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 第1章 [gl百合] 《哑奴gl》作者:三山而川【完结】 简介: 一朝城破,姜婵喝下哑药,成了长公主府中唯一的哑奴。 长公主冷酷无情,为了帮皇帝夺位杀尽政敌,整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府中面首无数。 长公主看不起姜婵,为了活命投靠敌人,放任下人们欺负姜婵;时间久了,又觉得这人确实好欺负,偶尔也替她出一次头。 姜婵自知身份低微,从头到尾,对长公主只有感激。 日子久了,感激之外,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她自知配不上长公主,想将感情埋藏心底。 谁知长公主和皇帝决裂,被剥夺尊号,囚禁于府。 她想帮她,想去杀了皇帝,却意外得知一个惊天秘密…… 她家破人亡,全是长公主一手操纵! 文案修改于已截图保存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狗血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姜婵互动戚雯 一句话简介:为了敌人爱到卑微 立意:努力追求,不放弃 第1章 #求求二公主?# 腊八后的第一场雪终究还是压断了红艳艳的腊梅枝。雪无声地下,转过檐角的风呼呼地吹,八角宫灯在风中摇晃,倒是没有落。 摇曳的火苗颤颤巍巍地燃,将守夜小宫女的影子拉得细长。 暗夜里,姜婵睡得极不踏实。 积雪一块块滑落,恍恍惚惚,她像是回到七岁那年。 她是极怕水的,从小就怕,总觉得里头有水鬼会突然冒出来,将她拉入水底活活淹死。 可七岁那年,她落入湖中,无人能救。 春三月的湖水,乍暖尚寒,她感觉自己正在水中下坠。湖水不断冲进她的口鼻,呛得她毫无呼吸空间;耳旁也都是“咕嘟咕嘟”的水声,渐渐将岸上两位公主的笑声和不屑淹没了。 怕是要命丧于此…… 小时候高烧不退,请了慈安寺的大师来看,说她命中有一劫。躲过了,荣华富贵一生安稳;躲不过,也是上天垂怜,不忍她在人间受苦。 那估计就是今天了。 姜婵胡乱想着,只觉得眼前的光越来越少,估计真的要去了,她突然听见了岸上有人喊救命。 无需多想,必是听错了。两位公主看着她落水,要是想救人,怎么会等到现在。 但随即,她就听见“扑通”一声。 怎么,又有人落水了? 她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口气即将用完,但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个影子。 …… “娘娘?娘娘?”听兰担忧地看着额头虚汗密布的姜婵,喊了几声,总不见醒来。 她大着胆子,倒了夜半冷得冻人的茶水,碰上姜婵温润的唇。 茶水入嘴,果然见效。 姜婵猛地醒来,心跳不止,暗道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她竟然真的有那种呛水的感觉。 “您醒了?”听兰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有些放心。 不知怎的,这几个月以来,姜婵总是睡不好。 “您梦魇了。”见姜婵挣扎起身,呆坐床头,她连忙掖了掖被角。 眼瞅着就腊月了,风寒了可不好。 况且现在日子越来越难,病了也未必有药。她们宫中倒是有些存续,不过基本都叫姜婵送出宫去救助百姓了,所留并不多。 “给我倒杯水。”姜婵内心轻叹一声,回神才觉得唇边干涩,一开口,就发现嗓子也沙哑了。 听兰有些犹豫,“诶”一声,要将她扶着睡下:“婢子这就去倒水,娘娘稍等。” “您还是先躺下吧,夜里风大,莫要风寒了。” 姜婵那年落水后就受不得凉,哪怕精心养了十来年,但一吹冷风就容易风寒。 从前在府中,这样的天气,是万万不敢叫她出门的。即使出门,也要由着丫头婆子们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又戴了风帽,这才允她出去。 姜婵知道听兰的顾虑。出了一身汗,此刻又略微感受了屋子里的冷空气,她便觉得有些头疼了。 她依言躺下,听兰见了也放心,细心替她盖好被子:“婢子给您熬些安神汤吧。” 她悠悠叹口气,无声点头,只将听兰打发了,才又钻出被子半躺半坐着。 进宫九个多月,这日子眼见得越来越差了。 她好歹还是贵妃,虽说皇帝从不进她宫中,但用度也不曾克扣。如今这么冷的天,连碳火都没有了,可见日子艰难。 那些位份低的姑娘,只怕更艰难了。 不过她现在也只能用想想,什么都做不了。 听兰没多久就回来,用白玉小碗装了安神汤,她一饮而尽。 安神汤热乎乎地下肚,她刚才的不安少了几分,脑子也清明了。 只是睡不着,就靠着和听兰说话。 此时不过卯初,大雪纷纷扬扬,窗外宫灯照不到的地方被雪照得灰蒙蒙的。 听兰整日里照顾她,此刻最多能说的便是前些日子皇帝又杀了几个御膳房的厨子,以及浣衣局掌事姑姑的女儿前些日子也出宫嫁人去了,如今已是正经太太。 再不济,就是宫中某位娘娘已经吃不上完整的三餐了。 姜婵听得心累,往些时候听了,她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但是如今嘛,她也是自顾不暇。 她将这几月的事先在脑子里模模糊糊过了一遍,才顶着沙哑的嗓子问:“外头如何了?” 听兰听她嗓子沙哑得厉害,忙给她倒杯水,有些心疼:“您先喝口水吧。”姜婵惯爱的蜂蜜水,如今也是没有了。 膳房倒是有,但是姜婵不让她去拿。 她不想出头,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不管。况且如今,也顾不上这些。 听兰压低了声音:“丹阳军围了皇宫快半个月了,不许人进出,听说只有膳房采买的才能三天出去一回。”可能买的东西也有限,有些东西,是不让宫里买的。 也因此,各宫里缺少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就补不齐了。 听兰见她喝了水却不说话,小声猜测:“难不成……她们顾念亲情,不想打进来?” 姜婵心里微微叹气。 丹阳军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京都,怎么可能不想打进来。 如今没有动作,是等着皇帝下罪己诏退位吧? 刚才还清醒的脑袋此刻有些昏昏沉沉,她不想听丹阳军了,强撑着问其他的:“可能打听到前面的消息?” 算算时间,在丹阳军围了皇宫之前她就已经没听到前朝的消息了。 也不知姜家如何了? “父亲有什么消息进来没有?” 听兰听出她的话里有些倦意,给她掖了掖被角:“婢子无能,没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见姜婵垂了眼睑颇有些失神的模样,她又忙安慰:“您放心,大人是首辅大人,定然没事的,姜家也不会出事。” 姜婵这回直接叹口气。 听兰这个傻姑娘哪能想到,就因为父亲是首辅,她才担心得厉害啊。 她爹绝对不是看着皇帝下罪己诏还无动于衷的人。 她只怕…… 听兰眼见着姜婵眼中刚刚燃起的光又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担忧和空洞,她更加心疼,同时也有些责怪,小声嗔道:“大人也是,怎么就应了陛下的话,将您送进宫了!” 她现在都记得那个春三月,皇帝突然下旨,册封姜首辅嫡女姜婵为贵妃,择日进宫伴驾。 听兰当时天都塌了。如今整个天下,谁不知道皇帝得位不正,疑似毒杀先帝? 姜婵跟了他,那还能好? 可姜首辅还真不敢有什么怨言,更不敢抗旨不遵,没过几天就将姜婵送入了这长安宫。 一晃九个多月了,不说信件,连句问候都没有,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听兰见姜婵等得辛苦,就想偷偷给姜首辅传个话,不过被姜婵厉声拦下了。 现在倒好,想传消息也传不出去了。 长安宫,名字是个好名字,但愿真的长安吧。 她才说了几句,就见姜婵回神,柳眉一横,声音也凌冽起来:“好了,以后这话不许再说了。” 听兰果断闭嘴,但还是嘟嘟嚷嚷:“可关键是,陛下也从不来啊……接您进宫,到底图什么……” 平心而论,她是一万个不愿意让皇帝来找姜婵的。 不为别的,如果皇帝没有杀了四皇子,那姜婵就是皇帝名义上的四弟妹。 再说现在,皇帝都快成天齐的罪人了,姜婵不就跟着变成罪人了?! 进宫伴驾大半年,什么福都没享受,还平白背了许多祸! 她家小姐明明多好的一个人啊! 姜婵的睫毛动了动,不接话。 图什么呢? 当然是想用她这个姜家嫡女,拢住姜首辅啊。 对于姜首辅,她这个女儿未必有多么重要。可偏偏她就姓姜,就是姜家本支唯一的嫡女。 第2章 姜首辅曾监考春闱,门下学生无数。姜家也算百年世家,关系网盘根错节。 拢住姜首辅,就拢住了半数朝廷,就拢住天下半数学子。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时代,那群文人可是什么都敢说。 再说了,姜家也是百年世家,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拢住姜首辅,也就能拢住半数世家。 而皇帝唯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将这位“未过门的四弟妹”接进后宫,好吃好喝地放在一边,再也不管了。 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自从丹阳军来了后,陛下就已经辍朝了。”听兰撑着下巴,满眼都是担忧。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可一旦结束了…… 皇帝必死无疑。姜婵身为后妃,到时候…… 听兰一想到这里,看向姜婵的眼神就欲言又止。 “怎么了?”听兰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倒是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姑娘。”听兰根本不想理那皇帝,连带着称呼都换回闺中时的,“您……” 她说着,突然又卡了壳。 这怎么说? 直接说放弃皇帝另谋出路?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姜婵看着她想说又不敢说的纠结样子,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她要说什么,勉强一笑,“无事。到时候,我必保你无忧。” 只要姜家还在,她偷偷送个丫鬟出去,相比那位丹阳王也不会过多追究。 听兰急了:“哎呀姑娘诶,我不是……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在哪我在哪。”听兰一着急,也顾不得称呼了。 姜婵叹口气:“傻姑娘。” 听兰仿佛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了:“要不……婢子去求求二公主?只要她肯同意,您就没问题!” 二公主? 姜婵疑惑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哦,不是当今二公主。而是…丹阳王。 也是那个跳水救她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第2章 #回忆# 思绪又回到那个暖阳下的春三月。 燕王府宴会。 姜婵走了几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停下脚步叫住在前方带路的少女:“二妹妹,你到底要说什么事?这里已经没人了,就在这里说了吧。毕竟这是王府,我们也不好乱跑。” 她原本跟在母亲身边好好的,可是二妹妹偏要叫她出来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都绕到王府中的后湖边了还不说。 姜婵十分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比她小几个月的堂妹。 “哎呀,姐姐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到了就知道了。”姜萱不满地皱了皱眉,催她快点往前走。 她不说,姜婵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姜萱走了几步发现姜婵并没有跟上来,顿时更加不满:“怎么了?” 姜婵正要说话,就听远方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什么人在那?” 话音才落,就见两个打扮华贵的少女带着个小丫头过来了。 姜婵福身行礼:“见过两位公主。扰了公主雅兴,是我们的不是,给公主赔罪。”说着,姜婵再次福了福身。 其中一个看着稍微大些的公主只是瞥她一眼就看向姜萱:“原来是姜家妹妹,倒是好久不见。” 姜婵静静站着,看着姜萱带着惶恐的嗓音道:“殿下厚爱,怎敢和您共称姐妹……” 下一秒,姜婵就见双方已经谈上了。 她一个人在一旁站着,倒也不尴尬。两位公主素来和她不对付,和姜萱关系好些,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只是她不想说,两位公主却不是这样想的。 还是那个稍微大一些的公主不满地瞥一眼姜婵:“姜小姐好大的架子,我等了你那么久都不见你来。” 姜婵没忍住看了一眼姜萱,她可没说过是两位公主叫她过来的。 不过她没说,这时候说出来也不好看,只是先告罪,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这两位将她叫过来做什么…… “公主勿怪。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大姐是公主有找。”姜萱被姜婵看了一眼,立马向两人告罪。 “罢了。既然来了,先过来吧。”那位公主挥了挥手,转身朝着一边的亭子走去。姜萱连忙跟上。 姜婵落了一步,慢慢跟在三人后头。 亭子就建在湖中央,许是提前吩咐,几人一过去就有小丫头拿了鱼食过来。 “姜婵。”那位大些的公主挥退了小丫头,看着姜婵的眼神越发不喜。 “五公主。”姜婵轻轻福了福身,内心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她才一走进,那个大些的公主——五公主只是一个眼神,就叫自己身边的丫鬟将姜婵抓住了,大有一副姜婵敢动、她就将人拿下的样子。 “公主这是何意?”姜婵皱着眉,这时候也没心思何五公主周旋了。 只是这个丫鬟一看就习过武,又比姜婵大了好几岁,压得她动不得。 “哼。我在宫中不常出来,听说你很威风啊?连燕王叔都夸你几分。”另一个公主跟着冷哼一声。 她正是五公主的胞妹,皇家排名第六。 她这么一说,姜婵大概就知道今天突如其来的为难是为什么了。 前几天尚书府的小姐邀众人赏花,她随口做了首诗,不巧,正好被来看妹妹的燕王世子听见。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燕王夸赞更是无中生有。她都没见到燕王,哪来的机会夸赞。 不过赏花那天,随同燕王世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人——秦阁老的孙子。 姜婵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说是青梅竹马,实际不过是姜父与秦阁老是旧年好友;说是未婚夫,只因姜婵一出生,这桩婚事就定下了。姜婵本人没见过那未婚夫几面,已经快恨死他了,就因为他,姜婵不知被五六公主针对了多少回! 五六公主还小,不过这些年贵妃把持后宫,对皇子皇女压制得更加严重,诸位皇子还好,现在不办女学了,诸位公主成天可不是没什么事做。 秦阁老是上书房太傅,他孙子是二皇子伴读,日日出入宫中,认真算起来,五公主和他见得确实不少。 偶尔动心也不奇怪。 “公主久居深宫,外头的消息一时不知道也是有的,但不要叫小人蒙骗了才好。”知道了缘由,姜婵说话也不客气了。 说到底,姜父现在是内阁首辅,她又是本支唯一的嫡女,岂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 “你说谁呢!”六公主一听就冒火了。 偏偏姜婵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回公主,说小人呢。” “折枝!把她给我扔下去!”六公主知道姜婵道理多,说不过,也没心思说,只是指着抓住姜婵的丫鬟厉声呵道。 “你敢!”姜婵心中一紧。她身份确实不低,但将她扔进湖里这件事,眼前这人还真干得出来。 “放肆!我是公主,你不过是臣子之女,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六公主说着,快步走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姜婵被按得死死的,没躲过。可她本来也不是个软绵性子,叫这无理取闹的一掌打出满腔怒火。 姜婵努力挣脱,抓住六公主又要打过来的手:“还真是不讲理。亏你还是皇家人,平日里确实这般作风。说出去我都替你丢脸!” “你……你大胆!” 不要和姜婵讲道理,这是六公主早就得出的结论。所以此时,她的应对方法就是和姜婵打起来。 五公主见状也参与进来,先前那个压着姜婵的丫鬟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姜婵没带人过来,姜萱见状满眼惊恐,自然不会来帮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溜走躲开。 说是大家,但都是有身份的也不敢下手,只是相互推搡,同时嘴上也不闲着。 姜婵嘴上功夫不弱,但力量上是怎么也比不过另外三人。几人推搡之间不知不觉站到了亭子边缘。 “咚——” 姜婵一个不察,竟被推翻掉进湖里了。 这下就是两个公主也慌了。六公主当下就要叫人救人,却被五公主拦下。 “急什么。”五公主咬牙看着在水中挣扎的姜婵,“淹死她正好!” 六公主才七岁,没想到只是比她大了两岁的五公主竟如此狠心。 似乎是发现妹妹的反应不对,五公主脸色微,生硬道:“这湖这么浅,况且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不会出事的。就当给她一点教训好了。” 六公主听她这么说,果真不说话了。但还是有些害怕:“这……要是她回去…” 五公主一下就听出妹妹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怕什么。人是姜萱带过来的,出了事自然是她的错。况且姜婵不敬在先,竟敢同公主动手,自己摔进湖里了,我们三个弱女子又无法下去救人,有什么错?” 六公主看着笑颜如花的姐姐,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第3章 今日的情况只有她们五人知道,姜萱必然不敢为了姜婵得罪她们,那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姜婵要分辨,可她们有四个人,谁会去信她? 这么想着,六公主渐渐也放下心来。五公主瞥她一眼:“你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威仪,还没出事就怕这怕那的,以后怎么成事?你看华清宫那位……” 六公主心中一凛,低头应是。再抬头看向湖中挣扎的姜婵,她也有心思笑了:“姐姐你看,她好像一只旱鸭子。” 五公主也笑起来。 不过,她们说的这些,还在湖中挣扎的姜婵是不知道了,她顶多只能听见两人清脆的笑声,似乎心情很不错。 姜婵心里怕极了,她不会游水,反而不敢挣扎,想起在话本上看到的内容,她强迫自己放松希望能浮起来。 不过,只求湖底不要冒出一只水鬼抓住她才好。 “噗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越沉越深了,耳朵里、身体里、胸腔中全是湖水“咕嘟咕嘟”的声音,姜婵好像听见两位公主的笑声顿了一下,随即就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又有人落水了? 五公主还是六公主?总不能的去而复返的姜萱吧…… 无法呼吸,她觉得再不来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只是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岸上的两位叫人没有。 隐隐约约间,她好像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朝自己过来了。 当被冰冷却又有点温热的人抱住时,姜婵着实松了口气。还好,得救了。 心下一松,埋藏心底的恐惧再次袭来。她紧紧抱住这人,由着对方吃力地将她拖上岸。 “行了,下来吧。”把她救上来的女子显然累得不轻,缓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看向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姜婵。 姜婵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抹尴尬的红晕,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春风一过,一股刺冷直往骨头里钻。 姜婵才刚刚离开女子颈边的手又环上了她的腰,湿漉漉的脑袋自然而然埋在女子胸前:“不要,冷。” “还不知道恩人芳名?”姜婵赶在女子开口之前问道。 女子听着她软软糯糯充满了小心和期待的话,不知怎的,让姜婵松开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顿了顿:“戚雯。” “恩人的名字真好听。戚雯……!”姜婵几乎是从她身上弹开的,震惊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戚雯。 “二、二公主殿下……”发丝还在滴着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起了风,姜婵冷得浑身颤抖,说话都不利索了,只能抖着唇瓣把戚雯死死盯着。 戚雯看着她害怕又强撑着的样子,莫名想起小时候养的猫,明明怕得要死,偏偏高扬着脑袋。 她轻咳一声:“你的婢女在哪?让她送衣裳过来吧。” 姜婵看见亭子背后有个人影,估计是戚雯的侍女,连忙说了。 见戚雯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就向亭子走去,姜婵连忙跟上。 那侍女手里捧着件披风,见姜婵跟过来,戚雯将它随手披在姜婵身上:“别着凉了。”又向侍女说了几句。 姜婵见侍女离开,拢了拢披风,十分不好意思:“殿下救我一命,不知……可有什么能帮到殿下的?” 说完,她突然想起还没有报家门,连忙道:“我叫姜婵,家父是内阁首辅姜维之。” 她才说完,就感觉戚雯身躯明显一怔,旋即又像没事人一般开口:“你说你是姜维之的女儿?” “是。”姜婵小声道,刚才被冻傻了,她竟忘了,她和戚雯……好像有点仇。 她这边忐忑不安,戚雯却像只是随口一问,这句话后,再没问什么。 “我要银子。”半晌,远处已经出现了侍女的影子,姜婵才听戚雯道。 “啊?好好。”姜婵对上她的眼神,明白这是在回答报答的问题。 “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什么都不要说。”戚雯又道。 “我……”姜婵明白戚雯的顾虑,可又有些为难,咬唇道,“我银子不多,不知……” “有多少我要多少。”戚雯打断她,“我出宫不易,下午在你府中门口等你。” 侍女已经回来,同行的还有姜婵的婢女听兰。 她不等姜婵再问,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小姐!你受苦了!”听兰一见到姜婵,泪水就止不住。 “好了好了。我没事,更衣吧。”她随口安慰两句,心里盘算着戚雯的事。 “听兰,一会儿你去请母亲过来,再回府中……”她悄悄给听兰说。 听兰眼中渐渐露出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低头应是。 第3章 #偷听# 她手中银子不多,又考虑到银子不便携带,姜婵让听兰回去将自己的银子都换了银票,又从母亲那儿要了些。 她不能说出戚雯,只好随口编了个人,只说自己被王府的小丫鬟所救。 姜母一听,立马就要亲自找人道谢,好悬让她拦住了。 又听说对方只要银子,姜母自然没有不肯的,见她受了惊,干脆于午膳过后寻了个理由,让贴身丫头随着姜婵一同回府。 随着马车渐渐放缓速度,姜婵的心也提起来。然而她掀开窗帘的一角,门前空空荡荡,并不见什么人影,难免有些失落。 待马车在门口停下,她被扶着下来,就见听兰侯在门口。 “姑娘回来了?”听兰忙过来搀着她。 见她这样子,姜婵似乎猜到点什么。只是身边还有其他人,她只好先按下心中的疑惑。 “我先回去歇歇,青霜姐姐也先回去吧。”她看着姜母身边的大丫头轻声开口,这才带着听兰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进院子,她就忍不住了。听兰知她所想,先一步开口:“姑娘放心,东西已经交给那位……贵客了。” “给了多少?”姜婵心中说不出的有些失落,她急急忙忙回来,还想着要见一面。 “一万两银票。夫人那边也给了些。” 姜婵点点头,她自己的现银是没这么多的。 想了想,慢慢端起的茶都到了嘴边,又没有喝,她看着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兰,你说,她……她过得是不是不太好?” 不然,堂堂嫡出公主,怎会找她要银子呢? 纵然她还小,平日里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也知道,前朝里,皇帝不喜陈家,前两年夺了陈首辅的首辅之位,给了她父亲;后宫里,听说皇后已许久不见皇帝,整个后宫为贵妃把持。 就连逢年过节,都不见皇后出来主持宴会了。 皇后有嫡子,在这个重身份的当下,自然而然成了贵妃的眼中钉。 “她……是公主呢。”见她这样,听兰本想安慰姜婵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果然,姜婵也明白:“你不用安慰我。”要不是艰难,她怎会出宫不易,怎会和她要银子当作报酬呢? 按说,用这个去换取姜首辅的好感,为七皇子赢得支持不是更好? 唉…… 长安宫中,姜婵也叹了口气。 那年之后,她与戚雯又见了两面。一次是她十一岁那年,皇帝大寿,八方来贺,戚雯以二公主的身份出席宴会。 一次是她十三岁那年,北国犯边,为得到丹阳王的支持,十五岁的戚雯以静安公主的身份下嫁丹阳。 临行前,她找了无数人传话,与戚雯见了最后一面。 一晃,已经七年过去了。 听兰还在想这个,越说越觉得可行:“当年您也算帮了二公主和七皇子,只要您去说,前头又有大人在,总不会有事的。” 说到最后,听兰几乎是趴在床边乞求地看着她。 姜婵摸摸她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暗想,依她来看,戚雯自然不是顾念旧情的人。 但是想个办法活下去也是真。她可不想到时候以“先帝嫔妃”的身份殉葬。 不对,戚雯和七皇子举事的名头是“反伪扶正”,说不定到时候她的身份是“伪帝嫔妃”。 那就不好了。 她心中一时想不出法子,只觉得头疼,叶没心思安慰听兰了。 天光已经大亮。 见姜婵脸色不佳,听兰一拍脑门:“哎呀,都怪婢子疏忽了。” “婢子马上就是拿早膳。姑娘可是要起来?” 听兰原本说完就要走的,却见姜婵一动,连忙扶着她。 “更衣吧。”姜婵叹口气。 她由着听兰侍奉自己洗漱完毕,看着桌上的早膳却没什么食欲。 两三样小粥,几份小菜,一碟蒸饺,一屉小笼包,还有一屉小花卷。 粥是板栗鸡丝粥、红枣枸杞粥、青菜蘑菇粥。小菜有清炒的油麦菜、凉拌的红油鸡丝,以及一碟子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腌酸萝卜。 蒸饺、小笼包和小花卷都是一口一个,各有六个。 第4章 只有姜婵一人,早膳看着挺多,如果忽略她的贵妃身份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毕竟不同,纵然食欲不佳,姜婵还是就着油麦菜喝了大半碗青菜蘑菇粥,又吃了两个蒸饺就放了筷子。 “余下的都没动,你吃了吧。”姜婵看着一旁的听兰,指了指没动的那几样。 听兰也看出她兴致不高,不免有些着急。 但是急也没用,她自觉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劝。 见姜婵进了里屋,她急忙吃了饭,将外头收拾了。 她一进里屋,就见姜婵半阖着眼歪在榻上。 看着她脸色略有些绯红,听兰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过去查看,果然见姜婵呼吸沉重,脸上显着不正常的红晕。 明显是着凉了。 一时间,愧疚和后悔涌上听兰心头。要不是她早上一进一出,外面的寒风怎会进来。 她转身正要去请太医,却没想被姜婵一把按住。 “别去。给我拿些药丸子就好。”姜婵虽然头疼,但好在并不晕,思绪还算清晰。 她知道,这时候去请太医,只会带来麻烦。 左右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吃些药丸子就好了。 见听兰站着没动,熟知她脾气的姜婵刻意板着脸:“还不快去!” 听兰见拗不过,立马离开。两人一起长大,她最知道姜婵:认定的事,不会变的。 姜婵心中着急,一急就觉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勉强等着听兰回来,吃了药丸子,又被灌下一碗姜汤,就连忙换了衣裳,迷迷糊糊又躺下去睡了。 说是睡觉,也不尽然。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没真正睡着。午膳时间强撑着起来吃了一口又躺下去。 她内心焦躁。她想了一上午,总没有什么好方法。 父亲是首辅,是坚定的皇帝党。谁是皇帝,他就支持谁。 虽然大家都说皇帝是伪帝,可戚雯也没有圣旨啊! 要是这场战乱后父亲仍然稳坐内阁,她求一求戚雯,保命也许不成问题。可万一…… 她总得让听兰活下去。 她是伪帝嫔妃,不管有没有夫妻之实,进宫那一刻开始,不说一荣俱荣,至少一损俱损。 丹阳军围了皇宫半个月了,姜婵不知戚雯想干什么,但这样的局面过不了多久就会打破。 她急得上火。 不知不觉间她真正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今夜没有下雪,月光皎洁。 听兰不在,想必去厨房提膳了。她披了件斗篷,轻轻退开门。 一阵凉风袭来,她拢住领子,叹口气下了门前台阶。 宫里有几个扫雪的下人见了她纷纷行礼。 姜婵沿着记忆中的路,一步一步慢慢走。 说是记忆中的路,其实她也只走过一次。刚刚进宫的时候,帝后在华清宫召见了她。 那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听说,丹阳军围了皇宫后,戚雯就住在那里。 路灯有些昏暗,姜婵怕摔了,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此刻,她有些后悔没等听兰一起去了。 不过这时候也无所谓了。 她到了华清宫外头,并不见守门的宫女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径直入内。 主殿一片灯火通明,姜婵踩着雪一步一步过去。 奇怪的是,殿外也没有守着的小宫女。 她犹豫着到底是回去还是敲门,就听里头传来一丝戏谑不屑的声音:“我想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是…… 姜婵准备敲门的手又放下来。 这是戚雯。 听起来,里头似乎有其他人。 “对于皇姐而言,一纸罪己诏就那么重要?比退位圣旨都重要?” 这是皇帝。 戚雯和皇帝都在这,想到刚才听到的内容,再一联想外边并无守夜的下人,姜婵脸色一变。 她本想转头就走,却又总觉得现在不能走。走了,她可能就得不得她想要的东西了。 一番思索下,她站定脚步,用斗篷将自己裹紧,尽量不发出声音。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我死,是吧?” 姜婵心中一凛,这句话像是皇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至于话的内容,她也不是今天才想到,也就没有多少惊讶了。 “你杀了父皇还不够,还要杀了我才甘心,是吗?”皇帝不屑、疯魔一般的笑声传出门外。 冰天雪地里,姜婵打了个寒颤。 两年前,先帝突发恶疾不治身亡,死前没有留下半句旨意,正因此,四皇子奉所谓的“口谕”登基,加之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这才引来众人不服,让人猜测他得位不正,引来上天不满。 后来慢慢有谣言传出,说是先帝中了慢性毒药,毒药累积下,那日夜里又沾了风寒,这才不治身亡。 不是没有人猜测这毒是皇帝下的,姜婵知道,京都书院里,一半学子可能都这么想。 可是,没有人怀疑过远在千里之外的戚雯。 如果这是真的…… 姜婵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心底升起,慢慢铺开全身。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戚雯一定会灭口的! “他该死,你也一样。”戚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紧接着,姜婵就听一阵瓷器洒落摔碎的声音,皇帝还有没有说什么,姜婵就不知道了。 她十分后悔留下来了,此刻匆匆忙忙离开,暗自祈祷戚雯没有发现自己。 * 烛火摇曳下,戚雯看着皇帝一点一点失去呼吸。 早在姜婵来之前,皇帝已经中了毒。 今夜之后,天齐将迎来新的主人。 戚雯出了屋子,深呼吸一口,立马有宫女在一旁候着。 她看着雪地里浅浅的脚印微微皱眉:“刚才谁来了?” 她先前倒是看见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见对方站了一会就走开又没进去,还以为是她弟弟。 如今看着这脚印嘛,倒是不像。 “回殿下的话,好似是长安宫里那位。”侍女恭敬回答。 长安宫? “殿下,长安宫……是姜贵妃的住处。”另一侍女廊下过来,正巧看见戚雯略有些疑惑的脸色。 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说。这位姜贵妃……她可是知道的,戚雯记着这个人 果然,她一说,戚雯就想起来了。 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拢了拢刚刚披上的披风:“将这里处理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罢,她抬脚便走。 两名侍女齐齐应下,她们跟在戚雯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戚雯和四皇子虽然与皇帝不睦甚至推翻了皇帝,但现在人已经死了,面子还是要做好,免得留下话柄。 明天……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 回到长安宫的姜婵并不知道戚雯已经发现了她,听着听兰还在说求一求戚雯的事,只觉得内心更加焦躁。 她现在是真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没法子了。 这么一想,先前忽略的不适再次涌现,她勉强喝了杯水,吃了药,这才又躺下去。 并没有睡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到了后半夜,她仿佛听见听兰慌慌张张叫太医的声音,她想叫住她,可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是吓着了,她还不知道皇帝已经死了了呢。 第4章 #我愿意# 姜婵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直问她要不要跟着走。 她说:不行,我得回家呢。 影子似乎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消失:回家……你回哪个家呢? 梦里的姜婵听不明白,她当然是回姜家啊。 她心慌得厉害,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正要问,就见最后一点影子也不见了。 晨光里,睡梦中,一颗泪珠从姜婵眼角滑进发丝。 她猛然惊醒,从窗户倾泻而进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眯眼躲过阳光,姜婵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入眼的青绿床幔显露出不属于严冬的生机,窗外的枯树似乎在阳光下发光。 然而,长安宫里的床幔不是青绿色的,窗户也没有这么近,窗外更没有枯树。 这是哪? 这也不是姜家。 姜婵心里疑惑,强撑着下床,这会儿不头疼了,只是有些无力。 她才走了几步,就见外头一个眼生的小丫头进来,见她只是站着,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扶她坐下:“姑娘醒了?喝口水吧。” 小丫头麻利地给她倒了杯水,又出去打了水进来伺候她简单梳洗过,姜婵这才有空问话。 “这是哪儿?”刚才她就确认了,这不是长安宫,更不说姜家。 睡之前的事,她只记得她病了,听兰慌慌张张去给她请太医。 “这是长公主府。”小丫头笑着福了福身。 第5章 长公主? 姜婵还在疑惑,就听门口传来一清丽女子声音:“你们都下去吧。” 小丫头闻言,连忙沏了杯茶,对着姜婵再次福了福身,就匆匆忙忙低头出去。 姜婵循声看向门口的人影。 她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人影披了件披风……不,不是披风,是件狼毛大氅,灰扑扑却泛着光泽的袖口正来回扫落肩头的落雪。 一绾青丝只用一根简简单单的木簪束起。 人影未施粉黛,看着姜婵的眼神里充满了高贵和凌厉。 姜婵扶着桌子缓缓起身,一时间忘了要行礼。待人影走近,她这才恍若大梦初醒般。 正要福身,却被戚雯一把托住:“坐。” 姜婵没有犹豫,依言坐下,只是她不敢放松,看着戚雯喝茶不语,斟酌着开口:“多谢二……长公主救命之恩。” 说罢,她起身正经行礼。 这回戚雯没拦她。 姜婵心中有些忐忑。戚雯是七皇子的姐姐,如今称长公主……说明七皇子已经登基了吗? 她睡了多久? 仿佛听见她心中所想,戚雯放下茶杯,上好的青瓷嗑在黄花梨桌上,姜婵的心跟着颤了颤。 “你昨夜里发热,你的丫头寻到了我这里。”戚雯解释一句。 姜婵明白地点头,只是心中仍然震惊。这么说,这才过去一晚,甚至没有一整晚,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戚雯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 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此刻,姜婵的脑中全是那年十五岁的戚雯。 她偷偷看了看,比起那年来,戚雯的脸上多了果决和凌厉,刚才只是站在门口,就让她止不住心跳加速。 对上戚雯的眼神,更是让她藏不住半分心事。 戚雯的变化太大了! 反观她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姜家小姐。 许久,姜婵才像下了大决心一般,斟酌着开口:“说来,这是殿下第二次救我了。” 戚雯没反应,姜婵抿了抿嘴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殿下尽管开口。” 戚雯仿佛突然来了兴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姜婵起身,再次正经给戚雯行礼,只是这次没有着急起来,仍旧屈膝:“叨扰多时,如今我已大好,想来该与殿下告辞。” “今……” “你要走?”戚雯不耐烦般打断她的话,似乎是不相信,有些惊讶,又有些笑意。 只是这笑意让姜婵一抖,差点没站稳,还是戚雯扶了她一把。 “坐。”戚雯皱眉,“你刚才说你要走?” 还在她的地盘,姜婵不敢反驳,忐忑地坐回去,仔细思考戚雯的意思。 听着戚雯的语气,似乎是不让她走? 这是为什么? “你想走哪儿去?”戚雯又问,指尖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仿佛一下又一下敲在姜婵心尖。 “自然是回家。”姜婵低着头,看不见戚雯的脸色。 好半晌,才听姜婵轻“呵”一声:“姜家?” 虽然大冬天的,但是姜婵觉得自己要冒汗了。 戚雯这个语气是什么意思? 昨夜宫变,姜家得罪她了? 完了。 姜婵心一横,当即跪下来:“若是姜家不懂事给殿下惹了麻烦,还望殿下大人大量,暂且放过姜家。我回去定会规劝族人,万不敢再给殿下添麻烦。” 说罢,姜婵的额头紧贴手背,久久不敢抬起。 不过,就算戚雯暂时没什么反应。她也发现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 “暂且放过?我为什么要放过?”戚雯的语气一下子冷下来。 姜婵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是姜家做了什么。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经过,但能猜出个大概来。 一夜之间天下易主,皇帝如何了,是否还活着,她不知,但是姜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是“忠臣”。 最好不要。 姜婵暗自祈祷。姜家忠的是皇帝,但前头这个皇帝……希望父亲不要糊涂才好。 戚雯这一句话,姜婵快急死了。 请戚雯看在她的面子上这种话,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姜家确实没用,不过你嘛…”戚雯见姜婵似乎轻微颤抖,更加不满,不知当年敢和公主打架的姜婵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姜婵一怔。她似乎听不懂戚雯说话了。 姜家没用,但是她似乎有点用? 姜父是内阁首辅,又曾负责科考,门生无数,同时是世家出身,与各大世家关系匪浅。 不过如今易主,若是戚雯不需要这些,自然没用。 但是她又有什么用? 前朝时,皇帝将她纳入宫中唯一的作用就是笼络姜父。 难不成…… 姜婵猛然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戚雯,眼中全是怀疑和震惊。 难不成,戚雯要让她嫁给皇帝?! 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她原先被许配给四皇子,后来入了二皇子的后宫,总不能如今又要和七皇子…… 她到底成什么了! 姜婵脸都白了,眼中全然不见刚才替家中打算的忐忑和清明。 戚雯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戚雯还是皱了皱眉:“姜家你回不去了。” 姜婵还没缓过来。 戚雯看着杯中的水还是解释一句:“昨夜皇…京中潜藏的叛军趁人不注意,剿杀数位大臣,其中就有姜家。” “什……什么?”姜婵这下子反应过来了,只是脸色更加苍白,“我,我父母……” “姜首辅被当场斩杀,诸位夫人当场自刎。”姜家还有几位姨娘。 “你可满意?”戚雯问。 姜婵没听见,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斩杀、自刎……” “不!”两行清泪从她脸庞滑落,她几乎是祈求一般抓着戚雯的袖子,“殿下,殿下,您说的都是假的吧?” “殿下自丹阳来京半个多月,怎会有其他叛军潜藏京中!又怎么会在此时动手!” 姜婵的泪水止不住,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 一夜之间,为何会发生这么多事? 悲痛欲绝间,姜婵并未看见戚雯的手指动了动。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才听见戚雯八方不动的声音:“我何故骗你。” 姜婵只觉得呼吸一顿。 这是事实。戚雯这人,应该不屑于骗她。 可此刻,还不如骗她呢。 “你还有什么打算?”戚雯又问。 姜婵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戚雯突然这么一问,她顿了顿,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答道:“自然是回……回去。” “回去?”戚雯挑眉,似乎有些不信,“姜家会留下你吗?” 姜婵身子一怔。 姜首辅出自姜家旁支,从前长在姜氏老家宁安城。也就是这些年成了首辅,她们这一支才能说上些话。如今姜首辅没了,谁又能说的上话呢? 她即便是回了姜家,本家那边……为了声誉着想,只怕会让她病逝吧? “难道你是想青灯古佛常伴一生?”戚雯又问。 姜婵摇头,她想尽办法想活下去,自然不想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身边还缺一人……”戚雯思索着敲了敲杯沿。 姜婵猛然抬头。 什么意思?戚雯是要她留在长公主府…为奴…吗。 “不。”她想也没想就拒绝,却见戚雯突然十分不耐烦地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戚雯。 “都不想的话,作为伪帝后妃,姜贵妃应该做什么呢?” 姜婵看见戚雯眯了眯眼,一股寒意由心底升起,蔓延全身。 她忘了,她还听到了一些… “不过,你要是留在我身边,也不该说什么。” 姜婵被戚雯死死掐着,动弹不得。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她比谁都清楚,她要是留在戚雯身边,从此往后卖身为奴不说,只怕……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两人对望,一时间都没说话。 刚才的小丫头去而复返,端着个托盘恭恭敬敬地将里头的药碗拿出来。 姜婵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她绝望又悲愤地看着戚雯。 戚雯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偏了,不过她不说,只是点了点药碗:“喝了。” 姜婵控制不住地手抖,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触碰那碗药。 指尖的温热让她清醒两分,她一把将药碗洒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挣脱戚雯,与她怒目平视:“我不喝。” 戚雯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挥手示意小丫头出去。 看着脸色苍白却强撑着的姜婵,她忍了忍,只是像方才一般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姜婵看着她。 “说起来,姜贵妃昨夜偷听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一说。” 第6章 “听到什么了?” “嗯?” 姜婵被掐得生疼,但这会儿却无法开口。 她比谁都清楚,要是说出去了,她就这么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想活! 她的年华才刚刚开始,她还不想死!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许久,许久。 “我……”姜婵的嗓子哑得不像话,“我愿意。” 听见这话,戚雯猛得甩开她,转身就走。 “咳咳——”姜婵被甩开,腰间正好撞在桌角,疼得她眼泪瞬间迸发。 只是不知道这泪水中,到底是疼痛占得多,还是为自己未来命运的不满多。 这头,戚雯站在廊下,对屋内的咳嗽声充耳不闻。 她招来一旁的小丫头:“将备好的药拿来。” 小丫头应下,正要走,却又犹豫了:“殿下,那药霸道猛烈,姜姑娘身子有些弱。不如缓两天?” 她看着戚雯对姜婵有些上心,虽然害怕,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了。 “不用了。”戚雯挥手,看着院子门口匆匆而来的贴身侍女,抬步离开。 “府中为奴的规矩,该如何就如何。” 第5章 #戚雯# 长公主府中,姜婵十分不甘地喝下那碗黑漆漆的哑药。府外,伪帝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了天齐。 伪帝登基这两年,天灾不断,各地起义频繁。再加上即位存疑,又有谋杀先帝的嫌疑,罪名都不需要戚雯刻意去找了。 甚至消息一放出去,百姓莫不拍手称快。 戚雯听着消息,倒也不惊讶,挥退报信的侍女,随手落下一子:“你不正,他也一样。” 七皇子戚珏似乎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说,有些局促:“他……二哥毕竟是父皇生前最喜欢的儿子。如今这样,倒是…”他摇了摇头。 戚雯挑眉,扔下手中未落的棋子,端起茶杯冷哼一声:“怎么,你同情他?” 戚珏一听连忙摇头:“当然不。”他是傻了才会去同情贵妃一脉。 “没有就好。”戚雯当然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她一贯这么说话。 “如今外头基本太平,登基的事,你怎么想?”戚雯见戚珏只顾等着棋盘,不得不自己开口。 先前礼部递上来的日子,戚珏并未表态。 戚雯借着茶杯遮掩,抬眼看了他一眼。 戚珏正捏着一枚棋子对着棋盘沉思,隐隐能看见他额头的汗。 戚雯垂下眼眸。 这个弟弟……总是这个优柔寡断的性子。 戚珏看了许久,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似乎长松一口气,含笑地看向戚雯:“登基之事,皇姐说了算。” 说完,见戚雯凌冽的目光射过来,他又缓了缓:“说起来,皇姐即位之后,丹阳那边……” 戚雯的脸色完全沉下来,她放下茶杯:“丹阳如何,是我的事。你自管登基就好。” 说完,许是察觉这话语气太过生硬,两人好歹相互扶持这么多年,戚雯叹了口气:“我无心皇位,你当知晓。” 戚珏颇有些尴尬:“皇姐……” 戚雯无心皇位,甚至从一开始就约定事成之后由他即位,戚雯辅政。但他们能从丹阳一路打到京都,逼得伪帝自尽,八成的功劳都在戚雯。 他比谁都清楚。 因此,让他即位,他总觉得心有不安。 就像他抢了本该是戚雯的东西。 “我看了礼部选的日子,依我来看,登基越快越好,你意下如何?”戚雯打断他。 他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但戚雯看来,两人身为亲姐弟,不必说太多。 戚珏被她一打断,倒也没有先前的不安和犹豫了,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免得夜长梦多。” 戚雯就料到他会答应。 “既然如此,也该准备起来了。虽说是大事,但事发突然,就不请西池、北渊、阁邱观礼了。”戚雯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水,示意侍女不必再添,这才落下一子。 戚珏也是这个意思。礼部给的最近的一个日子是一个月以后,这时候天齐还没彻底稳定,再请列国观礼,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况且,自从他跟着戚雯去了丹阳、又回到京都,中间这么多年,他从不违背戚雯的意思。 两人你一子我一句,这事儿就这么定下,只需回头再敲定细节就好。 戚雯再次落下一子,思绪已经飞去了天边。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还在府中将养的姜婵。 虽说她给姜婵灌下了哑药不让她再开口说话,但姜婵身子弱,这些日子的喝的补药也不少。 两人每每相逢,戚雯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戚珏犹豫半晌,终于落下棋子。 戚雯只是一瞥,没多想,白子已然落下。只剩下戚珏苦思冥想。 姜婵多有不平……或者说,不服。 戚雯想着。 其实她倒也能理解。本是好好的姜家大小姐,突然要来她身边为奴为婢了,换做是她,她也不愿意。 但是这并不是愿不愿意就能解决的事。 姜婵那夜到底听到了多少她不知道,但她不会放过。 哪怕只是一句话。 她不在乎先帝、亲自策划杀了先帝是一回事,可这事要是传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没办法,先帝素来只针对皇后陈家一脉,于政事上,倒略有勤勉。就如今朝中,还有人天天叫嚣着“谨遵先帝遗旨”。要不是这样,伪帝登基也不会存疑。 所以,按她的想法,本不该让姜婵活着。 可想起那日黑夜里两人偷偷见的那一面,和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戚雯又有些动摇。 她的私心里,希望姜婵活着,甚至希望姜婵能一辈子待在她眼下。 当时姜婵要是坚决要回姜家,她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她逼着她留下。 可她也怕姜婵说出去,又所以,她逼着她喝下那碗哑药。 戚雯不在意日后后不后悔,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心情十分不错。 戚珏看了半晌棋盘。无奈一笑还是放下手中的棋子:“皇姐,我输了。” 戚雯也一笑:“这一局输了没关系,日后勤勉学习就好。” 戚诀只是笑笑,摇头不说话。 两人又坐着喝了一盏茶,戚诀看着戚雯思绪飘飞,心中疑惑,想了想才想起另外一件事。他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戚雯回神看见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满,轻微皱眉:“有什么话就说,哪里学的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想什么话。” 戚诀心中一凛,连忙开口:“我是想说,伪帝后宫……该怎么处理?” 按理说,后宫众人自然该去给伪帝陪葬。也不是说陪葬吧,反正按照往例,被逼退位的皇帝都没有好下场,跟着他的人也是一样。 但是戚雯带走了姜婵,这事儿他还是知道了。所以他一时间不敢决断,万一戚雯有什么安排呢 戚雯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道:“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她又雯问:“按照规矩来就是。” 戚诀还没说话,戚雯又皱眉了:“宫中都有哪些人?” 她看向一旁的侍女,侍女连忙回答:“回殿下,原本宫中共有九位娘娘,分别是华清宫的皇后,长安宫的姜贵妃,雪阳宫的淑妃,蓬莱宫的宁妃,永元宫的袁妃,怡和殿的赵昭仪,还有昭阳殿的宋昭仪,望春殿的李昭仪和百花阁的薛婕妤。” “呵。”戚雯听完,冷哼一声。这些人家中无一不是朝中重臣,皇后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先帝帝师。 “靠后宫平衡前朝,他也就这点本事了。”戚雯十分看不上。 她甚至想着,先帝是这样,伪帝也是,只能说不愧是父子。 想起了往事,戚雯脸色就不大好看。 “皇后……皇后前几天自尽了。”侍女低头。这事儿她其实给戚雯说过,不过这几天戚雯忙得很,估计忘了。 “自尽了?那倒是好。”免了天牢之灾了。 过了半晌,她有些疑惑:“这个薛婕妤……和大公主什么关系?” 这个大公主,说的是先帝长女,嘉宁公主,那个大了戚雯八岁的大姐。戚雯九岁那年她下嫁薛家,一直住在公主府。 戚诀出生之后,华清宫成了贵妃的眼中钉,次年,皇后被指谋害贵妃幼子,先帝大怒,斥责皇后善妒不堪为天下之母,夺了凤印,着贵妃管理宫中一切事务。 华清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不好过了,贵妃针对,先帝不管甚至明摆着不喜,宫中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明面上还不错,暗地里少了什么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嘉宁公主出自先帝原配王妃,皇帝登基后也顺理成章成了皇后之女。她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对她一直还不错。也多亏了她时不时对华清宫看顾一二,戚雯才能在皇后死后护住戚诀。 第7章 否则,就那一次落水和那一次宫宴,两人早就不在了。 想到宫宴,戚雯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姜婵。 她有些头疼。 “是公主的外甥女。”侍女回答。 戚雯一听,没想起是谁。估计她离京是这位薛婕妤并不太出彩。 戚诀听着她问,就道:“按照先例,她们是要去天牢等一段时间。”等戚雯和戚诀审理完伪帝罪行,一并定罪。 “姜贵妃……” 戚雯毫无波澜的眼神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她起身打算离开:“京都刚刚平静,不宜再见血了。送她们去南远庵修行。过个几年,随她们去。” 戚诀低头应下:“皇姐想得周到。”除此之外,倒是不说其他的。 戚雯随意点头,她想起往事,心中有些烦躁,丢下一句“你多费心”便出了宫。 侍女心惊胆战地跟着戚雯回府。 也不是公主府,她十五岁之前一直住在宫中,因此并没有公主府。这是陈家的一处别院,她先在这边住些时候再做打算。 她这边才刚刚进府,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过来。 戚雯一眼就认出是这几天照顾姜婵的那个,叫夏兰。 “姜姑娘……”夏兰似乎不敢说。 戚雯只觉得眉心一跳:“说!” “姜姑娘不知怎么的,忽然屏退众人,婢子从小厨房拿药回去,就见她已经晕倒了,怎么都醒不来!” 戚雯只觉得本就头疼的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去请太医。”她边走边吩咐。 侍女转身离开,夏兰连忙跟上。 “婢子伺候姑娘吃了早膳后就去先厨房熬药,姑娘那边一直是夏竹候着。没过多久她突然来了小厨房,说姑娘不让任何人跟着,要自己坐一会儿。婢子只当姑娘心情不好,谁知熬好了药回去一看,姑娘不知何时晕倒在地,怎么叫都不醒。” 夏兰年龄大不,才十五岁,是陈家的丫头,也是第一次见戚雯,不知道戚雯的性子,此刻怕得很。 戚雯没空想她的想法,到了地方一看,姜婵已经醒来,正被扶着从床上坐起来。 她微不可见地松口气,正要坐下来,就见姜婵直直地盯着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声音。 夏竹给她拿来纸笔,戚雯就见她一笔一划飞快地写。 “我父母,是不是你杀的!” 第6章 #外头人都说,殿下娇纵跋扈……# 戚雯面色不变:“不是。” 听到这个回答,姜婵仿佛突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一下子靠在床上,神情间也不自觉放松。 “我不是说过了,藏在京都的叛军叛乱,杀了许多朝中大臣,不只是姜家。”戚雯垂了垂睫毛,“下葬那一日,你不是还去了?” 姜婵的眼睛依旧呆滞,不见半点光彩,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刚才那话,本就是诈戚雯的。她独自坐在廊下的时候,听见两个打扫院子的小丫头闲聊,说戚雯来了京都,杀了好多人,其中不乏有朝中重臣。 当时她一下就愣住了,许多人……那这里面是不是也包括姜家? 如今她的命在戚雯手中,她知道就算是为了保命她也不该问。只是一想起昔日疼爱自己的家人如今都已不在人世,她怎么能不问! 要真是戚雯杀的,她就算是不活又能如何? 这些天下来,姜婵早已没了当初求生的勇气。 听了戚继雯亲口否认,姜婵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戚雯又和她聊了几句,见她精神确实不好,起身准备离开之前,她又问:“你熟读诗书历史,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姜婵双眼空空,根本没听见戚雯说什么。 一旁的夏兰担忧地看了一眼,想提醒一声,又不敢。 姜婵仿佛有所发现,偶然回神,才见戚雯盯着她。 她疑惑地看着戚雯。 戚雯于是又说了一遍。 姜婵微微惊讶,但还是低头示意戚雯继续说。 虽然,她对史书并不了解,诗书倒是看过不少,也不知道戚雯要问什么。 于是她认真听:“我问你,依你来看,后宫嫔妃该如何处置?” 姜婵一下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戚雯。 戚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问她这个? 戚雯脸色平淡,什么也看不出,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姜婵揣度着她的意思,斟酌着落笔:“史上并无先例,殿下突然问起,我却不知如何说。” 戚雯挑眉:“并无先例?那厉帝后宫,当初是如何处理的?” 姜婵哽了一下,她真不知道。只能实诚地摇摇头。 厉帝倒是听说过,前前前朝的一个帝王,在位不过一年半,因滥杀无辜引起天下人不满,被百姓起义推翻。 但是后宫嫔妃怎么安置的,她哪里知道。 戚雯这是诚心来为难她的吧? 姜婵还在思考,就听戚雯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厉帝后宫嫔妃不多,只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和一位昭仪。他死后,皇后自缢而亡。贵妃和昭仪也被杀了给他陪葬。” 戚雯的声音不带情绪,似乎生来就是那么清淡那么冷清,听得姜婵心头一颤。 借着被子遮掩,她只觉得指尖已经深深陷入掌心。 戚雯也想让她去陪葬吗? 那又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 不对。 姜婵眼角的绝望还没退散,对上戚雯无所事事的眼神,心头猛然一怔。 戚雯要是想让她去陪葬,当初就不会给她请太医,也不会给她灌下哑药逼她为奴…… 戚雯也不想让其他人去陪葬。否则不会来问她。 虽然不知道戚雯的具体想法,不过姜婵想通了这一点,方才的忐忑就少了些,再落笔就写得快了。 她病了些时日,原本就皎白的手指少了点葱嫩,多了两分苍白,握着笔杆落下一个个小楷。 手腕洁白,没戴珠串。戚雯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是戴了一串粉珍珠,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她于是问:“你的粉珍珠呢?” 姜婵满脑子都是戚雯的想法,还没写完,忽然这么打岔,叫她手中的笔一顿,一整滴墨水落下,污了一片。 戚雯皱眉拿过来,只见上头是一句没写完的话:殿下生性良善,如今天齐刚刚平定,也不好再造杀孽,不如叫她们去…… 后头就是一团墨水。 生性良善? 戚雯挑了挑眉,没说话。 姜婵要拿过来继续写,就见戚雯将纸随手一折,交给一旁的夏兰,又夺过她手中的笔。 “既然你求情了,那就叫她们去南远庵修行吧。” 姜婵心道,这哪是她求情了。 又听着戚雯的安排,倒也可行。南远庵虽说苦了些,但好在保住命了。 过个几年,戚雯不在意了,她们也能回家去。 不得不说,两人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 姜婵的心情大起大落,加上这几天都没睡好,这会子也有些撑不住。 戚雯见她阖上眼,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起身准备离开。 待姜婵闭上眼,戚雯已经出了院子,顺便带走了夏兰夏竹。 确定姜婵听不见了,她才问:“她今天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起姜家? 夏兰夏竹对视一眼,夏竹就小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 戚雯死死盯着她。 明明是大冬天,夏竹只觉得额头冒汗,呼吸沉重,最终是无力跪下,再不敢说话。 良久,戚雯才淡声开口:“送回陈家去。府中再有乱说的,一并送回去。” 她走了两步,又补充道:“我不管是谁,要是让她知道了……” 夏竹连忙俯身拜下:“婢子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 这一次,那两个小丫头被送回陈家,估摸着过几天就要暴毙身亡了。 倒不是说戚雯就这么凶残,只是,陈家本就存了讨好戚雯的心思,不然,何苦费劲让戚雯住在陈家。 如今这两人让戚雯退回去,除了是得罪戚雯了,还能怎样。 这样一来,陈家自会给戚雯一个交代。只牵连不了她人。 那下一次,要是戚雯动手呢…… 京都连日的血腥气隐藏在雪下久久不散,夏竹夏兰均脸色苍白。 等戚雯不见了身影,这才无力叹气。 “我刚才,差点以为我也要被送回去了。”夏竹一脸后怕。 不论怎么说,被长公主送回去,那就是个死啊! 夏兰也是心有戚戚:“毕竟是……丹阳王呢。” 戚雯能掌控丹阳,岂是好说话的? 背后议论主子也不好,两人说了这两句就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夏竹才嘀咕:“这能瞒多久……” 第8章 外头都知道姜家的事,纵然府里不让说,以后还能不许姜婵出去? 夏兰叹气:“不能让姑娘在府中知晓,别的……”她们也管不着。 想到这儿,她好好吩咐夏竹:“我去看看药,你好好照顾姑娘。” 夏竹有些不高兴,她刚才被吓着出了一身汗,想回去洗个澡换衣裳呢:“姑娘歇着呢,要我照顾什么?” “要我说,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姜贵妃,马上就和咱们是一样的人了,要什么人照顾?偏她金贵……” 虽然没明说,不过姜婵不能说话这事,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夏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夏竹被看得心里不安,皱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夏兰:“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心思。要不你去回了殿下,给你换个地方?” 夏竹当然不敢。 见夏竹害怕,面上有些不服,夏兰轻哼一声:“殿下的吩咐在那儿,你不愿意有什么用?不想回陈家去,就好好收了心思。免得哪天犯错连累我。” 夏兰可是看得清楚,戚雯对姜婵,可不是一般的主子对仆人。 姜婵不必讨好,但绝对不能得罪。 偏夏竹不高兴。其实今日要是她跟着,哪里会出这回事? 夏竹的心思,夏兰管不着,只求自己好好的。 同样的,戚雯的心思,姜婵也猜不到。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和戚雯说话。 太累。 她一直在想,戚雯为什么会问她那个问题呢?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 其实戚雯……本就没打算要她们的命吧? 所以,是她自己先乱了,她自己撞进了戚雯的笼子里。 这还真是…… 姜婵被自己气到了,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夏兰端着药进来,就看见了靠坐在床头脸色阴沉的姜婵。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明明刚才姜婵还睡着,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但她也没问,只是端着药走进些:“姑娘,该喝药了。” 黑漆漆的药汁弥漫着一丝丝苦味,还没入口,姜婵已经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推了推:“先放着吧。” 夏兰知道她不爱喝苦的,也不敢不听她的话,只是也没放过去:“姑娘还是快些喝了吧,完了用清水漱口,再拿些蜜饯。要是让殿下知道,您……” 后头的话夏兰没说,但是这么浅显的意思,姜婵还是听得懂的。 刚来的时候,她就是不愿喝药,最开始戚问你还有心思劝一劝。偏偏用的是诸如“你好了才能跟在我身边”此类的理由。姜婵心中不顺更不想喝药,大有一副就病死自己的样子。 戚雯直接就火了,亲自动手给她灌药,洒了就让厨房再熬,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姜婵顶着满脸药汁,看着戚雯吩咐不许给她清水漱口,也不许拿来蜜饯。 所以,这接连十来天,姜婵每天都在和苦苦的药汁作斗争。不过,有了先前那回事,她倒是不敢不喝药了。 她漱口过后含着蜜饯,这才觉得口中的苦味散了些。她起身坐在桌边,火盆子烧得旺盛,倒是不觉得冷。 “夏兰,二……殿下…性子…怎么样?”一句话在姜婵心中拐了几个弯才比划出来,她仍觉得不妥。 好像是她在背后议论戚雯一样。 夏兰脸色一白,不敢说。 “你也知道,我以后和你们是一样的人,都是殿下身边的丫鬟。只是我和殿下相处得少,你要不给我说说,万一我以后犯了忌讳可不好。” 夏兰一想也是,只是她也不大了解戚雯,况且也不敢说,又想着卖个好,就悄悄道:“外头的人都说…殿下骄纵跋扈,不守规矩。” 姜婵眼皮子一跳。 她有些不明白这句模模糊糊的话,不过,十天后,她就见到了什么叫“不守规矩”。 第7章 #不用来我跟前# 戚雯住在陈家的宅子里却不喜用陈家的下人,加上她又将身边的得力侍女之一派去了丹阳,所以姜婵不仅成了戚雯的贴身侍女,还兼任府中管家。 这天,戚雯一大早进了宫,姜婵都习惯了,只是一一安排府中琐事。 十来天过去,管家这方面虽不说十分流利,倒比之前磕磕绊绊不知道该做什么要好些了。刚开始时不了解雯喜好,安排起来顾虑重重,往往是各处下人来问她,她转头就向戚雯请示,为此戚雯见到她就下意识皱眉。 “姑娘,丹阳那边的家眷到了。” 姜婵刚刚送走庄子的管事,就听门房前来禀告。 丹阳家眷? 她一愣。 戚雯孤身一人并无家眷。那来人只能是皇帝——戚诀的妻子了。 这位可耽搁不得。 她才准备迎出去,就见一行人已经进了院子,为首四个男子左右打量了一番,许是没见到戚雯,这才看向前面的姜婵。 “这位姑娘倒是没见过,敢问是……”着墨色袍子的那人首先问。 姜婵已经愣住了。 戚雯下嫁丹阳王后并无子女,就是有也没有这么大。倒是先丹阳王有几个儿子,但姜婵并不觉得他们会在这时候来找戚雯。 况且,刚才门房说的是丹阳家眷。 那这些人是戚雯的…… 姜婵觉得自己脑子懵住了,心中有个答案就在嘴边,但说不出口。 听见来人问,她连忙回神,轻施一礼,简单解释了两句,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姑娘的嗓子是……?” 姜婵脸色一变。 她现在颇有些讳疾忌医的心理,最怕的有两件事,一是嗓子,二是姜贵妃这个曾用身份。 带路过来的小厮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姜婵,在一旁解释:“回宋公子的话,殿下吩咐,姜姑娘暂代府中管事一职,主理府中大小事物。姜姑娘曾伤了嗓子不便说话,还望见谅。” 宋? 姜婵了然。前丹阳王正是姓宋。 那位宋公子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再说这事了,又问:“不知殿下如何安排?路途遥远有些想歇息了。” 这事儿带路的小厮就不知道了,看向姜婵。 姜婵已经面色如常,心道,戚雯可没说过这事,甚至没说过今天有丹阳的人过来。 如此一来,安排起来就有些棘手。 到底是安排在后院呢,还是前院? 别家府上,多是男主子住前院,女主子住后院。这府上不一样,只有一个主子,就是戚雯。 戚雯本人一直住后院,前院倒是还空着。 考虑到几人可能不同寻常的身份,姜婵还是将人安排在了后院。 