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小佐领(清穿)》 第1章 沈婉晴在办公室里置办了一张躺椅,四个角角底盘低,摆在办公桌后面很难被人发现。 为了这张躺椅,她还把家里的猫猫抱枕和前两年追星的时候买的周边,一个折起来拉上拉链能当枕头,打开来就是小毯子的抱枕拿到办公室里来。 这天,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沈婉晴连轴开了三个会,第三个总结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半。 同事给自己买回来的饭已经凉透了,放着微波炉的茶水间里,财务室的两个大姐正在里面说话。为了不听见自己不该听的,沈婉晴决定先睡个午觉再去热饭。 墙壁和办公桌围合起来的一小片地方昏暗又安静,躺下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办公室外面有工程队在施工,三个月前是修路,两个月前是修挖管道,现在不知道又在嘟嘟嘟的戳什么东西,沈婉晴连眼睛都没睁,翻了个身就又继续睡。 在办公室睡的午觉通常是短暂且迷茫的,有时候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醒来才发现刚过去十五分钟。有时候觉得自己刚打了个盹儿,等拿起手机一看才惊觉连闹钟都给错过去了。 睡午觉就是这样的,当沈婉晴被鼻尖萦绕能呛死人的烟子味呛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谁他娘的在办公室烧纸啊!这要是把烟感喷淋给弄得有反应了,她可不想再爬楼梯下个十五楼! 沈婉晴运气不怎么好,读大学的时候听家里的话选了土木工程类,当时她爸在家把胸脯拍得邦邦响,说只要一毕业就能把闺女的工作安排妥当。 后来大一没读完,沈爸爸心肌梗塞走了,留下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没多久的沈婉晴,和在家打了十年麻将没上过班的妈妈,大眼瞪小眼。 人走茶凉,以前总来家里吃饭或者总叫爸爸出去吃饭的叔叔伯伯沈婉晴再也没见过,毕业之后所谓的安排工作自然成了一个屁。 好在前几年土木行业找工作不难,沈婉晴一个女孩子读了书又肯上工地,还没毕业就被校招进了单位,再派遣到项目上去。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沈婉晴从实习生到现场负责人再到项目负责人,去年正式调回总部负责一个区的项目,当上了区域老总。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这个行业也夕阳西下,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候。 刚过完年那阵子,沈婉晴作为分区领导带着整个办公室的人去了一趟五台山拜佛,请了一尊菩萨像回来,找师傅看了风水位置,在办公室摆了佛龛供桌三牲三果,早上谁第一个到谁上一炷香,这都大半年了一天也没断过。 有没有用不好说,反正沈婉晴这个大区今年年中拿了两块新地,好不好的指着这两块地至少还能撑个两三年。说不定三两年之后这行情就又有别的转机,这不就熬过来了嘛。 有了这份心,哪怕总有人背着沈婉晴嚼舌根,说她一个年纪轻轻没结婚的小姑娘怎么这么信这些,沈婉晴也全当没听到。多个菩萨多条路,菩萨知道自己心诚就行了,万一就有用呢。 睡得稀里糊涂的,沈婉晴脑子里还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那个蠢货烧纸还不知道,冲得呛人烟熏火燎的味道又更重了一些。 办公室里的烟感温感都没触动,反倒是耳边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这是楼下哪家快餐店又开张了?沈婉晴正想着明天是不是去新开的饭店尝尝味道,啪一下就被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炸在手背上的红纸烫了一下,才彻底被惊醒。 醒来了,才发现自己没躺在自己的亲亲小床上,而是坐在一顶晃得人想吐的轿子里。 脑袋上还盖着盖头,双手手心捧着个又大又圆又红的苹果,像极了沈婉晴小时候看过的红白喜事恐怖片,真能把人吓得嗷的一嗓子喊叫出来。 或许是轿子外面太热闹了,又或者是原主能被沈婉晴莫名其妙附身,就代表这姑娘身体肯定不怎么好,总之本来应该媲美狮吼的嚎叫,传到轿子外面就只剩了一声带着几分沙哑的低呼。 “姑娘,你没事吧。” “啊?” “哎呀,怎么都炸到轿子里来了,我就说让他们把炮仗摆远一些,这起子混账小子光知道抢喜钱不知道干活儿,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打扮却特别老成的女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头发乌黑油亮应该是抹了头油。 也不知道这头油什么东西做的,看上去油光水滑又不黏腻,比自己买的护发精油还好,在这么冲人的爆竹味儿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嬷嬷?” “诶,嬷嬷在呢,姑娘别怕,马上就到了。” “嗯。” 嬷嬷两个字纯属脱口而出,喊完了沈婉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嫩了,不是在工地项目上泡了许多年,吼起人来大半个公司都风声鹤唳不敢大喘气的母老虎,而是带着几分清亮脆生的声音。 光是这个动静就把沈婉晴吓得够呛再不敢说话,喜轿侧边的帘子也重新放下来,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沈婉晴大概能猜到自己出事了,而且还是出大事了。