦的眼中充满绝望,“那时候你的心音经常时断时续,刚刚还笑着叫我转眼就昏迷不醒。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才通知那个人,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让你活着……” 第139章 白露回内院的时候看到元崇急匆匆地过来,说是有京城的信使过来,要亲见元念卿。 他进到屋里叫人,竟看到存彦在哭。 元念卿无奈道:“我把你和师父都弄哭了。” 这话反倒让他略微安下心,知道状况没有变得太糟,于是翻开对方手掌写下一个信字,又指指门外。 元念卿明白他的意思:“我出去看看,你帮我照顾师父。” 第105章 他点头应下,等元念卿离去便坐到存彦身边。 “我没事。”存彦已经逐渐收住眼泪,“就是年纪大了,变得和孩子一样爱哭。” 他挽住存彦手臂,亲昵地靠在对方肩膀。 存彦慈爱地拍拍他的头:“我能感觉到念卿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心境仿佛开阔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吧?” 他羞涩地摇头,自己与元念卿一直都是相互扶持,论不上什么功劳不功劳。 “你也变得比之前沉稳了。”存彦欣慰道,“反倒是我这个老头子不上进,拖累了你们。” 他用力摇头,在自己心里存彦是世上最好的师父,将他视若己出照顾了十年,对他的耐心和关爱丝毫不输父母。 “其实你刚到山上的时候我本不想留你,因为你识字懂礼,又生得白净标致,一看就好人家的孩子。就算你家里人没无处可去,也会有不错的人家愿意收养,总比留在山上吃苦强。”存彦不知不觉回忆起往事,“那小泼皮看出我的心思,就常往山上跑,生怕我把你送走。其实在你来之前,他已经少来山上,又变得勤来,都是因为你在。” 他听元念卿说过,之前因为有郑午跟着,不好频繁上山。 “我明白他对我将他送走的事耿耿于怀,就算他只字不提我也能看出来。” 他不由得愣住,原来师父对元念卿心里的秘密一清二楚。 “我时常能梦到他哭着问我是不是不要他的样子,平时那么爱笑的孩子,在我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哭,可这十几年来他的哭声在我耳边从未间断。” 他揪心地抱紧存彦的手臂,看来当年离别的场景不只在元念卿心中留下空洞,在师父心里同样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之后他虽然照常在我面前嬉闹顽皮,可再也不和我说心事,更不会向我求救,甚至在山中遇到拐子差点儿被拐走,都没跟我提过一个字。” 他有些吃惊,这件事自己从未听元念卿提起。 “我是看到他手脚上的瘀痕不对劲儿,几番追问他才含含糊糊说遇到坏人,已经被听剑制服。但我去问听剑,对方却说是他自己设法脱困跑回家里,还将那些人的样貌特征一一记住,家里这才派人去抓。”存彦失落道,“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已经不再信任我,我之前说谎的时候也知道,他根本没有相信。” 这也是他当初困惑的地方,元念卿为何从不向任何人求助……不过如今他明白,对方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困境就算求助也是徒劳。 “他用来救你的小针匣,就是我那时候做的,还特意找来蛇毒淬在针上,只为让他防身。他好不容易活到那么大,比起有人因此丧命,我更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师父最在乎的果然还是元念卿,他在山上十年很清楚师父天性善良,无论是山民前来求诊,还是猎户找人帮忙,哪怕是陌生人走投无路,都乐于施以援手。这样的师父不惜用毒保元念卿的安全,可见对方有多重要。 “不过也是因为他天生不怕毒,等后来给你做的时候,我就不敢用了。” 提到小针匣,他起身将它和成对的木头燕子一起取过来给存彦看。 存彦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艺:“原来你都留着。要说你们俩小时候也好哄,这种不像样的小玩意都能玩得津津有味。” 这些东西里面都是师父的巧思,他才不会觉得是什么不像样的东西,而且每一件都充满了回忆。 “哎呀,这木头都裂了。”存彦看见燕子身上的裂纹,“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给你做一对。” 他摇头,这对燕子和他相伴多年,就算伤痕累累也是值得珍惜的宝贝。 “露儿,我真的要好好谢你。”存彦诚挚道,“有你在身边,念卿才能好好活着。” 他红着脸垂下头,这话换在自己身上也一样,真因为有元念卿在身边,他才能好好活着。 “其实我很害怕他去京城,从两年前……不,应该是更早之前,他和师兄越来越像开始,我就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无论是那个人还是太后,都不可能对他的样貌无动于衷……” 他明白存彦的意思,与其说是害怕元念卿去京城,不如说害怕那两人将元念卿当做缘卿。 “尤其那个人,他对师兄并不亚于你对念卿。” 他从没想过这一点,他们以前只怀疑太后和缘卿有过节,并没想到皇帝和缘卿之间另有渊源。而且皇帝的态度应该也不会让人联想到这些,否则以元念卿察言观色的本事,早该觉出不对。 存彦庆幸道:“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师兄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不可能认错人,他等的从来只是师兄。” 他对此也十分意外,那个双目暗淡无光的皇帝竟然对缘卿用情至深,大概也正因为最终也无法与心仪之人长相厮守,才会一脸了无生趣。 白露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是来京城前的自己,或许在第一次被拒绝的时候就会放弃;而如今的自己,也会像那个人一样锲而不舍地想要陪在心上人身边。 所以皇帝与缘卿应该也和他与元念卿一样,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磨难,才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 只是那两人没有他们幸运,再也没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正聊着,元念卿从外面回来,见存彦神色如常,不甘心地撇撇嘴:“师父偏心,我哄了那么半天都哄不好,露儿一句话没说您怎么就好了?” “因为露儿最乖巧、最懂事。”存彦夸奖道。 “我哪里不乖巧懂事了?”元念卿不满地坐到存彦另一边,“您今天得说清楚,不然我生气了!” “你这个小泼皮!”存彦呵斥的时候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你哄不好我也就算了,还得换我哄你是吧?” “没错。”元念卿得意一笑,露出自己的小梨涡。 第140章 午饭过后,两人陪着存彦在内院逛了一圈。 论规模和布局,这里并不是宅邸的主院,只因离下人们住的地方近,可以减少不必要的跑动,当初才选了这里暂时做内院。 存彦着重检查院中石砖,看过之后对他们道:“和我想的一样,除了几个主人院落,这里的其他小院应该都有一处机关。这里的石砖也是年代不一,跟其他有机关的院子类似。” 元念卿立刻道:“那就赶紧动工,挖开来看看。” 存彦有些犹豫:“一旦挖开到处暴土扬尘,进出也极为不便。要不你和露儿先搬去别的院子?” 他和白露互视一眼:“不用,这里本来也没几个人进出,而且我们未必会在这里久留。” 存彦赶紧问道:“是要动身回京城吗?” 元念卿点头:“我刚刚接到来信,朝廷特派的巡抚使这两天就到。” 白露十分在意,在他掌中写了个谁字。 “是一位我在大理寺的同僚,名叫骆谨生,与我还算投契,而且随行的还有曹嘉曹将军。那个人安排这两人一同前来,应该下定决心政治林氏根基。”元念卿猜测道,“这两人都办事牢靠,将这里的情况向他们交代清楚之后,咱们就该动身回去了。” 存彦听到这些打定主意:“我也和工匠们抓紧,争取赶在你离开之前解开机关。” 商量过后元念卿将挖内院石砖的事跟元崇说明,下午工匠和家仆就进来开工。根据存彦的指示挖开石板,下面果然和其他地方一样还有一层。 因为院子不大,转天石板便全部挖开,存彦找到一处三尺见方的小石板,找人抬来重物压在上面。那石板压了重物便缓缓凹陷下去,沉了快有一丈才停。 不多时有别的家人赶来禀报,说入口已经打开。 大家一起来到入口位置,没想就在正堂后面,原本上面铺设的几块石料消失不见,露出一个六尺多宽的幽深洞口。 不等元念卿开口,存彦已经带着火把跳了下午。 元念卿吓了一跳,要追下去却听到存彦声音:“上面的人都先让到边上,我好把斜坡降下来。” 大家狐疑地让到边沿,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动静,地面竟传来震动,紧接入口旁的一块石头缓缓向下倾斜,成了一个斜坡。 在场众人无不称奇,就连那几位经验丰富的工匠也想下去探个究竟。 等斜坡停稳,存彦从下面走上来:“这样就方便多了,我估计入口设计成这样,是为了方便运货走车。” 元念卿也觉得这个工程着实浩大,一般逃生藏匿的密道最多一两人宽,这个入口却能轻易容下马车,还特别做了个可以升降的斜坡,可见用途绝不单纯。 工匠们迫不及待地问道:“道长,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形,能不能下去看看?” “下面十分深邃,一眼根本看不到头。而且湿气十分浓重,如此幽闭的地方长时间无人动用可能会生瘴气。要下去可以,但绝不能往深处走,并且要随时注意火把,一旦火把变暗或是熄灭,就要立刻出来。” 第106章 大家应下叮嘱,拿起火把小心地走下斜坡。元念卿和白露也想下去,被存彦止住:“你们俩现在先别去,等我们摸清情况再说。” 两人觉得有理,眼下他们帮不上忙,还可能害工匠们分心。元念卿让元崇带人在上面仔细盯着,便和白露返回内院。 才走到半路,个子最小的侍女跑来禀报,说是他们救来的姑娘醒了。 两人一听十分高兴,元念卿稀奇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要紧事都有了眉目。” “那位姐姐还很虚弱,不过精神很好,也能说话,王爷和娘娘要去看看吗?” 他点头:“你带路吧。” 两人随小侍女来到房间,那位姑娘此时已经能坐起来,正和其他小侍女交谈。 侍女们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起身道:“姐姐,我们王爷和娘娘来了。” 那姑娘一听便要下床行礼,元念卿赶紧让侍女们拦住:“姑娘不必多礼,你目前不适合下床走动。本王和内子只是过来看看,无意惊动你。” “民女柳如茵……多谢王爷和娘娘搭救。”姑娘的声音还透着虚弱,面色也有些苍白,但抬起头时依旧眉目如画,顾盼生辉。 他们认出对方正是当初在客栈丢失的那位姑娘。 元念卿没有急着追问更多底细,只道:“柳姑娘好好修养,有什么事尽管和这几个丫头说。至于其他事,以后再聊也不迟。” 柳如茵感激地点点头。 白露也趁这个机会坐到床边,指指对方手腕。 柳如茵不解其意,抬起自己的手腕没发现异常。 小姑娘们解释道:“柳姐姐,我们娘娘医术高明,这些日子都是她给你诊治,现在是想听你的脉。” 柳如茵这才明白,赶紧伸出手腕:“民女愚钝,还望娘娘恕罪。” 白露摇了摇头,搭在脉上仔细听辨,随后对个子最小的姑娘招招手,和元念卿一起离开。 回到内院后白露先把药配好,又写了几句照看时需要注意的细节,一起交给小侍女。 等侍女离开,元念卿才感叹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本来还觉得这事和咱们没关系,结果人最后还是跟咱们走了。” 白露也觉得不可思议,之前给柳如茵看诊的时候他都没发现,也没往这方面想,今天是看到醒着的模样才认出来。 元念卿又问:“你觉得她恢复得好吗?” 他点点头,这姑娘身体不错,恢复得比他预想得好。 “那就行。”元念卿安心道,“咱们之后还要回京,万一到时候她还下不了床就麻烦了。无论是把送走还带上路,总得她恢复个七八分才行。总不能咱们走了,还把她留在这。” 原来元念卿已经考虑到那一步,他认真算了算日子,觉得应该差不多。柳如烟虽是死里逃生,但最凶险的时候已经安然度过,身上又没看出别的病,再好好调养三两天,下床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了正事,元念卿又开始不讲理:“而且你总往她那跑,我也不高兴。” 他忍笑将人抱住。 元念卿赖在他怀里颐指气使道:“就算我没有她好看,你心里也不能觉得她比我好看!” 他不禁暗笑,元念卿和仇笑天比就算了,竟然连柳如烟也不放过。 元念卿见他没反应,不满地撅起嘴:“你怎么不点头?不许你觉得别人好看!” 他赶紧亲住那张不讲理的嘴,生怕对方再闹下去让外面听见。 元念卿刚要揽住他的脖颈回亲,房门就响了。 听剑的声音传进来:“主人,有衙役过来,说巡抚使到了。” 元念卿讪讪地放下抬到半空的手臂,没好气地回了句:“知道了。” 第141章 元念卿出去见过差人,便吩咐准备马车,回内院换过衣服,又告诉白露今晚可能回不来,然后直接坐车前往静塘。 存彦晚饭时见他对着大门发呆,从旁问道:“担心念卿?” 他点点头,本来出门在外元念卿的身体就时好时坏,而上次刺客的事更是让他惴惴不安。 存彦给他夹了些菜:“担心也要好好吃饭,不然他回来见你瘦了,肯定要心疼。” 小泼皮哪里会心疼,分明只会借机撒泼耍赖!他一想到之前元念卿讹自己吃饭的事就有些闷气,可偏偏他嘴笨说不过,每次都只能用堵嘴来解决。 存彦见他脸上变颜变色,一会儿气一会儿又笑,就知道他又在想元念卿:“你也别太宠着他,该怒就怒,该骂就骂。” 骂了也没用,而且他不不舍得骂,尤其在知道对方许多心酸过往之后,就更骂不出口。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治好元念卿,无论是身上的病还是心里的病。 存彦看表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警告道:“等哪天他骑到你头上,你就知道后悔了。” 他听到这里不由得看向存彦,用手指轻沾茶碗里的水,在对方面前写了个悔字。 存彦猜测道:“你问我后不后悔?” 他点头。 “我……”存彦语塞,支吾半天才嘴硬道,“你别总跟我比,我是他师父,怎么可能后悔?” 他不禁偷笑,也夹菜放进存彦碗里。 元念卿一去就是两天,白露担心归担心,但宅邸内同样有不少事让他分心。 一是存彦在地道下面找到了新的机关,二来柳如烟已经能够下床。第一件他帮不上忙,但柳如烟的事他还是可以留心。 趁着诊脉的机会,他听柳如烟多说了些话,官话字正腔圆,听口音并不像来自庆州。不过他没法开口不便仔细打听,只是听小侍女们说对方和她们聊了许多京城风物。 待到第三天元念卿回来,他便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她熟知京城风物?”元念卿也觉得这件事值得留心,“正好咱们要尽快赶回京城,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问问她的意愿。” 两人一起去了侍女们的院子,柳如烟正和姑娘们坐在屋中聊天,见他们过来纷纷起身。 元念卿止住对方:“柳姑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即可。” 柳如烟谢过,但还是等他们落座才跟着坐下。 元念卿客套道:“你的气色好多了。” “多亏了娘娘妙手回春,精心为民女诊治,姑娘们又照顾得无微不至。诸位的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 “柳姑娘不必如此挂怀,你隆冬倒在路边,见者都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如今本王要携家人赶回京城,所以特来问问你的意思,是否有托身的地方可去?如果有,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柳如烟神情纠结地垂下头,思虑良久开口道:“不瞒王爷和娘娘,民女父母早故,家中已无亲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元念卿听出对方意思:“是本王鲁莽,擅提了姑娘的伤心事,既然你无处可去,可愿随车一起回京?” “这是王爷体恤民女,民女——”柳如烟本要点头,可中途又顾忌地改口道:“承蒙王爷和娘娘恩德,民女已经叨扰多时,实在无以为报。” “柳姑娘无需多虑,本王和内子既然救了你,自然会救到底,你可以放心随我们回京。将来你若是有了其他打算,可以再提。” 柳如烟听闻连声道谢,之后白露又替对方把了把脉,才带一位小侍女随他们一起回内院取药。 四下无人时,元念卿仔细回味了一番柳如烟的言行:“她礼数周全,谈吐得体,应该出身良家,说不定真是被那些庆州人掠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大老远送到幽州来,按理说以她的样貌应该极好找到接手之人。” 白露想了想,在元念卿手中写下“幽人买”。 “也许吧。”元念卿不太肯定,“反正她自己没提那一段,我们也装做不知道好了。” 午饭时存彦从地道回来,一见元念卿便安心道:“这两天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元念卿点头:“您放心吧,露儿为我备的药丸我都按时吃了。” 存彦叹气道:“看来还得是露儿,我给你备的药从来不见你按时吃。” 一想起对方熬的药,他立刻皱起脸来:“您备的药都是焦苦味,怎么吃?” 存彦也知道自己熬不好药:“就是稍微过火了一些……” “等您熬的药和露儿熬的一样,我就好好吃。” “你啊……”存彦指着元念卿,“就知道为难我。” “谁让您是我师父呢?” 存彦强辩不过,只能不住地对着元念卿摇手指。 不过时间紧迫,不能胡闹太久,元念卿及时收敛玩笑道:“您也收拾东西,这过两天和我们一起回京。” 一听去京城,存彦有些抵触:“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回去?” 他正色道:“曹将军告诉我,镇远侯目前在京城。而且据飞书传进宫里的线报,西北各路大军都有不寻常的调度。” “啊?”存彦听完僵在原地,旁边的白露也十分震惊。 第107章 “京城大概会生变,我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这……”存彦忧心道,“你回去之后处境岂不是更加凶险?” “那也得回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京城生乱。趁着还有周旋余地的时候摸清状况,总比事到临头再做打算要好。” 存彦无法反驳,转而道:“可是地道怎么办?下面的机关更加危险复杂,我怕工匠们应付不了。” 这事也令他为难:“您有把握解得开吗?” “可以,那地道的机关是靠巨大的石头转轮牵动,但转轮的方向转数都有讲究,我在皇城的集渊院里看到过类似的记录,只是这里的规模庞大、结构复杂,需要耐心摸索。”存彦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等我解开这里的机关就去京城找你们。一来可以把地道内的情况带给你,二来也能帮你应付镇远侯。毕竟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或许他能看在昔日托孤的情分上给我几分薄面。” 元念卿权衡许久才点下头:“我会留下几个可靠的家人,您在这边一定要多加小心。” 存彦不由得苦笑:“这话该我嘱咐你才对。” 第142章 转天李参将和曹将军带人来到府邸,跟着工匠们四处巡视一番,面对如此浩大的机关地道也是叹为观止。 李参将尤为吃惊:“卑职在这里驻守十年,竟然没察觉到还有这么个地方,实乃失职!” 元念卿道:“这不怪将军,我上次来时同样毫无察觉,多亏这次有恩师和诸位能工巧匠随行指点,才得以发现这里。不过两位将军也知道,我稍后就要赶回京城,恩师他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破解地下机关。如此庞大的工事定然不简单,深处很可能危机四伏,还望两位将军多多费心。” 两位将军欣然答应,元念卿又将一直关在柴房的贺延年交给一起过来的官差,这一天也就匆匆过去。 转天一早,元念卿留下一位管事和几位能干的家仆,便带着其他人上路回京。刚开始还算顺利,可越接近龚州风越大,进入龚州之后甚至能听到呼啸风声,声音之大就连官驿的屋子都挡不住。 元念卿路上一直昏昏沉沉的,醒也醒不了,睡又睡不着,裹着被子也暖不过来。 白露十分心疼,之前去静塘那两天对方就不眠不休,回来之后同样殚精竭虑彻夜难眠,路上又没办法仔细调养,只能勉强用药顶着。 “这回可算见识到龚州的寒风。”元念卿一向浅眠,风声那么大根本没法睡,“不知别苑情形如何,该不会大风要一直吹到开春吧?” 白露摇头,他记得进正月后风会变小,到了上元基本不会再有如此大风,不过眼下正直腊月尾,是风最大最强的时候。 想到日子,他忽然意识到除夕马上就到,于是在对方手中写下“生辰”二字。 元念卿劝道:“这事就别想了,风大车也走得慢,不一定能在除夕赶到京城。” 他不禁有些失望,今年是自己第一次有机会替元年轻庆生,他不想耽误在半路上,连过都过不成。 元念卿贴在他怀里安慰道:“本来在家时我也不会特意去过,毕竟正月开始有很多事要忙。今年有你像这样在我身边已经足够。” 话虽么说,但白露心里还是记挂,趁着无人时特意问元崇,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元崇明白他想为元念卿早些赶回京城,心中盘算一番道:“时间确实不富裕,不过若是早一些出门,也能往前赶一赶。” 他心中不禁暗喜,满怀期待地点头。 “那我告诉下去,其实大家也希望能在别苑过年。” 多亏元崇帮忙筹措,车队总算在二十九晚上到了别苑。车刚一进门,在别苑的家人就迎出来,其中也有之前派回安陵的人。带队的管事早早等在一旁,准备找元念卿回禀。 元念卿见人平安回来点点头:“你们一路辛苦,路上是否顺利?” “王爷放心,一切顺利。”管事说着掏出书信,“这是夫人让我带给您和娘娘的信,另外捎回来的土产年货都已经归到库里。” 元念卿接过书信:“母亲身体怎么样,看起来可好?” “夫人身体已经恢复,而且我们出来前小姐还从文州回来,有小姐陪着也显得更加精神。” 元念卿放心道:“那就好。” “不过有件事还要跟您交代,就是曹伯非要跟来京城,还说服夫人准许。我也不好弗夫人的意思,就把他带来了。但您和娘娘都不在,不好让他直接进内院,现在安排在门房的院子里。” 元念卿略微沉吟,随后道:“不要紧,就随他,若是他还想来内院,自然会跟我说。” 白露记得曹伯是侯府内院扫地的老人,除了扫地喝酒,平时大多不见踪影。因为年事已高,元念卿就没让跟来京城。这次非要跟来,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毕竟侯府的内院平时也不让下人们随便进,只有听剑、春玲和曹伯,他已经知道前两人和元念卿渊源颇深,唯有这位曹伯还一无所知。 睡前他向元念卿问起曹伯来历,对方竟然也不清楚。 “大约是我进侯府一年左右,每次出门都觉得有人跟着,那时候郑午在我身边,也觉出不对,后来几次试探才发现是一位老者在跟,那位老者就是曹伯。” 他听完觉得奇怪,一个老人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如果只有孩子,跟人的目的还好猜,可元念卿身边有武艺高强的郑午在,其中的缘由就想不通了。 “郑午把曹伯带到我面前,他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抹泪。我回侯府他也跟来,不知道怎么说动父母,就这么留下了。”元念卿至今也觉得奇怪,“我还特意留心过他和父母,看起来也不像旧识。而且他虽然留下,但一直神出鬼没,最长好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有时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如此听起来,这个曹伯颇为神秘。 “进内院倒是他自己主动跟我提,我想他一个老人平时动静不大,跟我也没什么话,内侍不会特意留心他,就答应了。” 白露听完也觉得奇怪,这个曹伯好像就是要跟着元念卿,之前在侯府赖下来可以说找个安身之所,现在跟到京城又该如何解释?何况他进侯府的时候曹伯就现过两次身,也不见和元念卿有多亲近。 “我以前只觉得他是个怪人,想也想不明白。但这次他跟来,反倒给我提了个醒。” 他好奇地看着元念卿,想知道曹伯来京城能给对方什么提示。 “听剑那么一个没眼色的人,得知我是活下来的尸蛊之后便要跟着我,肯定是担心我这个解药的身份一旦暴露,定然会引来灭顶之灾。你说曹伯会不会和他类似,是知道我身上有些事情不能被人知晓,才千方百计地跟着我?” 这么一说确实有可能,曹伯留在侯府的目的并不是和元念卿亲近,而是时刻确认元念卿的安全,否则无亲无故的孩子,没必要如此上心。但这个曹伯又能知道元念卿的什么呢? 元念卿揉了揉发紧的额头:“这事值得仔细掂量,看来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第143章 尽管别苑的高大院墙挡住了风声,又有白露的安神茶助眠,元念卿依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早晨起来头重脚轻,想出门都没力气。 白露一直陪在屋里,看人困乏就揽在怀里,帮着暖暖冰凉的手脚。 午饭过后元念卿的精神总算好些,看他忧心自己含笑道:“本来这幅模样我自己还挺不是滋味,可是能跟你这样整天赖在床上不分开,好像也不错。” 他不由得嗔一眼对方,捏一把乱说话的嘴。 “我不是在开玩笑。”元念卿抬头专注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看到我所有的样子,无论是好是坏。昔日那个整天胡闹的小泼皮是我,如今这个虚弱不堪的元念卿也是我,我要你看过我每一个样子,知道每一个我。” 情不自禁把人抱紧,他能够感受到元念卿对自己已经毫无保留,将喜怒哀乐都展露给自己看。他对此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已经成为元念卿可以信赖之人,忧的是对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负担,自己却帮不上忙。 “虽然我不喜欢说丧气话,可暗地里确实担心自己活不了太长,尤其是看过缘卿的记录后,我想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没想到元念卿会提到这件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因为这是他从看到记录那一刻就始终不愿面对的部分。 缘卿在最后半年忽然改变了施针和用药的策略,用药多加舒筋活络的配伍,施针的位置也多在下腹。之前他还奇怪为什要在没有穴位的地方施针,后来才意识到应该是在给腹中的元念卿施针。 所以缘卿在那时候就已经在为能让元念卿活下去想办法,如果换做他人腹中的尸蛊,肯定无法活着降生。但努力了那么久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见让元念卿活下去有多么不容易。 第108章 如今缘卿不在,再也没有人了解尸蛊成胎的来龙去脉,能够彻底治愈元念卿的希望也变得更加渺茫。 不过他仍然没有放弃,拿到的那些记录他想好好研读,说不定能摸索出缘卿的思路。 元念卿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丝倔强:“我不是说要放弃,只是觉得很难,而且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我的状况时好时坏,说不定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他明白这趟出来让元念卿深受病况折磨,而且尸蛊的事也让对方更加心灰意冷。 “另外朝廷里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不禁怔住,惊慌地看着元念卿。 “当初我就答应过,什么也不瞒你。”元念卿面色深沉直言道,“西北大军频繁调度绝不简单,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元氏宗族看准那个人要铲除林氏根基,会趁机借懿德太子遗孤的名号兵变。” 听元念卿提及此事的时候,他也想到这种可能,毕竟以他们对当年之事的了解,双方不止一笔血仇,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任何复仇的机会。 “我虽然赶回来了,但对未来并无把握,你也知道元崇说过,父亲和本家素来不合,我很难揣度镇远侯对我的态度。幽州官僚这边就更不用说,我和缘卿长得一样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但从幽州全身而退,还看破了老宅的机关地道,其中负隅顽抗的党羽一定会全力针对我。我一旦入局,稍有差池都无法全身而退。” 虽然这些他都清楚,可听元念卿讲述仍然忐忑不已。 “还有就是那个人的态度,我以前一直觉得很难参透,不过自从知晓他和缘卿的关系,反倒想明白一些。那个人和缘卿的感情如此深厚,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体有异,极有可能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这一点他倒是忽略了,不过现在知道,仍难以想象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之前和房秀征见面的时候我就奇怪,对方为什么笃定我一定会去找他帮忙。缘卿的记录里最后也说,但愿我们之中能活一个,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对我的生死并无把握,那么他临走前为什么要交代房秀征,要帮带着信物前来的人?” 他不解地摇头。 “等师父将真正的过往和我讲清,我才意识到缘卿让房秀征等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人。” 他惊诧地看着元念卿。 “你想想看,那枚碎裂的宝玉是他送给缘卿的,缘卿一直贴身带着,师父找那个人帮忙养育我的时候,他把我留在安陵,却唯独带走了碎玉,就说明他根本没有放下缘卿。” 白露也觉得皇帝仍十分在意缘卿下落,否则师父也不用那么害怕皇帝得知缘卿的死讯,甚至不惜对元念卿说那么多谎。 “所以缘卿应该是知道,就算我没能活,师父知道那块玉的来历,一定会将碎玉交还给那个人。而那个人见了碎玉,也一定会带走。” 他恍然大悟,缘卿虽然对元念卿的生死没有把握,但早料到皇帝会和碎玉重逢,所以才嘱咐房秀征一定要帮带着信物前去之人。 “这里面唯一的变数是我活下来了,师父虽然为了给我续命将我带到那个人面前,但同样害怕缘卿的死讯会刺激到他。要知道当年那个人因为缘卿反悔和太后的所作所为已经濒临崩溃,如果在那个时候告诉他缘卿已死,他很可能变得和太后一样。而且——”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我还在场。” 他没懂元念卿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说过,他很可能知道我的存在,那么他也应该知道亲眼见到我意味着什么。” 这一句终于将他点醒,如果皇帝知道缘卿肚子里有尸蛊,说不定也知道尸蛊成胎的事,见到元念卿的同时再得知缘卿死讯,很可能会认为是元念卿害死了缘卿。 “师父也说当年太后一直给缘卿下毒,但因为有我这个解药的关系,缘卿根本察觉不到异样。是那个人无意中误食,才暴露了这件事。而太后要让缘卿死,必然会下最狠的毒,那个人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就说明缘卿曾设法帮他解了毒。后来的房秀征也是一样,没有解药定然与太子妃一样下场。缘卿反复动用解药,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解药的来历。” 他只是听着背后就冒出冷汗,师父那么害怕皇帝知道缘卿死讯,肯定有这层考虑。听剑说尸蛊都是人牲死后从肚子里剖出来,那么元念卿一旦出现,无论生死都意味着缘卿已经不在。 “想通这些再回头看那个人对我的态度,他应该是恨着我的,但也清楚如果没有我,缘卿和他早就死于太后毒手。所以他一直在试探我,观察我是否能再做一次‘解药’,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解毒,而是帮他化解朝中危机。” 第144章 白露听完这一番剖析,心中久久无法平静。每一个看似寻常或是不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有太多曲折。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卷入其中,无人能够幸免。 “我对那个人的态度何尝不是如此,我讨厌他,非常讨厌。可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包括能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也是得益于他的决定。我的存在造就了今日的他,而活下来的他也成全了如今的我。我既是他的因,也是他的果,我们就在这种无法割裂的因果中互相试探、互相利用。” 这就是元念卿和皇帝的真正关系,一对没有亲缘,彼此不合,却又无法否定的因果。 “不得不承认,他先我一招,知道我的身世底细,能够早一步布局。之前我虽然能觉出异样,却无法参透他的真正意图,毕竟我的想法再离经叛道,也绝想不到自己是个不能活的死东西。” 他挡住元念卿的嘴巴,不想对方继续说这些残酷的事实。 元念卿拉下他的手好笑道:“你是想让我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他又赶紧摇头,一脸纠结地看着对方。 “这些话可以不说,但视而不见改变不了现实。就像我不只一次想过带你逃离,可逃离之后呢?时局不会改变,我们就一定在动荡之中安身立命吗?如果我孑然一身可以去赌,然而我不能拿你、拿师父、拿父母他们去赌。更不要说我现在很清楚,这副身体根本没有赌的资格。”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元念卿太脆弱,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就算有他在身边照顾,也需要安稳的环境才能好好调养,一直在外颠沛流离不可能维持住现状,所以从一开始就逃无可逃。 元念卿温柔地看着他:“我从小很多事就身不由己,能随心做出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你是第一个我遵从本心选择的人,没想到竟然能成为我的解药。” 这话一出口,白露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并不是合格的解药,至今没找到彻底治愈元念卿的办法。 “怎么又把你惹哭了?”元念卿小心地伸手,替他拭去眼泪,温热的泪珠滚落指尖,莫名带来些许暖意,“如果我说喜欢你为我哭,你会不会生气?” 他拼命摇头。 “我时常烦恼这件事,想要看你生气的样子,又不舍得真的惹恼你;想要看你流泪的样子,又不愿意让你伤心。你已经知道所有的我,我自然也想知道所有的你。这样即便我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心里也会记着对方完整的模样。” 他明白元念卿在用极为含蓄的辞藻提及一个最残酷的将来,忍不住拉住对方的手贴在脸上,用力点头。 元念卿笑道:“这次进京虽然辛苦又耗神,但能够与你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也让我十分知足。尤其咱们又见了你的爹娘,我也能心安理得地说见过岳父母了。” 这也是他最感激元念卿的地方,父母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不敢提又放不下。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记在心上,还将整件事办得如此圆满,不但了却他的遗憾,而且让父母得以还乡。现在提起来一派轻松,然而暗中付出的心力绝对不是他能想象的。 “可惜无法替他们正名,你会不会怪我?” 他又是摇头,如今的结果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太多,他没理由再去苛求什么。 “在我面前任性些也没关系,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好让你看到我努力的样子,变得更喜欢我。” 他不禁破涕为笑,心里暗想小泼皮又在满口歪理。 元念卿仔细端详他的脸:“这个表情好,哭和笑两种风情都有,又更好看了。” 哪有人天天都能更好看?他嗔一眼对方,抹去脸上泪痕。 元念卿也收敛玩笑,语气严肃道:“不过我有预感,你父亲的事还没有完完全全展露真相。当初抓到太后兄长的时候,我心里其实还有个疑问,就是从你父亲那里得到的名录,只找到林培钦这一个名字,可林文亭死后三个儿子都暴毙而亡,莫非其中只有一个是假死?” 他觉得不太可能,既然这套替换身份的办法有用,而且用了那么多都成功了,没理由只让一个儿子用,却不管其他的。 第109章 “这绝不可能,那么多人都能替换身份,林家怎么可能只用在长子身上。”元念卿的想法也和他一致,“于是我开始怀疑,那份名单并不完整,而林家另外两子,应该在别的名单上。” 他不由得吃惊,竟然还有别的名单! 元念卿继续道:“将你父母他们的尸首埋在黑云山,绝不是无意为之,肯定还有别的目的。顺着这个猜测,会不会那三座特别的石墓,都是与这份名单有关之人?” 他听得瞠目结舌,如此迂回的关系,自己是万万想不到的。 “这个猜测不一定对,但眼下只能想到这个。不过那时候要忙的事情太多,又要赶去幽州,没有精力深究。之后我想继续追查此事,看能不能弄清这背后的真正缘由。” 白露暗自叹息,看来之后元念卿又要一番操劳,这还没算上朝中林氏党羽和忽然现身京城的镇远侯。 果然,元念卿紧接着就提到他们:“太后那边你依然要小心,他要设法对付我,就绝不可能放过你。另外镇远侯那边我也要带你去一趟,是敌是亲总要先探探口风才行。” 他点点头。 元念卿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对了,师父给你做的针匣你是不是带来了?” 他赶紧下床取来放到床边。 “在就好。”元念卿安心道,“这东西你随身带着,万一遇到情况不对,就朝对方的眼睛射,先跑再说。” 他暗笑对方胡闹,这东西一发三针,可连发九次,真射了眼睛肯定会瞎。不过他会随身带着,就算不射眼睛,射中几处穴位也足够逃生。 元念卿等他将针匣收好又提醒道:“这之后你我都不会轻松,无论如何都不要以身犯险。” 这次他乖乖点头,回到床上继续陪对方躺着。 快到子时两人才换上衣服走出内院,元崇见他们出来立刻带人点燃鞭炮烟花,院内元外顿时响声震天。家人们也纷纷出来听炮看花,子时一到互相道贺。 因为回来得匆忙没时间准备,元念卿就将本该发放的东西都折成银钱发给家人,又另外备一份红包犒赏大家。 发到柳如烟时对方并不敢接:“民女还未报答王爷和娘娘的救命之恩,这钱不能收。” “这钱不多,只是讨个彩头,而且你身无分文也不方便。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帮内子教教那几个丫头。”元念卿给足了理由,将红包递到柳如烟面前。 “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柳如烟这才接下,“祝王爷娘娘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第145章 除夕就在平静的氛围中悄然度过,白露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可就像元念卿说的,比起以往那些无法见面的除夕,能相互陪伴度过已经很好。以后的日子还长,明年他一定能为元念卿过一个热闹的生辰。 两人在家休养两日,初三一早便梳洗一新,带上礼品去往镇远侯元震在京中的住处。住处在西边城门附近,离别苑有些距离,位置又不太显眼,马车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对门。 元崇早一步下马叫门,主动递上元念卿的名帖,不多时管家带人过来打开大门,将元念卿和白露迎了进去。 这个住处并不算大,元念卿特意留心了一下,院里往来的都是一些寻常家仆,不像有兵丁驻守的样子。 管家将他们带到正堂:“王爷娘娘请先稍做休息,侯爷马上就到。” 元念卿客气点头:“有劳了。” 趁着管家退出门去的功夫,两人环视四周,屋内摆设素洁清雅,墙上诗画虽不是出自大家之手,但也充满闲适雅趣,并不像一般的武将宅邸。 就在此时,一阵豪迈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位蓄须的中年男子带人走进门里,对方头戴武冠身披猛虎大氅,虽然笑容满面,但眼神十分锐利。 不用多想,此人应该就是镇远侯元震。元念卿立刻带白露行礼:“小侄元念卿携内子白露突然前来打扰,还请世伯恕罪。” “这话怎么说的?”元震上前止住他,“幽王殿下大驾光临,本侯面上也有光。” “世伯说笑了,您对社稷居功甚伟,小侄高山仰止已久。还请世伯不要外道,称小侄念卿即可。” 元震点点头:“既然世侄这么说,我也就不见外了,快坐下来说话。” 双方这才相继落座,待仆从上好茶,元震主动问道:“你家中近来可好?” “劳世伯费心,家中一切安好。本来大婚之后父亲想让小侄携内子去拜见伯祖父和几位叔伯,但因为入京的事耽搁了。正好前些日子听闻世伯到了京城,小侄便擅自做主前来拜见。” 元震看了看白露笑道:“我倒是知道你已成婚的消息,也听说你娶了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你急着把人娶进门。” “世伯过奖了,可惜内子身患宿疾,无法亲口道谢,还请世伯见谅。” 元震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不过也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人才却落下这么个缺憾。不过要是让你伯母看到她,一准会喜欢。” 元念卿没有看到元震夫人的身影:“不知伯母是否一同前来?” “没有,家里杂事太多她抽不开身。” “我听母亲提过,伯母治家有方,当年还点拨过母亲。如今家里的一些规矩,都是从伯母那里学来的。” “这话倒是没错。当年你父亲大婚之后过来认亲,她和你母亲一见如故,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惜你父母回安陵之后少有机会走动,我动身之前她还跟我提,说你母亲眼光精准,选中的儿媳准没错。” 屋里正在话家常,院中却传来喧哗之声,好像有人起了争执。 元震听到动静脸色微变,对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对方打开门刚要出去,却被一把推开,有人从屋外闯了进来。 进来的人虽是男子装扮且要带佩剑,但身形步态明显就是女子,不过目光如炬气势逼人,一看就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女子进屋时本来带着怒容,但一见屋里有生人立刻改了脸色,抱拳拱手道:“爹,女儿鲁莽,打扰您和贵客说话了。” 元震见对方没给自己难看,也顺势起身道:“也不算打扰,你来的正好,这是你世叔家的儿子念卿。” 女子一听,立刻笑着行礼:“原来是幽王殿下,失敬。” “不敢,叫我念卿即可。”元念卿赶紧还礼,随后看向元震,“世伯,不知我该如何称呼这位?” 元震介绍道:“她是我的三女姝儿,论年纪应该比你大一岁。” “那我该叫三姐才对。” 元姝儿大方道:“既然幽王不想我太客气,那也不用跟我太客气,不如都以名相称如何?” “三姐果然是爽快之人。”元念卿欣然应下,“不对,应该是姝儿姐。” 元姝儿笑道:“你这个姐字加得多余了。” 元震不由得沉脸警告:“姝儿,哪能那么没规矩?” 元姝儿不以为然:“都是一家人,何必总说生分的话,何况我看念卿也不是小气之人,应该不会介意。” 元念卿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元姝儿又将目光转向白露:“这位一定就是幽王妃吧?” 白露含笑施礼。 元念卿从旁道:“叫他白露即可。” “有如此美人相伴,真是令人艳羡。” 元念卿也不避讳夸赞白露:“有他相伴确实是我之大幸。” 这话似乎戳中了元姝儿的心事,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被笑容取代:“看来白露也没选错人。” 两人正说得热络,元震却打断道:“姝儿,你怎么一个人,照懿呢?” 元姝儿看向门外:“他不就在那?” 元念卿和白露也看向门外,正有位书生气质的年轻男子站在台阶上。 元震见状赶紧把人叫进屋:“照懿,快进来。” 男子这才进屋,元震立刻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子元照懿,这位是安国侯家的念卿和媳妇白露。” 元照懿躬身行礼道:“在下见过幽王殿下、王妃娘娘。” 元念卿赶紧把人扶起来:“照懿不必多礼,既是世伯义子,也是我的兄弟,不如和姝儿一样,我们都以名字相称。” 元照懿有些迟疑:“这……” 元震劝道:“你就答应吧,念卿是个爽快之人,不必拘泥小节。” 元照懿这才答应下来:“既然如此,我也不和念卿见外了。” “这样最好。” 大家重新落座,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些家常。 元念卿适时起身告辞,临走前元震让人拿来一套水玉银钗赠予二人:“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合适的礼物,唯有这套银钗还算拿得出手,正好与白露十分匹配。” 元念卿和白露谢过,转身时却无意间瞄到元姝儿正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元震。 第146章 第110章 回别苑的路上,元念卿提起刚刚见面的情形:“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元照懿应该就是懿德太子之子,房秀征同父异母的弟弟。” 白露也这么认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又是元震义子,而且名字里还特意留了懿德太子一半的名讳。 “不过我有些拿不准镇远侯带他来京城的目的,如果打算以他的名号兵变,不应该这么早把人带来京城才对。而且刚刚那个宅子你也看到了,就十来间房,装不下多少人。附近也没有重兵把守的迹象,实在不像为起事而来。” 他也觉得奇怪,连年都不过赶来京城,应该为了什么要紧事才对。可那宅子里的下仆都神色平和,元震还将女儿和义子都介绍给他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元念卿苦笑道:“我本来做了不少设想,结果只是普通的走亲戚。” 他见到元震之前本来也有些紧张,可是见面之后聊的都是家常话,气氛远比预料之中融洽。 元念卿怀疑道:“难道他们此行意不在此?” 他点头赞同这个想法,至少他没从元震身上看出什么剑拔弩张的气势来。 “算了,这样也好,可以暂时少操心一件事。”元念卿想不出结果干脆放弃,“回去先把年过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两人回到别苑,将元震送的银钗带进屋,叫春玲收起来。 春铃打开锦盒看了一眼,便站住不肯走,偷偷打量起白露来。 元念卿先看见春铃神色,隐约猜到对方的心思:“怎么,你想让他戴上试试?” 春铃立刻点头,这次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元念卿从旁劝道:“春铃难得开口,你就依了她吧?” 他不好拒绝,便坐到梳妆台前,让春铃帮自己戴钗。 水玉没有颜色,银钗也是素身,戴上之后比原来的金钗平淡许多,连妆容都显得暗淡了些。 元念卿仔细端详一会儿摇摇头:“这发钗看着一般。” 春铃却摇头,抬手指向门外。 元念卿问道:“怎么,还得出去看?” 春铃连连点头,帮着打开房门。 两人没办法,依着走到院内。 此时快到午时,院中太阳正好,白露一到光下,水玉竟然闪烁七彩光芒,衬得他光彩照人。 元念卿也看得稀奇,由衷赞叹道:“这次我还真是走眼了,这水玉在屋里看跟冰没区别,谁知在日光下竟然显出霞光。有如此光彩,倒是和素银钗身更配,若是和金一起反而会抢夺光彩。” 见元念卿明白了这银钗的好,春铃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白露本就不在意这些,戴什么首饰自己也看不到,左右这两人觉得好就行,若要他说什么都不戴才最好。 “看来这发钗更适合春夏游园,远看清新素雅,近看光彩夺目。”说到在这里元念卿又烦恼地摇摇头,“不行,你这样太好看了,不能给别人看。” 他白过去一眼,招呼春铃帮自己卸妆。 从元震那边回来元念卿明显安心不少,晚上白露又施了一次针,得以安眠到天亮。 转天起来两人正不紧不慢地吃饭,听剑忽然过来敲门:“一个叫元姝儿的来找你。” 元念卿和白露互看一眼,换上衣服一起出了内院。 元姝儿正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拱手一笑:“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们。” 元念卿留意到对方是独自前来:“没关系,我想你也是有要事才会选这个时间过来。” 元姝儿坦言道:“不算什么要事,只是对我很重要。” 元念卿展手道:“我们去里面聊。” 两人引着元姝儿向正堂方向走,可转弯时对方却停下脚步,怔怔看着侍女们住的院子。 他们也回头看过去,只见柳如烟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出来。大约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柳如烟走到一半停下环视四周,对上元姝儿的视线立刻脸色大变,转身就往回跑。 “如茵!”元姝儿立刻垫步冲了过去,可惜距离太远,追到院里的时候房门已经紧闭。 小侍女们跟过去却不敢靠近,纷纷围在门口看着。 “如茵!”元姝儿用力拍打房门,“是我啊,姝儿!” 元念卿和白露也追赶过去,眼看元姝儿从敲门变成砸门,只得上前阻拦。 “姝儿——” 谁知元念卿刚开口,元姝儿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元念卿并不着急辩解,淡然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我倒是觉得她这种反应,应该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元姝儿被问得语塞,良久才叹气道:“确实是我的过错。” 元念卿知道对方已经冷静下来:“柳姑娘刚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现在还在养病。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让她喘口气。” 元姝儿听到这话立刻担心起来,不舍地看一眼房门,转身随他们往院外走。 走到小侍女身旁的时候元念卿嘱咐:“你们看着点儿柳姑娘,要是有事就去找人过来。” 小姑娘们乖乖点头,施礼送他们离开。 大家来到正堂落座,待人奉上茶水,元念卿遣去侍奉的家人:“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靠近,我们可以放心说话。” 元姝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茵是怎么到你这里的?” “她并非直接到这里。我和家人二十九才从幽州回来,她是我在那边遇到的,当时衣衫褴褛倒在路边,我们还以为遇到的是个乞丐。内子见她还有一口气,便将人带去了幽州的住处,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人救回来。从幽州回来之前我本打算送她回家,可她说家中无人无处可去,这才随我们到了京城。” 元姝儿听完震惊不已,双拳紧握喃喃自语道:“竟然是幽州……父亲骗我!” 元念卿将对方的话听了个真切,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道:“因为她大病初愈,我便没有仔细打听她的来历,一直让内子的侍女照顾。想着等她康复之后,再问问她有什么打算。” 元姝儿看出他没有说谎,感激道:“多谢你救了她。” “我没做什么,倒是内子费了不少神,你要谢就谢他。” “白露当然也要谢!”元姝儿再次端详他们,“你们夫妻都要好好谢!” 第147章 自己该说的都说完,元念卿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一问元姝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问你要回昨天那套水玉银钗,不过现在我只希望能亲见她一面,别的都不重要。” “可惜这两件事我都不能答应你。”元念卿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元姝儿有些意外:“我知道银钗是我爹送的,我要走你不好交代。可是见如茵的事也不行吗?” 元念卿知道元姝儿个性直爽,于是也不藏着掖着:“因为在我看来,柳姑娘并不想见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的,我和内子都不希望她有什么差池。” 元姝儿明白想让元念卿从中帮忙,就必须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如茵本该是我的二嫂。” 此话一出,元念卿和白露都愣住。 元姝儿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如茵的父亲柳俞曾任吏部郎中,十年期被牵扯进那件轰动一时的谋逆案中。” 没想到柳如茵也与那件案子有关,两人都打起精神仔细听。 “二哥并非我娘所出,是已经去世的二娘留下的,他天生身体孱弱不适合习武,但是天资聪颖又博闻强记,家里便想让他走仕途。于是将他托付给柳郎中,并且以此为机缘让他和如茵定了亲。” 元念卿记得柳俞这个名字,不过因为出身西关,和他要追查的幽州官吏干系不大,所以当初未曾仔细留意。没想到此人竟是元震亲信,还是未来的亲家。 “如茵当时虽然才不到十四,但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事发之前他们一家来过我家,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一得空就缠着她不放。”回忆过往,元姝儿的神情变得温柔许多,“我娘还说幸亏我是女孩,不然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这一番话让元念卿隐约有种感觉,元姝儿对柳如茵并非姑嫂之谊那么简单。 “不过他们回去不久柳家就被查抄,负责查抄的官员见如茵貌美便要图谋不轨。当时我二哥也在,怒火中烧与官兵争执起来,反被他们打得只剩半条命。虽然我爹一接到到消息就带人赶了过去,可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二哥……” 元念卿恍然大悟,原来他还奇怪什么亲信能让元震如此震怒,足足围了林家两年。原来竟是亲子命丧于此,难怪非要讨个说法。 “我爹本来就因为二娘早逝而特别疼惜二哥,这事一出自然愤恨不已,率军直入京城,一去就是两年。” 元姝儿提起这段情真意切,元念卿不觉得对方有所隐瞒,应该是当时年幼,并不知道元震还去了幽州。 第111章 “我爹回来后仍然放不下此事,甚至记恨起如茵,觉得是她害死了二哥。” 元震会这么想并不意外,不过元念卿有些不解:“据我所知被查抄的官员家眷都入了贱籍,世伯觉得这还不够吗?” “如茵没有落为贱籍,因为当初我爹赶去救人时,将她和柳夫人一并强要了回来。我娘将她们母女安排到了召平南郊,一直暗中关照。” “既然有伯母关照,柳姑娘又是怎么去了幽州?” “因为我爹……”元姝儿提到此事面带怒容,“他一直觉得如茵碍眼,自从三年前柳夫人去世就一直想把她嫁掉。但如茵一直以丧期不宜谈论此事为由推脱。” 元念卿觉得不对,按理说柳如茵和元家表面上已经没关系,元震要拿对方泄愤有的是办法,不该非要把人嫁了。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隐情,于是他决定诈一诈元姝儿:“如今三年丧期已到,所以柳姑娘就同意了?” “她没有!”元姝儿断然否定,但随后却支吾起来,“她……她……都是我害的。” 他佯装不明白:“我看你对柳姑娘十分关心,怎么会害她?” 元姝儿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全说了:“我当然不会主动害她,可我爹不喜欢我与她太亲近,最近还要逼我定下婚事,我负气离家躲去她那里,我爹知道更是气恼,便派人将她强送到外地,要把她嫁了。” 