索性屋子一直有人打扫,虽然没有提前知会,也不至于匆忙,只需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就行。 府中先前没有丹阳过来的下人,姜婵不知丹阳那边从前是如何安排的,就直接将四个人的安排在不同的院子,不过是挨在一起的。 好在陈府别院够大,不愁住不下。这四个人不过是占了府中一角。 一路走下来,姜婵也不由得心惊。这些天她不是病了,就是跟在戚雯身边服侍,还没有来逛过整个府。如今走了西北角,才能大概猜一猜别院到底有多大。 虽说给戚雯住,陈家必是奉上了最好的一处别院。但陈家并不只有这一处别院,听说陈府也是极其奢华。 难怪……难怪不论是伪帝还是先帝,都不遗余力打压陈家。 不过陈家能安稳度过两朝,也可见世家底蕴之深。 姜婵边走边想着京中的局势。 天齐有名的世家十来家,三家盘踞江南,三家定居京都,另外四家分散各处。先帝时,京都就以陈家、姜家、元家为首。 不过姜家底蕴并不在京都,加上姜首辅已死,眼见地走上下坡路,即便姜二叔任吏部尚书一职,也难以和其他几家抗衡。 戚雯和皇帝是陈家老太爷的亲外孙女和外孙,陈家风头正盛。元家历经十几朝,元家老太爷曾领兵西北,有“镇国公”的爵位在身,如今和陈家并肩。 不提其他世家在京中任职的本支旁支,以薛家为例的新贵同样不少。 京都…… 姜婵想着想着,眉头不自觉皱起来,随即又舒缓开来。 京都、朝廷,与她何干。 她晃晃悠悠回到院子,就见戚雯的侍女萤时守在书房门口。 她心中一个咯噔。 话说早了,还是有点关系,至少和戚雯有很大关系。 姜婵在书房外停下脚步,正要询问一二,还没来得及说,就听里头传出戚雯冷淡的声音:“进来。” 姜婵连忙推门就去,就见戚雯蹙眉不展,手中的笔不停,不知道写着什么。 “愣着干什么?磨墨。” 姜婵只得先将要说的事情压下,不敢再耽搁,连忙开始磨墨。 第9章 戚雯今日似乎不太顺心。 姜婵看着她一直紧蹙眉头,手中的笔从未停下,不时冷笑一声。 磨墨,听起来是个轻松活,可时间一长就不轻松了。 一个时辰悄然过去,姜婵一直站着,手中的动作不停,早就有些撑不住,偏偏戚雯没有半分休息的意思,姜婵想了想,忐忑地开口:“已经一个时辰了,殿下不然喝口茶歇歇?” 说着,姜婵手中的动作缓了几份。 戚雯写字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因此姜婵看不见她的脸色。 只是听见她用极平淡的语气问:“怎么?受不了了?” 姜婵一愣,戚雯的话里听不出来不满,那应该没事? 她有些忐忑,正要开口,就听戚雯似乎冷笑一声:“这点小事都做不了,还以为自己是姜家大小姐呢。” 姜婵脸色一白,勉强笑了笑:“我……” “果不其然。你现在什么身份,也敢在我面前你呀我的。” 戚雯放下手中的笔,这回真冷笑一声,只是看姜婵一眼,不管她又白了一分的脸色,敲了敲桌子。 姜婵顾不得心中怎么想的,连忙去泡了茶,又拿来了厨房新做的点心。 “你泡的茶?”戚雯问。 姜婵心中一顿,又是这个平平淡淡的语气…… 姜婵没说话,果然,戚雯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就让人不那么暖了:“水温高了。” “是,我……从前没泡过,下次知道了。”姜婵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还是连忙道。 戚雯忽然抬头看着她。 这几句话下去,姜婵虽然是不高兴,可是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也许过几天就忘了。 “没做过就去学,不要忘了身份就好。” 姜婵呼吸一顿。她哪里做得不合适了?需要戚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深呼吸一口,趁着戚雯歇息的时间,姜婵姜心头的不满和忐忑压下,想了想,还是说了丹阳家眷的安排,又雯戚雯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话音才落,戚雯的眉头“欻”得一下就皱起来了。 茶杯碰在桌面上,瓷器和黄花梨相遇,发出一声闷响。 “这点小事都要问我,要你这个管事有什么用?”戚雯四四盯着姜婵,似乎就在等她回答。 姜婵不说话。 “姜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磨墨不会,泡茶也不会,如今一点琐事也不会了?真实……”戚雯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似乎无奈,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只是不知道殿下的安排,以后一定会好好办的。”姜婵有些委屈。 戚雯不让她以“我”自称,可那句“奴婢”姜婵怎么都说不出来。 再者,这几句话下来,姜婵也知道戚雯向干什么了,不就是提醒,不论她曾经是姜家小姐还是宫里的姜贵妃,如今都是长公主身边的下人吗! 想着想着,姜婵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戚雯一盏茶都喝完了姜婵也没说话,她拿起笔继续看卷宗。 说不出话,姜婵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一把掀翻了砚台。 “咚”得一声砚台落地,溅起一地墨汁,顺带磕了一个角。 原本整洁的书桌顿时凌乱不堪。 戚雯似乎没想到突然这么一遭,皱眉看着姜婵,眼中是无法隐藏的怒火。 戚雯的长相随了陈皇后,一双眼狭长,就算不说话,只是看着你,也叫人后背生寒。 姜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被一大早的事情震惊了,也可能是对戚雯刚才的举动不满。 她慢慢地比划:“我哪里做的不好,殿下可以直说,何需这般对我。” 虽说这就是目的,但戚雯心中还是一股无名火乱窜:“滚!” 姜婵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门外候着的萤时早在听见那一声响的时候就吓了一跳,忍住没有进来,此刻见姜婵出来,连忙上前问问情况。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姜婵来纳瑟一白,几乎是跑着出了院子。正要追上去,就听里头戚雯找她。 戚雯许是真的心情不好,没忍住,摆在书桌上的花瓶应声而碎。 她压着怒火,语气更加平淡地吩咐:“收拾了。” “既然她不愿意,以后就不用到我跟前来了。有什么事你安排就好,不用回我。” 萤时一愣,连忙应下,却总觉得不对劲。 虽说姜婵现在是府中管事,但都知道她的身份前段时间戚雯又吩咐人悉心照料,也就无人敢把她当一般人看待。 今天……两人这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了,戚雯的吩咐还是要听。 这边,姜婵一路快步走回了院子,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复杂。 委屈,是为戚雯今日毫无厘头的话,复杂,是她始终对戚雯有些感激和不甘。 姜婵越是想,一边觉得戚雯实在过分,一边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戚雯就算是不满她,想整治自己,又怎么了。说到底,都是当初自找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要赔个罪吧……? 姜婵这么想着,第二天亲自去厨房跟着厨娘炖了汤,就等着戚雯回来。 看着她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厨房的方大婶都觉得自己眼睛要花了。 “姜姑娘,坐坐吧。殿下许是政务繁忙,在宫里耽搁了。” 姜婵谢过了她,心中着急,哪里坐得下。 这边一听说戚雯回了府,她连忙将煨了一天的老鸭汤盛好,又算好时间,这才提着食盒向戚雯的院子走去。 等会儿见了戚雯要怎么说,这个事情她已经想了一天了。既要灭了戚雯的火气,也不能太谦卑了…… 她想了一路,到了戚雯的院子,她果然在书房,外头是萤时守着。 哦,今天不需要人磨墨了。 只是这么想了一句,姜婵收拾好心情,提着食盒向萤时点点头就准备进去。 没想到却被萤时拦下。 姜婵愣了愣。 “殿下有令,姜姑娘以后不必出现在她面前。” 第8章 #道歉?# 姜婵咬了咬唇,还是比划:“那日是我做的不对,幸得殿下提点,今日……我是来赔罪的。” 萤时看着她,微微叹口气,摇头道:“殿下不见,你先回去吧。” 姜婵看着紧闭的房门。 两人就在这儿说话,又没有压低声音,戚雯不可能听不见。没有开口,就说明确实不见她了。 姜婵不能为难萤时,将手中食盒往前送了送:“那我不进去了,劳烦你将这个给殿下。这是我一早去厨房熬的汤,殿下近日操劳,天气又冷,喝口汤暖暖身子才好。” 萤时本来也不想接的,只是姜婵几乎乞求般地看着她,她心一软:“好,交给我吧。”她接过食盒,想了想才说:“你事情多,还是先回去吧。那几位……” 萤时指了指西北角的几个院子:“你平日里派人多照顾些,殿下如今事务繁忙,只怕没时间过去。” 姜婵了然。 这是说,戚雯这几天忙得很,没时间见那些人,但过后见着了,要是有什么不对,这是要问她的;再一个,戚雯事务繁忙,平日里也不要让他们过来。 第二个萤时没说,但看她的样子姜婵也猜到两分。 看起来,双方关系并不是很亲密? 姜婵胡乱想着,慢步下去安排事情。 今年的年过得十分平顺,新朝刚立,里里外外多少有些没扫清的势力,因此并没有大办,只按着往年走规矩了。这一晃,就到了正月十四。 腊月二十七封笔,明日元宵一过,又要开始上朝了。 十四这天晚上,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戚雯的姜婵突然收到了戚雯的“邀请”。 是萤时捎来的一句话:明日戍时,书房。 简简单单六个字,姜婵想了一晚上也没猜到戚雯到底要干什么。 半个多月来,这还是戚雯第一次要见她。 第二日下午,姜婵准时出现在戚雯的院子。 戚雯刚从宫中回来,只是看了她一眼:“换身衣裳吧。”她原本穿的是一件月白夹袄。 姜婵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这衣裳怎么了,又不敢问换件什么样的。 好在戚雯一说完,就叫屋外的丫头领着她去换衣裳。 不多时,姜婵重新换了一身绯色旋袄,又披了一件兔毛镶领的雪白斗篷。 她有些局促、又有些高兴地站在廊下等着戚雯换衣裳。 她心中猜到一点,戚雯大约是要带她出去。 她还在闺中时,平时外出要么去庙里上香,要么就是各府宴会。后来被指给四皇子,更不好外出,多是在家学规矩。再后来进了宫,一直到现在。 猜到这一点,姜婵心中就止不住高兴。 一来,她从未出去玩过。二来,戚雯肯带她出去,是不是代表她不计较那天的事了? 第10章 姜婵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地等着,这边,戚雯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姜婵站在廊下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戚雯的喜好风格与姜婵又不同,她偏爱清贵一些,此刻仍旧只是用一根雕花玉簪绾起发丝,仍旧穿着那件狼毛大氅。 姜婵见她出来,又不说话只是往外走,揣摩着她的意思连忙跟上。 正月里,风雪一点没软。风不大,但夹杂着雪花从四面八方飞进领子里,姜婵一个激灵,连忙拢住斗篷,又紧走几步跟上戚雯。 “殿……”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比划,就被转身的戚雯一把捂住嘴。 无视她惊恐不解的眼神,戚雯几乎是连拉带拽地带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放了炉子,一进来就是暖烘烘的。 戚雯坐下,敲了敲小桌。 姜婵被捂得喘不过气,连咳了好几声,缓过来连忙给戚雯倒了杯茶。 戚雯也不急,静静地等着。 略有些冲的姜味在车内四散弥漫开来,同角落的熏香缠缠绵绵。 姜婵将姜茶奉上,却被戚雯推回来。 “你喝。” 姜婵一愣,反应过来,这是戚雯怕她着凉了? 连忙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一暖。她又倒了一杯,戚雯这才接过。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一串“嘎吱嘎吱”的声音。 姜婵抱着茶杯和戚雯并排坐着,戚雯闭目养神,她低头沉思,两人谁也不说话。 没多久,外面传来些许喧闹声,姜婵想偷偷掀开帘子看一眼,又怕冷风吹进来,正犹豫着,戚雯睁眼了。 “走吧。” 眼见着戚雯已经准备下车,姜婵忙放下杯子跟上。 一出去,暖意瞬间就消失了。 姜婵拢住领口,将寒意挡在冰天雪地里,从头到脚,只余脑袋和一双手露在外面。 马车停在街口,略有些昏暗,可再走几步,仿佛进了书上说的天宫。 到处都是花灯,璀璨一片。 姜婵跟着戚雯在街上走着,不时左右看一看。 今日元宵,不时有猜中灯谜的小孩子拿着花灯满街跑,耳边都是嘻嘻哈哈的笑声,也有猜不中灯谜的人抓耳挠腮。商贩们也没闲着,虽然年还没过完,但已经准备了许许多多小玩意来卖,从糖葫芦、八珍糕到各色头绳手串,衣食住行样样齐全。 姜婵没怎么见过这样热闹又充满烟火气的场面。 从前,一到了元宵节那天,白天父母都要进宫,等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晚上总会全家一起吃个团圆饭,饭后照例请戏班子来府中唱戏,这就算热闹了。 不过姜婵不爱看戏,大多数时候都在坐着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姜婵突然想起那个被她忽略的事。 按道理,戚雯今晚不应该在宫中吗? 按着前朝旧例,宫宴于傍晚结束,臣子自然是各回各家,宗室总要陪皇帝继续乐呵乐呵、说说话。 所以,是戚雯自己走了,还是宗室都没留下? 姜婵还没打听过外面的消息,想到这里也发觉自己疏忽了。 “想不想去猜灯谜?” “嗯?”姜婵念头还没落下,就听戚雯突然问,她明显一愣,戚雯看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姜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一盏兔子灯。 她点点头:“殿下去吗?” 戚雯看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姜婵恍然发现,这句话问得多余了。 戚雯还是点了点头。但是她不动,姜婵也不动,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动。 “走吧。” “姑娘也喜欢这盏兔子灯吗猜对是个灯谜,可以免费获得哦。”摊主见两人过来,连忙迎上去。 姜婵下意识看了一眼戚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戚雯似乎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戚雯已经拿了第一个灯谜递给她了。 谜面是“空中一轮明月圆”,猜一个地名。 元宵节的灯谜总不会太难,姜婵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答案,她没说,去看戚雯,却发现戚雯正在看她。 姜婵就像一个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一般,立马撇过头。 她看向摊主,率先说出那个答案。 “长安。” 有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个灯谜想必就是出自这里。 摊主是个中年女子,见她不说话,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戚雯。 “长安。”戚雯道。 摊主了然,笑吟吟地又拿出第二个灯谜。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不过一刻钟就拿到了那盏兔子灯。 摊主看起来颇有些惋惜:“这可是我这儿最好看的一个灯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被你们拿走了。”摊主一边说,一边给两人取下花灯。 姜婵不善言辞,拿了灯也只是笑吟吟地不说话。 摊主又道:“烟霞湖还有盛大的烟火表演,两位小娘子要是有空,不妨过去看看。” 姜婵是知道这个的,但是她不知道戚雯今晚出来是做什么的,因此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要去哪里。 戚雯微微颔首,谢过摊主,带着姜婵在人群中穿梭。 姜婵拿着灯紧紧跟着她,生怕走丢了。见戚雯步履匆匆,姜婵也不敢问。 不知怎的,戚雯突然挺闲啊脚步,姜婵一个没注意,从人群中穿过来差点撞上她。 就这样,戚雯走一段就停下等姜婵跟上,两人一路走到了烟霞湖边。 因着烟火表演,湖边早早热闹起来。湖中央的烟火早已准备好,周遭的船只也已经停靠在岸。 两人勉强找了个人少的位置站好。 湖边起了风,姜婵一路拿着花灯,此刻都觉得手指僵硬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 她换了只手拿花灯,拢了拢袖口。 戚雯见了,将花灯拿过来,又拉着她的手。 戚雯的手暖烘烘的,姜婵只觉得自己抱了一团火。她别扭地向将手抽出来,却被戚雯捂得更紧了。 “不要乱动。” 姜婵不动了,乖乖任由她拉着手,只是海事不自在,他别是戚雯那句话。 雪早就停了,烟霞湖的烟也进入表演时间。 姜婵和戚雯并排而站,谁也不说话,都看着湖中央。热闹的人群也在此刻寂静下来。 “砰——” 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随着五彩的烟火不断升空,人群也重新恢复热闹,各自和亲友说笑。 姜婵此刻也没有方才的不自在了,戚雯愿意拉着,那就拉着吧。 她紧紧盯着夜空中的烟火,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元宵夜晚,她和好友也在烟霞湖边。 “那日的汤不错。”戚雯也盯着空中,只是忽然开口。 姜婵耳边全是人群的说笑声和烟火盛开的声音,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戚雯说了什么。 她不再关注烟火,只是看着戚雯。 这是戚雯的道歉吗?今晚特意带她出来,是为了这个? …… 烟火持续半个多时辰,两人就在这里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结束,两人的手都冻僵了。花灯再黑夜里散着明亮的光,戚雯看了一眼,拒绝了姜婵要接过灯的手。 “回去吧。” 姜婵只好跟着她再一路穿过人群回到街口。 两人都没注意,就在她们身后的某一处地方,有几个人一直盯着她们。 “那是不是姜婵?” 六公主眯了眯眼,问一边的明显愣住的姜萱。 姜萱此刻又是震惊又是恼怒,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否认,但是姜婵回头的时候,几人都看见了。 “戚雯竟然还有闲心带她出来……好一个姜贵妃,为奴为婢更会讨人欢心了……”六公主眯了眯眼。 第9章 #为难# 过了这个年,姜婵明显发现戚雯忙起来了,常常一早出门,下午都不一定回来。 新年一过,皇帝就下令,如今早朝还是三天一次。姜婵只知道戚雯每天进宫,却不知道具体忙什么。 好不容易一天戚雯没有进宫,半下午的时候,姜婵提着早就煲好的汤前往书房。 谁承想,才走到书房门口就被人拦下来。 “殿下有令,你不能进去。” 夏竹冷眼看着姜婵。 姜婵一愣。元宵节过后,戚雯并未再说过不想见她的话,于是萤时和姜婵都默认那句话已经作废了。姜婵再一次站在戚雯身前时,心中忐忑,但见戚雯并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大胆起来。 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有人记着。 姜婵一时不愿和她多说。 她和夏竹见的第一面开始,她就发现对方并不喜欢她,那时候她还是“姜贵妃”。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方不喜欢自己,姜婵也不会和她多说。 平时都是萤时守在这里,夏竹坚决不让的样子,让姜婵干戈的同时也有一丝恼火。 第11章 “夏姑娘。”她一只手提着食盒,一只手比划,“劳烦你让一让,汤凉了就没法喝了。” 夏竹:“殿下并未说过要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姜婵看着她,又越过她看了一眼书房。 又是这样。 戚雯明明就在书房,不可能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一句话都没有,不就已经说明了态度? 姜婵和夏竹对峙,半晌,转头就走。 不让她进去,那就算了。 戚雯写着写着,外头重新安静下来。一抬头,果然透过窗户看见姜婵提着食盒离去的背影。她想了想,重新落笔。 眼看着就到二月春闱了。 皇帝刚刚登基,第一年的科举更是重中之重。戚雯已经为此事忙了好天。 此外……戚雯拿出一直压在折子下的信,是丹阳来的。自从两人来到京城之后,丹阳一直不太稳定。 丹阳怎么解决是个问题…… 戚雯轻轻敲了敲桌面,外面守着的夏竹连忙进来。 她不说姜婵的事,只是添茶收拾桌子。戚雯看了她一眼,道:“这儿不用你了,请姜婵过来。” 夏竹收拾茶具的手一顿,还是立马低头出去。 这边,姜婵刚刚回去,还没放下手中的食盒,就见夏竹找来。 她轻微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思考戚雯突然找她的用意。 其实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了。 姜婵到了书房,戚雯也没有抬头,依旧伏案写什么,只是丢給姜婵一封信。 姜婵疑惑地拿过来,犹豫着看一眼戚雯,还是缓缓打开。 细细看下来,她更加疑惑了。 丹阳? 戚雯想说什么? 信是戚雯另一个贴身婢女萤迟写的,翻过年她就被戚雯以天子使臣的身份派去丹阳。此番来信,除了日常问安之外,丹阳才是重中之重。 戚雯十五岁下嫁丹阳,没两年丹阳王便被发现死于宠妾榻上。戚雯废了一番苦心,越过丹阳王的几个儿子成了新的丹阳王。原本丹阳境内也不同意,但见戚雯并没有利用自己丹阳王的身份处处为天齐想着,而丹阳在戚雯的治理下也越累越好,议论声这才少了。 姜婵忽地想到后院那个宋公子……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原来,戚雯回到京城后,丹阳百姓始终惶惶不安,害怕戚雯会让丹阳并入天齐,让这块地从此成为天齐的土地。 虽然各个官员仍然正常工作,对百姓也有所安抚,但效果并不理想。 尤其是萤迟去了之后,“丹阳即将并入天齐”的消息似乎一夜之间遍布丹阳,甚至有百姓组织抗议。 姜婵看了信,心中隐隐有些想法,难道戚雯是想问她? 不得不说,价格呢婵这次猜得准确。 见她轻轻放下信封,抿唇不语,戚雯抬了抬眼:“你怎么看?” 姜婵不动,一时间书房内寂静得可怕。 良久,她动了动手指。 “天齐地大物博,百姓安居。比起天齐来,丹阳虽说弹丸之地,但…” 姜婵顿了顿,戚雯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殿下本就是丹阳王,主理丹阳一应事务,丹阳未来怎么走,全看殿下的意思。”姜婵又顿了顿,见戚雯还是没什么表示,又接着刚才的话,“若是天齐能顺利收复丹阳,不仅了却先祖心愿,还能扩展天齐版图……” 姜婵还没表达完,戚雯手中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茶水被溅起来几滴,姜婵顿时不动了。 虽说戚雯一向不会喜形于色,但此刻,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生气了。 姜婵有些忐忑,也有些生气。 她本来是不想发表意见的,难道不是戚雯一定让她说的吗? 再说了,丹阳拿快递本就是之前天齐丢掉的,收复故土一直都是天齐的梦想。如今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回来,戚雯难道会不愿吗? 皇帝难道会不愿吗! 所以,她又说错了什么。 戚雯可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姜婵想了这么多,她有些烦躁,有些生气,语气更加生硬。 “贪功冒进,这就是你的本事?” 她压着声音。 姜婵愣了愣。贪功冒进?这是说她? 她现在受困于公主府,到底能贪什么功冒什么进! 姜婵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她的双手飞快地比划。 “殿下心中所想,我自然猜不到。殿下既然让我说,想来也不愿听我谎话讨好。我自认略读过几本诗书,识得几个字,但总归眼界有限。国土事关重大,我随意说说,殿下也就随意听听,岂能当真。” 戚雯看出姜婵生气了,轻哼一声:“既然国土事关重大,竟也敢随意说说。” 姜婵:…… 姜婵没动,沉默地看着戚雯。戚雯存了心找茬,她说什么都是错。 “依你之见,天齐应该趁此收复丹阳。是这样吗?”戚雯问她。 姜婵没说话。 刚才那么说,完全是揣度戚雯的心思。依她来看,这样自然不好。 首先,丹阳谣言四起,百姓惶恐不安。若是戚雯真有这个念头,只怕下一步丹阳群众就要起义。丹阳地方确实小,但它连接天齐和南月。和天齐有冲突倒是不怕,怕的是和南月联合。 其次,戚雯能稳坐丹阳王一位这么多年,是因为她此前没有利用丹阳位天齐谋福祉。丹阳要是并入天齐,世人会怎么看戚雯?就算表面赞她一句谋划得当收复故土,但私底下的议论谁又知道? 再者,称赞太多也不好。 想到这里,姜婵垂眸看了眼戚雯。戚雯在不在意名声她不知道,但目前来看,戚雯和皇帝并无生分。 只是日后皇帝渐大,大长公主势大,他能甘心? 外头“本该由大长公主登基”的说法不在少数。 姜婵没动作,戚雯也不说话。 戚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将信纸丢进一旁的火盆子,火舌瞬间淹没整张墨纸,不过几个呼吸就华为一篇灰烬。 “人人都想不劳而获,倒是衬得本君像个傻子。”戚雯冷哼一声,眼中的嘲讽之色藏都藏不住。 姜婵还是没动。连“本君”都出来了,看得出来,戚雯并不想将丹阳并入天齐,但朝中明显有人不愿意。 这里面都有谁将婵管不着,但戚雯平白无故把她拉进来是几个意思。 戚雯明显有些不高兴,又转头看着姜婵:“你也是。让你说你就说,本君难道还会治你的罪?抛弃本心追求讨好,怪道是姜家小姐。” 这就是明显挑刺了。 姜家就是姜婵心中一块不愿触碰的地方,听不得也想不得。偏偏戚雯故意的,时常把“姜家小姐”“姜贵妃”挂在嘴边,偏她毫无办法。 姜婵更加沉默。 “回去吧。”戚雯摆了摆手。 姜婵毫不迟疑行礼出去,她今天还要见一见铺子的掌柜。 刚出门,就见夏竹迎上来:“殿下叫你做什么?” 姜婵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问你话呢。”夏竹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殿下救你一命,怜你几分,你竟敢忤逆殿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夏竹想起年前的事,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 姜婵一来就越过众人暂代管家一职,元宵更是被殿下带出去逛街,凭什么! 同样是奴才,凭什么姜婵连话都不能说,还处处高人一等! 夏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姜婵渐渐收起笑容,瞥她一眼。 她突然想明白了,夏竹被调过来放在这儿,也是戚雯的意思。 姜婵一想,脸色更冷了两分。夏竹还要说话,就被姜婵一个眼生看过去。 “还不赶紧回去此后殿下。” 姜婵本想说两句,转念一想就算了。没必要,相看两厌,说多了夏竹怎么想还不一定呢。 夏竹果然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姜婵一路沉默着回到自己的屋子,忍了一路还是摔了茶杯。她就不信戚雯不知道,知道了也无妨,就是给她看的。 曾经的姜家小姐,怎会忍下委屈!戚雯算计她在先,她不就是摔一个杯子。 果然如姜婵猜想的一般,夏竹果然留在戚雯身边侍奉。每每姜婵前去见戚雯总能被她刺几句,姜婵看出戚雯的纵容,久而久之,除非戚雯点名,再也不会主动过去。 甚至于,偶尔有人故意提起姜家,她也能面不改色。至于心中如何想,那就只有她知道了。 二月初九这天,戚雯传话要见姜婵。无视夏竹含恨打量的眼神,她推门进去,刚一福身就见戚雯的衣摆从眼前飘过。 “随我走。” 第10章 #春闱# 姜婵来不了愣神,连忙跟着戚雯走,一直到她跟着戚雯除了府,上了马车,仍然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戚雯要带她去干什么。 第12章 戚雯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又从不会解释。姜婵来了府中四五个月,见戚雯的时间不少,可从未猜到戚雯的心思。 但是,今天是二月初九。 春闱就是从今天开始。 姜婵没有刻意留意过朝廷上的消息,但她还是从街上及府中下人的嘴里知道了今年的主考官:戚雯。 所以戚雯要带她去哪,答案在姜婵心中转了一圈,她拉了拉闭目养神的戚雯的袖子。 戚雯看过来,目若寒霜。姜婵微微转头避开,问她。 “听闻殿下要主持科考?” 戚雯没说话。 “敢问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姜婵接着问。 戚雯蹙眉看她一眼,似乎很不耐烦。 姜婵脑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想。 新帝登基第一届科考万众瞩目,不然戚雯不会亲自去监考。 所以,戚雯这是要带着她去监考?! 这怎么可以! 姜婵一把抓住戚雯的手,见对方看过来,她飞快道:“殿下,府中还有要事。如果殿下没什么事的话,我得回去了。” 戚雯道:“府中有什么事?” 姜婵一时卡了壳。 戚雯看她一眼,移开目光。感受到姜婵的手指再次搭上自己的手臂,她才轻轻开口:“和我同行,你就这么不愿?” 她语气平缓,不起波伏,偏偏姜婵就是从里面听出来一丝恼怒。 她缓缓睁大眼睛,脸上尽是惊疑:她什么时候不愿意和她同行了?戚雯在想什么! 虽然她因戚雯的刻意为难和言语羞辱恼怒万分,但戚雯哪次要见她她没过去?也因此,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她心有不满。 “殿下多虑了。”姜婵顿了顿,本不想再说,还是没忍住,“殿下今日本该进宫。” 戚雯冷声:“你以为我要带你去看风景?” 姜婵:……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见她这样办事恼怒半是着急,戚雯收起心思,还是解释一句:“第一年科考,陛下十分重视。” 姜婵听她开口,缓缓坐直。 “陛下亲封我为主考官,我怎能不去。”戚雯又道。 姜婵没有打断,缓缓听着戚雯说。 但是戚雯就这两句话,再没有了。 姜婵急着急着有些无奈。怎么,戚雯还能带她去考场吗?她今天敢这么做,后日朝会御史台的折子第一个就上去了。 本来朝中几位老臣对于戚雯主考就颇有微词,一方面,戚雯是女子,本朝及以前没有先例。再者,当下环境尊师重道,学子们虽要参加殿试,由陛下亲自选拔,陈曲皆是天子门生。然而私下里,亦自称一句主考官的学生。 不然,前朝大儒号称桃李满天下,难道真是因为他收了许多学生?当然不是,是因为他曾担任三届主考官。 此次科举因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届,备受瞩目。 再者,朝中不少臣子是先帝为了打压陈家抬举的“宠臣”,当年没少为难陈家和陈皇后,皇帝年幼,就算不记得这些事了,可还有一个戚雯呢。不少人都想主持此次科考,除了能提升资历,拓展人脉更是关键。 姜婵侧目看向戚雯。这些是连她这个从未参与朝廷的人都知道了,戚雯会想不到吗? 答案是否定的。 姜婵见她再次闭目,而马车越走越远,不由得着急,扯了扯戚雯的袖子。 “别急。”戚雯冷声道,除此之外并不理会她。 姜婵一哽,不急?她都要急死了。单元是她想错了,戚雯只是想让她在大太阳里多晒一下折磨她,并不是要带着她去监考。 然而戚雯没能听见姜的心声,也没能想到她想到的那些顾虑。 戚雯看来,在一起的权势和力量面前,任何人都不足为惧。 她已贵为大长公主,整个天齐仅次于皇帝的存在,而且手中有实权,参与国家大事,并不畏惧他人,也用不着为他人着想。 见戚雯明显是有旁的打算,姜婵就算心急也不能让马车停下,只好安下心来坐着。 马车渐渐缓下来,姜婵隐隐约约听见官兵盘查的声音,她知道,已经到了。 果然见戚雯已经睁开眼,往外看了一眼,又喝杯茶,这才道:“走吧。” 说着,率先下车,姜婵连忙跟上。 另有几个礼部的官员早已等在一旁,协同官兵确认考生,见戚雯过来,忙起身见礼。 姜婵跟在远处,并不上前,只看着戚雯和几位官员说了几句话,突然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怔,立马站得更端正些。 接着就见戚雯对她招了招手。 姜婵挑眉,有一瞬间犹豫,但见旁边已有人探究地看过来她抿抿唇,快步过去。 “还不过来。”戚雯轻轻蹙眉,上午的阳光有些晃眼。 姜婵走到她跟前,戚雯衣裳上的檀香味正一丝丝地在鼻间萦绕,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尽管去,我在此处等你。” “嗯?”戚雯轻挑眉尾,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见姜婵退后一步福身,接着就是一丝恍然和一丝恼怒。 “跟着我。”戚雯语气冷了两分,见姜婵猛然抬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她不想解释,不想多说,但似乎又怕姜婵阳奉阴违,便道,“跟紧我。若是丢了,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姜婵就是再傻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在乎和威胁之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戚雯绝对不会真的丢下她。 所以她犹豫了两分,没有点头,不敢和戚雯对视,埋下头装作沉思。 戚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婵垂着头,没看见对方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她打好腹稿,正要跟戚雯说,一抬头刚好对上她冷清直勾勾的眼神,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戚雯看了眼她蠢蠢欲动最后又没动的手指,稍微有些满意。只是开口的声音更加冷清了:“走吧。” 姜婵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走,戚雯一个眼神横过来:“还不走?” 姜婵这才动步。 见戚雯过来,核定考生的官员和一旁值守的官员微微点头见礼,这一点头,自然就看见跟在戚雯身后落了一步的姜婵。 见戚雯什么都没意识到地往里面走,那人轻咳一声:“闲杂人员不得入内。” 除了那边排队的考生,无人搭理。 官员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旁边的同僚,硬着头皮走到戚雯跟前:“殿下,闲杂人员不得入内。若是殿下有什么事,里面自有供殿下差遣的下人。”所以您身后那个,别往里面走了。 后半句没说完,他没忍住又看了看后头的姜婵。 他没见过姜婵,但戚雯从宫中要走一个伪帝后妃的事也不是秘密,况且还有姜婵那张和姜首辅至少五分像的脸。 猜不到都不行。 戚雯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一眼毫无动作的姜婵,轻轻“嗯”一声:“走吧。” 官员一喜,没想到平日里的清冷公主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自然看得出来戚雯想带姜婵也进去,他已经做好了千言万语来劝告的准备,没想到戚雯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他满面笑容地看向姜婵,指了指某个方向:“姑娘不如去那边等。二月虽说不热,可这太阳也毒辣,那边阴凉处,姑娘等着也轻松。” 姜婵看了看戚雯,没动。她没那么傻,知道戚雯那句“走吧”是对她说的,更知道不是让她走远点,而是赶紧跟上。 因此她很纠结。然而在戚雯一个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无视一旁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的官员,赶紧过去了。 “殿下,殿下。”见两人根本不理会他,官员急了,将核定身份的活交给同僚,连忙拦住两人。 盯着戚雯要杀人的目光,他道:“这不合规矩。” “哪不合规矩?”戚雯问。姜婵默默左移半步。 “姜姑娘既不是我礼部官员,又非考生,自然不得入内。” “本宫带奴才进去,还要和礼部打招呼?”戚雯冷眼一横。 官员一默。这倒是不用,但他没想到戚雯真把姜婵当奴才了。 “行了,本宫的礼仪不需要你来指点。你好好完成自己的事要紧。”自从17岁以后,戚雯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拦着,脸色不虞,语气自然更加冷。 姜婵旁观看着,朝廷的事情不好说,只觉得戚雯果真如传言中的一般霸道。 她都这么说了,加上现在皇帝都事事过问戚雯,官员虽然十分不满不愿,还是施礼过后不再阻拦。 戚雯带着姜婵不顾路人的目光往里头走,两人再次沉默。 直到考生全部入场。 看到上座的姜婵两人,即便之前已有风声传来,但为了防止舞弊,朝廷并不会提前公布主考官员,因此众人此时震惊大于考试的慌张,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声再低也压不住。 第13章 一考生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上座的两人,没忍住跑到刚才核定的礼部官员面前。 “敢问大人,科考在即,主考大人何时到场?” “放肆!”被问到的礼部官员拱手示意,“大长公主在此,休要无礼。” 那考生冷哼一声,朝着戚雯拱手:“我等苦学数十年,是想为陛下、为朝廷、为百姓效劳。然而春闱已近,朝廷竟连监考官员都没有,究竟是看不起我等,还是陛下登基三月以来,人才尽失,无人可用!” 此话一出,底下的议论声倒是少了些。 但并不是众人没有话可议论,而是不敢说。 皇帝登基以来,不少官员辞官还乡,众人仔细一看,发现除了那些到了年纪告老的官员,其余大部分都和陈家有矛盾。 而陈家是皇帝的外家…… 众人的反应姜婵和戚雯都没放过,姜婵正要上前,却没想还没动就让戚雯拦下。 “本宫就在这,你却口口声声没有主考官员。怎么,你是看不起本宫,还是对陛下不满?”戚雯冷眼一扫,下头立马有人维持秩序,场面一度安静下来,她的话也被无限放大。 考生:“公主得陛下信任,身份尊贵,合该做好天下女子表率。然殿下先是不顾礼法带走伪帝后妃,致陛下于两难之境,后又把持朝政,全然不顾天子威严。圣人常言三省,敢问公主,每日可能做到三省自身?” 姜婵一听对方不仅牵扯到自己,还言辞犀利直指戚雯,顿时觉得火气上涌。 戚雯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道:“别动。”不管。 姜婵气得眼都红了,哪里听得见她的话,戚雯抓住她的手,问下头那人:“本宫所为皆得陛下首肯,看来你不是对本宫不满,是对陛下不满。” 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戚雯呵道:“你叫什么?” “小生籍籍无名不足挂齿。公主既连圣人之言都…” “闭嘴!”戚雯看了眼疯狂给她示意的官员,不由蹙眉,也没心思与人争辩,“时辰已到,本宫祝各位前程似锦,青云直上,为陛下、为百姓分忧!” 下面的官员连忙带着考生依次进入考场落座。 见人已散,刚才的那考朝着戚雯拱拱手,也进了考场。 姜婵此刻倒有些冷静下来,她打着手语告诉戚雯:“此人不简单,怕是…” 姜婵不说了,因为戚雯已经看过来。 她能想到的,戚雯也能想到,并不需要她说。 想了想,她换了句话:“经此一事,只怕人心浮动。” “若是因这点事失利,这样的人,朝廷要不起。”虽是这么说,戚雯的眼中却仿佛结了冰霜。 姜婵知道,朝廷急需人才,若是科举出了事… 她轻轻叹了一声,思考起这考生背后的人。 第11章 #所谓流言# 除了这个插曲,考试如想像般顺利进行。 三天又三天,三天再三天,除了每日固定的一句“跟我走”之外,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但那日的事还是风一样在百姓之中传开。 一时间,这件事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什么的都有。 然而,出乎意料的,众人讨论的大多是那考生那日的一番话,而不是戚雯那日的所作所为。 表面上风平浪静无人开口,但私底下,不少人都承认那考生说得对。 毕竟,这两件都是事实。 又想到当年跟着她下嫁丹阳的皇帝… 说戚雯跋扈不规矩的多,说她专弄权势想做女皇的也不少。 但不管如何暗潮汹涌,这些话都到不了戚雯耳朵跟前。要不是姜婵偶尔听到底下人说了一句,追问之下,也不知道这事。 再次现在戚雯面前,她就有些犹犹豫豫。 戚雯似乎发现不对,细细看她一眼,手中的笔不停:“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她这么一说,原本犹豫着正要开口的姜婵瞬间闭紧了嘴,不动了。 戚雯已经够忙了,这种事情又何需烦她。 于是姜婵只是摇摇头:“殿下写了许久,劳心伤神,不如歇歇?”戚雯自从进了书房手中的折子就没停过。 她一边劝戚雯休息的同时,一边又心惊得厉害。 外头传言戚雯把持朝政,姜婵从不这么认为。但朝中事事过问戚雯并不夸大。 甚至,姜婵听说,每三日的早朝,龙椅左侧另设一把太师椅。 不知此前在丹阳,是否也是这般? 姜婵虽有疑问,但心里清楚,丹阳和天齐不同,丹阳不管私下还是明面,戚雯都是丹阳王;而天齐,至少明面上,皇帝才是唯一的王。 如今两人姐弟情深,可日后,皇帝真的不会忌惮戚雯吗? 姜婵有些忧愁。 她的忧愁落在戚雯眼里又被放大了一倍,戚雯不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多,只当她为刚才的犹豫忧愁。 闻言放下笔,轻啜口茶:“说。” 茶香四溢,似乎整个屋子的每一寸都有熏染。 二月里,外面还冷。茶香被锁在屋子里,愈发浓烈。 见戚雯不耐烦,而什么都瞒不过戚雯,姜婵轻叹一句,才犹犹豫豫开口。 “那日科举过后,外头总有些流言…” “流言?怎么说的?”戚雯似乎突然来了兴趣,抢在姜婵说话之前,“说我娇纵跋扈,把持朝政,还是我背信忘义?” 见她都知道,姜婵这下不犹豫了,点头:“都有。” 前两个都好说。背信忘义,又说回丹阳。 戚雯久久不动,姜婵猜她与皇帝有了争执,双方互不退让,这才导致这种尴尬局面。 而想来戚雯没能说服皇帝,采取的办法就是一直拖着。 “那考生,殿下可查出来什么?”戚雯沉默了,姜婵着急了。 戚雯轻飘飘甩过来一张纸。 姜婵接过一看:“张林,苏州人士,父母早亡,幼孤。” 轻飘飘的纸,轻飘飘的一句话,自然抵不过有心人的千言万语。 当时那人说完径直进去考试,结束之后,此人留在京中等消息,戚雯也派了人多加留意,见他老老实实哪都没去,也不曾与什么可疑人员接触,不免疑惑。 张榜之日,此人名落孙山,早早回乡。盯着他的人来报,这人回去就进了一家私塾教书,并无可疑之处,就连京中之事都不曾开口。 普普通通的一个落榜学子,要不是那日“大义凛然”的几句话,只怕无人会注意他。 毫无破绽就是一个破绽,姜婵清楚,戚雯也知道,因此并未放松对他的监视。 况且,姜婵日日安排府中琐事,知道得还多一点:这人归乡路上前后遭遇三次刺杀。 这又是一个破绽。 戚雯只看他,漏了外头的流言。不过看起来是知道的,就是不想管。 但是姜婵想管。 她不想听外头有一句对戚雯不好听的话。 戚雯很显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见她说:“这人这样大胆,只怕背后之人早已安排好一切。保他性命无忧,又让百姓议论纷纷。就是不知,这是不是背后之人的最终目的。” 戚雯不说话,也不动,连个眼神都没有。 姜婵正要继续比划,忽然瞥见窗下守门的小丫头一闪而过,她心下了然,向日戚雯微微行礼,躬身退出去。 “姜婵。”戚雯忽然开口,姜婵脚步一顿。 “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越来越恭敬了。” 姜婵呼吸一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毫不相干的话题。 她想。 戚雯又来了。 似乎这样,她就会恐慌好长一段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见廊下站了一人,小丫头正领着他过来,戚雯想了想,上前两步将人拦下。 “宋公子留步。”姜婵就像没看见对方探究的、不满的目光,慢慢比划:“殿下事务繁忙,公子若是求见,得容我先通报。” 姓宋的公子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慢慢理解她的话,良久才慢悠悠地开口:“姜姑娘的手语实在令人难懂,请姑娘再说一遍。” 姜婵正抬手,就听对方说:“请姑娘再说一遍。”特意强调了这个“说”字。 姜婵心中烦躁。 她绝对不曾得罪过这位,想来就是对方小心眼无中生有看不惯自己。 她也不继续表达,但只要对方往前一步,她就伸手拦下。几次下来,宋公子也有些恼了。 “你不过一个奴才,谁给你的单子敢拦着我。”宋公子眯眼,十分不屑,也有不得不停下脚步的恼怒。 姜婵看他一眼,再次告诉他:“殿下没有命令说宋公子要过来,公子要见殿下,自然要通报。” 说罢,姜婵看他一眼:“公子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宋公子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情也不敢真的就被拦下了还硬闯过去。一来,不管外头如何,从丹阳来的都知道他们几人是怎么回事。而来…… 第14章 他盯着姜婵背影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姜婵去而复返,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见宋公子果真站在此处等着,她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微行了个礼,道:“殿下不见,公子请回吧。” 那一瞬,姜婵只觉得刚才被戚雯弄出的一点郁气都没有了。 “是殿下不见我,还是你根本就没去通报?”宋公子见姜婵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消息。” 姜婵眉头都皱在一起,不明白他这个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于是这一瞬,她的无语在宋公子眼中变成了默认。 宋公子冷哼一声,越过她就要去书房找戚雯。 姜婵本想拦着,但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她背后,想了想,还是赶忙跟上去。 她只是落了几步,但书房外面时,已经隐隐听见戚雯和宋公子说话。 她站在窗下,心中并无起伏。虽然恼怒戚雯前后不一,刚才还说不见,这一砖头就将人请进去了,平白让她得罪人。但是再一想,她就算得罪人了又如何,她现在再戚雯府上,外头的人不可能欺负她,府中……已经有戚雯了,多一个两个又如何。 里头传来两人的对话。 姜婵从宋公子的话开始听的,他说:“外头的流言,不知殿下是否知晓?” 姜婵心一紧,这人足不出户,竟然也知道了? 流言传得比自己想象的速度快多了。 “除了人心,这天下有什么瞒得过我的?”戚雯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谣言止于智者,况且流言这东西,越是打压传得越厉害,不必理会。” 姜婵往前探了探,不敢动了,怕被戚雯发现。她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和几个词,但她就是知道戚雯说什么。 她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劝她。 “谣言确实止于智者,但明显,智者不多。” 戚雯扫过窗下一闪而过的鹅黄,轻呷口茶:“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先让皇帝澄清,再把那人和他背后的人找出来啊! 姜婵现在真恨不得冲进去。 “殿下自有殿下的打算。我来是想问问……丹阳……殿下如何打算?” 姜婵蹙了蹙眉。 “怎么,有人找你打听消息?” 姜婵听着她的语气,都能想到那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可哪里是事不关己。有些时候,姜婵不明白戚雯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中另有打算。 “有没有人打听,都不妨碍我问一问,殿下,不是吗?” “你我有约在先,想来丹阳的事,殿下也没想着要瞒我才对。” 有约在先? 姜婵靠得稍微近了点,一抹鹅黄再次闯进戚雯眼底。 不知戚雯和他有什么约定…… 姜婵想到丹阳,她只知道戚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了丹阳王,这其中自然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难不成这位宋公子和戚雯达成某种协议、支持戚雯去了? 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威胁啊。 姜婵不敢更近一步去看戚雯的脸色,只是猜想肯定不怎么好。 “自然。丹阳形势复杂,我和陛下还要商议一番。你若是为了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 姜婵才一挑眉,就听戚雯抢在对方开口之前道:“若是为了流言,那也可以走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姜婵连忙从窗下避开。 正走了两步,就见宋公子已经出来,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这回倒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正要蹙眉,就听戚雯唤她进去。 戚雯看了她许久,久到姜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偷听又被抓到的时候,终于听见了戚雯不咸不淡的声音。 “姜婵,你性格软弱,若非本宫垂怜,怕是在那南远庵也不好过。但是说到底,也是我让你成了奴才。你可恨我?” 第12章 #进宫# 恨? 那倒也谈不上。 姜婵不知戚雯安的什么心思,没回答,但面无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她见戚雯已经忙起来,便悄然退下。一出门,深呼吸一口,将心中的杂念抛下,忍着没有回头去看书房的戚雯,径直往前走。 殿试过后,这一届科举算是落下帷幕,状元打马游街、鹿鸣宴上新科进士醉酒斗诗……整个京都迎来了年后的第一场热闹。 而在这片热闹中,皇帝的生辰到了。 听到戚雯要带自己区参加宫宴时,姜婵有些震惊,正要拒绝,就听戚雯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当时身边的婢女去哪儿了吗?” 姜婵的心一紧。当初醒来之后,她不是没打听过听兰的下落,但那些人多半不知,她只能去问戚雯。戚雯明显是知道的,但不给她说她也无法,怕追问下去反而对听兰不好。 反正她现在自保都成问题,和听兰在一起没有好处,只要知道听兰还活着就行,因此也就没在多问。 如今突然听戚雯提起来,姜婵只觉得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听着戚雯的意思,听兰留在宫中…… 宫中如今除了皇帝便是皇后,以及先帝的那些太妃们。也不知道听兰到底在哪个宫中…… 姜婵一时面色不显,眼中却很是担忧,但她垂着头,戚雯并没有看见。 “如何?”戚雯问她。说是问,但已经笃定了她不会在拒绝。 姜婵点点头:“多谢殿下。” “口头上谢我?”戚雯轻啜口茶。 姜婵忐忑了一下,不知道戚雯又要说什么,只能沉默。好在戚雯也没有等着她说,接着道:“算了,先欠着。” 姜婵松了口气。 五月初三这天,姜婵穿了一袭浅绿长裙,裙摆隐隐绣了些或白或粉的花瓣,袅袅婷婷,步步生莲。 戚雯低头看了一眼,细碎的阳光落在裙摆间。一愣神的功夫,裙摆停下,人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 戚雯回神,点点头,示意姜婵跟着她走。 姜婵对后头震惊且怒目而视的夏兰视而不见,只是跟着戚雯一路往外。 说实话,她实在不知道夏兰对她的不喜来自哪儿。但她又不是银子,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姜婵胡思乱想地跟着戚雯上了马车。 陈府别院在内外城交界处,离皇宫有些远,坐马车过去至少也得两刻钟。 两人一路静默,不知道为什么,姜婵心中忐忑,连呼吸都小了几分。 去年十一月来到别院,如今已经快半年,她以为她和戚雯勉强熟悉了。 但其实不是,虽然她们会天天见面,但她和戚雯半个月也未必有一句交流,两个人如何陌生人一般。 这么一想,姜婵突然发现,自己对戚雯一点都不了解,甚至连她略偏向于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更不要说现在猜她的心思了。 从前那些有迹可寻的大事上倒还勉强能猜一猜,但现在嘛… 姜婵给戚雯和自己倒了杯茶。今年新出的银针,仍然保留着原本的鲜甜淡雅,茶汤清冽,柔润顺滑。 如果是一年多前,姜婵会和好友共赏花。只可惜物是人非… 当年… 姜婵突然想到当年的事,脸色一变。 戚雯没放过她这一瞬间的变化,挑眉问道:“怎么了?” 姜婵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摇摇头表示没事。好在戚雯也不追问。 姜婵见她已经不理会自己,这才悄悄松口气。 是她大意了,幸亏戚雯不问。 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楚。戚雯也未必想听。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因着刚才的事,这一路姜婵只安安静静侍奉戚雯左右,戚雯也不再说什么。 没多久,马车渐渐停下来。姜婵先一步下了车,转身去扶戚雯。 “哟,我当是谁。” 戚雯的手刚刚搭上姜婵的手指,就听旁边传来一句轻笑。 她还没抬头,就见姜婵往后小小退了一步,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开那人。 只是很明显没用。她退一步,别人就要进一步。 “这不是…”来人上下打量姜婵一眼,嘴角缓缓上扬,“姜贵妃吗?” 姜婵面色不变,倒是惹得戚雯看她一眼,见她低头的一瞬间眼中闪过恼怒,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来人。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是公主,夫君也是朝廷重臣,我为何不能来!”五公主愤恨地瞪了一眼姜婵,对上戚雯则有些不敢说话。 “什么时候一个四品翰林也成了朝廷重臣了。”戚雯像是没看见她眼中的厌恶,依旧语气平淡。 “你!” 为什么只是四品翰林,难道戚雯不清楚吗!五公主面带薄怒看着戚雯,但又不敢说话。 先帝的几个子女里,戚雯除了皇帝戚诀,也就理一理嘉宁公主了。她们这几个妹妹,戚雯何时放在眼里过。 第15章 惹不起戚雯,五公主也不愿咽下这口气,转而盯着一旁的姜婵。 “许久不见,姜贵妃的姿色也是越发好了。”她看着姜婵上下细细打量。 姜婵微微蹙眉,不满地看她一眼,倒是没有动作。五公主和她从小不对付,这时候明摆着想找茬,她怎么说都是错。因此只是简单道:“多谢公主关心。” 只此一句。 五公主像是被噎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笑道:“哟,姜贵妃的架子越发大了,见了本宫不说行礼问安,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姜婵心中不满,面上带了许多。戚雯一直盯着她,见她毫无动作,面上的笑容却不见,就知道姜婵生气了。 只是她没说话,半晌,还是向五公主行礼告罪。 若她还是往常那个姜家小姐,戚雯不认为她就会这么忍了。 当年五公主一行人将她推入水中险些丧了命,戚雯以为这人怎么着都要报复。谁知只是朝中五公主的外家被姜首辅等人稍微打压,姜婵自己安安静静过了一年。 安静道戚雯一位这事儿就过去了。 谁知第二年燕王府花会,姜婵三言两语用调笑取乐的方式让五公主当中出丑,还和一直与她关系不错的姜萱差点断绝关系…… 戚雯当时深在宫中,并不知具体经过,这些都还是后来才听说的…… 姜婵感受着戚雯打量的难解的目光,一时间觉得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五公主又要开口,戚雯率先挥手:“还不走,愣着干什么。” 姜婵也不去看一旁被戚雯压得不敢说话的五公主,连忙随着她离开。 五公主一句话被堵着,自己先上来反倒落了下风,她心中更是又一团火堵着。正要进去,余光就瞥见携手而来的六公主和姜萱。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是姜二小姐啊。” 姜萱脸色一变,有些尴尬。 姜家拉通了排辈,原先姜婵还在的时候,她就一直被叫二姑娘。后来姜首辅被灭门,虽然不知道是水干的,但朝中一致认为姜首辅当年帮着皇帝打压陈家导致当今和大长公主怀恨在心,姜家的事,说不准就是大长公主派人做的。 但是那段时间两人刚刚进驻京城,城内先一步到达的叛军不少,谁知道呢。 姜首辅没了,姜二叔又是姜家在朝中官职最高的,虽然不是宗主,但也是整个姜家都能说得上话的人,现在谁还叫她一声姜二姑娘? 但是五公主身份比她高,姜萱纵然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五公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刚才见着姜贵妃,一年多不见,她还真是一点没变。” 又意有所指道:“说来,你们姐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想来身甚是想念,等会儿可要好好叙叙旧。” 姜萱脸色一白,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多谢殿下告知。” 姜婵……姜婵! 她怎么不去死! 姜萱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却也知道绝对不好看。 当年针对陈家的是姜首辅,升官发财都是他一个人的,如今皇帝对付的却是整个姜家。 况且,姜婵不是被戚雯带走了吗,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五公主如愿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扶着侍女的手向着长长的宫道走去。 只有六公主看了眼神色恍惚的姜萱,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公主,咱们也走吧。”姜萱勉强笑了笑,对着一旁一直看着她的六公主道。 两人紧走几步追上五公主,一同往宫中走去。 这边,戚雯带着姜婵先一步进了宫,却没有直接区见皇帝,而是拐去了华清宫。 从踏入后宫的那一刻,姜婵的心就高高提起来。 这个她生活了半年的地方,如今看来更加陌生了。 听说戚雯过来,皇后亲自出来迎接。 “你不是想见她吗?去吧。”戚雯在门前停下。 姜婵一进来就看见侯在廊下的听兰,没有拒绝,福身后快步过去。 皇后倒是有些疑惑,不过在看到姜婵那张极不一般的脸后,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和戚雯去殿内说话。 姜婵拉着听兰走到偏僻处,听兰一直忍住没有下来的眼泪此刻再也没了束缚。 姜婵心中有些无奈,只能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安抚,好不容易将人劝住,谁知听兰一开口就让她心酸:“姑娘,你还好吗?婢子总算是见到你了!” 姜婵只觉得心中酸酸的,但此刻不是说废话的时候,因此她简单点点头,就抓住听兰问话。 刚比划完,想起来听兰可能看不懂,便飞速地在她手心中写。 听兰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指移动:“姑娘,你…” 她的眼泪“唰”得下来,将后头的话全部掩盖。 姜婵无奈,只得一边安慰她一边询问。得知她在皇后宫中当差,姜婵勉强松了口气。 听兰心细,皇后又和善,只要不是有人算计就不会出事。现在这种情况,待在宫中总比跟着她好。 时间紧迫,两人没说多久,就见那头戚雯和皇后携手而出。 姜婵抬头看了看天色,宫宴要开始了。 第13章 #宫宴多事端# 听兰不舍地看着她,却也知道能见这一面知道对方还活着已是不易,不敢强求太多。 姜婵回去跟在戚雯身后。 皇后时不时和戚雯说几句,却不再看向姜婵,也让姜婵松了口气。 她是见过皇后的。 松阳驻军李将军的爱女。当年皇帝大寿,她远远见过一面。但那时两人都还小,对方不记得也正常。 不记得,才好。 姜婵跟着戚雯一步一步走在宫道上,一步一步数着脚下陌生又熟悉的地砖。 “想什么?”戚雯仍旧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冷淡中也带了两分探究和八分的漫不经心。 姜婵低头,没有动作,仿佛没听见。 戚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姜婵对她多有不喜,一直想着要离开。 “人你已经见到了,以后可以安心了。”她又道。 姜婵这才发现她们落了皇后半步。她停下脚步,郑重地福了福身。 戚雯难得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这一丝奇怪在姜婵抬头前消失得一干二净,被平淡的不在意取代。 两人又如同往常一般沉默地走了一路。 宫宴人不多,除了皇帝皇后,戚雯和嘉宁公主五六公主外宗室外就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太和殿够大,依着戚雯的意思并未分席,是以戚雯的座位直接排在左侧第一个,下首就是五六公主。 戚雯带着姜婵过去,五六公主已经到了。 五公主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姜婵浅浅笑了笑,甚至并不理会戚雯,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向对面的皇后和嘉宁公主走去。 姜婵就见皇后愣了一下,而嘉宁公主显然与五公主关系不错,面带微笑地和她说话。 姜婵收回目光,再看向戚雯。 戚雯指着一块桂花糕,姜婵愣了好几秒,才蹲下身子,犹犹豫豫试探地捏起一块递到戚雯嘴边。 戚雯看着她,不张嘴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姜婵眼中闪过的疑惑、犹豫、忐忑、羞恼,最后都似被风拂过的清水一般归于平静。也许是怕掉了,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底下接着,又怕不雅被她看见,又怕真的掉了。 她别过头,无视姜婵愕然的眼神。 “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姜婵收回来的手顿了顿,没意识到指尖微微用力,桂花糕碎成几块,落在她的左手中。 好在迅速反应过来,及时侧身放下,这才没落在戚雯的衣摆。 她垂眸起身,擦过手后才道:“多谢殿下关心。现在不喜欢了。” 戚雯猜到她的意思,失笑不语。 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生气,又似乎没有。 姜婵却察觉到戚雯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她沉默着,不知道戚雯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因为她现在不喜欢桂花糕了? 难道她能说,她从不曾喜欢过?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愿意做那个打破沉默的人。 外头净鞭声响起,皇帝踏步进来,众人齐齐行礼问安。戚雯不为所动,只放下茶杯,甚至不曾起身。 底下的官员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皇帝照例先来问候了戚雯,与另外几位姐姐点头示意,这才走向其他的臣子。 姜婵看了几眼,正巧对上姜萱投过来的目光。 只见对方脸上飞快地闪过错愕和愤恨,最后迅速转头避开。姜婵也默默移开目光,紧紧跟着戚雯。 一直关注两人的五公主自然没放过这点小事,她把玩着酒杯:“说起来,我与姜贵妃也算是旧识。”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的人听清楚。姜婵明显感到周围宾客的谈话声都小了很多,许多若有若无的打量的目光朝她过来。 第16章 不管心中如何,她面色不显,对着看过来的嘉宁公主微微福身。 嘉宁公主一愣,旋即一笑:“许久不见,姜姑娘可还好?” 姜婵当然不能说不好,只能谢过嘉宁公主的关心。 嘉宁公主似乎早就知道她不能出声一般,没有半点惊讶之色,眼中带了些担忧和怜惜:“此时不过初夏,你看着就清减了不少,等到七八月,那还得了?” 她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戚雯,又道:“平日再忙,也要顾及身子才是。” 姜婵来不及想嘉宁公主这份来得莫名其妙的熟悉,连忙谢过。 戚雯等她话音落了才道:“姐姐这么说。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不会怜惜她了。” 姜婵一默,她总觉得戚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嘉宁公主佯装嗔怒地看她一眼,到底没说话。 看着和姜婵微笑说话的嘉宁公主,五公主眼底闪过一丝不满,等两人说完了,这才慢悠悠道:“听说姜贵妃去岁腊月大病了一场,可不是清减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戚雯仿佛没听到也没感觉到,也不说话。 姜婵再好的脾气也要变了脸色。 去年腊月发生了什么没人不知道,伪帝自尽,姜家灭亡。五公主此时此刻点出来,是想说她对伪帝余情未了,还是想指责她在姜家灭了之后仍能苟活于世。 姜婵还未有动作,五公主有了从前的经验也知她总有些歪门邪道的道理,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接着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姜婵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起来,姜二姑娘今日也来了,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估计想念得厉害吧?” 五公主笑语盈盈地看着她。 姜婵按下心中的怒气,面色重新恢复平静:“的确许久未见,多谢殿下一直念着我。” 又是这一句。 五公主面上带了点怒火。不论她说什么,姜婵总能有这幅天塌下来都没关系的表情。 她一个公主,和姜婵再说下去难免自降身份,难免还让人觉得她咄咄逼人。 真是… 她看向戚雯。 “谢我?倒不如谢谢二姐才对,毕竟可是她把你找出来。” “否则,现在哪儿还有一个姜婵呢。” 姜婵只当没听见。 “五妹妹今日来这儿,莫不是来找姜姑娘叙旧的?”嘉宁公主看了一眼戚雯,又看了一眼姜婵,最后才看向五公主,“我竟不知,你们也是旧识。” “姐姐说笑了。”五公主神色淡淡的,“当年姜姑娘一首琵琶曲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只是不知现在为人奴才,还有没有那样的好手艺。” “陛下寿辰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思来想去是少了曲子。姜大姑娘手艺好,也不知是否愿意弹奏一曲为大家祝祝兴。” 姜婵厌恶地蹙眉:“公主相邀,为陛下庆贺,是我的荣幸,我岂有拒绝之理。就是不知公主打算以萧合奏还是伴舞?” 五公主把她当作乐坊的歌女,姜婵又怎能忍下。 “你!” “怎么,公主不愿为陛下庆贺?外界只道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陛下刚刚登基,考虑到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特地将自己的心腹引荐给陛下,后来又得知陛下紧缺人才,连夜拉了夫君为陛下分忧。而如今,不过是让你为陛下庆贺也不愿,看来传言果真不能信。” “大胆!”五公主气得脸色由薄怒转青,最后闪过几丝阴鸷。 姜婵这是在暗指她居心叵测,竟然往皇帝身边安插人。说是为君分忧,却是为了让夫君更进一步,向皇帝讨要官职? 谁都知道,当天晚上她从宫中仓皇而走,第二天秦尚书便被贬职。 本来那时宫门已经落锁,她还在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庆幸时,这件事第二天就要京城传遍了。 她一向要强,这两件事无人敢在她面前提,姜婵是第一个。 姜婵的比划简单易懂,她想告诉自己别人未必能听懂都难。 嘉宁公主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轻抿茶:“只怕二妹妹舍不得。” 她又看了姜婵好几眼:“说起来,当年父皇夸赞姜姑娘‘芙蓉不及美人妆’,现在仔细一看,果真如此。难怪二妹妹待姜姑娘总是不同。”[注] 姜婵默然,不知道嘉宁公主这个结论从何得出。 “难怪。”五公主冷哼一声,“我就说一个奴才哪来的这么大底气,都敢拿陛下做说辞,原来是背后有人。” “放肆!” 戚雯突然出声,脸上出现少有的凌厉之色。 姜婵一愣,将刚刚要说出的话按下去。 她看向五公主,眼中除了恼怒还有些不理解。现在是戚雯为尊,五公主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能找戚雯的茬。 她念头还没落,就见戚雯看向她:“五公主让你弹奏一曲,是看得起你。怎么,你还不愿?” 戚雯死死盯着她,姜婵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还没说话,就见戚雯已经吩咐人去拿琵琶过来。 戚雯似乎有些生气:“进了宫连规矩都不记得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反驳五公主了?” “道歉。” 姜婵死死盯着戚雯,没有任何动作。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拒绝。 她就不信戚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不在她,她凭什么要道歉! “连你的话都不听了,看来姜姑娘的规矩学得实在不怎么样啊。”五公主脸上的阴鸷一扫而尽,“姜姑娘眼光高得很,自然不把为陛下庆贺这件事放在眼里。” “五姐姐说什么?”