这情况不是穿越就是夺舍,也不知道自己那具常年过劳处于亚健康的□□,此刻是彻底凉了还是被别人给占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那些,沈婉晴手指死死抵在太阳穴上,对抗着疼得几乎要裂开的脑袋,这具身体的记忆太多太杂了,自己想要调取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如潮水的记忆汹涌而来,喜轿外的嘈杂声成了配乐,沈婉晴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在沸腾。 幸好送亲的队伍不能直接从沈家把人往婆家送,绕着东直门到安定门这一圈,来来回回绕了一个时辰有余,花轿才停下来。轿子里的沈婉晴也已经喘匀了气儿,只有紧紧握着苹果的手指还在细细地抖。 她的名字还是沈婉晴,不过不再是后世那个自己赚了自己吃的社畜,而是正黄旗汉军旗沈家的姑娘。 沈家祖籍在辽东,入关之后就被编入汉军旗。祖父沈铁山是个读过书的武将,入关以后先任汉军旗火器营骁骑校,后升迁至内务府造办处郎中。 伯父沈宏济任汉军旗佐领,管领辽东往京城来的一条商路,运送得最多的除了人参便是各种皮毛和山货,常年驻守在辽东。 父亲沈宏世前些年在福建任知州,因康熙收三岛时后勤干得好,战事结束后安置等事务又办得漂亮,之后没多久就被调回京城在户部任福建清吏司郎中。 从五品的官职不算高,胜在是个务实能干的,在康熙跟前挂了号,至此沈家在汉军旗里也算是稳下脚跟来。 母亲徐氏娘家也是汉军旗的,不过娘家不在京城,而是全家都在福州驻防。当年沈宏世能去福建做知州,徐家在这里头也是出了力的。 沈家在汉军旗,一家子走的都是从文的路子,沈婉晴还有一个叔叔沈宏安,前几年考中举人如今在南边做县令,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好说。 这样的家世在正黄旗汉军旗里算是数得着的好日子的人家,比旗内大部分人家的日子过得都好些。要不然沈婉晴这个汉军旗的出身,也不可能高嫁到赫舍里家去。 对,没错,就是那个出了元后的大名鼎鼎的赫舍里氏。沈婉晴要嫁的毓朗,他的曾祖父名希福,与赫舍里索尼的阿玛是亲兄弟。在还没入关的时候希福便精通满汉蒙文,是顺治朝时期的议政大臣,赐三等子爵,死后追赠太保,谥号为文简。 从这个谥号就能看出来,这位老太爷走的是文路子,他死后留下一个三等子爵的爵位和一个能承袭的佐领,子爵被长子奇塔特继承,次子帅颜保承袭佐领。 帅颜保是毓朗的祖父,生前官至工部尚书、礼部尚书。七年前帅颜保去世后,留下长子额尔赫,次子赫奕和两个女儿珍姐儿和福姐儿。 帅颜保去世那年才四十三,对于后世来说正当壮年,对于现在日子过得富庶的满洲大族来说也不算多大。 他去世后,长子额尔赫接手了家中世袭的佐领,次子赫奕作为上三旗勋贵子弟入侍卫处出任三等侍卫。都说富不过三代,但帅颜保留下来的家产还真能把这个家里维持住。 本来挺好的日子,谁知还没等当儿子的给当阿玛的把三年孝守到头,额尔赫又一场急病没撑过来嘎巴一下撒手走了。他这一走,赫舍里这一支一下子就垮了大半。 珍大姑奶奶好点儿,早在帅颜保去世前就把亲事给女儿定下了,又过了一年之后给帅颜保守孝期满,就带着家里早就准备好的六十四抬嫁妆,和一千两压箱底的妆银嫁去了盛京。 帅颜保去世的时候小女儿福姐儿十三岁,还没来得及把亲事说定就碰上了要给阿玛守孝。 本想着孝期过了去选秀,若是撂了牌子再说亲也不迟,谁知道额尔赫这个当家主事的大哥也走了。前几年撂了牌子就一直在家里住着,如今都二十了也没许人家。 额尔赫一走,佐领就归了沈婉晴马上要拜天地入洞房的丈夫毓朗。但那一年毓朗才十二,他下面还有个四岁的妹妹和在他额娘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遗腹子,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要说顶门立户那是痴人说梦。 之后经过整个赫舍里氏本支族议,决定让已经分家出去的赫奕搬回家里来,两房分家不分居。一来老太太佟佳氏跟前就还有个儿子侍奉,二来大房这孤儿寡母也有个倚仗。 这么个复杂得光是人际关系就恨不得绕成一团乱麻的人家,就因为人家跟索额图和元后同出一脉,这两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道喜,或是在背后嘀咕沈家走了大运,把女儿高嫁给赫舍里家了。 第2章 毓朗射箭的手很稳,只有脸上的笑意淡淡。这桩婚事是二叔赫奕两年前去老太太佟佳氏跟前提的,说这事的时候毓朗的额娘甚至都没在场。 当时毓朗也不在家,额尔赫死后毓朗承袭了他这这一脉的佐领。身为佐领其下有一百五十壮丁,每年光是地租、俸饷和佐领下旗人每年的丁差规礼就有将近三千两银子。 有这些收益,单单维持家中上下的开销是够了的。但八旗子弟活着不可能关上门不闻窗外事的过日子,人情往来家族维系,哪一样都少不了银子和关系。 况且既然当了佐领,就没道理只拿钱不干活的道理。身为上三旗的佐领不但要管理佐领内的旗人,还要负责从其中把尖子挑选出来送去侍卫处和护军营,这些人入了这两个地方编成班,每月轮值宿卫紫禁城。 而毓朗也给自己在护军营补了个护军校的缺,原本身为上三旗勋旧子弟,毓朗便是入侍卫处担任三等侍卫也不是不行。但这几年跟二叔一房住在一起,总有牙齿碰舌头的时候,两房人的矛盾已然是有些掰扯不清楚了。 赫奕正当着二等侍卫的差,他要是进侍卫处,叔侄俩在家天天见,出了门入了宫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毓朗觉得自己过不了那个窝囊日子,就自己找关系进了护军营。 侍卫处为内班,一、二、三等侍卫加蓝翎侍卫负责护卫乾清门至午门一带,五日一轮换。护军营为外班,由领侍卫内大臣从上三旗的各个佐领内挑选,选出来的护军负责皇城外围和景山、神武门的护卫,三日一轮换。 一个佐领里,只有二到三个人能入侍卫处,余下二十名都入护军营,光从这个区别上,也能看出来哪儿才是更好的去处。可毓朗就是不愿意低这个头,把自己佐领内的两人送去侍卫处,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一头扎进了护军营中。 赫奕跟老太太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毓朗正当值,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这门亲事已经口头上说定了,自己的庚帖被家里送去沈家,再过些日子等沈家打听清楚自己这个人没什么问题,就该两家约着正式换帖了。 “额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让人去护军营找我回来。沈家什么人家你问清楚了吗就答应。” 赫奕当年作为二房是分了不少产业出去的,因着家中除了两个庶出分不了多少家产的叔叔,嫡出的也就只有长子额尔赫和赫奕,手心手背都是肉,家里自然亏待不了他。 本来也没什么,两人都是从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谁多谁少谁也不在乎这些。只是谁都没想到额尔赫会走得那么早那么突然,他这一走,两房之间的平衡就彻底打破了。 老太太刚开始肯定是心疼长子留下的孙子,和肚子里还怀着遗腹子的大儿媳妇。赫奕搬回大宅来住,的确也是为了能孝敬老太太,给一家子顶门立户。要不然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和没出生的遗腹子,且不知道该怎么活。 但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注定矛盾越来越多。亲母子都这样,就更别提隔着房的妯娌叔子。 五年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老太太佟佳氏再怎么想大儿子也不可能整日哭天抹泪的过日子。再加上这几年二房又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孙辈儿,赫奕也从三等侍卫升到了二等侍卫,两个房头之间的差距就难免被拉开了。 是个人都希望过儿孙满堂美满团圆的日子。 大房这边再是恢复了正常日子,可看着打扮素净的儿媳、生下来就没见过阿玛的小孙子,沉默寡言得有些郁气沉沉的孙女,和整天泡在护卫营里的长孙,怎么看还是二房这边有出息有将来得多。 老太太的心越来越偏,家里上下谁都知道。毓朗对此是无可无不可,毕竟老太太都多大年纪了,她瞧着谁高兴就多偏心些也正常,自己犯不上较这劲儿。 但二叔越过自家这一房擅自把亲事给自己定下,毓朗还是动了火气。赫舍里是什么家世,沈家便是在旗又如何,说是那家的姑娘高嫁都是高攀了沈家。 光生气没有用,那天毓朗心里憋着一股气径直冲到老太太院子里,想要推了这桩亲事。 谁知到了正院,老太太就一脸笑意拉着自己坐下,保养得宜但皮肉枯萎干巴巴贴在骨节上的手紧紧攥着自己,跟自己说他的亲事总算有了着落。 沈家虽在汉军旗但家中父亲、祖父都是有实权的,尤其沈父现在就是户部福建司的郎中,还是主管漕运仓储。这样的人家家底子厚,有这么个老丈人实惠。 实惠不实惠的毓朗真不在意,家里二叔和二房再怎么得势,这一支的佐领总归在自己手里,只要还有这个自己就缺不了银子。再说了,好男儿顶天立地,哪能人家姑娘还没过门就打起人家的主意,臊得慌! 不过这都不是毓朗没有开口再推拒这门亲事的原因,他只是看着佟佳氏那张真心替自己欣慰的脸,就没舍得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看着大房的人笑得这般舒心,娶妻罢了,娶谁不是娶。 新郎官兴致不是很高,跟喜轿里的沈婉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跟沈婉晴以为的不一样,喜轿并没有在赫舍里家门口停下,而是轿夫抬着轿子跨过火盆进了大门,一路吹吹打打直到新房门外才停下。 ‘嘟嘟嘟’三支箭虚射在喜轿轿门之后,很快就有全福太太打开轿门把新娘子从轿子里扶出来。 盖头遮着脸,沈婉晴看不见外面的环境,脑袋上的凤冠压得脖子都不敢低,只能昂首挺胸直挺挺的,生怕再把哪些簪子钗环什么的弄掉了,那就闯大祸了。 不能低头,就只能垂下眸子去看。这才发现地上的光线不对劲,这不是白天而是晚上。只不过因着是办喜事,整个院子都被高高挂起的灯笼点亮,宛如白昼。 被盖头遮住了大半视线,沈婉晴目之所及的范围很小。只能看到自己的绣鞋和站定在自己身前,新郎官的一双青色云头朝靴,靴子很长,看着这人身量不矮。 沈婉晴手里紧紧握着苹果,尽量让自己的思绪不集中在‘我马上就要结婚’这件事上,但在被全福太太扶着跨过喜轿前的马鞍时,还是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小腹也一阵钝痛。 这是沈婉晴从小到大的毛病,没想到换了个身体毛病也跟着带了过来,只要一紧张就肚子疼。 为了这个毛病不知道被老师嫌弃了多少回,一到考试的时候就要跑厕所。可现在自己是骑虎难下,这一场考试可比自己这辈子上过的所有考场更加艰难一万倍。 毓朗没想到自己要娶的沈氏是这么个人,身量纤细却高挑,骨架玲珑却又背脊挺拔,虽看不见脸,双手紧紧握着苹果好像下一瞬就要把这果子从中掰开,脑袋却又微微往上仰着。不像嫁人,倒像是要上战场。 毓朗想问沈氏,自己就这么吓人?但两人身边围了太多人,别说说话,这会儿就是错一丁点儿,沈氏这个新妇进门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两个‘心怀鬼胎’的新人,都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已经千帆思量万般惆怅,其实也不过一息之间罢了。全福太太还在说着吉祥话,回过神来的毓朗主动抬手握住了沈婉晴的露在衣袖外的腕子,低声道:“小心脚下。” 原本到了赫舍里家,送亲的人看新郎官衣服笑意淡淡的样子多少有些不满意。现在见毓朗主动来牵自家姑娘,这才喜笑颜开簇拥着一对新人往屋里走拜天地。 毓朗的手掌很大,或许是从小习武的缘故,手心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蹭在沈婉晴的手腕上,触感有些奇怪。 沈婉晴这次忍住了没激灵,哪怕此刻后背和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还是强压住了。这场景太荒诞了,荒诞沈婉晴甚至都不觉得害怕,还有点想笑。 