他暗自感叹,又是一个因为婚事逃家的女儿,看来元家姑娘此举也是一脉相承。 “我本来打听到家里有一队车暗中去往京城,所以才一路追过来,谁知在这边逗留数日都找不到人。今天是你说,我才知道我爹其实是把她送去了幽州。” 看来元震早就算到女儿一定会设法追赶,才会使出这招声东击西。说到这里大致情况也都了然,但还有一事他要确认:“我多问一句,希望你不要见怪。伯父想要让你定亲之人可是你的义兄?” 元姝儿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随口扯谎道:“我看伯父一见你就问他,很像是有意撮合的样子。” 元姝儿一听更加愤懑:“我爹恨不得把这个心思写在脸上,也难怪别人都能看出来!” 从元姝儿的态度来看,应该还不知道元照懿的真正身份,否则无论是否同意婚事,对元照懿的态度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随便。 元姝儿见他半天不吱声,焦急地问道:“来龙去脉我都说了,你能不能帮我和如茵见一面?” “虽然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但还是得问问她的态度。毕竟世伯还在京城,她就算在我这也并不安全,万一消息走漏到世伯那里,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元姝儿也觉得有理,自责道:“是我疏忽,一心想要见她,却没想好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元念卿装做担忧道:“世伯肯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你来我这也未必能瞒得过他。” 元姝儿深知自己父亲的手段,也跟着担心起来。 “所以你一定不能心平气和地从我这里离开。” 元姝儿不解地看着他,但很快醒悟过来,赞同地点头:“有道理。” “柳姑娘那边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帮你问问,但你绝不能再过来。” “我不过来又怎么知道她的答复?你派人联系我?” 元念卿摇头:“正元节京中趣心阁要办庙会,我与内子届时会一同前往,到时候若是能够巧遇,你便能得到答复。” “我明白了。”元姝儿欣然点头,“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巧遇’。” 第148章 三人商量过后从正堂出来,彼此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元姝儿出门前回头瞥一眼元念卿,冷冷道了声:“告辞。” 元念卿淡漠点头:“慢走不送。” 话音未落,元姝儿已经转身出了大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元崇见状有些担心,过来问道:“王爷,三小姐那边没事吧?” 元念卿装做为难道:“她想把昨天世伯送的银钗要回去,我没答应。” 元崇听闻也觉得这事不好办:“三小姐要是喜欢,怎么不早些找侯爷要?” “怕是要过没给。”元念卿叹气道,“所以我才更不敢给,怕以后不好向世伯交代。今天的事不好传扬出去,你看着点大家,别让他们乱说。” 元崇连连点头,领命离去。 元念卿又和白露去到侍女们的院子,见个子最小的姑娘出来便招呼过来询问:“里面情形怎么样了?” “柳姐姐刚刚哭了一场,现在已经止住了,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愁容,我们也不太敢随便开口劝。” 元念卿点头:“她的事别人劝也没用,你们多留意她的身体就行,别让你们娘娘的辛苦白费。” 小侍女窃笑道:“王爷这么心疼娘娘呀。” 元念卿沉下脸道:“我不心疼他心疼谁?” “王爷说的是!”小侍女赶紧点头,“您和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元念卿摇头,放走小侍女,和白露回了内院。 白露觉出元念卿有心帮元姝儿,但没想明白其中缘由,于是进屋之后拉过对方的手写了个帮字。 “我本意不是想帮谁,而是不希望元姝儿和元照懿的婚事真的成了。” 虽然他不觉得那两人的婚事能顺利,可还是奇怪元念卿为什么对这件事上心。 “联姻稳固地位是元氏宗亲的惯用手段,如果要以元照懿的名义兵变,宗家必然要故技重施,以便稳固二者之间的关系。”元念卿分析道,“我猜元震来京城其实是为了看住元姝儿,以免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否则元姝儿一旦跑得不知所踪,导致这桩婚事彻底告吹,元氏宗亲反而会变成骑虎难下的一方。” 经过这番解释,白露总算明白元念卿为什么要特意问清元姝儿要定婚事的对象,换句话说如果两人成功定下婚事,元氏宗亲将更加不遗余力地拥护元照懿,就仿佛曾经拥护先帝一样。 元念卿和他想到一处:“这帮老顽固还真是没受够教训,一个先帝还没让他们吃够苦头,现在又要如法炮制。尽管我还看不出元照懿对此事的态度,但以元姝儿的个性,定然不会一辈子受制于人。即便被强逼着成了亲,之后也未必太平。” 其实他觉得元姝儿和元红娇的性格有几分相似,都是坦荡直爽的女子,不过论对事沉稳反而是小一岁的元姝儿略胜一筹。 “当然我也不只是想着利用元姝儿扰乱元氏宗亲的计划,于私我也觉得元姝儿勇气可嘉,值得一帮。” 他不解地看着元念卿,不知所谓勇气可嘉是指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元姝儿来京城就是为了寻找柳如茵,而且对柳如茵的态度也与对旁人大不相同。我拿别的话试她,她应对都还算自如,可一旦用柳如茵诈她,她便立刻慌乱起来,可见柳如茵对她意义非凡。” 这么一说,他也觉出元姝儿对柳如茵太过上心,之前以为是姑嫂情谊深厚,现在看来或许并不那么简单。 “不论元姝儿对柳如茵到底怀了什么心思,单从她追到京城四处找人这点,就已经比许多男子更有勇气和担当。” 白露不禁想起自己因为金婵没能和情投意合的书生终成眷属而惋惜时,元念卿曾说过,比翼双飞是人间佳话,但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世间常情。而元姝儿为了柳如茵千里迢迢追来京城找人,确实比隔壁街的书生强了千百倍。 “柳姑娘与你一样容貌显眼,如今又没有家人庇护,未来并不会平顺。如果身边能有一个愿意奋不顾身护着她的人,应该能活得好些。” 他在心里暗笑,之前元念卿说他怜香惜玉,自己还不是一样在为柳如茵着想。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嘴硬道:“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只是不想你的辛苦白费。” 他忍住笑意,敷衍地点点头。 元念卿本打算过几天再找柳如茵,谁知晚饭后听剑却来敲门,说柳如烟想见他们,两人一听立刻让听剑把人放进来。 柳如茵在门外躬身行礼:“如茵见过王爷娘娘。” 元念卿把人让进屋里:“柳姑娘无需客气,坐吧。” 柳如烟却没有坐:“民女……想来向王爷和娘娘辞行。” 元念卿倒也不意外:“因为元姝儿的事?” 柳如烟点点头:“如果民女继续逗留,很可能会给往王爷和娘娘招来麻烦。您二位的救命之恩民女还无以为报,不能再继续拖累。” “这事姝儿大致已经跟我们说了,你应该是在担心镇远侯吧?” 柳如茵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 “对了,你可知道家严和镇远侯是世家兄弟,论起来我该叫姝儿一声三姐?” 柳如茵听到这个消息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紧张,本王如实相告就是想让你明白,你可以安心留在这里。虽然镇远侯与家严地位相当,但奈何不了本王。” 第112章 柳如茵依然忧心忡忡道:“可是您和娘娘对民女恩重如山,民女不该……” “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还是那句话,本王和内子既然救了你,就一定会管到底。” 这话令柳如烟动容不已,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民女不知修来几世福分,才得您二位的大恩。” “柳姑娘你无需客气,其实姝儿也跟我说了你的身世。关于你家的状况,以及镇远侯丧子之事。” 提到这些,柳如烟的神情有些恍惚:“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我爹和二哥也不会死……” 元念卿劝道:“这不该怪你,当年之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绝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够左右的。” 柳如茵却一再摇头:“王爷您有所不知,当年父亲之所以被牵连进去,正是因为拒绝了当时的中书令胡瑾瑭做亲的请求,他家大公子不知何时看中了民女,想要纳民女为妾。” 元念卿连忙追问道:“你不是已经与姝儿的二哥定下亲事了吗?只这一条就足够让胡家退避三舍才对。” 柳如茵点头:“虽然定下亲事,但二哥是隐瞒身份留在我家,外人并不知道他是镇远侯之子,只当他是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暴露二哥身份,便没有和胡家说明。” 第149章 元念卿心里明白,看来宗亲还是想要族人重新入朝议事,只可惜时机选得不好,最终不但没成,还再次折损了一名族亲。 “那之后不久就传来父亲被抓的消息,大约一个月后官兵闯进家里,二哥为了我和为首的官员起了争执,被他们打得性命垂危,侯爷亲自过来,也没能将他救回来。”柳如茵说着再次落下泪来,“如果不是因为民女,父亲和二哥都不会……” 元念卿却不以为然:“柳姑娘,当年朝廷公示你父亲牵扯进的那件案子,你可曾看过告示?” 柳如茵摇头:“民女不知道有什么告示。” “柳大人定罪的那件案子主犯两人,从犯四十二人。胡瑾瑭当年还是户部尚书,这案子他虽然有参与胁从,但肯定不敢在这样一件事关重大案子里随意兴风作浪,不然他也会被牵连进去。你父亲应该早已被人盯上,甚至可能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只是这件事和胡瑾瑭提亲的事间隔很近,让你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柳如茵显然是第一次听说:“竟然是这样一件大案?” 元念卿点头:“我承认你容姿出众,但那件案子卷宗记录十分详实,就算是构陷的罪证,也是要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安排,绝不可能是一两个月就能成的。” 柳如茵听完若有所思。 “你不妨回想一下柳大人在胡家提亲之前的言行,是否有什么端倪?” 柳如茵想了想:“父亲有大约半年确实时常暗自叹气,母亲问他只说是官场中的事,没有明说。不过我们一家从镇远侯府回来之后他变得松心许多,我和母亲就以为事情过去,便没再问。” “我想那时候柳大人就已经察觉到自己正陷入困局,从侯府回来变松心,应该是和世伯商议出了对策。只可惜京中变数可能比他们预想得还要糟,他们的对策未能起作用。” 其实元念卿并无十分把握,柳如茵的回忆里没什么能用上的线索,但他确实认为柳俞之死和柳如茵的关系不大。毕竟以他对胡瑾瑭的了解,监斩亲子都不敢吱声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那件案子里泄私怨。 柳如茵被说得有些动摇:“这些年民女一直自责不已,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哥,如今要是又害到姝儿,那就真的是罪无可恕……” 元念卿奇怪道:“我看姝儿只是一心担心你,并没有受你所害的样子?” 柳如茵却摇头:“如果不是民女,姝儿也不会和侯爷心生间隙。民女知道她一心向着我,可是也好害怕她会和二哥一样,因为民女的缘故身陷不幸。” 他听出来柳如茵也在为元姝儿担心,决定暗中推对方一把:“柳姑娘,你是否觉得自己不幸?” 柳如茵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怔怔摇了摇头:“民女虽然命途多舛,但一路始终有贵人相助,无论是二哥舍身相救,还是姝儿对我照护有加,现在又承蒙王爷和娘娘的恩德,民女已经十分幸运。” “但你的经历在旁人看来,可以说十分不幸。所以你会因为旁人眼光就改变想法,觉得自己不幸吗?” 柳如茵摇头:“不会。”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想换做姝儿也一样,有些事旁人怎么看并不重要,关键还是自己。” 柳如茵似有所悟,只是怀揣了许多年的自责,一时半会儿难以彻底放下:“多谢王爷提点,可是事到如今民女已经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怎么做又是错。” “这个简单,因为摆在你面前的哪一条路都不容易,倒不如放任一把,选一条最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柳如茵喃喃自语道:“最不会让自己后悔……” “其实柳姑娘应该最清楚,当日你倒在路边,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 柳如茵意外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元念卿倒是不急着得到回答:“时间还有,你可以慢慢考虑。” 柳如茵离开时神色松弛不少,白露在旁边看着也安心下来,等人离开后赶紧给元念卿倒上一杯热茶润喉咙。 “唉,真是累……”元念卿活动一直端坐的腰背,“比起柳如茵,还是和元姝儿那样的女子打交道容易些。” 他倒是没觉出差别,应该是元念卿家里有个和元姝儿个性差不多的姐姐,才会觉得容易打交道。 元念卿端起茶杯吹了吹:“希望她能想明白,别枉费我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 他也觉得柳如烟将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早晚会承受不住,如果能够想开,未来或许也能变得更加平顺。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你小时候要是在家里多待几年,是不是也会变得跟柳如茵一样?” 他一听就知道对方没好话,直接白过去一眼。 “她身上那份拘束,跟你刚到山上时一模一样。” 这点确实不假,柳如烟到府里那么久,礼数上一直不曾松懈过,大概从小家里规矩森严,已经养成了习惯。他原来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后来在山上被元念卿带坏了,慢慢地也开始厌烦规矩礼数。 “倒不是说有规矩不好,但要是一直被规矩捆住,自己难受不说,别人看了也难受。”元念卿叹气道,“柳姑娘应该和你一样,从小就被训要知书达理,可那是在家的时候。如今孤身一人,再讲究那么多规矩礼数,反而会害了自己。” 他认同地点头,自己在家时,乖巧懂事是人人夸赞的优点。可真的落入困境时,这些根本没有用。他再讲道理,也改变不了家人被匪徒一刀夺命的命运。 “你也要多留意,不要被规矩困住,好心更不能乱用,只能对值得的人好。”元念卿说到这里得意地仰起头,“就像我这样。” 他不予理会,转身将炉子上一直温着的汤药端到对方面前。 元念卿立刻皱起脸质问:“我都那么明示要你对我好了,你怎么还给我端药?”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眼前的腰。 “哎呦……”元念卿就算明白他的意思仍是满心不情愿,“你把心意放在别的东西里不行吗?” 他摇头,含一口汤药贴近正闹脾气的小泼皮,只见对方苦着脸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无法拒绝,撅起嘴巴亲了上来。 第150章 初五一过,应酬就多了起来,邀约请帖纷纷送上门来。元念卿只挑了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剩下的全都推掉。 其中只有初九一场太子右卫率崔全晟六十寿辰的宴贺需要白露露面,于是那天下午他也跟着忙碌起来。 梳妆时元念卿特意嘱咐春玲,一定要配上水玉银钗。对方思量片刻,重新帮他调整了妆容,将原本的高髻改成坠髻,点缀各色宝石珠花,显得色彩纷呈;另一侧则银钗玉簪并列,突出整齐秀雅。 打理完毕春铃用眼神询问意见。 元念卿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你,眼光和手法都没得挑。这两边一艳一素,横看有横看的美,竖看有竖看的俏。” 春铃听到这话比自己扮上好看的妆容更开心,也不住地端详白露。 白露没好气地瞥两人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人能在打扮自己这件事上如此投契,每次都能想出新花样。 元念卿明白他嫌梳妆麻烦,振振有词道:“难得你天生丽质,当然要好好美一美,不然多浪费?我倒是想美,这不是美不起来吗?” 他忍不住笑出来,小泼皮就是小泼皮,歪理总比道理多。 春铃听到这话却没笑,反而认真地对元念卿拍拍自己的胸口。 元念卿猜测道:“怎么,你有信心把我扮美?” 春铃连连点头。 第113章 “好啊,等你研究出合适的妆容,我就扮上好好气气他。”元念卿说到这里瞥向他,“到时候你不许嫉妒我。” 谁会嫉妒?他无奈地摇头,但心里也暗自期待起能让对方“美起来”的装扮。 元念卿算好时间从别苑出发,到达时宾客已经来了大半,主人亲自带家眷前来迎接,双方互相见礼道贺一番后,才一起步入正堂叙话。 因为宾客众多,元念卿进门之后嘴上就没闲下来过,谁过来都要见礼问安,再说些场面上的话。三四十人轮番下来,招呼还没打完,宴席就快开了。 主人看时间差不多,刚要宣布开席,就见管家匆匆跑来回禀,说是镇远侯到了。崔全晟一听立刻出去迎接,而在场的宾客知道元震前来则面色各异。 白露见元念卿没显出一丝意外,再加上今早特意让春铃给自己带水玉银钗,不禁怀疑对方早就料到元震要来。 不多时元震随主人一起步入正堂,场面重新热络起来,大家再次见礼道贺,之后主人宣布开宴,宾客也得以重新落座。 按照身份排序,元念卿本该坐主人右首,但入席前还是将位置礼让给元震,自己带白露坐到左首。 元震不由得感叹:“别的不说,单就教儿女规矩礼数这点,我确实输给你爹。” “世伯过谦了,虽然还未能见过其他兄弟姐妹,但姝儿为人直爽磊落,一定是得您的教诲。” 一提三女,元震不住地摇了摇头:“你不用替她遮掩,我知道她前两天跑去你那,肯定没给你好脸色吧?” 元震果然知道元姝儿跑去王府的事,元念卿赶紧拱手道:“这件事小侄还要向您请罪,那日姝儿过来想要走您赠予的水玉银钗,被小侄回绝了。” 元震对此并不意外:“这事不怪你,是那丫头胡来。” “实不相瞒,世伯眼光独到,这套银钗与内子十分相称,于私我有些舍不得还。不过我也能看出姝儿要钗心切,因此也想借此机会向您请示,是否该把银钗转交给姝儿?” “你千万别给她!”元震断然道,“那丫头拿到钗子也是浪费,她若是真心想要我早给了。她跑去向你要,无非是找理由胡闹。” 元念卿假装放心道:“既然如此,小侄和内子就安心留着了。” “你们安心留着,那丫头再找你麻烦也不用理会。”元震说道这里看向白露,“其实我一进来就看到侄媳妇戴着,确实美艳动人。” “这还要多谢世伯独具慧眼,不吝赠予。” 这番话说得元震心情大好:“你这孩子嘴真是甜,难怪能讨陛下欢心。” “世伯过奖了。” 双方相谈甚欢,席间也其乐融融。到离去时元崇竟然显出不舍:“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到家里来坐坐,和兄弟姐妹们见个面。” “那是当然,小侄将来一定会携内子到召平拜访。” 元崇点点头,带人上马离去。他们也和主人告辞,一起上了马车。 车上白露问起元念卿是不是早知道元震要来。 元念卿摇头:“只是猜测他可能会到,没有十分肯定。崔全晟早年曾在庆州任职,和镇远侯多少有些交情。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交情怎么样,就是觉得做好准备总没错。” 原来这世上还有元念卿不知道的事情,他还以为对方能掐会算,什么都知道。 “看来镇远侯是故意要把水玉银钗给咱们,这东西大概和柳姑娘有些关系。”再次揣摩元震对元姝儿要钗的态度,元念卿说道。 他没想出其中联系。 “元姝儿说她是来要钗,可见了柳姑娘便把银钗的事丢到一边,可见柳姑娘不但可以替代银钗,而且远比银钗重要。”元念卿解释道,“或许这钗本来就是柳姑娘的,元姝儿找不到人就以钗代人,作为寄托。” 这么一说也确实合情合理。他觉得可以找时间问问柳如茵,如果真的是就把银钗物归原主。 谁知元念卿话锋一转:“如今这东西是咱们的了,才不会还回去。” 家里贵重的首饰那么多也没见元念卿守着不放,他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对这套钗如此执着。 “我一向对自己的眼光有些自信,可是偏偏在它身上走了眼,这是个教训,我必须留着它警醒自己。” 他没听出这算什么教训。 “而且你带上确实好看,我回头还想试试其他珠宝玉石有没有类似效果,得留着它给工匠做个样子。” 说到底还是要给自己做首饰,他别过头懒得再理。 元念卿看这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凑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给你做,难道不能是给我做?” 这他确实没想到,好奇地转过头来。 “春铃不说要帮我想变美的扮相吗?我作为正主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得做些准备才行,你说是不是?” 他不由得含笑点头,搂住倒进怀里的小泼皮。 第151章 十五这天天气晴好,马车下午驶出别苑,往趣心阁去了。此时庭院里人头攒动,比之前游园会时更加热闹。 马车停稳元念卿把人扶下车,顺便理了理对方头上的风帽,然后随着人潮往园子里面走。不多时就看见有眼熟的面孔迎面走来,竟是元照懿。 对方主动招呼道:“念卿也带弟妹过来游玩?” “是啊。”元念卿点头,“平时我公务繁忙少有机会带他出来,自从上次听说这边会有庙会,他就心心念着想来。本来前两天受了些风寒,身体一直不舒坦,我说要不今天算了,他却不肯。” 元照懿了然道:“难怪这么好的天气弟妹还以风帽遮面,原来是身体有恙。” “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弟妹对你的这份心意让我羡慕还来不及。” 三人一起边聊边逛,元念卿四下看了看:“今天照懿是一个人过来?” “不,是和姝儿一起,不过她一来就跑没影了,应该是在哪里玩得开心。” 正说着,元姝儿拎着许多刚买的小玩意儿走过来,刚要开口喊元照懿,瞧见旁边的元念卿却变了脸色,不咸不淡地招呼道:“今天还真是巧,你们也过来玩?” “机会难得也想过来逛逛。”元念卿说到这里顿了顿,“上次的事是我失礼,还望你不要见怪。” 元姝儿冷笑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元念卿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角,于是低头问道:“怎么,你想代我向姝儿赔罪?” 身边人轻轻点头。 他装做为难道:“我不知人家肯不肯赏这个脸。” 元姝儿不满地瞪他一眼:“我哪有那么小气!” “是我小人之心了。”他赶紧告饶,小声嘱咐身边人道,“你看我又把人给惹了,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对方点头,上前几步拉住元姝儿,指了指远处的凉亭,带人一起走了过去。 元照懿怕元念卿暗地里怪罪,在一旁劝道:“你别往心里去,姝儿本来性格挺大方,只是最近烦心事很多,所以脾气差了些。” 元念卿点点头:“我明白,女儿家的心思本来就多变,早上一个样,晚上又一个样。” “难道弟妹也时常让你猜?” “他倒是还好,虽然不方便开口,但心里藏不住事,一般都带在脸上。不过脾气倔起来也会不理人,那种时候最棘手。” 元照懿笑道:“看来你也没少吃苦头。” 元念卿没有否认,只是道:“其实他吃的苦头更多,本来性格就腼腆,不喜欢抛头露面。因为我的关系却必须时常应付各种场面,遇到别人说些闲言碎语,连个回嘴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元照懿感同身受:“像弟妹这样娴雅柔弱的女子,最难承受的不是苦难,而是别人的非议。” 他觉得对方这话并不是在替元姝儿说:“你也认识相似的女子吗?” 元照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下头:“我认识一位姑娘,也是有绝色容颜,比弟妹更显柔弱。可惜她身世凄苦,身边也没有像念卿这样的人替她遮风挡雨。” 听完这番话,元念卿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既然照懿有怜香惜玉之心,为何不做那个能替她遮风挡雨之人?” 元照懿苦笑道:“我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擅自接近反而会让她经历更多磨难。” “难道心里不觉得遗憾吗?” 元照懿摇头:“比起遗憾,可能更多的是愧疚吧。堂堂男儿,却连心仪的女子都保护不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陷入危难之中。论魄力,连姝儿也不如。” 至此一句,元念卿已经能够肯定元照懿心中真正牵挂的女子是柳如茵。这样一来元震一直设法要将柳如茵嫁掉的做法也合理起来,对方一再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断绝元姝儿对柳如茵的牵挂,而是为了斩断元照懿对柳如茵的情思。 他当初就奇怪柳如茵已经无依无靠,元震想要整治有的是办法。现在看来多少是在顾忌元照懿,如果下手太狠绝,势必会招来元照懿的记恨,因此把人嫁掉是最好的选择。 第114章 “照懿刚刚不是也说自己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如果你做声可能让她的处境更糟,那还是默不作声更好。”他料定这段相思注定不可能有结果,元氏宗族绝不会允许元照懿迎娶宗亲之外的女子。 元照懿失落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样开解自己,暗地里祈福她一切安好。” “我想你的心意一定能够传达到。” 傍晚大家重新聚到一起,元姝儿此时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将身边人交还给元念卿:“我把她还给你了,你瞧仔细,人好好的,没给你磕了碰了。” 他客气道:“有劳你的照顾。” “就说用不着这么客气,都是亲戚,我也没把你们当外人。”元姝儿看向他,“今天聊了那么久,知道了你们夫妻不少事,我既羡慕又佩服。” “我们只是情投意合的寻常夫妻。” “单是情投意合就已经弥足珍贵。”元姝儿话里有话,“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姻缘。” 因为要赶回去陪元震吃饭,元姝儿和元照懿先一步告辞离开。 等人走远,元念卿也对身边人道:“我们也回去吧?” 对方轻轻点头,随他一起回到车上。 一路无话回到别苑,元念卿带人回到内院时白露正在房里坐着。 等两人进到屋里,身边人才摘下风帽,对元念卿和白露施礼道:“王爷和娘娘的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 元念卿把人扶起:“柳姑娘不必多礼,你和姝儿聊得如何?” 柳如茵脸上现出一抹浅笑:“民女和姝儿聊了很多心里话,解开了许多误会,也知道她是因为被逼婚的关系才和侯爷不和。” 看来是聊得不错,他又问:“你们可商量好接下来的打算?” 这个问题让柳如茵愁容重现:“侯爷在京城熟人众多,我们都觉得不该久留。姝儿希望民女先去个稳妥的地方躲起来,可她觉得可靠的人都和侯爷有交情,她担心找他们帮忙反而会惊动侯爷。” “这事不难,你可以先去安陵安身。县城西郊莲心观的师太与家慈有些交情,你带我的亲笔信和帖子过去,她一定会帮忙安排。若是之后又有什么危险,你也可以直接去安国侯府找家慈求助。” 柳如茵过意不去道:“怎么好一再劳烦王爷。” 元念卿看向白露:“你是内子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不会让他的努力白费。如果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我会设法通知姝儿。” 柳如茵连连点头:“一切听王爷的安排。” 第152章 商议过后柳如茵去找春铃换装。 白露不禁暗自惊叹,柳如茵明明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竟然在春铃的一双巧手下看起来和他一般高,穿上他的衣服也毫无违和。当初元念卿提起让柳如茵扮做自己模样他还半信半疑,亲眼得见之后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春铃的本事。 他又想到之前元念卿说要扮美的事,这么看来如果春铃用心准备,说不定还真扮成。 元念卿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好奇道:“你一个人开心什么呢?” 他上前将人抱住,贴近端详对方的的脸。 “原来是因为见了我才开心的。”元念卿也回抱住他,主动将脸送到眼前,“那我可得好好让你看仔细。” 他含笑对准小梨涡的位置亲了一口,微微有些冰,应该是在外面久了还没缓过来。于是他用自己温热的面颊贴住元念卿的脸,以此温暖对方。 “真好。”体温借由皮肤传过来,元念卿舒心地闭上眼睛,“我现在暖融融的,特别是心里。” 他听到这话笑意更甚,这证明自己的努力不是徒劳,元念卿心里的空洞正在被他填满。但这还不够,早晚有一天他要让对方心里的暖意满溢出来。 “我现在觉得精神特别好。”元念卿贴在他耳边问道,“晚上想不想和我一起偷偷溜出去玩?” 虽然担心元念卿受不住夜寒,但一起出去玩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他有些期待地点下头。 两人早早用过晚饭,元念卿知会过元崇,便和白露换上普通布衣,然后叫上听剑一起翻墙溜出别苑。 此时街上亮如白昼,家家户户都在门外挂了花灯,样式之多看得人烟花缭乱。两人也买了两盏花灯提着,沉浸在节日喜庆之中。 走到外城街面更是热闹,百戏的台子直接搭在外面,一路走过能看到各式杂耍戏法,还有点心汤食各色小吃,叫卖吆喝此起彼伏,不逊于戏台上的唱腔。 他们买了许多吃食,等玩累了就找棵高大的树木爬上去,坐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远眺灯火通明的京城。 “这么一看京城真是繁华。”白露时常从巴陵山眺望安陵,夜晚的热闹程度远不及这里。 “毕竟是百汇之地,肯定比别的地方繁华。其实这边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都想带你去,可惜要忙的事太多,很难抽出空闲。” “玩的事情又不着急,只要咱们在一起,总能找到机会出来玩。” “这倒是。”元念卿靠进他怀里,“能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他听出对方语气有些怅然:“怎么了,有心事?” “也不算心事,今天带柳如茵去见姝儿的时候,元照懿也在,我和他聊过之后,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你们聊了什么?” “聊了聊我的心上人,也聊了聊他的心上人。” 元念卿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盯着他看,他知道心上人是说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这有什么好聊的?” “我能看出他很羡慕咱们,而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表白心迹。” 无法两情相悦倒是常有可能,但表白心迹又没什么困难,他十分不解:“怎么会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元氏宗族绝不会允许他和宗族之外的女子成婚,他们不会对他下手,但随时可能对女子下手。” 他暗自心惊,这样一来果真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表白很可能引来宗族的不满,令那位女子陷入危险之中。 “这么说他的心上人不是元姝儿?” 元念卿点头:“他说自己的心上人有绝色容颜,比你更显柔弱,我猜应该是柳如茵。” 竟然是柳姑娘?!这个发展在意料之外,但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我以前总是觉得,若是心系一个人,就该为他做些什么,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可元照懿的境遇让我不禁开始思考,若是自己的心意可能为对方带来灾祸,又该如何应对……” 他其实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最初意识到自己喜欢元念卿的时候,每天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备受煎熬。想让元念卿知道他的喜欢,又害怕元念卿知道他的喜欢。毕竟这份感情不合常理,换做一般人一定会避之不及。 好在元念卿不是一般人,即便是那段内心惶惶不安的日子,他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关心与重视。正是这些感受让他有了信心和冲动,将自己的心迹和盘托出。 “实话实说,我对以后的事情没有十足把握,或许终将有一日你会受我连累。上京之前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事可以难住我,然而这大半年下来,我已经没有底气这么想了。”元念卿拉住他的手,“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我也不是无动于衷,可是看见你和师父为我掉眼泪,我便觉得再无所谓。就算我是个怪胎,就算我活得辛苦,也照样有人疼有人爱,能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只是这点,就足以令人许多人羡慕。” 这些他也有同感,即便是家门不幸,能够遇到元念卿,便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我从未后悔和你所经历的一切,却仍然害怕可能为你招来灾祸。”元念卿认真地看着他,“我可以万劫不复,但你必须平平安安。” 他回望的眼神同样坚定专注:“我才不要什么平平安安,我要和你同生共死,一起万劫不复。” 之后两人在树上坐了许久,只是安静地互相依偎,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直到听剑在树下说快到亥时,再晚回去容易被撞见,他们才跳下来,往别苑方向赶。 尽管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但一起看过的风景,聊过的心事都牢牢留存在白露心里。哪怕有一日他们真的无法继续相守,心里存满这些也不会觉得遗憾。 第153章 转天一早元念卿问春铃取来一套不常用的玉簪,放上自己写好的信件,打发人一起给元姝儿送去。出门应酬之前又让元崇清点库房,说是再整理一些东西出来送回安陵。 白露知道这是在为送柳如茵去安陵做准备,自己也让小侍女们去备用的衣房看看,挑几件柳如茵能穿的,到时候一起带走。 侍女们挑好衣服送来给他过目的时候,眼角带痣的姑娘一直用余光看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放侍女们离开的时候他特意留下眼角带痣的姑娘,询问缘由。 眼角带痣的姑娘犹豫着开口:“娘娘,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该不该惊动您。” 第115章 他含笑点点头,鼓励对方说出来。 “我觉得柳姐姐和屈夫人好像认识。” 这确实个预料之外的话题,他不禁凝神仔细听。 “我的睡床离柳姐姐那屋最近,三十那天后半夜听到有人过来叫柳姐姐的门,声音就像是屈夫人。但柳姐姐开门却叫了一声狄夫人,我就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后柳姐姐和屈夫人就算在我们那遇到也没说过话,我也没再当回事。结果昨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又瞧见一位妇人匆匆离开柳姐姐那屋,看背影很像是屈夫人,我就有点起了疑心。”小侍女说起这些的时候也很纠结,“柳姐姐和屈夫人都是好人,也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我不是怀疑她们,就是有一点儿在意……。” 白露点头表示理解,这两人可能相识确实令人在意,值得和元念卿商量一番。于是他对小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眼角带痣的侍女立刻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连其他姐妹也不知道。” 他又拍拍自己的胸口,让小姑娘安心。 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您放心,要是还有什么在意事情我一定跟您说。” 他笑着点点头,包了些蜜枣果脯交给对方。 这次小侍女不太明白:“是要给谁送去吗?” 他摇头,指指小姑娘,又指指姑娘们住的方向。 小侍女醒悟过来,赶紧道谢:“谢谢娘娘赏赐!” 他点点头,放小侍女离开。 晚上元念卿回来知道此事也十分在意,一言不发思索起来。 他不敢打扰对方思绪,安静地等在一边。 元念卿半晌才开口道:“不会这么巧吧……” 他不解这话的意思,好奇地看着对方。 元念卿反问道:“你可还记得黑云山上的另外两座石墓主人的名字?” 白露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一心找父母的墓,所以只留意了夫妇同在的墓碑,他记得其中一个上面的名字是张敬涛和王梦然,而另一个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他就没仔细看。 元念卿看出他不记得:“另外两座墓是都官郎中张敬涛夫妇和吏部员外郎狄荣盛。” 他十分意外,另一人竟然姓狄?! “案发时,柳如茵的父亲任吏部郎中,身为员外郎的狄荣盛正在其手下,两家人互相认识并不稀奇。” 他一听更是吃惊,莫非屈夫人其实是狄荣盛的夫人? 元念卿面色凝重道:“如果屈夫人是狄荣盛之妻,那么她当初被生人纠缠的原因恐怕就没那么简单,我必须想办法一探究竟。” 他想了想,在元念卿手中写下柳字。 元念卿明白他的意思,但摇了摇头:“不能问柳如茵。论交情她们之间远比和咱们长久,就算柳如茵因为顾忌咱们不对屈夫人道出实情,也会因为疑心而对其旁敲侧击,反而可能惊动对方。再者柳如茵对当年之事知情不多,仇笑天尚且不能问出个究竟,她也未必能从屈夫人嘴里得到些什么。” 这倒也是,从两人不在人前说话这点就能看出,她们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们相识,一旦元念卿问起,肯定会有所提防。 “能发现这个线索已经对我助益良多。还是让柳如茵心无牵挂地去安陵比较好,屈夫人这边我会另外想办法。” 十九一早,元念卿和白露起来梳洗一新,出门往西郊去了。随行的除了车马,还有五辆满载货物的牛车。 车队在官道附近的上清观停下,观主早就接到通知,特意谢绝其他香客,带观中道众在门口迎接。 元念卿和白露在道观礼拜一番,又请观主吟诵做法,为送回家的货物开光祈福。 法事过后两人在侍女的陪同下去静室休息,不多时元崇带人进来,便是接到信中消息按时赶来的元姝儿。 元姝儿进屋一眼便认出了侍女装扮的柳如茵,赶紧来到近前把人拉住,脸上喜忧参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柳如茵先开口:“姝儿,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你一定要保重。” 元姝儿强忍眼泪:“你才是,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料理好家中这些麻烦事,就去安陵看你。” 柳如茵劝道:“这件事你切莫逞强,我有王爷和娘娘的庇护,你可以放心。侯爷那边你也要好好安抚,只有我们都好好的,才能来日方长。” 柳如茵乖乖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最终都没能忍住离别伤感,相继落下泪来。 元念卿估算了一下时间上前劝道:“时间差不多,该启程了。” 两人听闻连忙止住泪水。 元念卿又接过白露递过来的锦盒,里面装的正是那一套水玉银钗:“虽然不能将这套钗子还给你们,但如果有那么一两支不常戴,应该也没什关系。” 两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又惊又喜,伸手去拿钗子的时候竟然选到了同一支。 两人不禁破涕为笑,元姝儿将选中的银钗戴在柳如茵头上:“果然你戴这支最好看。” 柳如茵嫣然一笑,虽未沐浴日光,却已然艳茹桃李光彩夺目。 就在此时,门扉被人扣响,元崇的声音传来:“王爷娘娘,吉时到了。” 元念卿应声道:“知道了。” 大家略整仪容走出门去,将柳如茵送上了回去安陵的马车。 第154章 元姝儿依依不舍地目送车队远去,惆怅之情溢于言表。 元念卿从旁安慰道:“这次随行的家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还有管事的妈妈随行,你可以放心。” 元姝儿点点头:“我知道你做事周全,在京城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不少有关你的传闻,好的坏的都有,可似乎没人能找出你的纰漏。不过亲见才知你意外地胆大,上次在庙会发觉是如茵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义兄就在旁边,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察觉到了异样没有?” “没有,回去路上还说白露是特意带病陪你来的,我占着她太久了。” 虽说这么瞒着有些对不住元照懿,可让对方知道那是柳如茵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且元姝儿未必知道元照懿对柳如茵的心意,未免生事还是应该不要点破。 他打定主意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装做寻找如茵,继续在京中逗留些日子。一来免得突然不再找我爹起疑心,二来怎么说京城也不像召平,只需要应付我爹就行。” 对方这个决定正中下怀,他点点头:“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过来找我和露儿。” 元姝儿摇头:“这次已经劳烦你们太多,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尽心帮我们?毕竟这么做对你们夫妻二人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引来我爹的不满。” “谁说没有好处,这一来二去我们不是亲近起来?日后我们或许还会有求于你。” 元姝儿苦笑道:“我连如茵都帮不了,又能帮得了你们什么?上次见面我才知道,我爹不是要把她送去幽州,而是要去更远的罗州。她是在途径幽州时设法逃了出来,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时被你们所救。” 竟然是要送去最东南的罗州,看来元震是打定主意不让柳如茵再在元姝儿和元照懿的面前出现。 “她说她想过认命,可认命之后自己一定会后悔。因此即便逃出来无处可去,她还是抓住了逃跑的机会。听完这些我心中甚是恼恨,恨自己不是男子之身,恨自己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束手无策。二哥身体孱弱还可以为她奋不顾身,而我空有一身武艺却帮不了她。”元姝儿自责道,“那套水玉银钗其实是他们定亲时聘礼的其中一件,是二哥亲自找工匠定做的。我爹带二哥回来安葬时也一并将银钗带了回来,我本想要过来送还她做个念想,可是我爹一直不肯。” 原来银钗还有这样的来历,元念卿和白露听到这里都不禁唏嘘。 “不过有那支钗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只有那一支是二哥亲手为她戴过的。我至今仍记得她第一次带上银钗的样子,含情脉脉和二哥相视而笑,美得不可方物。” 提起这段过往的时候元姝儿的神情很复杂,有憧憬、有伤感,还有一丝幽怨。 元念卿觉得这份复杂也正是元姝儿对柳如茵心意的写照,或许此时此刻元姝儿本人也说不清自己希望以什么样的身份陪在柳如茵身边。 “但有些事也只有你能为柳姑娘做到,比如让她展露笑颜。我问过家里与她朝夕相处的侍女,苏醒过来后她一次也没有笑过。也正是拜你所赐,让我和露儿一睹美人含笑。” 元姝儿听到这话也有了几分笑意:“你说这话不怕白露给你脸色看?” 他看向白露:“我大大方方和他一起欣赏,他怎么会给我脸色看?” 元姝儿见白露不但没有愠怒还随着点头,不由得感叹:“你们这对夫妻还真是不一般。” 元念卿不以为意道:“你就当我们是一对离经叛道的怪人好了。” 第116章 元姝儿摇头:“我倒觉得你们是一对天下少有的妙人。” 聊过之后元姝儿也去殿中礼拜一番,才和他们话别:“大恩不言谢,将来如果有我能帮得到你们的地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元念卿感激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送走元姝儿,两人回到观中谢过观主和道众,又让元崇奉上香火钱,才乘车回别苑。 路上白露仍是感慨不已,他以为自己和元念卿已经算是情路艰难,但了解过柳如茵的经历后,他们之间反而更像是水到渠成一般顺利。 元念卿看出他在出神,凑过来问到:“在想什么?” 他在对方手里写了个柳字。 元念卿立刻沉下脸来:“不许想了!难不成你真觉得她笑起来比我好看?” 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摇头,点了点对方脸颊,论笑容谁也不如元念卿带着梨涡的笑容好看。 “这才对嘛!”元念卿高兴起来,露出的笑容也格外灿烂。 柳如茵的事圆满解决,两个人都如释重负。 白露不禁想起泰清,这次出门遇到了很多突发状况,还有缘卿最后对自己施针用药的手法,他很想找泰清请教,但又怕自己无意间透露元念卿的身世。 元念卿知道后并不担心:“让他知道也无所谓,而且我怀疑他本来就知道,正好可以趁此机会问问他还了解当年什么内情。” 有了这话他才放心准备,将缘卿的记录整理出一部分,连同这一路元念卿的症状和应对方法都罗列好,一并带去静思堂。 转天两人一起入宫,泰清果然在。 泰清见他们回来很是高兴:“王爷这一路还顺利吗?” 元念卿直言道:“其实不算顺利,不过磕磕绊绊也算平安回来。” 泰清赶紧问:“是有了什么新症状吗?” “确实有些新症状,我试用了一些方法,不过效果一般。”白露拿出记录,“这里是详细的记录,想请您帮忙看看。” 泰清接过记录认真阅读起来,时不时凝眉沉思片刻,但看到缘卿的记录时,脸色却骤然大变,抬头看向他们:“这记的是什么?” “是缘卿的记录。”元念卿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关于他的‘病症’。” 此语一出,泰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元念卿明白这反应意味着什么:“泰大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真正来历?” 泰清垂头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 不出他所料,泰清早就知道:“是缘卿告诉你的?” 泰清摇头:“是我亲眼见到的。” 这个回答让他和白露颇感意外。 “当年陛下误食毒药,缘卿要用你的血救他,正是我动手剖腹取血。” 第155章 两人十分震惊:“活人剖腹?” “没错。”泰清回忆道,“缘卿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在自己身上各处划了四五个血口,但那些地方出的血都不能解毒。他知道我因为家学的关系,对尸解有些了解,于是便来求我帮忙。可我都是跟随身为令史的祖父去查验尸体,哪有在活人身上动过刀。但是他态度十分坚决,而且陛下那边又危在旦夕,我不得已才下刀帮他取血。” 元念卿缓了口气才继续问:“所以你看到了我的样子?” “准确地说是尸蛊的样子,那时候胎形还太小,从外面看只是一个不到拳头大小的灰紫色脓包,但脓包连在了肝经上,稍有差池缘卿也会丧命。我便从你们相连的地方朝你的方向下针,一滴一滴地往外取血珠。没想到你的血十分有效,五颗血珠下喉,陛下就恢复了知觉,虽然头脑还不甚清醒,但性命已无大碍。” 白露不禁想到之前泰清说元念卿可以救许多人,原来并非是预料,而是早就知道对方的解药身份。 “缘卿让我多取一些,可是哪里取的出来,又挤了七八颗,再出来的就是缘卿的血。” 白露奇怪道:“他们血不一样吗?” 泰清点头:“不知道你观察过王爷出血的伤口没有,他的伤口很难结痂,淤血也极易积存在皮肉之间,不能自行运化。其根本在于一般人的血可以封住狭小的伤口,但王爷的不行。” 白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淤伤难愈就是因为血和一般人不同的关系。” “没错,我当初怕伤到缘卿的肝经,便用最细的针刺出最小的伤口,一般人的血应该很快就能将伤口封住,但他的血却可以一直顺利地流,直到换成缘卿的血出来才将伤口封住。” 元念卿听完这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露有些担心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他回握住对方:“不碍事,就听到这些细节觉得不可思议。而且缘卿竟然为了陛下剖腹取血,也难怪那个人会如此重视他。” 泰清却摇头:“陛下重视缘卿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反而在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十分生气,不许他再用这种方法救人。” 白露能够想象,莫说是剖腹取血,就是现在有人跟自己说要取元念卿的血取救人,他也不会允许,哪怕要救的人是自己。 元念卿猜测道:“我想缘卿并未乖乖照做。” 泰清苦笑着点头:“缘卿确定您的血可以解毒后,每年都会过来找我取一次血。我就是这样亲眼看着您在他腹中一点点长大,最后一次取血时已经能隔着包衣看到胎儿的形状。”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泰清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难以想象是吧,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也是在缘卿身上开了眼界。他的许多决定都让人始料未及,我有时甚至觉得他疯了,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帮他,因为这些决定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元念卿也深有同感:“我这一路遇到认识他的人,都记挂着他的好,足见他的为人。” “但有一个人深受其苦,那就是陛下。陛下为取血的事跟我发过不少脾气,我能看出他是真的在担惊受怕,可是又拿缘卿没办法。即便心里再反对,到最后他还是会顺着缘卿的意思。” 这是皇帝用情至深的又一佐证,为了缘卿,那个人也是一再妥协。 “那些年陛下用您的血救下不少人,但比起太后下手毒害的还是杯水车薪。虽然他曾经毁掉过一次太后的□□,但仍有新的毒药送到太后手里。他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也想过联合其他人一起防备太后,可是除了懿德太子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后来懿德太子身故,这份希望也没了。那段时间他已经不太正常,目光呆滞神情恍惚,连缘卿都不再提,我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见好,最后只能去找缘卿求助。” 这和存彦讲述的过往不谋而合,只不过存彦看到的是缘卿那一边,而泰清看到的是皇帝那一边。 那个人不是没有反抗过,而是每一次反抗都无疾而终。 至此故事的全貌基本已经展现在眼前,不过仍有一些细节令元念卿在意:“泰大人,这些年陛下可曾提过太后所用毒药的来历?” 泰清摇头:“陛下很少和我聊宫中之事,更不会提太后,倒是缘卿提起过,这些毒都是尸蛊炼化,与您的来历相似。” “那缘卿还提过其他有关尸蛊的事吗?” 泰清想了想:“虽然不是和尸蛊直接相关,但他说过自己能够被下尸蛊还活下来,多亏师父尘尽道长。” 元念卿忖度片刻:“你可曾见过尘尽道长?” “没有,莫说是我,就连存彦也提过尘尽道长很少现身,还笑称他这个做徒弟都快忘了师父的脸。”泰清说道这里忽然想到,“不过好像这位尘尽道长剑术了得,存彦还跟我抱怨过,没能亲眼看过师父使剑。” 元念卿微微点头,感激道:“多谢泰大人。” “王爷不用跟我客气,其实您也算救过我的命,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元念卿立刻领悟到对方意思:“莫非太后也……” 泰清点下头:“不止我,现在宫里能算做陛下亲信的,多少是受过缘卿和您的恩惠。尽管他们大部分人未必知道您的真正来历,但对陛下和缘卿都心存感念。当然这些人放在浩大的皇宫里也变成了凤毛麟角,而且彼此并不互相了解,只有陛下一人清楚到底哪个人可信,哪个人不可信。” 元念卿不由得感叹:“他心里藏了太多秘密。” “大家都说陛下难猜,但如果他不难猜恐怕也坚持不到现在。太后不是没对他起过杀心,太子降生之后,他有几次来静思堂静养,用了药橱不少的药,看配伍应该是帮助毒后恢复的。” 元念卿意外道:“陛下懂医术?” 泰清笑道:“您不知道吗?他本就聪慧过人,跟在缘卿身边的时候耳渎目染学了不少,尤其是解毒之方甚为了解。” “这我确实不知道,看来缘卿也没少教他。” 第117章 “确实,缘卿甚至连方言都教给他了,他们俩平时说私话的时候都是用方言,外人想偷听都听不懂。” 第156章 与泰清聊过之后,元念卿离开静思堂去朝中面圣,白露则留下和对方研究那些记录。 “看来王爷恐怕终其一生都必须与针药为伍。”泰清看过缘卿的记录后叹气道,“缘卿曾让我留心过尸蛊的胎位,这几处下针的地方都在头部,应该是想用这种方法刺激到胎儿的经络。尸蛊应该是依附人体而生,本身的经络腑脏并不完整,故此离体就会死去。王爷能够顺利存活,正是因为长期施针刺激,促使其经络生长,但比起一般人仍是不足。” 白露道出自己的观察:“只是针药到不要紧,问题是天寒湿气都对他影响很大,而且他又一向浅眠,忙于公务的时候经常整宿睡不着,这种时候即便是针药也无法缓解症状。” “这应该也是气血和经络与常人不同所致,不过既然缘卿刺激穴位的方法有效,就说明王爷的状况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需要谨慎摸索。”泰清说到这里翻了翻手中记录,“记录只有这些吗,还有没其他的?” 他点头:“还有不少,下次我整理出来一并带给您。” 泰清欣喜道:“那就好,你我合力,试试能不能将稳固王爷身体的那套穴位找出来。” 下午元念卿并非一人独自过来,而是跟在皇帝身后,两人先去正房聊了一会儿,元念卿才过来找他回去。 刚到车上,他便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了?”元念卿也回抱住他,“是不是泰清又说了什么让你担心的话?” 他摇头,在对方手掌中写了个血字。 “你很在意?” 他点头,一想到元念卿还在胎中便被屡次放血,他就十分心疼。 元念卿反而看开了:“我也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用处也是最大的麻烦之处。不过现在想来,若是没有这样的血,就不会有这样的我,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元念卿能想开当然最好,可他的心疼却不会因此削减。 “何况比起我,缘卿才是最惨的那一个,虽然取的是我的血,可伤和痛都在他身上。