正巧皇帝走过来,只听到最后一句,他一问,自然有侍女小声同他解释。 他看了一眼戚雯,见对方不说话,犹豫了一下才道:“叫他们都停下,我们也听一听姜姑娘的曲子。” 他又问:“取琵琶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才落,大殿已经安静下来,静得不像是在开宴会。 侍女将刚拿回来的琵琶交给姜婵,姜婵纵然再不愿,此刻也不得不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戚雯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五公主嘴角挂着浅浅地笑与旁边的六公主说话,其余安静下来的臣子家眷并不敢说话,偶尔探究地看几人一眼。 只有嘉宁公主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第14章 #下江南# 姜婵不知为何先前一直不阻拦自己的戚雯突然插手,也不知道戚雯又是为了什么突然不高兴。 戚雯的心思比任何人都难猜。上一秒也许是高高兴兴,下一秒就可能已经生气了。 姜婵有些后悔起来。她就不该来。 或者说,刚才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2快。再怎么说,戚雯和五公主都是姐妹,也许当年在宫中,关系并不差。 当一想到当时咄咄逼人的五公主,姜婵又觉得自己没错。 …… 这一回完全不知什么事惹了戚雯不快,两人之间再次回到之前那般面对面只当没看见的局面。 姜婵本想着要不要寻个时间道歉,每每这般想,脑子里全是当时戚雯责怪她的话。 姜婵又不动了。 明明,戚雯不是不知道她和五公主的恩怨。 姜婵心中有气,连带着对戚雯也有积分不满,再想不起曾经自己要去道歉的事。 两人似乎都忘了对方。 连着半个月没见,姜婵先得知了江南水患的消息。 她的心狠狠揪起来。 江南年年大雨,年年水患,前些年混乱了些,只怕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子并没有落到实处。 一日后,姜婵知道得更加多些。 江宁府和镇江府的知府上折子请朝中拨款,折子中极言两府惨状,连日大雨使得洪水上涨,摧垮房屋,还没来得及的收的谷物十部存一,百姓流离失所,渐渐已经有百姓拖家带口北上京都。 更要命的是,镇江府一个小村子里大部分百姓染了重病,疑似疫病,如今百姓终日惶恐不安。 姜婵是从府中一个小丫头口中听到消息的。当时脸色一变。 她都得到消息了,戚雯必定也知道了,只是不知有什么打算。 姜婵已经能预料到戚雯接下来的忙碌,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只能安排好府中琐事,又隐晦叮嘱大家最近做事小心,不要犯到戚雯手上。 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事情确实严重,姜婵才从院子里出来,甜头就碰见戚雯急匆匆进来。 她正要福身,然而戚雯已经快步越过她,挥手示意她跟上。 姜婵连忙跟进去,见她解扣子,连忙帮她将外衣脱下来。 “备水,我要沐浴。” “让人收拾几套衣裳鞋袜,准备好药丸和消毒的药材。两个时辰后我就要。”戚雯看上去面色不太好,姜婵一边给她擦手一边听她道。 姜婵先是有些疑惑,随即有些担心:“殿下要亲自去江宁?” “不,去镇江。” 第17章 姜婵脸色大变。 戚雯没给她思考的机会,又道:“你跟我一起去。” 说罢才转头看见姜婵也不太好的脸色,她有些不高兴:“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本就是临时起意让她跟着。 姜婵摇头。 见戚雯眉眼中略有疲惫之色,连忙收拾了退下叫人打了热水来。 等戚雯沐浴完,姜婵劝她歇下后连忙叫人去收拾东西。 既然是要去镇江,戚雯想必安排了太医随行。但也不能不备些简单的药丸子和一些常见的药带上。 再有,她也要去的话,她还得收拾几套衣裳。 姜婵只能将戚雯是东西交给小丫头们,先去收拾自己的。等东西收拾完整,还是姜婵一再缩减的情况下仍旧装了整整五个大箱子。 姜婵想了想,应当没什么遗漏,就听前院来报刘太医并张太医李太医已经来了。 姜婵只能将人安排到花厅等着,这才去叫戚雯,又叫了饭菜。 她推门进去,戚雯已经穿戴好。见她安排了饭菜也没说什么,坐下喝了碗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姜婵没动。 “坐下吧,马上就要走,今晚未必能赶到驿站。” 也就是说要野宿? 也有可能要连夜赶路。那必然休息不好也吃不好。 姜婵不再犹豫,和戚雯一同用了一道快速却不简朴的下午饭。 …… “轰—” “轰隆—” 姜婵撩开帘子看了看闪电不断的天空。明明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像是傍晚。 一行二十个人一路疾行,终于在昨日到了淮安,此时正要从淮安一路南下,从扬州进镇江。 她放下帘子,转头对上戚雯担忧的神色。 一起生活这么久,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戚雯如此烦恼。 姜婵还在愣神,戚雯已经快速吩咐下去。 “加速赶路,务必要在天黑下来之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众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也顾不得满身疲惫。 二十多匹马和两辆马车在官道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驰。 然而这回一行人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才走没多久就下起了下雨,起初众人还能冒雨赶路,但雨越下越大,再赶路,只怕发生意外。 戚雯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因此在侍卫长过来禀报时,她当机立断:“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村子,我们先避雨。” 侍卫长领命下去,渐渐控制速度,没多久就带着人朝一个村子走去。 她直接敲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别问她怎么知道这是村长家的,全村就这家房子最大,前后院加起来,差不多能有十来间,比许多地方的小地主都不差了。 得知一行人要去镇江,村长脸色大变,接着就开始劝她们:“几位这时候去镇江可有什么要紧事?要是没有,还是过了这段时间去为好。” “听逃过来的人说,镇江连日大雨,又有瘟疫横行,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都有人逃到淮安来了?!”戚雯和姜婵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戚雯想到折子上的灾情,猜到现实恐怕更加眼中,不由得沉默,那头听了她们话的村长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下了这么久的雨,还没收的粮食都算是废了。况且房子也塌的塌,破的破,外头下大雨,里头下下雨…” “现在又有瘟疫,听说衙门完全控制不住,任由扩散。我们都是些小百姓,就更没本事和瘟疫对抗。留在那儿迟早都会染上,还不如逃出来,至少有活命的机会。” 姜长听出戚雯惊讶的是这么快就有百姓从镇江来了淮安,而村长却没听出来。 不过这也不要紧,好歹对镇江的情况又了解了一些。 听了村长的话,几人都有些沉默。 戚雯不好说明身份,只说现在下大雨无法赶路,希望能在村长家借宿一晚避雨,等明日雨停了再走。 村长这时也有些回神。见她们随身带着这么多侍卫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因此也没有再劝,只是努力安排人住下。 虽说村长家大,但人也不少。因此只能勉强收拾了库房,将侍卫们安排在前院,又在后头腾了两间屋子给她们用。 为了安全,戚雯直接和姜婵侍卫长一间,另一间则分给了那三位随行太医。 众人都没意见,侍卫们纷纷去马车将随身带的惯用物品拿出来。 村长见她们竟然还随身携带了火炉和热水,略有些惊讶。但见被众人有意无意护在中间的戚雯,他什么都没问。 从村长家借了厨房,众人简单地吃了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姜婵看了看天色,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转身进屋,戚雯与侍卫长的交谈戛然而止。 戚雯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侍卫长点点头:“按我说的做,我这里不用人一直守着。” 侍卫长点点头退到门口,将门关上。 虽然戚雯说不用人一直守着,但为了安全起见,今夜她仍不会睡。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侍卫长出去,姜婵独自面对戚雯时总觉得不自在。 明明这一路过来,两人一直待在一起。 “你怎么想的?”戚雯突然问。 姜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戚雯是在问她刚才村长说的那些话。 她们没有多少食材,刚才村长亲自扛着一筐蔬菜过来,随口抱怨了两句,恰巧被戚雯和姜婵听见。 他说:“…这年年大雨,w河年年决堤,唉,恐怕再过不久,又要去修河堤了。大兄弟,你们去镇江做什么?” 村长问一旁的侍卫。 戚雯看了一眼,侍卫立马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反问村长:“w河不是每年都在修堤坝吗?又有朝廷大人治水,前面已经小有所成,怎么还会决堤?” “唉,是年年都在招人修,可衙门招了我们去,却不是修河堤啊,而且…”村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止住话头,“我先回去了,还缺什么菜就来拿,别客气。” … 姜婵仔细想了想,斟酌后才道:“听起来…倒像是专门说给我们听的,可他怎会知道我们一定会来借宿?” 且不说朝中除了皇帝根本无人得知戚雯去向,大多数人猜测她亲自去了丹阳,也许有少部分人猜对,但也未必能掌握准确行踪。 戚雯轻叩桌面,半晌才道:“不一定专门等我们,也许等的是有缘人。” 那说给我们听做什么? 姜婵张了张嘴,正要问,突然反应过来。 等的有缘人也未必就是某个人,但一定是在朝中能说的上话的人。 “那目的是什么?让您弹劾镇江知府?可这和他一个淮安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就算是镇江真的要换知府,可他在淮安,难不成,这么镇江知府还能管到淮安来。” 戚雯没说话,她也正是有些疑惑这一点,但这个不重要。这次事情过后,江南必是要重新洗牌,这不是谁能说的算的。 本来皇帝登基这半年来已经很忙了,且不说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后来的科举也是重中之重。 最重要的是,这半年他们启用的先帝旧臣并不多,世家更是少之又少。这时候,已经不适合出意外了。 但既然有人撞上来了,也不能就此放过。 “你对他刚才的话有什么看法?” 姜婵看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先前戚雯让她点评丹阳问题的事,她一直忘不了。 何必自讨苦吃。 戚雯这回倒是没有等她回答,而是冷笑一声:“从先帝开始,朝中每年都会拨下银子到江南几府,为的就是治理水患安置百姓。” “可是六年过去了,朝廷的拨款越来越多,江南的水患却越来越严重,每年或死于流亡或死于饥饿的百姓高达两千人!” 戚雯想到来之前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即冲到江南把人都砍了。 姜婵闻言则是脸色大变,难怪,难怪戚雯要亲自来江南,还走得那么急,却紧紧捂住了消息。 天齐总人口不过四万多,江南富庶,无论是种地还是经商都有出路,所以许多人来到江南谋生,江南也成了整个天齐人口聚集的第二大地区,赋税也是第二多的。 可就算这样,面对天灾衙门仍然需要朝廷拨款,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但灾情却一年比一年严重,百姓越来越少。 这说明什么… 姜婵气得眼眶微红,差点喘不上气。 贪赃枉法! 官官相护! 第15章 #酸溜溜的# 这就是前几年混乱的结果了。 其实要说有多混乱也没有,只是皇帝忙着招笼世家,对朝政多有疏忽,加上前年旱灾,百姓起义止都止不住。 可地方官又不敢上报,怕显得自己没本事被皇帝撤了,只能欺上瞒下。 第18章 至少要瞒住皇帝,不让消息传回京城。 姜婵还在家中时就听姜首辅说起过,只是那时候就算他知道,他也不能说给伪帝听。 因为伪帝不是一个能听得进朝臣意见的人,特别是他登基之后。这让姜首辅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支持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当然,从结果来看是错误的。 姜婵忧心忡忡。 她现在不会过多压抑自己的想法,想着就算是戚雯知道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她一无所有。也因此,她面上的忧心更甚。 戚雯一睁眼就能看见。 “好了,先睡吧。”戚雯说完却没有躺下,而是靠着床的一头。 姜婵有些微怒地、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隐晦地瞪了戚雯一眼:知道了这样的事,她怎么睡得着! 见戚雯明明有些累却不愿躺下的模样,就知道她不习惯。或者说,略有些嫌弃这个环境。 难得。 前几天风餐露宿也没见她如此。 不过想归想,姜婵也小心翼翼地靠着床头,与她不过一只手掌的距离。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戚雯身体微微僵住。 然而她没空去想这些了,她确实有些累了。她出生时姜首辅已经搬来京城,从小到大,她从未这么赶过路。 等姜婵睡着之后,戚雯才觉得自己的心落下来。她往外头挪了挪,离姜婵更远,这才重新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气果然放晴,虽然昨天下了大雨,道上满是泥泞,但一行人还是谢过村长,重新向镇江出发。 姜婵上了马车,却见戚雯迟迟不来,她正要下去,就听侍卫长着急反对的声音传来:“不行。在下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自然是殿下在哪我在哪。” 她见戚雯颇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现在有比我更重要的人需要你保护。” “我一路从丹阳到京都,那么多人想杀了我都没成功,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况且我们已经到了淮安,再有十日即可抵达镇江,能出什么事?” “别的不说,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人,又有几个?” 姜婵仔细看了看侍卫长一眼,又看一眼戚雯,这才发现她似乎忽略了两人的关系。 看起来不像主仆,反倒像是朋友。 她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 侍卫长说:“不行。姜姑娘不会功夫,也不善逃跑,殿下要是独自带着她只怕不便。三位大人哪儿有其他同僚,我的职责就是紧跟殿下。护送殿下安全回京。” 突然被提到的姜婵:…… 她确实没学过功夫,因为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也许会被人追杀。 戚雯似乎很无奈,无论她怎么说,侍卫长就是不肯松口,哪怕命令也不行。最后无法,她只能吩咐其他护卫护着三位太医的马车疾驰离开,她们三人留在原地。 姜婵猜不到戚雯的用意,在马车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她上来,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 察觉到戚雯有些隐晦的责怪的眼神,姜婵只觉得心中一阵委屈。 又不是她主动要来的。现在又嫌她累赘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两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待马车缓缓启动,姜婵才问:“殿下,我们要去哪?” 戚雯特地将人分成两对,让人带着三位太医先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有人不要命了来杀戚雯? 姜婵在心中默默摇头,否定这个想法。 “镇江。”戚雯道。 姜婵:…… 姜婵勉强认可这个说法,也没有继续问。 反正她们最后都要去镇江,她问不问都没什么。况且,江南官场这个样子,她不信戚雯什么都不做。 等着吧。 戚雯不愿说,她也不问就是。 马车载着三人在官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姜婵有时拉开窗帘往外看,时不时能看见一两个衣着潦草的百姓或盯着或害怕地避开她们。 姜婵便连忙放下窗帘,什么都做不了,只当没看见。起初她还能不顾戚雯反对给个一角银子,而越往南走,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她就是有再多的银子也救不了,给了还容易让他们被抢,不如不给。 好在这一路过来下雨的时间少了许多,而等接到太医一行人已经抵达镇江时,三人也在一个小镇停下来。 侍卫长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将人安顿好。 这回房间足够,但姜婵仍然和戚雯一间屋。原本她是不想的,但戚雯一句“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就将她的推词挡了回去。 真碰上刺客没有丝毫自保力的姜婵无奈只能接受戚雯的提议。 侍卫长住她们隔壁。这样一来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收拾好了,三人才下楼。 镇子不大,人也不多,为了赚钱,这客栈一楼是饭堂,二楼才是住宿。 三人下楼,要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 等着店家上菜的时候,姜婵想了想还是问:“殿下,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停下?” 虽然这一路走得慢,但戚雯并不会随便停下来歇息。大多数时候都在连夜赶路,偶尔下大雨无法前进的时候会在就近找村子或者客栈借宿。 但这回明显是戚雯算好了的。因为此时刚过午时不久,完全不到天黑的时候。 戚雯摇摇头,没说话,指了指身后示意她仔细听。 姜婵有些疑惑,但还是放缓了呼吸往前倾了倾身子,仔细听着。 “…听说皇帝派了太医到镇江,镇江恐怕是真的有瘟疫…” “害,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才听说?镇江现在可是不让外人进出了,就连那个县的人已经不让出来了。” “诶,我还听说…” 几个人凑到一起,叽里咕噜说什么姜婵就是眯着眼听了许久也没听清,只听到一个什么“公主”。 她看了戚雯一眼。 这是没瞒住? 这些人都知道了,更不要说江南那些官员和世家了。 “…虽说皇帝下令免税一年,我们倒是能勉强缓口气了。可今年老天不留情,天天下雨,庄稼又没长成。诶我说,到时候怕又要去修河堤啊…”有人叹气一声。 姜婵来了精神,立马想到在淮安借宿时村长的话。 虽然招百姓修河堤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但姜婵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怕什么,听说朝廷给每个人发五两银子呢!”旁边有人喝了一口酒,一张口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姜婵皱了皱眉,回身坐正。 那边的人还在说,但她已经没有听了。 五两银子?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修建河堤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少不了,还要包百姓的午饭,衙门哪儿来的银子发下来? 还一发就是每人五两? 她不是不懂庶务的人,在这个一斤猪肉只要十二文的时候,五两银子委实不算少了,有些人家一年到头除开日用吃穿也未必能攒下五两银子。 衙门哪来的钱?! 若是衙门有钱,又怎会几次三番上折请户部拨款款? 姜婵看一眼戚雯,发现对方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也是,戚雯比她知道得多,她能想到的,戚雯肯定也想到了。 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怎么回事… 她轻轻抿口茶,掩下自己的疑惑和惊讶。 菜色不多,一个醋溜白菜,一份荷叶蒸鲈鱼,还有一个红闷羊肉,一个呛炒土豆丝,还有店家送的一碟咸菜。 侍卫长仍旧拦下戚雯的筷子,等她将所有菜都尝过一口后,轻轻点头。 虽然已经见了很多次了,但姜婵仍有些不习惯。原本是她要来干这个的,但侍卫长一句“体弱,没有内力,控制不了毒素”就将她的念头按回去。 但她也知道这是为了戚雯的安全,不能说什么。 反倒是戚雯,见她一直看着那盘醋溜白菜出神,也不知如何想的,顺手给她夹了一筷子。 “不必拘束。” 姜婵刚下意识地站起来准备谢过就听了她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尴尬。见一旁的侍卫长只埋头吃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才自我安慰地重新坐下。 她夹起一根白菜,觉得店家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酸溜溜的。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自从上次宫宴过后,两人一路南下又相处了这么久,可仍然就像陌生人一般,基本不会多说一句话。 就算是要说,也是她先问,戚雯再答。 她当然知道不能指望戚雯来迁就她,但只要一想起那日宫宴的事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自然也不愿先低头。 况且,她并不觉得她哪里做得不对。 一顿饭吃得有些堵心,这个堵心在吃完饭上楼后两人独处一室时达到了顶峰。 姜婵又是尴尬又是赌气,没注意到客栈伙计备好了热水,戚雯已经自己动手脱了外衣,正挑眉看着她:“还不出去,是要服侍本君沐浴吗?” 第19章 姜婵面色薄红,几乎仓皇而逃。 第16章 #其实,我还有个妹妹# 她也没走远,就在门外候着。房间实在不隔音,里头的流水声音和滴滴答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叫姜婵听得过于完整。 不知怎的,百无聊赖的姜婵几乎能想象到水滴划过戚雯羊脂般的肌肤,不留一点水痕。 就像那句“温泉水滑洗凝脂”说得一般… 姜婵赶忙回神让自己不要多想,强迫自己思考刚才的在底下听到的话,将思路又捋了一遍,企图获取点别的发现。然而还没发现什么,里头的动静渐渐停止。戚雯推门出来。 她看了眼明显吓一跳的姜婵,让人将房间打扫了,又看了姜婵一眼。 姜婵会意,连忙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此时正巧夕阳西下,姜婵一边给戚雯擦头发,一边看着越过窗户的点点阳光在戚雯头发上跳跃。 想起刚才那些荒唐的想法,她摇摇头,手下的动作又快了些。 “不用擦了。”戚雯感受着姜婵的心不在焉,摇头躲开,看头发差不多干了,就让她将毛巾放了,又问,“出去走走?” 姜婵不是很想答应。她没这么赶过路,实在有些累了。 于是她就不说话。 戚雯估计也想到这一点,微微颔首:“算了。我自己出去,你好好待着。” 虽说姜婵不愿出去,但她哪敢让戚雯真的一个人出去。如果戚雯要出去,侍卫长肯定也要跟着,那不是她独自留下了? 即使不会出事,但以防万一哪。 姜婵一点也不想挑战那个万分之一,连忙跟着戚雯一起出门,甚至比戚雯快了一步。 也就是快的这一步,她没看见戚雯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小镇上的人实在不多,加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现在街上没几个人还在走。偶然能听见街边铺子关门的声音,也能听见街边住户偶尔的谈话声音。 姜婵不知道戚雯出来要干什么,只是跟着她一路闲逛。不顾戚雯的阻拦,侍卫长落了两人两三步在后头跟着,处于一个能时时刻刻看着戚雯又听不见她说话的距离。 “在想什么?”戚雯突然问。 姜婵一怔,恍然发现自己刚才走神了。见戚雯已经停下脚步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姜婵想了想还是道:“想起来一些往事…” “哦?往事?”戚雯的眼神有些晦涩,似乎有些不高兴,“想起了什么?” 姜婵不知怎的又惹她不高兴了,斟酌一番才道:“想起…曾经和白二姑娘也这样一起逛街…” 戚雯的眼神再次一暗,不过这次她已经转身,没叫姜婵看见:“你和白二姑娘关系很好?” 姜婵不敢说了,戚雯性子有些阴晴不定,就像现在这般,她根本不知那句话让她不高兴。 若是引起戚雯对白二姑娘的不满或关注,不好。 她斟酌了才道:“家中长辈相识,我们也尚可。” 戚雯知道不是她说的这样,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不问了。只是想着,等回京… 姜婵也不在意,就不说了。 又转过一个街角,她又听戚雯问:“听说你同家中姐妹关系不大好?” 姜婵微微蹙眉:“殿下问谁?” 戚雯似有不解地挑眉:“在京城的姜家里,除了姜二姑娘,你还有哪个姐妹?” 姜氏本家在洛阳,京城里的,除了姜首辅一家就是姜二叔一家。 姜婵听了,顿了顿,脸上终于没有刚才的谨慎和斟酌,多了两分浅浅的微笑,多了几分柔情:“还有小妹。” 她抿了抿唇:“小妹年纪小,才五岁,殿下不知道的。” “我和小妹就极好。平日里我总是和她和母亲在一处,陪着她吃饭,陪着她玩,看她晚间点灯做功课,帮她一起瞒着母亲…” 姜婵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就停下了。同时也有些懊恼,原本答应了小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怎么戚雯一问她就顺口说了? 不好,这一点都不好。 虽是这么说,然而眉目间的温柔不减半分。 戚雯一时忘了接话。 姜婵和她在一起时,也不是每天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相反,她性子温和,总是以笑待人,所以府上的管事下人都愿意和她打交道。 她总是笑,但不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笑,也没有这样从心底洋溢出来的柔情。 姜婵在她面前,多是恼怒的笑、规规矩矩的笑。 戚雯突然有些慌张,又有点害怕。 姜婵…是想回去吧?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后悔? “你…”戚雯才开口,就见姜婵脸上的柔情一点点褪下,变得有些落寞了。 她也止住话头,瞬间清醒过来。 是了。她在怕什么呢。姜家已经不是姜婵熟悉的那个姜家了,她不会再回去了。 戚雯短短一瞬间的变化,姜婵并没有发现。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让她总是觉得那些日子太远了,太远了。 可仔细一想,不过是一年多之前的事。 她还记得,她进宫的前一天夜里,小妹偷偷溜进来看她,一边哭一边撒娇,她哄了好久,都怀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才听她扭扭捏捏地问她能不能不进宫。 她当时怎么说的?她当时说,以后要是想她了,就进宫看她,她可以陪她玩,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衣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进宫后别说见一见家人,就连外头的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同样的,消息也传不出去,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她也没想到,那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你妹妹那么小就启蒙了?”戚雯将先前想说的话咽回去,顺着姜婵的话不在意地问。 姜婵有些无奈地一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是啊。说是启蒙,不过是跟着先生描红,念一念千字文。” 毕竟还小呢,说是五岁,其实五岁生日还没过就开始了。 但也不是家中有谁要求,只是小妹自己喜欢,常常拿了姜婵的笔墨写写画画,姜婵见了,也就教她写写字。还是娘亲说,既然小妹喜欢,干脆请个先生启蒙吧。 最开始都以为小妹只是贪玩,念个一两天定会放弃了,谁也没想到她能坚持下来,不多,也坚持每日跟着先生学几个新字,描几页大字。 姜婵想起小妹,总是忍不住挂着一丝浅浅地微笑。 两人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 姜婵其实有心想问一问当时的情况,毕竟后来仔细一想,疑点太多了。 比如,戚雯已经进京,大局已定,怎么还有叛军胡乱屠杀?不怕得罪戚雯吗? 再比如,戚雯进京时,伪帝还活着,天下再乱也乱不到京城。况且,姜婵进京自然是全面封锁,怎么还会有大股散落存在? 但是看着先她半步的戚雯,姜婵深呼吸一口,还是没问。 当初遇难的不止姜家,还有朝中几位大人,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说法。她再问,显得她多不信戚雯。 况且,当时她已经问过戚雯了。 虽然这半年来戚雯对她毫无厘头的打击让她很不喜,连带着对戚雯也有些怨怼,但她不得不承认,戚雯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 正如当年敢舍命下嫁丹阳,同时带走了年幼的皇帝。 隐隐的,从心底来说,姜婵对戚雯存着几分敬佩。 两人都不说话,又走了一段,戚雯终于停下脚步,说:“回去吧。” 姜婵抬头看了看,她们已经走到街尾了。 一路过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戚雯,没人知道她到底出来做什么。或许真的只是想随便走一走。 姜婵胡乱猜着戚雯的用意,可有可无地点头,又跟着她回到客栈。 最后一点残阳也已经落了山头,徒留一片余霞证明自己来过。霞光铺满了三人的后背,落得一片金黄。 等回到客栈,天色就渐渐暗下来。姜婵叫了热水,想沐浴。 她回头,戚雯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她磨磨蹭蹭地拿了衣裳,故意从戚雯面前慢慢走过,挡住点点烛光,在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 然而戚雯没有任何动作,被挡了光也不恼,依旧盯着书。 姜婵看着书页上的那一片阴影,也不知道黑黢黢的戚雯究竟在看什么。 果然,她只是才站了几秒中,就听戚雯略有些不耐烦:“让开。” 姜婵心一松,没有动,连忙道:“殿下,我要沐浴了。” 所以能不能先请你出去一下? 实在是房间太小,虽然有单独的净房,但就是这个房间隔出去的,所以下午戚雯沐浴时姜婵才能在外面听得真切。 她想起那段荒唐的经历。 所以,她想请戚雯出去。 “去吧。”戚雯看着书页上飞舞的影子,只是淡淡的两个字。 姜婵一噎,没有动,思考着怎么说比较合适。她记着自己的身份,总不能直接说让戚雯出去。 第20章 许是戚雯见她久久不动,终于抬头,顺手合上了书,似乎有些不耐烦。 姜婵心中一喜,以为戚雯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 谁知戚雯道:“还不去,当心等会儿水冷了。” 姜婵张了张嘴,手刚刚抬起来,又听她说:“难不成,你在等本君服侍你沐浴吗?” 第17章 #去榆水县# 三人在小镇上留了三天,戚雯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去一楼吃饭的时候顺便听听食客谈话,偶尔也在街上走走。 渐渐的,姜婵明白过来戚雯想干什么。 随着太医一行人到达镇江,载着各路消息的信鸽也不断落在戚雯手上。 镇江确实爆发了瘟疫,但好在太医去得及时,府衙也不是傻的,虽然形势严峻,好在还在可控范围内。 不过相比于镇江,同样受到水患灾害的江宁府现在已经要好得多,至少从信中来看是这样的。 戚雯看信从不避讳姜婵,甚至有时看完就顺手交给她,和她谈一谈看法。 不过且不说戚雯本身分析得很到位,姜婵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再说,她始终记着丹阳一事,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是斟酌了再说,大多数时候并不发表意见。 好在戚雯对她的沉默虽然不高兴,也没说什么。 而姜婵也明白,戚雯一路走走停停隐瞒身份,为了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想仔细了解一下江南的情况了。 她们带出来的人并不多,与其让人花时间精力去查,戚雯选择自己去看看。 而随着太医一行人的到达,戚雯的行程也渐渐暴露。沿途的几个县在三人走后才知道大长公主来过,原本放松的心立马提起来。 而知道了她们的路线,沿途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心都不约而同提了起来,治理更加谨慎认真,生怕大长公主突然出现。 听说戚雯只带了两个人,沿途还有官员派了人护送。 好在几人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戚雯也没有说什么,坦然接受,一心扑在赶路上。 原本按她们的速度从小镇到镇江府还要十天,不过有人护送,安全性大大提高,戚雯又一心扑在赶路上,三人硬是把十天的路程压缩到了六天。 戚雯和侍卫长没什么感觉,当初从丹阳一路进京,情况可是更加艰难。 只是苦了姜婵。 虽然她一直坐马车,不像戚雯有时还去骑马,但坐马车也很累啊! 听说到了镇江的时候,她差点两眼一黑。 激动的,终于到了,可算是能歇一歇了。 镇江府的知府亲自带了人来城门口迎接,客客气气得将三人请进了早就备好的宅子。 姜婵倒是挑眉看他一眼,她还以为知府会把戚雯请到家中呢。 许是察觉到姜婵一闪而过的微微惊讶,知府一边亲自带路一边笑着解释:“按理说,殿下远道而来,该请殿下去家中坐坐。只是小的家中屋舍简陋,还未修缮齐全,恐扰了殿下。” “听说殿下亲临,镇江百姓感恩之情无以为报,只好收拾了屋子,还说务必要请殿下休息好。” 姜婵心中嗤笑一声,跟在戚雯身后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心中暗自点头。 这宅子确实建得不错,亭台楼阁,湖水花园,应有尽有,花园中也不乏一些名贵品种。 戚雯一边听着知府说,只是轻轻点头,并不开口。等穿过花园,过了前院走廊,一行人进了屋,立马有小丫头奉茶。 戚雯这才抬手示意知府不必再说了,她问:“不知…刘大人忙不忙?” 镇江知府姓刘来着。突然被打断,又是这么毫无厘头的一句问话,知府愣了愣,好在反应也快,立马回答:“不忙不忙,殿下尽管吩咐。” 虽是这么说,心中却不停打鼓,生怕叫戚雯看出点什么不对的。 “既然不忙,就劳烦刘大人安排了。”戚雯喝口茶,不等知府疑惑,就接着道,“明日,本君要去榆水县。” “是,定为殿下安排妥当…榆水县!”知府原本低着头应下,声音突然提高,吓了姜婵一跳。 戚雯有些不满,语气也更加不好:“怎么,刘大人不愿?” 知府额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一脸为难:“不不不…当然不是…为殿下办差是小的的荣幸。只是这榆水县…” “怎么,本君去不得?” “不不不…只是如今榆水县实在凶险,殿下…”知府一脸为难。 “这就不用刘大人管了,尽快安排吧。”戚雯打断他的话,见他一脸欲言又止,就笑了笑,“刘大人要是愿意一同前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姜婵看着知府慌张得厉害,而戚雯明显也不愿同他继续说话,就亲自送了知府出去,转过身回来,戚雯一杯茶已经见了底。 “送出去了?”戚雯眼睛都不抬一下,却依然在余光中看见了姜婵的微微点头。 “派人盯着他,看看他要做什么。”一旁的侍卫长应下,和姜婵对视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转身下去安排。 有姜婵在一边看着,她也稍微放心些。毕竟,已经到了镇江,不论刘知府有再大的胆子都不会让戚雯在这儿出事,否则,他是说不清也活不了的。 而这一路过来,她也发现姜婵心细。这就好。 等到侍卫长走了,姜婵见戚雯坐着不动,就给她添杯茶:“殿下觉得他会往外传消息?” 戚雯定定地盯着她。姜婵被看得极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摸摸脸,心想明明也没有沾什么。 也不知道戚雯看什么。 正想着,就听戚雯问:“你不是累了?去歇一歇吧。” 姜婵眉心一跳,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要把她支开。所以她站着没动,反过来劝戚雯:“方才听刘大人说晚上备了接风宴,殿下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歇歇?” 不过戚雯既然都这么说了,想来是不会同意。 姜婵已经做好了劝说的准备,谁知戚雯只是沉默了一瞬就道:“也好。” 姜婵很是错乱了一下。不过戚雯只要不是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就好。 两人都有些累了,即使戚雯看上去比姜婵精神好了不少,但沐浴后睡得比姜婵还快,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反倒是姜婵一时半会儿没睡着,她想着晚上的接风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胡思乱想。 两人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姜婵等戚雯洗漱好才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梳子给她梳头。 她不是一回干这个事,先前在京城,许是戚雯为了打击她,经常叫她做这些事,梳头不算什么,除了笔墨,吃饭,还有…陪睡… 也是那一回,她知道戚雯怕打雷。这人平时装模作样,人前天不怕地不怕,也就在那一夜里才微微蹙眉,用被子捂了耳朵。 这不算,硬是让姜婵在床的外侧躺下陪着。 也是那一回,她在黑漆漆的夜晚感受到了戚雯的温度。 远远不如她待人那般冰冷。 姜婵梳得小心翼翼,思绪却有些飞了。 她说不上现在对戚雯是什么感情。按理说,她应该是要恨她、怨她的,然而某些时候,比如现在,她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现在有什么特别吗… 除了戚雯没有故意给她难堪,没有什么特别。 姜婵走了神,甚至忘了手上的动作,待反应过来,只看见镜中戚雯模糊的眉头轻轻一皱。 门外闪过一个小丫头的身影,立马就有人来报说是宴会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戚雯入席。 姜婵也顾不得告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两人这才好出门。 接风宴摆在隔壁府中。 原来两人住的是镇江一位富商的别院,这位钱老爷听说戚雯要来,使了银子活动才让知府选了这个别院,而他自己则在旁边的宅子里。 说是旁边,其实和别院一墙之隔。估计是买下了这一片,准备把中间打通。 两人到时,其余人都已经到了,除了刘知府和钱员外,还有附近几个县的县令。 “殿下,这边请。”几人仍旧在门口等候,一路带着戚雯入席。 “坐。”戚雯刚坐下,其余人都没来得及,就见戚雯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众人皆是一愣。 他们可没觉得戚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纷纷隐晦地看向她身后侍立的姜婵。 姜婵犹豫着没动。她想说不用了吧?但这样岂不是下了戚雯的面子? 所以在戚雯看过来时,她还是坐下了。 戚雯满意了,略微点头,看着其他仍然没有落座的人:“都坐吧。” 姜婵看出刘知府明显想要讨好戚雯,不过戚雯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就将他的话尽数挡回。 姜婵默默笑了笑。 戚雯放下筷子,众人连忙跟着放下,她起身,众人也跟着起身。 “本宫先回了。刘大人,安排得如何了?”戚雯看向刘知府。 第21章 “回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可出发。”后头那句,刘知府很不愿意说。 戚雯深深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似笑非笑地拉着姜婵走了。 后头其余人听见两人的对话,纷纷上前打听两人说的什么事。待听说戚雯要去榆水县,纷纷捏了把冷汗,拍拍刘知府的肩表示无能为力。 却说这边两人刚刚回去,就见侍卫长跟着进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 待左右确认过无人偷听后,这才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交给戚雯:“殿下猜得果然没错,刘大人果然写了一封信。” 戚雯接过,随口问:“发往哪儿的?” “京城。”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亲亲] 第18章 #你不愿说,是不是怨我?# 京城? 戚雯展开信纸的手顿了顿,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看信。 信上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说戚雯带人来了镇江,又要亲自去榆水县,心中十分担心。最后的最后,又十分隐晦地问了一句该如何应对。 整篇信看上去都十分正常,戚雯随手将信丢给两人。 侍卫长和姜婵面面相觑,总觉得这封过于正常的信实在不正常。虽说最后看似也隐晦地提了一句什么,但其实这句话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顶多说明刘知府并不两袖清风。 但三人也都知道,他不简简单单是私下收受贿赂的事。 或者说,江南这一块的知府,没有人是清清白白的。也因此,这份看上去正常的信,仔细一想并不寻常。 戚雯叩了叩桌子:“没有用火漆封口,又是这般明目张胆地用信鸽传信,估计是猜到了会被截。”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故意给我们看的?”侍卫长也皱眉,“难不成还悄悄送了信出去?” 姜婵也是这么想的。刘知府是先帝时上任,至今五年有余,能在江南坐稳,怎么着都有些不可告人的手段。 戚雯点了点头:“将信重新封好,送回去,不要被人发现了。”这个送回去,就是说重新放回信鸽身上了。 侍卫长应下,见戚雯没有别的吩咐了,便低声告退。 姜婵刚才一直没有发言,此刻只剩下两人了,戚雯不免看过来:“你怎么看?” 姜婵连忙道:“我和殿下看法是一样的。” 戚雯有点不满,猛然间见姜婵脸色有些不好,神情缓了缓:“怎么了?” 姜婵不知道她问什么,倒有些莫名其妙:“殿下说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戚雯微微颔首。 姜婵下意识摸了摸脸,她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就摇摇头。 戚雯也不想再问了,她看出来姜婵不喜欢说这些。那就算了。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明日又要赶路,姜婵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累。 因此照顾戚雯躺下后,也就洗漱了在外间榻上躺下。下午也只是略微歇了歇,还是很累的,躺下没多久也就睡着了。 睡着的姜婵不知道,里间的戚雯虽然闭上了眼睛,脑子却清醒得很。 她并不忧心江南。江南的情况在来之前已经知道一些,有了心理准备。 她忧心的是姜婵。 她刚才猛然发现,姜婵好像变了。在某些方便,变得更沉默了。 戚雯闭上眼睛,将念头压下。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刘知府就来禀告,车马已经安排好,可随时启程。 侍卫长回禀给戚雯,对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侍卫长看了看偷偷观察戚雯的刘知府,有些好笑地问:“刘大人也去?” 刘知府一凛,正色道:“在下身为镇江知府,境内发生这样的大事,心痛不已。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去看着也是好的。” 侍卫长嗤笑一声,并不点破他。 他又接着道:“能与殿下通行,是在下的荣幸。” 戚雯依旧没理他,刘知府见她慢悠悠的动作,心中撇了撇嘴,面上却越发恭敬了。 戚雯终于收拾好,被姜婵扶着上马车,她顺口问了一句:“从这里到榆水县要多久?” “回殿下,快马加鞭,三个时辰。” 戚雯没继续说话,上了马车。 姜婵和她还有侍卫长同一辆马车,侍卫长有些受不了沉默,问戚雯:“殿下,我们等会儿真的要…” 戚雯点了点头:“嗯,都到了自然要去。”见侍卫长一脸担忧,她赶在对方开口前道:“太医传信来,疫病已经基本控制住,况且也不是无药可医的病,无需担心。” 她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侍卫长担心什么。 见对方还要说,戚雯指了指对面一直淡笑的姜婵:“她都没说什么,你担心什么。” 姜婵:… 感受到侍卫长不满的目光,姜婵无奈一笑。这算什么?躺着也背锅。 她这时候夹在两人中间,还真不好开口,因此只是歉意地笑笑,想了想才道:“如今已经没有多么危险了,殿下去看看也好。”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戚雯一定会去。还不如说点戚雯想听的。 这话戚雯果然爱听,淡然一笑。 姜婵别过头,只当没看见侍卫长充满怨念的目光。 一行人到达榆水县已经是下午了。简单洗漱过后,戚雯也没有急着去疫病最开始爆发的村子,而是先召了太医过来了解情况。 “…这次疫病也是和此次水患有关。水灾过后,天气一热,动植物的尸体腐烂…因而带来些病…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治疗方案,也有了一定的预防药…”太医缓缓说着。 他们也只比戚雯等人早来十多天,这十多天可谓是提心吊胆啊。 “只是先前没有及时控制,范围太大了。不过如今县令大人已经下令将所有染病的百姓都集中在了一个村子里,每日撒了石灰消毒,也没有新增病例…” 其实这病虽然传染但还真没有多么严重,不至于染上就会立马死人。况且早年间水患过后也有过类似的病症,来的太医又都是这一方面的好手,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戚雯点头表示知道了,见三人似乎还有话说,微微蹙眉:“还有什么?” 其中一个太医看了看同僚,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回殿下,臣等讨论药方时,着重观察过当时几位病重的百姓,他们都染了病,但情况各不一样。” “起初我等都以为是他们自身情况不同,因此只是记录,并未放在心上。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后来明明给他们吃了治疗的药,其余吃了药的百姓都好了,唯独这几位特殊的没能熬过来。臣等以为是病情不同,恐出了什么错,想再检查检查,只是…” “只是有人百般阻拦,没能检查。”戚雯冷声接话。 “臣等有罪。”刚才说话的太医一脸愧疚。 “县令阻拦?“这倒不是。而是他们的家人…”太医说到这里也不好再说。 当时人都去了,家中忙着发丧。他们才说要再检查检查,那家人立马情绪激动,口口声声说他们的药害死了人。 要不然县令派了人保护,他们差点被打。 只是那一天的事情到底传了出去,许多百姓却不肯再信任他们。否则,情况也不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姜婵听得眉头都皱起来。 百姓无知,见家中人吃了药就死了,自然怪罪到药上,不曾想过本来那人就染了病。 但是,明明有百姓被治好,他们为何不信?又百般阻拦太医检查? 要说伤心欲绝也确实有可能,但有官府的人在也丝毫没有忍让… 这就有些不对了。 这一路下来,姜婵已经知道大部分百姓对这官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和害怕。也因此,一般官府插手的事,只要没有损害过多利益,百姓并不愿意和官府起冲突。 那这些人,究竟是属于那一小部分不畏惧官府的人,还是属于被官府侵占了利益的那一部分人呢? 私心里,姜婵偏向第一种。 因为太医也说了,那些百姓并没有和官府的人有冲突,只是百般阻拦太医近身。 这就有些奇怪了。 姜婵默默想着。 戚雯了解了情况,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也不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太医们开预防的药来。 临走,太医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药材不够。 戚雯挑眉。 待太医们走后,她才见了榆水县县令和跟着一起过来的刘知府。 榆水县县令姓李,姜婵了解过他的履历,七年前考中进士,下放到一个中等县做县令,连续三年考评均为优,又调来榆水县。 在榆水县的四年里,有两年考评都为优,还有两年为中。这样的政绩,按理说早就升迁了,偏偏他没有。 皇帝好似忘了他这个人。 第22章 她回神,戚雯正在吩咐刘知府:“我不管你是借还是买,药材不能断,同时将预防药方推出去,特别是江南,一有苗头,立马掐断。” 刘知府苦着一张脸:“镇江年年都有水患,这买药材的银子…” “那就借。”戚雯打断他的话,“江南富庶,刘大人还怕还不上?” “况且这是惠及百姓的好事,本君相信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借你药材的。”戚雯勾了勾唇。 刘知府一脸被噎住的样子,不过看出戚雯不会松口由京城拨款买药材,就闭嘴不再说话。 戚雯又吩咐李县令:“你做得很好…” 姜婵嘴角的笑差点僵硬。 做得很好?刚才听说县令放任不管立马要撤职的人是谁? 戚雯可不知姜婵偷偷吐槽她,她吩咐了几句加强防备后就让两人退下了。 她打算明天再出去看看。 她回头还没说话,正巧酒楼准备的饭菜好了,小丫头来问是否传膳。姜婵看了一眼戚雯,见她没什么安排,就点了点头。 饭后没多久,已经熬好的预防药端上来,戚雯看着碗中黑漆漆的药汁皱眉,抬头见姜婵已经喝完放下碗,这才喝了。 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开姜婵的眼。 姜婵也不点破。两人用清水漱了口,让派来服侍的小丫头收拾了,这才吃着蜜饯说话。 戚雯依旧问她的想法,姜婵并不说心中的疑惑,只跟着戚雯的思路偶尔插一句话。 良久,戚雯突然认真地看着她:“姜婵,你不愿说,是不是怨我?” 姜婵一怔,别过头不与她对视。 “姜婵,你怨我。” 第19章 #榆水县# 戚雯这话说得太笃定,姜婵一时间反倒不好反驳。 她倒是有心想反问一句:知道还问我? 但是她没有。 但是她的沉默在戚雯眼里就是默认了。 她不说话,戚雯一时间也后悔,两人僵持了好半晌,才各自歇下了。 这回两人没住一个屋。 姜婵回到自己那间屋子,边走就边想,戚雯这人有时候也怪怪的。 总是问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姜婵无声地叹口气,只能逼自己不去想这些,早早洗漱了休息。 反正这一路过来,她不是在赶路就是在睡觉了。正经赶路的时候毕竟歇息不好,还真要好好睡一觉。 于是姜婵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天还没亮。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声,衬得凌晨的夜越发漆黑。她估摸着戚雯还没醒,也就不着急起身。 睡不着了,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雨。思绪也飘得越来越远。 自从那天在小镇说起小妹过后,这几天她就时常想起家里人。活泼可爱的小妹、温柔善良贴心的娘亲、一般见不着但也算关心自己的父亲。 如今这些人都不在了… 其实她想,也并不是多么思念一个人,只是从前相处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闪过。有时候碰见一件东西,一个场景,就能叫她想起一些事,就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一般。 就像现在这淅淅沥沥的雨。 她想起小时候,大约只有五岁的样子,也是一个下雨天,她一定要出去玩。 不是去花园玩,就是要去踩水。 但是娘亲不许啊,踩水就会湿了鞋子,鞋子湿了脚就要受凉,受凉了她就要风寒。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一定要去。最后拗不过她,只好给她穿了小羊皮鞋,叫小丫头撑伞带她到院子里玩,娘亲就在廊下看着她蹦蹦跳跳,又高兴又担心。 黑暗中的姜婵无声笑了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懂事…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所以,她怨戚雯吗? 问题又转回来,姜婵想,应该还是有一点,但也没有特别多。 毕竟,造成这一切的不是戚雯。她怨她,只是为了那些刻意的刁难。 姜婵就这么听着雨直到天亮,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她起身洗漱过后转到隔壁屋子,戚雯已经洗漱好了,客栈的小丫头正提着食盒过来。 见她过来,戚雯示意她坐下:“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客栈好好待着。” 姜婵知道她要去看看,就道:“我跟您一起去吧。” 戚雯点头:“也好,随你。” 早膳上来,两人再也不开口,都默契地没有提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用过早饭洗漱过后,讲真正要出门,刘知府和李县令就来了。 就几条街道,也不远,戚雯拒绝了马车,选择走路过去。 刘知府一脸纠结,倒是李县令立马就跟着戚雯动身了。 戚雯走在中间,姜婵和侍卫长一左一右,刘知府和李县令大约也能察觉到姜婵对他们的不喜,丝毫不敢有怨言地跟在后头。 侍卫长一早摸清了路线,此时一边走一边给戚雯讲。 这几条街道本来是有人居住的,不过因为和集中病人的村子挨得近,衙门为了保险起见,就让人先搬进了城东的安置房里。如今这边街道也有零星的几个人,要么是不愿意搬的,要么就是临时住在这边的太医和衙门的差役。 一边走一边能遇到洒陈醋和生石灰的差役,戚雯点点头,聊胜于无嘛。 一行人到村口的时候,只见村口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都是熬煮的药材,预防的,治病的,都有。 药味中混杂着腐烂的味道,令人心中很不舒服。 见戚雯过来,三位太医吓了一跳,连忙问安。 百姓三三两两一起坐在地上,偶有低声交谈,大多面带愁容。原本就疑惑地偷偷看几人的百姓见县令大人也在后头就更疑惑了。更疑惑了。 他们倒是知道朝中有位公主,但是根本没想过这位公主会到这儿来。 不过在听清几位太医的称呼后,百姓们看向戚雯的眼神就变了。 有怒目而视的,但更多的是突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 姜婵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戚雯也看在眼里,她朝刘知府看了一眼,刘知府立马会意,他朝京城方向拱手:“各位父老乡亲们,受苦了!” “陛下于宫阙之中听闻镇江江河泛滥,沃野成泽,百姓陷于水火,陛下日夜焦灼,寝食难安,想亲自来看望大家,又有山河阻隔,国事缠身。” “所以,陛下特地派大长公主殿下代圣驾前来察看灾情。” 见众人反倒因为这番话有了些愤恨之色,刘知府就跟没看见一样连忙补充:“大家也不要怕,如今有太医院神医在此,定能为大家治好。殿下也说了,此次所有赈灾粮米、医药汤剂,必足量发放至每位乡亲手中。等天气放晴,本府也会帮助大家重建房屋,发放粮食和种子,必助各位乡亲度过难关。” 听闻县令大人和知府大人来这边了,不少百姓也过来看热闹,正好听见最后一句,顿时满面感激,原本有着愤恨的百姓们脸上也浮现出感激之色,不少人也朝着京城方向下拜。 戚雯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刘知府,亲手将身前一人扶起来:“诸位都起来吧。本宫与陛下的心都是一样的,此番前来,定会看大家好了才走。” 刘知府的笑容一顿。 好了才走? 戚雯这是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见情况差不多了,戚雯就让大家都忙自己的,她倒是不介意,偶尔同百姓说几句话,一圈下来,百姓们的惶恐不安也少了许多,对太医和官府也更加相信了。 倒是姜婵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一旁的侍卫长却比她看起来轻松,还笑着问一旁的刘知府:“刘大人,看来你们衙门口碑不大好啊?” 刘知府后知后觉有些害怕,闻言打哈哈道:“您说笑了,百姓多多少少还是敬畏衙门…” 侍卫长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不过,戚雯和姜婵可都没有放过先前百姓脸上的愤恨。 为什么呢? 姜婵回头看了一眼刘知府和李县令。 姜婵走这一遭本就是来安百姓的心,如今该说的都说了,那番话百姓自然也会传出去。目的达到了,她们反倒不好继续留在这。 主要是她身份高,众人真的怕她出意外。 一行人准备回去,因为听到消息跑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怕冲撞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回去还是坐马车。 刘知府和李县令在后头的马车上,待马车缓缓启动,姜婵才跟戚雯说:“这些百姓瞧着都是染了疫病,不过我仔细看了看,有些百姓手心发黑,有些则没有。我问过几位大人,他们也早就发现了,只发现这些人还得了其他的病,但是一时还没查出来。” 毕竟和疫病的表现太像了。除了手心发黑这一点,其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侍卫长此时也想起来一件事:“昨日我探路时打听过,那些被集中在一起的百姓并不都是同一个地方的。有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也有街上的。” 第23章 姜婵也疑惑了:“这不稀奇,许是病情发现的时间不一样。”毕竟隔离的话,也没人管你是不是在你们村了。 侍卫长也点头:“是啊,这不稀奇,可这不还没说完嘛。我听说,这边几条街是三年前才建起来的,住的都是前几年被招去修河堤河道的百姓。” 姜婵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没想起哪儿不对,见戚雯没有开口的意思,侍卫长只好自己解释:“一般修缮河道这事,都是从附军户和附近的村子里征人的。” 也就是说,那些留在镇子上的人大多都是军户和农民。 她这么一说,姜婵也就明白了。军户还好,但是大多数农民都守着那一块地呢,不回去的话,家中的地怎么办? 皇帝登基可没说减免三年赋税。 况且,这身份和地址都是在衙门里上了户籍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不是说每人给五两银子…”姜婵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五两银子看着是多,但也确实干不了多少事,至少不能指望这五两银子过一辈子。 想到这里,其实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姜婵去看戚雯,戚雯刚才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心中如何想的。 只是刚才这些,戚雯肯定也想到了,不说话怕是已经有了打算。 姜婵默默想着。 “公主殿下为小民做主!” “请殿下为小民做主啊!” 马车突然停下,姜婵没坐稳晃了晃,还没反应过来,外头一阵哭喊。 侍卫长已经率先下了马车:“怎么回事?” 车夫正因没驾好车担惊受怕呢,此刻听她问,连忙道:“是这位妇人突然冲出来拦车。” 他指了指地上跪着哭喊、正要起身冲过来的妇人。 侍卫长连忙将人拉住。见戚雯出来,更是死死将人拉着。 可不能让她冲到戚雯边上去了。 这时,后头听了动静都刘知府和李县令也赶忙过来,一见有人拦车哭喊,顿时怒道:“人呢!都哪去了!还不赶紧把她拉下去!” 立马就有几个人过来要拉着妇人离开。 妇人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姜婵看了刘知府一眼,无法,对方只能放人。 “你有何冤,要本宫给你做什么主?”戚雯问。 第20章 #有人拦车# 刘知府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还隐隐瞪了那妇人一眼。 她心中就有成算了。想必这人是知道点什么? 但见她的反应,也不认识刘知府何李县令才对。 那这就有意思了。 姜婵站在戚雯身侧,听那妇人哭诉:“本不该惊扰公主车架,实在是小妇人已经没有办法了。” 妇人抽抽噎噎地说:“前段时间镇江大水,淹了庄稼,粮食也被冲走了,实在是过不下去。听说江宁府招人修河道河堤,这是为民的好事,又有银子拿,小的家中的一听就去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家里房子塌了,我就想着给我家的传个信,看看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没成想,信还没传出去,就来了一对人,说是……” 妇人哭得不能说话,姜婵掏出帕子给她,又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鼓励她不要怕,继续说下去。 妇人擦了泪,这才又继续说:“说是我家那人在修河道的时候死了。” “我不信,又继续追问,那些人却说是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当场就没命了,又说尸首已经埋在当地。我说我要去找他,那些人却拦着我,又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就当这事儿过去了。” 妇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掩不住的悲戚:“可是……可是这好生生的一个人没了,又如何能让他过去了!纵然有银子,可银子也比不上人啊!” 妇人低声呜呜地哭起来。 姜婵有些不忍,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侍卫长得到戚雯的意思,问一旁的李县令和刘知府:“江宁府缺人?” 刘知府现在只觉得脑子被浆糊糊住了一般,还是李县令道:“回禀殿下,要修的河道正好位于宁正县和徽县内,宁正县人不多,因此就来榆水县找了些人,正好那河道可以共用,因此也不算什么事。” 他解释完,又问那妇人:“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又是什么时候有人来回话的?” “是五月二十八去的,六月初十来报的信。”妇人忙道。 姜婵想了一下,五月二十八……那不是她们刚刚分成两队的那一天? 那天戚雯让太医先行一步,自己和姜婵还有侍卫长换了条路走。 六月初十,她们在小镇启程,一路赶来镇江。 “你想要本宫给你做什么主?送你去江宁找人?”戚雯想了想。 妇人梁芒点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妇人听到这儿愣了一下,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只是情绪明显低落:“原本还有一个女儿,只是她爹去了江宁后就不见了,我原来以为是偷偷跟着她爹去江宁了,但是……但是来报信的人说没见过我女儿…” 侍卫长忍了忍,没忍住:“女儿不见了,你没报官?” “报了报了,但是…”没找着。 姜婵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县令。报官了没找到和根本没找那可是两回事。 见李县令这样,估计他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不少人离开江南北上,有人消失了估计官府也没放在心上,只作逃亡处理。 戚雯也想到这点,她想了想才道:“这样吧,过几天本宫就要去江宁,你跟着一同去。我会派人先去找找你女儿的。” 妇人这时候也顾不得伤心了:“是是是,多谢殿下。”妇人连忙拜下。 戚雯点头,这才又转身上了马车。 姜婵看了眼已经站在街边的妇人,眨了眨眼。 马车重新慢悠悠朝客栈过去。街边这时人已经不少了,姜婵回头望去,那妇人还在那儿没走,被几个人围着询问。 似乎心有所感,她突然抬头,对姜婵投以勉强的、感激的微笑。 姜婵放下窗帘,有心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闭口不谈。 一直到众人回了客栈,送走了刘知府和李县令,侍卫长这才关上门。 姜婵就知道这是要讨论一下了。 三人坐下来,讨论今日的所见所闻。前头都没有太大问题,疫病的问题姜婵已经在车上说过了,此时就没说。 主要是说那妇人的事。 “江宁府的宁正县要修河道,人不够却要去镇江府的榆水县招人,这不扯呢吗!”侍卫长说着都觉得离谱。 江南富庶,可以说最不缺的就是人和银子。况且,就算是缺人,也是在本府找,怎么会去别的府? 姜婵也觉得扯,她轻轻点头:“今日刘知府一见那位妇人就有些慌,看起来似乎是认识。可那妇人不说认识他,连李县令都不认识。况且他一直都在安井县,能见过一个没出过榆水县的百姓本就有些…不可思议。” 侍卫长看了姜婵一眼,心想这读过书的人确实不一样,说话都这么委婉。 什么不可思议,不就是离谱吗? 戚雯也点头:“衙门拿五两银子‘换’走了她家人的‘命’,正巧这时候,她女儿也不见了…” “殿下怀疑,她家人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有所谋划?”侍卫长没忍住问。 姜婵看着若有所思的戚雯,心中有个猜测。 但是戚雯比她更了解江南官场和江南的事,她能猜出来,戚雯心中应该也有成算。 想到今日那位妇人,姜婵还是有些不忍心:“或者可能没死,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这个有些牵强。 谁会去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呢? “还有她女儿,消失得太莫名其妙。”侍卫长补充一句。 戚雯不知想着什么,眉头渐渐皱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嗒——嗒——嗒——” 姜婵有点心烦,强迫自己将所有的猜想捋一遍:最开始是江南水患,百姓受灾,镇江疫病横行,所以戚雯带她南下慰问百姓,可百姓中间却不只疫病,还有连太医都没查出来的病症;期间江宁府到榆水县招人修缮河道河堤,每人五两银子。榆水县前去修河道的工人死了,女儿也失踪了… 姜婵有些头疼。要不是早就知道有问题,只这些来看,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三人沉默下来,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许久,戚雯敲了敲桌子,不同于刚才的悠闲散漫,而是有些急促地敲了敲桌子。 姜婵和侍卫长瞬间回神。 “这件事不对,找人暗中保护那个妇人。”戚雯沉声道。 姜婵和侍卫长都是一愣,不明白戚雯吩咐这个干什么。 “殿下觉得…有人要对那妇人出手?”但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对方真的知道点什么? 第24章 戚雯点点头,不愿多解释。 侍卫长也不问了,立马转身离开去安排。整个屋子一时间又只剩下姜婵和戚雯两个人。 看得出来不会再谈这些事了,姜婵就想走。 她现在特别害怕和戚雯独处,怕戚雯又要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在戚雯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没说什么,只是两人喝了一盏茶后,姜婵起身准备告辞。 戚雯突然开口了:“今晚留下来吧。” 姜婵刚迈出去的脚步一顿。她回头,见戚雯认真的模样,确定对方没有说笑。 她笑了笑:“多谢殿下垂爱…” “你想多了。”她还没说完,戚雯冷声打断,“住在一起,安全性更高。” 姜婵:…… “是。” 夜色慢慢上来,仍旧是戚雯在里间,看着里面摇曳的烛火突然熄灭,接着就传来戚雯躺下拉过被子的细碎声。不知道为什么,姜婵松了口气,放心地在外间榻上躺下。 与此同时,却有两人睡不着。 李县令书房的灯亮了一夜,刘知府提笔又放下,又提笔,又放下,又跑到窗口左右确认无人,最后才忐忑提笔。 不过他也不敢多写,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说了戚雯到镇江后干的事情,又感叹了一句大长公主有魄力有仁心。 李县令见他小心翼翼地封了信,就那么直接绑在信鸽腿上让信鸽飞走了。 他不由疑惑:“为何不用火漆封住?” 刘知府摇头:“火漆封口,打开可就封不上了。” 李县令想说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不过见对方慌慌张张的,也没问。 等信鸽飞走,刘知府在窗口再也望不到了,才转过头对李县令道:“那人不能留了,赶紧处理掉!” “谁?” 刘知府瞪他一眼:“白天那人,赶紧处理了!” “处理她做什么?”李县令大惊,想起白天戚雯的话,他连忙劝,“你可别做傻事!白天大长公主已然是记住她了,你没听?她要亲自带她去江宁。” 