好在进了门之后,被扶着叩拜天地来回行礼,沈婉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架着,多少有点儿以前上下班高峰期挤在地铁里当沙丁鱼的意思,反而冲散了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沙丁鱼被架着入了东次间的新房,刚成为夫妻的两人被全福太太和喜婆们簇拥着并排坐在炕上。一旁的喜婆还在碎碎念叨着,都是满语沈婉晴只能靠原主的本能听个半懂。 没过多久,盖头被掀开,沈婉晴这才赶紧趁机把整个屋子都扫了一遍。 不大,布置得很喜庆也很仔细,看来这家人对于娶媳妇这事没有糊弄。外面的天果然是黑着的,只有灯笼烛光映着窗户纸透进来。 屋子里站着不少人,看得人眼晕。沈婉晴实在还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只能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自己的丈夫:赫舍里毓朗。 毓朗今年十七,沈婉晴出生于康熙十一年冬月初一,毓朗是康熙十三年正月十六的生日,要是不看月份自己可比他还要大两岁。 眼前这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年轻人,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十八岁的时候。 眼前的男子是俊朗的,但沈婉晴暂时并不在意他长得好还是不好。因为他的一双眸子太锋利了,剑眉又稍稍往上仰着,眉骨高耸眼眸深邃,把本就凌厉的眼睛衬得越发像鹰隼一般。 瞳色在烛光下是琥珀色的,中心那一点却又如墨般沉黑,叫人捉摸不透。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下颌骨干脆利落地像是刀锋磨出来的。 下巴处有一道疤,浅淡了但不算短,沈婉晴调动记忆才想起来,这人去年跟着康熙一征了噶尔丹,他恐怕是真杀过人的。 “大奶奶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不成。” 第3章 坐财,听着好听,说白了就是可着新娘子一个人折腾。说得好听叫让新娘把财留住,说得不好听就是给新妇一个下马威,让人进了门之后规规矩矩的。 可对于沈婉晴这样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真要是老实人,别说坐财,便是坐在刀山火海上她照样老实。不老实的人别说让她坐财,就是给她个家财万贯,回头该不老实照样不老实。 沈婉晴自觉自己不是个老实人,所以等到屋里没人了,外面没动静了,便立马从炕上窜了下来,仔细打量眼下独属于自己的新房。 原来屋子不小,只是被碧纱橱隔出里外。外边面积大些,靠着南墙盘了一铺靠窗的炕,日常起居都在外面。里边更小,只摆了一张大红织金的缎帐围着整张老红木的架子床,和一张比外间更小巧的梳妆台和圆凳。 帐顶绣着瓜瓞绵延,大红缎面的被子、鸳鸯枕,就连窗户上的窗花都是龙凤呈祥。整个屋子都像是那种大制作的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处处透着精致和真实。 让一直都还有些游离在外的沈婉晴心直直往下沉,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不过即便心情差到了谷底,沈婉晴还是在重新坐回炕上的时候,偷偷抬手去挨着炕的窗户上嵌的玻璃。清朝就有玻璃了这事沈婉晴知道,但她没想到赫舍里家就有。 不过不是一整块,一扇窗户只有正中间四小格拼成的一大格是用的玻璃,其他地方还是用的高丽纸来糊窗户。 但这就很好了,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是会竭尽本能的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相熟的方言相近的口味,甚至一块看上去还有点浑浊的一小块玻璃。 坐财,得新妇盘腿正坐一整晚,直到天亮下能下地。沈婉晴不知道此时每一个新娘都那么乖巧顺从一直端坐到天亮,但她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这么老实的。 凤冠不敢拆,拆了就梳不上了。穿在外面的褂袍可以脱下来,房中就有挂衣裳的架子,看上去比后世的挂衣架要精致许多。 沈婉晴轻手轻脚把衣裳脱下来挂好,又抽了两个枕头抵在自己腰后,本来是打算一边翻看脑子里现在还乱成一锅粥的记忆,一边把这一晚熬过去,谁知记忆里的沈姑娘还没长到五岁,沈婉晴就直接坐着都睡着了。 在家的时候好好睡睡不着,现在坐着倒是睡得挺香。再醒来的时候沈婉晴是被人附在耳边轻轻叫醒的。 “姑娘、姑娘,快醒醒,你怎么把喜服都给脱了,快些醒醒。” “别急,喜服挂在那儿了,我马上就穿。” 来的是原主跟前的大丫鬟春纤,从小跟着原主就是原主的小尾巴。 沈婉晴怎么睡着的,就是先翻腾记忆里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亲人仆人,想着想着就想看看原主小时候怎么跟她们相处,跟在脑子里放电影一样,一下子就看睡着了。 这会儿便是没睁眼,沈婉晴也知道来的是谁,“春纤,什么时辰 ,天亮了?” “快了。奴婢去厨房拿了一碟子饽饽一碗粥,姑娘先垫一垫,今儿还好些事要办,不吃东西可不成。” 坐财是不让动,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婆家想要给新妇个下马威,娘家跟来的人也得想法子心疼心疼自家姑娘。 要是真就这么看着新娘子从半夜坐财到天明,连口水都不给端,婆家人看在眼里就知道,这家姑娘在娘家恐怕也就那么回事。 七月底的天已经处暑了,天亮虽还早着但这会儿一点也不热,甚至因为昨天折腾得太累又没吃什么东西,沈婉晴此时此刻还觉得有一点点冷。 坐直身子把枕头放回原本的位置上去,沈婉晴三下两下把一碟子饽饽全给吃了。 饽饽是豆沙和奶酥馅的,应该刚做好没多久还是热的,把空落落很的肚子填满,一瞬间甚至让沈婉晴有点想哭,她想起自己没到这地方来之前还没吃的外卖,太可惜了。 “姑娘别哭啊,奴婢问过冯嬷嬷了,嬷嬷说只要等过完今天就好了。” “好什么好,哪有好的时候啊。” 