不惜用这种方法也要取血救人,此人的心性确实让人佩服。” 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缘卿竟然主动要求剖腹取血,第一次为了皇帝也就罢了,之后为了不相干的人未免太过拼命。 “佩服归佩服,但是你可别做他那样的人,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一定要先想自己,再想我,然后才能想师父或其他人。” 居然已经把想的顺序替他安排好,不过他肯定不会按照这份安排来想。 “我是说真的。”元念卿认真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好好的,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论对彼此的依恋,他们俩不相伯仲,任何一方出了事,另一方都不可能安然无恙。 “我之前对那个人的过去并没有太多想法,今天听完泰清的讲述,反而有些恻隐之心。喜欢缘卿那样的人太辛苦了,这件事对他的折磨或许不比太后的所作所为少。” 白露之前没有留意,现在听元念卿提起,也能体会到其中的苦涩。换做是他,看着元念卿奔波劳碌夜不能寐尚且心疼不已,而皇帝是要用从缘卿腹中取出来的血去救人,无异于用缘卿的性命交换,那种滋味一定心如刀绞。 “我之前还怪过他不努力,但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已经尽了全力。只能说造化弄人,他的努力全都白费。”元念卿顿了顿又道,“也不能说全部白费,今日我们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多少也是拜他当年的努力,铺好了一段崎岖之路。” 他也是越了解当年之事,就越觉得皇帝可悲。外人看到的九五之尊,其实大半生都活在痛苦和折磨之中,甚至连心仪之人的最后一面也无缘相见。 “可我还是不喜欢他。”元念卿话锋忽然一转,“他也绝不可能喜欢我,该丢给我的难题也一个都不会少。” 他听出话中怨气,忍不住问对方原因。 “就是刚刚,催我尽快将幽州之事了结呈报,问题林家老宅正挖到一半,他钦点的巡抚使还没回报,我这提早回来的拿什么报?之前幽州的那些状况又不是没写呈报,能说的他都已经知道,在这里催我还不如派信使去幽州。” 一看就像是被人训了话,他赶紧帮着顺了顺气。 果不其然,元念卿面带愠色道:“还说我怠惰,我真怠惰早躺在别苑闹病不出门了,还犯得着三九天往幽州跑?” 他知道小泼皮肯定已经在心里记上一笔,不过之前办案也没听元念卿提起过皇帝催促,这次催得这么急会不会有什么原因?于是他在对方手里写下“为何催”三个字。 元念卿也被问住了:“刚刚心里只顾着埋怨,我还真没想过,他以往并没有催过,这次会催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看来元念卿也不知道原因。 “或许有什么事情需要尽快掌握幽州的情况,但即便如此,我也是在等消息的那个。”元念卿对此也是一筹莫展,“希望师父他们在那边一切顺利,能早些回来。” 路上还念叨着这些,两人回到别苑时,竟然看到当初留在幽州的人马回来了。 两人一下车就赶到存彦身边,元念卿迫不及待地问:“师父,一路还顺利吗?” “顺利、顺利!”存彦看到他们也十分开心,“你们这是去哪了,也刚回来?” “我带露儿去了一趟宫里。”具体细节不便在外面多说,元念卿赶紧道,“师父,您先带行李随露儿去内院,我这边安排好了再过去找您。” 存彦连连点头,带上行李和白露一起进了内院。 元念卿先找随行的管事问过大致情况,之后又和一起回来的工匠们聊了一会儿,然后让账房给他们结了工钱,顺便添上一份红包作为耽误过年的补偿。 料理好这些晚饭也准备好了,他让人将饭食送到主屋,自己去存彦房间叫人。 第157章 此时存彦已经在听剑隔壁的房间安顿下来,正和白露叙话。 元念卿一进门就赖到存彦身上:“师父您总算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念叨您呢。” 存彦捏捏他的脸:“刚刚在外面不是挺正经的,怎么一背着人就打回原形?” “因为亲疏有别,您和露儿是我最亲的人,当然要看最原本的我。别的人想看,我还不给看呢!” 存彦忍不住点点他的额头:“就属你能说会道。” “再能说会道也会饿,饭菜都备好了,咱们一起过去?” 存彦点头道:“听你的。” 三人移步主屋,元念卿和白露先让存彦落座,他们换好衣服才坐到一起。 存彦好奇问道:“露儿刚刚穿的是医官的衣服吧?你进太医院了?” 白露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看向元念卿。 元念卿解释道:“是泰清为了方便传授他医术,给他弄了医吏的身份。毕竟见面的地点在那个人寝宫之内,他做女子扮相进出不妥。” “原来如此。”存彦了然道,“皇宫之内想要避人耳目很难,那个人的寝宫应该是最稳妥的地方。” 元念卿也承认:“在这方面那个人给了许多方便,没有为难我们的意思。” 存彦长出一口气:“那就好,我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他对你的态度。毕竟他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和来历,你长大之后又和师兄那么相像,你们无论是亲近还是疏远,我心里都不踏实。” “我觉得他应该是恨我的。”元念卿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清楚我的作用,所以只要还能用得上我,他就不会把我怎么样。” “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听出存彦仍有顾虑:“您是不是担心他将我放血做解药?” 存彦没想到会被道中心思,微微点头:“毕竟谁也不知道太后手里还有多少毒。” 提到这件事,正好和白天聊到的过往连上,元念卿趁机求证道:“我们今天听泰清说那个人曾毁掉过太后的□□,但是又有新的毒药送来,您知道这些药的来历吗?” 存彦摇头:“我只听师兄提起过这些毒药是尸蛊所炼,别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总觉得师兄应该是知道毒药的来历,只是当时我对这些兴趣不大,也没料到之后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如果早料到会有今日,我肯定要问个一清二楚。” “谁也不会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即便是我和露儿,也时常因了解到的过往而震惊。不过既然缘卿知道,那您的师父是不是应该也知道?” 存彦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说实话我这个徒弟只是挂名,正经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对他的事了解甚少。真正了解师父的人是师兄,他每次来宫里也是直接去找师兄,我都是事后听师兄提起,才知道他来过。” 第118章 看样子存彦和尘尽确实不熟悉,他又问道:“这么说您的师父并不常在宫中?” “他根本就不在,只有有事才会现身,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一副奔波忙碌的模样。我倒是问过师兄他都在忙什么,师兄只说是在惩奸除恶,但具体做过什么却从来不提。”存彦看出他对尘尽很在意,“你这么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也提不上发现,只是很想弄清楚太后身居宫中,是怎么弄到归州的奇毒。要知道炼化尸蛊的巫祭一族四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清剿,按理说不该再有这么多的毒。听剑也说过四散的巫祭虽然还在试图炼化尸蛊,但做好的人牲没等喂毒就死了,没办法正常炼毒。” 存彦意外道:“听剑怎么会了解这件事?” “听剑就是归州人,小时候曾被我给他的那把剑所救。那时候他就是被抓去炼化尸蛊,只不过刚喂过药就有人杀进来,他等药劲散掉就和其他被抓的孩子一起跑了。但在他之前的孩子,腹中放了尸蛊就死,没有留下活口。” 存彦难以置信道:“他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我想那些人冒着被追杀的风险也要抓孩子炼蛊,而且还接连失败,应该是真正制作人牲的方法已经部分失传,导致他们无法稳妥地炼出毒药。那么他们都无法练出的毒,又是怎么一再出现在太后手上?” 存彦和白露听完也陷入了沉思。 “另外归州位置偏远、地势复杂,从那边来京城少说也要五个月,如此漫长的路程,不可能让太后随意取毒,更不可能手里的毒药一被毁,就又有新的毒药送来。因此太后一定还有更加可靠的毒源,这才是我想弄清的关键。” 存彦回忆道:“说起来师兄就是归州人,后来被师父所救才跟着出来。我确实没留心过他身边有没有毒药,不过以他的个性,绝不会用毒药害人。” “缘卿确实没有可能,即便第一次是他给的毒,那个人中毒之后他也绝不会给第二次。”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尘尽就不一定了,他一开始出现就是受太后所托,既是会帮助太后的熟人,又到过归州,身为缘卿的救命恩人,他很可能也了解尸蛊之事。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竟然在整件事中销声匿迹,怎么让人不生疑?” “这……”存彦无法反驳他的这番话,“可是师兄十分尊敬师父,说他侠肝义胆,救人为难不惜舍生取义。能被师兄如此夸赞,应该不会用毒药害人才对。” 元念卿笑道:“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在救人呢?” “救人?!”存彦大为不解,“用毒药能救谁?” “救太后。” 此语一出,另外两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白露觉得元念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用手指点中他的心口。 “我心里确实有点儿数,但也是在听过泰清的话后,才将原本支离破碎的细节串联起来。正赶上师父过来,又提起毒药和解药的事,我便顺势将这些梳理了一遍。”元念卿说完这些看向存彦,“师父,虽然刚到就给您找事有些对不住,但您能不能多留些日子?我需要您帮我佐证一些东西。” 存彦欣然点头:“平时撒泼耍赖都没见你客气,现在怎么忽然跟我客气起来了?你的忙我自然都要帮。” 元念卿借机又开始耍赖:“这不是特意给您装装正经的样子,有没有想夸我?想夸就夸,千万别憋在心里。” 存彦哭笑不得道:“你这个小泼皮!” 第158章 三人和和乐乐用过晚饭,存彦回屋取来一个包裹,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交给元念卿:“这是曹将军和骆大人托我带给你的书信,这是工匠们重新丈量过后绘制的宅邸图,这是地道的布局图,还有这是在地道中发现的东西,我随手捡了几样带回来。” 元念卿翻了翻这些东西:“这么说地道已经完全探明了?” “只能说宅邸下面的完全探明,但这个地道其实连通地下河道,静塘一带水系又十分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全部摸清。” “竟然有地下河道……”元念卿忖度道,“可是一般来说在河道上筑基很容易不稳,林家的宅院那么大,就不怕房塌?” “因为宅子到静水附近为止的地下河道都是人工开挖,年头应该在林家宅邸最初修建之后。”存彦说到这里展开地道的布局图,“而且这个地下河道非常精巧,单是林家宅邸下面就有七道水闸,根据需要开启不同的水闸,就能组成不同走向的水道。” 元念卿看到水闸的位置也赞叹道:“确实是设计巧妙。” “本来水闸都关闭的情况下,地下河道应该被水填满。不过越是精巧的机关就越需要精心维护,这宅子荒废十年,七道水闸有两道已经损坏,又赶上冬季是静水枯水的时节,水道里的水不断向外流,所以才能在地下听到流水的声音。” 元念卿明白过来:“看来我这次幽州是去对了,是不是换了暖和的天气,也不一定能听到水声?” “是肯定听不到,骆大人翻阅了静塘记录,一般每年静水从雨水之后,水位就足以没过地下河道,就算是水闸全部损坏,河水也能倒灌进来将河道全部填满。” 这还真是歪打正着,若是错过了这个时节,也就错过了发现的可能。他又注意到布局图上还有一些正方标识:“这些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全是挖空的地窖,因为外面用泥土封着,刚下去的时候一直都没人发现。不过这些泥土封得不牢靠,越深的地方变形就越厉害,最深处已经完全垮掉,大家才有所察觉,又倒回来仔细检查。可惜里面几乎已经清空,只留下一些散碎物件,我带回来的就是。” 元念卿拿起存彦给他的小物件,黑不溜秋还带着土,大概只有掌心大小,形状很像鱼鳞,摸起来又硬又韧,可能是泡过水的关系,外面已经发酥,轻轻一碰就开始掉碎屑。 他灵机一动,搓下碎屑放到火上烧,竟然散发出烧皮子的味道。 虽然还不能十分确定,但他已经想到了它最可能的用途:“这东西大概是皮甲的甲片。我在家的时候见过,因为成甲不便运输,朝廷发放边关军士的皮甲都是以甲片的形式,到了军营再由地方找工匠制成成甲。而甲片是由兵部统一监造配发,私造私藏都是死罪。” 存彦不由得变了脸色:“林家为什么要私藏甲片?” “其中理由可大可小,往小了说罔顾律法,往大了说就是要反。”元念卿说到这里又拆书信阅读,没有发现提到此事,“骆大人和曹将军可能还没有察觉,看来有必要修书尽快告诉他们。” 白露一听赶紧帮忙准备纸笔墨砚,元念卿趁着功夫嘱咐存彦:“师父,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待我明日进宫问过那个人的意思,之后再来和您商量。” 存彦连连点头:“放心,你师父的嘴可严了,不该说的绝不会乱说。” “您先好好休息,回头得空就让露儿陪您出去逛逛。” “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还是以公事为重,我这边有什么事找露儿就是。” 存彦说完就回了自己屋,元念卿目送至房门关上,才回来坐下写东西,时不时停下琢磨一番,再继续下笔。一份呈报两封信足足写了两个时辰,放下笔时已经是深夜。 白露适时递过来两个信封,元念卿恍然回神:“你怎么不去睡?” 他拉住对方冰凉的手。 元念卿知道他在等自己:“我这就好了,你先去床上躺着,替我暖暖被子。” 他点点头,去床边铺好被褥,但转过身来发现元念卿又拿起地道的布局图研究起来。 他也不好过去打扰,自己先宽衣躺到床上。远远看着对方专注的侧脸,心里莫名有些伤感。这份伤感并非为自己或是元念卿,而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听过那么多过往之后,一份难以释怀的心情。 在动荡的时局中,他和元念卿的不幸只是沧海一粟,比他们更可悲人比比皆是。京城繁华热闹歌舞升平的景象背后,是许多人暗地里的相互争斗无情厮杀。 他只希望能够和元念卿安稳度日,但单是安稳两字就何其困难。元念卿每解决一个问题,都会有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他很怕有一天元念卿会被这些难题淹没,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独自挣扎。 元念卿转头看到他盯着自己出神,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床边:“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心思被料中,他不情愿地点点头。 “是在替我担心?” 他又点头。 “之前不是告诉你,要先替自己担心才行?我的事你要放在自己之后。” 他摇头,伸手搂住元念卿。 元念卿也乐得躺进他怀里:“就像我对师父说的那样,我不会有事,至少在局势明朗之前,那个人不会让我有事。反而是你,容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人算计。” 第119章 他很明白,就像自己总是把元念卿的事最先考虑一样,对方也一直以他为先。即便不希望是这种结果,但他确实已经成为元念卿的软肋。 “不过你放心,以我的聪明才智,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元念卿自信满满道,“若是谁打你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他加倍奉还。” 白露知道小泼皮最爱记仇,于是指指对方的心口又摆摆手。 “我不管,我就记仇!”元念卿满不在乎道,“记了就忘不掉的那种!” 第159章 转天一早元念卿带着信件和呈报出门,临走前嘱咐晚上不必等。 这之后应该又会忙碌起来,白露黯然回到内院,正看见存彦从房里出来。 存彦见他独自一人,四下看了看:“念卿已经走了?” 他点点头。 存彦遗憾道:“唉……我说出来送送他,没想到还是晚了。” 他摇了摇头,元念卿应该就是不想惊动存彦,所以今天出门时的脚步放得格外轻。 “在林家旧宅那边每日忙忙碌碌,到这里忽然闲下来还真不习惯。”存彦苦笑道,“你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没有?要是没有我找大管家问问。” 他不禁暗笑师父的劳碌命,出去肯定也是帮着干些粗活,于是点点头,将对方留住。 存彦一见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他将存彦搀进屋里,又取过转抄成官话的缘卿记录放到桌上。 存彦拿起记录看了两行,没太看懂:“这是什么?” 他找来纸笔写下“缘卿记录”四个字。 存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从玉屏山带回来的记录,平了平心绪问道:“这字迹是你的,原稿呢?” 他又搬来木匣放到旁边打开。 存彦取出文稿看了看:“没错,是师兄的字迹,不过这些话根本不成句子,你们是怎么读懂的?” 他又写下“方言”二字。 存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估计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到,才会用这种方法记录。这些东西,他应该是打算留给那个人的。” 那个人自然是指皇帝,看来师父也知道皇帝会归州方言的事。 “以前他们俩经常在私下用方言说话,我好奇心起也找师兄学过两句,可是说起来实在拗口,根本记不住,后来也没心思再学。”存彦慨叹道,“包括医术也是一样,师兄教的时候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等后来有了念卿才开始着急,悔恨当初为什么不多学一学,至少能让那孩子吃些苦。” 原来泰清说师父对医术不感兴趣是确有其事,不过这也能看出对方有多么重视元念卿,再不愿意学的东西,也为其慢慢学起来了。 存彦又问:“这些记录你打算做什么用?” 他便将泰清想通过这些记录整理出一套针法的事写在纸上。 “这个确实可行。”存彦也赞同这个主意,“我来帮你,将师兄施针的部分全部摘抄整理出来。” 他连连点头,把准备好的纸笔摆到对方眼前。 两人就这样围着记录忙了一天,待到晚饭时才收拾起来。 存彦见白露没有等元念卿的意思,连忙问:“不等念卿了吗?” 他难掩愁容点点头。 “他还真是忙。我在幽州时也听曹将军提起,说他忙起公务废寝忘食,经常看卷宗看到半夜。其实那些卷宗早就别人看过不知多少回,可偏偏只有他能发现其中玄机,让不少官员惊叹不已,明白他不是单纯靠那个人的偏爱才得以加官进爵。”存彦说起这些就像是自己被夸一般高兴,“虽然我没能教他什么有用的本事,但听人这么夸他脸上也有光。” 何止师父脸上有光,他听了也觉得高兴,这证明元念卿的努力没有白费,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认可的人越多,未来可以扭转朝中乱局的力量就越大。 两人在屋里边吃边聊,房门却被人急匆匆叩响。 这些日子听剑一直跟元念卿外出,内院传话的只剩下春铃。平时对方敲门都是轻而缓,如此焦急地叩门声,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白露赶紧起身开门,春铃果然站在门外,一见他就焦急地向院门。 他连忙赶到院门处,元崇正等在那里,见他出来立刻禀报:“娘娘,二皇女和三皇子来了。” 他不由得愣住。 “而且两位是乔装改扮前来,我想定是有什么隐情,可偏偏王爷又不在……” 他觉得不应怠慢此事,指了指正堂方向。 元崇明白他的意思:“好,我这就带两位去正堂。” 他也转身回屋,先知会存彦知道,再让春铃替自己简单打理妆容,然后快步赶去正堂。 此时元玉瑶和元谆德正面沉似水坐在堂内,都是一副内侍装扮,见他进来纷纷起身。 双方互相见礼过后,元玉瑶率先开口道:“我这次前来其实是有要事想请幽王帮忙,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也说不准元念卿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得摇了摇头。 元玉瑶见状神色更是忧愁:“我能不能在这等他一会儿?” 他连连点头,陪着一同坐下,刚想仔细问问,就见家人跑过来禀报:“娘娘,王爷回来了,说这就过来。” 大家一听都面露安心,不多时元念卿衣着规整出现,显然是一下车就直接过来。 元念卿见两人装扮就觉得事态不一般,直接问道:“二位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元玉瑶也开门见山道:“幽王,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求你出面帮帮萧妃娘娘。” 这个要求着实有些没头没脑,元念卿又问:“可否仔细说说?” “今日午时左右,太后以私通为由,将萧妃移送暗室,二皇兄幽禁在缨华殿。姐姐得到消息冒险过去探听,但之后被姨母紧盯无法脱身出来。于是我借着回韶音殿的由头,找谆德帮我出来,希望你能帮帮萧妃和二皇兄。” 元念卿听完有些犹豫:“私通之事可是确凿?” “我也不知道。”元玉瑶直言道,“只听姐姐说有一支父皇赐予萧妃的珊瑚花簪落到伶人手中,太后便以此为据,判定萧妃与伶人有私情,将她移送暗室。” “这……”元念卿犯难道,“花簪是怎么落到伶人手里的?” 元玉瑶还是说不上来:“姐姐没能打听到,她只能肯定花簪绝不是萧妃送出去的。” 可这只是元灵英的一面之词,他倒不是怀疑两位皇女故意骗自己,而是前因后果都说不清,两位皇女被骗也不是不可能:“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不知道,内侍之中太后的耳目众多,我们就算想过去也必定会被阻拦,而且……”元玉瑶犹豫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皇开口。” 听到这话,他心里暗自腹诽,后宫之事自己根本不该过问,岂不是更不好向那个人开口?但面上还是要装做体恤:“就算我代二位向陛下传信,也总该有个让陛下信服的理由。一个外臣传后宫消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难保陛下听完是什么态度。” 元玉瑶却早有准备:“如果父皇细问,你只需说与我母亲当年如出一辙,他一定不会继续盘问。” 第160章 元念卿立刻察觉到话外之音:“莫非李妃娘娘当年并非病逝?” 元玉瑶没有回话,只是垂下含泪双目。 他知道此刻不方便继续追问细节:“殿下是担心萧妃娘娘会因此死于非命?” 元玉瑶点头:“我不希望皇兄变得和我一样,更何况这次不能及时阻止,姨娘和宁妃娘娘将来怕是同样朝不保夕。” 如果是太后,确实不无可能,他又问:“殿下可知太后为何要针对萧妃?” 元玉瑶摇头:“不过过年时她们之间气氛就有异,二皇兄也和我们说起过,萧妃娘娘最近总是静默独坐,像是有心事。只是其中细节,我们这些小辈也探听不到。”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幽王,你能帮帮萧妃和二皇兄吗?”元玉瑶恳切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与二皇兄有些嫌隙,但这件事人命关天,还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他答应得并不干脆:“我会设法去陛下那边传话,但是事情有个什么结果,我无法做出保证。毕竟这件事能否圆满解决,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元玉瑶点头表示理解:“这就够了。” 随后元玉瑶和元谆德起身告辞,元念卿带白露将他们送至门口。 临上车前,元念卿单独叫住元谆德:“三皇子殿下,近来宁妃娘娘可还好?” “她很好,不过依旧时常梦魇,偶尔呼唤懿儿。” “您有找到关于懿儿的更多线索吗?” “母亲绝口不提,我也不好追问。”元谆德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这么问,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我确实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目前还不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但或许再过不久,我就能给您一个交代。” 第120章 元谆德惊喜道:“真是太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告诉我娘?” “请务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宁妃娘娘。”元念卿嘱咐道,“此人和宁妃之间可能涉及一些陈年旧怨,还请殿下切莫轻举妄动。” 元谆德听到这话神色暗淡下来,但还是点头允诺:“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元念卿这才把人送上车,转身和白露回了内院。 存彦见他们回来忍不住问起,元念卿便简短地将事情说了。春铃过来给白露卸妆,也将事情经过听了个满耳。 存彦听完十分不解:“你不是答应传话吗?怎么还在这坐着?” “我只答应传话,又没说什么时候传。”元念卿撇嘴道,“这忙我从本心就不想帮,您不知道那萧妃的气焰有多嚣张,初见露儿就说了许多便宜话,我还愁没机会给她下绊子呢!” “啊?”存彦听完连忙转头看向白露,“露儿,她说你什么了?” 白露茫然地摇头,想了很久才依稀记起好像有这么回事,可是具体被说过什么,他早就忘了。 “你不记得不要紧,我都替你记着。”元念卿理直气壮道,“还有那个二皇子,一见面就编排我,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他?” 存彦也知道元念卿爱记仇的毛病:“行了,就算他们母子得罪过你,但也罪不至死吧?” “我保证他们不死不就行了?您就别跟着瞎操心,我心里有数。” 存彦说不过也劝不动,无奈指着元念卿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元念卿一听委屈起来:“师父您不疼我了,我早出晚归在外面受累,一回来您还埋怨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存彦又赶紧过去哄,“我就是不想你总花心思记仇。” “我要是不记仇,您和露儿的委屈谁帮着讨?”元念卿说到这里捂住心口,“哎呦,我的好心全白费了,心里好难受啊!” 存彦一听难受更是慌张,白露正好也卸完妆,赶紧过来把人拉到一边,指指存彦房间的方向。 存彦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回去:“他闹成这样,我怎么回去?现在哄不好,之后更难哄。” 他自信地拍拍自己。 存彦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他连连点头,将存彦送出门。 房门一关,白露来到还在不断嚷嚷难受的元念卿身边,轻拍对方肩膀。 见他没有哄自己的意思,元念卿没好气地质问:“干嘛?没看我正难受吗?” 他指了指站在身后的春铃。 春铃接到元念卿的视线竟然开口:“王、王爷……” 这定然是有重要的话要说,元念卿立刻停止胡闹:“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春铃没有落座,而是艰难地开口求元念卿出手救萧妃。 元念卿听完大为不解,自己是碍于存彦在场才没提对方断舌的事:“她可是害你一辈子都难再开口,难道你心里不怨?” 春铃被问却面有愧色,先向二人道歉,才缓缓道出自己断舌的真相。 舌头确实是萧妃下令断的,但缘由春铃说了谎。 原来她在缨华殿时,因为擅长梳妆深得萧妃喜爱。除了殿中女官,宫女中便是她地位最高,连年长的那些都要礼让她三分。 正因如此,她心中逐渐有些飘飘然,再加上与二皇子年纪相仿,朝夕相处生出些许情愫,便以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两年前的那件事,却让她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肖想。 起初是二皇子慌张来找,说自己起玩心摆弄萧妃的首饰,却不慎将一只珊瑚花簪弄丢,无论如何也找不着。 她知道那只花簪是皇帝赐予,萧妃虽然少戴心里却十分珍视,便心急火燎地帮着寻找,可翻遍了整个缨华殿,也不见那只花簪的踪影。于是她便偷偷做主,找工匠另外打一支,希望能蒙混过去。 可那只花簪做工十分细致,即便加紧催,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赶制出来。期间萧妃问起花簪,她都找理由遮掩,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直到有一日她陪萧妃在花园中赏戏,对方一眼认出那花簪就戴在一位优伶头上。萧妃勃然大怒,质问她花簪的真正去向,她天真地以为二皇子会来为自己说情,便咬死不肯实话实说。 萧妃气急,命人断了她的舌头,而她被拖出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二皇子回避的身影。 春铃说那一刻她的心死了,他并不怪萧妃责罚,却着实恨自己有眼无珠,一颗真心所托非人。 后来她仔细回想种种细节,那花簪应该根本不是丢了,而是二皇子亲手送了,只是她当时情迷双眼,便信了对方。 两人听完都暗自扼腕,元念卿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希望我救萧妃,难道是对二皇子余情未了?” 春铃断然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彻底走出来了,之所以求情,是念入宫多年萧妃对自己的好,纵使之后险些命丧其手,她也不希望之后因为这件事牵肠挂肚,觉得良心难安。 元念卿当初就知道春铃在这件事上说了谎,如今听完真正的前因后果,也理解她的态度。毕竟是她说谎在先,隐瞒了花簪的去向。而且花簪又是那个人的赏赐,萧妃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儿子,责罚她确实无可厚非。 说到底春铃还是对旧主有些情分,不希望萧妃遭受无妄之灾,更不希望自己今后为此耿耿于怀。 “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大度,我也不好太小气。”元念卿起身道,“行吧,我就去宫里走一趟,看能不能帮萧妃解围。” 春铃满眼感激地看着他。 “对了,你刚刚说自己找工匠定了一支一样的花簪,那只簪现在在谁手上?” 春铃回答萧妃发现时花簪还没做好,因为自己是偷偷定的,也付了大半的定钱,一直没取或许还在工匠手上。 元念卿问清工匠的姓名,便坐车往宫里去里了。 第161章 存彦一直在意外面的动静,听到内院门响又跑了出来,正看见白露送元念卿回来,赶紧问道:“念卿去宫里了?” 他点点头。 存彦面露喜色:“你真把他哄好了?” 他点头,但心里明白那根本不算哄好,只是他很清楚元念卿一向审时度势,绝不会因为胡闹耽误正事,一定会优先让春铃把话说出来。 “哄好就行。”存彦放心道,“其实我回屋想了,他在外忙了一天刚回来,我又催他为不相干的人奔波,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白露摇了摇头,他能看出元念卿并非不打算插手,而是因为记仇所以故意耽误,好让萧妃和二皇子多受些委屈。再者外臣插手后宫之事也确实需要有理有据,或许在春铃开口之前,元念卿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对策。 若是真打定主意今晚放着不管,对方一进屋就该嚷嚷着换衣服,不可能正装坐在屋里。 将存彦劝回去后,他进房发现春铃还在,脸上挂着愁容,似乎有些不安。元念卿此去确实难料结果,他为对方倒上一杯茶,坐在屋中一起等待。 等待时春铃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与萧妃的过往,他能听出萧妃对春铃十分信任,甚至将自己与皇帝初遇的场景都讲给对方听。 春铃说萧妃第一次见皇帝是十五岁时,一家人受邀前往其他官员办的游园会,当天萧妃穿了一双新鞋,在院中走动时才发现不甚合脚,虽然暗中遣侍女回家取合适的鞋子过来,但不肯在人前显现纰漏的她,仍然忍着不适到处走动应酬。 途中初次见面的皇帝主动邀她一同赏梅,两人便在梅园里站定,默默看了许久的梅花。她记得那一日起了一些风,吹得梅花摇曳起舞,但皇帝一直站在上风处,替她挡去大部分风寒。待到侍女取鞋回来,才转身告辞。 其实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可只是静静赏梅的情景足以令萧妃念念不忘。那时候皇帝还是不起眼的皇子,但在她心里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却比任何游园会上遇到的青年才俊都印象深刻。 所以日后太后为皇帝选妃时,即便家人都劝她不要去,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进了宫。 春铃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仍带着憧憬,同为女子对这样的故事很容易感同身受。其实不是只有那些花前月下风流韵事可以打动人心,有时候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更能在心中泛起涟漪。 白露听完却暗自唏嘘,如果不知道皇帝和缘卿的故事,他或许会觉得这是段佳话。然而那两个人之间的牵绊世间少有,萧妃的真情也注定是错付。那些体恤的举动可能只是皇帝的无心之举,却让一个女子付出一生。 他忽然记起元承玮生辰时,萧妃对皇帝莫名冷淡的态度,或许正是她对自己选择的一种无奈表现。 春铃还说那支花簪就是做成梅花形状,每片珊瑚雕成的花瓣都连在单独的金丝上,走路或是风吹时,花瓣便会摆动起来,宛若风中梅花摇曳生姿。 第121章 这足见皇帝对萧妃的用心,可惜用心不一定出于喜欢。白露觉得萧妃如果能够感受到来自皇帝的喜欢,一定不会流露出那样的冷淡。 两人一直等到后半夜,都有些昏昏欲睡,正犯迷糊时忽然被一阵急促有力的敲门声叫醒。 白露立刻起身开门,只见听剑站在门外:“有外伤药吗?主人让你多拿一些。” 见他脸色大变,听剑又补充道:“不是给主人,是给别人。” 他这才稍微稳住心绪,从药匣里取出调好的伤药交给听剑。 听剑接过伤药便飞身没了踪影,他也赶紧让春铃帮自己打理仪容,好出去一探究竟。 来到外院时,正好看见屈夫人神色慌张地往其他院子赶,于是他跟在后面走了进去。院中此时站了不少人,大多围在东边厢房门口。 屈夫人进到屋里没多久,里面便传来撕心裂肺的惊呼:“天儿——” 再然后房门打开,家人们反将已经昏厥的屈夫人抬了出来。 元崇焦急地安排人手将人送回房间,回身看见白露迎上来劝道:“娘娘,这边现在有些乱,您还是别进去了。” 他忧心地瞥一眼厢房,不想就这么离开。 元崇还要再劝,厢房的门又开了,元念卿和听剑从里面走出来。 见人平安无事他才彻底放心,等人走到近前一起出了院子。 元念卿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这一宿真是累。” 他伸手把人扶住,指了指院中厢房。 元念卿解释道:“是仇笑天,珊瑚花簪是在他的住处发现,内侍抓了他严刑拷打,逼问他花簪来历。然而他咬定不知道花簪来历,更不认和萧妃有私情。” 里面的人竟然是仇笑天!难怪屈夫人进去后会是那种反应。 “还好那个人去后宫解救出萧妃后,我多嘴问了句有嫌疑的伶人是谁,这才及时把人救出来。现在家里的大夫正给他止血上药,等忙完了你再抽空过去看看。” 他点点头,陪着人回到内院,进屋要帮着换衣服的时候,却被元念卿拦住:“不换了,我一会儿还要走,你帮我准备些提神醒脑的茶就行。” 他知道对方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办,只得转身去沏茶。一旁春铃却站着不动,面带愧色地看着他们。 元念卿明白春铃在自责,出言劝道:“这不怪你,反而该谢你,若不是你的那支花簪,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而且也多亏了你的请求,我才能及时赶到,不然让仇笑天死在牢里,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这番话说得春铃脸色缓和不少。 “详细的等忙完了再和你们说,我现在饿了,你让厨房准备些暖身的食物,我吃完就走。” 春铃不敢怠慢,立刻出门去了厨房。 白露将准备好的茶端过来,顺势握住冰冷的手腕开始听脉。 “没事,就是整晚奔走的地方太多有些累。” 脉象确实还算平稳,可人却尽显疲惫,他心疼地将手抱在怀里。 元念卿任由他抱着,但仍不忘嘱咐正事:“对了,屈夫人那边你也帮我留意一下,在当年隐情水落石出之前,这对母子不能有事。” 第162章 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元念卿便又带着听剑走了。白露虽然睡下,可心里记挂着对方,天亮后就躺不住了。 早饭时存彦看出他精神有些萎靡:“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将后半夜元念卿带伤者回来又匆匆离开的是事写在纸上。 存彦不由得对着纸条叹气:“本以为他救人是好事,这可别再把他自己搭进去。” 其实元念卿早就把自己搭进去,但他不想让存彦更加忧心,于是摇了摇头。 “他带回来的人伤得厉害吗?” 他指指自己眼睛,然后摆摆手。 “对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娘娘,不好随便过去。”存彦想了想,“吃完饭我去看看。” 饭后存彦去了外面,白露则留在屋中继续整理缘卿的记录。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存彦回来,面色有些沉重。他赶紧放下笔,起身迎上前。 “唉……好好的一个俊面小生,被打得体无完肤。”存彦惋惜道,“我听说他还是以武戏见长的名角,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登台。” 他指指自己手臂上突出来的关节。 “听大夫说骨头好像没有大碍,但是腿上的筋脉伤到了,我虽然帮着出了些主意,不过也没把握一定能养好。” 伶人的身体就是谋生的本钱,更可况仇笑天在京城崭露头角还不到一年,若是年纪轻轻就断送了出路,实在太过可惜。 “她母亲也是哭得不行,你身边那几个小姑娘都在劝。” 这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元念卿走前曾经嘱咐过,要留意屈夫人的状况。 于是他让存彦稍作休息,自己只身来到外院。 “娘娘!”个子最小的姑娘老远就看见他,赶紧跑过来,“您是不是有事吩咐?” 他在对方手中写下一个屈字。 “屈夫人现在刚回房,早晨去看仇公子的时候一直哭,大家怕她再昏厥,劝了好久才劝回去。”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家中婆妈们的居所方向。 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您是想去看屈夫人?” 他点点头。 “我给您带路。” 白露跟着个子最小的姑娘来到屈夫人住的地方,对方一听他来,立刻出来开门,不过脸上泪痕尤在,应该是还在哭。 “娘娘,民妇失礼了。”屈夫人慌张地抹了抹脸,让开进路,“您快请进来坐。” 他缓步进屋,一直留意屈夫人的脸色,面容憔悴,双目无光,应该是忧思过度,便指指对方的手腕。 屈夫人不解其意。 个子最小的侍女解释道:“夫人,娘娘是想帮您听脉。” 屈夫人惶恐道:“这怎么敢……” “您安心吧,娘娘心地善良又医术高明,之前也常替家里人诊治。” 屈夫人这才拘谨地伸出手腕,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能觉出对方脾肾虚亏,恐怕是长期忧恐所致。 个子最小的侍女见他一直没什么动静,从旁问道:“娘娘,屈夫人没事吧?” 他放开屈夫人的手腕,改指对方心口。 小侍女这次没能全懂:“夫人病在心上,那要不要紧?” 但屈夫人懂了:“娘娘的意思应该是我有心病。” 他点下头。 小侍女恍然大悟:“夫人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娘娘说不定能帮忙。就算娘娘不能帮,还有我们王爷呢。” 屈夫人神情悲苦地摇摇头:“民妇的心事谁也帮不了,王爷和娘娘一再对我们母子出手相助,民妇已经感激不尽。” 看样子对方还没有发下戒心。好在他并不急于让对方开口,留下一张药方让小侍女去大夫那边取药,便回内院继续整理记录。 元念卿晚饭前便坐车回来,比预想要早许多,一进门就闹着换衣服。 白露趁着换衣服的工夫查看一番,果然在腰间有些绑带留下的瘀痕。 “不碍事,都是些浅痕,你帮我涂点儿药就行。” 他立刻找出药油,小心地涂抹在瘀痕上。 存彦进来看见元念卿上药脸色顿时大变:“念卿,你受伤了?!” “没有,就是衣服又重又紧,勒出些瘀痕。” 存彦过来仔细看过那些痕迹,后悔道:“早知就不该催你,害你忙了一宿不说,还勒出瘀痕来。” 元念卿借机撒娇道:“那您下次可不许催了。” 存彦赶紧哄道:“不催,绝对不催!” 晚饭送进来后元念卿叫住春铃:“坐下来一起吃,我要和白露还有师父说昨晚的事情,你也听听。” 春铃点点头,回到桌边坐下。 “昨晚我直接进宫面圣,本来以为还要费力解释一番,没想到陛下一听到消息就坐不住了。不过花簪在太后手中他也有些为难,我便将还有一只花簪的事说了,他命人找工匠取回花簪后,直接去了后宫,顺利将萧妃解救出来。” 听到这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当时已经过了子夜,我不好跟去后宫,便在殿中等待,期间内侍过来传话,说陛下打算在后宫留一晚,让我先回去。我出宫时正遇到内侍监孙悠,闲谈间问起萧妃之事牵扯进来的伶人是谁,他告诉我是仇笑天。”元念卿顿了顿,“我本来以为太后是针对萧妃,所以借故拖慢希望她多吃些苦头。却因此险些忽略太后手段,仇笑天很可能也是要陷害的目标。” 存彦不知道仇笑天的身份,怀疑道:“太后为什么要陷害一个伶人?” “他现在虽然是伶人,但曾经也是官门之后。我再出门后直接去刑部调取卷宗,他大概就是狄荣盛之子,十年前他父亲牵扯进谋逆案,他也因此贬入贱籍卖进梨园。” 第122章 存彦十分意外:“他竟然还有此等身世……” “十年前那桩谋逆案也是我如今调查的关键,他和屈夫人身上还有一些谜团未解,这种时候他们绝不能出事。” 话虽如此,但白露觉得以屈夫人的态度,很难主动开口道出实情。 不过元念卿有所准备:“今天我找那个人要了一些便宜行事的手段,希望可以借此让他们母子向我道出实情。” 第163章 饭后元念卿早早上了床,尽管十分疲乏,但没能马上睡着,而是斜靠在床上出神。 白露知道席间那番话有不少保留,或许是碍于春铃在场,因此没讲得太细。不过看对方劳心费神的模样,整件事应该还有很多需要揣度的地方。 待他也躺下,元念卿才回神问道:“今天家里一切还好吧?” 他点点头,不知对方问这话的用意。 “萧妃这事我越想越觉得不简单,元玉瑶过来找我帮忙时,曾暗示我李妃的死也与太后有关。可惜我还没有机会证实,但如果是真的,那太后对后宫的掌控,远超我的估计。”元念卿怀疑道,“这样一来,作为内侍监的孙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变得有些可疑。” 白露明白元念卿的顾虑,孙悠掌管内侍,太后动用内侍的话一定都会经过此人。如果孙悠是太后的人,在元念卿面前传话的意图就不好说了。 “你也见过孙悠,生性油滑,并不容易拿捏。虽然和我的关系还算过得去,可他心里究竟想什么,我也摸不清。” 他对孙悠的印象并不好,满脸堆笑却都是虚情假意,着实不像个良善之辈。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不能出任何差错,每一个人都要怀疑,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其实我不想这样,仿佛这世上没有可信之人。” 他不由得搂紧元念卿,自己亲眼见证了这份怀疑令对方多么心力交瘁。 元念卿也回抱住他:“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是孤身一人。” 他含笑亲在元念卿的额头上,自己也是一样,对他来说,这世上也只有元念卿一人可信。 两人聊到夜深时相拥睡去,转天起来准备出门时,听剑过来说仇笑天醒了。元念卿一听这个消息立刻赶了过去,白露也想一探究竟,便紧跟其后。 两人来到仇笑天的房间,府里的大夫刚刚听完脉,正打算回去准备药。元念卿问了几句仇笑天的病况,才来到床边。 仇笑天一见他们有些激动,但体虚气短,声音断断续续:“王、王爷,娘……” 元念卿抬手止住对方:“你刚醒,先不急开口,好好休养才是要紧。” 仇笑天微微点头。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你母亲那边也有人照顾,不用担心。” 仇笑天感激地连连点头。 元念卿也不多驻留:“好了,我和内子就是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有别的话等你好一些再聊。” 两人看过仇笑天之后便出了屋,正看见闻讯而来的屈夫人。 “王爷、娘娘……”屈夫人眼睛还在发肿,应该是昨天没少哭,“这次多亏您二位,犬子才能捡回一条命。” “屈夫人不必客气,仇公子虽然转醒,但还需要精心照护,你也不要因为忧心过度而自伤身体,反让仇公子担心。” 屈夫人应承道:“王爷的善言,民妇一定谨记。” 元念卿说完让开进路,和白露一道出了院子。 出来后白露将昨天探望屈夫人的事简短地写在元念卿手上。 元念卿看过之后并不意外:“她戒心强很正常,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强撬她的嘴,而是想先从仇笑天那边下手。” 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所打算。 元念卿又道:“过两天我要再去见一次泰清,你这边提前做好准备。” 他点点头,暗自计算了一下整理记录的进度,应该能够赶上。 事情都交代完,元念卿也准备出门:“晚上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你和师父不必等。” 他将人送上马车,等车出了别苑,才转身回内院。 这两天过得十分平静,记录的整理也很顺利。 最后收尾时,存彦拿着记录感慨万千:“没想到师兄为了让念卿活下来,竟然做了这么多……” 当初他们看到记录时,也都是这种反应,更何况师父和缘卿相识,触动应该更多。 “师兄这一生太苦了。”存彦神情悲戚道,“从来就没见他为自己着想过。” 他和元念卿也有同样的感觉,就算没有亲眼见,单是听别人讲述此人的经历也动容不已。 “我以前真的好怕念卿像他一样,也会一生凄苦。幸好那小泼皮只有皮囊像,内里相差十万八千里,爱记仇又不讲理,算计别人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提到元念卿的劣迹,他忍不住露出笑意,但他很清楚对方的胡闹从来只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遇到正事反而比任何人都正经。 “但是看着那样的他,我反而安心。”存彦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才能好好活下去。” 归根结底,师父和缘卿的心思一样,都希望元念卿能活下去。缘卿为此付出性命,而师父也一样付出了半生时间。 感慨过后,存彦问他:“露儿,能不能在最后添上一套下针的穴位?” 他虽点头,但心里有些奇怪,师父不会针灸,怎么会知道下针的穴位? 存彦也不解释,口述了一套穴位让他记在最后。 他听完更加奇怪,这些穴位都是生死要穴,有些泰清明确嘱咐过自己,不要轻易下针。 “这样就好了。”存彦说完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希望你和泰清能从中找到医治念卿的方法。” 转天白露换上医官的衣服,带上整理好的记录,和元念卿一道前往宫中。 泰清照旧在静思堂的厢房里,听见动静才从屋里出来。 元念卿一见对方便开门见山道:“泰大人,我有些关于李妃的传闻,想找你求证。” 泰清听到这话微微怔住,随后点点头:“去主屋说吧。” 大家一起进到主屋,泰清主动开口道:“不知道是什么传闻?” “李妃的死,是否和太后有关?” 泰清叹了口气,点下头。 元念卿十分不解:“我听说后宫嫔妃都是太后亲自选的,按理说都是她的亲信才对。” “虽是太后亲选,但几位娘娘对宫中的这些事并不知情。太后选定她们也并非是选亲信,而是考虑到当时朝中局势。” 第164章 元念卿猜测道:“莫非太后也在用联姻巩固陛下的地位?” “我不好说太后有多少是为了陛下,毕竟陛下从来不提这些,我一个医官也难了解官场中的事。我只能肯定陛下对几位娘娘的处境十分挂心,他曾不止一次赶去韶音殿替李妃娘娘解围,然而从后宫往正阳宫传话变得越来越困难,最终那次陛下没能及时赶到。” 那个人在听到萧妃出事的时候,也是没多问就打算动身,照此看来应该料到萧妃的事和李妃有些相像。而且无论她们是如何招来太后杀意,后宫都缺少能向那个人传话的途径。元玉瑶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这次借自己之力成功传话,下次势必会更难。 元念卿不由得有些担心:“如此说来,几位娘娘和和皇子皇女们的处境都不安全。” “确实不安全,但留在后宫已经是最安全,若是在宫外就真的连传话的可能都没有了。” 元念卿恍然大悟,难怪那个人一直不肯给皇子皇女封号,因为有了封号就会有单独的府邸,大家散居各处,联络起来会更加困难。 为今之计,只有解决太后才能没有后顾之忧。问到此处,元念卿心里有了些掂量,谢过泰清之后,离开去了朝里。 泰清和白露回到厢房,继续研读缘卿留下的记录。 泰清翻看的时候发现字迹有异:“这几页好像不是你写的?” 白露点头:“是师父写的。” 泰清面露喜色:“存彦也来了?” “师父之前去幽州找我们,还帮忙破解了林家旧宅的机关。” 泰清一听不由得笑道:“他年轻时就喜欢木工机巧这些,还总说哪天不做道士了,就做工匠去。” 他能想象得道:“师父确实手巧,时常做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 聊起存彦,气氛顿时轻松起来,泰清抱怨道:“说起来他还欠我几顿酒,拖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还。” 他笑道:“要不要我回去帮您催一催?” 泰清点头:“那就劳烦你催催,我这两年没去安陵,难得他回来京城,想找他聚聚。” 他欣然应下,等和元念卿一起回去的时候聊到此事。 元念卿嘱咐道:“你记得给师父塞些银子,京城不比安陵,免得他心疼酒钱不肯请。” 他忍笑点头。 第123章 “还笑,你心疼钱的毛病不是跟师父一样?” 他沉下脸嗔一眼对方,一样也是和师父学的。山上的日子不好过,师父不会经营又乐善好施,当然要自己节衣缩食。 “知道了,不念你。”元念卿靠在他身上,“我也想明白了,你不愿意花,我花就是了。咱们俩不分你我,谁花不一样?” 他知道对方又在满口歪理,但还是把人搂进怀里。 转天白露和存彦提及此事,哪知对方竟然一脸不情愿。 “京城价贵,等回安陵我再请。” 其实就是心疼钱,他掏出元念卿出门前塞给自己的银票放到对方手里。 存彦赶紧挡回去:“用不着,你们上京之前念卿留给我的钱还剩了不少,我就是觉得在京城吃酒不值。” 他想了想,指指别苑厨房的方向,示意可以在家里摆酒。 存彦明白他的意思,连连摆手:“我之前去厨房看过,这边大师傅用的都是贵重食材,一顿饭比外面的酒楼饭庄还费钱。” 他暗自腹诽自己和存彦并不相同,至少别人花钱的事自己从来不过问也不心疼。但元念卿钱都给了也不能被他昧下,争了半天还是把钱塞到存彦怀里。 存彦举着银票还要还回来:“你和念卿不用总想着我,府里这么多人每天花销不小,你们可得省着点儿。” 这话要让元念卿听见肯定又要大讲歪理,他敷衍地点点头,快步回了主屋,以免对方真把银票还过来。 元念卿这边也不算忙,一连几天都在晚饭前回来。这天回来时听元崇说仇笑天已经可以下地,便直接过去探望。 进屋时仇笑天正在屋里扶着墙缓慢踱步,见他进来就要行礼。 他连忙止住:“礼就免了,仇公子你伤势未愈,还是要多静养。” “劳王爷挂念,草民已经好多了,只是躺了那么多天,四体变得十分迟钝,所以问了大夫,说可以适当下床活动。” “那就好。”元念卿放心点点头,提及自己的来意,“本王这次过来,一是听说你可以下地所以过来探望;二是关于你被抓一事,有些细节想问。” 说起自己被抓,仇笑天满脸愤慨辩白道:“王爷,我是冤枉的!” “本王当然清楚你的秉性为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否则也不会设法将你救出。”元念卿好言安抚道,“不过整件事还有蹊跷之处,不抓出陷害你的真凶,你日后也难得安宁。” 仇笑天被他的言语打动:“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 元念卿盘算一下措辞才开口问话:“我从内侍那边打听到,搜查当日确实从你的衣箱里找出一支珊瑚花簪,这簪子你可有印象?” 仇笑天摇头:“草民也是内侍过来当日,才见到那支花簪。它确实不是草民所有,也想不通它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衣箱里。” “那在此之前,都有谁进出过你的居所?” 仇笑天想了想:“这段时间正赶上戏班开箱,我和班里的不少人住得都近,下戏后时常互相串门小酌,班主、管事,还有班里几位要好的伶人都进来过。” 这种应酬很正常,不过也一下子扩大的嫌疑范围,他又问:“他们来时,你可曾让人碰过你的衣箱?或是中途离开,放人独自留在房中?” 仇笑天认真回忆道:“我和人一道回去都是在正室喝酒聊天,衣箱在里屋的睡床旁边,应该没人靠近——” 话到一半,仇笑天忽然脸色微变,止住了言语。 元念卿知道对方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仇笑天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道:“十四那天,有位其他戏班的伶人过来串门,中途班主来找,与我商量排戏的事,他在我屋中独自坐了至少有半柱香的时间。” “这位伶人我见过?” 仇笑天有些迟疑地点下头。 这种反应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仇笑天已经想到了可能陷害自己的人选,为什么不直接讲出姓名,反而吞吞吐吐起来? “仇公子可是对此人有些顾虑?” 心事被说中,仇笑天惭愧地垂下头。 “你想包庇此人?” “草民……”仇笑天纠结道,“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165章 对话顿时陷入僵局,元念卿不希望自己显得咄咄逼人,这样反而容易让仇笑天产生戒心:“不过若真的是此人陷害于你,一次不成难保他再次下手。” 仇笑天无法反驳,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 “还有你母亲那边也十分危险,你应付得了吗?” 一提屈夫人,仇笑天的神情更加痛苦。 他能感觉到仇笑天内心的挣扎,决定旁敲侧击一下,看看的对方的反应:“你的顾虑,可否与你的身世有关?” 此语一出,仇笑天立刻变得惨白:“您怎么会……” “我数月前经手过一件陈年旧案,协同办案的羽林军曹将军在荒山上发现了三座石墓,找寻这三座石墓的家人时,我无意中知道了你的身世。”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足以触动仇笑天:“莫非您找的石墓有、有我的父亲?!” 他点点头:“其中一座正是曾任吏部员外郎的狄荣盛狄大人。” 仇笑天激动道:“父亲现在在何处?” “已被他的胞弟狄荣兴领走,曹将军确认过是本人没错。” “是三叔就好、是三叔就好!”仇笑天庆幸不已,思量片刻下定决心道,“事到如今,草民也不瞒王爷,我和母亲之所以到京城来,就是为打听父亲尸身的下落。当年父亲伏法后我和娘也被充官,无法料理其后事,三叔看到告示去刑部问的时候,尸身却早就被人领走。