刘知府就瞪他一眼,低声道:“让你去就去,就是苏大人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主要是想起那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他就害怕啊。 听说苏大人同意了,李县令也不问了,点点头:“这事儿好办,疫病横行嘛…”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戚雯和姜婵刚刚洗漱完,侍卫长就急急忙忙进来了,避开其他人,拿出一张信纸。 戚雯也不接:“说什么了?” 侍卫长就简单说了,皱了皱眉:“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甚至上回那种明显的小心思都没有。 对于这个回答戚雯一点也不意外,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昨晚有什么动静吗?” 侍卫长摇头。 戚雯微微颔首,不说话了。 外头小丫头提了食盒过来,她起身,伸手在姜婵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吃饭。” 第21章 #赔罪?# 姜婵下意识张嘴“哦”了一声。 戚雯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倒是她自己尴尬了一下,随着戚雯指的方向坐下。 这里的戚雯和在京城的戚雯还真是不太一样,随和多了。 姜婵默默想着,甚至没发现戚雯突然伸过来的筷子。待她反应过来,只剩下碗中的菜和秉持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戚雯。 戚雯没发现她复杂的目光。 姜婵本犹豫着是不是要谢过,然而犹豫了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回也是这样。 戚雯在榆水县待了两天。她是来巡查河道和慰问百姓的,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因此,准备了第三天上午启程。 依旧兵分两路,三位太医继续留在榆水县研究,戚雯带着姜婵和侍卫长在府衙的保护下前往江宁。 第二日夜里,戚雯终于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消息。 侍卫长仔细查看过无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根据您的吩咐,我们的人日夜守着张婶子。” 张婶子,就是那天当街拦下戚雯马车的妇人。 “果然在她收拾好的包袱里发现一块可疑的不料,只巴掌大小,却与别的衣料质地完全不同,更加细软,一看就是贴身衣物。” 姜婵默默挑了挑眉。 “但是那块布料却不是缝制在贴身衣物上。我们的人装作传话,空隙间问过张婶子,她说那不是她的衣服。虽然与她一件衣服一模一样,甚至那块布丁都差不多,不过这件衣裳摸起来更加柔软,不是她的。” “我们的人起疑,要走了那件衣裳。我觉得有古怪,但又看不出什么,就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说那块布浸泡过药水,至于是什么药水,太医只说还没看出来。” 侍卫长一一说着,说完就闭了嘴,静听戚雯接下来的吩咐。 毕竟是戚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她也没有多么惊讶,而这也是她们要尽快离开的原因之一。 毕竟就算她们有再多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对方。既然知道对方可能知道点什么,戚雯自然也不愿给别人钻空子的时候。 昨天没动手,她还以为自己是想错了。 “让太医尽快查,还有,混在此次疫病中的可疑病情也继续查。”戚雯看着侍卫长,“我们明日一早就要走,太医这边也要看着点。” 侍卫长张了张嘴:“他们总不能毒杀太医吧?” 姜婵看了一眼戚雯,心说谁知道呢。 就看江南这边瞒着戚雯的事情大不大了。 要是事情太大,要赔进去的人多了,谁会在乎三个太医的命。 “防着点好。”戚雯敲了敲桌子:“留下几个人暗中看着刘知府和李县令,不要让人发现了。” 这就是要重点关注这两人了。 侍卫长应下转身离开。 姜婵也和戚雯告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几人用过早膳,在客栈门口登上府衙准备的马车。 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准备了两辆马车。侍卫长依旧和戚雯在同一个车上,后头一辆坐着张婶子和一个由暗转明的暗卫。 榆水县距离她们要去的江宁府徽县并不远,只需一路往东南,穿过清师县就到了。 按照她们的速度,三天就能到。 一路上没什么事,侍卫长就和她们说起在京城听说的事。 当然,主要是同姜婵说,戚雯一般不插话。 “…说到大公主,我倒是听说一件事。听说薛婕妤不愿剃发,也受不了南远庵的日子,听说去的第一天就哭喊着要出去,不成,又趁着薛家夫人去上香时偷偷见薛夫人,让薛夫人偷偷把她带走。”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可能是薛夫人不愿意吧,两人吵了好大一架。当时一同去上香的还有其他夫人小姐,这事儿没多久传得满城皆知,听说薛大人发了好大的火,让人传话去南远庵训斥薛婕妤。” 姜婵挑了挑眉,往后一靠。 她记得,这位薛婕妤比她先进宫半年,听说很是得伪帝喜欢,她进宫那日,伪帝便是在她的百花阁。 不过她对伪帝无心,伪帝喜欢谁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这位薛婕妤,自小过惯了好日子,自然不能接受发配到南远庵的苦楚。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薛夫人当然不敢偷偷带她出来,毕竟这是戚雯亲自下令。 姜婵才想到这儿,就听侍卫长很不屑地撇撇嘴:“听说她后来又闹着让薛家请大公主出面说情,放她出去。” 姜婵又想,大公主和戚雯好像关系不错,她要是愿意说情,戚雯未必不会考虑。毕竟,放了无关紧要的薛婕妤出来,也能让百姓说点好听的。 不过想来,大公主不会同意。 果然就听侍卫长又继续道:“薛夫人竟真的求到大公主跟前,听说那天大公主罕见地发火,训斥薛家不思进取不为君分忧,整日想着些旁门左道。又说薛婕妤乃是罪人,在南远庵是为了洗清罪孽,谁都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要我说,这世上没人不知伪帝做了什么,留她们一命已是恩赐,还要这要那的。” 姜婵一愣。 是啊,谁都知道戚雯和皇帝有多恨贵妃一脉,不肯放过与伪帝有关的任何人,就连朝中先前支持伪帝的老臣和世家都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压,更遑论伪帝后妃… 留她们一命已是恩赐… 她…也是伪帝后妃… 侍卫长原本还要说一句,见姜婵突然脸色一变,忽然想到姜婵的来历,眼中浮现些懊恼之色,连忙闭嘴。 正巧到了清师县城,侍卫长着人找了客栈,给了三倍价格后店家才同意她们把马车停在后院。 从刚才话题结束一直到午膳结束,姜婵看起来一直不大高兴。侍卫长又是后悔有人愧疚,绞尽脑汁想赔罪,就在三人吃完饭,悠然喝茶的时候问:“姜姑娘,我们已经到了清师县县城,听说宋家老太太前阵子刚过了六十大寿,你要回去看看吗?” 第25章 姜婵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就听戚雯淡声插话问:“你在江南还有认识的人?” 姜氏本家不是在洛阳吗? 姜婵也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仍然有些不确定:“是…是我外祖母?” 侍卫长点点头:“是啊。听说您那舅舅这几年做生意发了财,恰逢您外祖母六十生辰,就大肆操办了一番,请了好些人。” 姜婵有些恍恍惚惚的,都没听清她说的这句话。 戚雯见了,搁下茶盏,听得姜婵一激灵,瞬间回神。 “你还有个外祖母?我怎么不知道。”戚雯问。 姜婵心说你连我妹妹都不知道,怎会知道这位她都差点不记得了的外祖母。 “你母亲是江南人士?姓宋?似乎不是官家。” 姜婵点点头,慢慢解释:“我母亲…原本不是江南人,她似乎失忆过,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到清师县来了,因此被我外祖母一家收留。” “外祖母家是做小生意的,并没有人出仕。” 戚雯了然地点头,侍卫长来了兴趣,接着问:“您父亲是洛阳姜家的人,竟然娶了您母亲?姜家竟然同意了?” 洛阳姜氏,怎么说也是前朝就有名的世家了。也就是到天齐,被开国皇帝所不喜,连着几个皇帝都不喜,这才慢慢衰落了。 不过再怎么衰落,世家的底蕴还是在哪儿。 姜婵有点尴尬,偷偷瞥一眼戚雯,见对方没有任何不喜或者好奇之色,就慢慢解释:“其实我们是姜氏的旁支…也可以说是旁支的旁支…” 她无奈一笑:“留在洛阳,出头的机会太少了。于是从我曾祖那一辈起就搬来了江宁。” “这么说,令尊与令慈从小就认识?” 姜婵再次无奈一笑:“那倒不是。我母亲被收留时已经九岁了,刚开始几年听说身子不是很好,因此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并不见外人。” 侍卫长就“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只是她仍然有些好奇。多年前她见过姜首辅一面,姜婵同他长得并不像,姜婵应该是随母亲多一些。 看着姜婵尴尬、怀念、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不禁感叹,也不知姜母是何等绝色,才能生出姜婵这样儿的容颜。 “你从前来过清师县?” 姜婵没想到戚雯似乎来了兴趣,赶忙答:“小时候来过一次,记不太清了。”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看一旁的侍卫长:“你怎么知道宋家是我外祖家?” 侍卫长怕她误会,连忙摆手:“这不是要查江南官场吗,就都查了一下,发现清师县县令前阵子特地给一位老太太送过寿礼,听说那家有个女儿嫁给了洛阳姜氏。” 姜婵蹙眉,心中有些担忧。 此次戚雯亲至,江南官场一定会发生震动。县令送了寿礼…也不知宋家有没有牵扯进去。 侍卫长不知她的这些担忧,拉了拉沉默不语的姜婵:“姜姑娘,你要去看看吗?” 姜婵没回复,一抬头,就见戚雯目若寒霜地盯了她一眼,对上她呆滞的目光后又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 姜婵心中“咯噔”一下,不明白又是那句话得罪戚雯了。 难道是刚才她在车上说了什么不合适?不对,当时戚雯还是好好的。 那就是下车后? 下车后,她只现在说过几句话,可是这里面哪句能让戚雯不满? 姜婵想了想,心中勉强有个影子,就向着戚雯福身行礼:“我想去看看,还望殿下恩准。” “想去?” 姜婵果然在戚雯眼底看见一抹愠色,但是依旧点头。 “不许。” “我要午休了,你下去吧。” 似乎不够,戚雯顿了顿:“算了,候着吧。” 候着干什么,戚雯没说。 侍卫长慢慢退出去,投给姜婵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第22章 #宋家# 大约知道戚雯为什么不高兴了,姜婵勉强松了口气。 她服侍着戚雯在里间午休,自己侯在外间,想着戚雯刚才的反应。 戚雯不想她和宋家有关联? 难不成宋家真的做了什么? 姜婵想到这儿心中一个咯噔,随即又摇摇头。不至于,毕竟戚雯看起来并不知道宋家的存在。 那又是为什么? 姜婵心中隐隐有点答案,但每次想到那儿她都暗自摇头,换个思路绕过那个想法。 这样辗转想了许久,她最后也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来。 三人在清师县待了一个晚上,姜婵终究还是没有再提出要去宋家看一眼。 因为当天下午将近晚膳的时候,清师县县令就找上来了。 也是,一行人有镇江府衙的人护送,又没有可以隐藏身份,江宁这边估计早就得到消息等着她们了。 几人被县令客客气气请到府衙用了一顿饭,席上倒是见了一个意外的人。 姓宋。 算起来也是姜婵的舅舅。 她起初并没有认出来,但是宋枞见到姜婵的第一眼,就按捺不下心中的震惊。 像,太像了。 和年轻的宋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一直盯着姜婵的眼神让戚雯脸色一沉。 她落座,没说话,脸色不太好,县令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得罪这位公主。 见宋枞愣着不说话,县令连忙拉他一把,又回头对着戚雯讨好笑笑:“殿下,这是宋家宋枞,此次修缮河道安抚百姓,多亏了宋先生帮助。” 戚雯就面色不善地看向宋枞。 “听说你做些小生意,倒有余力修缮河道。” 宋枞连忙拱手道:“殿下过奖。只是心有余力做些事,既能帮助百姓也是方便自己。” 顿了顿,他又道:“宋家,愿为殿下效劳。” 姜婵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她心中对着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名义上的舅舅有些担忧。 戚雯今天心情不佳…她站在戚雯身后,有些担忧地望了戚雯一眼, 果然。 戚雯脸色沉得更厉害,却浮起一抹冷笑:“这天下谁不愿意为本宫效劳。” “你算个什么东西。” 姜婵心头一震,一紧。她还是头回听到戚雯这么说话,不知宋家哪里招惹她了? 县令和宋枞都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位殿下这么不给人留情面。 虽然他们自知,他们在戚雯面前并没有情面可讲。 两人沉默了一下,戚雯已经提起筷子。她道:“布菜。” 姜婵回神,也顾不得旁人了,先应付好戚雯要紧。 一顿饭吃得气压极低,除了戚雯无人动筷。一刻钟过后,戚雯放下筷子。 她擦了擦手:“既然清师县有宋先生相助,想必是不需要朝廷的银子。” 戚雯看都不看一眼,起身欲要离开。 宋枞犹豫了这许久,还是忐忑地问:“不知殿下身旁这位姑娘…叫什么?” “滚!” 戚雯手中的茶杯突然摔过去,宋枞不敢躲,硬生生让茶水带着瓷片飞过额头。 他再不敢多说一句,等戚雯和姜婵离开,县令才心有余悸地指着他:“你…你真是!”大胆。 “那人是谁?” “认错了。”宋枞略过这个话题,皱眉问县令,“倒是你,你怎么不说清师县从未收到朝廷拨款?” 若非如此,哪里还需要宋家帮忙?若非如此,就算再借给县令一个胆子他也不会轻易把宋枞往戚雯跟前领。 县令看着他摇摇头,只觉得头疼。 却说这边,戚雯一路快步离开,姜婵还得小跑才能跟上。许是察觉到这一点,戚雯放慢脚步。 “见了宋家人,满意了?”戚雯问。 她走在姜婵前头,没回头,也不知姜婵有没有说什么。 反正她也不在乎。 然而姜婵确实没有回话。她总觉得戚雯情绪不佳,还是少说话得好。 侍卫长在门口的马车里等着,一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冷漠,心中好奇,也知道现下不是问话的时候,只等戚雯回了客栈,两人才慢慢退出来。 “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她拉着姜婵走到无人处,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姜婵不想说,随便说了两句,忽视她不相信的眼神,问起另一件事:“我看宋家和县令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听说宋家此次也出银子修缮河道了?” “是啊,我今天仔细一查才知道的,还没看得及说呢。”侍卫长点头,“你怎么知道?” 姜婵不答反问:“朝廷不是拨了银子下来,怎么还要宋家出钱?” 侍卫长想了想:“这个不知道。诶,我说,你先前不是否不记得宋家了?这出去了一趟,就开始替宋家心疼银子了?” 姜婵嗔怒地看她一眼。 “难道不是?你想回宋家去?”侍卫长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错。 第26章 姜婵忽然觉得脑中飞快闪过一道光,没抓住,她愣了愣,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替宋家心疼银子…” “不是,下一句。” “哦,我问你是不是想回宋家去,不愿待在京城了。” 姜婵总算明白了。她剜了侍卫长一眼:“谁说我要回宋家?” “没人说啊,我这不是猜得嘛,毕竟你看起来不太喜欢京城啊…”准确来说,是不太喜欢陈家别院。 最后一句侍卫长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姜婵和她离得太近,还是听见了。 她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她讨厌京城? 原来她们是这么想的。 戚雯也是? 姜婵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于是她随口和侍卫长说了几句话,嘱咐她记得查一查清师县修缮河道的事,就连忙回去。 戚雯房门紧闭。 姜婵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犹豫着到底说不说。 万一是她想多呢?毕竟,戚雯做事太过随心所欲。 姜婵踌躇半晌,亲眼看着里头的灯灭了,咬咬唇,还是转身离开。 算了,戚雯未必想听她说。 第二日一早,两人再次相逢,似乎都将昨日的一切忘干净。察觉到两人似乎恢复正常,侍卫长疑惑地看一眼姜婵,很想问问她用的什么法子哄好戚雯。 等马车重新出发,侍卫长才来得及说话。 “我已安排人去查清师县账目和县内工程建设情况,估计还要过几天才能拿到数据。”毕竟昨天姜婵提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了。 戚雯点头:“不急,等到了徽县,一目了然。” 江宁府府衙就在徽县。 侍卫长一想,确实也是这个理。每年朝廷拨款总是先到府,再由知府根据情况统一安排到各个县城。 想要知道江宁整个的情况,把江宁知府叫过来问问就好。 姜婵一眼看出她的想法,心中却有些担忧,希望吧。 希望一切顺利。 她就不该随着戚雯来江南。就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路,侍卫长也不敢随便说京城里的事了,怕又勾起姜婵不美好的回忆。她再没有能赔罪的点子了。 当然,也不敢说丹阳,那是戚雯不美好的回忆。 而且丹阳问题到现在都还拖着没解决,也不知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侍卫长忍住没去看戚雯。 自从进京之后,皇帝的想法也就更多了。她还是不要说,免得让人以为她挑拨皇帝和殿下之间的关系。 这可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的重罪。 从清师县到徽县要两天时间,这一路三人没有再停留,一路往西南过去。 路上不乏见到一些准备举家搬家的人,但总的来说,还算一片岁月静好。 戚雯怎么想的不知道,姜婵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太正常了些。 先前的折子,姜婵没见过也知道情况必定不乐观,不然戚雯也不会大老远从京城亲自来江南。 还有朝廷那一笔拨款也不是小数目。 可来了江南,这一路过来,虽说情况确实不太好,确实也有会传染的疫病、有受到水患灾害的百姓,却并不是江宁知府上折子所说的那般…疾苦。 前几年江南水患,这些事也时有发生。 但那时候江南可不会上折子请求朝廷拨款,只地方税收就足够。 姜婵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停留在三年前。那年冬,皇帝病逝,伪帝即位。 姜婵好看的细眉一挑,展开,没说话。 到达徽县的时候,江宁江知府同徽县县令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殿下驾到,江宁蓬荜生辉啊!”江知府一脸笑意地迎上去,只见探头出来的并不是戚雯而是她身边的侍女,愣了愣才退后一步。 “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恩准。” 姜婵看着江知府笑得跟多花儿似的脸,忍住了才没皱眉。 戚雯并没有下车,只是从姜婵掀开的车帘里用余光瞥了两人一眼。 “不急。”她道,说完,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县令。 县令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见礼:“下官苏方,承蒙陛下厚爱,殿下信任,任徽县县令一职。” 戚雯迷了眯眼。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姜婵直觉不好。 “信任?谁说本宫信任你。” 姜婵从缝隙中就看着江知府和这位苏县令表情僵住了。 第23章 #姜家大姑娘早就死了# 好在两人多多少少听过戚雯性格不太好的传言,对视一眼苏县令尴尬地笑了笑:“殿下说笑了。” 戚雯就算是想为难人也不想在这儿,因此只是“嗯”一声。 城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一行人被安排在旁边的一座宅子里。 姜婵只是扫了一眼,伸手要扶着戚雯进去,却被戚雯轻轻一挡,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姜婵一愣,任由戚雯抓着。 梳洗一番去掉疲乏之后,江知府这才带着苏县令上前问安。 “…听闻殿下亲去镇江看望百姓,下官敬佩不已…”江知府絮絮叨叨地说自己也知道了消息,让人加强江宁管理,不许外城人随意出入。 戚雯慢慢听着,也不插话,更是忽略姜婵时不时投给她的着急的眼神。 等他说完,戚雯才道:“你这日子倒是悠闲。” 江知府一愣,这是说他一点儿都不着急? 苏县令就上前一步:“回殿下,江大人日夜兼程,自水患过后已经走访了江宁数十个县城,以便后续统筹安排。” 江知府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是是,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说出来邀功。” 说罢他突然跪下:“此次江宁水患,百姓损失惨重,下官有罪。” 姜婵皱了皱眉,扭头不想看他。s听戚雯好似来了兴趣一般问:“哦?你有什么罪?难不成水患和你有关?” 这他当然不能认啊! 江知府脑子飞快转着:“殿下说笑了,这水患是天灾,自然不是下官能左右的。” “下官没能保护好百姓,治理好江宁,辜负殿下和陛下信任,自然有罪。” “嗯,这么说起来,你罪无可恕啊。”戚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姜婵没忍住,嘴角微微翘起。只是她站着,又别过头,旁人并没有瞧见。 也因此,她也没发现苏县令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没按着江知府想好的方向走,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又请罪。 戚雯摆了摆手:“好了,看在江宁稳定的情况下,本宫这次就放过你了。” 一路走来,江宁府的情况比镇江好多了。 如今洪水已经退去,虽然仍然时不时会下雨,但江宁河道河堤已经修建得差不多,勉强可以投入使用。 江知府早就收到消息,戚雯此次还带了一人前来。刚才见一行人带了两辆马车,他就知道这人在后头马车了。 只是现在却不见那人。 他低着头,戚雯也不管他想着什么,看了眼一旁的苏县令。 “你姓苏…可是出自长安苏家?” 苏县令低头,面上看上去越发恭敬了:“殿下慧眼。京中苏大人正是下官的伯父。” 这下轮到姜婵有些惊讶了。 不过长安苏家也是世家,出人才倒是也正常。她惊讶的是,戚雯一语点破,这人还能不慌不忙。 要知道,皇帝即位后对世家颇有打压的意思,转而扶持新贵,这半年来,朝中留下的世家可不多了。 戚雯似乎想到了什么,“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江知府和苏县令就说明晚在宿宁湖的游船为戚雯设了接风宴,就顺势告辞。 两人一走,确定没有人偷听,姜婵才回过头:“京城…那封信…” 刚到镇江时,镇江的刘知府给京城发了一封信。当初她们都以为这是刘知府的障眼法,定然又偷偷发密信到江南。 这下来看,有没有密信到江南不知道,但到京城的那封信确确实实是真的。 侍卫长也想到这一点:“很有可能。不过就这点也说明不了什么。”她无奈地摊摊手。 顶多说明京城官员和地方官员勾结。因为她们并没有发现这两人干了什么勾当,官员与官员间有联系的人并不少,她们又不能以这个为获罪理由将两人抓了。所以单独这一点也就没用了。 “今明两天,让那人去找她女儿,暗中派人盯着。”戚雯突然道。 侍卫长有些惊讶地问:“就光明正大地找?”这能找着吗? 姜婵看了一眼戚雯,就给她解释:“对,光明正大地找。他们肯定知道我们带了人过来,也知道带人来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如此,躲躲藏藏反而不好,显得我们多么重视、多么怕被人知道。” 侍卫长也反应过来,这都是能查到的事,确实还是光明正大地好。 第27章 张婶子已经确定她女儿就在江宁。宁正县和徽县要修河道,从镇江府招人,本就说不过去。 而到达之前,她们已经知道,宁正县的河道早已经修好,招的工人已经转移到徽县。根据时间推算,张婶子的女儿是在徽县失踪的。 如果能找到,皆大欢喜。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说明她女儿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被人藏起来了。 而不让侍卫长等人一同陪着找,则是对外表示戚雯并不在乎这件事。 况且,戚雯肯定还有别的吩咐。 果然,姜婵一转头,就听戚雯吩咐侍卫长:“你带人去看看河道修得怎么样了。虽然听说已经修好,但总归要看看才好。毕竟,朝廷可是拨了那么多银子,万一这明年又有大水…” 戚雯慢悠慢悠说着。 侍卫长点头,这个简单,就是去看看效果嘛,看看到底。她也明白戚雯没说完的话:顺便看看那些从别的地方招过来的人。 等吩咐好了,戚雯看向一旁的姜婵。 姜婵连忙给她添茶,却被戚雯抬手拒绝。姜婵也就放下茶壶,笑了笑:“殿下可要用膳了?我让人传膳。”此时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早就到了晚膳时候。 戚雯还是摇头,她道:“记住,从现在开始到离开江南,你不是我身边的侍女,是我的好友。这些事,你不必做,交给下人几就好。” 姜婵刚收回答手一顿,不明白戚雯怎么突然这么说。 “坐。”戚雯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姜婵犹豫了。换作以前,她肯定会听戚雯的话,立马就坐下,并且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但现在不一样。戚雯刚才那句话好像在告诉她什么。 这话令她有些犹豫,她总觉得戚雯没把话说完。 戚雯脸色暗了暗:“为何不坐。” 姜婵怕戚雯又要不高兴,连忙解释,虽然她也不知那一时的犹豫是为何,但还是道:“这不合规矩。” 她有些忐忑,果然,说完就见戚雯神色更不好了。但是她不能解释。 她不能说是怕戚雯又在这儿挖了个坑等着她,等着她服从地跳进去,再拿着这个为她量身打造的坑说事。 她没有多惧,只是不想应付戚雯。 戚雯的声音也冷了:“让你坐就坐。出来这么久,倒也没见你过于守规矩。” 姜婵沉默尴尬的同时还有一丝恼怒。 她知道,要是还不听,戚雯下一秒就该真的生气了。于是她也不再推辞,顺着戚雯的话坐下,没敢像她一样随意,只浅浅坐着,背挺得笔直。 她依旧低着头,让戚雯看不见她的神色。戚雯于是收回目光:“刚才苏方认出你了。” 姜婵猛然抬头,连连说:“我没见过他!” 戚雯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说出来的话却是不满:“没见过就没见过,这也值得你慌?” “世人皆知本宫掳走的伪帝后妃实乃从前的姜家大姑娘,你同姜首辅又有一两分相似,自然能被认出。” 姜婵听到这话,一顿,低头,情绪有些低落。 戚雯知道她在意什么,于心有些不忍,又有些不满,心底深处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就看着她:“行了,知道了就知道了,当着你我,难道还有人说事?” 怎么没有! 姜婵一想着这个眼圈就有些泛红,上次在宫门口,在大殿内,五公主难道不是当着戚雯和她的面,一次又一次提起她曾经的“姜贵妃”这个身份吗! 更让姜婵郁闷生气的是,面对她被为难,戚雯不仅没有要出面的意思,还帮对方一起为难自己。 那时候怎么不说她是她的好友了! 这事儿姜婵后来勉强劝自己放过,加上又碰到了江南之行,不好也没机会提起,这才压在心底,可这不代表她忘了。 戚雯没想到这个,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她用来打击姜婵的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她没必要放在心上。 因此她只是接着说:“明日出去,拿出你从前姜家大姑娘的派头来,不必唯唯诺诺。” 戚雯想着,许是自己的缘故,姜婵在京中总是小心翼翼,总是想着要离开,看上去也越来越沉默。 这样的姜婵和记忆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她不喜欢。 戚雯瞥了一眼姜婵,见对方低着头似乎根本没有听她说话,戚雯有些不满。 姜婵察觉到戚雯正看着自己,她抬头,眼角早已恢复正常。 她看着戚雯,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划。 “姜家大姑娘早就死了,殿下不知道吗?” “姜家都没有了,又怎么会有姜家大姑娘。伪帝也没有了,又怎么会有姜贵妃。” “现在只有被大长公主恩赐收留的姜婵了,不是吗?” 第24章 #游船# 姜婵看着戚雯脸色越来越沉,有一丝害怕,更有一丝畅快。 是,当初的确是她自己这么选择,她也没有指望戚雯能待她不同,但前些日子戚雯莫名其妙的打击实在令她心烦。 更何况,当初宫宴。 姜婵正视着戚雯。 戚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了又忍等着姜婵说完,明明她知道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她想听到的。 她没忍住:“姜婵,姜贵妃,你这是在怪罪本宫?” “不敢。” “不敢?看来不是不想。”戚雯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姜婵已经起身,不在与她平坐。 “我竟不知,姜贵妃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不愿,回去之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姜婵一顿,没有继续说话。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是说,她作为伪帝后妃,原本就不该活着。但大长公主心善,准许她们到南远庵修行。 姜婵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心善? 外头可从没有人说过这话。 姜婵笑了一下,转瞬冷静下来,她深深看了眼戚雯:“殿下吩咐,莫敢不从。” 戚雯拿杯子的手动了动。 姜婵退下之后,微微凉风一吹,她才觉得自己脑子里清醒几分。她深呼吸一口,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不管如何,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二日下午,侍卫长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待戚雯小憩后,她前去汇报。 一进门,她就感觉哪里怪怪的,仔细一看,姜婵正给戚雯奉茶,之后便沉默站在一旁,脸上并不见笑意。 戚雯一对冷眉则更冷了,看过来的眼神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何事?” 侍卫长顾不得许多,只想连忙说完了离开,就一刻也不停留:“…昨天下午,我们按照您的吩咐让张婶子去找她女儿,派了人跟着…” 侍卫长觉得还是张婶子找到她女儿更重要,因此决定今后上午再亲自去巡查河道情况,昨日只派人暗中观察着,自己亲自躲在暗中保护张婶子。 张婶子几乎是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挨着问,大多数人都说没见过,只有几个人似乎勉强有些印象,但侍卫长看得清楚,那些人说的并不是张婶子的女儿。 就这么一直找,就在侍卫长都要放弃准备撤退的时候,张婶子的眼睛突然一亮。 有人说,前些日子江府新买了一批小丫头,其中有个小丫头听起来很像张婶子的女儿。那人记得很清楚,那个小丫头并不是徽县人,而是跟着家中修河道的亲戚一起过来的。 张婶子一听就急忙问江府在哪,但问了也无用,她进不去。 侍卫长一时不忍心看她与门房拉扯,悄悄翻进府中粗略看了一圈,然而并没有看见。 她记得张婶子说过,她女儿和她长得很像。 侍卫长说到这里,一笑:“有意思的是,属下听说,前几天江府有个小丫头偷盗,逃跑了,江府管家追了两条街才把人追回去。” 她说到这里,姜婵脸色一沉。 这人是谁,她们都能猜到。 侍卫长又接着说:“今日上午去巡视河道,河道倒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正在完善,但是属下发现另一件事…” 侍卫长说到这里有些犹豫。 戚雯横她一眼:“说。” “那些人大都是从外地来的,并且…手心发黑…” 姜婵下意识和戚雯对视一眼,转过头却见对方并没有抬头看她。她一愣,看着侍卫长,示意她继续说。 侍卫长心道果然。 这两人肯定吵架了。 侍卫长就说了几句其他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倒是她一说完,就有些担忧地看着戚雯:“殿下,今夜的接风宴……” “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今日巡查河道时江知府也派了人来,说不定已经觉察到了。况且,昨天和今天我去街上走了走,大多百姓只知知府并不知朝廷,这……属下怕……” 姜婵也有些担心,不过并不是这个,她和没说话的戚雯一样,并不认为江知府敢暗算戚雯。 第28章 毕竟,戚雯要是在江宁出了事,从知府到县令没有一人能逃脱。 她担忧的是人:“镇江可有什么消息传来?那些百姓到底是什么情况,是疫病还是……”还是中毒? 姜婵没说完,意思却明显。 侍卫长看了她一眼,有趣见戚雯,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午时才收到消息,是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但是毒性极强,沾上一点,要是治疗不及时就……” 这也是她不愿意戚雯今夜前去赴宴的原因。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丧心病狂。 姜婵此时也顾不得昨日和戚雯说的那些话了,也跟着劝戚雯:“殿下,在未查明之前,要不还是不去了?这毒如此厉害,只怕……”姜婵没说完,意思到了,只怕就算是能解,也对身体的伤害太大。 戚雯并不看她,而是看着侍卫长:“今晚你安排好。” 侍卫长就知道劝不住,但她还是想劝一劝。正要开口,就见戚雯挥了挥手:“下去安排吧。” 时间也不早了。 侍卫长知道这是一定要去了,连忙打起精神下去安排。 姜婵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那边戚雯已经起身进屋:“更衣。” 姜婵还想劝一劝:“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 “你看本宫是君子吗?” 姜婵闭嘴。 日暮时分,戚雯带着姜婵准时出现在宿宁湖边。 江知府和苏县令早在船头等候,见戚雯过来,来你忙下穿迎接。 姜婵正要去扶戚雯,就见对方手一躲开。她一愣,不知为何,戚雯却突然放慢脚步。 “记得本宫的话。” 姜婵这下真是愣住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昨天那句话。 戚雯说,在江宁,她是戚雯的好友。 一想起昨天,姜婵心头一哽。 就在她愣神的这几秒,戚雯已经在两人的迎接下登上船,她连忙跟上。 里头,江知府等人已经请戚雯坐下,正陪着戚雯说这话。见姜婵进去,江知府一愣,话音也渐渐淡了。 戚雯就像没发现一样,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江=姜婵:“坐。” 听她这话,苏县令连忙起身让出戚雯下首第一个位置,转而坐到江知府下首。 姜婵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坐下。 “不知这位姑娘……”江知府笑眯眯地迟疑着问。 “本君的好友,姓姜。此番随本宫一同南下。”戚雯难得解释一句。 江知府一听这个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原来是那个被戚雯带走的伪帝后妃……不是说在戚雯府上做管事吗…… 江知府虽然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仍旧与戚雯说说笑笑。 姜产听了一会儿,这江知府许是想降低戚雯的戒心,一直说些有的没有,并不是什么重要消息。 待到晚膳上来,江知府给戚雯添酒。 姜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戚雯接过酒,正要抿下。 姜婵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她想也不想就抢过戚雯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咳、咳咳—” 戚雯还在惊讶手中突然失去的杯子,就见姜婵突然转过头狂咳起来.她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取了手帕递给姜婵,又叫她出去洗漱。 待她走后,戚雯看向江知府的眼中只剩下了冰冷。 “江知府先前说了那么多,那么,接下来谈谈江南水患吧。”戚雯放下筷子。 * 姜婵有些懊恼地喝口茶。 她究竟是疯了。 收拾好,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甲板上逛起来。此刻夜幕就要降临,今日正是六月二十三,据说是当地的一个小节日,今夜湖边有烟火表演。 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湖边烟火已经准备完全。 姜婵就这么左右看了看,看向某个方向时,她突然眯了眯眼。想也没想,她立马跟上去。 她跟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到了船舱。 “她怎么跟上来了,今夜船上可是有大客人!”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这丫头不是你看着的吗!听说城中有人到处找她…” 船舱过道漆黑一片,姜婵小心翼翼地听着前面几人说话。听着重物落地“彭”得一声,又有脚步声过来,她四处一看,连忙躲在一个两米高的箱子后头。 等那两人出去,她连忙抹黑过去。 摸到地上有蜡烛和火折子,她借着不算明亮的烛光,看清眼前的场景不由得一呆。 这那是什么堆放杂物的船舱,分明是一个地牢啊! 铁栅栏之后,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丫头。姜婵看清她的容颜时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张婶子的女儿。 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不会认错。 谁把她打成这样! 姜婵心中一阵颤抖,将人小心翼翼地摇醒,。 见对方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姜婵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突然想起对方可能看不懂,就安抚地拍拍她,一边拍一边做口型:“你别怕,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颈后传来一阵钝痛,随即眼前一黑。 “都怪你没看好人!叫她跑出去被发现了。” “怎么又怪我了,要不是你抓人不利索,她哪会被人看见!” “那现在怎么办?” “趁着天黑,把她们弄到隔壁船上去,快点!” “可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人一咬牙:“把她们绑了,堵上嘴。等今晚过后再弄出去。”反正贵客不可能到船舱里来。 第25章 #救我做什么# 姜婵不知自己是何时醒来的,醒来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也被赌着,她艰难地动了动,勉强支撑自己坐起来。 她靠坐着,等自己呼吸稍微顺畅了,这才有空打量四周。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闻见一股明显的血腥味。 姜婵努力了半晌,闭眼仔细感受起来,隐隐有呼吸声,旁边应该还有人。 她这是在哪? 她想起她跟着张婶子的女儿一路到了船舱,正把人叫醒,就眼前一黑… 什么人抓了她们? 江知府到底要干什么? 她才想到这儿,就听脚步声传来。姜婵心一横,连忙再次躺下装作昏睡。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有说话声。 姜婵只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汗,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像要跳出来。 她不敢紧闭双眼,怕被发现,也不能睁眼,只能强迫自己放松,不露出异样,好不煎熬。 说话声也越来越近了,她也能听得清楚。 “现在怎么办,这事儿闹大了。”一人似乎在抱怨。 “谁又知道她是那位贵客的朋友,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另一人似乎很不耐烦,“现在贵客正在全城找人,能怎么办!” “那…那我们把她们…” 那人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立即被旁边的人瞪了一眼:“你敢?” 那人缩了缩脖子,有些烦躁:“我是不敢!我要是敢,我还在这儿?那你说怎么办!” “贵客还在船上,先把她们关在这儿,等人走了我们再把人运出去。” 他说到这儿也跟着抱怨一句:“诶,你说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江大人可是说了一定得让她活着。” “谁知道呢…江大人的吩咐,你还是少问吧。” 姜婵察觉到有烛光靠近,有些刺眼,她强忍着没有睁眼没有躲开。 “还没醒就好。大哥,这小丫头流了好多血,要不要找点药,免得回头大人怪罪下来…” 姜婵心中一动,知道他们后头说的这个小丫头是张婶子她女儿。 流了好多血?受伤了? 她想起当时似乎是那小丫头逃出来,却还没出来就被抓回去了。她也只是看见她突然冒了个头才跟上去多看了两眼。不然哪里会发现这种事。 想到这里,姜婵突然有些后悔,来之前,她还劝戚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戚雯当时反驳说自己并非君子。 诚然,以戚雯在外界的评价来看,她可能确实算不上君子。 但她真是… 姜婵真是后悔得不行,当时就不应该跟进来,而是应该先禀告戚雯… 姜婵念头才一闪过,就听那两人商量着留下一个人在这儿看守,另一人回去拿些简单的药过来。 姜婵心思百转,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办。 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她只能猜出,现在戚雯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正在全城找她,也不知江知府等人要干什么,戚雯有没有防备… 姜婵察觉到自己越来越着急,紧忙想着如何逃出去。 她们现在应该是在宿宁湖的一艘船舱里,从刚才的话里不难推出,贵客就是戚雯,戚雯上船,暗中自然有人盯着,那两人应该不赶把她们光明正大弄出去。 第29章 所以,她们大概率和戚雯同船。那要如何才能引起注意… 姜婵不敢动,她知道旁边有人正盯着她,只要她一动,就会立马被发现。 不多时,出去拿药那人就回来了,两人合力给张婶子她女儿上药。 姜婵感受着他们将灯火放在自己眼前,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那两人正背对自己。 而且,他们用的是油灯,并不是蜡烛。 姜婵大胆睁眼看了一眼四周,心中有了主意。 此刻,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今夜的烟火一朵一朵在空中绽开,因着戚雯要来,有江知府的吩咐,烟火比前几年更加绚烂。 不过此刻江知府等人都没有心情去看烟火了,戚雯坐在甲板上,手中不停翻看一本册子。 甲板上守满了人,几乎每十步就有一个侍卫守着,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准备随时拔剑。 江知府等人跪在戚雯面前,额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殿…啊!” 江知府满头冷汗瞬间冒出来,嘴巴哆嗦着再也不敢叫出声来。 他确定,他要是再敢出声,身旁这人一定会再捏碎他一根手指。 “江知府好本事。”半晌,戚雯合上手中的册子。 “还没找到吗?”她看向一旁的侍卫长。 侍卫长急得嘴角都要冒泡了,脸色极差地摇头:“没有,到处都找遍了,只有湖中…” “已经派了水性好的人下去找,但是…”但是宿宁湖太深了,又是黑夜,行船太多,下去根本看不见什么。 戚雯脸色也不好看,她沉声摇头:“不可能在湖里,她怕水。要是落水不可能这么安静。” 侍卫长听说姜婵怕水,脸色更难看了。今夜宿宁湖这么热闹,就算姜婵挣扎,她们真的能听见吗? “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守着,再派几个人出去找,要么在船上,要么已经上岸了。” “是!”侍卫长有心想说她们带来的人并不多,再撤几个恐怕有危险,但见戚雯的样子,她就将话都咽回去了。 其实她也很担心啊! 待她下去,戚雯才看向被疼痛折磨的江知府:“江知府就没什么要对本君说的?” 江知府咬着牙,尽量不让疼痛露出来:“殿下,下官真的不知道姜姑娘去哪儿了。” 见戚雯不动,他道:“殿下,下官也是朝廷重臣。你不能…” 他一句话没说完,戚雯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迷了眯眼,旁边的人瞬间会意,脚尖在江知府手指上碾了碾,又快速地捂住他的嘴。 只见江知府脸色瞬间惨白,脸上汗如雨下。直到他的左手五指都被碾碎,那人才放开手。 然而他痛苦万分,即便被松开后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见江知府这般连惨叫都发不出的惨样,后头本就跪着的苏县令等人恨不得趴下来,让戚雯看不见他们。 他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恨意,不敢再说刚才的话,只道:“殿下明鉴,下官与姜姑娘无怨无仇,实在犯不上绑架她啊!” 折回来的侍卫长就喝问道:“你与姜婵无怨无仇,可若是她看见了什么呢!说,张婶子她女儿在哪!” 江知府一愣,脸色大变。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番逼供之下,江知府才气若游丝地说:“在…在船舱隔间里面的夹房里…” 侍卫长和另外几个护卫对视一眼,就要亲自带人去找。刚才她们已经搜过船舱,却没发现隔间里头还有一个房间。 她刚准备走,就听船尾“砰”得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炸开。 她心头一跳,立马挡在戚雯身前。其他护卫也立马拔剑,将戚雯护在中间,都戒备地看着船尾冒起的一阵浓烟。 也就是这一两秒的功夫,江知府从靴旁摸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狠狠向戚雯刺去… “殿下小心!” 侍卫长一剑斩断江知府的手,其余护卫立马死死按着江知府等人。 船尾的浓烟才升起来,一股巨大的火苗“轰”得窜起来,又立马缩小,几个侍卫立马上前查看,其余人等则护着戚雯离开,顺便带走了江知府等人。 姜婵被一个护卫抱着出来时,袖口都已经烧焦了。她的情况实在不算好。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沾了几缕黑色鹅灰,袖口和裙摆都被烧焦了,隐隐还能看见火星子。 她一见到戚雯,就止不住激动。 “戚雯,殿下,张婶子她女儿还在里面,快!”姜婵飞快地比划着,甚至顾不得称呼。 戚雯皱眉看了那火光一眼:“撤退。” 姜婵不由得瞪大眼睛。她被戚雯抓着用轻功飞到岸边,她回头看了船尾一眼,见火光并不是很大,心下惊喜,拉着戚雯的衣袖:“殿下,快派人救救她,她就在船尾那里…” 当时她碰到油灯,让油灯点燃了旁边的烟火,借着那人刺过来的匕首砍断了绑着她的绳子,顾不得那两人就在身后,连忙往外跑,正好遇上来找她的侍卫。 若是火势太大,她自然不会提出这个请求。但船舱里除了仅剩的一点烟火,并没有什么能迅速燃起来,因此,只是这几秒时间,火势并不大。 但是戚雯没有吩咐人,旁边也没有人动。 姜婵看了周围一圈,侍卫们连江知府等人都带出来了,她有些愣愣地看一眼戚雯。 “殿下…救…” “你刚脱离火海,修整一下。”戚雯打断她的话,看着颇有些狼狈的姜婵,语气缓了缓。 姜婵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由其夺眶而出:“戚雯,你不救她,因为你觉得她没用是吗?” 见戚雯不满地皱眉,她就直到自己又说对了。 “你就狠心见死不救…” “那你救我干什么!我也是一个没用的人。” “戚雯,我讨厌你!”她猛得推了戚雯一把,同时后退几步,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第26章 #别想走# 姜婵没有被打断,这些话说得无比顺畅。 她看着戚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心中短暂消失的恐惧再度冒出来。 但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办法,即使有,她也不想。 姜婵顶着心中的恐惧直视戚雯。 远处的火光已经渐渐长大了,戚雯面色有些白,也有些阴鸷。 姜婵抿了抿干涩的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她看着戚雯。 戚雯没注意正往这边过来准备请示的侍卫长,几乎是突然上前一步捞过姜婵,抓着她的手臂,直接带着她在湖边一艘船上借力,几个跳跃过后,她们落在大火面前。 姜婵几乎是一路被戚雯拖过来的。 她又不会轻功,戚雯只是抓着她的手臂,生疼。 她还没反应过来,火舌差点添上她的裙摆。她连忙后退一步,戚雯却将她往大火里一推。 此刻火势渐大,她要是落进去就会被烧着。幸亏她躲得快,纵然有戚雯这一推,她也没遇到火苗。 她还没站稳,就听戚雯嗤笑一声。 “你不是要救人吗?怎么不去。” “本君确实冷血冷心,那又如何,本君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你所谓幸福,本君不稀罕。” “你确实有血有肉,但是你似乎也没得到什么。” 姜婵一愣。 火苗绕过她沿着船缘一路往前,甚至在她和戚雯之间慢慢走出一条路。 两人之间明明不过一步距离,却仿佛身处一条鸿沟两侧,谁也无法接近谁。 姜婵被火圈包围,许久,她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跪坐下来。 她像是感受不到身后的灼热,无力拜下。 起身,她道:“婢子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请殿下降罪。” 是,戚雯说得对,她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失去了所有。 戚雯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姜婵第一次,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婢。 她脸上的浅笑收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做。 侍卫长带着护卫焦急赶来,戚雯飞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明日回京”。 侍卫长有些担忧地看她一眼,把姜婵交给其他侍卫,立马追上戚雯。 …… 江宁知府和镇江知府瞒报朝廷、招人私开铁矿的消息一夜之间飞进京城,第二天就传遍了半个天齐。 朝廷上下哗然一片,得知大长公主已经带人压送两府知府及几位涉事县令官员进京,纷纷上折请皇帝彻查。 原本还有不相信的人,在看到戚雯着人先一步送进京的账册和认证及百姓口供,纷纷上折。 戚雯一行人到达京城已经是半个月后。 她把江知府等人移交大理寺,梳洗一番后才进宫。 姜婵就在府中,看着阔别一个多月的小院,心中感慨颇多。 第30章 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京城…才是她生长的地方。 在侍卫长问她是不是想离开时,姜婵承认,她有一瞬间动心,但后来又摇摇头。 除了京城,她别无去处。宋家虽有余力,但她与宋家并不熟悉。 不过,这个熟悉的小院她也不能再待了。 那天和戚雯说的话并非全然一时口快,戚雯具体如何想的,她管不着,但她也不会全然不听。 戚雯说,回京以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眉间一片淡然。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由不得她不淡然。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她想起刚来这里的前几天,满心里都是惶恐。 听兰说她于戚雯有恩,可戚雯也救过她的命。 她后来想帮戚雯,也是基于此。然而那时候她太小了,并不能帮到戚雯什么。 戚雯去了丹阳的这六七年里,她们并没有联系。如果不是她带人回京,她会忘了她。 姜婵这般想着,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屋子,去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她又停下。 不知…能不能带… 她想了想,只收拾了几套素净的衣裳。她正想着是现在就走还是等戚雯回来。 她是想现在就走,但似乎不同戚雯告别也说不过去。 她正觉得心中有些烦躁,就见外头小丫头进来找她。 “姜管事,前头有人找您。” 姜婵一愣,心中微微惊讶,想不出谁会来找她。她边走边和报话的小丫头打听:“可知是谁找我?” 小丫头一边带路一边回答:“只听说姓宋,说是您的家里人。门房已经将人请去花厅了。” 小丫头一边说一边偷看姜婵。姜管事的来历她们大都知道一点,不过,没听说她有姓宋的亲戚啊?要是有,前几个月怎么不来找? 姜管事来了府上都已经大半年了。 小丫头一边疑惑,倒是也不敢问,将人带到花厅外头就转身离开。 姜婵一听说那人姓宋,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是沉默。 姓宋…能找到这儿来的,只能是宋枞。不知道这人找她做什么。 姜婵并不觉得对方仅仅是来探望自己的。正如小丫头刚才所想,要是有人回来探望自己,怎么可能是今天。 况且,她除了极小的时候见过宋家人一面,此后姜宋双方再也没了联系。 她一路沉迷着到了花厅,进门抬头的那一瞬间已经顿住。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直直地看着眼前两人。 察觉到门口有人,却迟迟没有进来,屋内的两人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沉默的姜婵。 姜二叔扯了扯嘴角:“大…你来了。正好,你…”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宋枞已经站起来,又道,“你舅舅想见见你。” 姜婵想了想,让人上茶过来,挥退其余的小丫头,屋内顿时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找我做什么?”姜婵没有管宋枞,看着姜二叔。 姜二叔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她二叔,但这是戚雯府上,姜二叔并不敢说什么,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宋枞。 “媛媛,你…你的嗓子怎么了?”宋枞有些着急地看着她。 姜婵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她的这个小名自从六岁以后就没人叫过了,偶尔母亲叫一叫,但也极少。 她刚才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宋枞叫得是她。 她脸色不变,只是问:“宋…舅舅怎么来了?” 宋枞有些尴尬:“那日见了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当时不好问。你…你…”他本来想问问姜婵过得好不好,可这东西一看就能猜出来两分,看姜婵的态度,问了,反而更尴尬。 踌躇了一下,见姜婵也不说话,他还是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江南?你外祖母也很久没见过你了,都想你得紧。况且,去了江南,总比…” 总比在大长公主府中好过吧? 那晚的事,更加深了“大长公主喜怒无常”的刻板印象。 他话音刚落,姜婵还没来得及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听外头齐齐的请安声。 紧接着,就是戚雯那万年无波澜的声音。 “姜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君这儿坐坐。” 姜二叔脸色一变,宋枞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连忙行礼。 戚雯余光扫过低头不语的姜婵,冷哼一声,径直坐下,这才看向另外两人。 “姜大人还没说呢,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君府上坐坐。” 姜二叔连忙扯出身后的宋枞:“回殿下,这位是姜管事她舅舅,今日是他要来找姜管事,下官只是带他过来。如今别无他事,就不叨扰殿下了,这就告辞。” 姜二叔说着就准备离开。 然而戚雯手中的瓷杯一放,他又不敢再动了。 “你还有个舅舅?怎么本宫不知道。”戚雯看姜婵。说完又看宋枞:“你找她做什么。” 宋枞饶是再恨把自己撇出去的姜二叔,此刻也不得不上前解释。 “带她走?”戚雯一笑,姜婵却知道她这是气狠了。 “你愿意?”她看姜婵,轻呷口茶。 姜婵摇头,对着宋枞略微福身,算是谢过他的好意。 戚雯只觉得自己的怒气这才稍微消了点,她端茶:“既然没事了,本宫就不奉陪了。” 姜二叔立马点头,拉着宋枞退下。 一出府,他就在门口甩开宋枞,指着他说不出话:“你好大的胆子!你只说你要见一见她,可没说要带她走!” 宋枞脸色难看,他刚才可是看见了姜婵眼中的犹豫,也很恼怒:“要不然你们姜家犯事,何至于连累她至此!这都大半年了,你竟然都没想过接她回来,你们姜家求娶我姐姐诶时候怎么说的?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两人不欢而散。 两人就在大门口吵,有机灵的小丫头暗自记了,准备回头告诉戚雯一声。 府内,姜婵和戚雯相对无言。 半晌,戚雯放下手中的杯子,一步一步走到姜婵跟前,挑着她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想走?” 姜婵闭眼,摇头。 “那你收拾东西干什么!” 戚雯声音突然提高,猛得甩开姜婵。 姜婵一个趔趄,撑着旁边的椅子才没有摔倒。感受着戚雯高高在上的目光,她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姜婵,我告诉你。” 戚雯微微抬头,俯视着她。 “除了死,这辈子,你永远都别想离开。记住了,永远!” 第27章 #嘉宁公主# 戚雯听到有人姜婵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离开的消息时,她正在宫中和大理寺卿等人商讨这件事。 她听到消息时心中一紧,几乎是立刻起身丢下众人赶忙回府。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她的心底里还是极怕这件事情发生。 她从宫中匆匆赶回来,没成想,刚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威胁了姜婵,又加上宫中还有事,戚雯沉着脸离开。 刚出去,一边走就有小丫头给她细细说了刚才门口的事,连两人说了什么都一字不差地谁给她听。 戚雯脚步一顿,小丫头顿时不敢再说,心中也有些懊恼,本以为戚雯对姜婵的事情关注,她说出来能讨了好。哪知道殿下这么恐怖,一言不发…… 戚雯挥手,示意小丫头继续说。一直走到门口,侍卫长正站在马车前等她。她上了马车,待行出一段距离才淡声吩咐:“去查一查姜家。” 侍卫长一愣:“姜尚书?”看来这回是把戚雯气狠了。 他成了第一个还没有犯事就被戚雯详查的官员。 许久不听戚雯的吩咐,侍卫长犹豫着是不是要再问一下,她就似乎听见戚雯的叹息声:“姜家和宋家,还有她那个妹妹。” 哦。 不只是姜尚书,还有从前的姜首辅。 只是她都不知道姜婵还有个妹妹,戚雯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姜婵说的?那想来姐妹关系极好。 想到这里,又想到那件事,侍卫长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不知道到时候姜婵要是知道了…… 她不敢再想,沉默地赶车,听从戚雯的吩咐,转道去了大理寺。 戚雯拿下江南两个知府及多个县令的速度实在太快,趁着众人还没回神又迅速甩出证据,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可人已经交到大理寺,那些证据就不够了。 账册只记录了江宁和镇江知府有采矿记录。但是这里曾经已经发现铁矿,先帝时期,还给了江宁和镇江知府采矿权。 而戚雯说的则是他们又找到一处铁矿,却瞒着朝廷私自开采。百姓口供只是修缮河道的人的一面之词,大理寺卿虽然惶恐,但仍表示应该有更多证据,否则只怕会引起朝堂动乱。 去江南的时候,萤时被留在府中照看。此番戚雯直接进宫,就没带她,只带了侍卫长一人。戚雯与各大臣的话,侍卫长听了个完全。 第31章 侍卫长当时很想瞪他一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有几分道理。 但是,她想,这也就是在京都了。在丹阳,没有人敢质疑戚雯的话。 江宁江知府确实得皇帝特许获得了采矿权,但这采来的矿是要上交给朝廷的,戚雯查过账册,近些年江南确实有上交,但并不多,都叫知府贪了去,就连朝廷赈灾的银子也是。 不然,江南怎会年年上折。 而私开铁矿,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戚雯找人问了那些招来的百姓,才知道他们都是被招来挖矿的。只是他们都以为这是朝廷的命令,因此戚雯来了之后,众人虽敌视,但也没有去状告知府。 而张婶子是个例外。 她丈夫在挖矿途中意外得知这是江知府瞒着朝廷开采的铁矿,一时间心下慌乱,没多久就被江知府发现。 他死之前,把收集到的证据都交给了他女儿。而他女儿却又很快被江知府等人控制,害怕事情暴露,江知府连同刘知府这才想出借着疫病毒杀所招工人之事。 直到戚雯到达江宁,她察觉到不对,铁了心要查,这事儿就再也慢不下去了。 以上,是刘知府的口供。 他跪坐在大理寺阴暗的牢里,戚雯悠悠坐着,扫了一眼口供后让人签字画押,这才敲了敲椅子扶手:“这些年你们私自开矿,竟然无人发现不对?” 刘知府犹豫起来,立马就有狱卒拿了墙上的鞭子。 刘知府微不可见地抖了两下,这才小声道:“有人疑心过,但并不敢报官,过后没多久…没多久就去了。” 戚雯嗤笑一声。 “几年来,矿产收益都去了哪?”戚雯又问。 她翻看了所有账册,也抄了两府知府,违制的东西比比皆是,皇宫里有的,他们府上有,皇宫里没有的,府上也有。 但要论其中的价值,远远不对。 且不说矿产中的收获,仅仅是这些年私吞的赈济银钱都不止。 刘知府头低得更低了,他哆哆嗦嗦道:“都…都在江知府手中,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殿下。” 戚雯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卫长。侍卫长立马会意,上前一步呵问道:“私自采铁,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敢说你没有从中拿过一分!” 刘知府脸色煞白。 天齐向来对矿产管制严格,均为国营,不得私自开采,尤其是金银铁,前者事关天齐经济命脉,后者则是兵器制造的重要材料。 如果两人是武将,此刻戚雯绝对给他们安一个意图谋反对罪名。 刘知府飞快地想,然而越是心急,脑子里越是一片浆糊,在戚雯目光都威压下,他愣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账册都是江知府做主,小的并不知情,殿下明察。”刘知府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活不了,但他也不想再在生前受到折磨了。然而这件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戚雯见他也不像说谎的样子,就先带着他的供词去见江知府。 然而几天下来,无论怎么用刑,江知府咬死了不说。 戚雯脸色越来越差,姜婵每日见到她恨不得躲着走。 问了几日,见江知府已经奄奄一息,但仍然什么都问不出,戚雯也没了耐心,将涉事官员都拉去砍了,又着重发落了几个朝廷官员。 一时间,本就没有多么稳定的朝廷更加有些混乱。不过戚雯不在意这些,此次处置的多是世家,三月份科举落幕,朝廷如今并不缺少人才。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名册:“既然考评为优,那就去江宁府吧,把他这个县令让给宋…”她卡了一下。 侍卫长一愣,连忙接话:“宋枞?” 戚雯可有可无点点头。 听她这么说,皇帝有些疑惑,拿过名册一看,有些惊讶:“清师县县令?阿姐似乎对他评价很高?” 戚雯道:“谈不上,如今虽然不缺人,但毕竟不如从前的人用着顺手放心,且试一试。”况且,江南官场被她换了七七八八,料想无人敢此时触眉头。 “阿姐,那笔铁矿…”皇帝看向戚雯。 戚雯心中有些烦躁:“总还在天齐境内。就是不知到底是谁让他愿意如此遮掩。”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敲定朝中近来一些决策,戚雯便计划着回府去。 与此同时,嘉宁公主府。 嘉宁公主是先帝长女,原配皇后嫡出,未出宫时就曾帮助陈皇后管理后宫。 出宫后,得封“嘉宁公主”。不过她并没有住在嘉宁,而是住在皇帝赐在京中的公主府。 皇帝登基后,因着嘉宁长公主曾照顾过她们,戚雯对她也很尊敬,完全不似对待其他皇室成员那般。因此,嘉宁公主地位不减半分。 此刻,她正坐在湖边小亭里,看着湖中寂寂舒展的荷叶荷花仔细描绘那副夏日莲花图。 侍女快步过来,正要开口,就见嘉宁公主淡淡地瞥一眼,立即禁声。 良久,嘉宁公主收笔,待墨水微干,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突然,她眯了眯眼,脸上笑容微僵。 侍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公主脸色突然一变,变得非常严肃,紧接着,就慢慢撕了那幅画, 侍女打了个寒颤,并不敢问,看着那副被撕碎的画随风飞走,落在小湖里一点一点被侵蚀。 “怎么了?”嘉宁公主问。 “公主,江知府等人被判斩立决,其家眷充奴。苏大人被调到了蜀中。”侍女低声道。 嘉宁公主静静地看着湖面,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那副已经消失的画。 “胆敢私采铁矿,意图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殿下总是仁心。”嘉宁公主皱了皱眉,“如今放过他们的家人,焉知过后会不会……” 侍女心头一跳,硬挤出一抹笑容:“殿下此举已是恩赐,他们不知如何进取报恩殿下,怎敢怪罪殿下呢?” “说来也是奇怪,殿下之前并未有所动作,似乎是打算徐徐图之。也不知为何,最后说定罪了就定罪了。据说,还是定罪之后才拿的证据。”侍女给嘉宁公主添了杯茶,缓缓道。 嘉宁公主抚着杯沿,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她也有着急的时候啊……” 侍女一愣,知道这个“她”说得是戚雯。她不好开口,静静听着。 嘉宁眉眼间的阴郁少了些,更多了些平淡。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她最近还在闹?” 侍女一顿,不知这个“她”说的又是谁。再一想,才有些明白:“听说已经消停了。” 想了想,她揣摩嘉宁公主的心思,又道:“她也太不懂事了些。让她留在南远庵祈福是殿下的意思,否则,就该叫她随着……一起下去。偏偏还不知足,竟想请了您出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侍女嘀嘀咕咕着,她可是知道的,这位薛婕妤虽说是公主的侄女,可她是驸马那边的人,驸马都去了几年了,薛家那边,公主认,那就是亲戚。公主不认,不过是一般臣子。 嘉宁公主脸色淡淡的,随意“嗯”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喝着茶看着被微风吹皱的水面有些失神。 她问:“还有什么事?” 侍女一愣,脸上的犹豫凝固了一下,还是道:“听说,那个张林与江宁府还有些联系,当时之事,似乎就是江知府指使。” 嘉宁公主挑眉,似乎有些疑惑:“哪个张林?” “二月初九,春闱。” 嘉宁公主点头,没再问了。 侍女也不再说话,瞧着又起风了,连忙在四周挂上帷幔。 第28章 #不知所谓# 自从江南之行回来后,戚雯一直对姜婵视而不见,不听她说任何一句话,但每每回府,总要叫来姜婵在跟前伺候。 并且,虽说没有撤了姜婵府中管事的职位,戚雯却连续提拔几个副管事,回回有事只叫副管事到她那儿回话,不用见姜婵。 最重要的事,戚雯下了命令,严禁姜婵出府。如果一定要出府,则必须要有府中人跟着。 最初几天,姜婵保持沉默,可半个月过去了,她渐渐有些着急了。 这种被在乎的人视而不见的感受,并不是好承受的。 这半个月,她一直再想那日的事。 戚雯是一个冷血冷心的人,外头都这么说。带外邦人反了自己的母国不说,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弃用半个朝堂,其中不乏许多三朝老臣。 