原主在家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作为夹在最中间的孩子,家里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姑娘,但注意力总是很难放在她身上。 小姑娘也爱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姐姐一起添置衣裙首饰。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有发脾气不高兴的时候,但家中的母亲忙着管家忙着外面的铺子田庄,忙着张罗姐姐嫁人哥哥娶妻,生气了也多是姐姐过来安慰妹妹。 总之沈婉晴这个嫡出的姑娘在家里没受过委屈,却也一直温温吞吞的,没闯过大祸也从来不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这会儿近乎泄愤一般咬牙切齿的话,春纤也只是愣了一下,觉得姑娘是被这一夜给熬坏了,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异样。 倒是沈婉晴自己说完这话就后悔了,这个原主并不是一个性情锋利外露的人,反而是温吞内敛,就连有时候哭也是默默掉眼泪,没有一丝动静。 这样的人不会总说这样的话,所以沈婉晴立马又把自己的情绪给强压下来,学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春纤送来的粥水:“咱们的人都安顿好了吗,昨晚上你们睡在哪里。” “姑娘放心,用不着操心我们。到底是尚书留下来的,姑爷这宅子大得很,咱们院子后面有一整排的后罩房,奴婢跟秋纹一个屋子,一人还给了一个炕柜放东西,住得下。” 住得下,就代表住得不算好。有炕柜的意思就是只有个炕柜,怕不是连多余一张凳子桌子都没有。分了家的两房又重新住到一个屋檐下,这一家子内里还不知道怎么个一团糟。 “先凑合着,等我腾出空来了过去瞧瞧,到时候再说。” “诶,都听姑娘的。” 春纤没再说什么好不好的,这时候好不好都是次要的,春纤扶着沈婉晴起来把喜服重新穿好,又把鬓边散落的发丝重新掖回去,等把身下的褥子都捋得平整看不出异样,天也亮了。 春纤悄悄端着空了的碗碟出去,没多会儿早准备好了的喜娘就从外边进来。两方人马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却又谁都没叫破。 沈婉晴没经验,照旧还是脊背挺得笔直盘腿坐着,仿佛这一夜都是这么坐过来的。岂不知这幅模样落在几个中年妇人眼里,就是个不打自招的样子。 跟在几个喜娘后头进来的是毓朗,昨晚上沈婉晴坐房里偷着睡着的时候,毓朗正在前院招呼宾客。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不喝醉不行,即便身边还有好几个好友和佐领下的帮着挡酒,毓朗这会儿也还是有些醉眼惺忪,一副宿醉未醒活像只潦草小狗的模样。 小狗看着神采奕奕的沈婉晴,没忍住朝她瞪了一眼,想要她把那挺成一根竹的背脊弯下去些。可惜刚见过一面只喝了一杯酒交情,还不足以让沈婉晴明白毓朗的意思。 小破孩儿瞪谁呢,沈婉晴寸步不让扔了个白眼回去,随即便把腰背挺得更直了,看得毓朗本来就一抽一抽的太阳穴更疼了一点儿。干脆一屁股坐到一旁懒得说话。 “这衣裳……” “衣裳就这样,挺好。前边老太太还等着呢,劳烦几位婶子抓点紧。” 旗人的衣袍褂子大多宽松,用来做喜服的料子更是重工重绣,看着板正又硬挺的,刚穿在身上是大气好看,但要是脱下来再穿上,要说不留下一点痕迹那是不可能的。 沈婉晴只来得及抚平自己能看见的皱褶,但其实在几个喜娘眼里,这沈家姑娘坐财可真算不上好。 但好不好的她们说了不算,原本沉默坐在一旁的毓朗及时打断她们想要说的话。 折腾了一晚上还不让人家打个盹儿了?反正等开了脸重新梳了头就要把喜服换下来,只要老太太和额娘瞧不见就行了,多这嘴有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毓朗又顺势从袖囊里抽出几张银票,让身旁的常顺挨个塞到几人手中,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出了这张门就不要再提今天早上这事了。 怎么说也是职场里蹚过来的人,这几个喜娘吞吞吐吐什么意思,沈婉晴这个时候再不明白就有点儿傻了。当即就变换了态度,摆出一副温柔娴静如小白兔的样子。 由着几人拿着细线在自己脸上把脸颊两侧的绒毛绞干净,又拆了凤冠重新梳头戴上钿子,最后换上石青色吉服和大红百褶裙,腰间系上月白苏绸汗巾,全然一副新婚妇人打扮,这才跟着毓朗从新房出来。 从新房走出来了,沈婉晴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日后要住的地方,一个四正四方的小院。 正房五间,正厅用来待客吃饭,东边次间用作寝室,西边次间和左右两侧的角房还没去看,但想来应该是用作茶房或是小库房之用。 东西两边厢房也很周正,一看就是当年帅颜保还在世时建的宅邸。沈婉晴跟着毓朗往中路正院边走边看,直到走到半道了才低声开口问道。 “你……”话开了头,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年沈家给原主找的嬷嬷教的规矩,旋即又改了口:“爷方才给了多少银票。” 毓朗再没想到,自己新婚娶的妻子第一句话会跟自己说这个。一时间脑子里有些糊涂,“什么?” “就刚刚那几个喜娘,你给了多少。”沈婉晴生怕他没明白,又拿眼神往后示意了一下,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都得给银子封口的话,往后得花多少钱啊。 第4章 刚见面,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两沈婉晴也不会放半个屁。 她问这个只不过想早点知道毓朗平时打赏花钱是个什么路数。现在知道了,只觉得前路又更加暗淡了几分,这么大手大脚的,这府里花钱也忒没数了。 