领尸之人虽与父亲有些往来,但那时早已音信全无。三叔与此人又不相识,根本无从打听。这件事一直是我们全家的心头憾事,于是我和母亲才冒险回京,想要找到此人寻回父亲。” 他理解仇笑天不肯和盘托出的举动,毕竟是罪臣之子,重回京城多少会有些胆怯。相似的顾虑白露身上也有,当初进京时同样畏首畏尾,只是有自己这个依靠才逐渐迈过了那道坎。 然而仇笑天和屈夫人没有这样的依靠,期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有嫌疑的那位伶人,是不是以这件事要挟过你?” “不算要挟。”得知父亲下落后,仇笑天也抛开了顾虑,如实道,“其实他和我有相似境遇,都是父亲被牵扯进十年前的那件谋逆案中,而且他的母亲也随他父亲去了,他只身一人飘零于世,比我更苦。我之前不肯说,其实是担心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我和母亲也会受牵连。尤其是母亲,她本该被官卖到遥州,在途中贿赂差役才得以脱身,最终与我团聚。” 元念卿了然道点点头“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若是仔细追查起来,屈夫人没能到遥州的事确实会为她带来麻烦。” 仇笑天一听慌张起来,央求道:“王爷,您可否放过母亲?若是有什么责罚,全算在草民身上!” 他连忙安抚:“你无需紧张,本王说‘若是仔细追查’,但并没有追查的打算。” 仇笑天欣喜,顺势就要叩谢。 他把人拦住:“礼就不必了,你若想谢本王,就将那位伶人的身份道明。” 没了顾虑,仇笑天不再继续隐瞒:“那位伶人正是采荷,您应该见过,我们一同来府上献过艺。” 元念卿听到这个名字并不觉得意外,但他很在意一件事:“你和他两家是旧识吗?按理说你小心遮掩原来的身份,应该不会随便让人知道才对。” “我们两家虽不是旧识,但我和他曾经做了两年的同窗,一起入学京城的博吟书院。” 竟然和白露是同一间书院?!他心里立刻警惕起来。 “采荷原名张澋逸,从小就十分擅长识人认人,书院里的师兄师弟只要见过基本都能记住。重逢之时也是他先认出我,我倒是认了许久才想起他。” “看来他是个聪慧之人,不过聪明用错了地方也不是什么好事。” 仇笑天小心观察他的脸色:“王爷,您是否要查他?” 他摇头:“这件事已经明确是一场针对萧妃娘娘的诬告,陛下考虑到娘娘清誉,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你这边自然也不会再过问。我过问也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想提醒你防范别有用心之人。” 仇笑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王爷恩德,草民今生无以为报。” “本王只是爱惜你的为人,在京城见过不少伶人,大多趋炎附势曲意逢迎,能像你这般刚正不阿实在难能可贵。” 仇笑天愧疚道:“王爷谬赞,草民受之有愧。” “你无需和本王客气。这场无妄之灾确实让你受苦了,等养好身体,和屈夫人回家看看狄大人是否已经妥善安葬。” 仇笑天连连点头:“草民代全家谢过王爷。” 第124章 元念卿从院中出来就看见白露站在内院门口等自己,于是快步上前:“别在外面站太久,怪冷的。” 他摇摇头,拉住元念卿的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冰凉的手指。 “知道你是个小暖炉,也不能平白在外面冻着,火力还得留着暖我呢。” 这话说得暧昧,他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瞥见身边小侍女们正忍笑看着他们,立刻板起脸孔把人拉进内院。 不多时晚饭准备停当,却没看见存彦身影。 “师父还在房里吗?我去叫。” 他摇摇头,做了个喝酒的手势。 元念卿立刻明白:“他终于肯去请酒了?” 他点下头。 元念卿深知存彦的脾气,感叹道:“真是不容易,让他花钱就跟要割他的肉一样。” 他想起之前存彦不肯请酒的那些借口,和元念卿的歪理也十分相像。所以并非只有他一人学了师父的习惯,只不过他们两人学到的不一样。 元念卿扫一眼桌上的菜色:“师父都去喝酒了,咱们俩也来一杯怎么样?” 他点点头,叫来春铃去厨房取酒。 在灵樨县失态之后,白露就很少碰酒,久久地喝上一次,也觉得十分开怀。期间元念卿又在耳边说了不少的情话,借着微醺的酒意,越发觉得浓情蜜意,距离也越来越近。 两人正搂抱在一起亲得忘我,耳边却响起了有力的敲门声。 不等听剑开口,元念卿率先发起脾气:“别来烦我!” 门外传来听剑波澜不惊的声音:“让二皇子回去?” 两人顿时愣住,随后互看一眼,元念卿认命道:“不,告诉元崇把人带去正堂,我这就过去。” 第166章 自己本来就对元承玮有所成见,如今好事被扰,令元念卿心中越发不满。出现在正堂时脸上虽然照旧没有表情,但气势比平日更加凶悍,看得元承玮没来由地心慌。 就算心里再不高兴,礼数还是不能少,元念卿拱手道:“不知二皇子殿下这种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我过来是想向你道谢。”元承玮说着话时脸上带着不甘,“之前从灵英她们那里听说,是你帮忙传话,父皇才得以来后宫替母亲解围。如今事情已经平息,母亲便让我过来亲口道谢。” 他听出对方言不由衷,不过因为这件事在仇笑天那边得到些进展,自己不算白白出力,于是也不甚计较:“殿下客气了,主要是二皇女和三皇子及时过来,该好好谢他们才是。” “我当然也十分感激他们,居然为了我和母亲甘愿冒险,以往我总以兄长自居,谁知关键时刻还要仰仗弟妹们。” 看来对方也有些自知之明,他嘴上敷衍地劝道:“殿下也是有自己的难处,无需耿耿于怀。” “不过我这次过来,也不只为了道谢。”元承玮话锋一转,“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找你当面问个清楚。” 元念卿早就料到:“殿下请讲?” 元承玮沉一口气质问道:“盈霜是不是在你府上?” 他装做不知:“盈霜是谁?” “你不用装傻,我早就找内侍问过,两年前就是你将她带走,她现在在哪?” “原来是那名被‘断舌’的宫女啊……”他故意将断舌二字咬得特别重,借机观察对方的反应。 元承玮果然面露苦楚:“就是她。” 他不假思索道:“她死了。” “不可能!”元承玮驳斥道,“明明有人亲眼见她进出别苑!” 他并不改口:“殿下找的宫女盈霜确实死了,被断舌却无人为她出面道出实情的当下,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一个人心已死,还怎么活?” 这话说得元承玮羞愧交加,不感正视他的眼睛。 “或许是有人见过与之相像的女子进出别苑,但绝不是殿下要找的盈霜。那个甘愿为心上人掩盖过失、担下责罚的女子,确实已经不在了。” 元承玮明白他的意思,痛苦地闭上眼睛:“盈……那个与盈霜相像的女子都跟你说了?” “我本无意揭人伤疤,但能够顺利地帮萧妃娘娘解围,其实有她一份功劳。多出来的那支珊瑚花簪,便是她提供的线索。不过她明确表示此举只是为了还旧主多年宠爱的恩情,以及弥补有负对方信任的愧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 “那支花簪竟然是她……”元承玮怅然所失道,“是我对不起她。” “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真正心系一个人就是会为对方奋不顾身,可惜这份真情十分脆弱,一旦被人辜负,便会荡然无存。” 他能看出元承玮对春铃旧情难忘,流露出的愧疚也并非虚假。但这份心意的重量并不足以让对方为春铃挺身而出,加之那些风流韵事的传闻,只能说元承玮并非可以托身的良人。 元承玮恳切道:“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我想亲口向她道歉。” 他反问道:“殿下不会真以为是我在阻止她现身吧?” “是啊……”元承玮醒悟过来,“是她不愿见我。”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件事想向殿下确认。”他也顺势扭转话题,“那支珊瑚花簪是如何落到外人手上的?” 元承玮摇头:“我不清楚,过年时伶人们曾进宫献艺,但戏台是搭在阙阁那边,没有谁进过缨华殿。” 他又问道:“那珊瑚花簪是陛下赏赐之物的事,殿下可曾透露给别人?” 这个问题令对方变了脸色,迟疑许久点下了头。 他就料到会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是采荷吗?” 元承玮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审过仇笑天。他在内侍到达之前并没有见过那支珊瑚花簪,所以应该是有人背着他提前将花簪藏好。事发前几天采荷曾到过他家,期间他被熟人叫出去说话,采荷独自一人留在屋里,动手的嫌疑最大。而之前为我为二皇女摆戏庆生的时候,他的戏服莫名被人剪了,我猜这其中多少是有殿下授意,为的是让我大肆寻找嫌犯,借家人们被惊动的时机,寻找你要找的人。” 元承玮无言以对,垂头不语。 “可惜我并未如你们所愿,而是赔偿了事。不过他不惜自毁戏服帮你,背后应该也有一些隐情吧?” “并没有!”元承玮慌张辩解道,“他是听了我找盈霜的事之后,主动提出要帮我的,而且失败之后还自责不已。我觉得他是可信之人,便将心事和他多聊了些,花簪的事就是那时透露给他知道。可是他并未进过缨华殿,怎么可能拿到花簪?” 元念卿暗骂对方成事不足:“他无需动手,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背后真正的主人,便会有内侍宫女替他动手。” 元承玮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莫非……他是太后的人?” 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殿下终于开窍了。” 元承玮怒不可遏道:“我这就命人去拿他!” “你现在拿他又有什么用?你我手中都没有他贯穿其中的证据,拿了也只会落下冤枉他的把柄。我之所以理清其中关联,是希望殿下和娘娘之后多加防范,以免重蹈覆辙。” “难道就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用废了自然会被主人丢弃。他的主人又不傻,相同的伎俩也绝不会用两次。与其落人口实,倒不如静观其变。”他见元承玮心有不甘,又补充道,“或者殿下觉得自己能与太后抗衡,直接找上门出口恶气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提到太后,元承玮明显胆怯起来。 他耐着性子劝道:“殿下最好还是先回去问问娘娘的意思,毕竟多事之际不宜鲁莽行事。” 元承玮按下心头怒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167章 送走元承玮走后,元念卿缓步往内院走,今天自己得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采荷。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的心思和城府非同一般。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采荷进过博吟书院,如果对方真的像仇笑天所说,十分擅长认人识人,那认出白露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采荷的心计,一旦认出白露肯定会作为把柄捏在手上。虽然他劝元承玮不要轻举妄动,但这个人随意行动只会成为隐患,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封住对方的嘴呢? 盘算着来到屋前,白露听到脚步声提前打开房门迎他,四目相对时,满眼都是绵绵情意。 他装做不开心,撅着嘴抱怨起来:“好好的一顿饭,都被搅和了。” 白露忍笑帮他顺了顺气,把人拉进屋里。 他刚要伸手搂人,却发现存彦坐在屋里:“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还给你们带了些街上的点心。”存彦拍拍桌上的纸包,“露儿说二皇子过来找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他就是过来道谢,我顺便问了些宫里的情形。”提起元承玮,他就忍不住想翻白眼,“我本以为太子就够不中用的了,没想到这个老二比太子还不争气。” 第125章 存彦赶紧制止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就是到那个人面前我也照说不误。”元念卿满不在乎道,“这三位皇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一个个真的都是贤良之才,也轮不到我在人前假风光。” 存彦知道他对进京的事有怨气:“我今天和泰清喝酒,也聊起几位皇子,好像确实德才一般。所以那个人才无法将真正的乱局让他们知道,以免弄巧成拙。” “反正好的坏的最后都是我背,太后恨的也是我,宗亲防的也是我,我费那么多力气、受那么多罪,到别人嘴里也会变成都是那个人的偏爱。” 听他抱怨,存彦也跟着自责起来:“都怪我,当年要是本事再好些,也不会把你送走受这份罪。” 元念卿见状赶紧把话往回揽:“这跟您没关系,他帮我保命这点,我一直记着。我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即便真的生在侯府也未必活得下来,更不是您一人在山上能够养的活的。” 存彦欣慰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劝道:“你也别太记恨那个人,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苦。” “您放心吧,我就是跟您和露儿发发牢骚,要真记恨,也不会还留在这里替他办事。”元念卿靠在存彦师父身上撒娇道,“您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坏过正事?” “是没坏过,可没少把人吓个半死。”存彦点着他的额头问,“知不知道我跟露儿多担心?” 元念卿反而得意起来:“这才说明您和露儿心里都有我。” 存彦不禁笑骂:“满口歪理的小泼皮!” 存彦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屋,两人简单收拾也准备休息。 躺下之后元念卿才开口将今日之事细讲,并且道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地方:“采荷和仇笑天都在博吟书院待过两年,书院每年收两班学子,所以你和他们应该不在同班。目前看来仇笑天不认识你,但采荷可就未必了。” 白露听过也有些担心,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元念卿。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你不用担心我,我有的是办法自保。跟你说只是要你也提防些,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别因为这种小事被人唬住,拿捏了去。” 他点点头,其实事到如今自己确实早已看开,皇帝都不在乎给他这个男子王妃封号,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寻回父母的心愿已了,他的心思现在都在元念卿这边。 “不过采荷是否能认出你还不好说。毕竟他背靠太后,如果太后身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仇笑天母子的身份,他就算认不出来也有渠道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仇笑天母子回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领走狄荣盛尸体的人,很容易引来一些注意,而且之前屈夫人住的地方就有生人打探,或许就是想要确认他们的身份。 元念卿窝进他怀里:“总之你今后一定要多留意自己的安危,师父给你做的针匣也不要离身。” 他点头应下,把人搂紧依偎着睡去。 转天元念卿依旧在晚饭前回来,刚一下车却看见屈夫人神色拘谨地等在车边。 他主动上前询问:“夫人可是有事找本王商量?” “王爷……”屈夫人欲言又止,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 他看了看周遭,众多家人往来忙碌,于是问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到正堂那边细聊?” 屈夫人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来到正堂。 他照旧礼让一番,待茶水端来遣去家人,才开口道:“夫人不必拘束,你现在也是王府的人,有什么难处尽管直说。” 屈夫人鼓起勇气道:“民妇其实是来谢王爷的。” 元念卿客气道:“仇公子的事你无需挂心,本王爱惜他的品性和才华,更何况他本就是遭人陷害,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屈夫人却微微摇头,神情有些激动:“不只是天儿的事,亡夫的事也要好好谢您。您对我们一家的恩德,我们没齿难忘。” “夫人客气了,那件事其实是无心之举,论起来还是曹嘉将军明察秋毫,才得以让狄大人能够回归故里。我昨天也和仇公子提过,等他养好伤,我让管事那边给你几天假,你们母子好一起回家看看狄大人是否安置妥当。” “已经安置妥当了。”屈夫人从袖中掏出两封书信,泪水也随之涌出,“家中三叔安置好亡夫后曾给我们母子来信,但入京后我们母子多次搬家,也没来得及通知家里。所以三叔的信都寄到了我们母子最开始的住处,由邻居婆婆代收着。我昨天听天儿说了三叔领走亡夫的事,才想起这半年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于是今天赶去原来的住处,拿到了家信,里面三叔写明了原委,还催我们回去。” “那就好,夫人也请放宽心,相信仇公子很快也能康复。” 屈夫人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到面前:“其实民妇还想将这件东西交与王爷。” 元念卿接过书册,翻开看了一眼便认出这和白露之父留下的诗词集一样,是暗藏林氏一派互换身份的名册,但面上还是装做不解:“不知这本诗词集是出自哪位贤士之手?” “这不是一本诗词集。”屈夫人从头上摘下一只木簪,默默拧开簪头,从簪身里倒出卷曲的纸张,摊开来看正是一桃一李两张画! 第168章 果然就像自己料中的那般,名册不止一份,只是没想到它竟然就在别苑之内。元念卿拿起两张画故作惊诧道:“屈夫人,这两幅画又有什么玄机?” “请王爷将它们分别拓在书页上,自会有所发现。” 他翻开诗词集将图拓在上面,花朵所在的位置正是藏进诗词里的人名,而且这两张图的花朵位置与从金婵那里得到的图并不相同,看来书册和图是单独对应的,拿错了也无法窥得其中玄机。 他认真翻了几页才开口道:“看起来这是份名册。” 屈夫人点头:“这是亡夫被抓之前留下的,图画本应该由犬子带出京城,可是民妇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所以没有让他依照亡夫嘱托,携带图画离京。” 这安排和白露当初的情形如出一辙,不过陆夫人只将白露送走,两张图则留了下来。 他又问:“狄大人可向夫人透露过这名册的用途?” 屈夫人摇头:“他只说这件事事关重大,知道得越少越好。可如此言语不详,怎么可能放心安排?于是民妇擅自做主将它藏匿起来,没过多久亡夫落罪的消息就传来,查抄的兵丁也很快上了门。” 看来屈夫人已经预感到其中风险,他思索片刻问道:“夫人刚刚提到自己和仇公子频繁搬家,是否和这份名册有关?” “确实有些关系。虽然不知道这份名册的用途,但从亡夫当初的态度,也明白它十分重要。民妇本想拿它当做筹码,换取亡夫的下落,可是进京之后还没能打探出眉目,反倒引来生人窥视。民妇担心那些人的目的是名册,这才不得已频繁更换住处。然而犬子并不知道名册的事,渐渐对搬家的事起了疑心,民妇怕他得知内情莽撞行事,便隐瞒了下来。”屈夫人讲述了其中缘由,“还好之后得王爷恩德,进来府上帮佣,才化解了此事。” 这番话和当初仇笑天来找自己帮忙的说辞都对得上,也能证明仇笑天对他没有任何隐瞒。 他也想对得起这份坦诚:“夫人希望我如何处置这份名册?” “民妇当初带着它就是为了寻找亡夫,如今亡夫得以回家安葬,这件心头大事也可以放下。不瞒王爷,这本名册留在身边的每一天,民妇都提心吊胆。即便对官场之事知之甚少,也能猜到亡夫获罪或许与它有关。听犬子说王爷是查案查到亡夫下落,民妇就想或许只有王爷这般才干,才能用得上这份名册。” 元念卿听出屈夫人被这份名册所累多年,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寻回丈夫的心愿已了,留着这份名册也只会招致祸事。 “那本王就收下这份名册,希望不负夫人所托。” 见他收下,屈夫人如释重负:“王爷言重了,民妇才是希望它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不是自夸,本王应付麻烦还算得心应手。不过要破解这份名册的用途,还需要夫人帮忙,回忆一下当初狄大人是如何嘱托,又打算让仇公子将图画带往何处?” 屈夫人回忆道:“民妇记得亡夫那天回来神色仓皇,他本是个稳重之人,那般心神不宁我还从未见过。待到夜深人静时,他将书册和图画拿出来,说自己命不久矣,让民妇立刻安排人送犬子离开京城,带图画去往庆州召平,但千万不能往西北方直走,而是要绕远路过去。或是取道巴州,或是取道丞州,到召平后去一个名为茂源的客栈,和掌柜说从京城到这边卖画,便会有人过来接应。” “他没有提到谁来接应?” 屈夫人摇头:“民妇多次追问,他都不肯透露。只说自己害苦了我们母子,一念之差便铸成大错。” 第126章 他觉得狄荣盛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狄大人有没有提过自己犯了什么错?” 屈夫人摇头:“他没有说,民妇以为是指在官场上犯了错,加之当时他一脸死灰,便没有细问。” 他虽觉得可惜,但也不会对此强求:“说起来本王昨日和仇公子了解他被构陷的经过时,他提到一个叫张澋逸的昔日同窗,夫人对此人可有所了解?” “他是都官郎中张敬涛之子,民妇和张夫人有几面之缘,也算认识。不过……”屈夫人话到一半迟疑起来。 “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民妇当初和张夫人都对入学博吟书院的事有些忐忑。那毕竟是京城第一书院,进去的多是权贵之子,而且我们两家与介绍进书院的人也不算相熟,本以为要花大笔银钱多费些周折,没想到拿了名帖过去便顺利进了。” 他赶紧问:“莫非是京中名仕看中了两位公子的天资?” 屈夫人摇头:“是个叫黄有之的大夫,并非什么名仕。不过据说他常年出入达官显贵之家,应该是医术精湛,或许书院的夫子也受过他的诊治,才会如此给面子。” 这个名字他倒是第一次听说:“夫人是如何和这位黄大夫相识的?” “并非是民妇,而是亡夫。他对犬子的管教比谁都上心,也曾为进学的事四处打听。至于他们具体结识的过程,民妇便不清楚了。” 他点点头:“多谢夫人直言相告。” 屈夫人连忙回道:“该是我们母子感激王爷才是。” “夫人不必拘礼,名册的事交给本王,你专心照顾仇公子就是。” 屈夫人又再三谢过,才告辞离去。 元念卿独自在正堂坐了一会儿,理了理从屈夫人那边的到的线索。 就像他之前怀疑的那样,黑云山三座石墓的主人大抵都与名册有些联系。当初如果不是家人在巴陵山遭遇不测,白露也会被送到召平。 召平是元震侯府的所在地,接应的人或许与之有关。如此推算的话,这份名册本来是要送到元氏宗亲手上。 另外白露能够入学博吟书院,也和仇笑天他们一样,其中还有隐情。而中间关键人物黄有之,应该就是揭开隐情的关键。 第169章 晚上等到屋内只剩两人时,元念卿拿出书册和两张图,准备将名字一一对出来。 白露看到两张图愣了一下,赶紧到自己的木匣里翻找,发现一桃一李两张图就在里面。 元念卿解释道:“这是我回来时屈夫人交给我的,不是你那份。” 他顿时松了口气,等对方细说。 元念卿便将和屈夫人的对话大致说了,他听完也是唏嘘不已。无法让亲人归家的痛苦他深有体会,自己因为有元念卿的照应才能安然寻回父母,而屈夫人母子已无靠山,应该为此吃了不少苦。 “就和我想的一样,名册不止一份。但石墓有三座,不知道采荷身上是否也有一份名册。” 他不免有些奇怪,如果图画是要送到镇远侯所在的召平,父亲他们就应该是打算联合元氏宗亲对付幽州一派的官员,只是计划败露反被构陷,那采荷又怎么会为太后这个仇人办事? 他将疑问写下来,元念卿看过笑道:“你是因为跟我见证一路,所以知道当年陆大人他们有这样的冤屈。屈夫人尚且活下来,对那件案子的内情也毫无察觉,采荷若是贬入贱籍后就落入林家掌控,更不可能知道这些。” 他这才醒悟过来,进京以来自己已经熟知各派系的争斗关系,而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在一般人眼中,皇帝和太后仍是至亲骨肉,元氏也仍是皇家宗亲。 “我希望采荷是受人蒙蔽才做出这些事来,否则以他的行事,早晚都会送命。” 白露不禁有些惋惜,他、仇笑天、采荷本该命途相似,却阴差阳错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最幸运,遇到了元念卿和师父;仇笑天虽入贱籍但至少还有母亲相依为命;而采荷应该是他们中最苦的,不但父母双亡,还被真正的仇人利用。 “只能说人各有命。”元念卿看出他在为过去的事黯然神伤,“我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也想不到自己可能连人都算不上。” 他一听这话就急了,沉下脸捏住元念卿的嘴,然后在对方身上写了个大大的人字。 “好好好,我是人。”元念卿搂住他哄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油嘴滑舌!他暗自嗔怪,但还是回抱住对方。 元念卿舒心地依靠在他身上:“真奇怪,每次我对这世上的许多人和事心存怨气的时候,只要这样抱着你,怨气就全都没了。” 他红着脸把头埋进对方肩膀,自己又何尝不是,觉得世道不公的时候只要看到元念卿,心中的愤懑不平就会消散,只剩下那个人前装模作样,私下里撒泼耍赖的小泼皮。 “能让你我相遇,这世上应该还是有些好的。” 他也点头,只要元念卿还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活在世上是好的。 因为还要整理名录,两人只是短暂地亲昵了一会儿,便各自忙碌起来。元念卿坐到书案前比对人名,白露则到药箱这边清点药材。 有了针灸的协助之后,他给元念卿的用药量减少了一些,尤其过了十五,天气逐渐好转,对方起居有时有节,身体状况平稳许多,因此出门之前囤积的药一直用到现在。不过为给仇笑天治外伤耗去不少伤药,他要另外补上才行。 将需要采买的药材都记录下来之后,元念卿那边也差不多将人名誊抄完毕。 “这份名册出现得太及时了。”元念卿面带喜色道,“不仅林文亭的另外两个儿子都在这份名册上,之前我隐约察觉到身份有异的几人也都在。” 他也觉得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元念卿能够少些思虑,好好睡觉。 “现在只待骆大人和曹将军那边的消息,希望我之前的去信,能助他们找到更多破局线索。” 晚上元念卿还在叨念,清晨刚起来听剑便来敲门:“主人,曹嘉将军来了。” “什么?!”元念卿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开门问道,“不是曹将军的属下,而是本人。” 听剑点头:“就在门口。” “快请去正堂,我这就过去。” 匆忙换好衣服,元念卿快步赶到正堂,里面负手而立的人正是曹嘉。 “王爷!”曹嘉一见他赶紧迎上来。 他也顾不的礼数,直奔主题:“曹将军突然赶回来,定然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曹嘉点点头:“末将和骆大人接到您的书信后,便开始着手查阅幽州军配军饷,果然入您所料,亏空数额巨大。” “可找到亏空的去向?” “没有直接线索,但骆大人查出静塘附近有个渡口,专走去吴州的船。” 元念卿忖度道:“往吴州运的什么?” “没有记录。” “没有记录?”这点着实奇怪,但只凭这些他无法断言与亏空的军配军饷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让末将忽然想到一件事,吴州总兵何守诚——” 元念卿不等对方说完便匆忙打断:“将军说吴州总兵叫什么?!” 曹嘉不解,但还是又说了一遍:“何守诚。” 这正是昨日名册上的名字!元念卿脸色立刻大变:“将军,可否委屈你与我同乘马车进宫面圣,我路上有些事要和你细说。” 曹嘉虽不明就里,可看他表情也知道事情不妙,连连点头:“一切听王爷定夺。” 白露和存彦还在屋中等元念卿吃饭,可对方回来只在门口:“露儿,把昨日的书册、图画和誊抄出的名册帮我拿来。” 他连忙将东西都交给他。 “我今天……不,我这两天可能回不来。” 他一听忙拿出药瓶递给对方。 元念卿将药塞进袖里:“我走了。” 他依依不舍地点头,不过因为还未梳妆,送到内院门口便折返回来。 存彦不禁担心道:“念卿这么慌慌张张的,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要紧事?” 他摇了摇头,尽管知道是曹将军来找,但具体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唉……”存彦忍不住叹气,“不管是什么事,希望他能顺利解决。” 他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眼睛。 存彦明白他借意耳聪目明:“我知道他聪明,要不然那个人也不会选中他帮自己。” 第170章 白露觉得皇帝的信任未必是件好事,如今元念卿已经代替皇帝成为众矢之的,稍有差错都可能性命不保。皇帝重用元念卿又不是出自喜爱,真出了什么事估计也不会偏袒。 他虽然同情皇帝的遭遇,但也和元念卿一样,对那个人喜欢不起来。心里想的还是早些和元念卿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回安陵过他们的安稳日子。 不过这些都是他暗地里的想法,不会说出来。 第127章 下午天气晴好,白露便带上侍女们去了内城。小姑娘们久未出来过,路上都雀跃不已,他便带大家先去别的铺子逛,顺便帮春铃带些胭脂水粉回去。 姑娘们年纪还小,平时不上妆,但看到香粉石黛也面露向往。他也乐于遂姑娘们的愿,于是让每人选两样,连同春铃要的样式一起买下来。 大家得到礼物越发开心,一路有说有笑比平时更热闹。 最后去回春堂买好所需的药材,回到别苑时天色已经不早。 白露下车后发现元崇脸色不对,于是驻足等对方开口。 “娘娘……”元崇犹豫着掏出一张折子,“刚刚宫中内侍带太后的亲笔诏令,要您晚上过去共进晚膳。” 他接过折子看了一眼,脸色也阴沉起来。 元崇忧心忡忡地提议道:“娘娘,王爷今晚好像回不来,要不我找个借口把这事推了?” 他摇了摇头,太后这么久都没动静,应该是做好万全准备才找他过去。万一拒绝,他担心会被对方借题发挥。 元崇劝道:“您一个人去还是太危险了。” 他含笑摆手,让对方重新准备去宫中的马车,自己则带着小侍女们去找春铃梳妆。 马车再次驶离别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白露端坐在车内,内心也满是忐忑。太后会选今天召他,肯定是知道元念卿不在。 默默握住袖中的小针匣,他猜测太后那边已经设下圈套,只希望自己能够顺利化解,不要成为元念卿的累赘…… 车子缓缓停下时,小侍女们掀起车帘,他走下马车,元崇还不忘叮嘱侍女们:“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娘娘。” 大家纷纷点头,拿好提灯,随他步入宫里。 刚进宫门未走出多远,就有个耳熟的声音传来:“呦,我就说今天万里无云是个好日子,没想到真遇到了王妃娘娘,是什么香风把您吹来了?” 言辞之油滑,一听便知是孙悠。 侍女们也认出对方,纷纷躬身行礼,眼角带痣的侍女代答道:“回孙大人的话,我家娘娘今日是受太后娘娘传召,进宫陪膳。” 孙悠一听赶紧展手请行:“原来是太后召见,那卑职可不能耽误娘娘。” 告别孙悠后,白露继续往养心殿走。偌大后宫,一路上空寂无人,加之天已经黑下来,走着就越发心慌。 到养心殿时,门口的宫人将他迎进殿内,侍女们也放下提灯紧随其后。 太后正在殿内坐着,见他带侍女们上前行礼,满面笑容道:“来得正好。” 眼角带痣的侍女代为开口道:“启禀太后,我家娘娘午后因事外出,故此未能及时接到谕旨前来,请太后恕罪。” “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一时兴起找你进宫作陪,快起来。” 他这才带着侍女们起身,宫女那边也来禀报晚膳准备妥当,太后起身拉住他一起往桌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日太后抓他抓得格外用力,仿佛怕他跑掉一般,指节都快嵌进肉里。 他装作若无其事,含笑跟在后面,但心里越发不安。 席间可以说是难以下咽。 这当然不是因为膳食不好,而是这顿饭让人无法放心吃下去。虽然不觉得太后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下毒害他,但对方赶在这种时候要他过来,肯定不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饭后宫女又端茶上来,太后端起茶杯道:“我知道你精通医术,这是我特意找人配的七宝茶,用七种补益食材熬制,你来尝尝都有什么?” 他不得不端起茶杯尝起来,先是红枣桂圆的甘甜,又有类似粟米的香气,还能尝到一股茴香的味道,但藏在各种香甜气背后的辛苦味,却让他想不出来。 正在思索之际,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是曼陀罗!他猛然意识到这茶里被下了蒙汗药的主药曼陀罗,便立即装做失手碰翻茶杯。 “娘娘!”小侍女们要过来扶却被宫女们拦住。 “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太后看他的眼神充满喜悦,温言软语道,“不碍事,先去后面歇会儿,我叫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他就算摇头也无济于事,立刻有宫女过来把他扶起,半推半拽将他送到了殿后的房间。 侍女们无法跟过去,纷纷惊慌地看着太后。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白露就留在我这休息一晚,你们明早来接她。”太后说完,就让人将小姑娘们强送出殿外,关上了大门。 白露被人架到房间的路上一直暗中拧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宫女们把他送到床上就立刻转身带门离去,他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为今之计只能设法逃走。 药性还在不断上涌,想要压制住只能用针。他灵机一动掏出针匣对准被子射出三针,也顾不得针合不合适,便将三针插入醒神的穴位,又以快针手法迅速啄刺,总算将眩晕感勉强压制住。 但这只是应急手法,效果不会持续太久,他必须尽快逃走。 就在他打算去翻窗户的时候,房门却忽然开了,元载泽竟然走了进来。 他顿时明白了太后的用意,愤怒地瞪住元载泽。 “不,白露,你听我解释!”元载泽见他醒着也十分慌乱,“我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可他根本听不进这些,趁对方解释的时候一把将人推开冲了出去,直奔院中的一棵老松。他过来的路上就已经在寻找能够逃出去的路,那棵松树离院墙很近,以他之力绝对能翻跳出去。 大概没人想到他还能活动自如,也没人想到看起来柔弱的幽王妃能够爬树,院里的宫人宫女,包括元载泽在内,直到他爬上树顶才反应过来。 “你们快追!”元载泽立刻指挥宫人追赶,“别让她跑走!” 元载泽喊声传来的时候白露已经跳出院墙,慌不择路地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跑。这一番跑跳让气血翻腾起来,药性也发散更强,他的眼前其实已经天旋地转,但脑中逃走的念头依然压倒一切,他不能在这里被抓住,他必须回到元念卿身边! “白露!”恍惚间,他真的听到元念卿的呼唤,可是他不敢停下脚步寻找,他怕自己找到的不是元念卿,而是别的人。 “白露!”哪怕这个声音越来越近,他依然不敢慢下来,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何光亮,肯定也看不见元念卿。 “露儿!”就在他绝望之际,他猛然撞进一个怀抱,一双冰凉的手牢牢捧住他的脸,“你没事吧?” 真的是元念卿!他拼命抚摸那双冰凉的手,虽然夜晚更显冰冷,却是最令他安心的希望。紧绷的神经随之松懈下来,他无力地靠在对方怀里。 元念卿怜惜地把人抱住,抬头正看见带宫人追上来的元载泽。 元载泽见到元念卿顿时慌乱起来:“你、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内子。”元念卿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带着浓浓杀意,“殿下呢?” “我……”元载泽看一眼白露,又心虚地垂下了。 此时怀中的白露已经彻底瘫软,元念卿不敢耽搁,将人横打抱起就往宫外走。与元载泽擦身而过时,只留下一个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狠绝眼神。 第171章 白露醒来时身边围满了人,最近的是元念卿和师父,后面的是春铃和小侍女们,大家见他醒来都舒展了紧张的神情,姑娘们还偷偷抹了抹眼泪。 “他醒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元念卿遣走春铃和侍女,“明天再过来。” 待人离开,存彦才开口问:“露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轻轻摇头,翻身就要起来,元念卿赶紧过来扶,却被他看到手上有包扎的伤口。 他拉住受伤的手用眼神询问,但元念卿只是敷衍道:“一个小口子,不碍事。” 他又看向存彦,对方被他盯得没办法,便说了实话:“念卿怕你被太后下了毒,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刺破手给你喂了自己的血。确实不是什么大伤口,但是你也知道他的伤口自己合不上,差不多流了一路。” 他震惊地呆愣在床上,难怪喉咙里隐约有股铁腥味,原来是喝了元念卿的血! “师父,后面那句是多余的。”元念卿见他一脸泫然欲泣,埋怨起存彦。 “露儿又不傻,万一之后被他发现咱们瞒他,他生气了怎么办?”存彦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开始落泪,慌忙哄道,“露儿别哭,他没事!师父都包扎好了,还逼他喝了补血的药,药碗就在桌上,你不信可以自己查看。” 元念卿又来劝存彦:“行了师父,您别担心,折腾了那么久快回去歇着吧。回头我不在的时候,还得您照顾他。” “你行吗?”存彦不放心道。 “他是因我而哭,当然只能我哄得好。” 存彦也知道有些私密体己的话该他们两人单独说,于是起身嘱咐:“你可千万把人哄好了。” 第128章 元念卿点点头,目送对方离开。 只剩两人后,元念卿温柔地替他拭去泪水,为伤口的事辩解:“我也是心里慌了,又分辨不出你是不是中毒,才给你喂了血。嘴里是不是很难受,我给你倒杯水漱漱?” 他摇了摇头,只是拉着那只受伤的手不放。 “不过回来之后师父和家里的大夫都说你只是昏睡过去,真的并无大碍吗?” 他点点头,在元念卿手心轻轻划写,说明只是喝下曼陀罗熬制的茶水。怕对方不知道曼陀罗的功效,又将它是蒙汗药主料也写出来。 元念卿看过微微点头:“冷静下来之后我又想了一遍,确实觉得以太后心计,就算想要下杀手,也不应该以自己的名义直接把你叫到宫里。如果是下蒙汗药,当时太子又尾随你出现,她应该是打算让太子趁你昏睡时对你下手。” 他点点头,宫女把自己送到床上就匆匆离去,显然是知道之后会有人来。可笑他之前还觉得元载泽受人操控可怜,没想到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元念卿看出他愤懑不已,自责道:“是我不好,低估了太子对你的非分之想,也小看了太后的下作手段。” 他连连摇头,太子平日看起来忠厚老实,今日之前就算别人提醒他提防,他也未必会信。 “我曾经为他留足了脸面,不过既然他先不要脸,那我也没必要继续留了。” 他听出话中意味,不禁担心起来。元念卿显然已经恨上元载泽,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他不希望对方又多一个敌人。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元念卿没有多说,转而从袖中掏出药瓶交给他。 他认出是自己为元念卿装药的瓶子,可是重量不对,拿在手里反而比自己交出的时候还重。他刚要打开查看,却被对方拦住。 “药我全倒出来了,现在这里面装的是我的血。” 他一听脸色顿时惨白。 元念卿赶紧解释:“给你喂过之后伤口还在溢血,既然是好不容易炼出来的解药,我总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于是就用药瓶装了。其实我早有打算分出一些自己的血,如今正好遇到这么个机会,便顺势而为。这些你分出一部分自己留着,防备家中出现意外,其余的交给泰清,看看他能不能用上。” 他知道元念卿这么做有自己的考量,可是心中还是烦闷不已。明明警告他不要做缘卿那样的人,可是元念卿的做法又与缘卿有什么区别? 赌气在对方身上写下缘卿二字,他闷闷不乐地垂下头。 “我和缘卿一样还得了?剖腹取血这种事我肯定做不来。”元念卿搂住他撒娇道,“而且看在我接下来还要奔波劳碌的份上,别和我置气,要不我公事都没心思办了。” 提到公事,白露忽然想到元念卿本来说今天回不来,该是十分忙碌才对,他很好奇对方怎么突然出现在后宫,及时解救自己。 “本来我那时候正要前往兵部,是郑午赶在我离开大殿前,告诉我太后召你入宫。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往养心殿找你。幸好你是朝着东边跑,才能顺利被我迎上,若是跑去其他方向,我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到你。”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翻出养心殿院墙之后的情形,但确实是选了朝正阳宫去的方向,因为觉得元念卿会在那边,只要跑过去就能获救。 不过自己去养心殿的路上除了宫门守卫和孙悠,并没有遇到别的宫人宫女,郑午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他将自己的疑问写给元念卿,对方看过之后思索道:“如果除了守卫你只遇到过孙悠,那大概就是他告诉郑午的。” 这么说孙悠无形中又帮了他们一次? “孙悠这个人确实难以琢磨,你应该能看出他绝非正人君子,而且稳坐内侍监二十余年,肯定有太后的认可在里面。这样的人无意之中帮了我两次,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样的人最难判断之后的行动,虽然连帮两次,但下次忽然调转矛头对付他们也不无可能。 “不过眼下他的事不是最要紧的。如果他是好意,那帮咱们的事肯定不能让太后察觉到,如果他是恶意,后续自然还有动作,到时候再下判断也不迟。” 第172章 白露再次醒来时,元念卿已经离开,桌案上留了字条,嘱咐他好好休养,另外要他提前做好准备,之后会带他去泰清那边。 他立刻想起对方留下的血瓶,小心地从床头取过来,眼下实在没心情处理,便先收在药箱里。 郁郁寡欢走出房门,他本想找元崇问问元念卿何时离开,到院门口时却忽然听到小姑娘们说话的声音。 “其实当初娘娘说王爷英雄救美,我是不怎么信。但昨天他抱着娘娘走出宫来,看起来倒真有几分英雄气概。”会这么议论元念卿的,不用听辨声音就知道是个子最小的侍女。 “跟你说了多少次,王爷和娘娘是互相喜欢,你总是不信。”这声音则是纤瘦的侍女。 个子最小的侍女辩解道:“我也是不中用的男人见多了,一个个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咱们娘娘那么好,我不想她吃亏。” “娘娘不能言语,平时就容易吃亏,遇到危险连呼救都做不到。”丰腴的侍女附和道,“她被架走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个子最小的侍女犯难道:“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不我回头问问王爷,之后进宫也好防范?” 纤瘦的侍女泼了盆凉水:“怎么防范?对方是太后,一句话就能要了咱们几个的脑袋。” “我觉得咱们不用操心,王爷一定会想办法。”眼角带痣的侍女最晚开口,“他那么在意娘娘,怎么可能再让她犯险?” “这确实!”其他侍女纷纷赞同,之后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白露在门里不禁暗笑,这几个丫头人小鬼大,虽然不知内情,却总能把事情猜得大差不差。昨日之事应该把她们吓得不轻,幸好太后没有难为她们,不然他就算脱困也难以安心。 他一打开院门,侍女们立刻围过来嘘寒问暖,他耐心一一回应,直到被元崇看到,过来打断:“娘娘还需要休养,你们几个不能一直缠着不放。”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将写好的字条递给对方。 元崇看过字条回道:“王爷差不多丑时走的。您放心,出门的时候厨房给预备好了点心,车里的暖炉也是新点的。” 他点点头,心中怅然起来。丑时应该是自己再次睡去不久,那么急着走,说明元念卿真的很忙。 “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去准备?” 他摇头,自己没什么胃口。 元崇苦笑道:“这可怎么办?王爷离开前特意嘱咐过,一定得把您的饮食伺候好。” 他偷偷埋怨元念卿啰嗦,可心里还是觉得暖,于是看向四个小侍女。 “莫非娘娘想问我们想吃什么?”个子最小的侍女大胆猜测道。 见他含笑点点头,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还把出门来的春铃和存彦叫住一起商量。 最后选出七八样,他让元崇照着准备,然后大家一起进屋,热热闹闹吃了顿早饭。 存彦还是头一次见识小侍女们的吵闹,等她们收拾餐盘离去感叹道:“这几个丫头跟早晨起来的雀鸟一样,嘴巴真是一刻都不停。” 他笑着点头,自己让侍女们一起过来吃,就是想靠这份热闹驱散心中的烦闷。 存彦看出他笑得勉强:“还在担心念卿?” 他无声垂下头。 存彦佯装不满数落起来:“这个小泼皮,让我提心吊胆还不够,现在连你也天天为他担惊受怕。等他回来,看我怎么说他!” 这是小时候师父常用来哄他的手段,有时候自己和元念卿生了闷气,师父都会先怪到元念卿头上。他忍不住揽住存彦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对方肩上。 除了元念卿,世上就只有师父的肩膀能让他安心。以前想起家中变故心中不安的时候,他常常这样靠着师父,师父也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耐心陪在他身边。只不过那时候他只能将将靠到肩头,而如今师父的肩膀对他来说已经有些窄了。 “乖露儿,没事的。”存彦哄人的说辞也一如既往,“有师父在。” 两天之后的晚上元念卿终于回来,一进门就被白露拉住查看伤口。血虽然止住了,但因为没换药的关系,伤口只是结痂不见愈合。 元念卿也在仔细观察他:“你是不是又瘦了,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瞪一眼过去,先摇摇头,又点点头,帮对方换好衣服,才拿来伤药换上。 元念卿知道这会儿胡闹肯定会把他惹急,于是老实坐着,连之后听脉喝药都没有反抗。 苦着脸放下药碗,元念卿撒娇道:“我今天都乖乖把药喝了,你不许再不高兴。” 他这才舒缓神色坐到旁边。 第129章 元念卿趁机赖在他身上,撅起嘴巴:“我想你了。” 他忍着笑意,敷衍地点点头。 撅嘴巴立刻变成撇嘴巴,元念卿委屈道:“都说不许不高兴了……” 他这才转过头亲了亲对方,总算把撇嘴巴变成了翘嘴巴。 白露能看出元念卿相当困乏,短暂地腻了一会儿就催促人上床。 两人躺下后元念卿先仔细问过他的身体,然后提起明天去见泰清的事:“明天一早去见泰清,你都准备好了?” 他点点头,血瓶已经分好,虽然过程十分煎熬,倒出来的血滴仿佛是从他心头挤出的一般。 “辛苦你了。”元念卿从他表情就都明白,“这次确实是我思虑不周才让你涉险。” 他赶紧摇头,元念卿凡事都最先想到自己,而且元崇劝过,是他坚持要去,要怪也该怪他轻敌。 “这事你就别和我争了,在你的事上有疏漏就意味这我在别的事情上也可能有疏漏。你当然不会怪我,别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他明白过来,元念卿之所以不断反省,同样是为了不在其他事上有疏漏。 “我这两天查了不少文件卷宗,但总觉有些地方对不上。”元念卿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事,“之前屈夫人说介绍仇笑天和采荷进博吟书院的是一个叫黄有之的大夫,你可有印象?” 他茫然地摇头,父母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进博吟书院的理由,让他去便去了。 元念卿也并未对此抱有希望:“总之应该还有像这个黄有之一样的关键人物或是关键线索,没有被我发现。” 第173章 尽管早早躺下,元念卿心里事情太多,最终也只睡了半宿。即便如此清晨起来精神好了不少,可见在外面的时候大概根本没睡。 泰清这次见到他们倒是面带喜色:“那些记录果然有用,这段日子我仔细研读,有不少体悟,尤其是最后一套针法,直接点破了我长久以来的迷津。” 元念卿一听也饶有兴致道:“泰大人可否也说给我听听?” “当然。”泰清连连点头,“我一直认为王爷先天经络不及一般人通达,不过是因为长久以来都是按照常人来比对,但缘卿的针法后期都是标定具体位置,没有说过穴位。而最后一套针法,更是暗示您的经络可能和寻常人是反向的。” “反向?”白露和元念卿都是头一次听说。 “这种现象确实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我早些年随祖父查验尸体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右胸被刺而亡的男子,那一刀正中了他的心脏。” 白露比了比心脏的位置:“他的心脏长在了右边?” “没错,换做别人或许命不该绝,但经过查验他的内脏和一般人是反的,故此一刀毙命。” 白露觉得不对,自己时常听元念卿的心音,一直都在左边:“可是念卿的心脏是在左边,我确认过。” “我知道,所以说王爷不是五脏长反了,而是经络的具体位置可能是反的。因为施针时大多是对称行针,就算一两针位置不对,也还是会有效果,所以很难察觉出来。而且经络一但是反的,气运血运肯定也和常人不同,因此按照通常五行生克之法用药,也不如一般人有效。” 白露听完豁然开朗:“难怪他的脉象总是摸不出规律,因为这些规律都是按照寻常人的身体总结出来的。” “正是如此,虽然这个发现并不能让你我马上了解王爷气运血运的真正规律,但终归是有了个方向。”泰清说到这里看向元念卿,“我想验证一下这个发现,不知王爷今天能不能再让我施一次针?” 元念卿欣然点头:“当然,正好我今日不用赶去朝上,可以在这边多逗留一会儿。” “那事不宜迟,请您准备吧。” “不过在此之前……”元念卿看向白露,“有东西给你。” 他掏出分出来的血瓶,递到泰清面前。 泰清狐疑地打开闻了闻,立刻震惊道:“是血?!” 元念卿抬起伤口未愈的手:“是我的血。” 泰清觉出事情不对:“这伤是怎么来的?” 他抢在元念卿之前开口道:“前两天太后召我进宫,期间给我喝了加曼陀罗的茶。他及时赶到把我救了出来,但那时候我来不及说明就昏睡过去。他就以为我中了毒,便割破手给我喂血,因为血止不住,他就用药瓶装起来了。” 泰清难以置信道:“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念卿隐去了太子和他真正渊源:“应该是为了笼络太子,据说他和太子心仪之人有些相像。之前我虽察觉到太子的对他十分在意,但一直想相信对方的为人。” 泰清还是不愿相信:“太子一向忠厚老实,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天我赶去找他时,他正从养心殿逃出来,身后则是太子带着宫人追赶。我当时身边也跟了禁军,泰大人不信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泰清明白元念卿不会用这种事乱说,无奈慨叹道:“太后终是要把太子也毁了……” “我也是从他这件事想到了之前萧妃的事,不知道太后是否还会对萧妃或是其他人不利,所以把这些血交给你。” “我一定会妥善保管。”泰清慎重地将血瓶收好,“其实这么多年下来,当初缘卿留下的血已经用尽,您的这一份非常重要。” “不过你还是要试一试,也许我喝了那么多年药,血已经做不成解药了。” “其实我已经试过……”泰清尴尬道,“您十二岁那年我去侯府施针,正赶上您擦破了手掌,我给您包扎的时候,用纱布多沾了些血带出来。” 元念卿记得此事,不过当时并没觉出蹊跷:“手掌是我自己爬树擦破的,你要血跟我直说就是。” 泰清苦笑道:“我要是说了,存彦肯定跟我没完。之前带您下山的时候,他就多次警告不许打血的主意。” 原来师父早就料到了,元念卿心下不禁动容,存彦真的为自己付出了太多。 正打算起身为施针做准备,元念卿忽然想到一事:“对了,泰大人,你对京中名医有了解吗?” “太医院每五年都会招纳医官,我也是主审官之一。若是京中名医,就算不相识,应该多少也有耳闻。” 元念卿一听大喜过望:“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黄有之的名医?” “黄有之?”提到这个名字,泰清有些意外,“他曾是太医院的御医,大约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元念卿暗道不妙,“他是怎么死的?” “死在了内侍府,他给一位娘娘诊治的时候失手,反而让病症恶化,便被太后落罪,交给内侍处理了。” 元念卿连忙追问:“他是在哪位娘娘身上失的手?” 泰清也不确定:“大概是宁妃娘娘,那段时间我不在宫里,回来后太医院内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过无意中听宫人们暗中聊起,说本以为是太后最冷落的嫔妃,没想到会为此发那么大脾气。我想既然是太后最冷落的嫔妃,应该是宁妃莫属。” 元念卿想了想又问:“据你所知,太后和宁妃的关系如何?” 泰清回忆道:“也说不上好还是坏,相较于其他几位,只能说不闻不问。我本以为几位娘娘都是太后选进宫的,应该都合她的心意才对,不过李妃娘娘出事之后,我也不好说太后对她们的态度。” “你确定每一位都是太后选进宫的?” 泰清点点头:“您应该知道陛下心里装的谁,他平素基本不去后宫,和几位娘娘留下子嗣,也只是为了保她们在宫中的地位。他曾说过娘娘们都是无辜的,我想他虽然不能真心喜爱她们,却也是真心怜惜她们。” 第174章 元念卿听完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宽衣为施针做准备。白露和泰清也各自忙碌,一个端水净背,一个去外面添火。 待到一切就绪,泰清拿起针刚要往烛火上烤,外面却传来骚动。 白露连忙打开窗缝向外窥视,竟然看到元载泽正和守在院外的禁军对峙,赶紧回来道:“是太子,看着像是和守卫的禁军僵持着,会不会是想进来?” 泰清放下针:“我去把他劝走。” 谁知元念卿却将人按住:“不,泰大人,我去。” 然后也不等旁人反应,起身到桌案旁,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蟒袍披在身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此举顿时让屋内两人头皮发麻,那件蟒袍是皇帝的,元念卿直接披上是大罪一件! 但人已经来不及拦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念卿关了门。 “我知道里面有人,你们今日不放行,我便在这里等到父皇过来!”大概是自己的身份在守卫禁军面前不管用,元载泽面带愠怒呵斥道。 元念卿站在院中接话道:“殿下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去大殿见陛下岂不是更快?” 元载泽移目循声向院内张望,看到人时脸色更是难看,元念卿不但身披皇帝的蟒袍,而且蟒袍之下连中衣都没穿! 第130章 “你……你怎么会在这?!”元载泽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殿下,身为太子应该明白,有些事最好不要随便过问。”