这回的事更是牵连不少人,据说那日过后下雨,菜市口的雨水都是红的。 姜婵心绪复杂。 如果戚雯真是一个冷血冷心的人,那日她就不会去救人。因为没用。就算没有张婶子的女儿,她也能找到证据。 但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看着无辜的人再她眼前流逝生命。 这是她和戚雯不同的地方。 她不能说自己是对的,也不能说戚雯是错的。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和戚雯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第32章 姜婵犹豫了许久,找到厨房里的方大婶打听。 “殿下喜欢什么?”方大婶一愣,冥思苦想起来。 她是原来陈府别院的厨娘,伺候戚雯的饭食也将近一年了。但要让她说出戚雯喜欢什么,她还真说不出来。 她看着姜婵一脸为难:“这……要不,你去和莹时姑娘打听打听?她是跟着殿下从丹阳来的,她肯定知道。” “你也知道,殿下从不点膳,也一直胃口不佳,你问我,我一时间还真不知殿下的喜好。” 姜婵看了她一眼,从心底默默摇头。 要是去问莹时,那不就让戚雯知道了?姜婵想想都摇摇头。 她想去赔罪,内心深处又不想让别人发现,虽说想着准备点别的,但她一举一动都在戚雯眼皮子底下,悄悄摸摸根本不可能。 过了几天,姜婵才从后院一个婆子那里得到些消息。 戚雯喜欢枣泥山药糕? 姜婵闻言皱眉,倒不是说这枣泥山药糕有什么不好,而且她从未见过戚雯用过这道糕点。 可这婆子说得信誓旦旦的,她又是从丹阳跟着戚雯来京的,据说从戚雯去了丹阳就一直照顾戚雯,对戚雯的喜好知道一些。 姜婵仍有些半信半疑。 正巧,下午戚雯回府,厨房上了枣泥山药糕,她再去收拾时,就见六块糕点只剩下三块,一时间,最后一点疑惑也没有了。 她原本计划第二日动手,只是厨房竟然没了山药。姜婵只能找了个空闲,趁着戚雯不在府中,亲自出府挑了食材。 她跟着厨娘的指导,一步一步亲手做糕点。 提着食盒站在院外时,她仍有些忐忑。 提着糕点来道歉,戚雯……会如何想她…… 想到这儿,姜婵又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戚雯的,能拿出来求取原谅的,除了这些一般的吃食,还有什么。 她勉强放下心,慢慢向着书房走去。书房外并没有人守着,门扉半掩,她猜戚雯正伏案看折子。 一般来说,加急的折子她会在宫里处理完,一般重要的就会交给皇帝,剩下的一些,有时候会带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并没有半点声音。戚雯果然在书桌前坐得笔直。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她搁下手中的笔,一抬眼就对上慌乱忐忑的姜婵。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下移,最终落在姜婵紧紧抓着的食盒上。 姜婵的指节泛白,感受到她的目光,似乎想躲开,却微微松了松。 姜婵暗自让自己放松,轻轻福身。 “殿下劳累许久,不如先休息片刻?我……婢子做了殿下爱吃的糕点,只是初次尝试,不知手艺如何,还望殿下评点。” 姜婵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汗,有些抓不住这仿佛千斤重的食盒。 戚雯好像许久没说话,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她。 再次,慌乱的姜婵对上平静如水的戚雯,她的心一颤,却不敢躲开。 她只看着戚雯两片薄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好。” 姜婵在一旁的桌上放下食盒,拿出了那盘糕点,又给戚雯添了杯茶。 她道:“当初江南之行,婢子不懂事,误会殿下,还望……殿下不计较。” “不懂事?误会?”戚雯捏着一块糕点,轻笑一声,“姜婵,这话你自己信了吗?” 姜婵脸色微僵,她有些想笑一笑,但是不能。 于是她沉默了,良久,她跪在戚雯脚边:“殿下所言,实属冤屈。姜婵自知学识浅薄,并不能懂得殿下的心思,因而一时情绪激动,错怪了殿下,更是口出狂言,使殿下难堪,实在有罪。然殿下不计前嫌许我待在府中,给我容身之所,婢……子感激之下,愧疚万分。然才疏学浅,只能备下点心,特来赔罪。” “还望,殿下勿怪。” 姜婵几乎是乞求一般看着戚雯。 戚雯手中还捏着半块剩下的糕点,呼吸有些急促。 姜婵心一顿,不知道刚才那番话是不是不应该说。 “勿怪?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戚雯的呼吸有些沉重,情绪也有些激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婵:“想让我原谅你?” 姜婵微不可见地一动,轻微点了点头。 “可以。你求我。” 姜婵才放下的心顿时高高提起,她只觉得心头被一块黏糊糊的泥巴堵住,她也呼吸不了半分。 求她? 她不是做不到。 当初戚雯刚刚入主京都时,她确实想过要求她,求她放她和听兰一条命。 谁知当时没用上。现在…… 戚雯呼吸越来越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只听见戚雯冰冰凉凉的声音:“怎么,不愿?” 她张了张嘴,闭上,慢慢抬头看着戚雯:“殿下,姜婵……” 姜婵说不出来。 现在和当初并不一样。 “啪——” 桌上的碟子“啪”得被扫落在地上,细碎的瓷片连同糕点的碎屑散落一地。 “姜婵,我告诉你,别以为本君死了你就能走,只要你还活着,你就不许离开我。本君死了,就由你陪葬!”戚雯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和急促。 姜婵一怔,戚雯何时说过这种话,连“陪葬”都出来了! 她察觉到不对,连忙去看戚雯,只见她面色潮红,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疹子。 姜婵心中一个咯噔,顾不得许多,连忙扶着她坐下。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到萤时冲进来一看,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因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戚雯脸上起了一片小疹子,连忙叫人打了清水洗脸。 萤时一瞥,正看见脚边半块糕点,她捡起来闻了闻,脸色大变,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先是转身出去吩咐了几句,再回来时眼中充满了严肃。 “这枣泥山药糕是谁拿来的!不知道殿下无法吃山药吗!我已让人严守厨房,出了事,谁也别想逃。”萤时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落在姜婵身上。 毕竟,刚才只有姜婵在场。 姜婵脸色一白。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被算计了。 也是她太过着急,没想到府中也有人敢拿戚雯开玩笑。 她脸色瞬间变了,萤时也没放过。也顾不得戚雯还在场,萤时几乎是瞬间掐住了姜婵的脖子:“你好大的胆子!” 萤时习过武,姜婵根本动不了她半分。一时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呼吸困难。 戚雯抬了抬手,萤时不甘愿地放手,担忧地守在戚雯身边。 “咳、咳咳——” 姜婵忽然被松开,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太医也到了,才一看,就断定戚雯是吃了相克之物。眼见戚雯呼吸不畅,他连忙开了药。 萤时不敢将药方交给旁人,只能自己去熬药。又担心此处的状况,只能加快速度。 她想,姜婵虽不岔,就算是对戚雯恨之入骨,也绝对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 那会是谁呢? 她想到的,戚雯也想到了。 喝了药,戚雯缓了缓。虽然面色仍旧有些潮红,但呼吸已经恢复正常。 她招来面色全无的姜婵,细细打量。 姜婵恍恍惚惚,一见她招手,眼前突然一亮。 “殿下,不是……” “姜婵。”戚雯打断她,“本君算是看错了你。原本以为你好歹有几分聪明,却不想,聪明没看出来,反倒胆子不小。” 戚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姜婵突然一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不安和害怕。 “怎么,杀了我,就能说走就走了?” 戚雯细细看着她,一边看一边摇头,像是在打量一件不太满意的物品。 这句话,一字一字敲在姜婵心头,硬生生地疼。 泪水控制不住地顺着睫毛落下,她抓住戚雯的裙摆,拼命摇头。 她恨。 此刻,她恨自己说不出话。 “简直是。”戚雯踢开她,“不知所谓。” 第29章 #“你什么时候能立起来一些。”# 姜婵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伤心,但她还是想也没想就抱住戚雯的腿:“殿下。” 她强忍着哭意,求着戚雯。 萤时过了刚才那一阵子的着急,此刻默默移开眼睛不去看她。 “殿下信我。我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您。” “求您……信我。” 没能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姜婵总觉得,这一年来把前面十七年的泪水都流干了。 之前她也受过委屈,可她知道,那时候委屈了,她背后有姜家,总能讨回公道。可是现在,委屈了,也就是真的委屈了。 况且现在已经不是委屈了,毒杀戚雯……好大的罪名啊! 这是诛九族的重罪! 她的家人是没有了,但是姜家还在。这个罪名要是落下,她就成了整个姜家的罪人了! 第33章 许是姜婵看起来实在委屈可怜,又许是戚雯冷静下来也觉得姜婵不会害自己,反正戚雯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 她比先前更加平静,问:“想让我死?” 姜婵死死摇头,紧咬着嘴唇不想露出一丝啜泣声音。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却如清泉一般汩汩冒出,早已顺着眼角流出。 戚雯又问:“你想离开?” 姜婵还是摇头。 低头,再抬头,眼中是鼓起勇气后的求饶。 她想让戚雯不要再问了。 小丫头端药进来,戚雯果然不再问。片刻后,戚雯觉得呼吸顺畅不少,要不是脸上的疹子还未消除,刚才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一般。 太医拿了药膏,萤时接过来,姜婵想了想,又怕戚雯不喜,忐忑地看向萤时。 萤时一愣,还是将药膏给她。 她没有起,绷直了身子,然而还是有些够不到,只能伸直了手臂。 她仰着头,小心翼翼地为戚雯抹药。 上好的云锦滑落,露出一节凝脂白玉。 戚雯只是微微垂眼,就看见这截微微颤抖的手臂。 她微微低了低,内心轻叹一声。 她起身,躲过姜婵略微颤抖又绝对温柔的手指:“回去吧。这事儿好好查,你是无辜的,本君也不会冤了你。” 姜婵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意差点崩溃。 戚雯愿意查,还好。 还好,不是认定了她。 戚雯说完这句话就离开,屋子内所有人跟着出去,只剩下姜婵一人。 姜婵仿佛有些支撑不住般倒在地上。她只觉得,这一年来,从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令她慌乱。 江南游船上也没有。 * 这事儿,任谁听都知道姜婵被算计了。 府中就这么多人,姜婵又不喜与人结交,即使没有怀疑对象,查起来也不难。 况且,敢借着戚雯算计姜婵的,一般人没这个胆子。 萤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四个人。 她比谁都清楚,外界都传言大长公主戚雯不受规矩,府中男宠无数,甚至府中有人见了那四人也这么想。 只是她们这些从丹阳一路跟过来的人都知道,那几人还不如戚雯书房中的摆设。 至少,那些摆设也是被戚雯看见了的,即使是偶尔一眼。 她知道,这回有人要完了。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书房去。 夏竹见了她,立马笑着迎上来:“姐姐要见殿下?我这就为你通传。” 萤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夏竹被她看得有些愣,正要问,就见萤时已经越过她。 “不用了。殿下这里有我,你去守着前头。” 夏竹虽有疑惑,但也没问,只当萤时要汇报些什么重要东西,略微福身后便去前头院门守着。 书房里,戚雯静静听着萤时说。 “姜…姑娘找厨房打听消息,她们得了宋公子的示意没有说,又暗示她去找丹阳跟过来的人打听。 那边得了宋公子的吩咐,就说了这个。” 戚雯嗤笑一声:“真是毫不怀疑。” 萤时低下头。这一回,她也觉得姜婵有些愚蠢了。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人…… “还有呢?”戚雯都懒得抬眼。 “厨房没有山药,这山药还是姜姑娘亲自出府采买的。”萤时将手中的单子递上,正是卖家的说辞。 以及后头审出来的供词。 这个算计简简单单,太好查了。 戚雯一张一张看过去。 院门,姜婵听了萤时传话,还是过来了。 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如此算计她。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在这儿的夏竹拦住了。 “殿下正有要事要忙,你先等等吧。”她微微抬头,并不去看姜婵有些僵硬的脸色。 姜婵抿抿唇,一时间你不知道这是戚雯故意安排还是夏竹自作主张。萤时先前传话过来,说的就是那件事查清楚了,让她过来一起听。 戚雯会想见她吗? 姜婵有些犹豫,因此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夏竹晲她一眼:“就是你,也敢谋害殿下?” 姜婵脸色微变,纵然心中有些愤怒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是好辩论的时候,只是盯着她:“夏竹姑娘莫要胡说。此次是我不小心着了算计险些害了殿下,殿下也知道我的委屈,正派了萤时姑娘查呢。怎么,你不知道?” 夏竹轻哼一声,她当然知道萤时在查这件事,她不仅知道,而且…… 想起萤时找她问话时那种略带怀疑又不信任的目光,她就不舒服。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婵! 夏竹扯起一抹笑:“殿下心善,自然不会冤了你,更不会冤了别人。” 姜婵只是看着她,并不接话。知道对方是故意找不痛快的时候,这种无关紧要的刺激并不会激起她心中的不平,反倒刚才的升起的怒火还在渐渐平熄。 也不知夏竹是不是被她表面的平静刺激到了,只觉得心口一堵,说话越来越不计较:“早就说过,殿下恩赐,才把你从宫中带出来,没让你去那郊外受苦。” “人呢,不能不知足。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要知道的。”说到这里,夏竹很是看不上她地瞥一眼,“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亏得从前是姜家的大小姐后来的姜贵妃,否则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得上你。” 姜婵交握在身前的手紧了紧,就在夏竹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以为她要生气爆发时,姜婵笑了笑,还是没接话。 手微微松开了。 夏竹嗤笑一声:“我还以为……” “站在那儿做什么?”不知何时出来的萤时打断她的话,朝着两人走过来,姜婵朝她点了点头,又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夏竹。 夏竹忍不住瞪她,转头看见萤时淡淡的警告神色,立马低头。 萤时看向姜婵:“走吧,殿下等你许久了。” 说罢,她也不会问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只是留给姜婵一个背影。 姜婵一想到要见戚雯,整颗心都提起来,也无暇再兼顾夏竹。 她走进戚雯的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几张纸飘在自己眼前,她一愣,一抬头,没有看到戚雯。 只听见戚雯的声音。 “自己看。” 她不再迟疑,粗略地扫过,接着就有些沉默。 “没什么要说的?”戚雯挑眉看着她。 姜婵咬牙,跪下:“求殿下为我做主。” “做主?我做主,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放过的。”戚雯慢悠悠地,一点也不着急。 姜婵挺直了身子,抬头去看戚雯。两天过去,小疹子已经消除了许多,没有那一片红晕,若是不细看,只怕看不出来。 姜婵点头:“求殿下为我做主。” 戚雯挑眉,正要说话,就听外头夏竹来报:“殿下,宋公子求见。” 姜婵没动。 戚雯刚才微微前倾的身子干脆往后一靠,看着跪在脚边的姜婵,脸色瞬间冷下来:“拖出去。” 姜婵一愣。 “杖毙。” 姜婵只觉得心中“咚”得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忽然落地,摔得粉碎。 萤时似乎也惊呆了,一时间愣着没动。 戚雯却皱了眉:“还不快速?” 萤时回神,连忙退下。她刚出去,就又听见戚雯的声音:“叫所有人都来看着。” 萤时不敢不听,心道这回之后,再没有人敢借着姜婵做事了。 萤时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姜婵只听见有人喊叫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没忍住一抖,再听却听不见,只能听见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知道,有人被堵了嘴,有人正从各个院子赶过来。 她觉得她隐隐能闻见血腥味。 她脸色苍白,看着戚雯,膝行两步拉住她的袖口,只是望着她,想说又不敢说。 戚雯轻抿茶杯:“想求情?” 姜婵点头。 “你想好了,这回你替他们求情,下回,本君再不会帮你出头。” 姜婵只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她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闻到了,她只知道自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戚雯……太恐怖了些…… 那人,是跟着她从丹阳过来的。从姓氏上,姜婵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 戚雯当年掌控丹阳,和他的关系不小。否则,何来那日“约定”一说。 这样的人,她以为戚雯就算不喜,也会看两分香火情。 戚雯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别的吩咐下去。 她看着着急的、甚至是祈求她的姜婵,到底是没有将人扯到窗前,而且起身,蹲下,逼着对方与她平视。 姜婵被她抓着,挪不开眼,也不敢闭眼。 “姜婵。”戚雯轻声唤她。 姜婵只觉得这一声落在耳里,呼吸都困难了。 第34章 “你什么时候能立起来一些。” 第30章 #看不透# 姜婵没有反应。 她只觉得血腥气息无处不在,黏糊糊的,粘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也听不见戚雯在说什么。也许听见了,但也没反应过来。 毕竟,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戚雯会说的。 姜婵不动,戚雯也不动。 姜婵还是道:“罪不至死。” 戚雯轻笑一声,拂去两分冷漠,落在姜婵耳朵里,却多了几分不可描述的阴鸷。 她听见戚雯放缓了声音,轻轻地道:“姜婵,你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他不死,来日你就活不了。” 有第一次,就绝对有第二次。 “若是本宫不查,现在在外头的可是你。”戚雯又恢复先前那般冷心的模样,“你们姜家,就要彻底安上一个谋害皇家的罪名。” 姜婵微不可见地一抖。 她不再说话。 外头很快就没了声音,姜婵再未说过一句。 萤时进来回复,脸色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跟着戚雯,想来见得不少才能做到如此淡定。 姜婵始终低着头,没注意戚雯看了她一眼,只是听见对方说话:“过几天陛下要去西山秋猎,府中你看着安排一二。” 萤时应下,再次离开。 戚雯也站起身来,路过姜婵身边的时候停了一瞬:“姜婵,只有我能欺负你。记住了。” * 九月十五这天,皇帝和长公主带着京中部分朝臣前往西山。 姜婵自然随行。 去西山的路上,戚雯有时会骑马,有时则跟着她一起坐马车。 不管是哪样,她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给戚雯奉茶、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自己说话。 她很少说话,戚雯不在意。 到了西山行宫休整一天后,皇帝和随行的官员组织了比赛。 皇帝射出第一箭,率先骑马进了林子。 戚雯不急,慢悠悠地骑着马。 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姜婵。 想了想,打马过去:“想不想骑马?” 姜婵略有些错愕地抬头,确定戚雯不是在说笑时才缓缓摇头:“我不会骑马。” 她是那种标准的在京都长大的女子,并不会骑射。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在戚雯面前,就有些小小的难堪。 “我教你。”结果在预料之中,戚雯只是点了点头,不说别的,只是朝她伸出手。 姜婵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她抬头对上戚雯的眼,就没说。 她只能点了点头,说着“谢谢”,但是一时踌躇,没打算动。 戚雯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下马。 姜婵想躲的时候,戚雯已经站在面前了。 “来吧。” 姜婵没有骑马的经历,仅仅是第一步上马就拦住了她。 戚雯从旁指导,又亲自示范,不见半点不耐烦,来回几遍后,姜婵总算勉强成功。 她骑着马,感受着马儿的躁动,一颗心紧紧提着,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要摔下来被踩在脚下。 戚雯翻身上马,一只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一只手握住缰绳。 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气息,马儿平静下来,沿着不存在的路慢慢走着。 戚雯认认真真盯着前方,看着方向。 姜婵感觉着戚雯紧紧贴着后背,耳尖摩挲着光滑的布料,使得她呼吸缓了又缓,就怕打扰了戚雯。 戚雯上一句话她没听清,只能察觉耳边有一股温热的气流连带着山间的清风从耳边擦过。 “姜婵。” 戚雯唤了一声,姜婵更不敢动了。 “你……” 姜婵本就提起的心不敢下落半分。 “算了。”许是察觉到她的抵抗和恐惧,戚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两人又沉默下来。 戚雯知道姜婵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但她不会去解释,那日说的话,本就不该说。 不似她一贯的作风。 姜婵纵然有心结,却也不会问,只会埋藏心底。 一阵清风拂过,姜婵也察觉道有些尴尬,就问:“听说……殿下提出要重开女学?” 开国之初女学十分畅行,又有女子为官的惯例在,不说达官贵人之家,就是平民百姓也多会将女儿送到书院读书,以求取得功名。 只是后来慢慢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女学渐渐败落,直至后期销声匿迹。 姜婵也是前些日子听府中人说起这回事的,还听说因为这个,戚雯同朝中一些官员闹得十分不愉快。 此次西山秋猎,与其说是感念大家辛苦,不如说是为了让朝中散散火。 姜婵也只是一问,将近一年的相处足以让她明白,戚雯决定的事是改不了的。 就像丹阳。 戚雯和皇帝僵持了那么久,最终不还是皇帝妥协? 所以,纵使困难,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背对着戚雯,戚雯还是连蒙带猜才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一点儿都不奇怪姜婵知道这事,轻轻“嗯”了一声,又觉得太过单调,才慢悠悠开口:“从小了说,读书明理。会识文断字,总比两眼抹黑好些。再大一些,看得多了,想得就多了。” 她最后一句说得云里雾里,姜婵有些抓不住她究竟想说什么,只是附和着点点头。 戚雯也不在意,让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边走边道:“昔日女子可进书院读书,可在朝为官,可伴于君侧共讨政商,可隐于市井授受课业,每一条路都走得堂堂正正,无需仰人鼻息,这点很好。” “只是世风日下,这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倒不是想回到过去,不过是重新提起,再现从前书院争锋的气势。” 姜婵张了张嘴。 她倒是没想过戚雯是这么想的。仿佛她从前认识的戚雯都不是戚雯,而仅仅是长公主。 今日这个,才是戚雯吧? 最后几句戚雯说得随意,姜婵一时分不出真假。 只是心中的惊讶怎么都止不住。就像你从不知平日和你嬉戏打闹的朋友心底有着拯救世界的念头。 她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纵然戚雯在她背后,只是微微垂眸,便一览无余。 戚雯不合时宜地轻轻一笑,不再解释这个。 姜婵也有些尴尬,便放过这个话题,随它去了。 但就像一颗落在泥土里的种子,那几句话落在她的心底,荡起一圈圈涟漪。 刚才所有的恐惧、慌乱、尴尬消失不见,只剩下宁静。 她有一种久违的松心的感觉。 林间不时有风拂过,开始泛黄的叶子沙沙作响,偶有低头吃草的兔子从旁边飞速跑过。 戚雯轻轻搭箭,后头自有人上前把猎物捡回来。 姜婵也不合时宜地想,带着这么多人呼呼啦啦进了林子,只要那些动物不是傻得可怜就不会被打到。 嗯。到时候可怜的就是参赛的人了。 毕竟没面子不是? 戚雯不知她心中所想,仍旧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着缰绳,让马儿迅速跑起来。 姜婵的一声惊呼卡在喉咙,紧紧抓住戚雯不敢送开半分。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独属于戚雯的气息却越来越浓烈。 姜婵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气息,只是心底知道就可以了。 出了林子,姜婵下了马,差点没站稳。 后头她一直没说,毕竟是第一次骑马,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 她情急之下抓了戚雯一把,勉强站稳,对戚雯投来的探究视而不见。 “殿下,我……先回去了。”她小心翼翼松开戚雯。 戚雯还要就在这儿等皇帝出来,但她想回去躺一躺。 戚雯明白过来,伸手扶住她:“我带你回去。” 说着,也不等她反对,牵着她慢慢走。 进了屋子,姜婵才坐下,就见戚雯转身出去。 她悄悄松口气,揉了揉腿。 不多时,戚雯转身回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姜婵没有看清楚,因为戚雯一进来就让她过去。 “躺下,衣裳。”戚雯指着那边的榻,自己在一旁坐下来,惜字如金。 姜婵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有些难为情,面色有些薄红,慌忙摇头:“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上个药而已,她又不是手没法动了。 况且,让戚雯给她上药,她自认还没那个“福气”。 戚雯只是把她看着,不说一句话。 最终还是姜婵败下阵来,轻咬着唇上了榻,褪了裙子。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戚雯。 也因此,当药膏的冰凉触碰皮肤时,姜婵一激灵。 “别动。” 戚雯这么说着,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姜婵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良久,戚雯收好东西,姜婵几乎是爬起来一般穿衣。 第35章 刚一动,就被戚雯按下。 “别乱动。药膏蹭掉了。” 姜婵就这么半支撑着躺在半空,想起来,又被戚雯拦着。 “今夜不用过去了,你先歇歇吧。”赶路这几天,姜婵没睡好,白天也是强打着精神。 姜婵顺势躺下。 戚雯还要回去前头等皇帝,因此不会久留,吩咐了守在这儿的小丫头照顾一二便离开。 临走时,顺便带走了那盒药膏。 姜婵拉着被子躺下,睡不着,放松放松倒是好的。 今日的一切在脑子里飞速闪过,方才那种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 她轻轻叹口气,心想,她还是看不透戚雯啊。 第31章 #苗疆来客# 秋猎过后,两人似乎重归于好。 这次改变的不只是姜婵,萤时也能感觉到戚雯变了。 戚雯先前对姜婵采取的都是打压策略,现在嘛,亲自出手整治了府中一番后,倒是没人敢对姜婵不敬了。 时间总是飞速流逝,进入腊月,姜婵和戚雯相识就整整一年了。一进入腊月,紧接着就是腊八,小年,一通忙乱之后,也就过年了。 今年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往后怎么过,怎么办,规模如何,基本就向今年看齐了。 然而今年,来了一些令人意外的客人。 “北辰和苗疆会派使臣?”姜婵有些惊讶地看了戚雯一眼。 北辰位于天齐北边,与天齐接壤,是天齐多年的邻国兼敌人。不说多的,戚雯当年下嫁丹阳,正是因为北辰来犯,朝中无力阻挡,需要丹阳王相助。 皇帝去年登基,北辰本就该派使臣前来。不过因为去年时间特殊,过年又一切从简,于是推到了今年。 真正让姜婵震惊的是苗疆。 苗疆如今处于自治的状态。 三十年前,天齐被北辰、东离两面夹击时,苗疆和丹阳与南月连结,趁机从天齐分了出去,成为一块自治地。 丹阳虽不是天齐的一部分了,但仍然与天齐保持不错的关系,然而苗疆与天齐不往来已经整整四十年。 这回派使臣前来,又是为何呢? 姜婵想不清楚,她对苗疆知道得太少了。仅仅是知道这么件事。 她看戚雯脸色,对方虽然只有一瞬间蹙眉,但仍被她清楚看见。 看来,戚雯也拿不准。 她挑了灯芯,火焰“蹭”地明亮不少。 “殿下不必担忧,许是苗疆想要与天齐结交呢?”姜婵随意说着。 谁知戚雯还真的“嗯”了一声,倒让姜婵没想到。 到了过年这天,戚雯带着姜婵早早进宫。 仍旧先去了华清宫。 姜婵和听兰未语泪先流。姜婵还好,主要是听兰。 她擦了泪,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姜婵说话:“姑娘,你……你最近好不好?您又瘦了。” 上回见,还是五月,这都将近八个月了,其中发生了太多事,加上心境变化…… 姜婵笑了笑,到底没说这些。只是细细看了听兰,同她说些话。 如今也就只有听兰能陪她说几句话了。 两人见面不易,也都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 屋子里,皇后和戚雯说话,无意间瞥见两人一眼,心道,果然如嘉宁公主所说,戚雯对姜婵确实不错。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她并未表现出来,仍旧笑着听戚雯说话。 没过多久,几人一同前往太和殿。 后宫如今只有皇后,依着戚雯的意思,以后宫宴华清宫不必单办,叫皇后同各位女眷也到太和殿参加就行。 反正太和殿够大,不必担心坐不下。 戚雯的坐席仍旧在皇帝下首一点点,她才坐下没多久,就发现今日的姜婵似乎有些奇怪。 准确来说,是来到太和殿以后的姜婵有些奇怪。 她看了一圈,微微蹙眉,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姜婵俯身,避开一旁的目光悄悄道:“从我进来,那边一直有人在盯着我。” 戚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苗疆来客的位置。 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她微微侧身挡住姜婵,见那边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心中不悦。 姜婵见她这样,下意识的,唯恐戚雯当场质问,拉了拉戚雯的袖子:“殿下。” 戚雯回头,脸色倒是好了些:“怎么了?” 姜婵不说话,轻轻摇摇头,嘴角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戚雯秒懂,更是不悦:“怎么,怕我找她们麻烦?” 姜婵暗道一声坏了。 但是话在跟前,她也不能就这么冷着,连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殿下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我是想说,她们看我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倒像是……”姜婵说到这里也犹豫了一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不了。 戚雯疑惑地挑眉。 “倒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戚雯更不高兴了。 故人……若是还活着,自然不会在姜婵身上找影子。 在姜婵身上找已故之人的影子…… 姜婵没想到这句解释让戚雯的脸色更不好了。 但好在,戚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冲动。 她并没有做什么,甚至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那边一眼就收回目光。 不过她还是招手示意姜婵往自己身后靠了靠。 姜婵抿起一抹笑意,依着她做了。只是心中仍然有些疑惑。 苗疆这回前来是想修复一下双方关系。 许是听说了戚雯姐弟同先帝不和的传言,两人又是从丹阳而来,苗疆就觉得两人格外不同些。 苗疆的日子并不好过。 苗疆位于天齐西南方向,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土地并不肥沃,物资很是紧缺。加上苗民不太会种地,多靠采药为生。 但药材是有限的,采药也分季节。因此苗疆此次前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与天齐重修于好,在边境开通榷场,允许双方人员往来。 为表重视程度,苗疆派出了早早退位的苗王太后。 苗王太后已过花甲,但看上去精神不错,身体很是硬朗,从苗疆一路入京,半点不见疲色。 姜婵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已经有人过来。 戚雯睨她一眼,有些奇怪:“想什么呢?” “没……”姜婵正要否认,就见眼前身着苗服的女子笑着看了她一眼。 “这位是三王子夫人,陈夫人。”戚雯察觉到两人的互动,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神色却有着冷淡。 姜婵就笑着和她见礼,心道这位夫人倒像是中原女子。 不是说双方不往来吗? 陈夫人就笑着和戚雯说了几句闲话,不过姜婵听着,这些都不是重点。 果然,下一秒就听她斟酌了一下:“说了这么许久,还不知殿下身旁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看向姜婵。 姜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还是简单介绍了自己,只说了名字,别的都不说。 看见她的手语,陈夫人愣了一下:“这……” 戚雯的脸色顿时冷下来。 陈夫人意识到问错了话,连忙抱歉道:“殿下勿怪。” “是这样,我瞧着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与一位故人十分相像,这才问了一句。此前并不知姑娘身份,还望勿怪。”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姜婵一眼。心中也重新考虑戚雯的心思。 “故人?”戚雯状似惊讶地问了一句,“你去过苗疆?” 姜婵见她问过来,连忙摇头。心说这都是做给旁人看,她去没去过苗疆,戚雯还能不知道吗? “那看来是认错人了。”戚雯脸色淡淡的。 陈夫人慌忙摆手:“不……不是,我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但是这位姑娘和我一位故人长得十分像。” 她只是这么两句话,姜婵只是觉得有些重复,觉得这位苗疆的夫人还是挺直率的。 然而戚雯却想得多一点。 长得十分像? 姜婵的长相随了她母亲……戚雯瞬间就想起了她那位曾经失忆被宋家收养的母亲。 没办法,宋家的事才发生不久,又有信来说宋枞确实有几分能力,不说记住,她好歹有些印象了。 她心中有些荒诞的怀疑,还没说,就听陈夫人问一旁的姜婵:“姑娘,不知你可有见过和你长得十分相像的人?” 姜婵觉得这话奇奇怪怪的,她有些不解又有些理所当然道:“长得十分相像的……只见过我母亲。” 她笑了笑。 陈夫人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那你母亲……” 都问到这儿了,姜婵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心中仍然有个荒诞的猜测,只是她自己都觉得荒诞,自然不会说。 她神色稍微柔和地摇头:“已经过世了。” 就见陈夫人眼中的激动一下子消失了。 第36章 她对中原不熟,倒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带着些歉疚:“让姑娘想起了伤心事,真是对不住了。” 她本就是为这个而过来,如今得了答案,同戚雯匆匆说了两句便折回去。 戚雯抿口茶的功夫就见那边的苗王太后轻轻点了头。 “你怎么看?”她问姜婵。 姜婵没说话。 虽说这事想起来荒谬,可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没人知道姜母九岁前的事。 见她如此,戚雯心中也有计较了,心道,苗疆那边,只怕要来问。 怎么看,这也算是她们来天齐的目的之一。 果然,年还没过完,正月十三的时候,戚雯没有进宫,一大早就迎来了苗王太后和陈夫人一行人。 双方不绕弯子,寒暄几句就说明了目的。 戚雯没有立即应下,而是看向姜婵。 苗王太后提出来要验一验身份。 姜婵觉得没必要,但是一想,如果真的是母亲呢? 她还是点了头。 验证血缘,苗家有苗家的办法。具体是什么,戚雯不知道,只知道几人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回来,面上都带着明显的激动。 戚雯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苗王太后汉语不太好,因此汉话夹杂着苗语感谢戚雯:“真是多亏了殿下,不然,也不知此生我们祖孙还能否再见面。” 戚雯看了同样有些激动的姜婵一眼,笑了笑:“您客气了。可真是确定了?免得认错人。” 陈夫人连忙接话:“回殿下,我那走丢的妹妹同姜姑娘长得一模一样,时间也对得上,错不了。” 她拉着姜婵的手,好生感慨:“要不是有人说妹妹出现在天齐京都,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 戚雯先是点了点头,猛然发现不对,她挑眉,没有太多惊讶地问:“有人说她在京都?” 陈夫人点头:“是呀。正好该来拜见陛下和殿下,就来京都了。” 这话有点不对,但姜婵和戚雯都听明白了,这是说,她们本来就要来京都,听了这个消息,就更要来了。 戚雯没有再问,和苗王太后闲聊几句,就见对方问姜婵:“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可好?” 姜婵一怔。 戚雯呼吸一顿,心不自觉提起来。 姜婵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摇头:“不了。京都很好。” 苗王太后虽然惋惜,但也预料到这个结果,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出要把姜母的尸骨带回去。 姜婵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姜家的事来,只打算以“父母同葬”拒绝。 但是戚雯比她快了一步。 “姜家伯母栖于凝云山,你们想要带回去也行。只是天齐的说法里,迁骨难免惊扰亡魂,况且,姜家伯母与姜首辅同葬,带回去恐怕不好。” 苗王太后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她又确实是想带她回去的。 良久,她才轻叹一声:“罢了,婵儿也在京都,是老身想差了。” 几人又留了一个时辰,这才离开。 戚雯看着姜婵的眼光,只当她是不舍,就道:“如今天齐与苗疆算是盟友,不出意外,每年过年,苗疆都会来贺,到时候就又见到了。” 姜婵知道双方已经谈好,她不是惊讶这个,而是道:“我父母,是……殿下……” 着人安排的? 戚雯有一瞬不自然,她放下茶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去年那段时间你身子不好,就没说。” 姜婵有些好笑,还是正色福身:“谢殿下。” 第32章 #喜欢吗# 姜婵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戚雯的心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距离苗疆来客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时至六月,天气也稍稍热了。 姜婵想起去年这时候,正要和戚雯同去江南,那时候南方正是阴雨连连。 她从厨房取了早就叫人准备好的东西,提着食盒朝着书房走去。 戚雯仍旧很忙,即便今年她已经将许多东西都交给了皇帝。 正是巫山过后不久,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姜婵提着食盒从厨房到书房,一路只觉得热气一股一股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和守在门口的萤时打过招呼,推门进去。 看上去有什么棘手的东西。 戚雯眉头紧锁,脸上尽是不耐烦。见她进来,稍微好些,放下手中的笔,问:“来了?” 这话问得,就像她一直再等着。 姜婵这么想着,将食盒放下,打开:“这是厨房准备的,吃了凉爽,殿下用一些?” 戚雯看过去,只见碗中冰沙打底,上头淋了糖水,又放了西瓜等水果块。 这不是厨房的点子,厨房向来不做这些。 戚雯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也勉强有些笑意:“你有心了。” 冰冰凉凉的东西一入口,戚雯就觉得夏日的炎热和朝政的火气都散去不少。连吃几口后她才推开碗,看着姜婵收拾了,才道:“你少吃。” 姜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戚雯是想说这东西寒凉,让她少吃。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也只有戚雯才能把一句关心人的话说得跟命令似的。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姜婵随意问。主要是戚雯看上去实在情绪不佳。 戚雯皱了皱眉,正要说,却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只是轻微摇了摇头:“没有。” 既如此,姜婵也不好追问不放。 又说了几句,她提着食盒出来,就见萤时仍旧在门口守着。 她想了想,还是道:“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萤时看她一眼,随即往外走了几步。姜婵明白过来,连忙跟上。 “宫里那位……问到了殿下的婚事。” 姜婵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然大家都默认丹阳王已死,戚雯另择一门婚事也没什么。但本朝的规矩是驸马不得参政,这就…… 况且,姜婵和萤时都看得清楚,戚雯对这件事并不上心,甚至从未想起过。 来到京都将近两年,皇帝怎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许是姜婵脸上的疑问太过明显,萤时微微一笑,带着些不屑,比了个“五”的手势。 姜婵瞬间明白了,这是说五公主。 啧,倒是把她忘了。 姜婵一直不太理解老是和戚雯反着来的五公主,这回更是。 不过,与其说戚雯是在为五公主和自己对着干不高兴,不如说是对皇帝的不满。 姜婵边走边想着这事,总觉得哪里不对,末了,她叹息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诶,你听说了没……” 一个熟悉的声音悄然入耳,姜婵回头一看,确实是一个熟人。 夏兰,当时照顾她的两人之一。此时她正和身旁之人说着话,完全没注意一步一步靠近的姜婵。 “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嗐,不是都说……当局者迷嘛?你要看出来那才怪了。”夏兰有些调笑又有些嗔怪地拍了旁边的人一下,“反正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错不了,你什么时候能看见可不好说。” 夏兰说到这里收了声音,只是笑着,旁边小丫头面色薄红,似是很不高兴她说这个:“你就胡说吧你,你们就会骗我,你……姜姑娘!” 小丫头被姜婵这么一打断,瞬间脸色煞白。 看得姜婵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给两人留下如此不好的印象,怎么这两人这么怕她?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浅浅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小丫头正想着怎么说,夏兰偷偷笑了一下,绘声绘色地给姜婵讲。 她并没有那么怕姜婵,即便姜婵是府中管事,但也许有她照顾姜婵的那一段时光在,她就觉得姜婵是一个和善的人。 “是说胡方喜欢她呢,偏偏又不敢说。”夏兰才说完,就见那小丫头面色绯红,又很是恼怒,差点要动手来捂住她的嘴。 姜婵听了个名字,只记得这人似乎是府上的侍卫,去年随着戚雯同下江南。她看了那小丫头一眼,有些好奇:“喜欢?” “是呀是呀,胡方喜欢她嘛,偏偏又不敢给她说,她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那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姜婵似乎来了兴趣,她看那小丫头一眼,继续追问。 喜欢也能看出来? “呃……”夏兰一时间卡了壳,她本想说就是看出来了,但见姜婵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她还是想了想。 “这个…就是……他老是喜欢盯着她看啊,还总是没话找话来说些无聊的话,总是找各种机会跟她见面,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偶遇,可哪有天天偶遇到?”夏兰思考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说。 姜婵一怔:“喜欢盯着对方看,想和对方见面,想和对方说话,这就是喜欢?” 第37章 即便只是朋友,也有这样的吧? 她这一反问,原本确定的夏兰有些不确定了。 “也不是吧……哎呀,这个怎么说呢,大约是,见到对方不高兴,你也不高兴,对方开心,你也开心,不论做什么,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想着她高不高兴、在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大约……就是喜欢?” 夏兰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发现确实复杂,说完就笑了笑:“哎呀,这个不好说。姜姑娘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就知道啦。” 夏兰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徒留姜婵有些恍惚。 “不论做什么,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想着她高不高兴、在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 这样也算喜欢吗? 那…… 她和戚雯呢? 也能是喜欢吗? 没由来的,姜婵有些心烦。 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可这个念头就像一枚草种子,平时深埋地下,得了雨水就会疯狂生长。 姜婵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导致她一度不敢见戚雯。她怕她一见,那个念头又会冒出来。 她怎么可能喜欢戚雯呢?戚雯曾经的一言一行,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又怎么能喜欢戚雯呢? 她们……她们都是女孩子啊…… 姜婵在纠结中过了将近半个月。 再见到戚雯的时候,她明显就不对劲了。 “你今天怎么了?”戚雯放下擦手的帕子,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姜婵。 姜婵摇头不说话。 戚雯感受着行动间少有的疏离,心中知道姜婵绝对有事瞒着自己。 但她不说,她也没有继续问。而是道:“你生辰是多久?” 姜婵原本还在想着戚雯要是追问该如何回答,不曾想戚雯突然问起毫不相关的话。 “腊月十一。”她道。 戚雯随意点头应下,才十七…… 她这么想着。 姜婵也是没话找话,斟酌着道:“听说,陛下担忧殿下得紧,近来身子不适……” 戚雯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这可是打探陛下脉案,怎么,活够了?” 姜婵脸一白。 虽然知道戚雯不过是说一说,但她还是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平常可以和她谈笑的好友。 “行了。你我说话,何必这么弯弯绕绕。”见她吓到了,戚雯摆摆手,“天气炎热,陛下有些上火,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好好操心府中吧。” 姜婵一噎。 戚雯明明知道她不是想说这个。不过那个话题料想戚雯也不想听,姜婵也就这一句,没有再提。见戚雯还有折子,只和她随意聊了几句便离开。 戚雯这些天忙着,不大见她,今日一见,自然发现姜婵的不对劲。 她没问,只是在姜婵走后叫来萤时:“姜婵最近在做什么?” 萤时一愣:“就和往常一样,没有特别的。” 戚雯还是觉得不对劲:“最近有人欺负她了?”她忙着宫中的事,确实没怎么管府中。 这种事姜婵又不会主动与她说,难道真的出事了? 想到这儿,戚雯眉头皱得更深了。 萤时心说谁敢啊!以前或许有,不过年后姜婵与戚雯“重归于好”,双方态度都来了个大转变,戚雯又连续几次做主将府中对姜婵不敬的人都赶了出去,现在谁还敢欺负姜婵? 不过姜婵最近确实不太对劲。 “要是有人欺负她,不用来回我了,你看着都处理掉。”戚雯抚着茶沿,“府外暂且不管,府中,本宫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戚雯极少这般急言令色,萤时也收起心中的思绪应下。 她想着,一般来说现在应该是不会有人欺负姜婵,但难保有人不怕死。 她眉心一跳,几乎立刻想到西北院子里的几人。 回头还是查查。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查,姜婵自己就想通了。 姜婵再出现在戚雯身边的时候,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戚雯有些疑惑,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 两人再次回归从前看似平淡的生活,只是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33章 #中毒#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皇帝登基三年有余,戚雯和姜婵重新相识也有三年。 过年这天,一早就忙起来。 今年各国都派了使臣前来,更是要格外注意。 姜婵同戚雯换了衣裳,早早进宫。 腊月初一是个极好的日子,戚雯的公主府也已经修建完成,因此就在那天,众人搬来了公主府。 公主府就位于京都内城,离皇宫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很是方便。 下了马车,姜婵远远就见一女子伫立在宫门口,一袭红衣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格外耀眼。 自然,戚雯一下车也看见了。 她拢了拢袖口,带着姜婵慢慢走过去,还未到,那人便先爽朗一笑:“原来是长公主殿下。” 戚雯并不开口,只是微微点头。那人也没有半分尴尬的样子,依旧和戚雯搭话:“原本还只当是我来早了,如今见到殿下,总归放心了。” 戚雯一笑:“殿下何时来,天齐自然都欢迎,哪里来的来早了一说。” 听见戚雯称呼对方为“殿下”,姜婵恍然,对眼前女子的身份也瞬间明白过来。 北辰三皇女,乌云其其格,此次代表北辰出使天齐。 这位皇女和戚雯的性格还真是不太一样。 姜婵看着对方滔滔不绝地同戚雯说话,戚雯开口的时间极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点点头应付过去。 到了大殿,其其格才道:“听说殿下前些日子搬家,还未恭贺殿下乔迁之喜。” “三皇女的心意本宫领了。”戚雯轻笑道,“不过两国建交乃是国事,还是要经陛下决由,本宫并不能应承什么。” 其其格先是一愣,随即笑意更深:“是我思虑不周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敬殿下一杯给殿下赔罪。”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翻转酒杯示意,这才和戚雯分别。 使臣的位置在靠后一些,戚雯又走了几步才坐下。 姜婵给戚雯斟茶,见戚雯有些沉默,不由心底一叹。 这两年来,她看着戚雯和皇帝的关系一步步僵化,尤其是近一年来,戚雯已经将大部分事务都交还到皇帝手中,其余小部分,只要是皇帝提出来询问她的,她一般也不会反驳。 然而就算如此,两人也不似从前一般亲密,更多地是君臣之间的疏离。 其实姜婵想,从皇帝登基的第一年,丹阳问题上两人分歧就能预见这一天了。 与此同时,其其格的贴身侍女也在同她说话。 “看来传言如真,天齐皇帝与长公主的关系不太好呢。”侍女给其其格斟了杯酒。 其其格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皇上都有自己的心思,哪是旁人能够猜透的。” 她不提戚雯的事。 想到那人和自己的约定,心道这当然是真的,只希望今日不枉她来这一趟。 侍女听她这么说,只以为她想起了北辰皇帝,一时间也就不好说了。 其其格看向戚雯,她正同一人说话。 她问一旁的侍女:“同长公主说话的是哪位殿下?我竟是不知道。” 侍女看了一眼,躬身答道:“似乎是嘉宁公主,听说是先帝的长女,很受宠爱。又帮过皇帝和长公主,长公主对她也很是敬重。” 其其格恍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挑眉:“行了,你也不必拘束,好好看看热闹,等回头回去,也好说给珠兰听。” 侍女一听这话,就笑了。 正同嘉宁公主说话的戚雯只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她不用回头,只大概看了一眼方向就确定了是谁。 她心中有些不喜,微微皱眉。 嘉宁公主见了,就拉着她担忧地问:“怎么了?” “无事。”戚雯恢复正常,笑了笑,“陛下快来了,就不同姐姐叙旧了。” “你……唉。”嘉宁公主知道她不想说,只是叹了口气,就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果然如戚雯所说,嘉宁公主才落座,就听门口通报皇帝来了,众人齐齐下拜行礼,唯独戚雯不动。 皇帝一进来看见的就是戚雯独自一人端坐。 他笑容微僵,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笑容,让人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众卿平身。” “众臣工辛苦了,朕敬诸位一杯。” 皇帝示意举杯,不知为何,戚雯只觉得眉心一跳,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直到看着皇帝好好地放下杯子,同臣子交谈,戚雯心中的不安也一直没少过。 “皇姐。” 戚雯正想着这股不安的来源,皇帝已经到了跟前。 第38章 “皇姐,朕敬你一杯。”皇帝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戚雯心下一松,虽然那股不安仍然没有退散,但强按下念头,举杯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了。” 皇帝看着她并不达眼底的笑意,并不说什么,只是仰头喝下这杯酒。 “皇姐,你……” 姜婵只听皇帝声音突然一断,还未细想,就见他踉跄后退几步倒地,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姜婵瞪大了眼,想也没想立马打落戚雯手中的酒杯,脸色煞白。 “快传太医!快!” 戚雯脸色也有些白,慌乱上前要将皇帝扶起。嘉宁公主一边指挥人叫太医,一边紧张地看着已经昏迷的皇帝。 将皇帝扶着坐好,戚雯脸色更加阴沉。 “萤时,将大殿围住,传话出去,封锁宫内,不许人进出!” 整个大殿乱作一团,却又出奇得安静。 众人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皇帝中毒吐血昏迷是不争的事实。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生怕被安上一个谋害皇帝的罪名。 “皇姐……”皇帝勉强睁开眼,看着白了脸色强撑着的戚雯。 “别说话。”戚雯没看见皇帝掩藏在眼底的思绪,更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并不稳定。 姜婵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太医上前。 皇帝说完那句话就彻底陷入昏迷,太医院的太医齐齐出动,满脸惶恐地给皇帝诊脉。 这时候,大约每人能放下心。 半晌,院正才抖着声音回话:“回殿下,陛下这是…这是中毒了!此毒名为花百日,得名于……” “少说这些,如何解毒!”嘉宁公主打断他。 “是,是。此毒虽看着严重,实则不难解,臣这就去熬药!” 戚雯看了一眼萤时,萤时会意,立马跟着院正下去。 戚雯又看了一圈其他跪了一地的太医:“陛下此时可否挪动?” “能,能。移动并不会加速毒素扩张。” “将陛下扶去后殿,所有人禁止随意走动!” 戚雯沉着脸色下命令,亲自跟着人将皇帝送到后殿休息。她看了姜婵一眼,姜婵知道她的意思,微微点头。 待她一走,姜婵看了一圈在座的宾客,不放过任何一人。 戚雯看着皇帝喝了药。 “陛下何时能醒来?”她问。 “回殿下,此毒霸道猛烈,虽说不致命,但极其伤身,陛下此时并不能立即醒来,只怕要待到明日早上。”院正抖着声音回答。 他知道,皇帝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得知皇帝生命无碍,戚雯这会儿真是松了口气。 戚雯皱着眉:“你们在这侯着,时刻关注陛下。” 吩咐完这些,她才返回大殿。 姜婵见她回来,微微福身,站在她身后。 “是谁上的酒?”她在一旁坐下来,也不避讳,就当场审问。 “殿下,是她。”萤时将一旁早就吓瘫的侍女提出来扔在戚雯身前。 侍女脸色惨白,这会儿才似乎回了神智,不停地求饶:“殿下,殿下!不是我不是奴才,请您明查!不是我啊!” 戚雯看了一眼一旁留下的一名太医,对方立马上前:“回殿下,在此人指甲缝中发现了少量白色药粉,正是酒中的花百日。” 侍女吓傻了:“不、不可能!那只是普通的面粉。不可能!” 戚雯只觉得耳边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拖出去。” 那侍女还要再说,萤时已经带人堵了嘴拉下去,大殿内只留下一两声呜咽。 戚雯就这么坐着,挨个扫视下面的宾客,思考着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其其格眼睛一转,起身问:“殿下,不知贵国陛下如何了?” 戚雯半眯着眼,仔细打量她,良久,才在众人怀疑不安的神色下点头:“陛下已经解毒,正在休息。” 她扫过下面的宾客:“想必诸位已经看见了,下毒之人还未找出,就要麻烦诸位先在此等候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地好。” 戚雯平淡说着,一直盯着刚起身屙其其格。 其其格一愣,旋即一笑:“殿下说得有理。” 大殿内静得可怕。 姜婵站在戚雯后头,面色严肃,思绪却有些恍惚。 她突然发现,不论什么事,戚雯除了最初的蹙眉,过后都很平淡。 她突然想到这一点,而一直关注戚雯的臣子更是想到这一点,纷纷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禁军已经团团围住大殿和皇宫,正一寸一寸地搜索可疑人员。 殿内,有人坐立难安,有人轻松自在,也有人若有所思。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34章 #听兰之死,软禁# 听到听兰身死的消息,姜婵只觉得自己呼吸停顿,眼前一片恍惚。 许久,她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绪:“你刚才……说什么?”她死死盯着萤时,祈祷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呢……明明……明明中秋宫宴的时候才见过,这才过去三个多月…… 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与乞求,萤时也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沉着脸色又说了一遍。 姜婵一个踉跄,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她死死抓着萤时,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但是没有。 一丝也没有。 “她投井自杀,今早被发现时,已经去了。”萤时道。 姜婵还没有从听兰身死的消息中缓过来,又当头听了这一句,她望着萤时,两行青泪瞬间夺眶而出。 萤时没空安慰她,哪怕被她紧紧抓得生疼。 她反过来抓着不知所措的姜婵:“我问你,除了中秋,过后你们见过面吗?中秋见面,说了什么?她有什么异常?” 姜婵哭得狠,并没有声音,可她浑浑噩噩,已然有喘不过气的样子。 她听不清萤时在说什么。 萤时见状,只能先把她拉回去,一杯凉茶硬是叫她泼了半杯在姜婵脸上。 不等对方反应,她又问:“你们说了什么?” 姜婵清醒两分,见她如此严肃,来不及多想,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说着说着,姜婵也察觉到不对。 往常见面,末了两人总算叮嘱对方要保重自己,中秋也一样。只是听兰比往常多说了一句。 现在细想起来,是有些不对。当时,听兰的眼中比往常多了两分眷恋:“能再见到姑娘,知道您过得好,奴婢此生也无憾了。”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发生什么了?”只看萤时难看的脸色,姜婵就知道出大事了。 前几天皇帝中毒,一直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听兰莫名其妙自杀…… 她的脑中有一条细线将两件事串起来,可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可能。 见她也想到了,萤时也不再追问,拿出一张纸,有些一言难尽道:“你自己看看吧……” 姜婵有些不明白,扯过来匆匆两眼:“……长公主派人秘密找到我……说这药无色无味,并不致死……” 字迹呈暗红色,淡淡的血腥味萦绕指尖,有种淡然的诡异感。 姜婵脸色“唰”得一下白了。 “不可能!” “你我都知道是不可能,但是……”萤时咽下剩下的话。 “消息传出去了?”她此刻顾不得其他,只知道这事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除了坐实了听兰杀害皇帝的罪名,戚雯也就完了。 如果只有她们几人知道,那就好办得多。 “宫中洒扫发现了听兰,等我们赶到时,已经传遍了。我来就是想知道,中秋时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坏了。 姜婵忙将那日的事都说了,萤时不再耽搁,略说了两句让她好好待着就出了门。 姜婵冷静下来,觉得这短短的时间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做梦。 皇帝中毒,听兰自杀,迅速传遍宫内,矛头指向戚雯……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最开始的一切都是冲着戚雯来的。 可什么人敢拿着皇帝的命打赌? 两人的仇人? 可毒药看着严重,令皇帝当场吐血昏迷,可又不致死,只会让皇帝虚弱,同时使朝廷混乱。 如果是两人的仇人,让皇帝死了效果不是更好? 如果不是仇人,还是那句话,什么人敢拿皇帝做筏子? 姜婵的心中渐渐冒出一个名字。 她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戚雯。 戚雯的书房在前院,她一路过去,院子外并无把守的人,她心中有些苦涩。 推门而入,戚雯正站着写字。 姜婵看着戚雯一笔一画写出那个“静”字。 “来了?”戚雯头也不抬,手中动作不停,姜婵看不清她的脸色,听着她平淡的话,只觉得心中一酸。 第39章 她能猜到的,戚雯一定也猜到了。 “你收拾收拾,我让人送你去苗疆。”戚雯终于放下笔,神色淡然。 姜婵差点崩溃,慌忙摇头:“我不走。” “你自己说过,不会让我离开你一步。” 她拉着戚雯的手,手中一片冰凉。她想,这人还是这么冷心…… 戚雯的眼中不见多的神色,只是叹了口气:“你又何必……” 何必蹚这趟浑水。 如姜婵所想,今早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 姜婵的记忆里,戚雯永远都是心有成算的。她拉着戚雯的手,正要说话,就听外头一阵吵闹。 似乎是有人来了。 她的话还是没有说。 “陛下口谕,既然长公主身体不适,这段时间就在府中修养吧。外头的事先交给其他人,不必劳心劳力。” 萤时和姜婵都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前来传谕的太监。 姜婵隐晦地瞪了那人一眼,担忧地看着戚雯。 戚雯眼中并没有她想象的愤怒,仍旧是那么平静,只是隐隐有几丝波澜。 “怎么,这是要本宫病逝?” 戚雯并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好笑。 这就是她一力扶持起来的人…… 这就是当年她拼死也要带走的血亲! “殿下说笑了。口谕已经传到,奴才就先告退了。”那太监笑两声,并不在意,走了两步,却又突然转身。 “对了,陛下说了,既然公主在府中静养,那这大门就不便开了,免得有人进出打扰了公主,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 毕竟这谋杀陛下的听兰是死了,可她的主子还在公主府中,到时候出了事,那可是说不清的。” 圈禁。 这个词同时出现在几人脑中,待人走后,萤时咬牙跪下,低声道:“殿下,属下等护送您回丹阳。” “不用。“良久,戚雯才开口,仿佛有些自嘲地一笑,“他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留着这条路给我们走。” 况且,她带来的人大多已经融入禁军,如今衷得到底是她还是皇帝都未可知。 “姜婵,我让人送你走。”戚雯又道。 萤时猛地抬头,眼中却只是惊讶了一瞬。 姜婵先前才收回去的眼泪又“唰”得下来了。她紧紧咬着唇,不想这时让戚雯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只能垂着头死死摇头。 “不走……“ 戚雯轻敲着桌子:“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知道她需要静一静,姜婵不敢耽搁,连忙退出去。 萤时盼着戚雯想通,还想要再说几句,因此并未起身,待姜婵走后,她开口:“殿下,若是……若是陛下想要……” 她话未完,意已尽。 要是皇帝想要杀了戚雯呢。 戚雯嗤笑一声,几乎有些嘲讽道:“他不敢。” 戚诀是她带大的,她不敢说完全了解,可以敢说十之七八。 顿了顿,又道:“等着吧,过几日就有人要上书彻查了。” “你也回去吧。吩咐他们这几日行事小心一些。” 她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皇帝也未必不会在公主府附近派人盯着。 萤时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实际站在门口并未离开的姜婵也赶忙离开。 最后一句她没听到,她满脑子都在想:皇帝真的不敢吗? 她心乱如麻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果真如预料的一般,先是朝中几位大臣联合上书请求彻查此事,直言长公主与皇帝情深,定是有人诬陷。 随机一向不问世事的嘉宁公主求见皇帝,劝说皇帝彻查还戚雯清白。 皇帝从开始的恼怒到最后下令彻查,不过短短一日。 然而,姜婵听得心颤。 随着皇帝彻查,戚雯谋杀光碟“证据”越来越特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说得“头头是道”。 然而,戚雯无动于衷。 