不过此刻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入了正院沈婉晴整个人就立马紧绷起来,今儿这事对自己来说本质上不是见婆婆和婆家人,而是见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老板和上司。 别的不说,光是头上这两层婆婆和一个婶娘,要是处理得不好别人难受不难受不好说,自己肯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毓朗是长房长孙,两人进屋时正房里人都已经到齐了。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佟佳氏穿戴雍容又鲜亮。石青色松鹤纹衬衣外边套着一件缂丝万字不断头的对襟坎肩,袖口处又翻出两寸大红亮缎,沿边一道金丝回纹,一看就是为了毓朗这个长孙娶妻认真打扮过的。 倒是坐在佟佳氏身旁两侧的妇人各有各的不对劲,下首右边的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着一身银红色衬衣搭配玫瑰紫绣牡丹的褂子,头上戴着钿子满是点翠,十足一个富家太太的模样。 下首左边的妇人看上去年长些,一身深蓝色四合云纹的衬衣配上同色系的氅衣,沉得如同一口深潭,袖口翻出来的素绫只沿边绣了一道绛紫的回字纹。 手里捻着长串佛珠,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一定是日日拿在手里念的,那温润的光泽看得沈婉晴眼红。自己就差了这份耐心,买的串儿全扔家里落灰,也不知道自己来了这儿,那些东西要便宜了谁。 看这坐次和年纪,此人一定是原主的婆婆钮祜禄氏。出身跟温僖贵妃同族,她的曾祖父跟温僖贵妃的祖父是亲兄弟,温僖贵妃这一支为第八子,钮祜禄氏这一支为长子。 钮祜禄氏出身不低,玛法陈泰曾为定西大将军战死沙场,阿玛马尔塞任西安将军,驻防西北。钮祜禄氏在家中排行第二,亲娘虽是姨娘,但从小在玛法和老太太院子里长大。 后来家里给定下的亲事,额尔赫身为帅颜保的长子,成亲之前就已经入了侍卫处任三等侍卫,论前途绝算不上不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帅颜保不是个长寿的,还不到四十五就走了。这就罢了,家里到底还有额尔赫这个长子顶门立户,一家子都觉得再过几年,赫舍里这一支又能重新威风起来。 可人挣不过命,给帅颜保守的三年孝还没过完,额尔赫也死了。他这一死几乎带走了钮祜禄氏大半的生气。要不是办完丧事才发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恐怕她也撑不过来。 撑过来了,却只有一半的魂。这一半魂能支撑着钮祜禄氏活着,看着几个孩子,但更多的她就没那个心劲儿了。 哪怕这会儿是新媳妇进门,她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她的无力和倦怠。 沈婉晴没忍住又偷偷往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眼,大概就猜到了二人的身份。果然年轻的那个是二房的婶子舒穆禄氏,她阿玛也是正黄旗内世管佐领,她和赫奕的亲事就是八旗旗人间最门当户对的那一种,跟毓朗和沈婉晴的截然相反。 头一次见家中长辈,沈婉晴要给长辈依次敬茶。钮祜禄氏身侧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姑娘,和乖巧挨着小姑娘坐着的更小的男娃儿。 这是毓朗的一妹一弟,妹妹还有两个月就该过九岁生日了,弟弟今年虚岁五岁,便是放在眼下这个成年早成家也早的世道,都还是两个小孩子。 一个小一个更小,原本觉得自己倒霉加倒霉沈婉晴,一下子就懒得再抱怨怎么穿越也没穿越个好点儿的人家。这样的一家子,毓朗没有资格拒绝二房搬回来。 几个小孩儿都很懂礼数,等沈婉晴这个大嫂给长辈敬过茶,便依次站起身来给沈婉晴行礼请安。 沈婉晴是长嫂,按理自是当得起几个小姑子小叔子的请安。但是此刻沈婉晴脑子里又突然闪回过一个片段,是原主的娘徐氏在前天晚上,原主要嫁出门的前一天,去她屋子里絮絮叨叨说过的很多话。 话很多很杂,当娘的恨不得一个晚上就把她这辈子所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办法都教给女儿。其中有一件就是一再叮嘱原主,进了赫舍里家不要自持长嫂的身份。 虽说已经入关几十年了,但满军旗和汉军旗之间还是有差别。如今虽然在八旗内,满军旗和汉军旗结姻亲成婚的人越来越多,可赫舍里家到底跟元后同出一脉。 说句大不敬的话,论关系辈分毓朗还是如今太子的族叔。嫁去这样的人家怎么算都是沈家高攀了,千万不要端着架子。 徐氏这话自有她的道理,可惜沈婉晴天生不是个多听话的人。让她装乖巧可以,让她伏低做小万万不行。 沈婉晴作为长嫂稳稳受了赫舍里两房几个小姑子小叔子的礼,这才把礼数回过去。 新妇进门要给家里上下所有人都准备见面礼,一屋子人互相行礼请安过后,沈婉晴朝身后的春纤和秋纹看了一眼,没多会儿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箱子进来。 进婆家的见面礼,可不像沈婉晴以为的送个绣袋荷包做两双鞋就能‘表了心意’的,这些东西依着身份和规矩早就准备好的,差一点都不行。 比如给老太太佟佳氏准备的东西里,就有一尊专门从黄庙请回来的佛像和一串蜜蜡朝珠,光是这两样就花了将近二百两银子。 而给钮祜禄氏这个婆婆准备的则是老山参两支,品相都是比贡品更好上三分,直接从辽东弄来的。还有一架沉香木嵌百宝的插屏,也是从南边运来的。 赫奕今日当值入宫不在,他和舒穆禄氏的礼就一齐给了。其中一把腰刀和一副珊瑚耳坠最显眼,都不是北边的制式。尤其那腰刀,惹得毓朗看了一眼又一眼,一看就是真眼馋了。 眼馋的还有自己的小姑,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对沈婉晴给二房两个小子准备的彩漆木马喜欢上了,一双眼老盯着那木马看。 两个房头平日难免有磕碰,连带着两个房头的孩子也学会了较劲儿。不是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平日里也在一起玩,但就是不能碰上事。