手指轻柔地划过衣襟上的金丝纹样,如此简单的动作便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元载泽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并且大受刺激:“你、你果然恬不知耻!” 元念卿面不改色道:“不敢当,比起殿下联合太后设计有夫之妇,还是逊色不少。” “我没有!”元载泽焦急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到皇祖母她……我只是担心白露,我要告诉她真相!” “什么真相那么奇怪,要给他灌药之后才能讲?” “就说那不是我的主意!皇祖母的手段确实激进,但你——”元载泽要冲到他面前被禁军拦住,“你明明有负于她,才是那个害她最惨的人!” 元念卿目光凛然道:“莫说我从未负他,就是日后我真的负了,也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旁人置喙。” “她就是被你这般巧言令色给骗了,才会对你做过的龌龊之事毫无察觉!”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龌龊事?殿下不妨说出来让我长长记性。”他负手走到元载泽面前,骇人气势逼的对方不由自主地后退,“若确有其事我自当领罪,若子虚乌有我也要讨个说法。” 元载泽环顾四下没有明说,只是斥责道:“你不要依仗有人纵容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这句话也同样奉送给殿下。”他将元载泽逼到退无可退时,倾身附在对方耳边道,“回去把看到的都告诉殿下至亲至爱的皇祖母,让她有什么手段都冲我来,我绝对奉陪到底。” 说完这番话,他还故意在元载泽耳边吹了口气,见对方惊慌地捂着耳朵避开,才留下鄙夷眼神转身回屋。 “你疯了!”一进屋,白露便一边埋怨,一边确认元念卿状况,只是在外面站了那么一会儿,整个人便冰得不得了。 泰清也大为不解:“王爷,就算太子殿下受太后蛊惑,您这又是何苦?” “我不是针对太子。”元念卿依旧老神在在,不慌不忙脱下蟒袍放回原处,“而是让他带话给太后。” 白露赶紧拿衣服过来给他披上:“那也没有用自己的身体胡闹的,冻坏了可怎么办?” “我不是很快就回来了?没冻坏。” 泰清看了看皇帝蟒袍,又看了看元念卿,有些悟出他的意图:“莫非您想以刚才之举刺激太后?” 他点点头:“其实我们来这边的路上,一直有内侍暗中监视。穿着斗篷风帽,我估计那些内侍并不能认出白露,见我带着他频繁往陛下寝殿来,应该也不会往好事上猜。刚刚太子一口咬定我有负白露,估计就是从太后那里听说了什么,我索性成全他们的猜测。反正太后恨我这张与缘卿相像的脸也不是一天两天,正好趁此机会让她更恨一些。” 泰清叹气道:“我还是觉得您此举太过莽撞,万一让陛下知道……” “等施完针,我便去陛下面前领罪。”元念卿脱下衣服重新回到榻上,“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泰清和白露无奈对视一眼,重新开始施针。 一套针法完成后,元念卿的感觉与以往不同,不但没有强烈的疲乏感,身体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这套针果然有神效。”他活动自己的四肢,“往常针灸过后整个人都是沉的,今天手脚却十分轻便,就像天气暖和时一样。” 两人一听十分欣喜,泰清也没想到调整后的效果立竿见影:“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 白露暗地里喜不自胜,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摸索出规律,说不定真能把元念卿治好。 “不过谨慎起见,王爷还是躺下休息片刻,也能巩固针效。” 元念卿依言躺下休息一会儿,才穿好衣服往大殿去了。 泰清和白露照旧回到厢房那边,继续讨论用药上的调整。 一晃中午便到了,泰清收拾东西离开前,对白露道:“你还是想办法劝劝王爷,行事最好更稳妥些。” “您放心,我会好好劝他。”白露知道对方是好心,一口答应下来。 泰清欣慰地点点头,带着东西会太医院去了。 不过答应归答应,白露心里十分清楚元念卿今日看似荒唐的作为,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他们没能看透罢了。 毕竟元念卿从不会在正事上胡闹,更不用说是这种对抗太后的节骨眼儿上。 下午元念卿回来倒是没什么异状,可他不放心,把人拉到主屋小声问道:“你真的和皇帝请罪了?” 元念卿点下头。 见对方没说话,他紧张道:“不会真降罪给你了吧?” “没有,就是挨了几句数落。我有和他讲清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他应该也是认同的。不过到底是让在场的禁军和宫人看了笑话,他心里肯定不痛快。” 他这才略微安心,就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元念卿不是在胡闹:“你也把理由跟我说说?” “说来很简单,就是为了逼太后有所动作。”元念卿解释道,“或许是幽州情况不明,这段时间林氏一派的官员全都蛰伏起来,很难从他们身上发现破绽。长此以往,只会拖慢破局的进度。我必须想办法逼这些人从上到下动起来,他们动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第175章 白露能明白其中道理,但也觉得这么做风险太大:“如果太后再对你下死手怎么办?” 元念卿笑道:“我要的就是她对我下死手,最好有什么手段都只对我一个人来。” 他知道元念卿会如此打算,肯定和太后给自己下药的事有关:“我还是成了你的累赘,让你为了护我以身犯险。” 元念卿沉下脸来:“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每天为我听诊煎药,觉得我是累赘吗?” 他连连摇头:“那跟这不一样,照顾你又没有危险。” “怎么没有危险?如今你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我犯了错肯定会累及你。”元念卿抚上他的脸,“而且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太后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一如两年前那样。只要我还长着和缘卿相似的脸,她便会视我为眼中钉。” 是啊,他差点忘了太后对缘卿的恨,正因如此两年前元念卿才会伤痕累累地回去,也正是这件事让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跟来。 太后的恨是一切的起因,无论是他们的曲折经历,还是朝中如今的乱局。元念卿与太后的争斗,从一开始就在所难免。 他握住脸颊上的手:“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平安回到我身边。” 元念卿含笑道:“我答应你。” 他还不放心:“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元念卿凑近问道:“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 确实没有,从他们相识以来,元念卿答应他的事都有好好做到。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安,但也要对我多些信心。”元念卿自夸道,“太后固然有狠手段,我也不是好惹的;她的手下众多,我也有人暗中相助。论势力或许比不上她,可论实力我未必输。” 他忍笑附和道:“是,你最厉害。” 元念卿挑剔道:“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言不由衷,莫非你觉得我会输?” “当然不是。”他赶紧否认,“我知道你能胜任,只是更担心你的身体。” “这个你更应该有自信,泰清今天那套针确实比哪次效果都好,也不枉咱们费了那么大力气找来缘卿的记录。” “其实……”他犹豫片刻还是附到对方耳边,小声道出实情:“让泰大人体悟最多的那套针法,不是记录上有的,而是师父让我添上的。” 元念卿吃惊地看着他。 “我在山上那么久,从来就没见过师父施针,他要我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听泰大人说那套针提示最大,就更觉得不对劲。” 元念卿问道:“这件事你跟泰清说过没有?” 他摇头:“我谁也没提过,师父那边也没问。” “那就好,你自当那套针就是记录上有的,跟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这件事。” 他瞧出对方神色有些凝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元念卿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我们离开后再聊。” 收拾东西离开静思堂,出宫门的路上元念卿紧拉着他的手。 他今天才知道在这条路上的牵手搂抱都是做给那些暗中监视的人看,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有之前和仇笑天之间的流言为例,他能想象看到那些景象的人会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心再大也不可能对那些流言蜚语无动于衷,更何况元念卿是个爱记仇的人。类似的委屈对方却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就像不愿在人前暴露身体不适一样,一个人默默逞强。 两人携手回到车上,元念卿等车走了一会儿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也知道师父不会针灸,那套针大概是缘卿教师父的。如此一来,师父说京城一别没再见过缘卿的事可能也是谎话,这谎对我来说无所谓,但对那个人来说不可饶恕。” 第131章 他顿时明白过来,师父求皇帝为元念卿保命的时候肯定也是用那套说辞,皇帝本就在意缘卿下落,若是发现师父骗自己定然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他赶紧捏紧自己的嘴巴,示意不会说出去。 “咱们就当没有这件事,回去之后你在翻成官话的记录上也添上那套针,以后谁问都说记录上本来就有。” 一路无话回到别苑,两人照旧换过衣服叫存彦过来吃饭,吃完饭又坐在一起闲聊,看时候不早才送存彦回房。 真正快要休息时,白露才取出记录添上那套针,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仔细收好东西上了床。 之后的几天元念卿变得早出晚归,不过好在晚上都能回来,白露总算安心些。 这一日收拾替换下来的正装让人去洗的时候,白露却发现袖子上有块黑褐色的污渍,顺着袖子仔细查看,别的地方也有。因为衣服以暗色为主,所以并不容易察觉,只有袖口附近的纹样是浅色,才被他看到。 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摇动银铃叫来春铃,对方也说不好污渍是什么。倒是拿出门让小侍女们看的时候,个子最小的侍女一眼就认出来:“娘娘,应该是血,在衣服上干了几天就是这样。” 这和他的猜测一致,可这几天元念卿都好好回来,身上没发现新伤。手上的伤口天天上药,已经逐渐愈合,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纤瘦的侍女见他脸色有变,赶紧劝道:“娘娘别急,这两天王爷回来的时候也不像带伤,或许是在哪里蹭到了也一不定。” 他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十分合理,不过究竟在哪蹭到的血,还是令他十分在意。 晚上元念卿回来,他提起此事。 “是别人的血,可能不小心蹭到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回答,反而让人生疑,他索性转身出门,找听剑去问。 “你去哪?”元念卿探头出来发现他在敲听剑的房门赶紧追过来,“你找他做什么,有什么话问我就行。” 不过门已经敲响,房门很快就打开。 元念卿在后面挤眉弄眼连连摆手,但听剑视若无睹:“有事?” 他留意道对方手中正拿着一块带血的白布,于是指向白布。 听剑以为他在问白布的用处:“擦匕首的。” 他又指了指布上的血。 “刺客的。” 他立刻回头看向元念卿,对方正对着听剑咬牙切齿,见他看过来赶紧换上笑脸:“就一两个,都让他杀了。” 听剑纠正道:“今天是五个,我杀了两个,禁军杀了一个,跑了两个。” 这还只是今天!他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根本不是风平浪静,而是元念卿瞒着自己不说! 元念卿对着听剑也是有火发不出:“快进去擦你的匕首去!” 听剑这次倒是乖乖听了,直接关上房门不再理会他们。 元念卿故意打了个寒战:“回去吧,外面冷。” 他深吸一口气,沉遮脸把人拽回了屋。 第176章 回屋白露照旧帮忙更衣,但之后便将元念卿放到一边不理。元念卿也不着急劝,拿出没有处理好的公文,坐到桌案写到夜深。 其实进屋没多久他的气就消了,想着元念卿在外面险象环生,自己还要摆脸色实在不应该。可是回头见对方专心致志地忙公事,他也不好过去打扰,就一直这么僵着。 直到时候太晚,他才过去催休息。 元念卿放下笔,歪头揉了揉肩膀,自言自语道:“这边好酸。” 他赶紧过去查看,却被对方一把搂进怀里。 “不许气了。”元念卿抵近他的脸哄道,“你不理我,我都伤心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可是一想到元念卿遇到危险却瞒着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于是抬手在对方身上写了个瞒字。 “我没想瞒你,是这事实在不值一提。遇刺听起来骇人听闻,其实并无大碍,听剑至今连剑都没亮过,一把匕首就解决了,我看着都觉得没意思。” 竟然还有心思当戏看!他没好气地瞪过去。 “这不也是知道他们奈何不了我,不然因为几个三脚猫的刺客就回来和你嚷嚷?”元念卿说到这里装出惊恐表情往他怀里钻,“不好啦,有刺客啊,我要吓死了,你快护着我呀!” 撒泼打滚的样子和胡闹时一模一样,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元念卿停下动作抬起头:“你想看我这样?” 他摇了摇头,心里剩下那点儿气也被闹得不见了踪影。 “若是真遇到觉得危险的境况,我一定会跟你讲清楚。”元念卿收敛玩笑认真道,“我不会拿你我的性命当儿戏。” 他相信这份承诺,放松下来回抱住对方。 转眼间正月即将过去,三十这天元念卿回来得早些,换好衣服却坐在书案前发起呆来。 白露好奇凑过去看,只见案上放了一张请帖,对方正是对着请帖发呆。 元念卿察觉到他,主动开口道:“二月初一是胡瑾瑭的寿辰,这是今天在大理寺时,他长子送来的请帖。” 他记得胡瑾瑭就是那个监斩亲子之后大病一场的中书令,也是林家党羽的重要人物。 “从乌潭回来之后,胡瑾瑭一直告病在家,外面基本上听不到他的音讯。这种时候忽然冒出来,还特意给我送请帖,估计没安什么好心。” 他也深有同感,想了想在纸上写下请君入瓮四字。 “他若真敢,我倒乐得轻松,连抓他纰漏的麻烦都省了,一纸呈报交上去,他和剩下的几个儿子一个也别想活。” 这倒也是,元念卿明面上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重臣,若是在胡瑾瑭府上出了什么事,皇帝降罪也名正言顺。对方为官那么久,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平白无故,又为什么要特意邀元念卿呢? “总之到时候过去看看,万一能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呢?” 话是这么说,初一这天白露一直记挂这件事。 存彦午饭时看出他心神不宁:“你怎么了,和念卿遇到难处了?” 他摇头,将胡瑾瑭邀元念卿参加寿宴的事写出来。 存彦不知胡瑾瑭的身份:“参加寿宴有什么好担心的?” 前因后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只在胡瑾瑭的名字上面添了个林字。 存彦明白过来:“这个人是林家的亲信?” 他点头。 存彦也跟着犯难:“念卿知道还去?” 他苦笑者点头,不但去了,而且还备厚礼满怀期待地去了。 存彦叹气道:“这孩子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本来他一个人默默担心,结果存彦听说之后比他还担心,饭后便再也坐不住,时不时去大门口溜达。后来还说要出门去看看,被他硬是拦了下来。 可心里的担忧丝毫没有缓解,变成了师徒二人对着叹气。 晚饭准备好了也没有胃口,白露正打算去门口叫存彦,对方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露儿快来,念卿回来了!” 他赶紧起身,随存彦一起到门口,果然看到元念卿的马车回来,听剑正骑马跟在车边。 “看起来像是平安无事。”存彦欢喜道,不过转念又觉得不对,“京中寿宴一般多在晚上,他回来得也太早了吧?” 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不对劲儿,眼看马车进到别苑停下,元念卿从车上下来,确实平安无事。 不过紧接着,就有家人从马车里又抬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他定睛细瞧,竟然是采荷! “这是怎么回事?”存彦过去问道。 “没什么,胡大人给我回的‘大礼’而已。”元念卿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雀跃,若不是在外面肯定要大笑出来,“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两人听完越发糊涂。 元念卿劝道:“你们先进去,等我把这边安排好再回去细说。” 两人回到屋里把人等来,元念卿换好衣服却不着急说事,而是先端起饭碗吃起来。 存彦见状连忙夹菜:“你不是去参加寿宴,怎么饿着肚子回来了?” “我中午就过去了,到回来连口水都没喝。饭食点心更不敢吃,谁知道有没有下毒,就算我大概不会中毒,但心里还是犯膈应。” 白露也赶紧盛好汤端到对方手边。 存彦问道:“所以你就那么早回来了,为了回来吃饭?” “怎么可能。”元念卿灌下半碗汤缓了口气,“早去就是想看他们怎么对付我,结果憋了半天就让个伶人对我动手,而且他失手后胡家人还想当场让他送命,反被听剑手快救了下来。” 白露唏嘘不已,采荷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存彦听完安心下来:“那个伶人你打算怎么办,送官吗?” 元念卿笑道:“师父,我就是官啊,送给我就是最合适的。” 存彦想不通:“可他不是行刺你?” 第132章 “但他也有我迫切想知道的线索,我之前还愁怎么找理由将他拿住,没想到给我送上门来了。” “绕了那么大一圈,说你本来就想抓他不就是了。”存彦这才听明白,彻底放心下来,继续给元念卿夹菜,“快多吃点儿。” 第177章 吃饱喝足之后,元念卿让白露和存彦慢慢吃,自己去往关押采荷的地方审问。 元崇早已安排人准备妥当,见他出来迎上前禀报:“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他上了伤药,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点点头:“他精神如何?” “看起来有些萎靡,无论是旁人进出还是给他上药都没什么反应。”元崇有些担心,“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十分镇定,要不要准备些手段,以免他不肯开口?” 他摇头:“在外面各种刑讯看多了,家里尽量还是别弄。先问问看再说,死活不开口再想别的办法。” 元崇点头,引他来到关人的地方。 只见已经松绑的采荷独自坐在条凳上,神色暗淡双目无神,手臂上的伤虽然已经包扎过,整个人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 有人搬来座椅,元念卿落座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采荷。两人就这么在屋里僵持着,直到采荷受不住率先皱了皱眉头。 他这才开口道:“张公子。” 大概是没想象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采荷微微愣了了一下,不过依然没有别的反应,更不曾抬眼看他。 他继续不紧不慢道:“你的姐姐和弟弟还好吗?” 话音未落,采荷已经转头狠瞪向他。 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你会有这种反应,是不是也有别人这么问过你?” 采荷又把头别开,依旧沉默不语。 “你放心,他们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采荷并不相信,回了一个不屑的冷笑。 “曾任刑部侍郎的王誓王大人你应该知道吧?他们现在在他府上。” 采荷显然知道这位王大人,神色有些动摇。 “本王当初在通知张敬涛夫妇家人认领尸体的时候,在改籍的记录上找到了他们,后来发现他们沦为贱籍后几经转卖。最后由王大人设法救下,安置在家中。” 采荷听到认领尸体时,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只是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不过我在改籍记录上并没有发现你的名字,所以你应该是在抄家之前就已经离开,才没有被记录下来。” 采荷依旧不肯出声,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心事。 “事到如今,你这样又是何苦?”元念卿倒也不急,仍是耐心劝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自己并不能动我分毫,胡家家仆的刀口也都是对着你的。这一场闹剧其实不是为了除我,他们真正要除的人是你。” 这话说完,采荷终于开口,声音不似平时那般轻飘绵软,而是嘶哑中透着绝望:“清楚又如何?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只能乖乖听从摆布。” “摆布你的人用家人威胁你?” 采荷摇头:“没有任何人威胁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 这话听起来不像说谎,元念卿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道:“你恨本王恨到想要手刃的地步?” “我不是恨你。”采荷平静地看着他,“我恨元氏宗族的每一个人,只要你姓元,就该死。” 他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真切的恨意:“能说说理由吗,元氏族人对你做过什么?” 采荷警惕道:“说出来方便定我的罪吗?” “你意图刺杀本王,不说也能定死罪。你是想不声不响地死,还是想死前列举仇人罪状好好骂一骂?” 这话问得采荷犹豫起来,半晌下定决心道:“既然都是死,当然要骂个痛快!” 他做好听骂的架势:“你骂吧,我听着。” 采荷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起先有些骂不出口,但回忆过往恨意涌上心头,便破口大骂了起来。一开始用词还文雅些,后面越骂越难听,有些话甚至脏得入不了耳。 元念卿听得十分认真,暗地里学了几个没听过的骂词,等采荷骂够了停下来喘息,他还拍手称赞道:“不错,很会骂。” 采荷不由得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你也是元氏一族,我也在骂你。” “那又怎样?”他不以为意道,“每天明里暗里骂本王的人多了去了,要挨个发火不得累死?你还有什么新鲜的骂词,再说点儿出来。” 采荷大为不解:“原先看不出来,你这个王爷怎么这么奇怪?” “你不也是?看起来温润和善,其实满腹杀心。” “那是因为你们姓元的都不是东西!” “本王也是因为这世道太奇怪,不知不觉也跟着奇怪起来。” 采荷骂也骂不动,反倒被元念卿的话绕了进去:“你比这世道更奇怪!” “那是你见识得少,等你再多见识些光怪陆离之事,就知道本王根本不奇怪。” 采荷辩不过,泄气道:“都说你阴险狡诈,也没人提过你是个怪人。” “这下长见识了吧?” 采荷苦笑着点头:“难怪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你一个。” “本王并非孤身一人,和你一样,也有援手。” “什么援手,不就是元氏为你撑腰吗?” 他觉得采荷的想法也挺奇怪:“你怎么认定是元氏为本王撑腰,就因为我姓元?” 采荷笃定道:“难道不是吗?元氏一向只认血缘亲缘,从不信外人。哪怕是为他们办事,也随时可能被弃之如敝屐。” 他知道这场审问总算要切入关键:“看来你被元氏的人背弃过?” 采荷愤慨道:“何止我,十年前那场朝中浩劫,就是元氏干的好事!” 他很想知道对方如何做出这样的论断:“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也罢,反正死前说出来痛快痛快!”采荷豁了出去,“十年前那场谋逆案,其实是元氏的阴谋,是他们陷害那些和家父一样的朝中官员,说他们意图谋反。” 如此颠倒黑白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可有依据?” “我就是依据。本来抄家之前,爹娘安排我带着信物去投奔元氏,但到了地方却被他们抓住囚禁。不但信物被夺走,还把我卖到了戏班。我那时才知道父亲一开始就被元氏的人设计了,就连我入学博吟书院,也是他们的阴谋!” 看来张敬涛夫妇曾经真的按照指示,将采荷送走。 他又问:“莫非你到了召平?” 采荷不懂:“什么召平?” “你不是说带着信物投奔元氏,见面的地点不在召平?” 采荷摇头:“地点就在京中,城郊附近的林子里。” 这和他从屈夫人那边听到的完全不同:“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就是在那里被抓的,抓我的人里还有当初好心介绍我入学的黄有之。” 第178章 元念卿知道屈夫人和采荷都不会特意在这件事上说谎,但二者所述又相去甚远:“当时抓你的除了黄有之,还有别的人吗?” 采荷回忆道:“有几个黑衣人,他们的领头是个女人,虽然是做道士装扮,但步态声音都是女人。” 道士装扮的女人……他忖度道:“关于这个女人你可还有什么线索?” 采荷没好气道:“她是你们元氏的人,你问我作甚?” “宗族那么多人,任谁也没本事挨个都认识。”他继续追问,“她主动跟你说自己是元氏宗族的人?” “没有,但镇远侯这次入京,第一时间便和她见了面,见面的地方就在当初抓我的那片林子里。” 镇远侯认识这个女人,入京后还立刻与之见面……他隐约想到了什么:“他们见面的消息是安排你刺杀本王的人告诉你的?” 采荷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原本对不上的线索在心中逐渐拼凑起来,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窥得十年前那桩谋逆案的全貌:“你当初带去的信物,是不是一桃一李两张图?” 采荷再次冷笑:“这你怎么又知道了?” 他摇头:“屈夫人,就是仇笑天之母,是她告诉我的。” 采荷不明白他提到屈夫人的意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知道屈夫人和仇笑天的真正身份,他们也和你一样,被那件谋逆案牵连其中。但据屈夫人所说,她的亡夫狄荣盛狄大人原本要安排仇笑天带信物去召平投靠,只不过最后没有成行。” 采荷警惕道:“你怀疑我说慌?” “本王要是怀疑你说谎,有的是办法找佐证。将屈夫人的事告诉你,就是因为觉得你们二人都没有说谎。” 采荷这才反应过来:“你怀疑我们之中有人被骗了?” 第133章 他点点头,不再继续谈论,而是话锋一转道:“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采荷脱口而出道:“酱鹅和熏肉。” 他有些意外:“都是硬菜。” “以前为了养嗓子,不能吃油腻口重的东西,现在左右是要死的人,做个饱死鬼才要紧。” “要不要再给你准备酒?” 采荷也不客气:“我不喝素酒。” “巴州烧春可以吗?” 巴州烧春工艺繁杂、产量稀少,又是进贡的名酒,一般人就算有钱也难买到。采荷只当他是在编排自己:“你犯不着用这些取笑我。” 他也不辩解,转身对元崇道:“就按他说的准备。” 不多时酒菜端来,元崇亲手倒出一杯酒,屋内顿时满溢酒香。 采荷不可思议道:“这味道……真是巴州烧春?” 元崇笑道:“而且是窖藏二十年的,公子有口福了。” 采荷大为不解:“你们王府,给将死之人的吃喝这么好?” “公子慢用。”元崇并未回答,退到元念卿身边一起出了门。 两人走到院外,元崇忍不住夸赞:“王爷真是厉害,竟然这么顺利就让他开口了。” “他心里怨恨深重,又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只要找对方法,其实很容易开口。”元念卿说完又嘱咐道,“你吩咐下去,只要他不做怪,便不要为难他。” 元崇领命,转身去做安排。 元念卿回到内院时,存彦还没回屋,见他赶紧就问:“审得怎么样?” 他点头:“还算顺利。” 存彦安心下来,起身打算离开:“那就好,你也累一天了,和露儿早些休息。” “师父。”他却把人叫住,“之前带懿德太子幼子出宫的密道,出口在哪您还记得吗?” “记得,就在城郊通往皇陵的那片林子里,出口藏在几块黑色的山石之内。怎么,你想过去?”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就是想心里有个数,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存彦觉得有理:“以后什么时候想去就说,我随时都能带你过去。” 他点点头,和白露一起目送对方回屋。 两人简单收拾过后早早躺下,白露这才追问起审问的内容。 元念卿将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长舒一口气道:“这下原本对不上的线索,终于可以对上了。” 他没听明白,采荷和屈夫人的说辞根本不一样,怎么反而能够对上? “翻看这件案子的相关卷宗越多,我心里的怀疑就越重。林氏一派针对那些暗中联合反抗的官员进行的构陷实在太精准,甚至能避开职位相当的同僚。就说你的父亲中书舍人一职,当时在任的同职位的有四人,而安排好的每一个陷阱都由你父亲踩中,这不可能是巧合。另外篡改圣旨非同小可,你父亲屡次犯险绝不可能是自作主张。” 他也觉得以父亲的个性,绝不会轻易这么做。元念卿当初说时,他一直心存疑虑。 “一定是有人让他觉得应该这么做,可以这么做,他必须很信任这个人,才会甘愿冒大不韪。” 这不禁让他想起金婵的话,母亲去世前曾嘱咐过,不要轻信任何人,越熟的越不能信。 元念卿也提到了此事:“之前金婵和你见面的时候也说,你母亲曾说过不要轻易相信熟人。那时候我就猜测,要么是林氏一派的人早已在这些人之中安排好了卧底,要么是这些人之中有人做了叛徒。我试图寻找这样的人,但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到那天泰清提到了黄有之的死,我才想到这些人可能也被以各种理由除掉了。” 他暗自心惊,但想到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又觉得这样不无可能。 “我前些日子一直在吏部搜寻相关记录,那件案子发生到最终昭告天下的两年间,官员的请辞确实比别的年份都多,可这不能说明什么,也无法逐个把人找出来对证。”元念卿说到这里忽然调转沉重态度,“但采荷的话却了给我很大的提示,也让我终于能找到一个可以去进行佐证的目标。”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元念卿的复述,没留意到什么可以佐证的目标。 “就是那个带黄有之抓采荷的女子。”元念卿提醒道,“她应该是个你我都认识的人。” 他们都认识?他十分好奇。 “就是宁妃。” 第179章 白露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写了个宁字确认。 “是宁妃。”元念卿重复道,“她也是师父他们当年救下的那位懿德太子的妾室。”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懿德太子的妾室是太子妃的堂妹,应该也是元氏的宗亲,太后怎么会让这样的人进宫,还做了嫔妃? “当初宁妃在宫中找我问师父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察觉到异样,那时候因为那个人在赤鸣山修行过的传言,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师父同在。可师父和咱们讲述当年那段救遗孤的经历后,我便知道自己错了。师父在赤鸣山逗留的时间并不算长,又需要隐匿踪迹躲避追兵,能够结识的人肯定不多,更何况是女冠。” 经这么一说,他也觉出奇怪,只是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元念卿都能记得清楚。 “结合师父的话和咱们一路收集到的线索,那个人在山上修行的传闻大概是师父带婴孩去召平交与镇远侯之后刻意散播出来,为的就是掩盖官兵封山以及之后在周边的一系列动作。” 他原来不懂元念卿为何一直纠结传言何时散播的问题,没想到简单的传言背后还有这么多讲究。 “想明白这些,就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太后为什么会允许宁妃进宫。上次见到泰清之前,我以为是那个人的安排,可能是逃跑的路径暴露,他出此下策把人保住。可泰清肯定地说所有嫔妃都是太后选进宫的,这个猜测便被彻底推翻。” 还没有听到全貌,白露已经深切地体会道元念卿为何总是思虑过度彻夜难眠。每发现一个新的线索,就要将全部推断重新梳理,否定有矛盾的假设。如此反复地推翻、收集、梳理,还要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 “采荷的说辞正好为进宫问题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宁妃利用自己和元氏宗亲的关系,在帮太后。” 宁妃竟然成了太后的人?他觉得这个猜测不切实际,毕竟二者之间也算有血仇,宁妃若是真的信任太后,也不可能让懿德太子的孩子一直留在镇远侯那里。 元念卿看出他不信服:“当然不是白白帮忙,我猜这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交易。想到这一点,我就去查阅了皇家宗祠的记录,懿德太子的牌位是在宁妃进宫之后才得以入了宗祠,原本葬在别处的尸骨后来也迁移至皇陵中,那时候据他本人离世已经一年有余。” 懿德太子死后竟然不能进宗祠,可见太后恨透了元氏的每一个人。 “但这是太后能够给宁妃的,她绝不会不求回报做这些,所以宁妃又给了太后什么呢?” 他了然点头,有了这层关系,宁妃为太后办事也变得合理起来。 “采荷说自己当初是去城郊的树林里投奔元氏的人,然后被一个道士装扮的女人和黄有之所抓,而这次镇远侯到京城里来,第一时间也是去同一个林子里见那个女人。” 他立刻想起元念卿问师父从宫中密道的出口在哪,应该就是与此有关! “看来你想到了。”元念卿看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没错,我问师父密道出口的位置,就是想印证这件事。宁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应该就是用那条密道,平时经常闭关估计也是掩饰行迹的障眼法。不过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她不能离开太久,自然也走不出那片林子。我想太后那边应该吩咐过内侍,为她出入密道行方便。” 这其中的曲折关系,令人叹为观止。 “这么看来,宁妃真是不简单,可以在敌对的双方之间左右逢源。她确实如房秀征所说有勇有谋,但我很担心如果继续下去,她会成为下一个太后。” 白露明白元念卿的担心,宁妃心中的憎恨,不可能因为和太后做了交易逐渐淡化。相反违心的事做得越多,憎恨可能会更加深重。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镇远侯是否知道这件事。”元念卿说到这里搂住他撒娇道,“你可得帮我!” 他欣然点头,但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帮。 “我要让元照懿和三皇子见面,从而观察镇远侯的反应。元照懿那边可以请姝儿帮忙,不过姝儿一旦引元照懿过来,这边只是我和三皇子也不太好。最好是你能现身,场面上才更好控制。” 两人之后又商量了一些有关见面的细节,才相拥睡去。 元念卿的行动十分迅速,第三天的时候便告诉白露已经约好三皇子,元姝儿那边也已经准备妥当,专等转天下午一起在内城碰面。 为了戏做得自然,白露没有在预定的地方等,而是等元念卿派人回别苑来请,才梳妆打扮带侍女们过去。 第134章 马车直接行进内城,在一处没有牌匾的清雅院落停下,门口侍从显然知道他的身份,立刻迎上来带路。 元姝儿和元照懿比他先到,已经在屋中和元念卿他们聊天。 元姝儿一见他便立刻招呼道:“白露,你来了!” 他正要倾身施礼,被对方拦下:“你也是我们元家的人,施礼就见外了。” 他和元念卿对一下眼神,也便笑着点头应下。大家纷纷落坐,闲聊起来。 元照懿佩服道:“不过真没想到,白露竟然精通医术。我想其中也有念卿不少功劳吧?” “功劳提不上,就是想到了合适的方子,就往我身上用。” 元谆德了然道:“难怪你身上一直有药味。” “有吗?”元姝儿从未留意过,一听也凑近闻了闻:“还真有,不过和药房的味道不一样,这个味道闻了让人心情舒畅。” 元照懿赶紧把人拉回来:“白露还看着呢。” 元姝儿不以为意:“当然要白露看着才行,她不在我还不敢闻呢。” 大家被这话逗笑,元照懿只得暗自摇头。 元念卿适时把话接过去:“刚才说到照懿有想找的书,不知道是哪方面著作?” “也不是什么著作,只是一本释道的书,我也是听别人说京中能找到,可惜走访了许多地方都无人知晓。” 元念卿思索道:“此处是翰林院学士启明创办的书阁,虽说有许多稀有的孤本,但以儒法为主。不过单有一处存放宫中释出书册,或许可以过去碰碰运气。” 一听是宫中释出,元照懿面露期待:“能否让我过去看看?” 元念卿起身道:“我来为你们带路。” 第180章 一行人跟随元念卿沿走廊来到庭院深处,在一座两层小楼前停下。 元念卿让门口侍从打开房门,将大家让进去:“这边即是存放释出书册的地方。” 元照懿环视屋内满满当当的书架:“我以为宫中流出的书册应该十分稀有,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数量多是因为品类庞杂,二楼以儒法史为主,其余杂项都在一楼。虽然是私人书阁,但启明学士乐于以书会友,翻阅摘抄还请随意。” 元照懿感激道:“幸好得念卿带我们过来,在京中月余,我都没打听到这样的地方。” “我也是在京中半年多,才无意间得知启明学士有这样一间书阁。之后偶尔过来找寻孤本古籍,或是帮内子找找医书。”元念卿说到这里看向白露,“之前你提过的那本书,这边有一本书名类似的,就在右手第三排的书架上。我也看不懂,得你自己确认。” 他知道这只是个说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元念卿又道:“我和三皇子要去隔壁看看,你们还请自便。” 大家就此各自散开,元念卿和元谆德去了别的屋舍,白露独自去看医书,元姝儿则和元照懿挨个书架搜寻起来。 白露来到第三排书架,找了本医书拿在手里,暗中留意元照懿他们的动向。那两人从不同方向寻找,很快便确认了道家典籍的地方。 随后元谆德一本接一本地确认内容,大约一炷香左右,忽然小声招呼元姝儿。 “就是这本?”元姝儿也压低声音,不过屋内十分安静,所以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他看不到元谆德的脸,但从对方离开书架坐到书案旁来看,应该是找到了。 元姝儿又过来找他,瞥一眼他手里的医书:“这是你要找的书?” 他摇摇头。 “要不要我帮你找?” 他点点头,随便写了个之前看过的医书出来,元姝儿将书名记住,又开始帮他寻找。不多时就找到一本名字类似的,拿过来找他:“你看看是这本吗?” 本来就是个留在这里边的借口,他翻开看了几页,面带喜色点头。 元姝儿显出高兴:“你们都找到了想看的书,我也该找找有没有我想看的。” 他点点头,等对方去了别处找书,才转身来到窗边。 几张书案都是贴窗摆放,他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方便暗中观察元照懿。 元照懿捧着书看得十分认真,但表情却有些沉重,偶尔还会发呆,盯着书页很久都不翻。 一本释道的书竟能看成这样,他不禁好奇起书的内容。 正想着元姝儿也选好书过来,好巧不巧坐到了他和元照懿中间,将对方挡住。他只好默默收回视线,专心看起书来。 快到饭口时,元念卿和元谆德过来找他们,大家这才纷纷起身,将书册放回原处。 元念卿见元照懿也要把书放回去,主动开口道:“照懿看得如何?若是没看完,可以带回去,我这边和启明学士知会一声即可。” 元照懿摇了摇头,还是将书册放回架上:“我已经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了。” 元谆德留意到书册的名字:“这本书我也看过。” “哦?”元照懿有些意外,“殿下竟然也看过?” 元谆德点头:“宫里的书阁也有。” “殿下对这本书有什么感想?” “写书的是个善良的人。” 这个评价让元照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下头:“殿下所言甚是,我也有同感。” 之后大家一起离开书阁,到门口时元照懿问道:“不知今晚是否方便,由我做东请大家一顿便饭?” 元念卿知道对方是想还人情:“我和内子自然有空,殿下呢?” 元谆德也点头:“有空。” “那太好了!”元照懿欢喜道,“这边有一处食肆专做庆州、凉州一带的菜色,口味十分地道。不知道各位尝过没有?” 元念卿想了想:“入京之后我倒是吃过两家西北口味的店,感觉和京中风味差不多,至于算不算地道,就不知道了。” 元姝儿道:“如果和京中风味相似,肯定是不地道。正经的庆凉菜色酱料用得少,但香料下得重,而且荤菜多用羊肉羊油。” “这种我还真没吃过。”元念卿看向元谆德,“殿下呢?” 元谆德也是摇头。 元照懿跃跃欲试道:“既然如此,今晚我和姝儿一定要好好向你们推荐一番。” 马车离开书阁出了内城,直奔外城西侧,在一处小巷外停下。 “这边的巷子太窄,我们只能步行过去。”元照懿说完带大家走进巷子,还未进店,一股被香料浸透的肉香就飘了出来。 元念卿感叹道:“这味道好霸道,还没进店就已经塞进鼻子里了。” 元姝儿笑道:“等你真正吃上,会比现在还霸道。就算出了店回到家,味道也依然留在嘴里。” 这么一说大家更觉期待,店里的伙计认出元照懿和元姝儿,直接将他们带上二楼雅间。 元照懿问过每个人有没有忌口,才开始点菜,又嘱咐伙计在坐的都是贵客,要使些真本事出来。 伙计听闻不敢怠慢,端茶倒水十分殷勤。不消一刻菜品陆续上来,周围弥漫的香味也变得更加浓郁。 大家先举杯互敬一番,按着元照懿和元姝儿的介绍品尝菜色,期间聊起一些庆州的风土人情,气氛十分融洽。 “等以后有机会,我和白露一定要过去庆州拜访。” 元姝儿笑道:“你和白露当然要去,祖母那边还念叨看新媳妇呢?” “世祖母知道我娶妻的事?” 元姝儿点头:“世叔给祖父的信里提过。不止是祖母,我娘还有家里的姑姑婶婶们都想看新媳妇。她们要是知道白露那么好看,肯定要多留你们住些日子。” 元念卿看向白露:“那我可得好好打扮你,不能让长辈们失望。” 他碍于人前不好变脸,但还是嗔了元念卿一眼。 第181章 元姝儿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总听别人说幽王不好惹,如今看来并不可信,至少白露的脸色你都是乖乖看的。” “好不容易娶进门,当然什么脸色都要看。”元念卿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些菜。 他赶紧压低头默默吃菜,藏住发烫的脸颊。 元照懿道:“他们夫妇确实让人羡慕。” 元念卿客气道:“我只是运气好,早早遇到了心仪的人选。若论仪容风度,照懿和三皇子殿下才是一表人才,容易得人爱慕。” 元姝儿仔细对比了一番两人:“他们俩气质也相近,都是那种文静的人。” 元念卿趁机将话题带到元谆德身上:“我知道殿下平素喜欢读书,尤其是道家典籍,在修身溯本方面颇有见地。” 元谆德不太习惯被夸,拘谨道:“只是消遣时间罢了。” 元照懿点头附和:“殿下身上确实有种超凡脱俗之感,莫非已经拜过名师,入了道门?” 元谆德摇头:“我只日常跟随母亲一起修行。” “殿下的母亲应该是宁妃娘娘吧?”元照懿问道,“竟连皇妃也有入道,莫非皇帝曾在赤鸣山修行过的事是真的?” 第135章 元谆德点头:“父皇确实曾在东霞观修行。” 元姝儿有些好奇:“该不会是那时候与宁妃娘娘定情的吧?” 元谆德如实道:“这些他们从未提起过,我就不知道了。” 元照懿略微犹豫还是开口道:“殿下觉得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元谆德想了想:“和我有些像。” 这话说得大家都有些糊涂,元照懿继续问:“是性格像还是外貌像?” 元谆德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是又加了一句:“是父皇说我和他很像。” 在场的各位都没听明白,只有元念卿体味出了话里的意思,不过那不是能在这里挑明的话题,于是遮掩道:“殿下性格在兄弟姐妹中与陛下最像。陛下的言辞时常高深莫测,朝臣们需要仔细揣摩才能了解其中深意。” 元姝儿了然点头:“我爹也说过皇帝心思缜密,而且很少说废话。” 这些评价令元照懿有些在意:“那依念卿看,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辛苦的人。”元念卿的回答相当谨慎,尽量避开冷场的可能,“陛下勤于朝政,我入朝这段时间,不曾见他有一日懈怠。” 听完这些,元照懿神情有些复杂,垂目沉思迟迟不见说话。 元姝儿觉出不对,赶紧岔开话题:“朝廷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你们也聊些能带上我和白露的。” 元念卿赶紧接话:“不知道姝儿平时有什么爱好?或许我能为你推荐几处合适的去出。” 元姝儿直言道:“我是个粗人,平日喜欢舞刀弄枪,再就是骑马。” 元照懿也回过神来:“姝儿骑马的本事了得,养马也是一把好手,侯府中的几匹良驹都是她在照顾。” 元念卿问:“京中的马场可曾去过?” 元姝儿遗憾道:“只去过外城的马市,不过那边最多也就是中品,没见过良品。” “要见良品我可以推荐三处地方。” 大家都认真听元念卿讲有好马的地方,气氛也重新活络起来。 饭后众人直接在食肆分别,元照懿和元姝儿直接回了住处,元念卿则请元谆德坐自己的马车回宫,自己和白露同乘回别苑。 元谆德上车前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懿儿?” 元念卿无声点头。 “你可知——”元谆德的问题还没出口,元念卿已经上前附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元谆德脸色顿时大变,震惊地看着元念卿:“你、你确定?!” 元念卿又点下头,嘱咐道:“所以殿下,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也曾犹豫过是否要直言相告,如今冒险说出来,也是希望殿下能意识到其中风险。不仅是对旁人,更是对娘娘。” 元谆德缓了一会儿渐渐恢复平静:“我明白,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也不会再追问。” 元念卿这才携白露躬身行礼,送对方上了马车。 回别苑的路上,白露忍不住探听元念卿到底对元谆德说了什么。 元念卿示意他此时不宜谈论,等回去之后两人安稳地躺在床上,才解答道:“我只是告诉他宁妃入宫前曾诞下一子,他应该已经明白元照懿就是那个孩子。” 他不禁有些意外,元念卿就这么轻易把事情告诉元谆德,万一消息走漏了怎么办? 元念卿明白他的担忧,但笃定道:“万一消息走漏,也不会是从三皇子那里。你没发现吗?皇子皇女之中,唯有三皇子从来都是形单影只,连个侍从都没有。我也试过几次,他并非是个不爱言语的人,而是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和人说话。我说要送他想要的东西,他也一脸茫然,说不知道该要什么,因为除了那个人没人送他东西。” 这么一听,元谆德的处境似乎有些可怜。 “之前皇女她们提起元谆德不过生辰,我就觉得可疑,宁妃再怎么超脱世俗,总该对亲子有些不同。即便不像太子和二皇子那样大过,也该像两位皇女那样小过。但弄清宁妃的身份后,再结合之前发现的一些细节,我觉得她对这个儿子大概也有几分恨意。一来她是通过和太后的交易进宫,对那个人应该没什么好感;二来三皇子的生辰……其实和懿德太子的忌日是同一天。” 竟然和懿德太子的忌日是同一天?!这事令他震惊不已。 “今天席间三皇子提起,那个人说过他与自己最像,我猜就是指这件事。他们的母亲心中都充满了仇恨,他们都是伴随这份仇恨长大。不过看情形,三皇子还未察觉到宁妃的异样,或许就算察觉到,也选择假装不知道。” 他不懂为什么要选择假装不知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宁妃陷入复仇难以自拔?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太后的恨与宁妃的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那个人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恐怕也不希望和太后反目。” 第182章 为人子女,怎么可能想和亲娘为敌。白露试想了一下,自己若是遇到相似状况,肯定会不知所措。 “我安排这次见面,也是想试试元照懿的态度。从今天的诸多反应来看,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懿德太子,不过对宁妃的身份一无所知。” 他很奇怪,今天见面根本没人提过懿德太子,元念卿怎么确定元照懿知道懿德太子的事。 “元照懿寻找的那本书,正是懿德太子化名所著。” 原来那本书是懿德太子所著,他忽然理解了元照懿看书时的复杂表情。 “那本书是懿德太子为先帝生辰准备的。我之前也看过,内容其实是在用道经暗喻后宫乱象,大概是希望以此劝谏先帝。不过先帝根本没看进去,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看来懿德太子确实是贤德之人,可见生前颇有声望并非虚言。 元念卿遗憾道:“越是了解当年之事,就越会发现先帝对后宫争斗的不作为,有些事稍加干预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也跟着唏嘘不已,不过圣贤明君本就不常有,只是可惜了被卷入其中葬送性命的那些人,都成为了他人仇恨的牺牲品。 “我目前也只能到此为止,接下来还要看镇远侯的反应。” 虽说等的就是镇远侯,可对方现身的时机却出人意料。 转天一早两人刚刚梳洗完毕,听剑便过来敲门:“主人,镇远侯来了。” “脾气这么急?”此举正中元念卿下怀,“请到正堂,我马上就到。” 迅速换好衣服,元念卿快步赶到正堂,元震正端坐在椅子上运气,见他进来更是面带愠怒。 他刚要躬身行礼,便被对方逼近质问:“小子,你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他装出疑惑道:“世伯何出此言?” “别跟我装傻!我在京中这月余可听了不少你的事,知道你的奇诡手段!” “什么奇诡手段?真是让小侄好生糊涂。” 元震一把薅住他的衣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让照懿和三皇子见面,到底是何居心!” 元念卿并不挣扎:“我只是和三皇子外出的时候碰巧遇到了照懿和姝儿,听说他们在找书,才邀请他们一起去了大学士启明的书阁。” 元震抓着他冷笑:“真是太巧了!” “看来您并不希望这两人见面,有什么顾忌可否知会小侄?以后我好避避嫌。” 这话将元震问住,如果说明原因,无异于直接把本该隐藏的秘密告诉元念卿。 他耐心地看着元震的表情变个不停,最后松开衣襟和自己打起哑谜:“怎么样你才能不再兴风作浪?” 他自然顺着对方不把话挑明,却也处处带着画外之音:“世伯说笑了,我进京以来如履薄冰,哪敢兴风作浪?” 元震冷眼打量他:“如履薄冰?我看是平步青云才对,大理寺卿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小侄坐上这个位置也是承蒙陛下抬爱。” 提到皇帝,元震皱起眉头:“你想用陛下压我?” “世伯多心了,小侄只是陈述事实。职位是陛下给的,公务自然也是陛下给的,这里面我没有半点私心。” 元震听懂了他的话:“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了?”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的行事,我不好说他知道什么,但能肯定有些事瞒不过他。” 这话似乎说中了元震的心事:“依你之见,陛下想要怎样?” “陛下的态度和十年前一样。” 元震兀自点点头,怒气平复不少,负手沉思良久道:“陛下的事暂且不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直言道:“想找您确认一件事。” “哦?”元震戒备地看着他,“所以这是诱我上钩的戏码?”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小侄虽存疑已久,却也无伤大雅。只是今天恰好世伯问起我的打算,才想着请您帮我解解惑。” “你且说来听听。” 第136章 “桃李究竟该送往何处?” 此语一出,元震又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元念卿不想把人逼得太紧:“如果您不方便回答也可以直说。” 元震提出条件:“这一题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告诉我,自己是怎么知道桃李之事的。” “从昔日吏部员外郎狄荣盛的遗孀那里。” “啊?!”元震大为震惊,“她还活着?” 元念卿点头。 元震不肯相信:“不可能,我当年找人查过,她在被官卖遥州的路上病死了。” “她现在改姓屈,人就在别苑做工,世伯若想见,小侄可以把人请来。” 元震犹豫再三还是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 “那世伯是否可以帮小侄解惑了?” “桃李本该送去召平。”元震没有食言,如实道,“当年我一直在召平等他们的消息,可是等来的却是定罪抄家的噩耗,本该送到召平的桃李一份也没到。” 这样一来可以确定屈夫人的消息是正确的,桃李图就是要送去召平。 元念卿打算继续深入,于是主动提到采荷:“小侄之所以有这个疑问,是因为初一受邀去胡瑾瑭的府上参加寿宴,席间一位伶人打算行刺于我,被我的护卫拿下。带回来审问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也知道桃李之事,而他口中的桃李,却是要送到京城郊外。” 元震立刻追问道:“这个伶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知道桃李之事?” “细查之下我才知道,他是当年都官郎中张敬涛的长子张澋逸,世伯可有印象?” 元震显然知道:“那个丢了的孩子竟然也在你这?” 他点点头:“十年前他曾携带桃李去了京城郊外投奔,却被一个道士打扮的女人和御医黄有之带人抓住,那些人将信物夺走,还把他卖入戏班。据他所说,您这次进京还和那名女子见过面。” 元震听到中途已经满脸不可思议,听到最后更是呆立在原地。 “您和那名女子见面的时间地点,是指使他行刺我的人告诉他的。为的是诱使他认为当初抓他的人就是元氏族人,好心甘情愿地找我泄愤。” “这、这怎么可能?”元震难以置信地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现在还不能点破对方的疑问,只是言辞恳切道:“小侄探究这件事,是希望族人不要再被人设计枉送性命,重蹈昔日覆辙。” 第183章 元震沉默良久,再看元念卿时眼中仍有怀疑:“你真的在为元氏考虑?” “父亲和您是同宗兄弟,元家若是再暗遭屠戮,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我就算不考虑别人,也要为家里着想。” “看来你爹每白疼你。”