眼看着皇帝下一步就是定罪,姜婵等人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正月十五这天,姜婵端着一壶酒并几样小菜与戚雯同坐。 正月的天还冷,偶尔还见小雪,不过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照得底下亭子里一片皎洁。 姜婵先去屋子里点好熏香,方便戚雯喝醉以后回来睡觉。 她这几夜睡得不太安稳,浅眠,噩梦。 亭子里,戚雯看着那壶酒挑了挑眉:“这是做什么?” 前几日的深夜,她喝醉了,姜婵从此没收了她的珍藏酒杯。 姜婵不语,只是给她斟了杯酒。她不会喝,在戚雯的举杯示意下浅酌一口,辛辣直冲喉咙。 姜婵没忍住咳了几声,原本以为不碍事,没想到那股辣味在喉咙横冲直撞,带着她并不能欣赏的、独属于酒液的醇香,弥漫整个胸腔。 她也没注意是不是戚雯倒的水,一把抓过一饮而下,缓了许久,脸色仍旧有些薄红。 “算了,你别喝了。” 这次反过来,是戚雯夺走了她的酒杯。 姜婵微微侧头,捧着杯子,示意自己以茶代酒。 戚雯半眯着眼,睫毛在月光下颤抖,似乎想抖落月光。 姜婵看着她喝了一小杯,又添了一杯,才悠悠叹息。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没必要。” “早两年,你我就有所预料,不是吗?” 姜婵沉浸在戚雯那一悠长的叹息里,只眼能看见她被酒精染红的唇瓣一上一下,吐出一些心酸的字。 是,早两年就预见过这样的结果,因此戚雯慢慢放手。 只是结果来得太猛,太快。 戚雯从小和皇帝相依为命,其中的感情并不比她俩之间少,被自己的至亲暗算置于死地,戚雯怎会好受? “姜婵,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点。” 戚雯连喝了几杯,思绪有些恍惚,一侧头就看见姜婵眼中浓浓的愁绪与心疼。 姜婵愣了一下,不知道戚雯在说什么。 “你这人,太重感情。” 戚雯指着她,叹息一声:“这不好,有些时候,会让你无路可走。” 姜婵心一顿,慢慢握住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覆盖。 两人在正月十五的月光下做到了第一次心心相拥。 她知道戚雯醉了。 这样的话,戚雯从不会说。 不对,是清醒的戚雯从不会说。那个清醒的戚雯平淡得像是一块石头。 冷面冷心,又看不透。 仿佛知道她想得什么,戚雯放下酒杯,笑着摇头:“都说了别那么看着我……” “你醉了。”她抽出手来。 “我没醉……”戚雯的眼里有了平时没有的迷茫,不知不觉间与姜婵的距离越来越近。 姜婵只当没看见她眼角划过的一滴泪水,她捧着她瘦削的脸,缓缓凑近,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在她沾满了酒精的唇上点了一下。 她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猛得离开,手却纹丝不动。 两人四目相对,戚雯眼中尽是迷茫,姜婵也是,又多了两分按捺不下的激动。 但她忽略了戚雯眼底短暂的清明。 还未等她说出那句“回去吧”,她的手就被戚雯打开,同时被人拉着往前一探,没等她反应,唇瓣裹挟着酒气的温热,那点湿润就猝不及防贴上去, 第35章 #戚雯的吻来得热烈而粗暴,姜婵只觉得呼吸被全部夺走,整个人都被锢# 戚雯的吻来得热烈而粗暴,姜婵只觉得呼吸被全部夺走,整个人都被锢在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里。 她的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速度又极慢,似乎想要慢慢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她半闭着眼,眼底被戚雯一颤一颤的睫毛占据。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想将戚雯推开一点点。 “别动…” 酒后的戚雯仍有几分微醺,桑心沙哑,带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吸引力。 姜婵坏心地想,这和那些话本里写得“勾引”有什么区别。 戚雯似乎累了,又似乎意犹未尽,猛地送开她,抓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端详,像是在看一个布娃娃。 两两对视,姜婵缓过呼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合适。 姜婵想,戚雯大约很尴尬。 要是她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说刚才是我先动的。 姜婵的内心没有挣扎这个选择。 然而事实上,戚雯并没有清醒。她只是察觉到了埋藏于短暂的热烈之下的属于正月的寒冷。 她毫不费力地抱起姜婵,在姜婵的忐忑与微微的恐惧中带着她回了屋。 屋子里早早点了熏香,又烧了地龙,冬夜的寒冷在推门的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暖气裹挟着绵柔的香气扑面而来,连呼吸都浸着不可言说的温软。 姜婵顿住了,抓着戚雯衣襟的手指不知不觉抓得更紧了些。她能察觉到戚雯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又突然急促。 第40章 她自认没有酒精的推动,她的呼吸应该要缓一些。 然而并不等她想这么多。 戚雯一低头,看见的就是将脸深深埋藏在自己胸前、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姜婵。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想看,又不敢抬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她扔出去,所以只能抓紧自己。 戚雯的脑子里仍旧混沌,呼吸也不稳,但她仍然想起两年前。 刚认识的时候,姜婵好似也是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偏偏要故作冷静,强撑着不让人看出来。 和这会儿完全不一样。 甜软的熏香无时无刻攻击着戚雯的脑子,她垂眸,害怕又紧张的姜婵像是林间无意中遇上野兽的小鹿,惊慌失措下找到了救星,只能紧紧抓着。 她不是那颗救星,但心底的欲望和唇齿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今晚的熏香点得很好。 堵住姜婵那声细微的闷哼时,她想。 当戚雯突然将自己扔在榻上时,姜婵懵了一瞬,但她对上戚雯的眼眸,就瞬间明白过来,戚雯并没有清醒。 沉溺于香甜的戚雯并不满足于唇齿间的交流,她微微抬头,让姜婵获得呼吸自主权的下一秒又将吻痕落在她的耳边。 她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挑开里衣绳结。 姜婵觉得,她的呼吸再稳定就不正常了。她看不见自己的绯红的面色,只是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尤其是耳边,那些被戚雯占领的地方。 黑夜中,除了看不见说不出,她觉得自己的其他感官被放大了不止一万倍。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戚雯的不太长的指甲刮过胸口的肌肤,慢悠悠地挑开那颗本就不太紧的扣子。 她似乎不满,继续摸索,不经意间摸到某个地方,戚雯木讷的指腹似乎不解,先是戳了戳,又慢悠悠地打着转。 姜婵此刻开始庆幸自己说不出话。否则,她难以想象自己的喉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可就算这样,她也很难忍。 戚雯的摸索仍在继续,并没有止步于上衣。 她的指尖停留在心口之上。手掌慢慢摩挲着姜婵的后腰,并不过多留恋。 姜婵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意思,她回忆着戚雯方才的动作,给戚雯宽衣。 只是她做不到戚雯的稳定,心中不宁,指尖不稳。 戚雯的发丝随意洒落,她的每一丝动静都让姜婵一颤。 “姜婵……” 戚雯还有空用她那不太清晰的嗓音低声呼唤,姜婵心头一怔。 姜婵不想回应,一心一意地想为戚雯宽衣。 漆黑的夜里,两人之间再没了阻隔。 姜婵觉得今晚烧的地龙实在太多余,她体内血液流转的每一个寸皮肤都很滚烫,她实在不冷。 某人理解不了她。 姜婵浑身都紧绷起来。 她怕,怕下一秒她的喉咙会发出难以言明的声音。她又期待,因此没有阻拦戚雯的动作。 她想,话本诚不欺她,无师自通是每一个人的天赋。 * 姜婵再睁眼时,天边已经蒙蒙亮。她看了看,两人并躺在床上,戚雯睡着外侧,此刻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醒来。 她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她没有穿肚兜,崭新的纯白里衣里是大片一目了然的痕迹。 想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她的面颊上爬起一抹薄红。 她不敢细想,只记得最后戚雯抱着她去洗漱时竟在净房胡闹,她有些生气,戚雯依着她给她穿衣,又抱她回房。 那时候,她确定戚雯是清醒的。即使还有些茫然微醺,但至少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她不想面对今天的戚雯。 这是昨天一早就想好的结果。 她撑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将戚雯吵醒,到外间去换衣裳。 好在她经常在外间歇息,戚雯也让她在房间内备了自己的衣裳。 她推开门,萤时正守在门口。她半蹙着眉,脸上有些阴郁。 这几天以来,整个府中似乎都被这层阴郁给笼罩住了。 见她出来,萤时平淡地望过来点点头。姜婵原本有些尴尬,却见她似乎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瞬间收起所有的不自在,冲她摇了摇头,往前几步,示意她过来。 两人站在廊下,姜婵道:“殿下昨夜饮了酒,又睡得晚,累着了,今日可能会起得晚一些。我去吩咐厨娘做些汤水。” 萤时点了点头,见姜婵一脸犹豫的样子,就问:“还有什么?” 姜婵咬了咬唇,无声叹息:“我要进宫。” “进宫!”萤时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怕将戚雯吵醒,只能压低了声音急切问,“你进宫做什么?” 姜婵没说话。 萤时以为她要进后宫,着急道:“你可别乱来。皇上本来就存了那个心思,你怎么还自己送上去?” “况且,就算你进宫,你什么也查不到,还白白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况且,府外层层把守,你怎么进宫?” 姜婵不愿多说,所以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道:“等会儿想必殿下要问,你……” 姜婵本想说瞒着,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说了,萤时也不会听她的,就道:“你如实说了就好。” “就说……希望殿下保重。”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遗言,萤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拉住姜婵:“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婵不说,只道:“我要去看看殿下的汤了,她等会儿该醒了。” 萤时看了看天色,确实快了。那事她本不想说,但姜婵方才的话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左右看了,又压低了声音:“殿下已经安排好今日夜里送你去苗疆,你老实在府中待着,好好地去苗疆,也不枉费殿下一番苦心。” 姜婵突然鼻尖一酸。 原来,戚雯是这么想的吗? 她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间听到的那句话,似乎是戚雯说的,似乎又不是,她当时只觉得那个声音忽远忽近。 那个声音说:“你这性子是改不了,离开之后,好好生活。” 她当时迷迷糊糊就在想,什么性子,什么改不了? 现在听来,那个声音就是戚雯吧? 她勉强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越过萤时走了。 她想,她怎么能去苗疆呢? 她与苗疆的这层关系在皇帝那儿不是秘密,以前没有来往还罢,要是让皇帝知道了戚雯与苗疆关系没有那么浅,皇帝难道不会害怕吗? 路过戚雯睡觉的屋子时,她顿了顿脚步,还是没有侧头,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快速离开。 萤时直觉不对,又不能离开,找了个小丫头紧跟着姜婵。 姜婵去了厨房,转身就见那小丫头盯着她。她无奈,招手叫人过来:“不用盯着我。你先帮刘婶看看殿下的汤,我去去就回来。” 虽然萤时的话她们要听,但姜婵在府中很有话语权,况且这个命令莫名其妙,小丫头就信以为真点了点头。 反正姜婵又跑不了嘛。况且她又不是什么犯人。 姜婵出了厨房,又在皇帝安插的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了那个守在府门的禁军头领。 她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紧张与不安,她慢慢地比划,确保对方能看得懂:“我要见陛下。” 她说。 禁军头领嗤笑一声,正要打发她回去,就见她又道:“有件关于长公主的事,陛下会很高兴听到的。” 这下禁军统领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待戚雯撑着还有些疼的脑袋醒来,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姜婵进宫去了。 “给我更衣,我要进宫。”她沉着声音,听不出喜怒。 萤时大惊:“殿下不可!”这不是公然违抗圣旨吗? 那这和把把柄递到皇帝手中有什么区别!不更加坐实流言了吗! “进宫。”戚雯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容人劝告的坚决。 而被进军统领带进宫的姜婵顺利地见到了皇帝。 第36章 #姜婵一路无阻地见到了皇帝。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 姜婵一路无阻地见到了皇帝。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戚雯说她重感情,会顾念从未见过面的宋家与洛阳姜家。 那么,她难道不是吗? 如果戚雯不重情,她就不会对皇帝所做的一切感到伤心。说白了,她再冷心冷面,对皇帝总是不一样。 这是她心中唯一承认的与她同血脉的人。 嘉宁公主比不上,她更比不上。 既然戚雯伤心下不去手,那她来替她动手好了。 失败了,皇帝会和戚雯撕破脸。戚雯的能力在那儿,她并不担心。 成功了,更好。 左右摇摆、犹豫不决才会败北。 姜婵很想笑一笑,但是她笑不出来。她觉得她此时很平淡。 第41章 事实如此。 她见了皇帝,对方看起来精神很不错,除了脸色有点白,完全看不出来前几天中毒的样子。 这其中没有猫腻,说出去谁敢信。 “听说,你有话要与朕说?”皇帝坐在上手,手中拿着朝中新上的、劝她彻查长公主的折子。 姜婵看了周围一眼,又看着皇帝。 皇帝挑了挑眉,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总管内侍犹豫了半晌,还是在皇帝的示意下退出去。 整个殿堂内一瞬间只剩下两人。 “皇姐待你不薄,没想到你还能做出这种事。”皇帝并不着急,悠悠开口。 姜婵只是讽刺地看他一,想着,戚雯同样待你不薄。 皇帝在她看过来的这一瞬精准理解了她的意思,只是沉默一瞬,不再说戚雯。 “行了,你要说什么?”他道。 姜婵慢慢比划:“此事事关重大,说来话长,不便言说,写下来更好。陛下以为如何?” 她突然想到,戚雯与皇帝似乎都能看得懂手语。 她是那年在府中现学的,但整个公主府中对她的手语似乎并没有感到疑惑。 姜婵胡思乱想,等皇帝考虑。 皇帝没有过多怀疑,他点头:“准了。” 殿中已无下人,姜婵捏紧手中的东西,平静呼吸,抬步而上。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样的人大约只有真正意义上不畏生死的勇士。 姜婵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皇帝也确实没有看出来。 她到皇帝身边停住,拿起笔,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写。 她到皇帝身边停住,拿起笔,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写。 皇帝也不催,只是盯着她。 刹那间,姜婵手中的笔猛然划过皇帝眼前,墨汁洒了他一脸。 “大胆!” 皇帝下意识捂住眼睛,抓过桌上的砚台向姜婵砸过去。 姜婵袖中的银簪紧握在手,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皇帝心口刺去。 可惜被皇帝侧身躲开,银簪插了半截在他的右胸前。 姜婵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大约是差一点。 “陛!快传太医!”听到动静的内侍慌张小跑过来,连忙将皇帝扶起,一边忙着传太医,一边让人拿下姜婵。 皇帝的脸色更加苍白,挥了挥手。 “戚雯让你来的?” 他看上去想立即掐死姜婵。 姜婵笑了笑。 “殿下对陛下总有些亲情看顾。”这就是否认了。 “倒是衷心。”皇帝强撑着嗤笑一句。 等太医来拔了簪子上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姜婵看得清楚,再一想先前他中毒之事,心知就算他以后好了恐怕也会留下病根,难得高寿。 姜婵心中的遗憾才消了些。 皇帝挥退太医,突然看着姜婵莫名一笑:“说起来,你这么为她着想,她可不会念着你的好。” 姜婵正要反驳,反正她已经无所谓。 但是她没有这个时间,就听到了皇帝充满了看好戏的声音。 “你就不想知道,姜家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对了,你还有个妹妹吧?真是天真可爱,冰雪聪明……” * 姜婵被送回长公主府门前时,正遇到要出府进宫的戚雯。 皇帝派的禁军能拦住姜婵等人,但拦不住戚雯。 不说这里头本就有些是她的人,就说长公主在丹阳的事,谁人不知。 脱去天齐长公主的身份,她还是丹阳王。 这几年,很多人都忘了这一点,都忘了丹阳仍旧掌控在戚雯手中。 所以,禁军统领只希望自己能说服戚雯不要出去,不敢动手。 戚雯正要出门,抬头就看见了现在门口有些呆愣的姜婵。 姜婵此时的形象有些狼狈。 衣裳、袖口上,墨渍血渍都有,没有发簪的固定,发丝也有些散乱,随意洒落。若不是认识的人,怕是会将对方当成街边的疯子。 最重要的是,姜婵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和复杂。 这样的迷茫,戚雯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姜婵和她初初相识,眼中有忐忑和害怕,后来有怨,时常有不解,后来渐渐归于平静,偶尔会浮现一两分温柔与害怕。 不论什么事情,姜婵心里有自己的注意,少见这么迷茫。 两两对视,又同时移开目光。 戚雯不想在这里问,姜婵也不愿。 “回去吧。”戚雯说。 禁军统领松了一大口气。 姜婵心中翻腾,也看见戚雯想要询问的目光,看见她朝自己走来,朝自己伸出手。但她后退一步,似乎没看见戚雯略带僵硬的手指,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先洗漱更衣。 她心中不宁,况且,她还没有想清楚。 这种事情,任谁听了皇帝的话也宁静不了。 将近四年,发生了太多事,她都有些忘记那些记忆了。父母,妹妹,像是与她隔了很多年,虽然没有埋藏在众多记忆之下,但她很少提起。 戚雯很不愿意她提起府中以外的人。 第一年的时候,她时常会梦到她们。她也曾多次问过戚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她看不出异样。 后来就不再问。 淅淅沥沥的水声衬得皇帝方才的话格外清晰。 “当时丹阳大军已经抵达京都,长公主能掌控五万禁军包围皇宫,这时候,什么叛军还敢出来大肆杀人?” “况且还是当朝首辅一家。” 姜婵当时心中警铃大作,警告自己不要听。但她无法否认那个久久不曾记起的疑问再次在心底冒芽。 是啊,当时戚雯已经手握大军,什么样的叛军敢藏在五万禁军和十多二十万丹阳军的眼睛底下? 这个疑问当年她也有,但是她不能问,渐渐得遗忘了。 似乎是见她不信,皇帝又说:“你要是不信,朕送你回去,你亲自问问她。” 姜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下的。也许她并没有应下。 她在想,她能信皇帝吗?答案肯定是不可以。 那她能去问戚雯吗? 姜婵有些犹豫。 她与戚雯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 戚雯发现了姜婵的不对劲,几乎在她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挥退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她们。 “怎么了?”见姜婵吞吞吐吐,戚雯问。 姜婵听出她语气中的着急,只是她的面上并不愿意展现这一点。 姜婵没有任何反应,戚雯更加担心了。 皇帝…… 她紧紧盯着姜婵,轻点着桌子,不急不缓。 到底是她迟迟不动,让所有人日日提着心。看见那一片墨渍和血迹,戚雯觉得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殿下。”姜婵在她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动了。 “殿下是不是想问我,进宫做什么?”姜婵收拾好心情。 戚雯只是看着她,不确认,也不否认。 “从前看到殿下与陛下交谈,我总会想起妹妹。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我还有个妹妹。” 戚雯的脸色稍微有些沉。姜婵已经很久不在她面前提起姜家往事。 她有个妹妹这事,她确实知道,前往江南的小镇上,姜婵自己提过一回,后来她回来又派人查过。 “殿下。”姜婵顿了顿,看着戚雯的眼神逐渐复杂,“姜家……” 她不用再说,就见戚雯的脸色难得变了变,虽然只是一瞬,但她一直和她对视,没有错过。 戚雯往后靠了靠,完全靠着椅背,悠闲自在地拎着茶杯喝了口茶,才在姜婵忐忑的注视下开口。 “是我。” 姜婵只觉得“轰”得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随即灰飞烟灭,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戚雯,期待对方说一句否定。 但是戚雯已经点了点头:“皇帝和你说的?” “不用不敢相信,是我做的。” “姜首辅帮着先帝做过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无辜。” 姜婵只觉得自己胸中被什么堵住了,堵得她喘不过气。 “其他人呢……” 就算姜首辅真的并不无辜,那其他人呢! 戚雯别过头不看她。 “那你从前又为什么要骗我!” 见她别过头,姜婵再也忍不住,直接托着她的头“掰”回来。 姜婵首先对上的就是戚雯平淡毫无波澜的眼眸。 就像一潭深水,任何雨滴都不会让它产生波澜。 “你又为何不继续骗我。” 三年来,姜婵第一次开口。药物原因,长时间不说话,她的嗓音不再有从前的细腻柔软,充满了沙哑,极静的屋子里,像是一大群沙子滑过光滑的镜子。 沙哑,突兀,刺耳。 戚雯愣了愣。 “你的平静衬托得我像个疯子……” 第42章 姜婵没有再次开口,她摇头难以理解地看着不为所动的戚雯。 “戚雯,你真是……”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 昨天看见评论区说“姜婵交流毫无障碍”的设定不合理,我后来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我没想到的bug,拉低了大家的阅读体验,非常抱歉[笑哭][托腮] 由于进度过半,大改不太合适了,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裂开] 第37章 #戚雯已经承认,没有半分要辩解的意思。短暂的愣神过后,她恢复# 戚雯已经承认,没有半分要辩解的意思。短暂的愣神过后,她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只是不再看姜婵。 姜婵察觉到她避开的心思,有些愣怔,有些不敢相信。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也许她当时就不应该听皇帝多说,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 又为什么来质问戚雯。 现在戚雯亲口承认,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姜婵有些想笑。爱恋之人的欺骗,这是一件比二十年后发展对方并不爱自己更恐怖、更令她无助。 “你从前又为何骗我?”姜婵死死盯着她。 戚雯扶着杯盖磨了磨并不存在的茶沫。 “现在问这个,还有用吗?”她迎着姜婵的目光,“还要问什么?如果没有的话,那换我问你。” “你今日进宫做什么?” 姜婵一笑:“进宫想杀了皇帝,你高兴吗?” 她此时的笑容实在不太温婉,戚雯知道她心中苦涩,那件事却不愿解释过多。她轻轻蹙眉:“你疯了。” “当初想要活着的是你,不惜抛弃姜家小姐的身份留在公主府中;怎么,如今是活够了,急着去送死?” “刺杀皇帝的罪名可是比谋杀长公主,的罪名大得多。”戚雯轻啜口茶。 姜婵避而不谈原因,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底都是复杂和淡淡的忧伤:“我是疯了,我竟然会想着,只要皇帝一死你就能顺利破局,不必过多筹谋,天齐、丹阳任你而去。” “我确实疯了,高估自己也没想到你……” “戚雯,你当初下令屠杀姜家一百多口时,你没疯吗!” 她还是第一次直接称呼戚雯的名字,戚雯看了都有些愣,但是她仍然没说话。 这是两人相处时,戚雯最沉默的一次。 姜婵看出她的想法,渐渐平静下来,心中止不住的苦笑。 现在一切都质问都为时已晚,在外人眼里,只怕更像是她的愧疚支使她不断质问留了自己一命的戚雯,而心中并没有期待要听到答案。 姜婵渐渐平静下来,仔细一想就发现诸多不对劲。 就如,她当初默认了戚雯的说法。即便最初并没有相信戚雯,心中仍有怀疑,但她私底下也打听过消息。 姜家一夜之间无人生还整个京都都知道,但她从没有听说过姜家的任何消息。 府中下人因为她的存在多谈起姜家时,见她过来时都是脸色一变闭口不谈。 从前她只当对方不提这些令她伤心的事,现在看来,戚雯是一早吩咐好的吧? 她平日极少出府,听到的消息除了戚雯就是府中下人。 没人敢忤逆戚雯的命令。 “你早就算计好了……”她看着戚雯。 “是。只要我在京都一天,姜家就会存在。”戚雯点头。 “那我呢,当初又为什么留着我?” “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戚雯避开,见姜婵又要说,她微微一笑,只是眼底并不见半点笑意,“现在,你不是已经投靠皇帝了吗?” “皇帝现在留着你就说明以后也不会杀了你,你还怕什么。”戚雯淡声道,看上去并不介意姜婵转身就投靠皇帝这事。 姜婵一噎,皇帝确实说过,他会留着她的命,但是…… 姜婵说不出话。 * 正月二十三的时候,姜婵接了受封女官的圣旨,协助皇后打理后宫一切事务。 她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留着她,只知道她必须接这道圣旨。 正好,就在后宫,倒是方便她了。 长公主指使皇后宫中的宫女听兰给皇帝下毒,这是皇帝设计的冲着戚雯去的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细想之下,姜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听兰知道她在长公主府,就算是为了她过得好,怎么会去陷害长公主呢? 除非…… 除非有人骗了她。 这人绝不是皇帝。皇帝自认掌握天下生死,岂会在乎一个小宫女想什么。 那如果不是皇帝,又是谁能和皇帝合作去陷害戚雯? 姜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朝中以及世家,不过细想之下还是不对。有皇帝的支持,这些人对付戚雯太容易,根本没必要绕弯子。况且,听兰只是皇后宫中毫不起眼的小宫女,不是后宫之人,很难注意到她。 会是谁呢? 姜婵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答案,没有丝毫头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少官员上折请皇帝治罪戚雯,褫夺长公主封号,也有不少官员要求彻查,双方僵持不下。 而前者,曾被戚雯着力打压的世家占了多数。 中毒事件发生之后,原本被戚雯提携的官员迅速被治罪,而原本被她调去各地甚至停职的官员再次回到京都。 姜婵还在其中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姓苏,两年前去了蜀中。 她原本并不知道这是谁,再一听蜀中就瞬间明白过来。江南私藏铁矿一案里,有个苏县令,正是这位苏大人的族亲。 姜婵听了也只是笑一笑。 然而,也有许多并不过多关注这件事的人渐渐察觉不对。 当北地一县遭到“义军”洗劫时,皇帝似乎才拿到正月北地一知府上的报告雪灾的折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砸了好几个杯子后才看着底下战战兢兢的官员:“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 那官员只能连忙请罪,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前段时间整个朝堂都快被弹劾长公主的折子和替长公主上的辩折淹没了,这封折子又没有加急,谁知道里面说得什么。 皇帝发了一通火,这才问:“那依众卿之见,该派谁去平叛?” 收到消息连夜探查后,朝中这就发现这股“义军”竟然有一万余人。 朝堂顿时就炸开了锅。这么多人的大股叛军,朝中竟然没有收到半分消息! 当务之急是平叛,而不是追究失责。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人硬着头皮出列:“臣以为,谢将军……” “除了他就没有旁人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众人就知道皇帝并不想用长公主曾经提携过的人。 众人又提了几个,皇帝思虑之下才点头。 然而情况并不简单。几天过去,叛军不仅没有压下,反而北边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北辰皇三女亲自率军压过边境线。 皇帝再不想用曾经被戚雯用过的将领显然不行了。一番思虑过后,他去了公主府。 时隔一个月,戚雯再次见到皇帝,她对于皇帝竟然来了公主府这件事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一个月不见,皇姐一切可好?” 戚雯点了点头:“尚可。”她拿着手中的书,并没有皇帝想象中的着急。 暗卫日日来报,戚雯每日看书浇花,不见异常。 戚雯没有和皇帝谈心的想法,她揉了揉眉角:“既然无话可说,萤时,送客。” “慢着!”皇帝一咬牙,“皇姐真不知朕为何而来?” 他看着戚雯,眼中除了复杂还有几分忌惮。也就是这一个月,她发现整个朝廷竟然有一半都在戚雯手中,从前,那些人明面上听他的,私底下都要再请示戚雯,现在,明面上都不听他的。 戚雯眼皮子都不抬:“你想说什么?” “边关危急……”皇帝咬牙。 戚雯抬手打断他:“天齐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陛下的事。本宫不过这个公主,有何资格听这些事。” 皇帝还要再说,戚雯放下书,先一步开口:“天齐如何,与我无关。” 皇帝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怎么,皇姐连戚氏皇族都不认了?” 戚雯认真盯着他,仿佛在听什么笑话。 “皇姐想回丹阳?”皇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姐杀了宋家人,还能回得去?” 戚雯再次翻开书,不知道在找什么。 “朕看皇姐是想多了,丹阳如何,不劳皇姐费心。边关危急,皇姐更应该着急才是。”皇帝冷哼一声。 “你拦得住我?” “拦不住,黄姐不也在京都困了这么久?” 戚雯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转瞬又勾起一抹不在意的冷笑:“随你怎么向。” “多说无益,萤时,送客。” 第43章 边关出事,戚雯并不是一无所知。北辰一直想取天齐而代之,乌云其其格常年握军驻扎两国边境,如今天齐内乱,她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帝有一点说对了,戚雯不在意戚氏皇族,但她不可能真的不在意天齐。 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亲自带人打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皇帝见她再一次下逐客令,不由冷笑一声:“既然皇姐不愿意那便算了。如此一来,想来姜婵应该很高兴不用和你同行。” 猛然听见姜婵的名字,戚雯皱了皱眉,警告地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幕恰好被皇帝看在眼里,他露出得逞的笑:“作为朕亲封的女官,代朕巡视边关合情合理。只是此去路远,要是路上出个什么意外……” 戚雯死死盯着他。 皇帝的眼底一片冰冷,脸上却慢慢有了笑容。 他留着姜婵,除了苗疆那点微弱的关系,更多的是拿来威胁戚雯啊。 虽然他猜不准姜婵在戚雯心中的分量,但他这一试,不就试出来了。 两日后,姜婵和戚雯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边关。 戚雯带着皇帝的圣旨,虽然已经被她丢在马车的角落,将要接手整个大定府的军队。 她将直接正面对上乌云其其格。 第38章 #再次见面,两人过多或少都有些尴尬。偏偏两人都觉得还好,在一# 再次见面,两人过多或少都有些尴尬。偏偏两人都觉得还好,在一种诡异的尴尬和安静的气氛中两人到了边关。 边关形势并没有夸大,其其格陈兵边境,虽然并没有打过来,但隔三差五地骚扰抢粮也令人防不胜防。 北地的官员这几天都是小心翼翼,谁都知道长公主近日到了边关,同行的还有皇帝新封的女官。 很多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只当姜婵是皇帝派来监视戚雯的。 事实也是如此,姜婵确实接到了皇帝的这个命令。不过她虽然答应了,也看出来皇帝并不信任她,并没有指望她真的带来什么消息。 既然这样,姜婵想不出皇帝此番将她也派来是为了什么。 戚雯到了以后接手所有军务,形势有所缓解,却也更危急了。 说它缓解,其其格与戚雯交手两次后就将派出来的所有人撤回。悬在各个知府心中的石头总算松了松,至少现在不用再担心隔两天就听到治下被抢的消息。 说它更危急,这是因为所有人知道,其其格不会撤兵,前方有一场大战等着他们。也因此,各个知府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剑。 形势一直到三月末的时候勉强稳定下来,戚雯总算能喘口气。 这一个月,她与姜婵甚少见面。她多在外,姜婵多在各个府衙或民间传达皇帝的慰问。 本就时间紧张,加上两人刻意躲避,并没有见过几次。 也是三月末的这天,姜婵收到了戚雯的信。仍旧大气磅礴的字体看着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戚雯约她出去踏青。 北地的春天比京都来得更晚,现在外面初春的嫩绿与秋冬的枯色交织,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姜婵捏着信纸,有些犹豫,百思不得其解。 戚雯这是要做什么? 那日的质问还在眼前耳边回荡,她与戚雯……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况且,就是有,为何来的路上两人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总不能说戚雯良心发现,想要和她赔罪。 姜婵无端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戚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当初她能保持沉默,甚至坦然地说出自己无所谓,现在又怎么会有所谓的道歉? 她想了许久,久到觉得没有点火盆子的屋子里开始冒寒气。她看了一眼窗外,朝阳已经初生。 她拢了拢袖子,明明被阳光照耀,却无端觉得更冷。 她提笔写出那封要拒绝戚雯的回信。 她并不想面对戚雯。 说是信,实际也不过是一张纸上略微写了几行字。她看了看,没有什么不妥,准备待墨干了就折起来。 然而,她刚将信交给下人,还未来得及叫人送出回信,就听人来报戚雯骑着马正在门口等她。 姜婵心中一噎,想了想还是将才交到下人手中的信又拿回来。她未带任何人,披着斗篷揣着信,顶着还有些刺骨的风一步一步出去。 “来了?” 远远的,姜婵听见戚雯的声音。 “走吧。” 姜婵摇头,不愿说话,她能感觉到戚雯有一瞬间的沉默。她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从袖间抽出信交给戚雯。 戚雯一愣,皱着眉一边看她一边接过信展开。 姜婵以为她会撕了信,却不想戚雯只是沉默扫了几眼,仔仔细细地折起来放下,朝她伸出手:“走吧。” 看着面前伸出的手,姜婵犹豫了一下。抬头对上对方平淡的、似乎令人信服的目光,她摇了摇头。 戚雯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叹了口气:“就这么不愿和我同行?” 姜婵摇头。低着头盯着脚尖,心中不知想着什么。 “那就是了。”戚雯下马站在她面前,刻意放缓了声音再次开口,“走吧?” 戚雯骑马带着姜婵,萤时带着几个侍卫在后头远远跟着。 府衙不远处出城有个小山坡,此时枝头都冒出些绿意。地上枯枝堆积,马蹄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两人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下马,顺着隐隐的被枯叶覆盖的路往前走。只是谁也不说话。 姜婵突然停下脚步:“殿下想说什么?” 走了这么久,她不信戚雯是带她出来玩的。 “一定要说什么?”戚雯挑眉,“一定要说的话,你不应该先说说你为何会来边关?” 姜婵一噎,又不是她想来就来的,也不是她主动要求来。 她道:“既然殿下无话可说,那我先回去了。”说罢,她越过戚雯就要走。 不料被戚雯一把抓住,她背对着戚雯,被戚雯拉住手臂,无法再往前一步。 “抱歉。” 良久,戚雯的声音才悠悠传来。 “从前的事,我对不起你。”从前什么事,戚雯没说。 姜婵突然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欺骗、毫无厘头的打击针对,她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好像都包含在这一句“抱歉”里。 她强压住情绪,并不愿让自己在这时候落下泪滴。 她转身,迎着戚雯歉疚的目光:“殿下说什么?” 戚雯抿了抿唇,没说话。 “殿下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姜婵盯着她,毫不退让,“还是殿下觉得,一句抱歉,往事就能一笔勾销。往后从头开始?” 戚雯被她问得脸色有些阴沉。 “戚雯,你把我当什么了?”姜婵讽刺一笑,看着戚雯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幻。 她很想再问,戚雯,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了戚雯一眼,转身就要走。 “姜婵,抱歉。”戚雯再次开口,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往后……” “往后想补偿我?”姜婵再也忍不住,再次开口打断她。语速太快,情绪激动,她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沙哑。 她看着戚雯,不知是气愤,还是不可置信,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戚雯,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姜家无辜死去的一百多人当什么了!” 她指着戚雯说不出话。 她的眼眶微红:“想道歉?好啊,我杀了你赔罪行吗?” 戚雯脸色一变,抓着她的手:“你就这么想杀了我?” 姜婵只是盯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言不由衷的破绽。 “咻——” 长箭破空的声音同时拉回两人的思绪,戚雯下意识抓着姜婵往自己这边一卷,躲过这支箭。 更多地破空声不断传入两人的耳朵。 萤时等人也发现不对劲,纷纷上前将两人护在中间。 “不行,人太多了。”萤时抽空说了句,语气着急起来。 准确来说,是藏在暗处的箭太多。 戚雯只带了十来个人出门,可此时的箭阵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显然是有人提前埋伏。 可戚雯是临时起意和姜婵出门,谁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萤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婵。毕竟,她们都知道姜婵是皇帝派来“看着”戚雯的人。 但她自己在这,总不会犯险。 戚雯没空想这些,她一边护着姜婵,一边躲过飞来的箭。 “你们带着她先走。”她道,随即接过侍卫手中的剑斩断飞箭。 萤时自然不同意。况且她们本来人就少,要是再分出去,更加没有胜算。 她才这么想,就听姜婵一声压得极低的呼声。 第44章 她暗道一声不好,转头一看,一箭半截留在外面,另外半支则稳稳插在戚雯右肩。 鲜血瞬间染红了肩头的衣裳。 姜婵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戚雯肩头的血洒了几滴在她脸上,温热,腥气。 萤时当机立断,和其他侍卫拼死护着两人离开。 一直到回府,姜婵都心有余悸。当务之急是将箭拔出来,大夫沉着心拔箭,一股血柱喷涌而出。 姜婵立马拿着大夫刚才给的药粉,哆哆嗦嗦、又小心翼翼地给戚雯上药止血。 萤时只是一愣,没有阻止。她反而给姜婵打下手,又看着姜婵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给戚雯缠纱布。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下今晚可能会起烧,万万离不得人。这张方子到时候熬了喝,也可用温水擦擦身子。”大夫仔细地交代,萤时忙点头应下,又让大夫留下,免得回头出事。 她这才回头看着床边发呆的姜婵。 “你先回去歇歇吧。”她道。 姜婵摇了摇头,指了指戚雯,意思是她要守着戚雯。她又指了指萤时手臂上的擦伤,示意她去找大夫开药。 萤时见劝不动姜婵,而自己也确实需要去洗漱一番,因此没有再说。 屋子里只留下昏迷的戚雯和心有余悸的姜婵。 她看得清楚,那支箭是冲着她来的。躲避不及,她眼生生看着戚雯为自己挡了一箭。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戚雯的血就溅到了眼前。耳边是箭矢不断飞过来又不断被折断的打斗声,眼前是倒下时眼中全是歉疚的戚雯。 姜婵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戚雯,倒下的一定是她。 那支箭她躲不过,四面八方都有,也无处可躲。 那支箭没有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却稳稳落在她心里。 第39章 #到了晚间,戚雯果然有些低热。姜婵就趴在她旁边睡# 到了晚间,戚雯果然有些低热。 姜婵就趴在她旁边睡着,并没有睡熟,因此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戚雯的不对劲。 戚雯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口中呢喃不清,姜婵俯身去听,却没有听清什么。 只偶尔勉强能分辨出来,戚雯大约叫了个什么名字。 她摸了摸戚雯的手,心中觉得不对,摸了摸她的脸,果然有些低热。 她忙点灯,也不敢离开,只能等萤时过来的同时倒了杯水。 大夫说发热要多喝些水,虽然她不理解,但大夫总不会骗她就是。 这边一点灯,萤时也进来了,又叫了大夫来看。大夫仔细把脉以后,沉吟半晌才道:“是药三分毒。殿下只是低烧,这样吧,换个方子,喝一剂就好。” 萤时立马拿着大夫新写的方子出去熬药。幸亏她白日里准备的药材够丰富,不至于一时着急。 留了个小丫头看着,姜婵也退出去,再进来时,手中多了个铜盆。 大夫已经离开,屋子里只剩下还未醒的戚雯和她。她面无表情,拧了帕子给戚雯擦擦。 戚雯右肩有伤,缠了纱布,因此并没有扣上领口的扣子。她给戚雯擦了手臂,不可避免地贴上皮肤。 手心是不太温热的毛巾,手背是绵软温柔的戚雯。 姜婵数不清自己手中的动作到底停下多少次。她想,她只是生怕弄醒了本就没睡好的戚雯。 她并不知道到底要给戚雯擦擦哪里,她没有这么照顾戚雯的经验。她只能凭感觉,觉得哪里温度有些高就擦一擦,帕子不热就再换一条。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戚雯的手臂,不可避免地看到肋骨侧边那一道早已淡化的伤痕。 她一愣。 伤痕蜿蜒曲折攀爬后背。戚雯平躺着,姜婵看不见它的原貌,只能看着这一点新长出来的新鲜的皮肤猜测它当时的恐怖。 戚雯似乎很不舒服,闷哼一声,仍旧眉头紧锁。 姜婵吓了一跳,刚刚伸出去的手立马抽回来假装拧帕子。 她小心翼翼地回头,戚雯双目紧闭,并没有醒来。 刚才是她多想了。 她放下心,再次借着擦拭的机会看向那条伤痕。 为什么会在这个位置呢?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吗? 肋骨侧边只是那条伤痕的小尾巴,姜婵猜测它的真身位于后背,只是到底延伸到多少,怕是戚雯也不知道。 现在还疼吗? 姜婵突然想问这个。鬼使神差地,她摸了摸。指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能稍微感觉到这一块不似其他地方光滑,但却是同样的温热,柔软,又能隐隐摸到那块骨头。 姜婵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指腹稍稍用力,按了按。 “你在干什么?” 姜婵猛地收回手,心脏狂跳,有种干坏事被人看了个正着的尴尬与窘迫。 她去看戚雯,对方眉头舒展了些,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痛苦,反倒有些轻松,却并没有醒来。她的嘴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姜婵试探地俯身,凑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嘴唇贴上她的面颊,能感受到那一丝一丝的气流和那一张一合的动静。 “姜婵,堂堂姜小姐也怕打雷?” 姜婵起身,脸色一黑,盯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谁怕打雷。 这句话将她的思绪拉回两年前,夏日的夜里,天雷滚滚,戚雯非要留着她一起睡。 戚雯最开始是暗示,她没听懂,或者说,听懂了,但由于不理解这种行为的动机,觉得自己理解错误了。戚雯说了半天见她还是要走,也不高兴了,直接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戚雯不会觉得一向聪慧心思细腻的姜婵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姜婵当时有些懵,不明白这个结论是由哪条逻辑得来的。 她摇头之后又点头,还是和戚雯在同一张床上躺下。 那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又一颗惊雷落下时,她察觉到戚雯微妙的变化,往她那边凑了凑。 那时候戚雯就是这么问她的。 她的思绪又回到跟前,就这么盯着,见戚雯的眉头又皱起来,却紧闭嘴唇,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她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去触碰那道伤痕,替戚雯掖了掖被子。 正巧萤时带着熬好的药回来,她连忙起身,端着铜盆和萤时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 萤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药放下,转头就见戚雯的眼睛已经睁开。 “殿下醒了?”她忙上前将戚雯扶起来。 * 姜婵去而复返,戚雯已经喝了药漱了口,正靠着枕头和萤时说话。 她没什么精神,但也睡不着。 见姜婵过来,两人顿时闭嘴,萤时就要起身离开。 姜婵有些不解地看了两人一眼,默默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要走,就听戚雯道:“回来。” 她指了指另外一个凳子:“坐。” 姜婵又回来坐好。 气氛有些尴尬,她听了半晌,多是戚雯问一句萤时答一句。 “损伤惨重,带出去十二人,八人身死,两人重伤。”说了许久,戚雯问起那天的情况,萤时的脸色也有些沉重。 当时的箭阵太密,她们也确实是拼了命才能护送两人离开。 戚雯沉默半晌:“抚恤金厚一些,你亲自盯着。”她点了点萤时。 萤时忙应下。 “对了,查出来是谁动的手了吗?”姜婵适时插话。 戚雯看向萤时,对方沉重地摇了摇头,遗憾道:“当时无暇顾及,过后再去时,任何痕迹都没有了。”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有人做扫尾工作。否则,那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毫无破绽。 扫尾的可能是边关府衙军营的人,至于有胆量刺杀的…… 戚雯收到两人的眼神,神色平淡道:“乌云其其格。” “刺啦——”姜婵猛地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怎么敢派人……?”萤时觉得对方太过大胆,这事一旦坐实,原本占上风的北辰难免在舆论上落了下风。 况且,如果没能杀了戚雯,被她记恨上,更是有了开战的理由。 去年冬日的大雪,天齐受灾的只有北地几个府,北辰可是大半个国家都在雪灾范围内。北辰是游牧民族,天冷没有牧草,粮食怎么可能供应得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其其格只派人骚扰抢粮,双方却始终没有真正打起来。 双方都清楚,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按理说,天齐不论是粮食储备还是军备都比北辰丰厚,其其格此时更应该担忧戚雯突然发动进攻才对。怎么会主动来找戚雯麻烦。 萤时一时想不通,姜婵却想到了,脸色白了又红,只觉得心中有股无处散发的火。 戚雯嗤笑一声,指了指姜婵:“连她都想到了,可见这事做得有多明目张胆。” 第45章 “有人在里头帮她,她只需要出几个人,在天齐背个坏名声就能杀了我,何乐而不为?天齐的名声对她来说一文不值,还不如杀了我在北辰获得的威望。” 戚雯扔开刚才闲聊时拿起的书本,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 萤时这下也想明白了,顿时气愤难忍:“陛下疯了不成,竟然勾结外族……” “哼,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敢和其其格合作。”戚雯现在越发看不上这个曾经百般护着的血亲。 现在,她对皇帝的其其格的交易更感兴趣。 她和乌云其其格只见过几面,也能看出来这人没有她表面的心胸开阔什么都不要。 这种人,平时不要可能是看不上,一开口就是狮子大开口。 乌云其其格不是个容易满足的。 皇帝到底答应了她什么? 戚雯揉了揉眉心,觉得越来越头疼。她看向萤时,淡声吩咐:“既然他愿意玩这些,本宫也不介意。边关向户部上的求粮折子上了多久了?半点回应都没有?” “留在京都的人该动一动了。” 萤时忙应下,又犹豫道:“若是北辰出兵……” “自然迎战。战场上输赢皆有可能,不是吗?尽量减少伤亡,那几个村子的百姓提前撤离。” 戚雯想,她要是其其格,现在就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再趁机出兵,打得就是措手不及。 萤时懂了她的意思,转身下去安排。 姜婵心中的怒火没有消失半分,听得半知半解,戚雯平淡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一切都在戚雯的掌握中。 戚雯看着她却莫名一笑:“你在气什么?本宫都没有生气。” 姜婵:…… 姜婵无语看她一眼,叹口气不说话。 她气皇帝竟然和外族勾结陷害自己的亲人。 但是她没法说。 这一点,是戚雯自己的事。她不介意,她更没有立场开口。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戚雯也知道她的想法,不过她没说,而是撑着道:“你下去歇息吧。” 姜婵看着她撑着床想要躺下,她这才想起来戚雯刚才有些发热的事。 她下意识要过去扶着她,却反被戚雯一把抓住手臂。 姜婵一愣,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看着戚雯,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戚雯被她一看,原本要出口的话堵在喉咙中也没有说出。她放开她的手,慢慢滑进被子里。 “去睡吧。”她道。 姜婵不明所以,替她掖好被子,最后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这才吹了灯到外间睡下。 戚雯…… 姜婵觉得戚雯有些反常,但她不理解反常的来源。 算了。 第40章 #戚雯养伤这段时间,果然如她料想一般,北辰军队动作频频。……# 戚雯养伤这段时间,果然如她料想一般,北辰军队动作频频。 而京都,看似平静的初春下也暗藏洪流。 北边的形势不是秘密,就连百姓心里都有了一定的底。 这个春天过得有些低迷,完全没有往日春日朝气蓬勃的热闹。 当然,这是朝堂之上。百姓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大家正一边躲避达官贵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讨论那条小道消息。 “诶,你听说没,那个长公主……” “皇帝不是把她派去北边了吗?”听消息的人有些不解。 “是这样的没错。你别打岔,听说她受了好重的伤……” “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就前些天,去平叛的刘将军还不是受伤了?他可是带了好多年的兵了。听说皇帝发了好大的火……” “哎哟不是,我是听说啊,长公主不是在战场受的伤,而是在北边被人刺杀了!” “嚯!那北辰也太嚣张了些……” “听说,是皇帝和北辰皇女合作,说是给她一块地方,只要她能杀了长公主!”那人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来抓传播流言的衙役,这才松了口气,“听说皇帝当场拿出舆图点了一块地方……” 在京都,类似的流言就像瘟疫一般疯狂传播。只是一天过去,整个京都内城的人都知道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气急败坏之下,着令府衙清查拿人。 然而流言这个东西并不是抓走几个人就能遏制的,百姓反而会觉得,皇帝这是心虚了。 于是,没过几天,整个京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就连一向不过问朝政的嘉宁公主也求见皇帝。 对于嘉宁公主这个小时候照顾自己几分的长姐,皇帝虽不亲近,也不会向对其他皇室一般那么漠视。 况且,正月出事时,嘉宁公主还曾来劝说过他。 一见面,双方寒暄几句以后,嘉宁公主就斟酌地提了这事,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皇帝:“百姓愚昧,不辩真伪。如此下去,只怕于陛下天威有碍啊。” 皇帝眼中浮现几丝戾气:“那皇姐觉得,朕该如何做?” 嘉宁公主仿佛没看见他不善的脸色,依旧道:“戚雯受了伤,陛下也该派人慰问一番,如此一来,百姓就会知道您和戚雯的关系没有那么差,自然也会想通,您怎么会勾结外敌残害自己的亲姐姐呢?” 嘉宁公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姜婵不就在那边吗?她作为陛下亲封的女官,又曾与戚雯交好,身份正合适。” 皇帝心中一动。 他这才想起来,是了,他费心把姜婵送去北边,还没发挥作用呢。要不是嘉宁公主提起,他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 流言之事,姜婵是和戚雯同时知道的。 萤时说完边关的事,顺嘴提了一句京都的流言。 姜婵下意识看向戚雯,就见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地抬了抬头:“哦?” 姜婵一下又不确定了。 难道不是戚雯干的? 那戚雯那天说的,留在京都的人该动一动了,是什么意思? 等萤时走后,戚雯放松下来,不知道想着什么,就问姜婵:“刚才想什么?” 姜婵一愣,不明白她又在问什么。 “刚才看着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戚雯倒了两杯水,指了指对面的座。 她看着杯中的水有些遗憾。受伤之后,姜婵和萤时并不会给她上茶。 姜婵没说话,坐下抱着茶杯喝了口水,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些。 北边还是有些冷,从小,一到冬天她就手冷脚冷。 戚雯也没打算真的等她回答,又继续自顾自道:“你以为,京都流言是我干的?” 姜婵被说中了心思,没有肯定也没否定。 戚雯就浅笑一声:“就是我干的。”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姜婵一噎,点了点头。 戚雯不是善良的人,自然,戚雯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也没人拦得住。 她那日的吩咐绝对不止这点小事。 姜婵心里清楚,并没有多问。她看着戚雯,莫名有些唏嘘。 戚雯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化,放下杯子,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看什么?” 她问。 姜婵摇头,藏起眼中的神色,也放下杯子,问:“既然确定是谁动的手,殿下打算如何?” 这个话题转移得生硬,姜婵才问,又觉得不合适。 果然,戚雯看出她的心思,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到底没说要怎么办。 姜婵抿了抿唇,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戚雯就起身到桌子旁,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又折身回来。 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姜婵莫名紧张起来。 薄薄的一张,看着像是信纸。 姜婵忐忑地接过戚雯递过来的东西,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她扫过信上的内容,先是不解,再是蹙眉。 她合上信纸,看向戚雯。 戚雯也用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婵许久没说话。 皇帝竟然会传信给她,让她慰问戚雯? 又让她在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时,作为天使看望边关百姓。 姜婵想不出皇帝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这封传信先于她的手到达戚雯手中,已经说明了太多。 皇帝也未必想不到。 戚雯也知道这个,见她不过几秒又恢复如常,只有眉间点点残存的阴郁才能看出她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的情绪。 戚雯见她没说话,有些疑惑,有些惊讶:“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婵一愣。 没什么要说的? 要说什么?她是皇帝派来看着戚雯的人,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戚雯不会明知故问。 可除了这个,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要给戚雯说吗? 姜婵仔细想过,除了某些深埋心底的心思,她并没有发现遗漏了什么。 戚雯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说了什么?” 姜婵回神,犹豫着是不是要给戚雯看。转念一想,戚雯未必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她遮遮掩掩,反倒不好。 第46章 毕竟,她的心底里,从没觉得自己是皇帝的人。 虽然这种心思说出去,难免有人认为她是墙头草,左右摇摆不定,舍弃了戚雯,答应了皇帝却又并不忠心。 可是那又如何呢? 姜婵从前还会从心理上谴责一下自己,可没过多久她就想明白,戚雯欺骗她,而她与皇帝,不过是各取所需。 虽然她并不知道皇帝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姜婵把信递给戚雯,戚雯却并不接过,只是问:“他又让你做什么?” 姜婵一愣,犹豫半晌将信展开,双手撑着举在戚雯眼前,让她躲都躲不掉。 戚雯一时无话,下意识后移一步,一目十行地看完这封传信。 “你打算怎么慰问我?”戚雯将她手中的信纸拿下来,按着折痕仔细折好,重新装回那个平平无奇的信封。 她问。 姜婵一愣,思考戚雯问这个做什么,然而戚雯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姜婵忽视不了她的目光,只觉得前方压力重重。 “殿下受伤期间,我日日照顾,也算……”她有些不太好说。 皇帝的意思,是要她把这事儿闹大,办得面子漂亮。 只是一来,她无意尝试修复两人关系,二来,戚雯亲口承认那就是她的手笔,她实在没必要和戚雯反着来。 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 戚雯仿佛和她杠上了,手指无聊地在桌上画着圈:“那也算是慰问吗?姜婵。我……” 姜婵正忐忑听着,不知她又要提出什么来,就听她话音一顿。 “算了。”戚雯咽下到喉咙的话,收起刚才追问姜婵的笑意,严肃起来。 姜婵也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 “三月三,你打算怎么办?”戚雯点着那个信封。 姜婵凝眉不语。 三月三是这边的一个大节。传说三月三是“水神”诞辰。北地初春多缺水,后来民间常于三月三祭祀水神。 这么多年过去,百姓庆祝活动也越来越多,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护城河上的游船庆祝。 想要向百姓传达皇帝“爱民如子”的旨意,不仅要府衙出面操办庆祝活动,也少不得她要上船与百姓同乐。 先不说北边形势紧张,大肆操办活动会浪费多少银子,再说…… 她是极怕水的。 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怕。 三年前江南游船,被烈火包围的她,被烈火隔绝的她与戚雯,至今历历在目。 姜婵抿了抿唇,看向戚雯,正要说拒绝,就听对方道。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今年情况特殊不能大肆操办,但近些日子百姓人心惶惶,或许,过节一同乐一乐也不错。” “你的意思呢?”她看向姜婵。 姜婵想了想:“大肆操办,怕是浪费银钱,朝中……” “一同乐一乐就行,无需府衙出面。”戚雯打断她。 姜婵没再说话,在她不送拒绝的凌厉目光下缓缓点头。 她不知道戚雯想要做什么,但她知道戚雯说得也有些理由,除非她能找出来无法攻破的绝佳的理由。 她飞快地想着,一愣,突然发现不对:她也许要代表皇帝前往,戚雯却说无需府衙出面…… 这与皇帝设想明显不符。 戚雯的意思是要出面,却不表露身份…… 对于戚雯想要做什么,姜婵第一次心里这么没底。 第41章 #三月三这天,戚雯果然和姜婵一同出现在那只毫不起眼的小船上。# 三月三这天,戚雯果然和姜婵一同出现在那只毫不起眼的小船上。 两人并未带其他人,除了萤时,我无人知道两人竟然来了护城河。 戚雯站在甲板上,眯眼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姜婵有些疑惑,只觉得凉风习习。她拢了拢斗篷领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她一愣。 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再三确认后,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戚雯。 戚雯没有转头,却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轻声道:“乌云其其格。” “她疯了!” 这可是天齐! 其其格再厉害,只身进入天齐出现在戚雯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戚雯没有点头,收回目光下船:“有吧,过去看看。” 姜婵愣神之际,她已经要准备下船。 姜婵连忙拦住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既然来了,必然有所图。我们没多带人,还是先不要靠近得好。” “若是她有事找你,相信过不久自会过来。殿下觉得呢?”姜婵拦在戚雯面前,虽说看起来一切好商量,但面色坚决。 “三年前我就说过,我可不是君子。这句话对我没用。”戚雯并没有半分不满之色,相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姜婵无话可说,只是坚决地拦住她。 她正想着戚雯要是一定要去,她该如何劝说,就见戚雯只是盯了她几秒,随即转身。 “那就回去吧。” 姜婵一愣。 戚雯这次这么好说话了? 她才这么想,就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就说此人眼熟,原来是长公主殿下。” 她一怔。 说熟悉,是因为前不久的宫宴上才听过,说陌生,则是两人只见过那一次。 但她还是立马反应过来,面上渐渐浮起警惕之色,小心翼翼跟在戚雯左右。 正是乌云其其格。 戚雯瞥了一眼:“来者是客,请。” 姜婵犹豫一秒,见其其格并没有带人,只身前来,还是将人请上船。 “多日不见,殿下安好?”其其格仿佛没有察觉姜婵警惕的不善的眼神,笑着与戚雯打招呼。 戚雯稍微点点头,并不说话。 姜婵不知其其格的想法,只是她自己现在就浑身不自在。 姜婵将其其格请上船来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直觉其其格主动来找姜婵没有好事。 被戚雯忽视,其其格并不觉得尴尬,她指着一旁的椅子:“殿下不请我坐坐吗?” 说罢,她先自己坐下来,自顾自地倒杯茶。 姜婵和戚雯对视一眼,双双落座。 “不要这么紧张才是,毕竟,这是你们天齐的地盘。长公主振臂一挥,想来一大批人愿意为你所用。”其其格轻笑一声。 戚雯眼睛也不抬:“这么说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毕竟。”她放下杯子直视对方,“刺杀本宫的事,本宫还没忘。” 其其格笑容不变,只是停在嘴边的杯子顿了顿:“本君可是带着诚意来道歉的。殿下……不会如此不讲道理吧?” 戚雯抬了抬下巴。 姜婵一听她说来道歉,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刺杀殿下实非本意。毕竟,我可是折了好几个人。”其其格一点不提戚雯的折损,“那我直说了。天齐有人与我合作,取殿下性命。” 见戚雯脸色不变,她的笑意又加深了些:“殿下不想问问是谁?” 戚雯看着她,往前倾了倾,只道:“本宫好心提醒一句,三殿下再不走……” 她的眼尾扫过站在湖边看似无所事事的人:“怕是二位要在天齐留些日子了。” 其其格笑容一僵,有些意犹未尽地起身:“本来是想与殿下合作的,不过既然殿下拒绝。那就算了。” “至于刺杀一事,看来殿下心中有数,那在下就祝殿下一帆风顺。” 说完,她深深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姜婵,下船离开。 姜婵一直盯着她离开,这才忍不住问戚雯:“就这么放她走?” 要是抓了其其格,边关至少能稳定一段时间,让戚雯腾出手来专心对付京都。 戚雯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觉得她刚才想干什么?” 她一边沏茶一边问。 姜婵回想了一下其其格说过的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她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潜意识里,她觉得刚才似乎不应该拒绝其其格。 刺杀一事,她们都知道是皇帝和其其格的合作。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其其格想与戚雯合作,又想干什么? 姜婵想不明白,她去看戚雯。 戚雯却没有立即说话,许久之后才道:“合作?呵……” “当然要合作。” 姜婵轻微蹙眉,不知道戚雯说的什么意思。正要问,就见戚雯恢复正常。 “走吧。庆祝开始了。”戚雯一边走一边说。 两人下船站在河边。 姜婵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眼底离开波光粼粼的水面。 戚雯却往前走了一步。拥挤的人群将两人分隔,姜婵只能看见戚雯的肩头。