甭管大事小事,碰上了都要较劲儿。 二房的惠中才六岁,虽然进学读书了但毕竟还小。小孩子藏不住事,见芳仪一直往自己的木马上看,便也拉着舒穆禄氏的衣袖哼哼:“额娘我想要大姐姐的多宝匣。” 说完,惠中这小子还故意朝芳仪哼了一声。小孩子天真也世故,他很早就知道家里妈妈(满语祖母的意思)偏疼自己和哥哥,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新进门的大嫂肯定会再想办法给自己一个多宝匣。 “可多宝匣只有一个啊。”偏偏沈婉晴是个不吃这一套的主儿,还没等一直看着孙儿耍赖笑得开心的佟佳氏说话,就先把话给接了过去,“那你总不能把你大姐姐的多宝匣给拿了呀。” 沈婉晴语气里满满都是哄孩子的调调,特别像卡通台的知心姐姐。说出来的话却连一个孩子都知道不能接,真要是点头说自己想要,回了西院就得挨揍。 “那怎么办。” “不如等惠中的二哥给惠中娶个嫂子回来,到时候就有新的多宝匣了。” 大房和二房,因为住在一个府里,即便分了家也还是混在一起序齿。毓朗为长,二房长子图南行二,惠中排第三,当年额尔赫留下的遗腹子取名为菩萨保是老四。 姑娘中芳仪为大,二房这两年添了两个庶女,都还没满周岁,家里现下只二姑娘、三姑娘的叫着,还没给取名字。 这么排着,在外人看来这就是连着筋的亲骨肉一家子。但关上门来,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不分远近亲疏。 小孩子脑仁儿就那么点儿大,一听沈婉晴说二哥也要娶嫂子,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又趴到他亲哥身上连连追问二嫂什么时候进门,他要一个多宝匣。 不过一两句闲话,年纪小的孩子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人们心里都各有各的想头。 舒穆禄氏脸色不变,倒是站在她身后伺候的嬷嬷看上去笑模样有些勉强。 这两年家里家外说大房撑不起门户的有,说二房压着大房另有图谋的更多,现在新进门的大奶奶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让人不多想都难。 佟佳氏这老太太也笑着,之前老二给毓朗说下这么一桩亲事,她会点头是因为这个媳妇和沈家是个里子实惠的,却不想这沈家的姑娘连脾气性情都这么寸步不让。 孙媳妇不让人,佟佳氏觉得是件好事,尤其是转头看看坐在一旁还是一潭死水的大儿媳,她心里就隐约觉得长房日后好不好,怕是只能靠沈氏了。 沈婉晴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天降了这么大的重担,又自以为地装起乖顺,老老实实在正院吃过中午饭,这才跟着毓朗出来。 “方才的事是芳仪和惠中不懂事,他俩向来什么都要争个高低,不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吃饭的时候他俩往我这边看了好几眼,想跟我说话又不敢的样子,挺好玩儿的。” 其实沈婉晴压根就不喜欢小孩子,这些年工作场上更是雷厉风行,天天不是跟项目上五大三粗的施工人员混在一起,就是点头哈腰给甲方和合作单位装孙子。 唯一跟小孩子接触的机会,是给甲方负责批款领导家小孩买乐高,还点名了是限量款。 为了这么个东西沈婉晴一晚上跑了好几个商场才临时调货买到,当时买到之后坐在人家商场外的广场边上,真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第5章 小气的沈婉晴再回到东小院,坐下以后真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昨天清早原主在娘家准备出嫁到现在,除了半夜打的那个盹儿,就压根没睡过。沈婉晴此时此刻甚至有些发狠的想,现在就是原主要回来自己也不让。 凭什么把自己弄到这个鬼地方吃了一顿苦头,又稀里糊涂的回去。今儿在正院收的那些回礼,自己都还没仔细看过呢。 “累了吧,下午没事好生歇会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 原本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纤给自己拆了钿子卸了首饰,累得有些发怔的人,一听毓朗要出门顿时就强打起精神来,回头去看他。 甭管以后是自己留在这里,还是自己又稀里糊涂的回去了把原主换回来,眼下这日子都不能糊弄。今儿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天,毓朗要出门,没个正经的理由,传出去明儿自己就得成了笑话。 毓朗大马金刀坐在梳妆台对面的罗汉床上,听着沈婉晴问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几年家里很少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出去,至于出去干嘛了就更加没人管。 老太太从来不管外面的事,只要自己每天去正院请安的时候穿得利索像个爷们,自己便是出去耍子儿赌钱,在佟佳氏眼里那也不过是孙儿出门消遣,算不得大事。 额娘会念叨,在外头不要闯祸,不要把心气儿放得太高。也不要总想着跟二房较劲儿,赫奕是亲二叔,外人再好到底不如骨肉亲。 但说这话的时候毓朗还不到十四,后来毓朗自己给自己在护军营里找了个差事,钮祜禄氏知道以后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从那以后就随毓朗自己折腾了。 家里人不念叨正好,毓朗也觉得自己不愿意听这些啰嗦。直到此刻沈婉晴问他出门做什么,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娶妻了,沈氏是自己的妻子,她问自己去哪儿天经地义。 “是得去一趟护军营,昨儿个来的人多,好些人我连招呼都没打一个。都是一个班里当值的兄弟,不去不好。” 八旗里等级森严,即便是佐领下的正身旗人,见着佐领也得按着规矩行礼请安。