元震看出他的诚意,坦白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当年桃李之事本该计划周全,最后竟然落得这种下场,可以说是将元家在京中的亲信一网打尽,除了……我这次见的那人。” 他立刻明白了此举的另一个目的:“我猜京中之后的动向,您只能通过她来了解。” 元震点了点头:“没错,宗族将她视作唯一的希望,更何况照懿在我那,没理由怀疑她的忠心。就算我隐约觉察不对,也都用这个理由劝自己不要多想。” “我想她正是认定元氏需要照懿,才会肆无忌惮。” 元震也想通这一点,叹气道:“看来她早已算到今天。” 他劝道:“您现在知道也不晚,赶在事态更加严峻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你不懂。”元震发愁道,“如今元氏已经因为她的各种消息蓄势待发,我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其他宗亲……包括你的世祖,是绝不可能回头的。” 元氏宗族果然在暗中筹划拥立元照懿的事,不过现在追问细节只会让对方生疑,元念卿决定暂且放置不提,专讲宁妃一事:“确凿证据……如果她真有太后照应,我也很难找出她的破绽。” 提及此事,元震依然想不明白:“你真觉得她会和太后联手,她图得什么?” “您可知道,懿德太子是在她进宫之后,才得以移葬皇陵的?” 元震愣住,缓缓摇头。 “还有牌位,也是那之后才进宗祠。” 元震不解:“既然她一心为懿德太子,那为何还要算计元氏宗亲?” “小侄现在还只能说一个假设,因为没有半点证据,只是凭借在京中这一年来的经验,觉得她想成为下一个太后。” “成为下一个太后……”元震反复叨念起这句话,“下一个太后!” 他从眼神就能判断出对方想通了一些事,继续道:“她和太后联手,或许只是权宜之计,但若想向太后复仇,便要借元氏宗族的力量。如果宗族真的成事,她不就是下一个太后?” 元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好深的心思,好毒的计谋!” 让对方现在就认定这些也不合时宜,万一做出莽撞举动反而麻烦,他赶紧又把话往回拉:“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还是那句话,我目前没找到能够证明她有这份心思的有力证据,也请您再耐心观察观察。” “此事非同小可,我自然会谨慎对待。”元震应下后又忽然想到,“这些你和陛下提过没有?” 他摇头:“在没有证据之前,小侄怎敢乱说。和您提起也是因为张澋逸交代的说辞里提到您,我想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趁这个机会和您确认。” 元震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事还不能让陛下知道。” “小侄倒是觉得,陛下可能知道得比咱们都早?” 元震一惊:“何以见得?” “因为当年去东阳宫救下她的,除了家师存彦道长和师伯缘卿道长,还有陛下。” 元震从未听说过这些:“存彦是你师父,还有陛下当时也在场?!” 他点点头:“师父说过,是陛下将内侍牵制住,他们才得以把人救出。” “这……”元震一时难以缓过神来,“这些陛下从未提过,他、他为什么不说?” “他说了,会有人信吗?” 这话再次将元震问住,良久无奈道:“是啊,没人会信。即便是现在,宗族里也大概不会信。” “所以陛下一开始就知道,可是知道又能如何?人是太后选进宫的,他那时候没有能力反抗。他可以稳住朝中局势,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元震对此深有体会:“我十年前进京见他的时候,确实能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不过也能感觉到他和太后不同,至少愿意给我一个交代。而且当初的承诺,也都一一兑现了。” “陛下确实有自己的难处,不过宗亲这件事上他尽力了。可惜他终究和太后是母子,有些事即便做了,别人也不会相信。” 元震思索片刻,态度早已不像刚见他时那般剑拔弩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而且这些日子身边很不太平,多次有人图谋行刺。说实话,我有些疲于应付。” “我听说了,你招惹了太后,肯定不会有太平日子。不过能够活到今天,也足以说明你的手段了得。” 他谦虚道:“也是仰仗诸多志同道合的前辈暗中相助,其实苦太后的,不止元氏族人。” 元震欣慰地点点头:“既然如此,身为元氏一员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我也来助你一把。” 他立刻感激道:“多谢世伯!” “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忙。”元震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以你之力,能够化解这场灾祸。” 白露自从元念卿出去就在屋里坐立难安,索性跑到院子里等。 存彦出来见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大门,过来问道:“露儿,出什么事了?” 他将元震过来找元念卿的事写给对方。 存彦看了笑着劝道:“镇远侯我见过,是个通情理的人。他和念卿又是亲戚,有什么可担心的?” 正说着,元念卿推门进来,见他们堵在门口问道:“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这不是露儿担心你吗?我正劝着你就回来了。”存彦看神情就知道元念卿没事,“你那边怎么样,镇远侯走了?” “已经走了。”元念卿说完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身上,“你要不要亲自查查,我有没有事?” 他立刻红了脸,抽手狠瞪对方一眼。 “露儿不像你,是个薄面皮。”存彦也替他说话,“你要闹也回屋里闹去。” 元念卿撅起嘴巴:“师父你偏心!” 眼看又要撒泼,存彦赶紧岔开话题:“正事还没说完,镇远侯为什么这么早过来找你?” 元念卿不得已收敛表情:“这事才是得回屋再说。” 第184章 趁着早饭的功夫,元念卿将懿德太子的妾室进宫做了皇妃的事说出来。 存彦听后也难以置信:“你真的确定吗?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第137章 “我倒是希望自己搞错了。”平心而论,他和宁妃无冤无仇,并不希望与之撕破脸,“可是镇远侯今天也承认与宁妃见过面,他总不会认错。” 存彦不由得慨叹:“要是我能赶在官兵到达之前早些回去宝玄观,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您根本就赶不回去。”他从旁劝道,“我想早在宁妃让您将婴孩托付给镇远侯的时候,就已经在酝酿和太后的交易。” 存彦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她是在我离开后,自己主动找到太后的?” “太后曾经派人对懿德太子的长子下手,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生下婴孩?宁妃能够平安诞下孩子,说明至少在您带孩子离开之前,宝玄观都是极为安全的。然而婴孩离开没多久追兵就到,仿佛是刻意放过那个孩子一样,后续也没有继续追查,以您对太后的了解,这可能吗?” 存彦凝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他又道:“还有一点我有些在意,您当年与镇远侯见面,可曾提过缘卿和长子长女的下落?” 存彦摇头:“我被镇远侯带去见宁国侯的时候,他们确实问起过长子的事,看起来很是担心。可是当时师兄带着孩子们下落不明,这种事我也不能乱讲。夫人……不对,该叫宁妃,她也嘱咐过最好不要透露这些,以免引来宗亲不必要的动作,从而惊动太后。因此我只能如实说为了避开追兵和师兄兵分两路,自己并不了解那边情形。” 心中猜测再次被印证,元念卿胸有成竹道:“这就是了。” “什么就是了?”存彦忍不住催他解释。 “宁妃并不希望宗亲知道长子的下落。论身份,长子比元照懿更有资格被宗族拥立,如果这个时候长子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您觉得宁妃会如何应对?” 存彦吃惊道:“莫非你要让长子回京?” “当然不是。”他否认道,“我和本人见过面,他明确表示只想过安稳日子。而且他已经有了妻女,不能让她们也跟着卷入这场乱局。我只想利用长子在世这一点放一个假消息,看能不能诈一诈宁妃,以此抓住对方的把柄。” 存彦还是不放心:“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你现在已经和太后为敌,再因为这事被宁妃记恨,处境岂不是更加不利?” 他对此不以为然:“就算被宁妃记恨,她也拿我没办法。虽然在元氏宗族和太后之间左右逢源,可她目前没有任何实权。她想除掉我,就必须借助太后或是宗族的力量。太后那边不用说,没有她也在想方设法取我性命;而宗族那边,如果我能利用这件事让宗族对其信赖产生动摇,便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你说得轻巧,元氏宗族都在京城之外,哪可能随随便便如你的愿?” 他仍是一派轻松:“您是不是忘了,镇远侯可刚从别苑离开,即便他现在还不是宗族之长,地位在宗亲中也是举足轻重。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其实也对宁妃有所怀疑,否则不会连证人都不对峙,就相信了我的说辞,甚至答应帮我一把。” 听说镇远侯答应帮忙,存彦稍微松了口气,小声对白露道:“我就说镇远候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赶紧把话接过去:“他只是答应帮我,通不通情理我可没看出来。” “你这小泼皮!”存彦恼火地点点他的额头,“就不能说点儿让露儿安心的话,让他一天到晚在家为你担惊受怕,你才高兴是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元念卿委屈地赖到白露身上,“师父今天特别凶,你可得护着我。” 白露怕他又借机胡闹,于是忍笑点点头。 存彦看不下去:“你也是,别宠着了,再宠就该在外面跟你坐地打滚了。” 白露想说元念卿早就在自己面前打过滚了,不过要真说了小泼皮肯定又要闹脾气。眼看时间不早,他催促元念卿好好用饭,免得耽误出门时间。 饭后他和存彦将元念卿送走,回到屋里存彦趁着四下无人问道:“露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不解地看向存彦。 “我是指念卿,你真想好陪他一辈子了?” 他略带羞涩地点点头。 见他连犹豫都没有,存彦的神情有些复杂:“我心里也很矛盾,念卿确实需要你,可他的处境也很可能连累你。” 类似的话他也听元念卿说过,他伸手顺了顺存彦的胸口,让对方安心。 “有那个小泼皮在,怎么可能让人安心?”存彦叹气道,“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怨我,如果我有能力把他留在山上,他也不会活得这么累,你也不会为了他不得安宁。” 他连连摇头,这将近一年的经历,让他明白元念卿活下来其实是个奇迹。缘卿、师父、泰清、安国侯夫妇,乃至皇帝,中间少了谁都不行。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成为延续这个奇迹的一员。 存彦从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他的心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别怪我多嘴,但我确实想不明白,你看上他什么了?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没个消停,怎么就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他含笑垂头指了指心口。 “这倒是,他为了你没少花心思。”回忆起过往,存彦脸上也显出笑意,“你但凡有点不高兴,他都能瞧出来,拐弯抹角地哄你开心。” 一想到这些师父都看在眼里,他的脸就开始发烫。 “我见多了夫妻反目,情人生恨,对所谓情事其实有些忌惮,更从未对谁有过什么情愫。但看着你们一起长大,互相扶持,又觉得这种事应该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无怨无悔……” 他能够理解,若是自己亲眼见证了当年的后宫乱象,恐怕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意识到气氛太过沉重,存彦主动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我当年被送到宫里其实是要做内侍的,就因为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才免去挨刀。”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存彦做内侍的模样,捂着嘴偷笑起来。 “那时候和我一起进宫的有一个同乡,现在已经做了内侍的官。他叫郑午,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他点点头,没想道郑午竟然和师父是旧识。 “念卿小时候可讨厌他了,处处提防,我又没办法说明那个人没有坏心,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存彦感慨道,“如果我没被选中,也会像他一样成为内侍。当时还庆幸自己可以少挨一刀,如今倒是分辨不出哪条路更好。” 第185章 存彦之后又说了许多以前在宫里的陈年趣事,白露听得津津有味,那段自己印象里危机四伏的日子,在对方的描述中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他能感觉到逐渐对旧事释然的不只是元念卿,以前绝口不提过去的师父同样有所改变。 晚上元念卿回来,一下车就看到屈夫人和仇笑天等在旁边。 他驻足问道:“二位有事?” 两人赶紧施礼,仇笑天起身后道:“王爷,劳您府上各位的照料,草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我和母亲与老家联络上,想向您请几天假回去祭拜父亲。” 元念卿点点头头:“假当然会准,你们估摸好日子和管事直说即可。” 母子俩欢喜道:“多谢王爷成全!” 元念卿止住又要行礼的二人:“稍等片刻,本王还有东西给你们。” 母子俩赶紧点头应下。 他回到内院屋中,从桌案上取来一份公文,确认无误后带出来交给仇笑天。 仇笑天翻开看了一眼,刚看了一半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屈夫人见状也疑惑地侧身观看,反应和儿子一模一样。 “这是给你改籍的公文,交给家里地方的官府即可。屈夫人因为没能去遥州的关系,再想变动反而容易招致麻烦,所以本王就只请了你这一份。” “这已经足够!”屈夫人掩面颤声道,“我、我们母子该怎么谢您!” 元念卿摆摆手:“谢就不必了,本王只有一言送给仇公子。” 仇笑天抱拳拱手道:“王爷尽管吩咐!” “仇公子,纵使世道艰难,困苦常伴,但总有正途可走。” 仇笑天明白他的意思:“王爷教诲,草民一定铭记于心!” 他点点头:“放心去吧,有什么需要和管事说。” 母子俩收好公文再三谢过,目送他离去。 白露好奇元念卿为何进来又走,正在内院门口探头。 元念卿进门点了点他的鼻尖:“看什么呢?” 他指指门外仇笑天母子的方向。 “他们想回老家,过来向我辞行。我之前请了一份赦免仇笑天的公文,让他们带回去交给地方官府改籍。” 他有些意外,元念卿竟然设法帮仇笑天改了籍。 这话不好在门口说,元念卿拉他回到屋里才开口:“那些和你遭遇类似的人,我都会能帮就帮。不只是仇笑天,采荷也是一样。” 第138章 没想到元念卿竟然愿意放过采荷,他还以为小泼皮一定会记恨报复。 元念卿笑道:“我记仇也要看情况,无缘无故找我麻烦肯定要记上一笔,像他那样为寻仇而来的,我倒是没那么记恨。更何况他也不是冥顽不灵,为我提供的重要线索足以抵消他的过错。” 看样子元念卿有心放过采荷,他在对方手中写了个放字。 “放也要看情况,据元崇说他这些天比较安分,如果之后都不闹事,我确实可以放了他。”元念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能直接放,我担心他出了别苑就可能性命不保。” 还有人想要采荷的性命? “寿宴那天你不在场,他动手的时候场面十分奇怪。按理说他这样身手平平的刺客要想成事肯定要有同伙帮衬,可他身边没有任何帮手。更让我在意的是,附近家丁守卫都像已经知道他要动手一般,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他听着也觉得奇怪。 “听剑帮我把他挡开时,几乎所有守卫都向他挥舞兵器,要不是听剑觉出不对又把他拉回来钳制住,他肯定要当场丧命。” 这么一说,这场刺杀与其说是针对元念卿,倒更像是想要采荷的命。 “虽然采荷接到的授意是要我的命,可胡家的人应该并不希望。我若在胡府出事,胡家肯定要受到牵连,他们很清楚我若没死,一定会想尽办法借此事彻查胡家;我若死了,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不管他们是否是林家党羽,在胡府刺杀我对他们都百害而无一利。” 他了然点点头,胡家的人肯定不希望刺杀元念卿的事算到自己头上。 “所以当时的场面才会那么奇怪,因为他们需要这场刺杀失败,而且最好采荷能够当场毙命,这样一来林家那边也可以死无对证。所有过错都可以推到采荷身上,他们两边都不得罪。” 他这才理清里面的关系,看来胡家人为了自保,还是选择背弃林家。 “听剑救下采荷的时候,我特意看了胡家几位当家的脸色,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我便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现在采荷在咱们这又吐露了这么多隐情,我想不管是林家还是胡家都不会放过他。”元念卿提起此时也有些为难,“他的去向我还没想好,至少眼下不宜放他出去。” 要是考虑到这些,采荷目前确实留在别苑最安全。 元念卿忽然严肃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在放他之前我必须确认清楚。” 他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认真听。 “那就是他到底有没有认出你。” 原来元念卿竟是为这件事如此上心,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你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要是真放他出去乱说,我肯定不能安心。但采荷确实是个有些心计的聪明人,直接质问反而会让他有所察觉。”元念卿沉了口气,“我还需好好想想,反正也不急着放人,还有些时间。” 他拉住对方的手,不希望元念卿为这件事太过操心。 “你难道忘了,咱们俩在一条船上,你出了事我不好过,我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他点点头,靠在对方身上,尽管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需要面对,可一想到他们能够紧密地绑在一起,他反而有些安心。 元念卿抬手将他抱进怀里:“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第186章 仇笑天母子离开后,日子平静了几天。元念卿虽然忙碌,但就算晚归也神色如常,夜里都能顺利入睡。 白露自从按照泰清的指引改变思路,对元念卿的脉象渐渐有了些心得,调制出来的药比以前效果明显许多。元念卿自己都觉出差别,吃药也没有之前那么难。 看着对方每天起来精神抖擞的样子,他的开心溢于言表,哪怕过程再曲折,治好元念卿的心愿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一日元念卿快到子时才回来,白露怕耽误转天早起,简单收拾便拉着人上了床。 两人躺下不一会儿,元念卿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有没有听见真么动静?” 他刚要摇头,就听到内院传来异动,两人赶紧披上衣服下床,来到窗边向外窥视。只见听剑站在门前,不远处倒着一个黑影。 难道是刺客?!白露立刻紧张地看向元念卿。 元念卿轻拍他的心口让他放心,推门走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元念卿来到听剑身边问道。 听剑指着地上身着夜行衣的黑影道:“我出来时她倒在这里,像是摔下来的。” “你这的守卫还用暗器?”黑影此时却开了口,声音很像是元姝儿。 元念卿低头细看,果然是元姝儿,赶紧把人扶起来:“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这幅打扮过来?” “我……嘶……”元姝儿忍痛扶着右边肩膀起来,“我有些重要的话想找你商量。” “先进来屋里。”元念卿对听剑点点头,将元姝儿带进屋里。 白露也听出是元姝儿,赶紧挑亮屋里的灯,见人歪着身子进来,指了指元姝儿扶着的地方。 元姝儿道:“我本想偷偷潜进来找你们,但刚翻上内院的墙就被人用暗器打中,不小心摔了下来。” “不是暗器。”听剑也跟进屋里,将一颗樱桃大小的光滑石子放在桌上。 元姝儿有些不信:“用一颗石子就能把我打下来?” “院里每天打扫两次,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石子。”元念卿解释道,“我和听剑去院里,先让白露替你看看伤,别耽误了。” 元姝儿点点头,待元念卿他们离开带上们,拉开领子露出伤处。肩膀上面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白露举起石子比对了一下,大小一样。 元姝儿这才相信,感叹道:“你们家里有高手!” 他点下头,先是摸了摸周围的关节,又扶着对方的手臂活动了一下,确认没伤到骨头,才用药油轻轻涂在淤青上按揉开。 药油揉开,元姝儿的表情也渐渐舒展开:“你这药真不错,涂上去虽然有些凉,但也不那么疼了。” 他直接把药油交到元姝儿手里,等对方整理好衣服,才去门外找人。 这次回来的只有元念卿,进来后道:“听剑带我看过捡到石子的地方,离你倒下的地方不远,应该就是它打中你的。” 元姝儿这次不再怀疑:“刚刚我和白露也比对过,淤青和石子大小一样。没想到除了那个叫听剑的护卫,你家还有别的高手。” 元念卿半开玩笑道:“没有几个高手傍身,我哪能活到现在。” 不想这话令元姝儿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我这样过来找你,也是为一件性命攸关的事。” 元念卿和白露赶紧坐下认真听。 “今天照懿被爷爷的人带走了,那时候我爹正好不在,等我爹回来一听就变了脸色,什么都没说就带人去追……我担心照懿可能有性命之忧。” 元念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真是伯祖的人带走照懿?” 元姝儿肯定道:“是爷爷身边的传令官,还带着爷爷的铁令。” 元念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不过碍于元姝儿对元照懿的真正身份可能并不知情,便没有点破,而是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问:“难道伯祖对照懿有什么成见?” 元姝儿也说不清楚:“我觉得没有,之前爷爷一直对他十分疼爱,还时常当着家里兄弟姐妹的面夸赞他。不过我这次跑出来之前,家里的气氛一直不太对劲,听婶娘们私下聊起,爷爷和我爹似乎因为照懿起过争执。” “你知道争执的具体原因吗?” 元姝儿摇头:“那段日子我爹催我定亲,我心里烦闷,时常躲出去,根本无心过问家里的事。” 这方面问不出什么线索,他又改问别的:“不过就算起过争执,伯祖也未必要取照懿的性命吧?” “是照懿的举动很奇怪,他跟人走的时候面如死灰,还嘱咐了我好些话,就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他和我不一样,心事都会藏起来,旁人很难察觉。我猜他已经知道爷爷带他走的目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元姝儿忧心道,“再加上我爹回来之后的反应,我就越想越觉得不对。” 元照懿清楚自己是懿德太子之子的身份,也应该清楚元氏宗族想利用自己来做什么。想到这里,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元念卿脑中形成:“你可知照懿被带去哪了?” 元姝儿丧气道:“我问了半天传令官一个字都不可能吐露。不过他们应该从北门出城,我爹就是从北门追出去的。” 北门之外?元念卿一时想不到可以关联的线索。 元姝儿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最近也觉出我爹身上有些奇怪。之前我拼命在城里寻找如茵的时候,他并未多加阻拦。我得知如茵是被送到幽州后,以为他是笃定我找不到人才会是那种态度。可是如茵离开京城那么久,我也装做死心不再找,还试探性地问过要不要回庆州。他却一直推说不急,还有事没办完,这几天更是时常呆坐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39章 他不能把话说明,只能旁敲侧击道:“我想世伯是在想如何能保护照懿吧。” 元姝儿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他早就知道照懿有危险?” 他点下头:“我猜表面上世伯是来追你,但其实是想将照懿带离召平。” “对啊,这就能对上了!”元姝儿恍然大悟,随后又埋怨起来,“他也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拦住传令官,不让他们带走照懿。” “这不是你能拦得住的。”他劝道,“我会安排人设法探查,你先回去等等世伯的消息,若是有什么发现,我会通知你。” 第187章 送走元姝儿后,元念卿彻夜未眠,天一亮就起来要走。 白露怕对方一去就回不来,出门前在袖里多塞了些药,才把人送上车。回到房间也无心再躺下休息,索性打开药箱,准备再多配些药预备着。 腾空桌子的时候他留意到昨晚听剑拿进来的小石头,莫名有些在意。 检查伤处的时候,元姝儿说家里有高手,他还以为是指听剑,没多想就点头附和。可是元念卿进屋之后,元姝儿明确说除了听剑外还有高手,他当时就有些疑惑。 家里的护院虽然都会些武艺,但大多是强健身体的程度,绝称不上什么高手。元姝儿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仅靠一颗石子就将她从墙上打下来的,不是听剑还能是谁呢? 一边思索这个问题一边配药,时间转眼便过去。 正如他预料的一般,元念卿果然没有回来。存彦问起来,他不希望对方跟着担心,只是摇头装作不知情,没有将缘由细说。 谁想这一去就是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马车才回到别苑。 白露正在屋里和存彦聊天,两人听见门外动静立刻起身出来看,见是元念卿安然回来,一起松了一口气。 “怎么才会来啊?”存彦忍不住问道,“快回屋歇歇。” “还不能歇。”元念卿神色凝重道,“师父,您现在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存彦觉出气氛不对:“要去哪?” “通往皇陵的那片林子。” 存彦立刻意识到他的目的是密道出口,于是点头道:“咱们走吧。” 元念卿看了看存彦身上的道袍:“您得多穿些,可能要在外面待到半夜,这样肯定受不住。” “好,那我去添件衣服。”存彦说着风风火火地回房找衣服。 元念卿来到白露面前:“叫春玲把咱们俩的道袍拿来。” 他赶紧去找春玲,拿来外出时的旧道袍,回屋里和元念卿一起换上。 三人准备妥当回到院里,元念卿没有让他们走门出院,而是示意他们噤声,然后悄悄从东墙翻了出去。元崇已经先一步将附近的家人支开,三人趁着无人绕到别苑东边,依旧翻墙而出。 出别苑后没走多远,元念卿带他们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车夫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成车夫的听剑。 三人一坐稳,马车便向北驶去。 存彦这才敢开口问:“这是要干什么,怎么连你和露儿都要乔装改扮?” “我是为了避开城里太后的耳目,这个时间以王爷的身份出城,一定会被他们盯上。” 存彦明白过来:“莫非你去那边,不只是看出口。” 元念卿点头:“我们会在半路和镇远侯汇合,然后一起等待宁妃现身。” “啊?!”存彦大吃一惊,“你说宁妃会现身?” “我早些日子暗中放出消息,懿德太子的长子现身京中。昨天镇远侯托人带话给我,说是这个消息已经传给了和宁妃联络的人,今夜就是他们见面的日子。” 存彦想了想:“你该不会想要抓住宁妃吧?” “我要抓她,何必这幅打扮,通知禁军埋伏即可。”元念卿解释道,“我要借此机会先试探一番。带上您和露儿,是想让你们替我看住镇远侯,万一我和宁妃交谈的时候他动怒冲出来,计划就会被打乱。” 存彦和白露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我待会儿要装做身体不适,这样才好为露儿出现做借口。”元念卿说着将袖中的药瓶塞在他手里,“做戏要做足,到时候你喂我吃一颗。” 他趁势拉住对方的手,又顺势摸住脉,越听脸色越难看。元念卿哪里是装做不舒服,根本是已经不舒服。 “我没事。”元念卿知道露了馅,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毕竟是紧要关头也不好埋怨,他只是固执地拉住冰冷的双手抱在怀里,用体温去暖。 存彦也看出端倪:“你这几天不会又没怎么休息吧?” 元念卿也懒得再瞒,直言道:“根本没时间休息。宁国侯已经带人驻扎在往丞州的官道附近,其他方向的官道也有宗亲带兵前往,一旦四面围困,京城必生大乱。” 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存彦难以置信道:“这……怎么会……莫非宁国侯真的要反?!” “眼下还难说他们的具体打算。但据线报说,此次元氏宗族调度兵力有八万之多,京城官兵私兵算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凑出两万。而且为了去各处调查可能被调换身份的将领,那个人已经派出不少精锐人马。以现在京城周边的兵力,根本挡不住八万大军。” 没想到短短几日,局势竟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 “宗族的行动远比我想的隐秘迅速,因为没有挑明来意,那个人目前没有手段压制,也不好做出反应,只能暗中观察动向。” 存彦揪心地问:“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也不是没有,不过要看我是否能劝说宁妃迷途知返。”元念卿神色凝重道,“十年前那桩谋逆案,元氏宗族揭露林家以冒名顶替掌控朝野的计划彻底失败,还让留在京中的亲信被一网打尽,只留宁妃一人。宗族将这笔账算到了太后身上,也算到了那个人身上,毕竟在他们眼里,那个人和太后是一心。而让他们能够有这种固执念头的,正是依然向他们传递京中消息的宁妃。但他们不知道,宁妃才是真正出卖了他们的人。” 存彦和白露都屏息凝神地听着,谁也想不到一个深居后宫的嫔妃,竟然将元氏宗族玩弄于鼓掌。 “唯一察觉到异常的是镇远侯,他当年因为二儿子在抄家的过程中丧命,曾一怒之下带兵闯入京城,和那个人面见交涉,并且围困林家旧宅两年之久。期间所问所见,和宁妃传出来的消息多少有些对不上。但他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向族亲证明自己的怀疑,再加上宁妃是元家唯一的消息来源,他不能连最后的希望都断绝。” 第188章 存彦想不通:“为什么呢……她明明是元家的人,向太后出卖元家,又用消息诱骗元家,这、这实在匪夷所思。” “我猜她是要为懿德太子复仇,先用元家亲信的身份和太后达成交易,太子夫妇的墓地才得以迁进皇陵。之后借元家搜集林氏罪证的消息博取太后的信任,并且借此除掉元家其他京中的可靠信源,然后再用筛选过的消息诱骗元氏,让他们打着匡扶先帝正统的旗号,除掉那个人和太后。” 存彦听完惊叹不已:“那样一个柔弱女子,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您别忘了,昔日太后也同样是一个柔弱女子。”元念卿丝毫不觉得意外,“仇恨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让她们面目全非。” 存彦惋惜道:“没想到那个人不惜放弃最后逃离机会救下的人,竟会成为威胁他性命的祸根。” 元念卿不想多提皇帝:“那个人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可惜那些因此背上谋逆罪名的官吏,他们明明是一腔热血希望揭露险恶重振朝纲,却被人利用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自己丧命不说,连家人和清白名声都不能保全。我因为追查这件事见证了太多惨剧,而他们却只是别人复仇过程中不值一提的陪衬。” 白露能听出元念卿言辞中的激愤,当年因为那件案子突遭变故的又岂止他们家?他幸运地遇到了元念卿和师父,而那些贬入贱籍被卖掉的人,所经历的苦难难以想象。 大概也是对方真正了解过那些苦难,才会对仇笑天母子和采莲格外照顾。 “你真的长大了。”存彦欣慰地拍拍元念卿的肩膀,“成天只知道胡闹的小泼皮,总算有点大人的模样了。” 元念卿理直气壮道:“我跟您胡闹是想让您哄,换外人想哄我还不乐意呢。” 存彦点中元念卿的额头:“真是夸不得,闹着让人哄是什么得意的事吗?” “可是我不闹,您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不该哄?”元念卿说到这里靠近白露,“你说是不是?” 其实这话不假,元念卿在外都会藏住本性,基本没有表情,很难看出心里想什么。回到内院来闹一闹,他反而觉得安心,知道对方内里没有变,还是那个撒泼耍赖的小泼皮。 他也是来到京城之后,才知道装模作样隐藏本性有多难有多累,自己可以时常假托身份闭门不出,但元念卿每天都不能放松,要面对的各色人等也比旁人更加复杂。 第140章 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疼惜的不得了,小泼皮找自己撒娇的时候,更忍不住想要好好宠一宠。就像这种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想顺着对方的意点下头。 存彦见他们二人含情脉脉地互相看着不说话,便知趣地噤声转身,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 马车出了北门之后又向东走了一段,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外停了下来。 院内人听到外面动静,不等叫门就警惕地问:“谁?” 元念卿隔门回答:“是侄子来拜访伯父。” 不多时院门打开,开门的人认出元念卿的脸,微微躬身但没有招呼。 元念卿也不在意:“伯父休息了没有?” “还没,正在屋里。”对方指明屋舍的方向,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元念卿走到门口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身旁白露赶紧扶住,才没有真的撞到。 应门的人见状过来问道:“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几天休息不好,精神有些不济。”元念卿摆了摆手,在白露的搀扶下进了屋舍。 元震此时正在屋中独坐,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走到近前认出存彦不免有些激动:“存彦道长,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再见。” “是啊。”存彦亦是感慨良多,“一晃二十多年,您和宁国侯可好?” “我和父亲……都挺好。”元震点点头,又注意到元念卿被白露搀着,“你这是怎么了,还要白露跟着?” 存彦帮腔道:“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几天基本没睡。露儿实在不放心,才跟过来。” 元念卿没有多解释,只道:“世伯放心,白露不会耽误正事。” 元震说出心中疑惑:“我之前也听说你身体不太好,但见你时并未带着病容,本以为是以讹传讹。现在看来,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元念卿点头:“我在外能支撑下来,全靠白露帮我调养。” 元震不免有些担心:“你这样的身体接下来能行吗?” “不碍事,白露为我调了药,出门前吃药顶一顶就行。” 元震略显安心:“光是用药顶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头还是要好好休养。” “小侄一定遵照您的嘱咐,不过眼下还是先要把宁妃这关过了。” 元震也不再叙闲话,开门见山道:“见面定在丑时二刻,地点就在通往皇陵方向的树林中,靠近林道有一颗枯死的老松,见面的地点就在那。依你之见,是否要提前过去埋伏?” “小侄认为确实该提前过去埋伏,不过不是在见面的地方,而是在宁妃出入后宫的密道出口附近。” “为什么要在密道出口附近?”元震不解,“而且我也不清楚出口在哪,没办法带你们过去。” 存彦接过话来:“侯爷放心,贫道知道出口在哪,当年和师兄把人救出来,就是走的那条密道。” 提到当年救人之事,元震赶紧确认:“之前念卿和我说陛下也在救人上出了力,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我们赶到的时候内侍已将太子妃毒杀,皇孙也被喂了毒。他们正整队打算搜索东阳宫,寻找妾室和皇孙女的下落,被陛下及时现身阻拦。否则以我和师兄之力,肯定对付不了三十几名内侍。” 元震听完神情复杂,又继续问:“之后你又是怎么成了念卿的师父?” “不瞒侯爷,当年我和师兄分别时,因为去往庆州的路上有追兵把守,他选择去往安陵方向,想先投奔和您同宗的安国侯。所以我完成嘱托后,便去了安陵,想要寻找师兄。”存彦说到这里不由得叹息,“只可惜二十余年我将安陵翻遍,甚至和安国侯有了些私交,也没能打听到师兄他们的下落。估计他们当年途中不知遇到什么变故,应该是没能到达安陵。” “原来如此。”镇远侯没有听出破绽,相信了存彦的话,“真是难为道长了。” “侯爷客气了,我和师兄也是受陛下所托。其实懿德太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也是拼尽全力,才助我们逃脱。” 这话说得镇远侯心有戚戚:“我相信道长所言属实,可是父亲以及其他宗亲并不能相信。” 存彦点头:“我听念卿说了,老侯爷他们不相信也是因为受到蒙蔽。只要能找到有力证据,一定能让他们醒悟过来。” 第189章 元震苦叹:“这谈何容易。十年来虽然不能掌握京中详细的情况,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朝中局势平稳,各州都出了些有能耐的官员,不是林家一手遮天。这次进京我也四处走动,能感觉到陛下的威望与日俱增。尤其是重用念卿,不断撬动林家势力,也让曾经心灰意冷的官员重振信心。这样的人,不是族亲打着懿德太子的旗号就能轻易撼动的。” 元念卿看出对方不是没有仔细思考兵变这件事的后果:“照懿也曾问过我,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他心中也在纠结。” 元震点头:“照懿是我一手带大的,性子和他父亲十分相像,都是仁义君子,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朝堂争斗。懿德太子还为长子取名‘休争’,就是希望断绝残酷的争斗。”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照懿之前特意寻找懿德太子所著的一本书,那本书我也看过,实际上是劝谏先帝用的,足见用心良苦。” “照懿一直想知道父母是怎样的人,但澜汐……也就是宁妃,千叮万嘱不让我们告诉他自己的下落,我们也只能偶尔说说懿德太子,对其避而不谈。” 元念卿听到这里有些疑心,据元谆德所述宁妃十分挂念“懿儿”,睡梦中都呼唤这个名字,可是又让元震他们不要跟元照懿提起自己,这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宁妃不希望与照懿相认吗?” “之前信任她时,我觉得是她忍辱负重做了仇敌的嫔妃,不愿意让照懿知道。现在明白她的险恶用心,反而想不通她这么做的道理。”元震见他低眉思索问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他摇摇头:“还没有,总之我要单独和宁妃见面,还请您到时忍耐一下不要现身?” “为什么?”元震不解,“你今晚不就是为与她对峙?我现身才能揭穿她的谎言。” “现在揭穿谎言并不是最要紧的,要想彻底阻止她的计划,必须要在伯祖和其他宗亲面前揭穿她的谎言。您若是今晚就现身,她便会立刻知道元家有人不信任自己,之后再想找机会撬开她的嘴可就难了。” 元震认真想了想:“你说的对,就算我们今晚抓了她带到父亲面前,若是她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假传消息,咱们也奈何不了她。”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想先单独试探,邀您同行也是为了请您做个见证。毕竟我对宁妃了解有限,她话中的纰漏我不一定能分辨出来,之后还要向您确认。” “我明白。”元震理解了他的用意,估摸了一下时间,“咱们动身吧。” 元念卿刚要点头,被白露扯住袖子,掏出药瓶放到他手里。 “我知道了,这就吃。”他转向元震道,“让世伯见笑了。” “这是哪的话,白露这是在担心你,小夫妻和美是好事。”元震忍不住抱怨道,“之前姝儿那丫头还跟我提过,羡慕你们情投意合,说自己也要找到那样的人才肯定下婚事。” “姝儿智勇双全,相中的夫婿肯定不一般。” 元震无奈地摆摆手:“那丫头的事不提也罢。” 元念卿也不再多说,服下药后便准备出门。元震叫来身边副手嘱咐了几句,便跟着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大约三刻,马车停到路边,听剑回身道:“前面树林,马车进不去。” 大家纷纷下车,元震辨了辨方向:“就是这边,向东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看到那棵枯死的老松。” 元念卿随即吩咐听剑:“你把车藏好后过去那边盯着,切莫打草惊蛇,之后再取车在这边等我们。” 听剑领命驾车找地方隐藏,他又问存彦:“师父,这边距离出口位置远吗?” “稍等,让我看看。”存彦说着找了棵大树垫步蹬上树冠,巡视一周后掏出罗盘比对一番,才跳下树来,“不算太远,跟我走就行。” 大家连忙跟上,借月色一起进入树林。 因是冬春交替的时节,树林还是一片萧瑟景象,连灯都不用打,仅靠月光便能如常行走。 虽然距离上次离开出口已经过去二十余年,存彦对具体方位仍了然于胸,只需偶尔看看罗盘和星辰位置,便顺利将他们带到一片山石前。 存彦指向出口位置:“看到左边黑色的山石了吗?出口就在里面。” 元念卿放心道:“这些山石空隙众多,正好给我们躲藏。” 于是众人躲藏到山石之间,静待宁妃现身。 不到丑时,原本安静的山石忽然传来些许动静,有人提灯从山石中走出,向着偏东的方向去了。 第141章 元震立刻看向元念卿,他接收到视线只是微微摇头,待到大约二刻才走出山石等在出口前。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人提灯从原路返回,期间一直垂首,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来到入口前,才被元念卿的身影吓了一跳。 “啊?!”那人发出微微惊叹,手里的提灯落地,火焰燎着灯纸,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宁妃娘娘。”元念卿躬身行礼道。 宁妃并未显出过多的慌乱,确认四下无人,很快就恢复冷静:“念卿,真是巧啊。” “这并非巧合,我是特意在此恭候娘娘。” “怎么,你查案查到我身上了?” “看来您知道我在查什么?” 宁妃冷颜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有什么事直说吧。” 他沉一口气,诚恳劝道:“娘娘,收手吧。” “收什么手?” “复仇之手。” 宁妃有些意外,却没有丝毫动摇:“既然是复仇,怎么可能收手?现在收手,又怎么称得上复仇?” “您真的要让元氏宗亲血洗皇城?” 宁妃微微一笑:“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眼下与其找我,不如去找宗亲们聊聊更有用。” “您这样又是何苦?即便是皇城之内,也有很多人是无辜的。” “少给我讲什么悲天悯人的大道理!”宁妃呵斥道,“我知道你很聪明,聪明到能够看破我的秘密,但是你阻止不了我,太后必须死!” “我没有阻止您,只是不希望您铸成大错,宗亲若是举兵进京,不可能只杀太后。” “那又如何?”宁妃无所谓道,“只要她死,过程不重要。” “您这么做……与太后又有何异?” “教训我你还嫩了些。”宁妃说完,举步向入口走去。 他叫住对方:“到底要怎样,您才能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除非你有本事让我手刃太后。”宁妃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幽深的入口。 第190章 不久之后入口缓缓闭合,众人从山石后走出,一起返回马车的位置。听剑已经先一步等在那里,上车后大家一路无话,静默不语回到之前的院子。 元震一回到屋里,便抄起桌上茶杯狠砸在地上。外面侍奉的人赶紧进来询问,又被元震遣退。 元念卿知道对方怒火中烧:“世伯请息怒,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哪里来的转机?!”元震怒不可遏地骂道,“这个毒妇冥顽不灵,视人命如草芥,宗族也不过是她的棋子。若不是道长和白露拦着,我早就冲出去将她斩杀!” 他在一旁劝道:“现在要了她的性命也改变不了世祖他们的心意。您且给小侄一点儿时间,再让我仔细打算一下,或许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元震强压怒火:“她要的是太后性命,你还能怎么打算?族亲处心积虑二十多年都没能将太后除掉,除了举兵打进皇城,再没有别的办法。退一万步讲,你真有办法除去太后,又怎么过得了皇帝那一关?” 元念卿清楚这话说得没错,十年前那个人或许没有能力对太后动手,但十年后的今天,想找机会动手绝非难事。 不过无论如何太后都是那个人的亲生母亲,即便两人已经决裂,那个人对太后依然有所姑息。 存彦见他不说话,也跟着阻拦:“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一定还有办法。”他却并未因此退缩,态度坚决道,“世伯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元震被他的决心所感,也不由得点下头:“好,我信你。族亲的队伍全部就位还需要十天左右,这是最后能够扭转局势的机会。在此期间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到城里的住处找我。” 元念卿谢过元震,带着存彦和白露告辞离开。 马车催动往别苑赶,路上存彦还是不死心:“念卿,你真的要杀太后?” “不是我要杀太后,是太后不死,便会有更多人丧命。更何况到时候宁国侯他们带兵打进来,您觉得她能活吗?左右都是死,早死些还能免去一场浩劫。” “可是……太后终归是那个人的母亲,你这么做万一被他知道……” “我不会背着那个人这么做,这种事也不是能瞒得住的,我会去当面劝他答应。” 存彦一听更是大惊失色:“你、你这不等于是去找死吗?!” 他就此转开话题,靠在对方身上撒娇道:“所以师父,趁现在您可得多宠着点儿我。” “你这孩子!”存彦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看向白露求助。 谁知白露也跟着靠过来,和元念卿相视而笑。 “你们俩一条心也不看看时候!”存彦不住地叹气,但还是把俩人搂在怀里。 一夜奔波,大家回到内院已经离天亮不远。 白露知道元念卿睡不着,还是趁着仅有的时间拉人躺下。两个人裹着被子依偎在一起,享受片刻的宁静。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已经试探过那个人对除掉太后的态度。”元念卿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他点点头,但很好奇试探的结果。 元念卿撇撇嘴:“还能是什么结果,依然是一张臭脸,什么也不说。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绝,就说明我可以一试,至于他的真正态度,取决于我能将这件事干成什么样。” 他不懂既然皇帝默许了除掉太后的事,元念卿为何还要瞒着师父,于是在对方手中写下师父二字。 “因为我没有十成把握,把这件事做到让那个人挑不出毛病。”元念卿如实道,“万一师父以为不会有事,之后我又没把事情办好并因此获罪,他肯定会受不了。倒不如别把话挑明,让他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这才明白对方这么做,是不想存彦希望落空。 “而且我也能看出,师父对太后有些情分在。他亲历了当年乱局,如今和咱们聊起太后时也从来没有责备或是埋怨。我想他成为替子的那些日子,太后应该是对他照护有加。” 存彦曾和他说过,起初进宫是要做内侍。他小时候就听人说起过,男孩但凡有些出路都不会走这条路,因为一旦去势,就不能回头。估计师父家里的境况并不好,才会对太后的好记得那么清楚。 “我相信曾经的太后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是这几十年你死我活的争斗,逐渐将原本的她腐蚀殆尽。所以她无论如何针对我,我都没有到恨她的地步。”元念卿说到这里,“但我不能容忍他对你下手,而且是用那么龌龊的办法。这不仅仅关乎你的安危,也说命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天可以是你,明天就可以是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元念卿劝说宁妃的时候也不只一次提到过无辜的人。 他深知元念卿从不忌讳他人复仇针对,只要使出的手段足够高明,甚至可以拍手叫好。但非常厌恶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因为卷入无端争斗中最凄惨的,往往都是那些无辜的人。 他刚到山上时还担心过,无法无天的小泼皮以后会不会为非作歹,长大后才逐渐体会到对方的体贴和深情。虽然一直嘱咐他不要成为缘卿那样的人,可在他眼中元念卿与缘卿的品性也别无二致。 这样的人,他有什么道理不从心底里喜欢? 元念卿同样深情款款地回望着他:“知道吗?你在车上和我一心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他顺势亲在对方脸上,小梨涡便在眼前若隐若现。 元念卿也捧住他的脸:“只要能闯过这一关,我们应该就能回安陵。” 此时听到“回安陵”他不禁有些恍惚,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闲暇想这件事了。不过没关系,元念卿记得,他的所思所想对方都记得。 “回安陵之后,我要找地方盖之前说的小院,院子里的布局我都想好了。前院留得宽敞些,种几棵果树,春天赏花、夏天乘凉、秋天摘果,一年三季都用的上……” 他专心聆听元念卿对小院的设想,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第191章 白露找存彦过来吃饭的时候,元念卿已经离开。 存彦还记挂昨晚的事,进屋之后愁眉苦脸地坐在桌边,对着饭食止不住地叹气,见他神色如常地吃饭,不禁好奇:“你真的不担心?” 他摇了摇头,担心是肯定担心,可是自己有再多的担心,也帮不上元念卿的忙。而且从对方昨晚的态度,以及请示过皇帝的意思来看,应该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所以比起担心,他更相信元念卿能处理好这件事。 “想要取太后性命谈何容易?”存彦不知道这些,还在一个劲儿地叨念,“万一那个人怪罪下来,他的性命也难保!” 他帮存彦顺了顺背,又往碗里夹了些菜。 存彦苦笑着看向他:“其实我知道瞎操心没用。早晨念卿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动静了。可是一想到自己顶着一张愁苦脸出来,再唠叨这些,他肯定心烦,就没出来送他。” 第142章 他摇头,依自己了解,小泼皮肯定准备好了许多歪理,帮存彦解心宽。 “你们都长大了……”存彦带着几分惆怅感叹,“念卿劝说宁妃的时候,我颇感意外,要不是声音是他的,我都不信那是小泼皮能说出来的话。你也一日比一日沉稳冷静,镇远侯有意冲出去的时候幸好你及时阻止,若是只有我,恐怕都拦不住。” 这也是进京以来锻炼出的默契,元念卿什么时候需要他,一个眼神自己就能察觉。更不用说特意提出让他看着镇远侯别误事,大家躲进山石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留意对方。 “原来孩子长大成人,心里也不光是高兴,还会觉得空落落的。” 他放下碗筷,像小时候那样揽住存彦的手臂靠在存彦肩头。不管他和元念卿长到什么年岁,存彦都是他们最亲最爱的师父。 存彦慈爱地轻拍他的头,转而叹息道,“太后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呢……” 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存彦对太后的怜惜。他忍不住想知道在对方心里,太后是什么样子,于是用筷子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问题。 存彦盯着桌上的字迹,直到水渍干涸消失才开口道:“我对她最深的印象还停留在做替子的那段时间,说实话那时候我认为她是最好的母亲。” 他没想到存彦对太后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我小时候家境贫寒,父母又早早亡故,曾在亲戚家几经辗转,看够了夫妻不合鸡犬不宁的场面。因为也都是穷苦人家,平时都为生计奔波,就算是遇到脾气好些的妇人,对待家中的孩子也没多少耐心,何况我还是一个外人。”存彦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是太后不一样,她明知道我是替子,仍然对我十分照顾。每每我乖顺听话,她都会显出开心。甚至有一次,她为了从蔡皇后的亲信手上救我,自己险些受伤。我知道一切都是做戏给别人看,但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她就是最好的母亲。” 果然如元念卿所料,存彦一直记得太后对自己的好。 “因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理解那个人为什么想要逃离皇宫,那么好的生活、那么好的母亲,他怎么都不想要。直到我无意中撞见太后命人将一个犯了过错的内侍活着扒皮,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仅仅只是太后最好的一面。”存彦无奈道,“但那段美好的记忆实在根深蒂固,即便日后知道更多她心狠手辣的事情,我对她的那份感念都未曾改变。” 听完这些,他更加理解存彦对太后的怜惜。即使是假扮母子,太后也是对方年幼时见过的最好的母亲。 “我想那个人也和我一样,或许比我还难以面对,毕竟那是他真正的母亲。” 存彦关于太后的回忆让他感触良多,好的人可以有坏的一面,坏的人也可以有好的一面,关键是自己看到的是哪一面。 存彦见到的大多是太后好的那一面,所以一直心存感念。他和元念卿看到的大多是太后疯狂戾狠的一面,所以一直设防应对。 然而皇帝看到的究竟是哪一面呢?那个人对太后的积怨,是否足以允许别人取走自己母亲的性命…… 元念卿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别苑,因为连着四五天几乎没睡,脸色不是一般的差。