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不安再次萌芽。她紧走两步,想要跟紧戚雯。 第47章 人群阻挡她的脚步,只是这一瞬,姜婵猛然听到了落水声。 “扑通——” 直砸心底。 那种手忙脚乱的慌乱再次袭来,姜婵想也不想,拨开人群跳入湖中。 耳边的潺潺水声压得她喘不过气。 水底一片黑暗,她不敢睁开眼,也不敢呼吸。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个暖阳下的春三月。 如今也是三月,只是没有暖阳。 她后悔了。 她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姜婵下意识想挣开,对方却死死抓着。不过几个呼吸就带着她上了岸。 姜婵仍有些没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滴水的发丝。 “明明不会水还敢往里面跳。该说你勇呢还是还说你……” 姜婵只觉得戚雯的声音从头顶炸开。 她恍然回头,才发现两人并没有原地上岸,此处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传过来,她才能看得清眼前之人正是戚雯。 见她嘴唇微动,戚雯似乎以为她在说什么,俯身凑到她跟前。 戚雯浑身也湿哒哒的,零星的水汽从她身上蹦到姜婵身上,姜婵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躲开她。 “问你呢,不是怕水吗?怎么还敢跳下去?”戚雯重新站好,俯视着她。 姜婵彻底回神,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并不说话。 良久,她察觉到戚雯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抬头。 “你曾经救过我一次。”她一笔一划。 “这次算我还你。” 她的眼睛在昏暗中流露出往常没有的坚决与明白,戚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戳中心底,隐隐作痛。 “这都记得。”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戚雯不知道该说什么。姜婵说的那件事她并没有忘,或者说,就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十五岁前与姜婵的三次会面,一点一滴她从未忘却,否则,她当初不会留下姜婵,也不会对姜家动手。 只是,那些事她深埋心底,从不会去翻出来;那些心思,她也从不会宣之于口。 姜婵没有言语,望着远处的灯火。 萤时带人找来,昏暗彻底不见。 两人背对背,一坐一站,明显不对劲。她只是看了一眼,没问,先将姜婵拉起来,又看向戚雯。 “那个小孩已经送回去了。按照殿下的吩咐,并没有暴露身份。附近已经清查,应该是次意外。”萤时说到这里顿了顿。 姜婵有些疑惑地看了戚雯一眼。 什么小孩? 萤时说的意外,是指……戚雯并不是被人推下水的吗? 戚雯没注意姜婵的想法,随意点了点头。衣服湿哒哒地黏着皮肤,她很是不舒服。 “回去吧。” “派人盯着其其格,不用躲躲藏藏的,被发现了也没事。”她走了两步,又停下吩咐。 其其格必然知道她会派人盯着她,与其被发现,不如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就算对方发现了,也不好暗中动手。 萤时一愣,连忙应下。 第42章 #两人看似说开了往事,在萤时眼里,似乎更加像陌生人又似乎稍微# 两人看似说开了往事,在萤时眼里,似乎更加像陌生人又似乎稍微熟络一些。 她撑着下巴,看着桌边不知道看什么的姜婵。 戚雯进来,她回神起身,姜婵也放下手中的书。 戚雯和她对视一眼,随即掠开目光看向萤时:“过几日我要去巡视边关,你同我一起去。” 她又看向姜婵:“你就好好在这边待着。” 姜婵一噎,这话说的,她好像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样。 在戚雯的注视下,她才点了点头,就又听到:“其其格最近太过安分,不太正常。你要小心。” 天气日渐暖起来,其其格却毫无动作。戚雯不知她与皇帝合作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但上回没有得手,却没有继续动作,明显不正常。 况且,上回她出现在天齐境内,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像她真的是来游玩的一般。 戚雯总觉得哪里不对。 姜婵也知晓其中的关系,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嘱咐她小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萤时有种错觉,戚雯就是来听这句话的,姜婵表示完,戚雯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她有些思考地回头看了姜婵一眼,对方重新拿起书,像是没什么不正常。 萤时思索良久,也就放下了。 透过不太亮堂的窗户,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姜婵悄悄松了口气,放下书,学着萤时刚才的模样,撑着下巴看着外面,不知道想着什么。 戚雯不在,姜婵也没什么事,偶尔去街道走一走,大多时间都在府衙安排的住宅里看书。 这是戚雯离开后的第五天。 一早,姜婵就觉得比往常冷了许多。 她拢了拢袖口,又加了件斗篷,才推门,一股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天空白花花得亮眼,似乎在下雨。姜婵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细密的小雪花。 倒春寒三个字一下出现在心头。她下意识想起戚雯。 这么冷,不知道戚雯如何了…… 她深呼吸一口,捂住口鼻往外走去。 这倒春寒来得急,也不知有没有灾情。她明面上是皇帝亲封派来边关代表皇帝巡边的女官,这样的情况,总要去看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正午。 姜婵见帮不上什么忙,且自己带在这儿还会让其他人放不开,便先行离开。 她才回去,就见一只鸽子落在廊下栏杆上,正打理自己的羽毛,又左看看又看看。 姜婵心头忽得一跳。 她快步过去,鸽子却并没有受惊飞走,反而偏着小小的脑袋疑惑地看着姜婵。 姜婵果然在她脚上看见了装载信纸的铁环。 她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几乎是屏住呼吸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她蹙眉展开。 字迹娟秀,却并不软绵,隐隐透露出主人温润却不送拒绝的气质。 姜婵能确定,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字。 字条只有八个字,一句话: 双双勾结,戚雯遇难。 几乎瞬间,姜婵脸色煞白。 她知道刚才那股不安来自哪里了。戚雯离开的这几天里,她从未收到戚雯的只言片语。 明明走之前就说好,会两三天让信鸽带一封平安信。 姜婵反复看着字条,忽然将它揉成一团,转身跑出去。 “你要去找殿下?”知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还没等姜婵点头,她又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殿下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如今殿下在外巡视,先不说你去安不安全,就说边关这么长,能不能找得到都不一定。” 知府说着说着,见姜婵着急地比划,虽然她没太看懂,但姜婵要说服她的意思她还是看懂了。 她有些疑惑:“你找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 姜婵都要急疯了,只觉得外界一切恍惚。她不知那张字条是真是假,也不知是谁给她的,但她知道,绝对不能拿出来。 皇帝和戚雯互相对付,百姓顶多传几句流言看戏,可要是连皇帝都勾结外族,这要是传出去,天齐必定迎来一场大乱。 况且,她们始终不知道皇帝究竟应了其其格什么。 她没法解释,只能表达自己要去找戚雯的愿望。 见知府不听,她心一横,迅速跑回去拿了一张纸回来,递到对方眼前。 知府看着纸上明晃晃的玉玺瞪大了眼。 “这……”她指着姜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我让人护送你。”她对上姜婵坚定的眼神,不再说话。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飞快地循着戚雯一行人的足迹往前。 不久,在一处小村庄停下来。 随行护卫忙上前查看,姜婵才准备下车询问,就见对方已经回来。 “大人,前方发现一些打斗的痕迹,应当是长公主经过此地,遇上了北辰暗探。” 姜婵“唰”地掀开帘子。 “村子只有十余户人家,暂未发现活口。”护卫深深低头。 姜婵一愣,随即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没有发现活口?! 戚雯呢? 戚雯是先到的这里,还是在北辰暗探都走了以后才到? “大人,我们是否还要前进?”护卫继续问。 她们一行只有三十来个人,要是遇上了潜藏的北辰军…… 姜婵也想到这一点,但她心慌得厉害,最终还是找到戚雯的心思占了上风。 一行人继续循着踪迹往前。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碾过枯枝,嘎吱嘎吱地响。 领头护卫突然停下。一行人安静得出奇。 细细索索的脚步声慢慢穿进众人耳中。 护卫们不动声色,骑着马将马车护在中间,手指都轻轻按住腰间的刀。 第48章 “锵——” 刀剑相撞,似乎要将黑夜一分为二。 “都住手!” 原本提着心的姜婵猛得钻出马车。 火苗“蹭”地燃起来,戚雯冷艳的脸庞渐渐浮现眼底。 双双对视,姜婵的笑容渐渐浮现。 幸好。 幸好是假的。 见是戚雯,众人纷纷收刀。她骑着马,在姜婵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着马车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眉头紧蹙,似乎不满。 姜婵撑着帘子,抿了抿唇。 戚雯扫了四周一眼,下马进了马车。 两人再次见面,姜婵总算是放心了些,但她心底的慌张依然没有减少半分。 她将被揉成一团的字条拿出来给戚雯看。 戚雯先是疑惑,接着蹙眉不展。姜婵本想问问她是否见过这样的字,见她这副模样,遂放弃。 戚雯将字条收起来:“最近不太平,我们回去吧。” 本就是来找她的,见到了人,姜婵没什么不满,点头之后才发现戚雯说得是“我们”。 她正要问,心头忽得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袭来。 她猛得抓住戚雯的手,就听破空的声音越来越猛。 羽箭直直从两人之间穿过,狠狠钉在车壁,尾羽轻颤。 戚雯不给姜婵比划的机会,几乎是两人团成一团般塞进马车里面,转身而出,只留给姜婵一个背影。 紧接着,刀剑混杂的声音再次袭来。 姜婵只觉得马车晃动得厉害。她只能尽力坐好,不让自己摔倒。 “咚”得一声,案桌被甩出去,姜婵整个人也被甩到角落。 不对。 不对! 马儿受到了刺激,开始没命地狂奔,姜婵只觉得刀剑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飞快地想着对策,才刚站起来准备跳车,忽然,前方的马转过一个急弯,姜婵只觉得整个马车腾空而起,她瞬间被重重砸在角落,顿时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许久,她渐渐找回意识,耳边只剩虫鸣鸟叫,再没有什么刀剑声。 猛然遇见光,她有些不适,眨了眨眼睛。 “你终于醒了?” 第43章 #姜婵愣了许久,记忆才缓缓回笼。她记得她收到来历# 姜婵愣了许久,记忆才缓缓回笼。 她记得她收到来历不明的密信,慌乱之下去找戚雯,两人相遇后被埋伏的北辰暗探袭击。马匹受惊后,她被带着离开。 后来…… 姜婵微微皱眉,她记得她当时撞上车角后昏迷了,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那,这又是哪里? 她朝着刚才说话的人看去:女子……女孩一袭青衫长裙,正微笑着看她。 姜婵察觉有些不对。女孩的衣衫比较薄,这明显不是北方地区。 见她动了动嘴唇,女孩忙慌张地摆手:“诶诶诶,你好像伤到了嗓子,先别说话。” 姜婵的心再次提起来。 女孩恍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姜婵警惕,依旧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着话:“那些人也真是的,把你交给我们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要不是我阿妈手艺好,又仔细,肯定发现不了你的嗓子也受伤了。” 女孩颇有些骄傲地抬头:“你回去了可得好好谢谢我们。” 姜婵忙点头应下,她现在脑子乱乱的,什么都不知道,自然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况且,救了她,她当然要谢过。 她正要下意识开口,突然想起女孩刚才说过的话,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这人能否看懂她的手语。 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女孩终于察觉,飞快跑出去,还不等姜婵反应过来,又抱着纸笔跑回来:“你要说什么?写下来吧。” 见姜婵有些惊愕,她又问:“对了,你会写字吗?” 姜婵盯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她提笔思索一番,才缓缓写下第一句:“这是哪里?你是谁?” 女孩拿着纸仔细盯了半晌,渐渐的,整张小脸都皱起来。 一直观察她的姜婵心中更忐忑了。 她这到底是在哪?!竟然还不能让她知道。 她才这么想,女孩突然一阵风似的拿着纸跑出去,边跑边喊:“阿妈阿妈,她醒了!” 姜婵:……她都醒了这么久了。 不多时,女孩又回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想必这就是她母亲。 姜婵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汉人,这时,她才想起刚才忽略了女孩的称呼。 这是……苗人? 收到她的打量目光,妇女似乎有些拘束地笑笑,转头温柔地看着女孩,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姜婵一个字也没听清,似乎并不是天齐京都话。 她才想着,女孩就朝她看过来,微微抬了抬头:“这里是赤水寨的竹海坞。我嘛……我叫阿娅诺,意思就是漂亮的月亮。你叫我阿诺也行。这是我阿妈。” 姜婵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睁大。 她急忙写下第二个问题:“我昏迷了多久?” 她看出来了,这个阿娅诺不识字,要给她母亲看才行。 果然,妇人笑了笑,用苗语飞快地和小女孩说话。 阿娅诺点点头:“你昏迷了……”她想了想,“三天吧?”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又飞快地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出去。 阿娅诺就对姜婵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本来她有些怀疑,但见姜婵几乎眼睛一亮地点点头,顿时有些尴尬。 “我和阿妈从天齐回来,路上突然窜出一群黑衣人,我还以为他们是杀手呢,就像话本里写得那样,遇见商队就劫财。吓死我了……” 她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话题说远了,又道:“就是他们把你交给我们的。你受了好严重的伤,特别是脑袋,像是撞在哪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都担心你醒来变成傻子呢。” 姜婵:…… 她摸了摸头顶,再也忽视不了隐隐的痛。她撞上车壁直接昏迷,不可能不受伤。 但是,是谁把她交给阿娅诺的呢? 一群黑衣人? 姜婵第一个想到的是戚雯派人追过来的护卫,但那些人并非一袭黑衣。 况且,要真是那些护卫,为何会将她交给毫不相识的苗人阿娅诺,而不是将她带回去。 姜婵猜不出是谁,只能继续看向阿娅诺,试图用简单的肢体动作和她沟通。 “对了,那些人让我们送你到落花涧,说是那边有人接你。”阿娅诺突然想起来,露出高兴的笑容,“这样挺好,到时候也不怕你跑了。” 姜婵眼皮子一跳,直觉不对。 “原来你是苍梧部的人?”阿娅诺突然凑到她跟前,满脸严肃地看着她。 姜婵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神,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听过她说的这个部落。 阿娅诺哼了一声:“你先好好休息吧,大概还有半个月才到呢。” 似乎不够,她又转过头:“放心吧,不管你是哪儿的人,想要干什么,我们都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谁叫你们给得多呢……” 姜婵:…… 姜婵看着她离开,竹屋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仔细回想刚才的对话。阿娅诺说的每一个地名她都没听过,不论是赤水部,还是竹海坞,亦或是后来的落花涧与苍梧部。 苗人…… 她与苗疆的关系,仅仅只有几年前一面之缘的、名义上的亲人。 这事儿在天齐皇室之间已经不是秘密。 刚出事时戚雯就说要送她去苗疆,因此,姜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戚雯。但诸多考虑之下,她又觉得不对。 有种一定是戚雯又不可能会是她的模糊感。 姜婵心中一团乱麻,不知是该跟着阿娅诺她们前往苗疆,还是就此别过孤身回到天齐。 …… 姜婵没有提出心中疑问,她醒来没两天,阿娅诺一行人似乎办完了事,再次启程。 她这才知道,她们是苗疆南部到天齐北走商的商队,此时正要返程。 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职业。 虽然姜婵没看出有其他什么不对,阿娅诺的阿妈永远是那么温柔又那么有条理地管着整个商队,但也许是阿娅诺那句“谁叫你们给得多呢……”深深烙在她心中,让她没法将她们当成普通商队看待。 她没有提出离开。 孤身一人,她不一定能安全回到天齐找到戚雯。 况且,戚雯并不需要她,她留下反而会变成累赘。 既然有人安排她去苗疆,不论这人是不是戚雯,不论这人打的什么目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婵这样想着。 她没有去揭露心底里不可宣之于口的思绪。 她同戚雯…… 第49章 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第44章 #春去秋来,转眼就半年过去了。十一月的北地褪去燥# 春去秋来,转眼就半年过去了。 十一月的北地褪去燥热,多了两分冬天的寒冷。 戚雯不自觉揉碎手中薄薄的信纸,缓缓呼吸。 不知不觉,都六个月了。 她叹息一声,转身回了书房。烛火跳跃,迅速吞噬信纸,薄薄的一张,转眼化成灰烬。 萤时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信是她拿回来的,这不是第一次,她并不觉得奇怪。 “殿下,北辰皇帝驾崩了。” “哦?”戚雯眯了眯眼,勾起一个笑容,“倒是个好消息。其其格恐怕要高兴坏了。” 萤时有些无语,对她们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对其其格嘛……她想到那些根本不用打听的消息,缓缓地想,对其其格,也是好消息。 她点了点头,顺着戚雯的话:“应该还没有,不过明日也就差不多了。” 她们的消息来源快了一步,就看其其格留在北辰王庭的人动作够不够快了。 戚雯微不可见地点头,才要说话,就听人来报其其格亲自到了边境线。 戚雯和萤时对视一眼,丢开手中的东西:“走吧。” 没多久,两人骑着马,隔着那条边境遥遥相望。 萤时紧紧跟在戚雯身边,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其其格。 “本王不过来巡视边境,殿下何必这么紧张。”其其格一袭红衣,热烈昂扬,看上去心情不错。 萤时默了默,巡视边境?如果她身后没有跟着那黑压压的大军,会更令人信服。 “倒不是紧张。”戚雯勾了勾嘴角,“只是你向来想法颇多。万一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那可不好。” 上回北辰一支暗探潜入天齐烧杀抢掠,几乎屠尽整个村子。其其格借口那些人只是迷了路,并不多说。 戚雯当时什么都没说,转头却亲自带着人抢回了被北辰占领二十多年的县城,将赶来支援的北辰将军的尸体在城墙挂了一夜。 正好,那人就是那支暗探的首领。 除此之外,因着其其格和皇帝勾结想要暗杀她的事,戚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和其其格正面发生不大不小的冲突。 其其格闻言,笑容一僵。这半年她实在被戚雯整得有些累了。 戚雯杀她将领,偷袭、夺回失地,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偏偏,北辰这段时间国内混乱,并不是开战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儿,她眼里露出一股意味不明的神色,身上也多了些阴冷:“说起来,殿下送了我一份大礼……” 一听这句,戚雯就知道她已经拿到消息了,抬了抬头:“大恩不言谢,殿下记得就好。” 她看了一圈,又明了地笑道:“殿下今日是来辞行的?代本宫向二殿下问好。” 其其格毫不掩饰地承认,她现在真的想杀了戚雯。 她早该想到的,她能和天齐皇帝合作,戚雯也能和北辰其他人合作。 天齐皇帝是蠢,她那个姐姐也不遑多让! “殿下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助我家殿下一臂之力,怎能不谢?”随着清脆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一白衣女子打马缓缓从其其格身后出现。 白衣似雪,红衣如火。 戚雯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待人完全出现在其其格身边,她才了然一笑:“难怪……原来是殿下找到了军师。” 难怪,她就说其其格最近更加变幻莫测了。 听着她语气中的不善,其其格这才觉得心情好点了:“俗话说得好啊,这有军师和没军师,差得可不是半点。殿下才智过人,我可不行。” 她才说完,那白衣女子又适时接话岔开这个话题,她笑了笑,接着道:“为了回报殿下的心意,我们殿下也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其其格想到那人,也笑了,很是自得地抬头:“不错,殿下也不用谢我。” 戚雯眯了眯眼。 “场面话说完了,接下来,本王也想和殿下谈谈合作。如何?”其其格笑容淡了淡。 戚雯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正好,她也有此意。 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了。 很不好。 * 十二月里,天冷得厉害,即便烧了火盆子,姜婵仍旧觉得手有些凉。 一转眼,都十二月了,也不知……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许久不听她继续说话,一旁的小女孩疑惑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哦,没事,我们继续吧。”她回神,指着书上的字教小女孩一个一个地念。 “大姑娘,四姑娘,老夫人叫你们过去呢。” 才念了没几句,听见有人找,姜婵才放下书笑了笑,就听四姑娘高兴地蹦起来:“好耶!终于不用读书了。阿姐,我们快过去吧。” 姜婵顿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她们一同去见苍梧部的老夫人。 也就是哪位几年前亲自到天齐的苗王太后,她血脉上的外祖母。 这个四姑娘,则是现任苍梧部酋长、她亲舅舅家的三女儿。因为她的到来,按年龄排下来。就变成四姑娘了。 两人过去,就见不止老夫人在,酋长以及酋长夫人等人都在。 一见到她,老夫人就笑着招手示意她坐下。姜婵忙见礼,四姑娘已经迅速跑到她父亲身旁坐下了。 姜婵坐好,环视一周,见苍梧部酋长一家都在这儿了,就知道有事要说。 果然。 “天齐立了新帝,按理说,我们应该派人去观礼。”老夫人看着酋长,慢悠悠地开口。 姜婵本来无所事事,这句话一听反倒愣住了。 新帝? 谁? 戚雯吗? 姜婵一直都知道戚雯会在某一天返回京都,但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毕竟,其其格只要在边境一日,只要她和皇帝的合作还在,边境的危险就一日不会解除。 因为皇帝不可能让戚雯毫发无损地回到京都。 新帝已立,说明其其格暂时已经没有威胁了。 姜婵仔细想了想,想起了戚雯的合作。 这件事,戚雯一点儿没瞒着她。 她胡思乱想着,就见酋长舅舅点了点头:“是应该前去观礼。但听说新帝登基就在一个月后,恐怕时间来不及。” 一个月后? 姜婵皱了皱眉,时间依旧紧迫,戚雯估计也怕日久生乱。 老夫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也该有所表示。苗疆与天齐修复关系不易,长公主既然对我们多加关怀,这等大事还是不好缺席。” 姜婵静静听着。 苗疆虽然内部各部落一直处于自治状态,但对外又一向以苍梧为尊,这也就是在天齐时,大家对这位老夫人的称呼都是苗王太后,而不是苍梧老夫人。 酋长也赞同这一点,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一个月说短也短,但也能到,我这就下去准备,过两日就出发。” 老夫人就是这个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事说完了,众人这才说起其他事来。 说了几句,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天齐。酋长道:“说来奇怪。长公主同先帝姐弟情深,当初去丹阳时更是带上了先帝,最后却反目成仇。这回,她仍然不愿登基,就不怕这个皇帝日后也……” 酋长摇了摇头,似乎对戚雯的做法很不赞同。毕竟,戚雯对苗疆的态度很不错,但马上要登基的皇帝嘛…… 姜婵却听愣了:“长公主不登基为帝?” 这是干什么? 酋长也觉得奇怪,不过他这会儿奇怪的是,他第一次听见姜婵对一件事有兴趣。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个外甥女和那位天齐的长公主似乎关系匪浅。 当初她来苗疆,就是那位长公主派的人。 他解释道:“天齐朝堂也提议长公主登基,不过她似乎不是太愿意,说是同朝臣商量,从宗室旁支选了个孩子。” 姜婵一下甚至没反应过来。 戚雯有多讨厌那些宗室,她和她待了三年,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别说宗室,就连皇室能让她笑脸相对的也只有皇帝和嘉宁公主两个人。 戚雯回到京都,姜婵真以为她会登基。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其他的人将来不会忌惮戚雯。 她微微蹙眉,不理解戚雯是怎么想的。 显然,不理解的人不只她一个。 天齐朝堂里,最近也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大部分朝臣纵然心中不安,担忧不已,倒也没敢太过反对戚雯,反倒是曾经效忠于戚雯的人,都明里暗里表示愿意支持戚雯登基。 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送走又一个来表忠心的臣子,戚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萤时见状,着人撤了茶水,又重新上了蜂蜜茶。 第50章 她思索之下,还是斟酌地问出心中疑惑:“殿下为何不愿……” 她还没说完,见戚雯一双眼猛然睁开,凌厉目光让她不自觉闭了嘴。 戚雯抿了抿杯子,收回目光,隐隐有些落寞:“萤时,你也不明白我吗。” 萤时默了默。 是了,她从小跟在戚雯身边,见证了陈皇后的死,度过了戚雯在贵妃手底下艰难求生、最后不得已自请下嫁丹阳的艰难,又和她一起走过了丹阳兢兢战战的两年。 她其实能想到,戚雯厌恶的不只是先帝与贵妃,还有整个皇家。 以及,“戚”这个姓。 也就是戚雯没法提出来要自己改个名字。 是她想差了。 萤时也不问了,她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听说这次观礼,苗疆和南月也会派人过来。北辰那边估计不会。” 她低声道。 戚雯嗤笑一声:“北辰皇帝死了,现在那几个都忙得很,离开以后再回去,难保还有她的位置。谁不来不用管,看好来的那些就是了。” 萤时忙应下。见戚雯很是疲惫,她正要准备退下,就听戚雯又道:“你下去准备一下,陛下登基之后,我要出一趟京都。” 萤时一愣,瞬间反应过来。 她就说。 第45章 #那天以后,姜婵再未收到任何戚雯的消息。一直到第# 那天以后,姜婵再未收到任何戚雯的消息。 一直到第二年二月。 眼看着苗疆新年就要到来,酋长却还没有回来,这下就连老夫人都有些担心。 终于等到酋长回来,不成想,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 老夫人看了一眼一旁垂眸不语的姜婵,瞬间了然,笑着同意料之中的戚雯点头:“殿下远道而来,苍梧蓬荜生辉。” “请。” 戚雯一眼就看见了一旁始终低着头的姜婵。她方才含笑的眼神瞬间暗淡,默默收回目光,又笑着点了点头,随着老夫人坐下。 喝了两盏茶,姜婵始终没有抬头。 察觉到若有若无时时扫过自己的目光,姜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寻了个空隙,她索性起身告辞。 她匆匆忙忙地起身,不敢看戚雯,甚至不敢多停留。 她的本意绝对是要离开戚雯在的地方。 然而她一走,戚雯也起身。 老夫人看了两人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苍梧部酋长一家都住在一个叫落花涧的地方。从山下一路上来,两旁樱花树、桃花树接续不断,山上清泉飞泄而下,落花流水,生意盎然。 此时正值冬末初春,无论是樱花还是桃花,都才在枝头冒了绿油油的嫩尖,还未见花苞的影子。 一旁的山泉倒是一年不曾停歇,飞泻而下。 姜婵站在廊下,缓缓停了脚步。她拢了拢领子,有些紧张地听着背后一点一点靠近的脚步。 由远及近,由大变小,最后消失不见。她知道,戚雯就站在身后。 姜婵轻咬唇瓣,心底纠结不安。 要转身吗? 转身以后,第一句应该说什么呢? 她能说话吗? 戚雯应该不知道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这与她当初的想法完全不同。 但是,当初她们也没有预料到这之后的许多事。 “姜婵,你要一直这样对我吗?” 空气中密匝匝的水汽扑面而来,姜婵深呼吸一口,按下心中的纠结。 她悠悠转身,入眼是披了藏青色大氅的戚雯,一双狭长的眼正一丝不漏地盯着她。 正如当初京都的十一月,时隔多年后,两人再次见面。 想起当年,姜婵有一丝恍惚。 许多事情都隔得太久了。她本不是一个会时刻将往事放在心上的人。 她只看了一眼,迅速低头,福身道:“殿下。” 戚雯不由得微微上前一步,正伸出手要扶她,就见姜婵已经起身,默默后退一步。 “殿下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懂。我们曾经……认识吗?”她抬头,眼中早已没了方才心底的纠结与紧张,如今已是如一潭碧波般的冷静。 对上戚雯微怔的瞳孔,甚至有两分好奇。 她眼中的倒影里,戚雯刚刚伸出的手就这么愣怔在半空中。 她看见戚雯收回手,似乎有些震惊,似乎有些怀疑。 离开这里。 离开戚雯。 这样的想法在姜婵脑中慢慢浮现,她快速福了福身:“殿下大驾光临,是苍梧的荣幸。只是我平日甚少出门,对这附近知之甚少,就不陪着殿下了。望恕罪。” 她飞快说完就要走,对戚雯突然伸出来拦住她的手臂视而不见,甚至很强硬地推开,之后仓皇而逃。 * 脚步声急促地越来越远,戚雯收回手,望着面前飞流直下的清泉,又恢复往日的平淡。 她垂了垂眸,叫人看不出情绪。 她承认,刚才听到姜婵开口时,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惊讶、陌生,席卷大脑。 但她也只是惊讶了这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当初的毒并不是不可解,毒药本就来自苗疆,在苗疆解开也不是难事。 她只是觉得有些陌生,心中也有些复杂。 与姜婵将近一年不见,她错过了太多。 就如,她并不了解姜婵的想法。 就像,她不知刚才姜婵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婵……不记得了? 是失忆了,还是……单纯地不想与她有过联系。 戚雯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姜婵当初伤到了脑袋,她是知道的。当夜太混乱,以至于她只是想着,姜婵只要好好待在车中不出来,她自会护着她不让暗探接近。 是她大意了,造成这一切。 察觉到姜婵受伤之后,她想到了之前的计划。正好苗疆走商母女就在北地,她让人将姜婵交给了她们。 从那以后,除了知道姜婵平安抵达落花涧之外,再无她的消息传来。 戚雯忽然有些纠结。 姜婵是真的失忆了吗,是真的,忘记过去的一切了? 如果是真的,她应该怎么说?是一切如实相告,还是顺了那句“坦白从宽”? 戚雯捏了捏指尖,心口有些苦涩。 或许,当初就是一场巨大的错误。 仓皇出逃的姜婵直到确定戚雯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停下脚步。 她大大松了口气。她躲在一颗常青树后头,悄悄看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想着什么的戚雯。 她为什么要逃呢? 姜婵不知道,也不想去深想,只是觉得,如果她继续留在那里,她无法控制戚雯会说什么,也无法控制自己会说些什么。 戚雯的到来,实在出乎意料。 去年离开时,她犹豫过,到达苍梧后,她忐忑、小心翼翼,后来得知,这一切果然是戚雯的安排。 戚雯是怕她在天齐受伤,还是觉得她作为皇帝的“探子”留在北地实在碍眼,只能送她走,她无从查证,也不愿多想。 但是她后来只觉得,离开是正确的。 哪怕她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也不知道以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天齐,但她没想过戚雯会来这里。 戚雯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姜婵还在胡思乱想,余光一瞥,里就见戚雯顺着她方才的足迹动了。 戚雯的速度似乎并不快,至少没有她方才的匆忙。 还是先走吧。这时候见了,又是一场尴尬。 她才一想,转头正要离开,戚雯已经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姜婵差点惊呼一声,反应过来立马捂住嘴。 “姜婵,我们谈谈吧。”她抓住想要逃走的姜婵,不自觉地,语气中带了两分恳切。 姜婵愣住了,良久,她逃避一般地侧头:“殿下……要说什么?” “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不知道有什么可说。”她说的声音极小。 戚雯只觉得一把刀狠狠插在自己心口,偏偏无人能看见,也没有狰狞恐怖的伤口,只有她自己能察觉到那一丝一丝的抽搐的疼。 “你……不记得了吗?” 她的话轻轻落下,就像秋天萧瑟的风,带了两分落寞和不甘。 姜婵微微点了点头。她以为,都这样了,戚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正要离开,不料又被戚雯拦住:“就算不记得了,我……也有些事情想与你谈谈。” 她诚恳地看着姜婵的侧颜:“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姜婵心中一动,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说着安静的地方,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落花涧,走到了苍梧部与天齐交界的地方。 两人已经走了很远了。 姜婵站在苍梧部的地界里,对面是戚雯。 姜婵恍惚想起那年下江南,她也是这么和戚雯“对峙”。当时,她们中间隔着熊熊烈火,如今,隔着一条看不见的边界线。 第51章 姜婵突然觉得有些冷,她将手指无意识地往袖子里缩,看着对面的戚雯,并不开口。 她等着戚雯要说什么。 良久,戚雯才缓缓开口:“姜婵,你……还好吗?” 姜婵只觉得心口一顿,说不上为什么,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但是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点头,于是只是沉默。 戚雯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接着说:“我知道你还记得一些事。” 姜婵没动。 “我至今仍然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说。 姜婵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顿,面上不显,却没有逃过戚雯的眼睛。 随着戚雯的话音,她只觉得眼前匍匐着蒙蒙水汽。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经历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事后他人诉说,就会满腔痛苦。 “……当年之事,是我有愧于你。” 对于太过久远的事,戚雯并没有说太多,她不想回忆,姜婵应该也不愿意听。 她是从她重回京都开始说的。 直到这里。 早在她开始说这些的时候,姜婵就难忍心中的波动,待她说到对姜家动手,更是忘记了之前想要假装失忆的想法。 她突然有些激动:“有愧于我?是,你当然有愧!” 她告诉自己不能太激动,待稍微平复,这才沉着声音:“从前的一切都暂且不提,你当初对我如何我也不提。因为我知道,身份差距,你不在乎这些。” 戚雯的脸色罕见地白了一分,她与姜婵平视,轻轻摇头:“不是……”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次换姜婵打断她的话。 姜婵扭过头不去看她:“我说了,这些都不提。我不可能放下,但我也不会日日想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前你怎么想的,不用解释,我也默认你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但是。” 她话风一转,又转过头死死盯着戚雯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那些往日固有的平静。 但是这次,戚雯没有。 她的眼中飞速划过一丝难堪,心沉到了谷底。 她想,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年的姜婵。 姜婵沉着脸色,不再躲避:“当年为什么要杀了姜家那么多人?” 如果戚雯只是杀了姜首辅,诚然,姜婵也会恨她。 但是这两种恨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样,在未来某一天,两人和好如初,姜婵也许会站在戚雯的角度去想,当初戚雯杀了她父亲,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同,她不出手,她就会败落在京城门口。 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较量,她勉强能理解。 但是。 但是,姜家其他无辜的人呢。 她的母亲,她的妹妹,整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她们做错了什么? 姜婵心中的激动与悲愤不能自抑,但是这时候,她反倒没有泪水了。 此时此刻,她只有质问戚雯、试图问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的迫切。 戚雯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她抿了抿唇,看着面前强撑着的姜婵,忽然想伸手抱住她。 就像十五的那日夜里,她第一次抱住姜婵,感受着她身上不同的温润的气息流转。 事后,她毫不违心地承认,她对姜婵是动心的。 即便那一夜没有喝酒,即使……她没有吩咐人去提前点了熏香,她也会那么做。因为按照计划,那是她和姜婵见的最后一面。 戚雯是突然想到这些的,有些不合时宜。 她很快反应过来,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抿了抿唇,没说话。 逃避之意再明显不过。 “姜婵,你……是我的错。” 姜婵忽然有些泄气,有些想笑,有些无奈,还有从未消退的悲愤。 “错?殿下怎么会错呢?您是天齐的长公主,是丹阳现在的王,你做的一切都是利国利民都是有理的,您怎么会错。”姜婵一边说着,一边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戚雯,“你怎么会错呢。错的都是挡住你的人。” 听她这充满了讽刺的话语,戚雯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愤怒,只是紧接着,她就想起了从前。 她突然理解了当年的姜婵。 短短几句,现在的她之于从前的姜婵,完全不可比。 她甚至用不上“忍受”这个词。 戚雯一瞬间就明白了姜婵。再看姜婵,她的眼中多了更多的复杂和愧疚。 姜婵只是觉得刺眼。 愧疚? 她并不需要这些。 她要的只是戚雯的一句话实话,要的只是那一个理由。 她有时候甚至都觉得自己疯了。因为她会想,如果戚雯为了搪塞她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她也会选择相信。 她甚至觉得,时间过去太久,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心中的伤口早已悄然被抚平。想要的这一个理由,是她对于姜家逝去灵魂的不安与愧疚。 所以,她会问到底。 但是,戚雯现在不会编造,也不会说出她深藏的缘由。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既然无话可说,殿下,算了吧。”她道。 她有些疲惫,不知道还要继续和戚雯说什么。 没有听到答案之前,她也不想说。 “姜婵!” 姜婵才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方才毫无动作的戚雯一把抓住。 “殿下,放过我可好?”姜婵苦笑一声。 她没有动,也没有拍开戚雯的手,更没有转身,只是背对戚雯。 戚雯也没有说话,只是也没有放开手。 “姜婵。”良久,她还是喊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坚决。 “杀了我,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姜婵只觉得有块大石头“咚”得一声砸在耳边。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戚雯说话。 “你……”她拿开戚雯的手,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身。 戚雯的脸上却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戚雯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塞在她手里。 姜婵吓了一跳,慌忙想要甩开,却被戚雯反手紧紧捏着。 她抓着她的手,她的手被迫握着刚才戚雯塞进来的匕首。 匕首尖不知不觉抵在戚雯心口。 姜婵拼命想要挪开,戚雯却抓得越来越紧,让他的动不了半分。 “姜婵,杀了我,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戚雯的声音不似先前的沉重,也没有半分胁迫,只有两分轻松和两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姜婵拼命摇头,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或许是她忘了说。 但是戚雯却笑了笑。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戚雯轻轻说着,握着姜婵的手拉着她的手将匕首一点一点往前推。 “姜婵,你恨我是应该的。” 她仿佛察觉不到半分疼痛。 姜婵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不!” 她拼命摇头,想将才不见尖头的匕首拔出来,却被戚雯紧紧控制着,动不了半分。 她不敢挣扎,她怕,她怕整个匕首都会没入。 这里是心脏,不是别的地方。 她只能看向戚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眼中的着急里掺杂了数不清的恳求。 “戚雯,你松手。” 戚雯只是勉强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婵甚至能察觉到指尖的湿热,只觉得血腥气息一点一点地往鼻子里钻。 她有些恶心,有些想吐,又有些头晕眼花。 “杀了我,姜婵。”戚雯说。 姜婵拼命摇头,眼前的水汽早已让她看不清戚雯暗藏的情绪。 终于,戚雯似乎没了力气。 姜婵心中大喜,连忙拨开她的手。 她指尖微颤,看着匕首不敢拔出。 她怕。 “别动。”戚雯也许以为她要将匕首拔出来,虽然脸色苍白,脑子却清醒得很。 她拒绝姜婵的一切动作,只是看着她,似乎也在等一个答案。 姜婵心中难言的复杂冲到了顶峰,她回望着戚雯,这几年第一次用指责的语气说话:“戚雯,你别闹了,好吗。” “你又是何必呢!”她这么说着,却真的不敢再动,她怕戚雯铁了心地太阻止她,反倒让匕首没入更深。 “我没有逼你……”戚雯反倒笑了笑,又皱了皱眉,“我只是……” 只是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她的笑容带了苦色。 如果有得选,她一声都不会将那个荒唐的理由说出来。 所以,她宁愿现在死在姜婵手里。 姜婵没空去想她现在的想法,但她也从未想过要杀了戚雯。 “你别说话了。”她道。她不敢拔出匕首,想要扶着戚雯离开。 姜婵也不敢留着戚雯一个人在这儿,她看着还留了大半截在外的匕首,不顾戚雯无力的眼神阻拦,小心翼翼地避开,扶起戚雯。 第52章 她不敢拔,她怕,怕戚雯的血会飞溅到她的脸上,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质问戚雯的勇气。 但是,她与戚雯,要说的话还有太多。 两人走得太远,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又为了不被打扰,特意找了偏僻安静的地方。 “你……” “戚雯,我的确恨你。”走了两步,姜婵打断戚雯的话。 戚雯一怔。 趁着这个空隙,姜婵又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除了这件事,你似乎还忘了你当年骗我。” 她语气平淡,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戚雯的愣怔。 事实上也是如此。她现在满心都是转移戚雯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寻死。 “也许理由是相同的,即便我问,你宁愿让我杀了你也不愿意说。”姜婵的语气里已经什么都听不出来了。 “你有你的骄傲,你的执着。” “没关系,我等。等你愿意说。” 姜婵说完就不再说了。 戚雯也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已经昏迷。 好在走了没几步,姜婵便看见前方有人路过。她大喜,小心翼翼带着戚雯过去。 * 戚雯当时并没有昏迷,她只是没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 多说多错,她深谙这个道理。 于是她选择闭嘴,选择让姜婵带着她求救。 而后来,她确实陷入昏迷。 此时睁眼,已经黄昏。 昏暗的屋子里,她才睁开眼就被萤时发现了。 “殿下醒了?您别急,我这就去找大夫。”说着,萤时快去跑出去,再进来时,除了她和大夫,还有酋长夫人与老夫人。 戚雯看了一圈,有些失望地抿唇。 没有姜婵。 姜婵没有来。 萤时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渴了,连忙去倒了水。 虽然被会错意,倒正好掩饰不自在。戚雯由着大夫交代注意问题,又挑拣着几人的问题,能回答的则回答了,不能回答的只当没听见。 她身份如此,旁人不会说什么。 待人都走,她才问:“姜婵呢?” 萤时一愣,脸色有些古怪。 戚雯见状皱了皱眉,又问:“姜婵去哪了?” 萤时叹了口气,连忙道:姜姑娘很好。” 不好的是您。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戚雯沉默了一下。 第46章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戚雯养伤期间也不是不能动弹,她没事的时候都会出去走走,说是散心,更多的是为了偶遇姜婵。 但不知是姜婵刻意躲避还是她真的运气太差,总之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就在两人的僵持中,苗疆新年如约而至。 各大部族齐聚落花涧,日日歌舞,好不热闹。 姜婵又见到了阿娅诺和她阿妈。 显然阿娅诺也看见了她,她笑了笑,正准备过去打声招呼,就见阿娅诺已经甩开阿妈的手朝她跑过来。 一到她面前,阿娅诺便朝她伸出了手。 “什么?”姜婵愣了一下,实在没反应过来阿娅诺做什么。 “银子啊。”阿娅诺理所当然道,“当初把你送过来,见你受伤了可怜兮兮的,我可没收你银子。现在你好了,总不能再拖下去吧。” 见姜婵震惊又似乎有点为难的样子,她想了想,这才有些心疼地大手一挥:“没事。看在我们勉强算朋友的份上,我就不收利息了。” 姜婵这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不由得失笑,十分无奈地摊手:“唉,可是我没钱怎么办呢。” “没钱!”阿娅诺状似惊讶地大呼一声,随即满脸纠结,又不时偷偷看一眼姜婵。 姜婵见她偷看自己,只是笑着等她下一句话。 不久,就见她挥了挥手,重新换上一副笑容看着姜婵。 “姜姑娘,这样吧。”她似乎有些不安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 “要不你以身相许吧。就像话本里的那样,我就不收你银子了。”阿娅诺突然抬头,小脸上尽是严肃,完全没有半分说笑的样子。 姜婵一愣,好笑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是认真的。”被她当成小孩子对待,阿娅诺表示非常不满,“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反正你也没银子给我,那就以身相许嘛!” 姜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话本总归是话本,小姑娘还是少看点得好。” 姜婵看着悠然走过来的人,抿了抿唇,这下是真不说话了。 倒是阿娅诺转头看了对方半晌,抬了抬头:“你是谁?” 姜婵一愣,随即就有些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 阿娅诺的反应不像假的,原来并不认识吗? 戚雯没去看姜婵,自然也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疑惑,只是挑了挑眉看着阿娅诺:“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她指了指姜婵,“她不会以身相许你就是了。” 阿娅诺的眼珠子转了转:“管得这么宽,你们什么关系啊。” 姜婵才要说话,就听戚雯先一步开口:“你们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姜婵刚才稍微提起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阿娅诺打量了戚雯半晌,忽然一笑:“如果我没看错,你也是天齐人吧?” 戚雯挑了挑眉,没反对。 阿娅诺就笑着露出她那一排整齐洁白的牙:“你们天齐可是不许两个女孩子成婚的,你还是别想了。” “我们苗疆就许呀!”她看着戚雯挑衅地笑了笑,立马上前几步离姜婵更近了些,同时把两人隔开。 姜婵还没从苗疆可以两名女子成婚的事情中缓过神来,耳旁突然传来戚雯不惊不扰的声音:“不是还有句话,规矩只能束缚守规矩的人。像我这种不守规矩的,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姜婵:…… 阿娅诺:……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怎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阿娅诺鼓着脸瞪着戚雯。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发现不对的她阿妈赶忙过来,对这她说了两句什么,这才抱歉地看着两人。 姜婵看得清楚,她看见戚雯时,明显一愣,随即微微上前一步,似乎要说什么,却又立马浮出一抹尴尬歉疚的笑容,拉着阿娅诺走了。 只剩下姜婵和戚雯两人。 周围依旧热闹,各个部族的人在今天丢弃往日的争夺,一同欢歌悦舞。 只是两人就好像被冰墙隔开了,完全参与不了。 姜婵轻咳一声:“殿下的伤……好些了吗?” 戚雯想问,“你是在关心我吗”,正要开口,再一想,又觉得不合适。想“嗯”一声,又太过冷淡,单调,也不合适。 她一时间没有开口。 姜婵不知道她什么想法,但是也不想这时候同她闲聊,就道:“此处吵闹,殿下要是累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我也……我也先走了。” 她低头准备绕过戚雯。 “姜婵。”戚雯转头叫住她,“你要一直躲着我吗?” 她的声音轻得过分,轻飘飘的,差点就不能落在姜婵耳朵里。可姜婵又觉得这句话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姜婵无声叹口气,慢慢转身回复戚雯的眼神:“戚雯,你又是何必呢。” 何必过分追求永远没有结果的事情呢。 “何必什么?”戚雯的眼里有几分复杂,更多的是几分坚决,“姜婵,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你,但……” “我现在只想要这个。”姜婵打断她的话,“几句话的事,比其他要求简单太多,难道不是吗?” 戚雯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姜婵别过头。 良久,她才轻叹一声:“你找我,想说什么?” “道歉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姜婵又道。 戚雯却只是看着她,良久,没说话。 就在姜婵正要转身离开之际,戚雯又道:“我将要回京都,你呢?” 姜婵离开的脚步一顿。 京都……京都啊。 * 白天的事瞒不过老夫人,虽然她们也没有想过要瞒着。 换句话说,两人都没在意这件事。 晚间,等宾客都歇下,姜婵才卸了妆,就见之前那个小丫头来了,道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姜婵只当有什么事,道了声好,又换了套衣裳,也不上妆了,直接跟着小丫头过去。 到了地方,屋里除了老夫人,还有那个四姑娘。 小姑娘小小的,正鼓着腮帮子吃什么东西,见是姜婵来了,连忙跳下凳子跑过来迎接。 吓了姜婵一跳,生怕她噎到了。 老夫人笑着招呼她:“你来啦?四姑娘闹着要吃汤圆,叫人做了几个,吃着还成,你尝尝。” 说罢,就有人给姜婵端了一碗。 第53章 姜婵接了,见是指头大小的米酒汤圆,姜婵尝了一个,是黑芝麻馅。 说不上喜欢倒也说不上讨厌,姜婵慢慢吃着,想着老夫人叫自己过来总不会是这点子小事。 果然。 一小碗也就四五个小汤圆,姜婵吃了几颗,刚要放下碗,就听老夫人温声看着四姑娘:“四丫头累不累?是不是想睡了?” 四姑娘其实还不想睡,但见两人这模样也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就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丫头走了。 其他丫头也跟着出去,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老夫人和姜婵两人。 姜婵知道要说正事了,不由得坐直了些。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们说说话。” 她望着姜婵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有些感慨。 女儿年少走丢,找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有些消息,却已经不在人世,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偏偏又…… 见姜婵不说话,老夫人又接着问:“这些天可还好?” 姜婵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夫人这是寒暄了。 她们隔三差五见个面,这种问题不需要问。 于是她就道:“祖母,您要说什么,就说吧。” 此话正合老夫人的意思,她立刻道:“我们苗疆向来不会天齐那些弯弯绕绕,说话直,你莫怪罪。” 姜婵就无奈笑了:“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您是长辈,又……” 老夫人抬手打断她的话,想了想,还是说了些别的:“天齐长公主殿下这几日养伤,你们不曾见过吧?” 姜婵一愣,虽然猜到要问一问戚雯,却没想是问这个,她点了点头。 “有件事,你大概不知。”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外界总有传言,说苗疆人擅蛊,什么一言不合就下蛊,控制对方心智,简直是胡扯。” 姜婵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说到这个上面来了。 “不过。”老夫人话锋一转,“蛊毒没这么大本事,控制不了人的心智,可有些蛊,剧毒也是真的。” 姜婵眉心一跳。 “长公主养伤期间,见了我一面。”老夫人叹了口气,语气也从刚才的坚硬变得柔软。 听了这句话,姜婵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她来找我,求了一种蛊。” 姜婵只觉得心狠狠地漏了一拍。 她肯定是听错了。她想。 说到这里,老夫人也叹了口气:“那种蛊所谓情蛊,却并没有传说中那种让对方爱上自己的神力。但是,剧毒在身却是真的。” “我是不赞同。年轻人啊,总是冲动得很。”老夫人看着她,“只是她执意求取,我也劝不住。” 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一指长的小瓶子塞到姜婵手中:“你们相处过很长时间,你比我更了解她才对。” “不……”姜婵摇头,想说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戚雯,从来不知戚雯的真正想法。 然而她说不出。 手中的小瓶子由冰凉变得温热,姜婵满脑子混乱。 老夫人最后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第47章 #姜婵心如乱麻,一整晚都没睡着。戚雯做得一切,老# 姜婵心如乱麻,一整晚都没睡着。 戚雯做得一切,老夫人不是受戚雯委托来说服她,而是出于两人的处境考虑。 那如果,老夫人不说,戚雯又打算怎么说? 姜婵想了很久,慢慢就觉得,戚雯选择了不说。 姜婵想到那个小瓶子。 此毒并非无解,就像当初她喝下的药。难解,但并不是无解。 小瓶子里就是解药。 姜婵想了又想,她的心里,戚雯难免有几分借这件事要挟她的意思。 但是戚雯没说。不仅没说,她决定回京都了。 如果她不回去,也许两人再无交集。 姜婵叹了口气,想起戚雯这个人,只觉得有些头疼。 戚雯呐…… 喜欢吗?姜婵哪怕再生气,也不得不承认,喜欢。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喜欢一词,不需要理由。 那戚雯呢? 那一夜的迷乱,到底是情之所起,还是顺势而为? 姜婵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天边已经蒙蒙亮。 她头疼得厉害,赶紧强迫自己放下杂念,闭眼养神。 她只觉得迷迷糊糊刚睡下,天光已经大亮。等穿戴好用了早膳,姜婵才一出去,就发现今天不太对劲。 “今日可是有什么事,这么热闹?”她好奇地问一旁一大早就跑过来的四姑娘。 本来这几天已经接近庆典尾声,昨日各大部落也纷纷辞行,按照计划,将在这几天返回自己的部族,同本族的人庆祝。 然而今日一早,看上去比往常更加热闹了几分。 “哦,是他们听说天齐的长公主在这,就都去拜见了。”四姑娘一边拿着小锤子砸核桃,一边回答姜婵的话。 姜婵一愣。 戚雯? 她微微皱了皱眉。 苗疆与天齐并没有安稳长远的关系。戚雯此次来也不是以天齐长公主的身份来的,也没有广而告之,就是整个落花涧都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一是不想大动干戈,二来,也省去了许多意外。 明明戚雯前几日也露了面,并没有人认出来,怎么突然今天就传出去了呢? 姜婵总觉得哪里透着奇怪,一时又想不到其中的原因。 她摸了摸四姑娘的脑袋,在对方一脸不满的控诉下赶紧拿开手:“我要出去了,你呢?” 四姑娘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们说的我又听不懂。” 姜婵笑了笑,又说了两句,这才问清楚了地方找过去。 她到之时,戚雯正同赤水寨的酋长谈话。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时不时点点头。 姜婵看得清楚,戚雯似乎对赤水寨酋长的提议并不上心。 她才刚出现就被戚雯发现了。但是戚雯一时间走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婵离自己越来越远。 姜婵没注意这些,她先去同几位酋长夫人打过招呼,这才坐到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般不参与这些场合,也因此她身旁要清净得多,只有几个亲近之人。 至少姜婵就敢直接说出心中的疑惑。 老夫人皱了皱眉,看了看那边的戚雯一眼,笑道:“殿下盛名在外,苗疆很多人都想瞻仰其风貌。认得并不奇怪。” 姜婵一听就知道这是场面话。 真认得,前几天怎么没人说? 她认真一想,也就知道,对于消息是如何走漏的,老夫人也没头绪。 她就顺着点了点头:“这倒是,是我想差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这里是落花涧,不用担心。” 姜婵点了点头,但还是止不住心中的担忧。这事蹊跷,怕是有人别有用心,偏偏她们都没有头绪。 戚雯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就是苗疆不了解天齐的人都知道,她在天齐的地位高于新帝。要是她在苗疆出了什么事…… 姜婵真是想想都愁。 姜婵坐了一会儿,实在没法忽视戚雯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便起身借口出去走一走。 许是因为戚雯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今日的落花涧里里外外都是人,比前几天还热闹。 姜婵顺着外围的小路一直走着,只希望找个人少的地儿坐一坐。 因是外围,她又往小路的尽头走了一刻钟了,渐渐看不到什么人。 此处清风流水,倒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怡然自在。 姜婵笑了笑,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既然天齐长公主在落花涧,之前怎么没说。” 姜婵才走了两步,隐隐约约听到前头有个不满的声音传来,她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心跳得厉害。 经验告诉她,有猫腻。 “她来的时候并未表明身份,虽然酋长和老夫人等人一直以殿下相称,但谁知道那是天齐的长公主。我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姜婵眉心一跳。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她肯定听过。 她仔细想了想,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住在落花涧入口的那家人的女儿莉亚,平日里常出入落花涧,帮着酋长一家做些事,管理苍梧部。 这么一想,姜婵了然。难怪她觉得熟悉。她前几天才见过啊。 当时戚雯受伤,有人送她和戚雯回落花涧,最后就是被她接回去的。 她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苗疆的人吗? 两个苗人,竟然说天齐话? 姜婵想了想,躲在就近的假山后,静静听着两人说话。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你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吗?”那个不认识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54章 姜婵听着听着,皱了眉。这个声音……是这回来的宾客之一。但具体是谁,她一时半会儿又完全想不起来。 “不知道。估计是和酋长谈成了什么条件。你没见她今天和你们酋长谈话时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个她,自然是说戚雯。 姜婵仔细听着。 “达成条件?不行,苍梧一旦与天齐交好,归顺天齐,那就糟糕了。” “啊?不会吧,苍梧这么做,也不怕被其他部族联合起来打出去。” “你懂什么。苗疆现在各个部族日子过得不好,又归顺苍梧,又一心与天齐交好谋些好处,苍梧要是真与天齐达成条件,其他人只怕还要感谢他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姜婵还是从此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不行,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苗疆绝对不能归顺天齐,否则,我们的大计就完了。你也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才跑开。 姜婵连忙收回头,安静躲在假山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等确定两人都走了,她才慢慢往回走。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苍梧有没有归顺天齐的心思她不知道,但苗疆与天齐双方都想要交好倒是真的。 有人不愿意吗? 这人既然说要回去准备准备,想来是有办法阻止这样的情况发生。那么,此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或者二者都有。 还有,大计? 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婵回去时,正看见莉亚从老夫人处出来,见她回来,一愣,随即一笑:“姜姑娘回来啦?你去哪里了?老夫人正让我去找你呢。” 姜婵见她面不改色,知道她没有发现刚才她也在的事,笑了笑:“闷得慌,出去走了走,辛苦你了。” “哎呀,苍梧要是没有老夫人和酋长的英明带领,哪里有今天嘛。跑个腿而已,不辛苦不辛苦。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说着,莉亚挥了挥手。 姜婵也笑着目送她离开,直到最后,眼神暗了暗。 她转身,还没有进屋,就见戚雯正站在身后。 她正要躲开,忽然想到刚才的事,便朝着戚雯走过去:“戚雯,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戚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 第48章 #我心依旧# 戚雯见姜婵不急着说,有些犹豫,心领神会,绕过人群走到微微僻静处才停下来。 姜婵看着周围偶尔走过的人群,想了想,踮起脚尖,伏在戚雯耳边,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 戚雯愣了愣。她还没从姜婵抛弃疏离突然离她这么近的震惊中回过神,就听了这么一句。 她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有些忐忑的姜婵,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辛苦你……” 还想着我。 戚雯说到一半,觉得这话没法说,及时闭嘴。 习惯了戚雯直言不讳,一时吞吞吐吐,姜婵还有些不习惯。 反应过来,也有些不自在,随便点了点头,避开戚雯的目光才道:“嗯,你知道了就好。” 她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也不好说。你……有什么打算?我看那人来头也不小,虽然比不上你,但万一背后下手,还是不好。你说呢?” 戚雯察觉到姜婵的不自在,连忙严肃地点头:“嗯,你说的对。我会注意的。” 姜婵就放心了,点了点头。 她原本打算将此事告诉老夫人,结果半路遇到了戚雯,这事一说,她又觉得告诉老夫人不合适,想了想便算了。 于是一时间闲下来,琢磨着找个借口离开。 戚雯看出她的心思,思考着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就听见阿娅诺的声音。 “她们在这儿。” 姜婵一回头,只见是阿娅诺和几位女子。 阿娅诺甩开那些女子,跑到两人跟前,无视姜婵疑惑的目光,只盯着戚雯看。 “原来你是天齐长公主……”她嘀嘀咕咕一句,却让在场的几人都听见了。 “此前多有得罪,用天齐的话来说,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这样的小孩子计较。”阿娅诺讨好地笑了笑。 姜婵不由得失笑。 这人几个月前还因为自己把她当小孩子生气呢,现在倒是说自己是小孩子了。 此时人多,戚雯又恢复了往日平淡高高在上的样子,挑了挑眉,并不说话,意思嘛,倒是不同旁人一般计较。 见这边说完了,跟着阿娅诺过来的那几位夫人才齐齐过来同两人打招呼。 阿娅诺便一一介绍:“这位是赤水寨的酋长夫人,这位是她的二女儿,这位是……” 她说完,那位赤水寨的酋长夫人就笑着上前同戚雯打招呼。 “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苗疆的福气。”这位夫人的汉话不是很好,说得有些生硬,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戚雯只是点头,又听对方邀请自己进去说话。 她看了一眼姜婵,姜婵只当没看见。 戚雯无奈回头,正要拒绝,就听阿娅诺问姜婵:“你不进来吗?” “来嘛来嘛。” 姜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娅诺拽着,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 戚雯这才看了一眼她俩,笑着和其他人一起进去。 “阿妈,你们说什么呢。” 几人正说着话,准确来说,是她们说着话,戚雯和姜婵在听。 酋长夫人的天齐话不是很好,有时夹杂着苗语,戚雯听不懂的时候只能顺着意思笑一笑。 这人一声高呼,吓了戚雯一跳。 “二姐。”那人进来先看向酋长夫人和她的女儿。 酋长夫人一脸嗔怪,飞快地说了两句苗语,对方看着戚雯。 “原来是天齐的长公主殿下。失礼失礼。”那人一边致歉一边向戚雯行李。 这人的天齐话说得很好,要不是他一进来就称呼酋长夫人为阿妈,姜婵都要以为他是天齐人了。 戚雯随意点了点头,听着阿娅诺介绍:“这是赤水寨的二当家。” 被称作二当家的男人笑了一声,十分无奈:“你可别乱说,我不过平时帮阿爸干点事,哪里算什么当家。” 姜婵心头一震,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便垂眸不语。 因此也没看见对方疑惑的一眼。 戚雯倒是注意到了,有些不满地挡了挡,才一动,姜婵就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腕轻轻点了点。 戚雯有一瞬间恍惚。 这个动作……是她们约定的。 她迅速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不对劲,原本就没有的笑容顿时更加淡了两分,只是叫旁人没有发现。 这个所谓的二当家是来传话的,赤水寨将会举办新年庆典,邀请戚雯同乐。 戚雯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这些人才离开。 戚雯脸上的笑容早就淡了。 她刚才听得清楚,说到某些事情的时候,那位二当家便会与酋长夫人说苗语,而阿娅诺也就像没听到一般,并不会翻译。 她就知道,里面绝对有什么不对。 不过,敢当着她的面说的话,想来也没有重要到哪儿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姜婵才道:“就是他。” 刚听到声音的时候,姜婵差点都震惊了,心底还在感叹如此之巧。 她才告诉戚雯,就将当事人双方都遇见了。 “赤水寨……”戚雯皱了皱眉,想起今日上午赤水寨酋长同自己谈话时说的那些,倒是一时间不知真假。 自古以来,苗疆于中原都是一个难办的问题,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赤水寨酋长提出要与天齐重修于好,甚至隐隐有归顺天齐的意思。只是苗疆一向以苍梧部为领头行事,对方并没有明确表达这一点。 不过戚雯听着嘛,是这个意思。 不过听着姜婵的消息,赤水寨内部意见似乎并不统一。 戚雯轻轻冷笑一声,十分看不上。 再怎么说,苗疆这块地仍然属于天齐管辖区内,除非有本事带领全族脱离天齐并入旁边的南月,否则,哪里来的交好不交好一说。 不过是双方治理不同,时常闹着要分罢了。 戚雯想到这儿,也很想知道那人所说的“大计”到底是什么,不过看着姜婵也皱了眉,就道:“好了,不要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把姜婵撑着脑袋的手拿开,揉了揉她的眉心。 姜婵先是一愣,随即拍开她的手,镇定地点了点头:“你说好就好。”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不对,似乎她与戚雯很亲近。 但也不好描补,就怕越描越黑。 她一时不自在,又想到昨日得知的事,干脆直接了当:“戚雯,你……那件事,我知道了。” 第55章 “你……” 你何必。 她才看向戚雯,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戚雯一把捂住剩下的话。 “姜婵,多说无益,我心依旧。” “也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49章 #希求原谅的人,是我(补姜婵没有说答不答应,只是将那个装着解药的只有小指大小的瓶子塞到她的手里。 “现在说这些没必要,戚雯,你需要先活着。” 这回她没有避开戚雯的目光,而是坦诚直视。 戚雯没说话,笑了笑。 只是过了几天众人便发现,戚雯单方面和姜婵形影不离了,有姜婵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戚雯,反之则不然。 作为当事人的姜婵是第一个发现这样的“异常”的。 她不好直说,躲着戚雯也没用,倒是委婉说了几句暗示戚雯不必日日跟着她,但是戚雯不是装傻听不懂,就是点头应下但从不记在心上。 姜婵从不知一向对旁人漠不关心的戚雯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偏偏她还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放任。 察觉到姜婵的抵触逐渐变小,戚雯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放开了,不只是仅仅跟着姜婵同出同进,也会抢在姜婵开口前帮她处理好一切,从需要的拿过来的物件,到出门要走那条路,事无巨细。 而姜婵的态度也在她无声的策划下一点一点软化,她没发现,不代表戚雯也没有。 苗疆新年持续时间长,每个部族先是派人来苍梧同贺,以后随着苍梧使者辗转每个部落参加庆祝,从二月份一直持续到四月。 因为戚雯的到来,今年众人在苍梧停留的时间过久,如今已经是二月末。 戚雯的态度摆在那儿,众人也不是非要立刻得到什么承诺,不过是求和心理安慰再顺便套个交情,如今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答复,众人便计划着离开。 而戚雯也计划着回京。 今夜的庆典算是苍梧新年的尾声。 戚雯坐在上首,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又瞄到了一旁的姜婵。 两人对视一眼,戚雯率先一笑,只是心中仍有些苦涩。 姜婵没有说要和她一起回京都。 一直都没有。 戚雯默默叹了口气。她离京太久恐生变乱,虽然做了些安排,但毕竟匆忙,还是要回去。 到时候,姜婵…… 此时若是分开,便前功尽弃。面对眼前的热闹,戚雯难得走神思考着解决办法。 姜婵坐在旁边也有些无聊。 她不是一个能喝酒的人,用一杯倒来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况且她也不喜,因此她的杯中是飘着淡淡果香的果茶。 这个季节没什么新鲜果子,不过苗疆有特制的方法腌制水果,平日泡茶只需要取出一些即可。 不是干果片,也没有腌制的浓香,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姜婵很是喜欢。 她才抿了一口,就见莉亚端着两杯酒从眼前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子一跳,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寻着身影望去,就见她果然走到戚雯跟前。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自从知道莉亚和赤水寨的人有联系后,戚雯一边格外小心,一边也同姜婵迅速了解苗疆各个部族。 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只要她问,没人敢不答,但答案的真实性却不能保证,且太过明显。因此两人都是私下打听。 姜婵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平日里偶尔也听说过一些,因此两人联手,对苗疆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总的来说,明面上,苗疆以苍梧为首,与天齐的外交等一切对外事务均有苍梧负责,但私底下几个部族争斗得厉害,其中以赤水寨与苍梧最不和。 联想赤水寨酋长二子与莉亚交谈时所说的“大计”,姜婵和戚雯虽然猜不出这个“大计”是什么,但结合他的话,猜出来她们会对戚雯下手并不难。 而在苗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戚雯出手,除了下毒,两人想不出别的方法。 因此,今天来赴宴之前,姜婵已经让戚雯先吃了一枚解毒丹,又佩戴了一枚避毒丹在荷包里。 不过不论是解毒丹还是避毒丹都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万无一失。因此,看着莉亚过去,姜婵就止不住紧张。 本来她是不同意这么冒险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要是戚雯在苗疆出了一点事会发生什么。 但她们不可能一直盯着两人。 冒险于戚雯而言,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况且,她不认为自己会在苍梧出事。 哪怕是为了自己,苍梧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的念头才落下,莉亚已经有走到了戚雯跟前将托盘放下。 她从中拿出一杯酒,学着天齐的礼仪对戚雯笑道:“殿下才来苗疆就又要离开,未尽的地主之谊,请允许我用这杯酒代替。” 她的天齐话并不是特别流利,夹杂着独属于苗疆的生硬和爽朗。 戚雯拿起另一杯酒,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多谢。” “不过你的天齐礼仪并不太准确。就比如敬酒时,你应该先饮而尽表示尊重。” 莉亚一怔,笑容有些微僵硬:“殿下说的是,回头我一定学一学。日后殿下再来,我再不会犯这种错误。” 戚雯勾了勾唇,将杯子凑到嘴边。 莉亚明显紧张起来。苗疆一向民风豪爽,即便她相对心思细腻,也懂得藏住自己的情绪,但她哪里是戚雯的对手。 戚雯没管她,微微仰头喝尽杯中酒。 莉亚一直紧张地偷偷看她,见她杯中空了,松了一大口气,笑道:“多谢殿下。” 戚雯看见那边的姜婵“噌”地站起来,点点头示意她安心,这才又回头看莉亚。 姜婵一直注视着戚雯,虽然对方点了示意,但她心底的紧张仍然不减半分。 她不知道戚雯接下来会做什么,也没敢坐下。 她才低了低头,就听一阵哄乱。 她连忙去看戚雯,就见对方身边围满了人,而戚雯已经中毒昏迷,嘴角挂着一丝残血。 姜婵呼吸一顿,虽然知道戚雯服用过解毒丹,但是……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毫不犹豫地抱住戚雯要将她扶起来带走。 然后正如上次一样,她的身子太轻,扶起戚雯略微勉强。 不知不觉的,她听不见耳边人七嘴八舌的主意,也忘了按照计划先发制人扣下莉亚,唯一的想法便是带走戚雯。 忽然,她察觉到手腕被人点了点。 一瞬间,她思绪回笼,脑子微微清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过周围一圈,正好看见了要悄悄退出去的莉亚。 “站住!” 她突然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两分嘶哑。 躺在她怀中的戚雯皱了皱眉,强忍着才没有睁开眼睛。 莉亚本就心中有鬼,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几乎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了。 姜婵也没空去追她。 正巧大夫来了,众人又围过来,紧张地等着结果。 待听到戚雯是中毒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想到刚才还和众人交谈说话的戚雯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心有余悸,都要求大夫给自己也看看。 老夫人见此处吵闹,又人多手杂,就让姜婵带着戚雯回房休息。 “你放心,这事,苍梧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老夫人看着姜婵,郑重道。 姜婵胡乱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怀疑老夫人为什么要对着她说这番话,满心里都是带着戚雯离开。 待回了房,姜婵借口戚雯需要好好休息,只让人留下汤药便遣散所有人。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戚雯才“悠悠转醒”。 “别怕。不碍事。”她见姜婵脸色苍白,就知道是刚才吓着了。 “我不怕。”姜婵隐晦地瞪了她一眼,“知道你吃了解毒丹,死不了。” “只是我想着,哪怕是装也要装得更像一些,免得露出破绽。”姜婵移开眼睛。 戚雯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姜婵说话这么……这么冲。 知道姜婵实则是担心自己,她也不戳破,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许久不见,姜姑娘越发厉害了,连老夫人都骗过了。” 她刚才听着那番话就明白过来,老夫人是说给她听的。 也不知是哪一步被发现了不对。 姜婵却没反应过来,只是接话:“你也不差……等等。” 她有些震惊地回头:“老夫人发现你假装昏迷了?” 戚雯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她才说姜婵厉害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姜婵,见对方移开目光,她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过我中毒是真的。” 姜婵这才回头,不计较刚才,象征性地掖了掖被角:“感觉如何?” 戚雯仔细感受了一下,对上姜婵的目光,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碍事”却变成了“有点疼”。 第56章 她狠狠地皱了皱眉,一副强忍着的模样。 姜婵这下是真顾不得戚雯刚才的似笑非笑了,忙端来才熬好的解毒的汤药。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她急得吹了吹。 “都怪我,当时我要是拦住你……” “不怪你!”戚雯突然拉了她一把,姜婵手中的药汁在碗中晃荡洒开。 戚雯干脆狠拉了她一把,避免汤药洒在她手上烫伤她。 只是这一拉,整个碗再也没了控制,径直落在地上碎开。 姜婵顾不得这个,她整个人被拉得趴在戚雯身上,头顶正好抵在她的右肩。 “姜婵,不要怪你自己。你本没有错。” 戚雯摩挲着姜婵的头发,听到姜婵那句“都怪我”时,她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决定,姜婵何错之有呢? 她看着胸前不语的脑袋:“错的人是我。” “希求原谅的人,也是我。” 第50章 #姜婵一噎。虽然确实有那么两分自责的意思,但更多# 姜婵一噎。 虽然确实有那么两分自责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不过是一句客套话。 哪里知道戚雯会这么说呢。 她没说话。带着两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出去叫人重新煎了一份药进来。 过后的几天,姜婵哪儿也没去,就整日和戚雯待在一起。 戚雯提前服了解毒丹,中毒并不太深,但仍然要小心修养,不敢见风,恐染了风寒加速病情,因此只能每日待在屋子里头和姜婵说话。 哪怕姜婵听得多,说得极少,她也不在意。 她看得出来,这几天过去,她再提出同回京都时,姜婵没有直接拒绝了。 这是一件好事。 因此戚雯的心情很好。 戚雯当场中毒昏迷,这事儿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假不了。 苍梧部说得要给戚雯一个交代,那就是真的要给,当即封锁落花涧,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一来,所有部族只能滞留。 不过,这事儿看起来是大,实则不难查。 太明显了。但凡长了眼睛和脑子,都能猜出到底是谁下的手。 又有姜婵当时喊的那一嗓子,所有人都看了慌慌张张逃走的莉亚,苍梧部一边细查,一边第一个找上了莉亚。 莉亚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沉着冷静,才被抓到,甚至只是被威胁了一番,就什么都说了。 “是,是赤水寨的二殿下。”莉亚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正俯视她的老夫人和酋长。 她本不想说的。 她并没有想过戚雯要是真的在苗疆出了事会发生什么。 但是刚才,苍梧部的暗牢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即将流逝和家人将与自己永别的恐惧。 她也没办法啊。 莉亚这么想着,提出要见老夫人和酋长。 虽然现在苍梧已经交到了酋长手中,但此前掌管苍梧二十年的老夫人仍旧很有威望。 老夫人和酋长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并没有看出惊讶。 老夫人一敲手中的杖,沉声问:“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莉亚猛地点头,怕她们不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忙地摸着全身,最后摸出一个小瓶子,“这毒,就是他给我的!” 当即就有侍女看了老夫人一眼,上前接过瓶子,确认没问题后再转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仔细看了看,无视身旁众人担忧的目光,打开瓶塞闻了闻,将东西又转交给身旁的人放好,对着酋长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戚雯所中之毒。 “为何要下毒!”老夫人一拍桌子。 莉亚吓了一跳,连忙道:“是他,是他说,赤水寨要归顺天齐,坏了他的大计,所以一定要阻止。要是……要是天齐的长公主在苍梧死了,不仅能阻止赤水寨归顺天齐,还能……还能让苍梧与天齐生乱。” 说到最后,莉亚越说声音越小。 酋长更是一拍桌子:“你是我苍梧部的人,竟然联合他来谋害苍梧!” 莉亚抖了一下,没说话。她的心中也很后悔。 不过,她后悔的是,当初就不该提议给戚雯下毒,更不应该由她去做这件事。 否则,她也不会被发现了。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老夫人懒得理会她,冷哼一声,看向酋长。 酋长瞥了莉亚一眼,旁边自有人立马上前将人拉出去。待只剩下两人和几个心腹,酋长这才道:“把她交出去,长公主通情达理,应当不会过多为难苍梧。但是赤水……” 老夫人也适时接话:“赤水酋长这两年歇了要脱离天齐的意思,他这个儿子倒是还没有。” “把刚才的话都告诉他。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拿出殿下满意的条件。” “无论如何,苍梧和苗疆,不能替他们瞒着。”老夫人慢慢说着。 酋长秒懂对方的意思,一方面,这是不希望戚雯会因为此事恨上整个苗疆,另一方面,老夫人也不希望在苍梧的地盘上大动干戈。 听到原话的戚雯也瞬间理解了这两点,她慢悠悠地剥完手中的小核桃,硬塞到姜婵手中,这才道:“确定了?既然如此,那就抓人吧。把赤水酋长找来。” “告诉苍梧,本君不愿大动干戈追究苍梧的责任,他们最好也别动歪心思。” 萤时了然,一边派人去传话,一边亲自带人到了赤水寨在落花涧的住处。 见到她手中的令牌,赤水寨的二殿下一下子脸色苍白,却并不承认。 其实前几天听说莉亚被带走的时候他就担心得不得了,只是没两天莉亚又被放回来,他还以为没事了。 谁知…… “殿下这是做什么!我赤水寨虽与天齐不交好,却也没有得罪,如何说带人走就走!”赤水寨的酋长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拦着萤时也是满脸愤怒。 萤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脸色苍白却满眼愤恨的二殿下,知道这就是要给戚雯下毒的人,不欲多说,冷着脸道:“赤水酋长,殿下想要见一见你。你是自己过去,还是我找人请你?” 赤水酋长再不懂天齐话也听得懂她话中的威胁之意,环视一周看热闹的各个部族,到底冷哼一声,没有真让萤时“请”走。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戚雯的意图。 无意间瞥见被押着的脸色苍白的儿子,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恍然大悟。 是了,戚雯中毒不是秘密,就算他没有过多关注此事,也不是不知道。 想到这个,他也跟着脸色白了。 待到了戚雯面前,碰上了正要准备离开的苍梧酋长,对方一脸笑意,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到了地方,姜婵和戚雯都在,并没有旁人。 姜婵见几人进来,起身就往外走。 戚雯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碰上姜婵的衣角就见人已经离开。 她只能无奈收回手,沉着脸色看着进来的两人。 姜婵才在门口关了门,就听戚雯的声音传了出来。 “赤水?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就是赤水寨酋长求饶的声音,姜婵大致听了听,不过是赤水寨的二殿下任由戚雯处置,只求戚雯能放过赤水寨。 姜婵笑了笑,这些人果然不了解戚雯。戚雯并不是一个会对无辜之人出手的人,这回的事,她最多剿了酋长一家。 才升起这个念头,姜婵笑容突然僵了僵。 她赶忙摒弃这些念头,仔细地有意无意地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听到戚雯问起毒药来源时,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当天夜里,她们就已经知道毒药并不是苗疆的毒,而是一种剧毒,说其见血封喉也不为过。 要不是戚雯提前吃了解毒丹,只怕…… 为了这事,姜婵下定决心以后再不会什么都随着戚雯了。 她才一想,里头的声音已经透过门缝传出来。 “是……”赤水寨二殿下咬了咬牙,本不想说,但到了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了,“我没有见过那人长什么样。见面她都蒙得严严实实。” “我们只见了两次,第一次找我合作,第二次,便是给了这毒药。” “她说,她家主子要和我合作,杀了天齐长公主。”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高了声音:“对了,天齐长公主在苍梧的消息,也是她告诉我的!也是她传出去的!” 第51章 #姜婵在外头百无聊赖地听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赤水寨的两# 姜婵在外头百无聊赖地听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见赤水寨的两人垂眉低眼地出来。 看着赤水酋长满脸疲惫的样子,姜婵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倒是看见赤水二殿下也跟着出来,她挑了挑眉。 她倒是没有觉得戚雯要放了这人。 她同出来的萤时点点头,推门进去,戚雯正在喝茶。见她进来,戚雯端茶的手一顿,继而又像没事人一般静静坐着。 第57章 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姜婵,不过姜婵没说。 戚雯现在还没好全,确实不适合喝茶,但人家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姜婵自然也不会再说。 她一坐下来,手边就放上了戚雯倒的热茶,见她看过来,戚雯笑了笑。 “殿下有什么打算吗?”姜婵也不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戚雯轻笑一声:“他交代了毒药来源,只说没看见脸,又说了别的特征。” 她放下茶杯,看不出喜怒:“本君得罪的人不少,想让本君死的人也不少。但是,我竟一时想不出这人是谁。” 赤水二殿下说这几句的时候姜婵也听到了,她同样想不出来是谁。正如他们所说,那人蒙的严严实实,又是突然找过来,情急之下的合作,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但是…… 姜婵想起后面的话,又问:“有多少人知道你不在京都?” 戚雯心中一动,摇了摇头:“不多。我借口要去慈安寺上香祈福,没三个月回不去,将朝中事都交给了皇帝和几个大臣。” “除了皇帝,他们也许能猜出我不在京都,但肯定猜不出我具体在哪。而皇帝……” 戚雯摇了摇头:“他刚刚登基,来不及做这些。” “不过也不确定,萤时已经飞书前往京都。京都那边自会暗查一番。” 这么一说,就是没有线索,但姜婵紧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戚雯见状反过来安慰她:“不过这种事对方肯定不会亲自出面,多是府中下人。我不知道也是正常。不必担心。他们近期还有一次交易,我已打算好,到时候亲自出面会一会那人。” 一听这话,姜婵顿时也没了疑惑不解的心思,转而被担忧和生气所代替:“你亲自去?万一……” “不会的。”戚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到时候我会先躲起来,只是看一看那人是谁,不会露面。况且,我也会做一些安排。” 姜婵即便再担心,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戚雯,只能将担忧咽下,转而问起其他:“近期还有一次交易?毒已下,还有什么交易?” 戚雯勾了勾嘴角,指了指桌上的小瓶子:“既然下了毒,总要关心关心成功没有。若是没有,难免要再来一次。” 姜婵突然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她微微别头,抛开这种不适感。同戚雯商量后续细节。 她劝不住戚雯,帮着她出出主意、完善细节倒还是可以。 时间一晃来到两日后。 今天就是赤水寨二殿下与那人约定的见面的日子。 姜婵一觉醒来,戚雯已经离开。她纵然心中担忧得厉害,但知道此时不能慌乱,于是按照往常一样洗漱吃饭,过后溜达。 只是这事儿还没落下帷幕,她也不好乱走,怕被人发觉端倪。毕竟,落花涧发现了一个莉亚,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莉亚呢? 这几日其他部族还没有离开,落花涧明面上不方便摸查,私底下却在一一排查。 不过,谁又能保证其他部族里没有一心向外的人呢。 姜婵走了两圈又回来,拿着书也看不下去,最后又让人找来颜料准备画画。 与此同时,戚雯远没有她那么紧张。 来之前她们商量过,到底是立刻把人抓起来好,还是派人跟踪对方回去找到幕后之人更好。 戚雯当时的意见是当即把人先带走,幕后之人继续探查。然而就在见到人的那一刻,她又不想那么做了。 对方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说明对方极其害怕自己的容貌或者其他特征露出来。 这就说明,这个地方可能有人能将她认出来。 戚雯听着这人的声音,明明是天齐人。可是这里是苗疆。苗疆除了与交界处的天齐人有些联系、勉强会说两句天齐话以外,其余大部分人对天齐相当陌生。 既然这样,苗疆有人会认出她来的话,说明她此前在苗疆出现过,并且还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人遮得严严实实,只是为了防止被戚雯的人认出来。 如果是这样…… 戚雯仔细看了看前方与赤水寨二殿下交谈的女子。 女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言辞简短犀利。两人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她单方面下命令。 “那毒见血封喉,毒性与砒霜也不相上下。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戚雯竟然还或者!”女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两分怒火。 赤水寨的二殿下既然被称一声“二殿下”,又控有一颗野心,脾气自然也不怎么样,闻言冷哼一声:“我可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事,谁知苍梧一颗解毒丹就了了事,还说什么见血封喉,简直是笑话。” 女子的脸被面纱蒙住,戚雯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她微微睁大的双眼里看出闪过的一丝怒火。 女子沉默了一瞬,竟然没有生气,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手中。 她伸出手:“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不成功,殿下不会饶了你。届时,你们赤水寨与南月走私的账本将会出现在天齐长公主的桌上。” 女子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抛出去,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住,转头就走。 戚雯示意旁边的萤时派人跟上,自己则不动,带着剩下的人死死盯着赤水寨的人。 她就说,前一天晚上赤水寨的酋长还在和她谈归顺之事,第二天就有赤水寨的人给自己下毒,哪里这么巧。 难怪赤水寨当时毫无反驳,她提出将人引出来也没有任何反对。原来如此…… 与南月走私? 看赤水寨害怕的样子,只怕不止。走私的对象只怕不只是商人,恐怕还有南月的贵族、皇室。 苗疆某些部落想要脱离天齐自立、并入南月,这些都不是秘密。 赤水寨酋长未必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他还没有成功,戚雯先来了。 戚雯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将注意力转回刚才女子的话来。 虽然没能看见那人的容貌,也没有从声音上听出半分熟悉,只得知对方可能是天齐人,线索也太少了些。 不过。 殿下…… 戚雯抬了抬头,女子口中的“殿下”,只怕就是幕后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人。 如果对方真是天齐人,仅凭这个称呼,可以锁定的范围救太小了。 除了京都的皇室宗室,别无他选。 戚雯挑了挑眉,没有继续往下想,她转身回到马车内,让人将那个被抛到空中的毒药小瓶子从赤水寨的手中拿过来,这才启程回落花涧。 她吩咐人将此物交给太医,这才闭眼慢慢整理。 京都…皇室… 戚诀已死,还有谁会容不下她呢? 戚雯才有这个疑惑,紧接着便自嘲一笑。 皇室想让她死的人,可不少。 但是有这个想法又同时知道她不在京都的人,那可没几个。 她眯了眯眼,说不上心情好坏。 第52章 #正在姜婵焦心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时,戚雯回来了。她# 正在姜婵焦心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时,戚雯回来了。 她急忙上前一步,不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顿在原地没有走动。 戚雯发现她这一顿,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脚步也慢慢停下:“怎么了?” 她问。 姜婵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她知道,她对戚雯,似乎又变了一点。 她摇摇头,迎上戚雯进屋,询问今日的成果。 戚雯简单说了两句,只道没有头绪。姜婵想了想,忽地心中一动。 “既然口称殿下,那必然身份不低。又是天齐人,五……六公主最近还好吗?” 她看着戚雯。不是她对这两位有意见,实在是当初皇帝六位公主七位皇子,如今只剩五位公主还在人世。 三公主还没满月就没了,剩下的几位公主里,四公主远嫁,常年居于封地从不回京,姜婵都没见过。大公主,也就是嘉宁公主,与戚雯看上去关系还不错。这两位出手没有理由,只剩下五六了。 姜婵依稀记得那年宫宴,五公主看上去与戚雯也有些矛盾。六公主一向跟着五公主走,难保不会…… 姜婵隐晦地看了戚雯一眼。 戚雯没有发现这一眼的意思,她只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姜婵的说话,摇了摇头:“是不是京都,过几天就知道了。” 京都离苗疆是远,然而有飞鸽传书,最多也就几天。 虽然她这么说着,只是心里也觉得不会是五六公主。 五六公主虽然与她不和,但也没有理由对她下手才对。 戚雯虽然心中偏向是京都那边的人,但她同样找不出对方任何动手的理由,一时间没有思绪。 “那你今天发现什么没?”姜婵见她愁眉不展,又继续问。 戚雯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始至终,她的注意点都放在那蒙面女子身上,然而除了发现对方是天齐人之外,没有任何特别。 第58章 她看向姜婵。 姜婵想了想:“你为什么觉得她是天齐人?只是因为她说的是天齐话吗?” 戚雯一怔。 确实,对方一口流利熟悉的天齐话,让她下意识以为对方来自天齐。可是她忘了,还有一个地方曾经也是从天齐分出去的。 丹阳。 “你是说,丹阳?”戚雯的笑容淡了许多。 虽然平时有信件往来,但也许是她太过放心,这几年从未回过丹阳,也从未细细查探丹阳来的消息。 姜婵见她想到了,连忙摆手:“我可没说。我只是猜测。” 当年,前任丹阳王为何而死,丹阳王室宋氏一脉为何承认戚雯,其中的波折姜婵就算没有听说过也能猜到两分。 况且,她仍旧记得当年陈府后院里住着的那位宋公子。 姜婵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戚雯,对上对方疑问的笑容,她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有了别的猜测,一时间也有了新的方向,戚雯怕丹阳生乱,也无心去纠结其他,和姜婵匆匆告别下去安排。 待戚雯走后,姜婵轻呼一口气,托着脑袋坐下来。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着,戚雯一个人的牵扯也不少呢。 至少,京都、丹阳,只要她出了事,必定会生乱子。 姜婵百无聊赖地想着,就着桌上洒出来的点滴茶水在桌面上画圈圈。 戚雯下去安排,这一去就是两天。 待她再次出现,苗疆这边也给出了毒药检查的结果。 苍梧的老夫人、酋长,戚雯,姜婵,赤水寨的父子,都在场。 “回禀老夫人,贵客。”那名苗疆大夫恭恭敬敬地让人拿来一个托盘,“已经查清了,此毒名为醉三千。中毒后会产生强烈幻觉,同时毒素会迅速在人体内扩散,侵蚀人的五脏六腑。” 姜婵大惊,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扭头看向戚雯。 她不敢想,要是戚雯上次冒险喝下的毒酒是这个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幸好,幸好她们已经知道了。 她一眼扫过去,发现其他人也是如此震惊。再次看向大夫,她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此毒配制极难,虽然配方并不是秘密,但其中所需的材料来自各国,比如天齐的灯笼草,南月的明月蝉,北辰的黄昏灯。这前两样还好说,只是这北辰的黄昏灯,有致幻镇痛之用,传说为北辰皇室先祖最先发现,后用于战场,只是久而久之,人们发现黄昏灯的致幻效果太强,不说服下,只是闻到其香味便会陷入幻觉,且,它是有镇痛之用不假,可同时也含有剧毒。当年北辰皇室出现黄昏灯致命之事后,北辰下令销毁了所有黄昏灯,因此……” 大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姜婵和戚雯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北辰、皇室,与这两个词有关的,不用说,她们脑中同时浮现一个名字:乌云其其格。 戚雯想起当时乌云其其格口中的“大礼”,眼中更加冰冷。 她倒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北辰的参与。 难道,是戚诀… 不对。 戚雯对着姜婵摇摇头,否定这个猜想。戚诀当初死在她手上都没有拿出这种东西,这已经说明了不可能是他。 姜婵想了想,又看向大夫:“配方不是秘密……就是说你们都知道?那可知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是北辰?” 大夫点了点头:“此毒名为醉三千,取自‘满堂花醉三千客’,正是因为其强烈的致幻效果。黄昏灯是其最主要的药材。而黄昏灯又来自北辰。因此,这毒也是从北辰来的,错不了。” 原来北辰还是个重要角色,远远不是掺和一脚那么简单。 戚雯已经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她顺势看向赤水酋长。 赤水寨的酋长早在听说黄昏灯的时候就震惊了。此刻见戚雯看过来,他动了动嘴角,明显有一阵慌乱。 虽然掩藏地极好,但一直看着他的戚雯和刚好转头的姜婵都看见了。 姜婵坐得更直了些。 她听着戚雯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叮”地一声,心领神会地一边给她添茶,一边道:“酋长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们殿下最是好说话了,你要是有什么苦衷,说出来殿下还能帮帮你。” 姜婵这句话说得有些昧良心,只是话赶话到了嘴边,她也不好再咽回去。 戚雯的心情倒是因为她那一句“我们殿下”好了些,顺着姜婵的话点了点头。 她们这么一说,苍梧老夫人和酋长也看过来,赤水酋长就是有心想瞒一瞒,也知道瞒不住了,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听到刚才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半年多之前,南月孙家的管事突然来了赤水寨,说要同我们合作。” 赤水寨酋长边说边心颤。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更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代表什么。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后退的路可走,只能一边祈求戚雯高抬贵手放过整个赤水寨,一边继续娓娓道来。 “起初只是一些钱粮交易,我们不擅耕种,粮食收成并不好,而天齐的汉人卖的粮食太贵,寨子内能买得起的忍并不多。” “所以,孙家一找来,你就同意了。”戚雯适时接话,不平不喜,仿佛说的就是一件寻常事,她一点也不意外。 赤水酋长颤了颤,还是点头:“是。孙家给出的价格很合理,而且,同意以物换物。”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孙家暗示他,如果双方合作愉快,南月皇室会帮助他们脱离天齐,并入南月。 南月历代皇后均出自孙家,孙家既然敢说出这种话,想来也有几分南月皇室的意思。 姜婵察觉到那句“以物换物”,心中一动:“他们要换什么?” 有什么东西,是孙家必须要用,而南月又没有的呢。 赤水酋长摇了摇头:“他们什么东西都换,不同的东西给不同分量的粮食。其中,尤以泣下血最多给得粮食最多。” “泣下血是苗疆的一种草药,有很好的止血作用。只是服下后可能会导致昏迷。” “但是,泣下血经过特制后,将药性提炼,同别的药材一起服用,会大大提高其他药材的药性。” 姜婵还在思考这件事和今天的事的联系具体在哪,就见戚雯皱了皱眉,随即仿佛明白了一切,问道:“你的意思是,南月也在此事里掺和了是吗?” 赤水酋长听着戚雯不咸不淡的声音有些害怕,生怕戚雯等会儿带着人来灭了赤水寨。 姜婵也明白过来,这是说,南月大量收购泣下血,提炼过后给了让人制出了醉三千。 在一旁当隐形人的大夫也适时接话:“醉三千里确实有泣下血的成分。这份配方似乎经过改良,比原版的威力更加强。” 戚雯想了想,脑海中慢慢理出了一条线,她挥退大夫,看向赤水寨。 她没有再问这个,而且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们寨子想要并入南月?” 赤水寨酋长的心狠狠颤了颤,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拉着自己儿子跪下:“殿下明鉴,赤水寨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戚雯知道她没有说真话,她也不在意,只是挥手让两人起来,只是两人不敢,她也不管。 只是道:“此次之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不过……” 戚雯端了端杯子:“念在一切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本宫也不会追究赤水寨的责任。” “你这儿子,自己处理吧。”她敲了敲桌子,起身准备离开。 姜婵紧随其后,回头望了一眼赤水寨的两人,跟着戚雯离开。 等出去以后,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不少,里头的氛围还是太压抑了。 她看向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戚雯,有些疑惑:“怎么不继续问了?你知道什么了吗?” 戚雯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又被姜婵盯着看了半晌之后,她才笑了笑。 只是落在姜婵眼里,她的笑容多多少少有些孤寂。 “等京都和丹阳的人回来后,就差不多了。” 她说。 这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姜婵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追问。 然后这回不管她有没有继续追问,戚雯眼角的笑容已经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有两分不解,有几分生气。 姜婵总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戚雯叹了口气:“没事。我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对我动手。” 第53章 #姜婵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她也不明白。她想过好# 姜婵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她也不明白。她想过好几个可能,连五六公主都想到了,然而第一个将她排除。 可是仔细一想,符合“殿下”身份,天齐,又能同时联络北辰和南月,以及苗疆,除了她,几乎没有这样的人。 第59章 看着戚雯面上淡淡的忧伤,姜婵张了张嘴:“你也别太伤心,还没查清楚,说不定只是我们想错了。” 戚雯闭了闭眼,不知如何想的,顺势点头:“你说的对,我等。” 等派去京都和丹阳的人回来。 她收起脸上淡淡的忧伤,转而看向姜婵,认真道:“等人回来,我会立刻回京都。姜婵,你呢?” 躲不开。 姜婵心一沉。她没料到戚雯会在此时说起回京都的事。 戚雯确实在几天之前提过,但是中间隔了这件事打岔,她也就顺势不提。 如今,苗疆各个部落已经返回,那件事也勉强可以说即将结束,如果落定,戚雯立马回京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 姜婵抿了抿嘴,松开她的手。转身眺望远方,飞快眨了眨眼睛,掩藏那一抹迷茫。 她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或许只是想听一听那个一直在意的答案。 但是戚雯不愿意。 她宁愿让她杀了她,也不愿意透露只言片语。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呢。 她回望戚雯,戚雯也静静看着她。 对方的眼中似乎有隐隐期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姜婵轻轻叹口气,率先移开目光:“戚雯,我们何必互相折磨。” 就此放过,就此别过,她觉得对双方都好。 戚雯也沉默下来。 “好。”良久,戚雯才哑着声音开口。 姜婵一愣,有些惊讶,这就……同意了? 当答案真正落下来,姜婵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涩。她摇摇头不去纠结,毕竟这是自己期待的,这也是自己所求,没什么遗憾。 前几日人心惶惶的苗疆突然安静下来,各个部族已经返回,给戚雯下毒的人也已经查出并处置。 为了使戚雯安心,各个部族也纷纷表达要与天齐保持良好关系的意思,也有几个部族隐隐有归顺之意,将部落完全交由天齐衙门管辖。 这话就是说得好听了。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放弃手中的权力。 戚雯也想到这一点,同样表达了天齐与苗疆修好之意,至于归顺,她则拒绝。 苗疆自治已久,如果是全盘被天齐接管还好,就算出了大事也能镇压。但只有几个部族,那便算了,同样一块苗疆,到时候又被划分成不同的治理方式,不说苗汉,只苗疆各部族之间也会更加不平静。 所以戚雯拒绝了几人的想法。反正她还年轻,不过二十来岁,人生还很长。 以后若真有这样的意思,慢慢谋划也妥当。 等苗疆这边告一段落,已经过去十天,戚雯派去京都和丹阳的人也已经返回。 同姜婵一起听了探子的回禀,戚雯只是垂了垂眸,挥手让人退下,之后一言不发。 姜婵想了想,缓缓看向她。 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实际上戚雯并不是特别在乎“她”,戚雯并没有流露出她那日淡淡的忧伤。 “你……”姜婵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有些拿不准两人的关系。 她知道戚雯待“她”不同,但她不知道这个不同,到底有几分。 戚雯坐定,倒了杯茶,给她也倒了一杯,淡声道:“回京都。明日就走。” “她毫无遮掩,也没有避去嘉宁,她在等我回去。” “既然如此。”她拿起茶杯的手一顿,接着继续,“我问个清楚。” 姜婵接过茶杯,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她才抿了口茶,戚雯已经放下茶杯起身:“陪我出去走走吧。” 姜婵一愣,她看了看门外。 三月初,枝头已经冒出来点点嫩芽,带着些嫩绿,远远看去,一大片一大片,还能看出点景色。 走近就难说。 况且,起风了。 姜婵只是想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放下茶杯。 戚雯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出神。见她起身,这才回转目光。 外头的风刚过,还有些冷,姜婵跟着戚雯沿着屋后的小路一直走。 这条小路姜婵还未走过,一直被几棵挡住,毫不起眼。她也从未试探地穿过那几棵树,去发现这条隐藏的小路。 也不知小路的尽头在哪,姜婵只觉得跟着戚雯走了许久也没有看见尽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角已经被树林完全遮挡。 “其实这么多年,有些事我都忘了。” 猛然地,戚雯开口了。 去岁秋日的落叶还没有完全被大地吸收,此刻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隐隐地,有些听不见戚雯的声音。 姜婵回过头,不再回望身后。 “小时候,大约我五岁以前,过得还算尚可。” 姜婵想了一下,戚雯五岁以前……她才出生没多久呢。 “前朝中,陈家没有在朝中一足鼎立,后宫里,帝后说不上恩爱,勉强算和睦。” 姜婵注意到她的称呼,不是父母,而且帝后。她脚步一顿,随着戚雯停下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戚雯会说些什么,只是隐隐有些猜测。但她不知道戚雯为何要说这个,她也没有去想。 因为戚雯只是沉默了那一瞬,紧接着再次开口。 “后来就变了。不知为何,帝后反目,皇帝扶持清贵打压陈家,贵妃也渐渐把持后宫,即便她没有凤印也不是皇后。” 姜婵唯有沉默。 姜家也是被皇帝扶起来打压陈家的清贵之一,甚至是最得力的那个。 姜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她们这一支实在与远在洛阳的本家没有联系。可以说,姜首辅能在短短十年内拉下陈家坐到首辅的位置,靠得是皇帝。 她从前并不关注这些,这一切都是她进宫之后才慢慢注意到的。 但是直到今日,她仍旧不明白。陈家也是皇帝一手捧起来的,皇帝容不下陈家,以皇帝当时为所欲为的性子,大可以找个错处直接处置了陈家,为何又要绕弯子花了那么多时间。 “那时戚诀刚出生没多久,不只皇帝,贵妃也视他为眼中钉。皇帝的后宫丧了多少命,那些命是怎么没的,谁也说不清楚。” 戚雯慢慢从心底挖出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只觉得是那么遥远,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让她有些记不清了。 姜婵还是没说话。 戚雯说的这事她知道一些,多是后来听说的。 因着戚诀是中宫嫡子,背后又有陈家,贵妃一度容不下他。 那时候,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已经十多岁了,已经在皇帝的支持下参政。朝中凡是提到立太子,支持他的人仅次于支持戚诀的人。 姜婵愣了一下,皇帝打压陈家,连带着打压整个陈皇后一脉,包括戚雯和戚诀。按照戚雯所说的时间推算,也就是戚雯六岁那年,皇帝收回了凤印,将后宫真正交于贵妃手中。 这个情况一直到皇帝死都没有改变。 那时候,戚雯恐怕过得相当不好。 不然……那年也不会找她要钱……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因为她落水之事,父母非常生气,姜首辅利用职位之便连着盯了五六公主背后的两家整整三个月,期间上了不少弹劾折子,也使两家许多人被撤职。但从始至终,对救了她的戚雯一脉没有表示,甚至不曾提起。 那时候她还不太懂事,想到戚雯的处境,她还请求姜首辅能不能帮帮戚雯。只是帮帮戚雯,不是帮陈皇后,也不是帮陈家。 但姜首辅没有说话。 后来她才明白,当时那个情况,帮戚雯反而是害了她。 皇帝……是任陈皇后一脉自生自灭的,他看着贵妃不断出手,从不阻拦。 “他不允许陈家一脉有人过得好。”姜婵才想,戚雯又突然开口,“所以,他看着两岁的戚诀落水无人施救,看着皇后死于□□的桂花糕,听着皇后背上谣言与骂名,最后葬于妃陵。” 姜婵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微微上前一步,从背后握住戚雯的手。 “其实那盘桂花糕……”戚雯突然住了声,不知是不是叹了口气,姜婵只是感觉她呼吸顿了许久。 “其实那份桂花糕,是给我的,是他送来给我的。” 戚雯的声音太过平静,只是后来越来越轻,轻到听不见。她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姜婵,忽然觉得心中的什么东西碎了。 所以,这么多年,戚雯一直觉得是她自己害死了皇后吗? 皇后死后,戚雯……会过得更加艰难吧。 戚雯没有说话了。 她想起那个下午。 皇后被夺了凤印后,在后宫几乎说不上话。宫里向来拜高踩低,无人在意的角落,克扣华清宫的用度是人尽皆知的事。 皇后手中有些积蓄,然而戚诀那次落水后身子一向不好,时常喝药,药材、冬日的炭火、布料、棉花、吃食等等,都需要打点。华清宫的消息递不出去,外头的消息也进不来,那一段日子,戚雯现在想起来,仍觉万分艰难。 第60章 那一份桂花糕,是她过生日,皇后准备的。她当时怎么想的? 她忘了,她只记得,她将第一块给了皇后。 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到现在,戚雯始终在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想,没有将第一块给皇后,那么皇后是不是不会死,还能一直护着她和戚诀。 只可惜没有如果。 她溜出宫偶然救下姜婵后,也许是被误会得到了姜首辅的暗中支持,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她总觉得贵妃下手越来越狠。 她差点没有护住自己和戚诀。 当年宫宴做局,如果不是姜婵施以援手,她和戚诀只怕会当即从皇室除名。 想到这里,戚雯转身与姜婵对视,张了张嘴。 姜婵似乎很担忧她,在她转身之前一直望着她,但在转身这一刻,她却移开目光。 太过明显,太过僵硬,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戚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即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说出来,她仍有些开不了口。 这种肮脏的心思,怎么能说呢。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姜婵又扭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姜婵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总觉得,戚雯接下来要说的话与她有关。 “姜婵……”戚雯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 “所以从前,我羡慕你啊。” 姜婵拥有她没有的一切,父母和睦疼爱,姐妹手足情深,她一度羡慕。 后来远嫁丹阳,姜婵给她送东西,背后有姜家担着,这种明显和皇帝作对的事她也做了。无人阻拦。 她是唯一一个说来送送她的人。 所以当时她就想,等她重返京都,她会留下姜家的。 但是她等来了姜婵被姜家送进宫的消息。 那一刻,戚雯仿佛看到了当年无路可走远去丹阳的自己。 所以她也恨姜家。恨姜家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竟然送姜婵进宫。 她想,那时候起,姜婵会像她恨戚皇室一般恨姜家吧。 戚雯独自在前面走。 姜婵落后半步,听着她的声音好似从空中飘过来。 “轰”得一声,姜婵只觉得自己整个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炸开,让她失去了思考了能力。 “所以,这就是你杀了姜家、骗了我那么久的理由吗?”她指着戚雯的手哆嗦得不成样子,泪水早已满面。 “是。”一切说出来,戚雯反倒没有先前死死瞒着的坚持和紧张,冷静地不像话,“姜婵,你恨我是应该的。” “你要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她朝着姜婵伸出手,手中赫然是那把不久前没入她心口的匕首。 姜婵没接。 “啪——” 戚雯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睁睁地、任由她的手落在脸庞。 姜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哭声里满是绝望。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没有追问过戚雯,没有追问过这个答案。 第54章 #属于她们的故事,还要讲很久很久# 姜婵从未想过自己一直逼问的答案竟然是这样。 她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此时该如何面对。 良久之后,她收了哭声。慢悠悠地起身。 戚雯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匕首,两人两两相望。 姜婵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你走吧。” 戚雯不走。 她今日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让姜婵给出选择。明天她会启程返回京都,过后…… 姜婵若是不回去,谁知道过后还会不会再见面。 她怕姜婵躲着她,即便没有,这次过后,她也不知道能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找姜婵。 她平静地看着姜婵,隐隐又有些期待。 但同时,对姜婵给出的答案也早有预料。 她知道,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就知道。姜婵不会原谅她。 所以她带上了那把匕首。 还是那句话,如果杀了她,能解她心头之恨,她没有怨言。 “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吗?”戚雯的眼中露出少有的迷茫,她压低了声音。 春风簌簌,仍带有几分寒冷。 姜婵抿了抿唇,别过头并不说话。也没有去接那把几次递出来的匕首。 “你走吧,戚雯。”她的声音低落,却又有一种放松。 “我不恨你了。”她说。 事情过去了太久,她仍然会愤怒,会生气,却升不起恨意。 她惶恐,愧对姜家,但也对戚雯下不去手。 戚雯不考虑这些,但是她不能不考虑。 戚雯死在苗疆,就算她本人毫无怨言,天齐呢? 除了这些,姜婵并不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戚雯……下不去手。 她转身就走。 一整个下午,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深夜,戚雯灭灯正要睡下,她也没有见到姜婵。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后悔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但同时也有些轻松。 她不想再瞒着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戚雯一愣,她知道背后有人进来,那人没有关上门,似乎只是站在门口。 她猛然回头,毫不犹豫地上前,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 她想抱一抱姜婵。又不敢动,只是小心翼翼地、有着些期待地看着月下的姜婵。 “戚雯,我同你去京都。”姜婵只有这一句话。 戚雯有种“终于放心了”的感觉,她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中带了许多颤抖。 “好……” 一别京都,已有大半年。京都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 但于姜婵而言,她并没有多么大的感觉。 回到京都的路上,短短一月,她与戚雯似乎又从陌生人变得相熟。 只是具体是不是相熟,两人心里很清楚。 有些东西,想要完全消解,需要的不只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好几年。 不过,对于两人目前的状况,戚雯已经很满意了。 人不能不知足。 她忙着和姜婵修复关系,但也没忘了必行回京都的主要目的。 回到京都,休整三天后,她带着姜婵来到嘉宁公主府。 嘉宁公主府修建完成的时候,皇帝,也就是戚雯那位父皇,尚在人世。 嘉宁公主是他看着出嫁的。 戚雯站在门口,看着陌生的公主府。 她记得,皇帝逝去的第二年,嘉宁公主的驸马也染病离世。自此,嘉宁公主长居公主府,少有外出。 她身份特殊,后来不论是谁上位都敬着,逢年过节,赏赐、体面从不少。 所以,她很好奇嘉宁公主对她出手的理由。 她自认并没有对不起她。 戚雯站在门口不动,身旁的姜婵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姜婵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想了想,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又迅速抽开。 戚雯察觉到她的心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没动,笑了笑。 “走吧。” 她说着,率先往前走。 戚雯没有拿出证据,没有问出心中疑惑,自然也还没有对嘉宁公主府做任何事。 她的突然出现让公主府上上下下震惊了一下。 “殿下。”嘉宁公主的贴身侍女过来,并没有其余人脸上的慌乱。她先是行礼,再是毕恭毕敬地请戚雯去花厅。 戚雯挑了挑眉,跟着她过去。 嘉宁公主府很大,前后院、花园、湖泊、练武场,应有尽有。 姜婵随着戚雯一边走一边看,最终得出结论,嘉宁公主府的规模比戚雯当初建的公主府规模更甚。 嘉宁公主不在花厅,正坐在湖边的亭子里,仔仔细细地描摹手中的画。 似乎是知道她们要来,她早已等候此处。 那侍女将她们带到,悄然退下,附近一时间只剩下她们三人。 戚雯带着姜婵到亭子坐下。 嘉宁公主收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垂眸指了指旁边的茶壶。 戚雯没动。 姜婵看了一眼,也没动。 嘉宁公主也不在意,她吹干墨迹,将画递给戚雯:“如何?” 姜婵看了一眼,是一副残荷。此时正值三月,新荷才颤颤巍巍地伸出嫩芽,倒是湖中还有不少去年干枯未清理的荷叶。 姜婵挑了挑眉,不说话,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戚雯只是扫了一眼,顺着她的话:“不错。” 嘉宁公主却只是笑了笑,又拿回来自己仔细端详一番,无奈摇头:“差远了……” “父皇知道,准是生气的。” 父皇…… 姜婵心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戚雯。果然,戚雯的脸色也没有方才那么平静了。 嘉宁公主仿佛没有察觉,那一声无奈的笑后,渐渐收起笑容,给自己斟了杯茶。 第61章 她说:“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是我做的。” “戚雯,你想得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她抬头看着戚雯,和戚雯一样,她的眼中仍然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为什么。”戚雯回望过去。 “父皇死在你手中,我知道。”嘉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婵和戚雯都不是傻子,她这句话一出,姜婵就猜了个大概。 她看向戚雯,果然见其眉间隐隐聚了些戾气。 “怎么,你要为他报仇?”戚雯这话说得有些讽刺。 嘉宁公主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戚雯不由冷笑一声:“呵,真是可笑。当年他将陈家一脉迫害至此,可没有人想过要为陈家出头。” “他贵为帝王,生前尊贵无比,死后还有人给他报仇,真是不枉此生。” 在这句话之前,姜婵从未想过不枉此生还能这么说出来。 嘉宁公主似乎也愣了一下,皱了皱眉:“皇室强盛,岂能容得后戚……” “那我呢!” 戚雯“腾”地站起来,眉头狠狠皱在一起,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恨。 “陈家后戚做大,难道不是她一手捧上来的?” “他容不下陈家,对付陈家,我管不着。可皇后呢?皇后做错了什么!” 嘉宁公主一愣,没说话。 平心而论,皇后没有做错过什么。当年,皇帝还未登基,其王妃留下一女便撒手人寰,过后陈皇后嫁给皇帝,也对这位长女十分不错,从没有过戚雯出生便处处排挤长女的情况。 当年皇帝登基,下令嘉宁公主与陈皇后共同管理后宫事务,陈皇后纵然心有不满,但从未对嘉宁公主下的命令说过什么。 也因此,嘉宁公主对这为皇后的印象很深。也因此,她后来遇到了,也会出手帮帮戚雯。 但是,这不一样。 嘉宁公主抿了抿唇,笑了笑:“皇后自然没错。” “你也是。” 戚雯仍然沉着脸,她不信,嘉宁公主会突然软下来。 “当年你远嫁丹阳,求了父皇要带走戚诀,是怕他在宫中活不下去,是吧?” “但是看上去,戚诀似乎并不理解你。你知道百姓怎么说吗?” “很多人都说,戚诀不过是你的一份‘陪嫁’。” 姜婵一惊,下意识地拉住戚雯的手。 谁知戚雯这会儿反倒平静下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嘉宁公主摆了摆手,不知道走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你看,亲生的弟弟尚且不会考虑你,我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挑得你们姐弟相争。而我,戚雯,你我之间,又有什么情分可言。” “所以,你恨父皇,和我有什么关系!”嘉宁公主的笑容彻底不见了,声音变得尖锐,面色也有些扭曲。 “身为他的女儿,我当然要为他报仇。” 姜婵这下听懂了,嘉宁公主不管戚雯出于什么原因杀了皇帝,而她只知道,戚雯杀了皇帝,她要杀了戚雯报仇,这就够了。 “戚雯啊戚雯,天齐三代帝王死于你之手,你很自豪吧。” 姜婵拉着戚雯往后退了退。她看得出来,此刻的嘉宁公主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使她整个人变得有些疯狂。 “他们死有余辜。”戚雯浑然不管嘉宁公主的想法,“你玩这么想,也可以。” “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有愧与我。以死谢罪,有何不妥。”戚雯的声音淡淡的。 嘉宁公主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戚雯会直接承认。 “你真是……”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辩驳?没必要。她从未遮掩自己的行动。 她不说话,戚雯却又拉着姜婵坐下来。慢悠悠地给姜婵添了杯热茶,这才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杀了皇帝。” 她没有疑问,语气里尽是肯定。 嘉宁公主沉默了一下:“是。当初父皇中毒,老二背上了所有嫌疑。他急着登基,急着和老四朵位,没空去查。我觉得不对。以父皇对他的喜爱,百年之后,皇位必定是他的,没必要着急。于是我就去仔细查了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她低声笑起来:“我发现,那几个畏罪自杀的宫人,无一例外,都与华清宫有些关系。我记得最深的一个,他并不是华清宫人,只是有个早就死了的同乡,而那个同乡却在华清宫当过差。” 戚雯垂了垂眼眸。 当年给皇帝下毒,用的都是她留下来的华清宫的旧故。嘉宁说的这个人,她并不知道是谁。 “所以,从那时起,你就想杀了我。” “是。” “当年科举,出来闹事的学子,以及外面的流言,都是你安排的。”戚雯问。 “是。”事已至此,嘉宁公主对于一切都大方承认。 “江南私采铁矿,银钱却不翼而飞。我猜,都去了嘉宁府。”戚雯继续问。 嘉宁公主有点记不清这事了,仔细想了想:“是。也不尽是。” “与人合作,总得有些合作的资本。”她淡然一笑,“和其其格合作的是我,不是戚诀。” 姜婵一惊,嘉宁公主……藏得还真是深呢。 试问这么多年,谁怀疑过她呢。 “当年戚诀中毒,是你干的。”戚雯追问。 嘉宁摇了摇头:“这你可误会我了。那可是自己做的。” 戚雯沉默了。 姜婵见状,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就见戚雯已经起身。 “是你做的,那就好。”她主动牵着姜婵的手,“你好自为之。” 她深深看了眼嘉宁公主,带着姜婵转身就走。 待出了府,长舒一口气,有些想笑。 姜婵有些担心她,正要开口,就听戚雯低声道:“姜婵,我想留着她。” 姜婵张了张嘴,想到如今皇室几人和戚雯的关系,又将话咽下,只点了点头:“好。” 嘉宁公主帮过戚雯,戚雯一直记得。 反正戚雯不可能让嘉宁公主再出府一步,既然如此,她是否活着,有什么关系。 只是第二天一早,两人才用完早膳,就收到了嘉宁公主服毒自尽的消息。 姜婵一愣,戚雯则平平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嘉宁公主所做的一切,戚雯并没有宣扬出去。 姜婵理解她的心思。她知道,其实戚雯对嘉宁公主,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同戚雯站在高楼眺望远方,底下的街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姜婵悄悄握住戚雯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紧紧相依。 她只当没有看见戚雯诧异的目光,她也瞭望远方:“戚雯,你还有我。” 戚雯一愣,随即一笑,手指扣得更紧了些。 是了,她还有姜婵。 她们的时间,还很长。属于她们的故事,还要讲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好啦,这本就到此为止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鞠躬) 如有缘,我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