服过药后也没有精神再处理带回来的公务,被白露拉着早早躺下。 子夜时分,内院异常安静,却有一道黑影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先是在内院外侧迂回巡视,探查地形,然后找准一个家仆们注意不到的死角,蹬墙翻上屋顶。 还不等黑影在屋顶站稳,一道寒风自东南方向而来,直击肩膀位置。不过黑影早有察觉,微微侧身便与飞来的石子错过。 石子落地发出碰撞之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黑影连忙俯身小心观察,好像生怕有人受到动静惊扰。 但就在此时一道更加凛冽的寒风再次从斜后方追击而来,黑影察觉不妙立刻跳下屋顶,而追击他的那股寒风也尾随落入院中。 黑影在院中站定才看清寒风的真面目,竟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身穿别苑下仆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根扫帚。 老者开口,沧桑的声音中透着不容辩驳的气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黑影不为所动,亮出匕首摆好架势。 “不知好歹。”老者微微蹙眉,双足灌力闪身来道黑影近前,单手挥动扫帚横劈黑影头颅。 黑影赶紧矮身躲避,谁知头刚刚低下,老者的另一只手就自下而上打了过来! 这一掌带着如雷气势,虽未打中,却撕下了黑影遮面的黑布。 老者再挥扫帚逼退黑影,定睛细巧黑影面容时不由得愣住:“怎么是你?!” 听剑没有吱声,默默收起匕首。 老者见状急道:“小子,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还是我来说吧。”元念卿在房中接话道,随即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老者惊诧之余赶紧收敛自己的架势,弯腰低头装出一副年迈模样。 “曹伯,别装了。”元念卿直言道,“还是说我要称呼你尘尽道长,或是飞将军曹子廉,你才肯以真面目应对?” 第192章 白露在屋里听得诧异,曹伯是尘尽道长已经够让人吃惊,竟然还是几十年前在暮峡关战死的飞将军曹子廉,简直匪夷所思。 再看曹伯,含胸垂头并不应话。 “是不是只有拿出铁证,你才会认?”元念卿等了片刻,转头看一眼听剑,对方去到存彦房间把人叫了起来。 存彦边穿衣服边赶过来,对院中状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念卿,这是怎么了?” 元念卿指向曹伯:“师父,您帮忙认认这位老者。” 存彦连忙将视线移到曹伯身上,借着院灯辨认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师父?!” 曹伯应声叹了口气,但仍是不语。 “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劳烦飞羽将军曹嘉,让他请来家中长辈过来和你见上一面。” “不必了。”曹伯终于开口,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 “看来你是愿意认了?” 曹伯点下头,挺直脊背恢复原本的身姿:“没错,我是尘尽,也是曹子廉。” 存彦听完更是糊涂:“师父,我记得师兄您去了归州,怎么会在这?” 元念卿解释道:“郑午还在安陵的时候,他就以家仆的身份进到侯府。只不过平时神出鬼没难觅踪迹,估计也是为了隐藏身份有意避开熟人,所以您没见过。” “师父,是这样吗?”存彦看向曹子廉,见对方沉着脸不看他们,就知道元念卿没说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自从我知道太后所用之毒的来历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来自偏远归州的奇毒,为什么能够一而再地出现在太后手上。要知道昔日暮峡关一战,制毒的巫祭一族损失惨重,连制毒的方法也很可能失传。然而多年之后陛下冒险毁掉毒药,新的毒药竟然又能迅速送到太后手上。”元念卿目光如利刃般盯在曹子廉身上,“那个一再为太后献毒的人,就是你吧?” “念卿,这话不能乱说!师父他的为人——”存彦赶紧阻拦,但眼看对面的曹子廉缓缓点下头,接下来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我原本不太懂,你为了清剿巫祭一族出生入死,又救了成为人牲的缘卿,为什么要献毒助纣为虐。但是当曹嘉将军闲谈间提起家中旧事,说他的叔叔曹子廉曾和太后定过亲,你这些自相矛盾的举动也变得合理起来。” 提起这段过往,曹子廉痛苦地闭上眼睛:“当年我远赴归州,就是为了立下战功,断绝林文亭退婚的念头,风风光光地迎娶她。但我到归州之后,看到巫祭一族的所作所为简直惨绝人寰,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根除此祸。” 元念卿猜测道:“莫非你战死的消息其实故意传出来混淆视听的?” “不,我确实在那一场恶战中险些丧命,是当地的村民趁乱将我救下。等我恢复神智时,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开,我索性顺势而为,变更身份暗中探查巫祭一族的残党。这一查就是八年,待我再设法回到京中,嫣妤已经进宫为妃……” 如今还直呼太后名讳,可见对方之情深,然而正是这份情深,铸成日后大错:“你会帮她,是因为对她心怀愧疚?” “不只是愧疚,她当时的处境实在是太惨。在宫中处处被蔡皇后针对,诞下的一双儿女也被害死。她找先帝哭诉,对方却只是一味敷衍了事,根本不管!”曹子廉说道愤恨处咬牙切齿,“她那时候已经快被逼疯,我、我不能袖手旁观!” 这话再次印证了先帝的不作为,即便是亲子丧命也不管不问,可见其对太后是利用多,喜爱少。太后估计也是看透了这一点,心中的怨恨才会越发深重。 “于是你把从巫祭那里缴获的毒药给了她?” “一开始没有给,而是为了保住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存思,让缘卿带着悄悄离宫前往东霞观躲避,我则留在京中设法帮她,与蔡皇后抗衡。”曹子廉说到这里握紧老拳,“没想到蔡皇后如此狠毒,接连毒害了几名替子,我实在没有办法,便决定以牙还牙,将毒药交给了嫣妤。” 第143章 元念卿记得很清楚,存思是那个人的道号,去东霞观献礼的时候,观中名册上有写。 “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曹子廉辩解道:“我想过,但那时候嫣妤并非如今这般,她只想求一个母子安稳栖身,没有乱杀无辜。” 元念卿不屑道:“若只求安稳栖身,又怎会变成如今模样?” “是存思……嫣妤撞破他和缘卿之间的事,才变得越来越残暴……” 元念卿看出对方的心虚,厉声道:“这不过是你给太后找的借口!她不能接受儿子钟情男子,为什么不找儿子算账,而是要把这笔账记在其他元氏族亲的头上?莫非你还要告诉我,是其他族亲怂恿陛下这么做的?” 曹子廉张口结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其实很清楚,用毒杀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用尸蛊炼出来的毒,银针试不出来,过火也不会失效,根本防不胜防。被毒杀的人找不到解药,死后难找对证,更查不到下毒的幕后真凶。太后就是因为可以有恃无恐地杀人,才会沉迷其中肆无忌惮。而你一再纵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帮凶!” 曹子廉被说得哑口无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念卿……”存彦不忍心看曹子廉这幅模样,从旁想要劝,“我师父他也有难处。” “师父,人活在世谁不难?我两年前险些被太后掐死,不难吗?白露应召入宫被她下药送到太子面前,不难吗?还有那些被她毒杀的无辜之人,他们不难吗?” 存彦惊诧不已:“你说什么?!那些伤是太后?露儿那次也是她?” “我知道您念太后的情分,有些事不愿说出来让您为难。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我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你不能!”曹子廉一听连走几步来到近前,“存思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眼下元氏宗亲举兵围困京城,陛下自顾不暇,到时候打进宫里,谁生谁死由不得他。” 曹子廉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惨白,紧紧将他拉住:“你一定要阻止!不能让他们在宫中大开杀戒!” “我为什么要阻止?”元念卿脸上反倒带着些许快意,“别说阻止,我还恨不得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换太后死无全尸!” 第193章 “你不能这么做!”曹子廉心急如焚地斥责,“你这是大逆不道!” 元念卿冷哼:“这话还轮不到你说!你有脸去见陛下的话,可以直接向他告我的状,看他会不会如你所愿判我个大逆不道。” 一提见皇帝,曹子廉的气势顿时没了,神色仓皇地避开他的视线。 存彦不明白曹子廉为何会是这种反应:“师父,念卿说您无颜见陛下是什么意思?” 曹子廉迟疑许久叹气道:“存思恨透了我。” 存彦不解:“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曹子廉摇头:“若不是我当初出手阻止,他应该已经和缘卿远走高飞。” 这下存彦也无话可说。 “以我一路打听到有关缘卿的为人,他并不是个言而无信之辈,可是对于出逃之事却临时反悔,我想这应该不是出于他的本心。” 曹子廉懊悔地说:“缘卿确实打算和他一起离开,可是他们一旦走了,嫣妤好不容易稳固的地位就荡然无存,我这才……” “你这样一个痴情之人也是少见,我倒是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元念卿话里带着讥讽,“不如趁着大军入京之前,去宫里带走太后,两人重修旧好岂不美哉?” 曹子廉知道他在挖苦自己与太后的旧情,情绪激动地辩解:“我对她没有那种心思,我只是想帮她!” “那你就等着帮她收尸好了。” 元念卿说完转身要走,硬是被对方拉住动弹不得,他忍住手臂上传来的痛楚:“还有什么话吗?” 曹子廉满脸痛苦地恳求道:“求求你,至少给她留个全尸。” “想让我给她留个全尸?好!”他说着反手将对方拉住,“那你要把帮太后的经过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但凡察觉到你撒谎,我定让太后的尸首少掉几块。” 曹子廉纠结许久,才缓缓对他点下头。 他看一眼内院东边的空房:“我们单独到厢房说话。” 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听剑则过去守在门外。院中只剩下存彦一人,神情复杂地盯着房间出神。 白露见状赶紧出去将存彦扶住。 “没事,就是看到刚刚的场面心里不是滋味。”存彦反倒苦笑着安慰起他,“你不用在意我,多留神念卿就行。我本来以为他今天回来能睡个好觉,没想到又给搅和了。” 他不由得看向亮灯的厢房,元念卿躺下之后就和他说今晚要倒逼曹伯现身。 他那时还不明白一个下仆为什么要设计逼出来,现在看来如果不是被逼问得走投无路,对方仍然在想方设法维护太后。 这份痴情令人动容,但所造成的后果却难以让人同情。他的心情尚且如此矛盾,在其中牵扯更深的师父肯定更加难过。 存彦拍拍他的手:“闹了这么晚,你先回去休息,等念卿出来你还得照顾他呢。” 他没有离开,而是盯着对方看。 存彦明白他在问自己:“我想在这静静,一会儿就去睡。” 他知道存彦需要独自思考的时间,于是也不再劝,转身回了房间。 元念卿转天快到中午才从厢房出来,脸色阴沉步伐虚浮。白露和存彦早饭过后就一直等在院里,见人出来赶紧迎过去。 “师父,你帮忙照顾一下他。”元念卿说着瞥一眼屋内的曹子廉,对方此时目光浑浊神情呆滞,仿佛一夜之间苍老的许多。 “交给我吧。”存彦赶紧应下,进屋去找曹子廉。 元念卿又示意听剑回去休息,之后才和白露一起回房。 几日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元念卿濒临极限,一进屋就靠在他身上:“我必须得睡一会儿,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连连点头,这一夜说是休息,但心里惦记着元念卿,自己也不曾合眼。现在把人盼出来,困乏也跟着起来。 元念卿没有精力继续支撑,上床窝进他怀里便不再言语。握着那双寒意十足的手,他的心里满是疼惜。 他知道元念卿在努力带自己闯过这一关,可是他无法接受对方以本就脆弱的身体作为代价。他要的是活蹦乱跳的元念卿,是能够肆意胡闹的小泼皮,而不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对方殚精竭虑日渐憔悴。 到底怎样才能帮上忙,不让所有重担都压在元念卿的身上…… 各自都有心事,两人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晚饭时起来勉强吃了些东西,元念卿就去找元崇询问采荷的状况。 “一直都很老实,我吩咐大家以礼相待,他的态度也都心平气和,算是相安无事。”元崇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问起采荷,“您是要做下一步打算了?” 他点点头,掏出一张帖子和一个信封:“这几日朝中有些混乱,太后和胡家应该无暇理会他。我之后也会忙起来,不一定还有机会处理,所以想今晚把事情办妥。你去找两三个机灵些的护院,晚些时候带着我的亲笔信和帖子护送他出城,往章津县去找曾任刑部侍郎的王誓王大人。我之前联络过王大人,他看到信就会明白。” 元崇小心接过帖子和信件:“我这就去办。” 随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关采荷的地方,先轻轻敲了敲门,才让人把门打开。 采荷听到敲门声便做好了准备,见他进来并不意外,而是十分平静地问:“是我的大限到了吗?” 他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采荷以为死期将至,苦涩道,“我想见姐姐和弟弟,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这个心愿正中他的下怀:“本王满足你。” 采荷愣了一下,想歪到别处:“难道你抓了他们?” “他们在王大人那边好好的,我抓他们作甚?” 采荷怀疑道:“总不能你打算让我去王大人家里见他们吧?” 他点下头:“正是。” 采荷大为不解:“你就不怕我半路跑了吗?” “你愿意跑就跑吧,王府的饭好,可是不养闲人。” 采荷有些不敢相信:“你、你打算放了我?” “好酒好菜招待你这么多日子,也该送客了。” “为什么?我可是要杀你的人!” “你不是没杀成吗?”他说到这里又加上一句,“不过仅此一次,下次你再有类似的举动,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采荷听懂他的意思:“我可以发誓,不会有下一次。” 第194章 元念卿并不怀疑对方的决心:“我能看出你是个聪明人,若不是受人蒙蔽应该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仇公子也提过,你心思通透过目不忘。” 第144章 采荷苦笑:“我确实曾自诩聪明,所以父母商量选谁去找接应之人时,我便自告奋勇,希望能够救到家里人。” 采荷不否认过目不忘的事令他心里一沉,但谨慎起见没有直接追问,而是扯到仇笑天身上:“在你离开之前,本王还是想弄清楚,陷害仇笑天一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采荷承认道:“我确实出了主意,但仇笑天母子早已被人盯上。之前主家一直想找机会将他们母子一起抓住,不过仇笑天有所察觉,及时将他母亲送进王府来,就没能成事。” 原来那时候已经情况不妙,他暗自庆幸仇笑天行动及时:“莫非抓仇笑天,是为了将屈夫人引出来?” “应该是,不过消息传出内侍府之前,皇上就去后宫替萧妃解围,你……”大概是得知他决定放走自己,采荷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话到一半改了口,“王爷也把他救走了。” “你在里面又出了什么主意?” “我一到这边就认出仇笑天是昔日同窗狄星天,便借助一同献艺的机会几次试探。他果然和小时候一样,是个诚实正直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伶人生活,处事变得圆润许多,很难抓到把柄。那时候主家与萧家变得不合,想要找机会针对萧妃,正好缺一个方便陷害的对象,我便提了他。” 太后对萧妃下手,果然另有原因,李妃的死估计也是类似的情形。当初太后选定萧妃、李妃和陈妃,应该是看中她们的背景家世,借此扩大林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只是几位嫔妃进宫后并未如果太后所愿,每一个都愿意让人拿捏。 “我心里也觉得对不起星天,他虽然没有认出我,但在我亮明身份后,一直十分照顾我。因为我扮的是女角,时常在达官显贵家中遇到些借此轻薄的纨绔子弟,只要他当天也在场,都会设法帮我脱困。”采荷没有为自己辩解,羞愧道,“是我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他恨我也是应该。” 他倒不觉得仇笑天会恨采荷:“他是个豁达之人,经历许多磨难仍然初心未改。本王会帮他,也是因为欣赏他的为人。” 采荷坦白道:“之前京中关于王爷和他的传言,也是主家放出去的,他们其实是想试探王妃,看她有什么反应。” 这目的确实是他始料未及:“他们在打王妃什么注意?” “一来王妃年少貌美,他们觉得可以大做文章;二来王妃的样貌……其实和当初一起牵扯进谋逆案的中书舍人陆大人之子陆雨秋有几分神似。” 元念卿听到这里心中大惊,白露竟然这么早就已经被认出来了! 但采荷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稍微安心下来:“我虽然也觉有些像,但并不觉得王妃就是他。当初在翠霞园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王妃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王爷,那是看情郎的眼神,一般男子根本做不来。我为了唱戏特意去练,也做不到王妃那般情真意切。” 他明白,白露对他的情意已经远超寻常恩爱夫妻。也正因如此,自己心中的那个空洞才得以渐渐愈合。只是没想到,这份深情竟然无意间也帮了白露自己,得以掩盖住原本的身份。 不过他嘴上依然撇得干净。:“这么说来,本王真该见一见这位陆公子。我曾因为陆大人的事寻找过他,可惜没有半点音讯,你可知道什么线索?” 采荷摇头:“我只是在博吟书院见过他。他的样貌十分引人注目,刚一进书院就被许多人围观,甚至有人传他是乔装改扮的女童。为此还有好事者跟到茅房去看,确定他是不是。” 他心里来气也不好带在脸上,只能装作同情道:“他的样貌若真如你所言一般,就算成功脱逃,之后的命途也不会太平顺。” 采荷点头:“能找个安稳人家托身还好,若是和我一样被人卖了,除非有贵人相助,否则只会更惨。” 话到此处,该知道的也都问得差不多,正巧元崇敲门,带选好的人进来。 “张公子。”元念卿介绍道,“这三位都是王府一等一的好把式,他们将负责护送你去王大人府上见你的姐姐和弟弟。因为时间紧迫,又不能让你原来的主家察觉,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动身。” 尽管已经知道他要放过自己,但真的听到这番话,采荷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王爷真的要放过我?” 他点头道:“本王一言九鼎。” 元崇也拿出准备好的包裹和斗篷递到采荷面前:“包裹里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些散碎银子,马车也已经备在外面,应该能让公子顺利到章津。” 采荷怔怔地看着元崇手上的东西,许久都不敢接。 元崇把东西塞到采荷手上:“公子就别怀疑了,早些找家人团聚要紧。” 采荷这才牢牢抱紧行李,对元念卿感激道:“多谢王爷!” “去吧,一路小心。” 采荷连连点头,披好斗篷带上风帽,跟着三位护院出门上了马车,趁夜色离开京城。 “王爷。”待马车离去之后,元崇小声问道,“最近京城开始传元氏宗亲要举兵谋反,是真的吗?” 元念卿的回答十分隐晦:“若论迹不论心,眼下这事还不是真的。” 不过这已经让元崇听懂:“咱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他摇头:“做了准备也没用,一切如常即可。家里有谁因为听到传言心慌,你帮忙劝劝,别让大家自乱阵脚。” “我明白了。” 元念卿交代完回到内院,进门见白露站在屋外板起脸孔:“说了多少次,别再外面等。” 白露摇头,指指存彦的屋子,示意自己刚从那边回来。 他了然点头,拉着人回到屋里把门关上,凑在对方耳边问:“师父那边怎么样?” 白露指了指心口,然后猛地收手空抓了一下。 他明白这是说存彦依然在为昨晚的事揪心:“我知道师父很受打击,不过我也相信他会慢慢走出来的。” 白露跟着点头,同样相信存彦不会被这件事困住。 第195章 聊完存彦,元念卿又想起采荷说白露被围观的事,把心里的不痛快挂到脸上:“我听采荷说,你进博吟书院的时候被好多人围着看,还有人跟去茅房看你是不是男孩!” 他一脸茫然,自己小时候走到哪里都有人看,也没觉得书院里围观的特别多,至于茅房的事更没留心过。 “不管你在不在意,我心里窝火,你那里只有我能看,不许给别人看!” 他一个白眼翻过去,那里怎么可能给别人看。孩童时不懂事当然不会戒备,如今有了心系之人,肯定不会那么随便。 元念卿知道他最不能开这种玩笑,于是低眉顺气地凑过去:“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看过了。” 暗自腹诽元念卿没羞没臊,他没好气地推开对方的脸。 “你答应过生气也不会不理我!”元念卿说着就往他身上赖,但手臂刚碰到他身上就变了脸色。 他立刻察觉不对,掀开袖子竟然看到小臂上有一个暗紫色的手印,不由得用眼神逼问。 元念卿知道若是敷衍他肯定会更加生气,只好如实道:“我也没想到曹伯手劲那么大,昨天夜里拉得我生疼。中午出来的时候实在困乏,就忘了告诉你。” 他细想前后时间,元念卿确实没有空闲,这才叹了口气,把人拉到床边仔细检查。 曹子廉不愧是元姝儿认可的高手,拉人留下的淤伤不输两年前太后下死手的程度。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手指发力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这种已经不能只靠药油涂抹,还得搭配汤药内服才行。 元念卿见他涂好药油又去翻药箱,哭丧起脸来:“饭后不是已经吃过一次药了?” 他瞪过去一眼,拿着配好的药去外面熬。 虽说不乐意,但元念卿没有趁机逃走,等他端药过来,还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 他心里有些怀疑,将汤药递过去。 元念卿却提出条件:“要我喝也行,一会儿你得让我看。”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见元念卿的眼睛往自己腰间瞟,才意识到小泼皮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无奈点了点头。 元念卿这才接过碗,凝眉苦脸把药喝了:“我喝了,该你了。” 白露不懂元念卿今天为什么如此执着,明明身体还没有恢复就要胡闹。可对方已经痛快地把药喝了,自己也不能反悔,于是简单收拾一下,宽衣上了床。 一到床上元念卿就要解他的裤子,被他翻身挡开。 “你说好让我看的!”嘴里的苦味还在,元念卿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他不情不愿地揭开裤带,褪下裤子给对方看。 元念卿真就趴下盯着看,还边看边夸:“你不仅脸长得好看,怎么连这里都好看?白白净净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讨人喜欢!这话出自别人嘴里就是个下流胚,可元念卿说来就是让他脸红。他脸上带出愠色,拿过裤子就要套上。 第145章 元念卿扑过来将他抱住,贴在他耳边道:“我想要你。” 气息扑在耳边让他有些难心动,但仍执拗地摇了摇头。 “真的,帮帮我。”这一次元念卿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玩笑,“我脑子里的事情太多,根本睡不着。元震给的时间已经不多,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好好休息,今晚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沉沉地睡一觉。”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再也没理由拒绝。谁能料到元念卿第一次郑重其事向自己求助,竟是为了这种事。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到。抬手将人环抱住,只是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庆幸。 元念卿知道自己说服了他,偏头亲在他脸上。他也回亲过去,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最后嘴对嘴亲到一起。 这一觉元念卿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精神振奋不少,但行动明显比前一天迟缓。这是气血虚亏未能恢复过来的表现,短短一夜根本不够,就算在山上的时候,彻底缓过来也要两三天。 出门前白露一个劲儿地往元念卿袖子里塞药瓶,有日常吃的、有淤伤涂的,还有其他外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元念卿也不阻拦,任由他塞到满意为止,之后拎着沉甸甸的袖子上车离开别苑。 随着马车离开视线,他整个人也变得萎靡起来。元念卿回来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有好多话没问,也不知道对方要用什么办法令元氏宗族的人心回意转。 存彦见他守在门口对着元念卿离去的方向出神,从旁劝道:“先回屋吧,万一受寒念卿又该念你了。” 他点点头,转身却发现存彦没有一起回去的意思。 存彦看向家仆居住的院子:“我得去看看师父,也不知念卿问了什么,他出来之后就不言不语,我不放心。” 他指指自己,想过去帮忙。 “你还是别去了,他的心结肯定关乎宫里的旧事,你了解不多,跟他也不熟,他肯定要提防你。我先单独劝劝他,要是需要人手再找你。” 他也觉得有道理,目送存彦过去,独自回了内院。 不出所料,元念卿晚上没有回来,存彦也托小侍女给他带话,说这几天要陪曹子廉,就不过来吃饭。 内院又变得冷冷清清,他一个人对着桌上的饭菜吃不下去,索性将小侍女们和春玲找来,听姑娘们在饭桌上闲聊排遣烦闷。 就这样一晃过了四天,元震给的十天之期越来越近,元念卿一直没有消息。存彦倒是时不时回来,和白露聊聊曹子廉的状况。 到第五天晚上,听剑忽然敲门来找。 白露正和存彦说话,听见声音赶紧开门。 听剑进来关上房门:“主人要你换上医官的衣服,随我过去找他。” 他赶紧拿了衣服去屏风后换。 存彦趁这个机会问道:“念卿那边情况怎么样?” 听剑的回答十分简短:“需要人。” 存彦一听立刻道:“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去!” 听剑有些犹豫,但还点下头。 白露换好衣服出来,听剑又问:“腰牌和针匣都带了吗?” 他连连点头,掏出来给对方看。元念卿特意让换医官的衣服,他就想到会用到这些,于是特意都带好才出来。 听剑确认过才道:“我们翻墙走。” 说完听剑带着二人翻出内院,顺着元崇帮忙清出的道路,避开值夜的家仆出了别苑,上了藏在老地方的马车。 马车直奔皇城方向,但不是去元念卿每次带他进宫的那个小门,而是去了更远的地方。 存彦掀开车帘辨认了一下:“看方向是去皇城的宗祠。” 他从未去过宗祠,不知道这地方在哪。 “宗祠在皇城最北的静龙山山顶,周围密林包围,平时很少有人过去,只有皇亲国戚去世和年节祭祖人才会多,算是皇城之内最清净的地方。” 没想到存彦了解得如此细致,他好奇地指指对方。 存彦点头:“没错,我作为替子的时候去过几次。不过整个过程实在枯燥无聊,半夜起来就要焚香沐浴,然后走石阶上到山顶。虽然山不算高,但途中要在八个石台停下听道士诵经,还没到山顶就又困又乏。” 这么一听比之前在祈天台的法事还要复杂。 “后来我干脆练就了站着睡觉的本领,只要道士一开口我就能睡着。不过这本领会了没办法忘,后来去三官殿每次早课我都要因为打盹挨骂。” 他听到这里笑出来,能把站着睡觉练就到炉火纯青,师父也是个奇人。 第196章 说话间马车停下,听剑将他们带到城墙附近,找到守门的禁军亮出自己的腰牌。 禁军见到腰牌没有多问,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不过进去之后他们没有找路上山,而是在林间穿行至几间僻静的小屋。 元念卿正在其中一间屋里坐着,见到他们进来赶紧询问:“一路还顺利吗?” 听剑点头:“没有人跟。” 元念卿安心看向白露和存彦:“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听剑说你需要人,我想你让露儿换医官的衣服,肯定是为了在宫里行走方便。我现在虽然没有身份,但宫里的路都熟,应该能派上用场。” 元念卿显出担心,不等开口拒绝,存彦又道:“我这几天也想过了,只要太后在,很多事就无法解决。师父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于他来说太后终归是亏欠了一生的人。但对我来说你和露儿比任何人都重要,与其你们脏了手,不如让我来!” 元念卿知道存彦误会自己叫白露来的缘由,解释道:“师父,我和露儿谁都不会对太后下手,真正要对太后下手的,是宁妃。” 存彦明白过来:“莫非你真的能让宁妃手刃太后?!” 元念卿微微点头:“我已经通知宁妃假扮曹伯,并且留下标记诱太后过来。” 存彦没太听懂:“怎么个诱法?太后若是带人来怎么办?” “我前几日不是单独审问过曹伯?他虽然矢口否认与太后有私情,但他们每次见面其实都是暗中私会,地点就在上山路上第三层石台的静室。” 存彦听到这里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我用话激他,不是因为真的想对太后怎么样,而是想以此逼他讲出这些细节,方便找到可以利用的地方,和宁妃达成交易。” 存彦恍然大悟:“难怪你那天把话讲得如此决绝,我还想你以往多少都会留些余地,原来是故意的。” “当初您跟我说尘尽和那个人天生不和,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那个人心思那么重,怎么可能轻易将厌恶带在脸上?不过这事不可能直接问那个人,我便在心里留了个疑问。之后曹伯的真正身份有了些眉目,我又从曹嘉将军那里听到曹子廉和太后的渊源,便隐约猜到其中的隐情。” 白露再一次惊叹元念卿的心思细密,几乎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琢磨一番,也难怪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想必那日元念卿在厢房之中将曹伯埋藏在心里的秘密都逼问出来,对方才会像失了魂一样不再言语。 存彦继续问:“所以你才会以那样的方式逼师父现身?” “毕竟这事绝不能惊动不相干的人,还要让曹伯无处遁形,以那种方式是我想到最妥善的办法。” 存彦明白他尽力了:“不过亏你能想到这个办法把他引出来。” “这也是多亏了元姝儿,她之前夜里潜入内院来找我,被曹伯用石子打了下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注意着内院这边。现在回想当初他要进内院,应该就是想保护我。”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听剑,“你的那把剑不会就是他的吧?” 听剑点头:“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教我剑术的时候。” 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他什么开始时候教你的?” 听剑算了算时间:“七八年前。” “你拜他为师了?” “没有,他说不需要,只要保护你就行。” “这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你没问。” 他被噎得直运气:“早晚能被你气死!” 存彦赶紧劝:“好了,听剑不说你不也心里有数,还是快说说你接下来的打算。” 元念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道:“我需要可靠之人帮我埋伏在静室那边,紧盯宁妃和太后的会面。本来最好让听剑去,可是他有另外的任务,需要探查太后的行迹,万一对方不是只身上山,好先一步通知宁妃离开。而我接下来要接应镇远侯,身边再无了解内情的可靠之人,所以才让听剑找露儿来。” 存彦听懂了他的安排,毛遂自荐道:“那正好!我和露儿一起过去,那边的静室我去过几次,也知道什么地方方便藏身。” 他忧心道:“可是这样一来,您很可能要亲眼看着太后丧命。” 第146章 “我知道。”存彦对此已经释然,“我是抱着替你除掉太后的决心而来,只是旁观已经轻松许多。你放心,我不会误事。” 他解释道:“怎么可能觉得您会误事?我是知道您的心比谁都软,不想让您面对那种场面。” 存彦板起脸:“你就舍得让露儿面对?” “当然不忍心。”他拉起白露,“可是我能想到的只有他,而且我们现在是夫妻,夫妻相互扶持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存彦点点他的额头:“就你歪理多!” 他委屈地看向白露:“又被师父骂了……” 白露无奈地叹口气,先掀开他的袖子查看,眼见淤青有所好转,才略微安心。 他趁机自夸道:“我有听你的话好好涂药,你是不是得夸夸我?” 白露含笑点点头,握紧他的手。 存彦也看到了他手臂上的手印:“怎么有这么严重的淤青?” 他轻描淡写道:“曹伯手劲太大,他那晚拉了我一把就成这样。也是因为我用话激他,算是我自找苦吃。涂了几天药,已经快好了。” 存彦明白当时那种情形,曹子廉不可能顾得了手上轻重。 闲话说完,元念卿收敛表情正色道:“听剑接下来会送你们过去,宁妃大约丑时到,太后要更晚。如果期间没有变故,她们会在静室内相遇。无论那两人在静室发生什么,你们都要确保宁妃活着,直到我赶过去。” 白露和存彦都了解了此行的目的,准备随听剑离开。 “露儿。”出门前他将白露抱住,贴在耳边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白露短暂地回抱住他,满是信任地点头。 四人就此分开,听剑带着二人从静龙山北坡穿树林来到第三层石台,到达之后先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进静室探查,确认没有异样才招呼他们进去。 “我走了。”听剑将他们送进静室未做停留,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屋内一片漆黑,看不到屋内情形,白露也不敢开窗借光,正犯愁该如何寻找藏身之处却被存彦拉住。 “跟我来。”存彦小声道,亦步亦趋地往里走了十步左右,拿着他的手拍了拍左边的桌案,“这边是个供桌,我先从这边跳到梁上,然后你站上来,我拉你。” 他轻拍存彦的手,示意对方自己明白。 存彦收到讯号,松开他借力供桌跳到梁上。待到动静安静下来,他也登上桌案,伸手在半空挥舞几下,就成功握到存彦的手,之后双脚灌力向上一跃,便成功坐到梁上。 “咱们不能挤在一起,从这里向前走向后走各有一根梁柱可以勉强遮身,你我各找一处。”存彦说完回身去了后面。 他则摸着屋梁往前走,十步之内果然摸到了一根梁柱。谨慎起见他将衣摆袖子都收紧,才贴到柱子后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门忽然响了,有人穿着道袍提灯进来。因为低着头,从梁上看不到容貌,也分辨不清是不是宁妃。 那人进来之后先大致观察了一下屋内情形,然后点亮一盏油灯,吹熄提灯藏到角落,随后背对屋门站到油灯旁理了理衣冠,最后从袖中掏出类似方木的东西垫高自己的脚,恰好在窗上留下了一个半身的影子。 白露也趁此机会环视屋内,才发现静室其实相当空旷,除了屋中央的供桌和墙边的几把椅子,再没有其他摆设。 他不禁暗自庆幸有存彦跟着,若是自己单独过来,恐怕连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屋门再次被推开,一位身披斗篷妇人提灯站在门口,开口的声音正是太后:“廉哥哥,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道士打扮的人没有应声,只是负手垂头而立。 太后没有察觉到异样,缓步来到对方身后:“我知道你怨我不肯听你的话,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你最清楚我这些年的苦楚,我是被逼的!” 那人仍然没有出声,双手放到身前微微偏头,不过很快又转了回去。 这个举动让太后误以为对方心生动摇,立刻丢下提灯把人抱住,但刚要收紧手臂便觉出不对。可惜还不等推开质问,那人已经转身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刺进太后腹中! 第197章 “你!怎么是你?!”太后看清那人的脸惊恐万分,“我就知道!你——” 不等太后把话说完,那人又掏出一把匕首刺进左胸。对方就此倒地后仍不解恨,抽出匕首又接连捅了许多次,直到双手溅满鲜血才停下独自抽泣。 存彦到中途已经不忍直视,但白露却目不转睛地紧盯那人,他很清楚元念卿不会平白嘱咐那些话,一定是早就料想到了什么。 果然,那人哭了一会儿重新拿起匕首,不过这次刀刃不是对准再无声息的太后,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存彦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看匕首就要划进脖颈,那人却在下一刻惊叫着松开匕首瘫坐在地。 两人相继跳下屋梁,冲到那人身边将人扶起,果然就是乔装改扮的宁妃。 存彦将匕首踢到一边:“夫人,您这是何苦?” “道长,你不要拦我!”宁妃也认出存彦,却挣扎着还要够匕首,只是右臂根本抬不起来。 存彦这才留意到对方右肩插了六根针,于是看向白露。 他点了点头,偷偷露出针匣的一角。 存彦立刻明白过来,继续耐心劝导宁妃:“夫人,您已经大仇得报,为什么还要难为自己?” “你不会懂!”宁妃拿不到匕首十分焦急,转而又用左手去拿太后尸体上的匕首。 他见状立刻挡住,任由宁妃如何推搡捶打都不让开。 两人就这么陪着宁妃哭闹许久,直到对方彻底没了力气为止。 存彦这才松了口气,可白露仍然不敢松懈,眼看宁妃抬手摸到自己的嘴唇,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抬手卡进对方口中。 宁妃见咬舌自尽的念头都被断绝,便一口咬在他的手上。巨痛自手背传来,他咬紧牙关就是不抽手。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直到存彦反应过来弹了一下宁妃背上的针,对方才在疼痛之下松了口。 存彦刚要开口质问,房门便被推开,元念卿神色匆匆地走进来,一眼瞥见白露手上的伤脸色顿时大变,冲过来拉起他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微微摇头,瞥一眼宁妃示意那边要紧。 元念卿用力扳过宁妃狼狈的脸:“你果然和太后是一丘之貉。” 宁妃愤怒地啐一口带着血的唾沫,被元念卿偏身躲掉。 “说到你的痛处了吗?当年太后违背与懿德太子的约定,如今你违背与我的约定,这两个约定都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你罔顾此事和太后有什么分别!”元念卿毫不留情地斥责,“不知道懿德太子泉下有知,该怎么看待你现在的模样?” “别提他,你不配提他!”宁妃终于开口,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不配?那咱们就把彼此的所作所为都亮清楚,看看到底谁不配!”元念卿身上带着骇人气势,目光凛然像是能将人穿透,就连旁边的存彦和白露都能感受到寒意。 宁妃不自觉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睛,然而根本无法挣脱他的钳制。 “当年是陛下拦住太后派去的内侍,我师父和他的师兄才得以将你和懿德太子的两位遗孤救出。师父带你去了赤鸣山东霞观,在观主的安排下你进入宝玄观,并顺利诞下一个孩子。你托师父将孩子送到召平镇远侯府上,然而自己却设法和宫中取得联系,并且以懿德太子夫妇进入宗祠皇陵为条件,以元氏宗族在京中的亲信为代价,和太后做了交易。” 以往行迹一一被他道出,宁妃再次想要避开他的逼视,然而自己没剩多少力气,丝毫没有挣脱的希望。 “于是一场清洗元氏亲信的计划就在你的帮助下悄悄展开。你一方面通过自己懿德太子妾室的身份博取亲信们的信任,以便将林氏一派的内应安插在他们身边,引诱他们犯下无法推卸的罪责;另一方面你将太后透露给你的消息传给远在庆州的元氏宗亲,让他们更加仰仗你。但你的真正目的却不是这些,你真正的计划是借元氏宗族对太后的仇恨,扶植自己和懿德太子的孩子称帝。你想做下一个太后!” “我没有!你闭嘴!”宁妃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根本没想过做什么太后,我甚至不想让那个孩子知道我的存在!他本来就是太子的孩子,他才是真正应该承袭大统的人!” “你该不会忘了元休争吧?他才是懿德太子的长子,母亲也是正室,按照你的说法,他才更有资格!” 听到元休争这个名字,宁妃更加激动:“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死了!” “他没有死,京城已经有他踪迹的消息,但你却和接头传信之人说那是太后传出的假消息,让他提醒元氏宗亲不要中太后的奸计。其实你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太后所为,是你不希望元氏宗亲找到他!” 第147章 “他就是死了!他根本没到过安陵,没去安国侯府,他怎么可能活着!” 这话却正中元念卿话中设下陷阱:“你果然暗中打听过他的去向,却嘱咐我师父不要向宗亲透露,而且在与元氏宗族的联络中也绝口不提。因为你害怕他们寻找,毕竟这个孩子一旦出现,你的懿儿就可能地位不保。” 宁妃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懿儿……” “我不仅知道,我还见过。他是个温润儒雅之人,性情和懿德太子十分相像。” 听到这话,原本还面目狰狞的宁妃再次泪如雨下:“懿儿……我的懿儿……” “日夜牵肠挂肚的孩子,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不能见!”宁妃断然拒绝,“我不能见他,我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这般模样……竟然用他父亲最痛恨的方式活着……”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才想一死了之。那你可曾想过,一旦宗族举兵入京,他很可能要替你背下所有罪孽。无论此举成功与否,他都要与曾经的救命恩人为敌,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为敌!” “闭嘴!闭嘴!闭嘴!”宁妃疯狂地尖叫起来,“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救命恩人,那个孩子也根本不该存在!” 话音未落,房门再次被推开,元照懿满脸悲痛地走进来,身后还站着面如死灰的元谆德。 虽然从未见过,宁妃也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陌生青年就是日思夜想的懿儿,而自己与元念卿的对话已经全被听到,自己最不想暴露的秘密也被揭得一干二净。 看着元照懿眼中的失望和痛苦,宁妃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双手拼命挡住自己的脸,手指用力扣进皮肉,划出道道血痕。 白露见势不妙赶紧拔掉宁妃肩膀上的针,又在对方后脑和后背快速刺了几下,尖叫这才止住,宁妃也无力地倒在地上。 第198章 “她怎么了?!”元照懿担心地上前询问。 存彦代为解释道:“无需担心,只是让夫人昏睡一下,不然以她的状况引起惊厥会更危险。” 元照懿见存彦面生,不太信任地看向元念卿。 “他是我师父存彦道长,当年就是他带着你投奔世伯。” 元照懿一听赶紧躬身拱手,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请道长恕我愚鲁,不识救命恩人。” 存彦忙把人扶起来,端详对方面容也是感慨万千:“我只是受人所托,并不值得道谢。” 事情还没完全办妥,元念卿打断二人:“照懿,可否先请你照看一下宁妃娘娘?我还要和师父他们出去说话。” 元照懿点点头,蹲下身从白露手中接过失去知觉的宁妃。 元念卿这才带着存彦和白露向外走,路过元谆德身边时特意驻足道,“还请殿下在这里稍等片刻。” 元谆德迟疑地点下头,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太后和枕在元照懿怀中的母亲,又默默垂下了头。 眼下元念卿也无暇多劝,带存彦和白露走出静室。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能够清楚地看到静室之外围了不少人。站在人群首位的是一位身披软甲气势威严的老者,镇远侯元震则伴在老者身边。 三人过来给老者行礼,之后元念卿介绍道:“世祖,这是我的师父存彦道长和内子白露。” 元骁乾认出存彦:“我与道长见过,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想亲自再问你一句,当年真的是陛下帮你救人的吗?” 存彦郑重道:“确实是陛下出手相助,贫道可以以性命起誓,若有虚言天地不容。” 元骁乾沉默片刻,看向元念卿:“你可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太后旧病难医溘然长逝,宁妃侍奉多年悲痛万分追随太后而去。元氏宗亲得信前来吊唁,七天之后请辞离京。” 这份安排给足元氏宗族的颜面,元骁乾点点头:“宗亲欠陛下一个人情,你记得代我向陛下道谢。” “世祖放心,念卿一定带到。” 元骁乾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休争在京城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是假,这个消息其实是我为了试探宁妃放出去的。” 元骁乾苦叹一声,转身带众人向山下走去。 元震独自留下,单独追问:“念卿,以你的追查,休争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元念卿没有直接道出房秀征的下落:“世伯,世上恐怕再无元休争。” 见元震失望不已,他又道:“世伯也不要太过伤心,容易落下心病。万一觉得身体不爽,我知道幽州翠屏山有位姓房的名医,或许能帮您解忧。” 元震起初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但很快理解了话中深意,感激道:“你的这番话我会牢记,等抽出空来,一定去翠屏山请这位名医瞧一瞧。” 元震说完走进静室招呼道:“照懿,带上你娘,我们回召平。” 元照懿闻言有些意外:“您……不怪她?” “事到如今怪了又能怎样?死人也不能复生。不过之后你要辛苦些,好好照顾她。” “多谢义父!”元照懿喜出望外,抱起宁妃就要出门。然而转身之际,却看到了一旁的元谆德。 “三皇子殿下。”元照懿主动道,“娘娘……我就带走了。” 元谆德抬起头,最后看一眼睡颜安详的母亲:“帮我照顾好她。” “我会的。殿下日后若得空,可以来召平找我。” 元谆德无声点头,不再言语。 元照懿又来到元念卿他们三人面前:“各位的恩德我无以为报,他日一定要来召平,让我好好招待一番。” 元念卿道:“照懿客气了,其实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是陛下授意。” 元照懿明白他的意思:“我会多劝一劝家中长辈,放下过去恩怨。” “此事事关社稷安稳,有劳你费心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双方再次话别,元照懿带宁妃和元震离开。静室内的气氛顿时阴沉起来,元谆德站在角落,看起来格外孤单。 设身处地地想想,元念卿也觉得很难开口劝解:“殿下,还请节哀。” 面对他的时候,元谆德稍微放下戒心:“我早就察觉到母亲不喜欢我,不过一直骗自己,她只是天性淡漠。但看到皇兄皇姐他们和自己母亲相处的样子,我就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其实这些陛下都经历过,甚至比殿下的境遇还要遭。” 元谆德震惊地看着他。 “当日殿下提起陛下曾经说你们最像,其实就是指这一点。” 元谆德难以置信:“莫非父皇早就知道母亲的所作所为?” 他点了点头:“否则陛下也不会允许我做出今日这番安排。” “他仍然选择放过母亲?”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他还是替元重思说起好话:“因为他很清楚杀掉娘娘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亲眼见证了太多杀戮,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变得和他一样。一直对这些保持沉默,也是不想殿下过早得知深受打击。” 元谆德认同地点头:“父皇他……比任何人对我都要好。” “所以不必灰心丧气,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对殿下好。”见对方仍面带疑虑,他索性道出自己的身世,“其实我并非安国侯夫妇亲生,原本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 元谆德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也像殿下看到的,父母视我如己出,身边还有疼爱我的师父,更与心仪之人结为连理。”他拉过存彦和白露,“我相信殿下将来不会输给我。” 元谆德知道他在苦心劝慰自己:“其实你不必为了劝我,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这样对你并无益处。” 他不以为意:“我说过希望和殿下变得亲近,如今我知道了殿下的一些秘密,自然也该让殿下知道一些我的秘密。” “你真是个怪人。”元谆德直言道,不过并非出自恶意,“这样……我们算不算亲近起来了?” 他欣然点头:“如果殿下不介意我是个怪人。” “不会。”元谆德摇头,“其实我也经常被说是怪人。” 第199章 这一番劝说虽不能让元谆德对遭受的打击彻底释怀,但至少不再一脸了无生趣。 元念卿深知对方需要时间慢慢走出来:“殿下这一夜奔波应该已经十分疲乏,还是先回归霜殿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元谆德再次看向血泊中的太后,若有所思地点头离去。 看着元谆德远去的背影,存彦有些心疼:“你怎么还把三皇子叫来了?” “怎么可能是我叫来的?”元念卿解释道,“他是偷偷跟着宁妃过来,幸好听剑在外面守着,及时发现把人拦住,不然肯定会坏事。” “原来是这样……”亲耳听到母亲说自己不该出生,单是想想就于心不忍,存彦苦叹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恐怕也是出于担心,才会尾随过来。” 第148章 “该劝的我都劝了,能不能走出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元念卿说完拉起白露被咬的手,“你怎么就拿手去塞,疼不疼?” 白露摇了摇头,当时宁妃已经没什么力气,否则不会只咬开一层皮。 他赶紧掏出带在身上的伤药,不过为对方点药的时候一直拿不稳药瓶,把药粉撒得到处都是。 白露之前见面时就摸到他的手异常冰冷,料到连日劳累他的身体状况不会太好,于是主动拿过药瓶,将药粉涂撒均匀。 他此时也无心说些自嘲的话开解,待白露处理好伤口道:“咱们先出去吧,郑午还等着为太后收尸。” 存彦点点头,对着死去的太后身边深鞠一躬,才和他们一起离开静室。 郑午带人等在第二层石台,见他们过来行礼询问:“王爷,情况怎么样?” “都按计划进行,去收殓吧。” 郑午点点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站在左侧的一队人朝三层赶去。 郑午又道:“陛下希望您能尽快过去。” “我知道了。” 元念卿走了两步忽然觉出不对,回头发现郑午将白露和存彦拦住。 “郑午,你什么意思?!”元念卿厉声质问道。 “陛下希望您能尽快过去。”郑午重复道,身边剩下的人已经将白露和存彦团团围住。 元念卿愤怒地瞪着他,转头想要寻找听剑,却看到被困的二人一个劲儿地摇头。 “陛下希望您能尽快过去。”郑午再次重复。 “我这就去!”元念卿难掩心中愤恨,转身走下石阶。 下山之后听剑从林中现身跟上,回头瞥一眼山上询问他的意思:“就这样?” 他心有不甘也无济于事:“现在也只能这样,我们坐车从皇城外走,比步行内穿皇城快些。” 言罢两人快步奔向城门,驱车前往正阳宫。 相比元念卿的心急如焚,山上的情形倒是平和许多。 面对郑午,存彦丝毫没有当做人质的紧张感:“小五儿……” 郑午听到自己小名立刻干咳起来。 存彦这才意识到不该当着那么多人随便称呼,赶紧改口:“不对,贫道是想请问郑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该问的。”郑午朝存彦使了个眼色,转身对手下人道,“带走。” 元念卿赶到正阳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朝臣已经往大殿去,再过不久便该上朝议事。他还未进大殿,就有宫人过来为他指路:“陛下正在书房等候王爷。” 他点点头,沉一口气收敛身上的怒气,绕开大殿直奔书房。 元重思正在案前阅读奏呈,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眼。 他走上前特意提高声音:“臣元念卿参见陛下。” 元重思仍是没有正眼看他,将奏呈翻页后才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已经如臣下奏呈中的安排了结,宁国侯托臣向陛下道谢。” 元重思不紧不慢看完手中奏呈,终于肯给个正眼,却反倒质问起他:“怎么不去朝上准备,还有什么话吗?” 明知故问!元念卿按住心中怒火:“刚刚在静龙山上,内侍少监郑午将臣的师父存彦道长和内子白露扣下。恕臣愚钝,陛下可否明示其中用意?” 元重思倒不隐瞒:“这里还有一件事,你办好朕自然会放了他们。” “陛下的事臣向来尽心尽力。” “只是尽心尽力还不够。”元重思起身走到他面前,“这件事你必须办到。” 两人同样面无表情,彼此的眼中却是波涛暗涌。 元念卿仿佛看到对方本该和死水无异的目光中正有巨浪翻腾:“陛下有什么吩咐?” “七天之内找到缘卿下落,无论死活。” “若是找不到呢?” “提头来见。” 至此再也无话可说,他面上依然保持平静,但袖中已经双拳紧握。 元重思不悦道:“愣在那作甚,还不去准备?” 他躬身行礼:“容臣先行告退。” 元念卿心灰意冷到大殿上朝时,存彦和白露也被带到正阳宫,沿着小路向深处走。 白露起先还觉得陌生,但走到最后恍然觉得景色有些熟悉,直到看到平时和元念卿一起去的小院,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内侍把他们带到门口便停下脚步,由郑午单独带进院中。 进到屋内,郑午才向存彦解释:“陛下想知道缘卿道长的下落,你不说这份差事就落到了王爷身上。” “我不是不说,是真不知道!”存彦辩解道,“我要是知道,当年陛下到巴陵山的时候就说了。” 郑午无心听老一套的说辞:“不管你知不知道,陛下都要知道。” 存彦犯愁道:“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郑午也没办法:“陛下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缘卿道长的事他不可能放下。总之你们先老实在这待着,我要是打听到其他消息会过来告诉你们。” 郑午走后,存彦就唉声叹气起来。 白露倒是没那么发愁,冲破声门过来问道:“师父,您饿不饿?” “现在哪还顾得饿……”存彦话到一半忽然愣住,盯着他的脸怀疑道,“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他点点头:“是啊,我就是在这向泰大人学针灸,期间都会开口。这里是皇帝的静室,没有特别准许不能进来。” 这话令存彦放心一些,不过仍是难改愁容。 第200章 白露知道现在劝也是白费,索性跑去药房那边,先把手背上的伤口重新清洗包扎,再淘些谷豆放进锅里熬粥,最后找些能当小菜的食材,一起端到主屋里。 他开锅先给存彦盛了一碗:“师父,还是吃一点儿吧。” “你还真去做吃的?”存彦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粥,“该说你胆变肥了,还是心变大了?” “您在别苑不也时常叮嘱我好好吃饭?” “那时候能跟现在比吗?”存彦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不禁好奇,“咱们可是突然之间变成了要挟念卿的筹码,你怎么那么安稳?”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不是安稳,只是相信他一定能解决。” 存彦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声问:“难不成念卿提前跟你透露过什么?” 他摇摇头:“他只说我们一定能回安陵,我信他。” 存彦失望道:“这种话还不是随便说说。” “他不是随便说说。”他替元念卿辩解,“他答应我的事从不食言,再危险艰难都办到了,所以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办到。” “你这个傻孩子……那么信他,将来被坑了怎么办?”存彦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单纯心性担心。 “他才不会坑我……”他小声嘟囔,脸颊不免有些发烫。 回想白露上山之后小泼皮的种种表现,以及这次进京两人之间的气氛,存彦也觉得自己多虑:“也对,那小破皮要坑早坑了,不可能等到现在。不过你信他就算了,对别人可要多个心眼儿。” 这次他乖乖点下头:“您快点儿吃吧,这屋里冷,粥凉得快。” 中午郑午带了些饭食过来,顺便将元念卿那边的情况跟他们说了:“王爷下朝之后告了七天假,离去时脸色不太好。我想七天应该就是陛下给的期限。” 这话给存彦提了个醒:“他为了阻止元氏宗亲带兵进京,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如今身边也没个为他准备日常用药的人,到不了七天就会有性命之忧!” 郑午没想过这一点:“王府没有别的大夫吗?” “有,但他的身体特殊,不敢让别的大夫看,一直是我和白露照顾,侯府那边则是泰清每年过去调整药方。” 郑午也跟着犯难:“我上次见泰大人,他说过月中要到白灵山的药农那边看药材,这两天应该已经出发了。” “唉!”存彦懊恼地捶胸顿足,“这不是把那孩子往死路上逼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郑午知道这话是在埋怨皇帝,警告道:“你知足吧,没把你送进大牢已经是网开一面。” 存彦听出对方的话中有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要定我的罪?” “不是跟你说了,陛下要缘卿道长的下落。” 存彦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回答:“说了多少次,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你知道。”郑午一语道破真正的问题所在,“你还不懂吗?只要陛下认为你知道,他就不会放过王爷。”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令存彦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去别苑那边看看,总之你老实待着,不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王爷。”郑午说完看向白露,“劳烦您多劝劝他。” 白露连连点头。 “我明天再过来。” 郑午走后,存彦痛苦地捂住脸:“都是我害了念卿……” 第149章 白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不像元念卿满肚子都是歪理,总能三言两语把师父哄过来。而且整件事的发展也远超他的想象,皇帝不仅在用他们要挟元念卿,也在用元念卿要挟他们。能够算计到这种地步,难怪连元念卿都觉得皇帝的心思难以琢磨。 他轻轻顺了顺存彦的背:“师父,您别难过,念卿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找不到师兄的,七天根本找不到!”存彦牢牢捂住自己的脸,但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那个人可是找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这话说得他也跟着难过起来,皇帝苦苦追寻缘卿下落这么久固然可怜,但让元念卿背上这份执着未免太过残忍。自己二十年都找不到的人,元念卿又怎么可能用七天找到! “该怎么办……”存彦哽咽着低喃,“师兄,我到底该怎么办……” 止住泪水后存彦一直目光呆滞地坐在屋里,白露叫也只是恹恹地应一声,不再像往日那般乐于攀谈。他不放心存彦一个人,一直陪在旁白。 到了傍晚,原本一声不吭的存彦忽然发出笑声,他吓得赶紧过来查看,生怕对方想不开得了失心疯。 “我没事。”存疑见他慌张的模样安慰道,“就是想到念卿小时候的事,忍不住笑出来了。” 他松了一口气:“您想到了什么?” “就是那些淘气的时候,把杨猎户家的大黄当马骑,把李猎户的猎鹰喂到飞不动,还有山下的农户齐大爷家里的老母鸡,被他吓得三个月没下过蛋。” 他听到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都是你还没来的时候,你来之后他收敛很多,应该是多了玩伴,就不再到处惹是生非。” 自己到山上时元念卿不过七岁:“他那么小的时候就如此顽皮?” “他从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不老实。”存彦苦笑道,“有点儿力气就到处乱爬。”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也是止不住笑:“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给他起名元巴?” “唉……不是我故意起的。”提起这事存彦一个劲儿地摇头,“本来他周岁的时候,我给他准备了不少好名字,每一个都按五行八卦算过,想让他抓周自己选。谁知我去给炉子添火的工夫,他就自己爬出被子把我放在枕边的书给撕了,手里还拿着纸屑冲我哈哈大笑。那纸屑上正是个‘巴’字,我一气之下就给他起名为巴。” 果然是小泼皮的作风,连名字都是胡闹得来的。他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201章 元崇面色凝重站在内院门口,见春玲出来干紧迎过去:“怎么样?” 春玲看一眼食盘上没动过的饭菜,忧心地摇摇头。 “这都三天了……”元崇叹了口气,接过食盘,“这些交给我,你快进去看着点儿。” 春玲连连点头,回身进了内院,路过主屋的时候特意驻足听了听,里面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元念卿已经独自闷在房里三天,脑子里反复回忆入京以来的每一件事,希望找出破解之法。然而绞尽脑汁,都无法找到抵消那个人对缘卿执念的方法。 从他进京,那个人就在布今日之局。先是用小事试探,确定可以利用,再借他之力瓦解太后势力,并且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宗族举兵的危机,但这些其实都比不上寻找缘卿重要。 元氏宗亲举兵围京的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那个人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不是稳操胜券的平静,而是无动于衷的平静,甚至将这件事全权交给自己处理,期间也没有过问。 他那时候以为对方还准备了其他应对之法,可连日奔走他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准备。那个人就是不在乎,不在乎宗族反目、不在乎血洗皇城,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或许那个人唯一做好的准备,就是随时可以丧命。 这一路详细了解那个人的经历之后,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能够支撑着活到现在,恐怕就是对缘卿的执念。 因此那个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缘卿的下落,也知道他深入调查必定绕不开缘卿,更重要的是存彦身为自己的师父一定会出手相助。 那个人其实和他一样,早就看出存彦隐瞒了很多事,而且正面质问不会有结果。那个人也同样知道,存彦最重视他,危机当前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这番安排就是要让师父搅进这场乱局,并且为了帮他道出一直隐藏于心的秘密。 那个人笃定存彦知道缘卿的下落,只给七天就是最好的证明。七天出龚州都回不来,更不可能从头调查在他出生前就消失的缘卿。 可是没人照顾的情况下,他很可能坚持不了七天。如今师父、白露都被扣在宫中,泰清也要听命于那个人,真正有性命之忧反而是他。 这七天与其说是让他去查缘卿下落,不如说是在用他的安危逼存彦开口! 想通了这一点,元念卿心中豁然开朗,他不希望那个人如愿,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起身想要去开白露的木匣,抬手才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越是想要稳住手就抖得越厉害,根本使不出力气。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几天疏忽没有吃药,不止双手不受控制,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 艰难地挪步来到木匣前,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盖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小物件,其中不乏他交给白露保存的东西。 他先拿起丹砂铁券,又拿起缘卿留下的信物,心中不断算计这两件东西能帮自己到什么地步。不过就在他翻转信物的时候,手上忽然脱力,小笼子便直接落到了地上。 春玲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过来,见地上有一块裂成两半的玉石大惊失色,赶紧捡起来送到他面前。 “不用着急,这玉本来就是裂的。”他接过碎玉,“还有个金丝做的小笼子,是包这两块碎玉用的,你帮我找找掉到哪里去了。” 春玲点点头,开始在屋里寻找。 元念卿趁着这个工夫端详起两块碎玉,也怕摔坏或是多出裂痕。他之前一直以为笼子是缠死的,没想到摔在地上竟然能自己打开,玉石掉落出来不说,笼子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幸运的是玉石外面没有新伤,但看到裂隙之间的时候他却不由得怔住。 春玲围着屋里找了半圈,终于在书架的架脚看到一丝金光,于是从架子下面摸出小笼子交到他手里。 他又仔细查看一遍笼子,总算在笼子里面找到了一个金丝绕成的小搭扣,因为实在太细小,外面很难看到。 自己的手现在做不来精细的动作,他只能又把笼子和玉石交给春玲:“你帮我把它们装回去。” 春玲麻利地装好玉石,又取下发簪从空隙种将藏在里面的搭扣合上,之后颠倒过来试了试,确认笼子不会打开才交还给他。 至此心中已经做好打算,他吩咐道:“去告诉元崇备车,我要即刻进宫。” 春玲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去吧。”他坚持道,“我得尽快把师父和白露接回来。” 春玲这才点下头,小跑着去找元崇。 他收好铁劵和信物,掏出白露为他准备的药丸,扶着瓶子摸索半天,竟然打不开塞子,无奈之下只能喊来听剑。 呼声落下去不多时,听剑便推门进来:“什么事?” “帮我把药瓶打开。” 听剑已经从他发抖的手看出端倪,二话不说打开瓶塞:“要几颗?” “都倒给我。” 听剑将瓶中的药丸如数倒进他掌中,又倒了半杯水过来。 他接过水将药丸一口气送下:“你也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要进宫。” 听剑并不多问,回房去做准备。春铃也很快回来,帮他换好正装。 一切准备就绪,元念卿带着听剑往外走。 刚踏出院门,个子最小的侍女就不顾其他侍女的阻拦跑了过来,壮着胆子问道:“王爷,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这不是正要去接。” 小姑娘听到这话没有安心,反而一脸要哭的表情:“您可以一定要接回来!” “你到使唤起我了?”他嘴上埋怨心里却甚是欣慰,小侍女如此担心白露,证明自己没有挑错人,“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 小姑娘这才施礼退到其他侍女们身边。 他继续前行走到车边,发现竟是元崇站在驾前。 他稀奇道:“怎么是你驾车?” 元崇没有把心思直白地表现出来,只道:“老刘今天吃坏了肚子,正好我闲着,就过来替他。” 但他明白这是在担心自己:“行,也好久没坐过你赶的车了。” 元崇自信道:“您放心,保证又快又稳。” 第202章 缓步登上马车,元念卿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变得僵硬,屈膝再伸直的过程就像在即将冻结的冰水里挣扎,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拖拽他,阻止他前行。 第150章 两年前的回忆顿时涌现出来,他当时也是迈着同样的步子走进药庐,也是为了去见白露和师父。那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他们身边。 平安坐到车里的时候他发出重重的叹息,这一刻他与那个人没什么差别,心里的执着别无二致。 他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否认,他和那个人其实很像。他们对生并无眷恋,反倒是对死早已做好准备。 如果不是白露一点点填满他心中的空洞,他的疯狂和绝望或许不输宁妃。他相信缘卿也曾填补上那个人心中的空洞,只是没能补完便天各一方。 所以他讨厌那个人,一如那个人讨厌他,不仅因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还因为每每相对时,他们都像是在面对自己,一个腐朽破败千疮百孔的自己。 他们不相信任何人,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可以为了利益出卖任何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有白露在,无论处境多么艰难都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 他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怀疑,那么单纯善良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可是沉溺在对方毫无保留的宠溺中,又舍不得让这么美好的人落入旁人手里。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让白露变得更喜欢自己,为此他可以收敛本性,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以不计前嫌变得善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不让白露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那个人应该和他一样,心里绝不会没有怨恨,只是再多的怨恨都不如缘卿重要。 想明白这些,那个人瞬间变得好懂起来,他对这一趟的把握也多了几分。 不觉间马车缓缓停下,元崇的声音传来:“王爷,咱们到了。” 元念卿撑住座椅艰难起身,一步一步挪出马车。元崇和听剑见状赶紧伸手,一人一边将他扶下了车。 在地上站定后他不由得苦笑:“真是跟个废人似的。” 元崇放心不下:“王爷,您要不要紧?” 事到如今逞强也没有意义,他如实道:“说不要紧肯定是假话,但把师父和白露接回来的事更要紧,再拖下去我的状况只会差不会好。” 元崇无奈地叹气:“您可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虽说不一定会成真,但万一我天黑之前还没回来,你们就不用再等,回头去内侍那边领尸。” 元崇不知该说些什么,悲怆地点点头。 交代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迈入宫门。 通往大殿的路因为身体不适变得格外漫长,小小的台阶对他来说也成了阻碍。花了两倍时间到达书房,宫人通传过后便放他进去。 元重思依旧在阅读奏呈,听见脚步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已经找到了?” 元念卿没有回答,掏出铁劵举在手中,默默等对方抬头。 元重思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抬头见他举着铁劵,这才放下奏呈:“朕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你想用他自保?” “臣想用它保师父性命。” “只保存彦?”元重思故意问道,“不管你的王妃死活?” “是臣无能,无法护他周全。” 元重思看出他的意图:“怎么,想要他跟你同生共死?” “全凭陛下定夺。” “你倒是算计得清楚,我杀了他你们共赴黄泉,我不杀他更是和你心意。不过你想过没有,以他的年纪和容貌,过不了两年就会把你忘得干净。” “他不会。”元念卿笃定道,“即便是我不在了,他心里也一定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么有自信,看来你有把握训了条忠犬。” 这话极为刺耳,换做往常元念卿很定会设法反驳,可此时此刻他却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笑容:“羡慕吗?” 突如其来的笑容令元重思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嘴角的那对梨涡,眼前笑容和缘卿简直一模一样。 “这样的我也有人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喜爱。死后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此时此刻我可以肯定,他愿为我生也愿为我死,他的心里只有我。”他得意道,“这是你找寻了一辈子,也无法在缘卿身上找到的!” 元重思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但手里的奏呈已经快要捏烂。 “你一定有不少恨吧?恨他重情重义,恨他顾全大局,恨他心里没有只想着你!” 埋藏多年的心思被人揭穿,元重思怒不可遏地起身将奏呈扔到他身上:“你想死就直说!” 他无所谓道:“我已经没有活路,直不直说有什么分别?当初在巴陵山见到我的时候你就恨不得我死吧?因为你很清楚我的来历,你知道我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看到我的时候就说明缘卿已经死了,他再一次违背与你的约定,辜负了你!” “闭嘴!”元重思目眦尽裂,薅住他的衣襟警告,“你没资格提他!” 他没有丝毫畏惧:“他那么开朗豁达的人,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给我一条活路,又怎么会介意我提他?是你不想任何人提及,但偏偏自己不能忘怀,哪怕是知道他早已经死了,也依然放不下心中执念!” 元重思嘴硬道:“你错了,朕只是要质问他为何一再背信弃义!” “问一个死人?”这个说辞实在可笑,元念卿脸上的梨涡愈发显眼,“大方承认自己的心意有那么难吗?还是说你对他的心意有所怀疑,才以找人为借口,希望找到些许残留下来的证据,证明他的心意?” 元重思惊诧地看着他,埋藏多年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出臭味干的小鬼猜得不差分毫。这二十年的怨恨和苦痛,彷徨与无助都在此刻涌上心头…… 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可以确认缘卿心意的证据,证明曾经的一切不是错付。 “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证据,其实它很长时间都在你身边。”元念卿说着掏出金丝小笼子,“这笼子其实能够打开,缘卿的心意就在里面。” 元重思将信将疑接过这个曾经日夜凝视的信物。 “它的开关在里面,用细小的东西可以拨开藏在顶部的搭扣。” 元重思依言在内部翻看试探,果然将笼子打开。倒出里面的碎玉,上面是自己亲手刻上的卿字,然而打开碎玉,中间的裂面上却多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怀思……”他低声念出那两个字时,视线也随之模糊。 “我想这就是缘卿把它留在我身边的意义,也是给你留下的证据,只是一直无人发现罢了。” 元重思紧握两块碎玉,无声地背过身,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其实一直就在手中。 元念卿的手段也已经全部使出来,就此等待对方最后的决定:“臣有负陛下重托,甘愿认罚。” “够了。”元重思带着哽咽开口,指了指案上的锦盒,“把里面的令牌带去静室,回安陵去吧。” “谢陛下圣恩。”他躬身谢过,取出令牌转身离去。 带着雀跃的心情走出书房,元念卿一刻也不敢耽误,然而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脚下也开始踉跄起来,下石阶的时候甚至险些摔到。还好旁边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下去。 “王爷,让卑职陪您走几步吧?”扶他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内侍监孙悠。 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恰巧出现,于是答应下来:“那就劳烦孙大人了。” “王爷不必客气。”孙悠扶着他缓缓下到平地,往静室那边走。 一路上孙悠并不像往常那般多言,只是小心地伴着他行走,眼看就要到寝殿,他忍不住问道:“孙大人,我一直有件事不明,还希望大人赐教。” 孙悠十分痛快:“王爷尽管问就是。” “为什么要屡次出手相助?” 孙悠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王爷应该很清楚,我们这样做使唤人的,只要主人发话,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但是话说回来,都是人活一世,谁不希望过几天太平日子,您说是不是?” 他听懂了孙悠的意思,对方并未否认做过肮脏事,但也希望皇宫变得安宁,并且把这份希望赌在了自己身上。可见太后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天怒人怨,连一直听命于她的内侍,也不想继续听之任之。 “孙大人所言极是,让我受益匪浅。” “王爷太谦虚了,能为您办事才是卑职的荣幸。”孙悠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前面是陛下的寝殿,卑职不便过去,就只能送到这里。” “多谢孙大人,一路以来多亏你的照顾。” “卑职才该谢王爷,希望日后还有机会效犬马之劳。” 与孙悠话别之后元念卿继续步履沉重地向小院赶,心里不断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 他真的很累很想睡,但没见到白露之前,他还不能松懈下来。他要告诉对方自己没有食言,他们终于可以回安陵,他还要撒一顿娇,让白露好好哄哄自己…… 他想了很多见到白露后要做的事,但通向静室的道路却那么艰难,自己拼尽全力仍然走不到终点。 第151章 白露在屋里收拾碗碟的时候忽然顿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存彦疑惑问道:“露儿,怎么了?” “是念卿!”他丢下碗碟冲出门去,果然看到被台阶挡住迈不进来的元念卿。 “露儿。”元念卿努力朝他伸出手,“我们……可以回安陵了。” 他激动地冲过去把人抱住,竭尽所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冰冷的身体。 “好暖……”元念卿舒心靠在他身上,仿佛枕着温暖的阳光,无限眷恋地闭上了眼睛。 第203章 结局 时值三月,巴陵山的深夜还带着寒意。 白露手执提灯走在山路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非要大半夜出来吗?” “说好的去山顶看日出,不现在出来会赶不上。”元念卿催促着,没看脚下险些拌了一脚。 他赶紧过去把人扶住:“你身体还没养好,夜里又冷,等过些日子天更暖的时候再看不行?” 元念卿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变暖之后咱们还要出门看地。” 他一脸茫然:“看什么地?” “你不会忘了吧?盖咱们的小院。而且林家旧宅已经被挖得不能住人,王府也要重新选地方。我打算一趟把封地都走一遍,顺便到处玩玩。” 一听出去玩,他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顾虑对方的身体:“这种事又不急,你还是先养好身体。” 说起养身体元念卿抱怨起来:“这些日子天天闷在屋里都给我躺烦了,再不出来走动人都要变傻。而且住在侯府你又不能开口,早些把宅院建起来,才能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左右说不过元念卿,他不再言语专心在山路上。 那一日元念卿倒在他怀里怎么也叫不醒,最后是被人抬出宫的。虽然诊治过后没有性命之忧,但连日的殚精极虑已经让身体极度虚弱。即便如此,对方醒来后便让元崇立刻准备回安陵,说是京城一刻也留不下去。 大家害怕留在京城夜长梦多,也都没有劝阻。元崇索性准备出车马先把他们送回安陵,自己则带一部分人留在别苑善后。 谁知路上好巧不巧连赶上三场雨,拖慢行程不说,也让元念卿的身体雪上加霜,到侯府的时候也是被人抬下车的。 如今精心调养半个月总算恢复了一些,就迫不及待地拉他出来往山上跑。 为了能让元念卿专心养病,白露这半个月没有提过京城里的任何事。尽管最后平安回到了安陵,但元念卿的状况也不比之前从京城回来好多少。 因此如同两年前一样,有关他们可以回安陵的原因,他一个字都不问。他相信如果元念卿想说,自然会找机会向自己吐露。 巴陵山一共有北西南三座峰,其中又以南面的绝岭峰最为险峻陡峭。因为这座峰全是由山石组成,根本没有缓坡,面向山谷的一侧还是如刀劈斧砍般的万丈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渊。 可元念卿偏偏就选了绝岭峰,上到高处时天已经有些亮,两人把提灯放进背篓,手脚并用才爬到了山顶。 元念卿站在山顶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不少谷中鸟儿惊起四散,成群结队飞了出来。 白露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翻出蒲团垫在地上:“让山里猎户听到了又要去找师父告状。” 元念卿过去将两个蒲团往一起摆了摆,拉着他坐下靠在一处:“想告随便,反正师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说起存彦,他提议道:“对了,下山的时候要不要去药庐看看师父?他搬回去十多天了,也不知道一个人过得如何。”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还给他从家里带了些东西。”单是靠在一起还不满足,元念卿身子一歪倒进他怀里,“不过现在不许再想师父,只能想我!” “小泼皮!”他低声笑骂,将人搂紧。 元念卿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有你在身边真好,就算太阳没出来,身上也暖融融的。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守着火炉也会觉得冷。” 有预感对方要对自己说些心里话,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元念卿将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你一定要陪着我,有你在我才是活的。” 他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当然会一直陪着,而且还要治好你,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 “对,约好了。”元念卿脸上显出笑意,“能遇到你真好。”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这话该我说才是。” 元念卿摇头:“以你的脾气秉性,即便命途不顺也一定愿意有人出手相助,更不用说还有容貌加持,肯定有不少人仰慕。可我就不一定了,换了别人未必受得了。” 原来元念卿也有自知之明,不过他不懂对方为何忽然说丧气话:“你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人才。” “我确实独一无二,但也同样身不由己。从记事起,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够选择的,而你——”元念卿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是我做出的第一个重要选择,也影响着我之后的每一个选择。” 他知道元念卿暗地里为自己付出许多:“你不要什么事都先想到我,也要多顾及自己。”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绝非良善之辈。”元念卿一听就知道他没懂自己的意思,收敛表情坐起身,“最后去找那个人的时候,我其实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你和师父救下,只不过是在赌。赌那个人不会杀你们,赌那个人不会放弃寻找缘卿。可万一我失败了,你就会被我连累。” 他明白对方是在为失败的可能感到后怕:“我们不是也约定过要同生共死?” 元念卿点点他的鼻尖:“不能总想着死,要多想着活。我以前也总觉得活着太累,不如一死了之。但现在反而庆幸自己能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可能找到破局的转机。” “所以你是如何找到转机的?”他好奇地问,“我们被扣的时候,郑午说过皇帝表面上是要你去查缘卿的下落,但其实是在逼师父开口。莫非你真的找到了?” “我确实知道线索,不过没有告诉那个人。” 他不可思议道:“那你怎么说服他放了我们?” “我把信物还给了那个人。” 他更糊涂了,信物是皇帝给元念卿的,按理说是不需要了,怎么还回去就能放了他们?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那个金丝缠的小笼子可以打开,里面的玉石不是裂开了吗?缘卿其实在里面刻了字,我想那便是他给我起的名字。” 他赶紧问:“缘卿给你起了什么名字?” “怀思。” 念卿和怀思,那两个人竟然取了意义相同的名字。 “那两个人在用我的名字诉说对彼此的思念,这也正是那个人苦苦追寻的。缘卿一再违背与他的约定,任谁都会患得患失。但他不知道当年曹伯曾经逼迫缘卿发誓,今生不能与他双宿双栖。” “曹伯竟然做了这种事?!” 元念卿点头:“只能说曹伯为了太后真的是倾尽全力,如果他们结为连理,太后应该会很幸福。可惜造化弄人,而他们也将自己的不幸延续到了晚辈的身上。” “所以即便没有遇到救宁妃他们的变故,缘卿也不会和皇帝相守?” “应该是。那时候缘卿决定带那个人离开,一方面是怕他崩溃发疯,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元念卿沉一口气又道,“曹伯还告诉我,缘卿为了提供更多的血做解药,也为避免毒药全部落入太后手中,自己服下了剩下的毒药,促使体内的尸蛊长大。而尸蛊一旦成形必将反噬,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 他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说剖腹取血已经够疯狂,那主动养大腹中尸蛊简直是难以想象! “我没有敬佩过谁,但缘卿这个人我是从心底佩服。不仅因为他大公无私,还为他这一路来留下的线索。虽说这些线索不是为我而留,但却在每一个关键时刻帮了我。” 他仔细回忆下来确实如此,包括给元念卿起的名字,也成功让皇帝放过了他们。 “实际上这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那个人,希望他借助自己留下的线索走出困局。” 他听完也不由得感叹:“缘卿真的是个奇人!” “能让难伺候的那个人念念不忘,肯定要有些过人之处。而且我觉得那两个人之间还挺有情趣,缘卿的笔记和在裂隙里刻的思字,心里都少了一点;而那个人给缘卿的玉上所刻的卿字,则在中间多了一点。不过这么做具体隐含了什么意义,就只有那两个人知道了。” 这种在文字上做的小把戏,确实适合用来传情:“亏你能发现这一个点。” “没办法,事关你我的的性命,再小的不寻常我也要留意。” 白露深知也只有像元念卿这般心思缜密,事情才能顺利解决。 不过他还有一点十分在意:“你说没告诉那个人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第152章 元念卿指了指脚下绝壁:“看到那片藤蔓没有?那后面其实有个半人高的石洞,听剑进去看过,里面有一口用木方拼出的棺椁。” 能用木方拼出来棺椁,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师父?” 元念卿证实了他的想法:“没错,就是师父做的,因为大木料不方便带下绝壁,他便想到用小块的木方拼出棺椁。你可能没有发现,每年除夕的前几天,师父都不在药庐,或是进城采买或是进山采药,从来都是独自离开。”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他也提过跟着一起去,师父都会找理由让他留在家里。 “我让听剑跟过,师父确实会采买或是采药,但除夕当天的清晨必定会到下面的石洞那边。听剑虽未碰过棺椁,但探查过石洞里面,说是有祭拜的痕迹。”元念卿顿了顿,“我先前不知道那棺椁里面是谁,只觉得事关师父不愿提及的过去。不过自从明白了师父说谎的缘由,便立刻想到那里面很可能就是缘卿,而我的生辰就是缘卿的忌日。” “既然你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索性告诉皇帝?” “他难为我那么久,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元念卿带着怨气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只是解气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现在还不是让那个人知道的时候。” 他没懂对方的意思。 “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找我找了二十年只找到一堆白骨,接下来可能做什么?” 他不假思索道:“应该会下去陪——” 话到一半,他自己明白过来,元念卿和师父之所以隐瞒缘卿尸首的下落,就是怕皇帝想不开! “眼下时局虽然暂且稳住,但无论是朝中文官还是元氏宗亲都是知他的情。一旦他不在,很可能再生乱事,这应该也是缘卿不想见到的。” “所以师父才一直咬死自己不知道缘卿的下落?” “我想其中也有缘卿的嘱托,他太了解那个人,也算好了可能发生的状况。只要那个人不见到他的尸首,就不会放弃寻找,也不会杀可能知道线索的师父。”元念卿解释道,“我之所以没等到七天就进宫,就是担心再拖下去师父会因为顾及我而向那个人开口。” 他这才理清前因后果,不禁佩服道:“你说自己在赌,心里还不是早就算准了。” “即便是算准了,我也没有十成把握,那个人对我再多一分杀意,你都会被我连累。但最后还是缘卿帮了我,他在玉石裂缝里刻下的名字,才是真正让那个人回心转意的契机。” 他看向绝壁上郁郁葱葱的藤蔓,心里充满感激,但也有深深的惋惜:“你说……缘卿和那个人还有可能团聚吗?” 元念卿点头:“等到合适的时机,即便师父不说我也会说,当然不是为了那个人,而是为了缘卿。” 此时天边泛起红光,晨霞洒入山谷,两人迎着朝阳相互依偎,专注地欣赏这得来不易的美景。 放眼望去,春色遍野,鸟语花香。 (全文完) 第204章 番外:除夕 存彦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最后见到缘卿的情形,原本挺拔的身躯如朽木般佝偻枯瘦,双颊凹陷面无血色,仿佛就是一具骨架包了一层皮。 如果不是熟悉的和煦笑容透露了一些端倪,他根本不敢认:“师兄?” “是我。”缘卿的声音很轻,显然已经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凑到近前把人扶住:“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缘卿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时间了,所以才来找你。” 他连连摇头不肯相信:“不、不可能!” “尸蛊耗干了我的血,我……活不了多久。”缘卿连说话的力气都有限,停下来喘息片刻才得以继续,“死前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尸蛊……一个十分遥远又陌生的东西。昔日在宫中,他曾因缘卿腹部的伤口从泰清那边逼问出尸蛊之事,但也只知道对方肚子里有个能解毒的东西,并不了解更多。他以为只是腹中多了异物,没有性命之忧,不曾想到竟然会将缘卿折磨到如此田地。 他闻言强忍悲伤:“外面冷,先进屋里再说。” 缘卿步履蹒跚地跟他走进茅屋,隔着道袍也能清楚地摸到骨头的节理,他知道这说明对方已经油尽灯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一别五年,好好的一个人再见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让人怎么不痛心。 花了好大力气弯腰坐到床边,缘卿疲乏地靠在床头。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拖着这幅身体找到自己的,但从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过程必定十分艰难。 “我想……”攒足力气后,缘卿在次开口,“见肚子里的尸蛊,你能不能……把它取出来?” 他顿时傻在原地。 “我本该进京找泰清,可那样……存思一定会知道。他、他不能看见我这幅样子,屡次辜负……我不能让他,再伤心了。”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仍不能从震惊中回神。 “我的尸首,也不要留。扔了或烧了,总之不要坟冢。他看不见,心里才能清静些。”缘卿说这些时,脸上依然带着笑意,“我欠他的,只有来世当牛做马还了。” 他不理解缘卿的决定,既然临死都念着那个人,为什么不去见一面:“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他做了皇帝,不能再让这些事绊住。”缘卿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其实他和我一样,心里早就清楚,结局会是这样。只是他天生孤傲,不肯认命服输。” “他既然不认命,肯定会一直等你的!” “让他等,也好过他来找我。”缘卿转回头来,牟足力气拉住他,“他是唯一能在元氏和太后之间盘桓的人,我知道他至今仍在努力,绝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有事,更不能知道我死了!” 他知道缘卿的考虑是对的,可仍然无法接受:“所以你宁愿不声不响地离开?” “不是不声不响。”缘卿抚上宽袍之下隆起的腹部,“我希望这尸蛊能替我活下来,哪怕活不长,也可以多出些解药救人。只是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它已成人胎,死时也该像个人。” “我做不到,做不到……”一想到要剖开缘卿的肚子,对方甚至会因此丧命,他就不住地战栗。 缘卿抬起自己发抖的手:“我已经握不住刀,泰清又在京城,只能来求你。” 他不停地摇头,拒绝面对这份现实:“我真的做不到……” 缘卿语重心长地劝道:“不提前取出来,我照样会死,他也会随我消亡,到时候连救的机会都没有。不如趁我还有口气,或许能多帮它续几天的命。” “我……” 见他有所动摇,缘卿赶紧又道:“我知道在为难你,但这是我唯一心愿,你就帮帮我吧。” 他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再三纠结不得已点下了头。 缘卿安心地点点头:“用具就在我袖子里。” 连用具都备好,看来缘卿早已打定了注意,再无回心转意的可能。存彦狠了狠心从对方袖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除了磨得锋利的小刀,还有针砭等用具。 屋内的静默令人心慌,他知道此刻缘卿没多少力气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搭腔,希望以此搅散心中惶恐:“我在安陵找了你许久都没有音讯。” “当时去巴州的路也有盘查,我没能带两个孩子过来,而是去了幽州,在静远附近玉屏山上的一个道观落脚。” 他颇感意外:“你们竟然去了幽州?!” “我带孩子们混在流民的队伍里,顺利安置下来。休争如今改名房秀征,仍留在那边,而玉馨也更名改姓,随一户佘姓人家到文州洛安生活。”说到此处缘卿提醒道,“若是将来宗亲向他发难,你务必把休争的下落告诉他,或许能助他破局。” 他讷讷点头,心里更替缘卿觉得苦。明明为那个人设想了那么多,却不能透露分毫。 缘卿看出他的心思,主动打趣开解:“你不用替我惋惜,这一世虽没活够,但也未留下遗憾。能和天子情投意合,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他要是知道你拿这话寻他开心,肯定要生气。” “他只是口是心非,面上装得冷若冰霜,其实内里温柔又体恤。人前跟我发脾气,人后又在身边寸步不离。”说起这些缘卿脸上的笑意更浓,“看人别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你看他跟我翻了那么多次脸,哪次不是顺了我的意思?” 他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那个人狠话说得再绝,最后还是会乖乖听缘卿的话:“你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缘卿爽朗笑道:“只能说幸亏不能长相厮守,不然他肯定要被我折腾得不像样。该算他命好,逃过我这一劫。” 这是存彦最佩服缘卿的地方,哪怕在绝境之中受尽磨难,也依然保持豁达心胸。而这样的人却不能长命,只能怪命运不公。 第153章 说话间一切准备妥当,他举起锋利的小刀,仍控制不住自己发抖。 缘卿大方解开衣袍,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这些伤疤都有些年头,但斑驳印记依然清晰。尤其是贯穿侧腹的刀疤,更是触目惊心。 缘卿比了比刀疤的位置:“这是取血时留下的,是最好的下刀位置,沿着它划开,就能看到尸蛊。” 他还想试着劝对方回头:“师兄,你真的不后悔吗?” 缘卿却用笑容打消了他的念头:“别怕,下刀吧。” 他默默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刀刃在烛火上燎过,闭目凝神下定决心,下刀划开了那到旧疤。 他本以为接下来会出现血肉模糊的景象,但是没有,割开的切口十分干净,连血都渗不出来。只是缘卿肚子上的肉太薄,割到一半已经有东西戳出开口。他仔细辨认半天,竟然是裹着一层囊膜的婴孩头颅! 他小心翼翼地割开那层囊膜,将沾满粘液的婴孩取了出来。婴孩蜷缩着身体,皮肤青紫又干又小,两只手掌托着感觉不到什么分量,而且出来也没有动作声响,甚至连鼻息都试不出来。 他慌张地将婴孩托到缘卿面前:“师兄,他、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不碍事。”缘卿抬手指向布包里的针,“拿针过来,按我说的位置扎下去。” “可是我没用过针……” “听我的,你一定能救他。” 他拗不过缘卿只好拿起针,按照对方指示的位置依次插入,大约下到第十针,婴孩忽然抽动了一下,下到第二十针,婴孩竟然主动张开了嘴。 他激动地将婴孩举到缘卿面前:“动了,他动了!” 缘卿却不似他那般欢心:“他的口鼻应该是被黏液堵住,得想办法清干净,不然、不然会憋死。” 他赶紧点头,去水盆边帮婴孩清洗,最后从嘴里扣出一滩粘液,婴孩总算有了呼吸。 再次将婴孩送到缘卿面前,他忍不住流下泪来:“师兄,他这样是不是活了?” 缘卿看到婴孩缓缓起伏的胸膛,神情也舒缓下来:“应该是活了。” 他抱着婴孩抹一把眼泪,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 “让我抱抱他。”缘卿想要举手来接,但手臂已经抬不起来。 他找来被褥垫在对方手臂下面,勉强撑出一个臂弯,才把婴孩放到上面。 缘卿看着干瘪瘦小的婴孩苦笑:“真是个丑娃娃……” 他背过身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强忍的哭声失控,惊扰到对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明明婴孩顺利活下来,自己却只觉得悲伤。 忽然,耳边传来类似啼哭的声响,他立刻转头,发现婴孩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丝缠的小笼子,笼子里面装着一块碎裂的玉石。 他认得这个小笼子,缘卿多年来一直贴身带在身上,偶尔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盯着发呆到天亮。 许是小笼子的分量太过沉重,婴孩发出了啼哭。但当他靠近时才发现,小笼子并未真正压在婴孩身上,只是并排放在臂弯里,而缘卿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看着对方依然挂在唇边的笑容,他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来,婴孩也随着哭得更大声。 “你也在为他而哭吗?”小心地将婴孩抱回怀里,再多感慨也都化成无限怜惜,“我会养活你……一定养活你!” “缘卿在哪!”愤怒的质问将存彦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眼前的男人如今已是九五至尊,气势也与当年不同。 他赶紧垂头:“贫道不知。” “你以为朕会信刚刚那套拙劣的谎话吗?!”元重思怒不可遏地薅住他的衣襟。 他举起右手:“贫道可以发誓,若有虚言——” 然而不等说完,一颗石子滚到元重思脚边,清脆的童音也随之传来:“坏人,不许欺负师父!” 元重思应声转头,只见一个瘦小的孩童趴在门槛上,正努力朝自己丢石头。可惜孩童的力气太小,石头丢不出太远。 存彦见状却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冲过去把孩童抱起来安抚:“你怎么下来?不是说好了要乖乖养病。” “师父……”孩童窝在他怀里委屈地落下泪来,“难受。” “别哭,别哭!”他见孩童落泪更是惊慌,“你一哭会气短,病更难好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孩童的呼吸便已经变得粗重,眼神也变得迷离。 存彦拼命替小小的身躯顺背:“巴儿,巴儿!你别吓师父!” 元重思向身后的泰清递一个眼神,对方立刻过来:“先把孩子放床上,让我瞧瞧。” 他连连点头,将孩童放回床上。 趁着泰清诊治的功夫,元重思再次来到他身边质问:“他不可能只留下这个孩子,他到底在哪?” 他一口咬定:“贫道真的不知。” 元重思仍然不信:“那你怎么会知道孩子是他留下的?!” “凭孩子身上的这件信物。”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金丝缠的小笼子,双手递到元重思面前。 元重思见到小笼子不由得一怔,随即一把夺过攥在手里:“他还留了什么?” 他躬身回答:“再无其他。” “朕不相信!” 他无奈道:“陛下不信,贫道也没有办法。” 元重思将他的头强拉起来:“你别以为能瞒得过去!” 头上虽然吃痛,但他依旧坦然一笑:“贫道并未有半点欺瞒。” 元重思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朕一定会撬开你的嘴!” 师兄,这一切是否都在你的料想之中?这个人还未放弃,未来也绝不会放弃。 无声自问过后,他也迎上对方的视线,无论接下来是生是死,心中都一片平静。 (完) 第205章 番外:一点心思落于卿 元重思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刻刀的刀尖,一行一顿都十分小心,下刀的力道角度均经过仔细斟酌,整个过程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耳边却突然冒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干什么呢?” 惊诧之余手上的刻刀也戳在玉上,在本该平滑的玉面上落下一个凹点。 烦闷地盯着“卿”字中间多出来的一个点,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以失败告终。 他没好气地瞥一眼罪魁祸首:“你不是去找泰清了?” 缘卿听出他话中怨气,笑着趴到桌案前:“问他要几味药材就赶紧回来了。倒是你,一脸专注干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他沉着脸放下刻刀,将玉石收进袖里。 “神神秘秘的。”缘卿摆弄起桌上的刻刀,“这些是干什么的?” 元重思知道对方在没话找话,别开脸不予理会。 缘卿倾身凑近问道:“又有谁惹你生气了?” 他想要抱怨,但摸到袖中刻坏的玉石,又闷气地闭上嘴。 缘卿轻拉他的衣袖:“你一个人生闷气多没意思?” “还不都是你!”他终是忍不住埋怨起来,“就知道添乱。” 缘卿佯装毫不知情:“我添了什么乱?” “你——”他刚要脱口而出,却又讷讷闭上嘴。自己刻那块玉佩本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要是现在说破,就连惊喜的机会都没有了。 缘卿索性绕到桌案后面趴到他膝上:“我怎么了?” 他再次别开脸,藏住自己的心思:“没什么。” 谁知缘卿却趁他不备,从袖中摸出了那块玉佩:“这不是刻得挺好吗?” “你什么时候——”他立刻慌乱起来,追着缘卿想要拿回玉佩,可对方比自己高出许多,无论怎么费力跑跳都够不到。 更气人的是,缘卿一边拿着玉佩逗他一边还拿话揶揄:“这玉佩刻了我的名字,该不会就是我的吧?” 他气恼地反驳:“才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谁的?” “是我的!” “你的为什么刻我名字?” “还不是因为你,我才刻坏了!” 一股脑儿说完元重思立刻后悔起来,自己竟然无意间把实话全都说了。 “哪刻坏了?”缘卿高举玉佩仔细端详,“这刻字刀法精准,排布得当,我觉得挺好。” 他自暴自弃道:“你没看到多了一个点!” 缘卿振振有词道:“看到了,不过这一点是有来历的,所以不算刻坏。” 明明就是他不小心刻坏了:“这一点有什么来历?” 缘卿笑着回到桌案边,拿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思字。然而思字只点了两点,心中那一点是空的。 自己的一点心思在缘卿身上……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寓意,不由得红了脸颊。 缘卿含笑贴近他的脸:“这来历对不对?” “自以为是。”他嘴硬不肯承认,却忍不住捧住面前的爽朗笑容。无数绝望时刻,都是这个笑容帮他缓解痛苦,让他看到了希望。 第154章 缘卿也执拗道:“你不否认,我就当是承认。” 他知道自己该否认,也知道否认才对他们最好,但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不能做出本该正确的回应。 “不要害怕,也不要多想。”缘卿也伸手捧住他的脸,“在我面前的你不是工具、不是筹码,更不是皇子,只是我的师弟存思。你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我都会听。” 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就无法坦率地面对自己:“可是我会害了你……” 缘卿笑容更甚:“你害了我什么?” “我害你为我出生入死,害你随我困在宫闱之中,害你……”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不敢面对那个可以预见的可怕未来。 “我倒是觉得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要不然我一个寻常百姓,哪有机会住在宫里,和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作对?” 他知道对方在开解自己,但心里仍是难安:“即便你看得开,可除了一辈子殚精竭虑险象环生,你还能得到什么?” “得到这一个点。”缘卿举起刻坏的玉佩,得意地晃了晃,“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心下动容,也不再嘴硬:“你还是把它还我,回头给你刻个更好的。” 缘卿倔强道:“不还,我就要这个。” 他无奈道:“你这么大的人,怎么比我还任性?” “反正你会让着我,我任性又怎样?” 他不由得叹气:“真想让那些夸你好的人也看看你这幅胡搅蛮缠的模样。” “我才不会让他们看到。”缘卿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是秘密,只有你能知道。” “你这人啊……”元重思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抚摸着碎裂的玉佩苦笑,“总是这样,只对朕一人坏心。” 其实他再清楚不过,缘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让他与母亲抗衡、与宗亲抗衡,亦是与命运抗衡。他们都早就料到今日结局,只是缘卿比他更果断、更决绝。 再次注视裂隙中那个缺了一点的思字,千愁万绪涌上心头:“你从朕这里带走的,又岂止这一个点。” 宁静院落无人回应,剩下的只有寂寥风声伴着无尽长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