但入了护军营,这样的关系反而被冲淡了些。 入关之后这几十年,不管是主动还是不得已,满人都慢慢看明白汉人的生活方式和处世规则。别管八旗那一套规矩如何森严,你是主子我是奴才的,入了仕途进了朝廷想要往上走得更远,这一套就多少要收敛着些。 赫舍里家多显贵,正黄旗满军旗内又多是入关前率部投归的勋旧和有战功的满族大姓为主。毓朗的家族和出身,注定了他以前跟汉人往来得不多。 没入护军营之前,毓大爷还真就不懂外面那一套,他是主子那就是主子,天天过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横冲直撞,是京城内城里最常见的纨绔小爷。 直到进了护军营,从正黄旗那圈圈里跳出来了,见多了人和事,吃了几个哑巴亏,才渐渐明白以前自己那样子多欠揍和讨人嫌。 佐领下的旗人对佐领再恭敬,人家转过头还是要替自己奔前程的。进了护军营和侍卫处,谁上谁上不去这里面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便是上不去,这个月老让你带着人去巡景山还是就在皇城外头转两圈,就能回值房里猫着等天亮,这里面的差距可比什么主子奴才的来得实际一百倍。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没了阿玛的毓朗这两年吃过亏也学了乖,现在就连人情世故也懂了些。 “昨天那场面我没顾上就没顾上,他们也不能挑我的礼数。可今天要是不去一趟,是不是不大好。” “别空着手去,家里要是有酒让人多搬上几坛子。也别晚回来,中午老太太还说二叔散了值就回来,我不想一个人敬茶。” “那肯定的,我只去一趟,都用不了一个时辰。” 春纤梳头极快极好,卸了钗环重新给沈婉晴梳了个大辫子垂在身后,发尾只系一根缎带,其余的首饰一概不用。 吉服袍也换成了藕荷色的实地纱衬衣,下身着水粉百褶裙,露出小半截软缎绣白蝶的绣鞋。 换下束缚了近两天的衣服首饰,沈婉晴背对着毓朗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春纤也抿着唇笑。自家二姑娘最是个惫懒不耐烦折腾的性子,这两天真是难为人了。 “那大爷早些去吧,也不用那么着急回来,既是同僚陪他们坐一坐也是应当。” 身上舒服了困意就立马涌了上来,对于毓朗这个人,沈婉晴半夜还没睡着那会儿就已经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 活着,不管在这个地方能活多久,就好好的活下去。对于跟毓朗做真夫妻沈婉晴并没有那么抗拒,但再怎么着也不能是这大白天的,所以她想要赶紧把人支走,自己好安心睡一觉。 “不着急,陪你坐一会儿。” 本来毓朗想说等你睡着了自己再出门,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没好意思说出口。明明平日跟护军营那些人混在一起,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偏今儿不正常。 沈婉晴绣鞋鞋头上缀着小南珠,一步一晃,毓朗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是不大想出门。 “那我就在炕上打个盹儿就行了,等会儿还得去正院,真睡得沉了怕耽误事。” 毓朗是新郎官,他愿意留下自己这个新妇就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见他此刻没有起身的意思,沈婉晴也不再啰嗦什么,起身往罗汉床这边来。 昨晚上太忙都没来得及看,今早上沈婉晴才看清楚靠着南窗的炕不止是炕,炕上还摆着一张三面围屏的罗汉床。 罗汉床上的被褥都是铺好的,因为是新房连着三天都不会收起来,沈婉晴脱了绣鞋躺下,毓朗就隔着炕桌坐在另外一边,安安静静的。 本来以为身边坐着个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的毓朗自己会睡不着,其实挨着枕头不到三分钟,沈婉晴就睡得不省人事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太阳西沉,都要吃晚饭了。 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和小说,总听说清朝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其实不然,原主的爹在福建做知州多年,整个南方基本跟后世一样,都是一日三餐,连带着驻守在各地的驻防的八旗,也跟着习惯了这样的饮食生活。 京城的旗人和宫里确实一日两餐,但除了这两餐之外还有点心。清早起来有早点,下午有茶点,到了晚上还有宵夜,只要家里吃得起就没有说不让吃的道理。 十九岁的姑娘不算小了,尤其原主从小在家就养得好,没吃过苦没受过饿,这具身体着实比沈婉晴以前要金贵许多。 中午的饭丰盛但那会儿还端着新妇的架子,不敢大口吃。下午的点心又被沈婉晴直接给睡了过去,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饿得心里都发慌,能吃下一头牛。 第6章 毓朗还没回,自己睡觉前才拍着胸脯说去去就回的人,这会儿都没见着影儿。 对此沈婉晴其实并不意外,对她来说毓朗现在顶多算是一个单位有亲密接触的同事,而被同事放鸽子拖拖沓沓的事,她实在经历得太多了。 睡饱了的沈婉晴坐在梳妆台前,让春纤给自己赶紧重新把钿子盘上,头梳到一半,从外间进来一个嬷嬷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朝沈婉晴不卑不亢地行礼请安。 “大奶奶可休息好了。” “嬷嬷怎么称呼,今儿忙得厉害也没来得及跟咱们院子里的人见一见,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嬷嬷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发髻盘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打扮看上去活像朴素版本的钮祜禄氏,就连耳朵上的珍珠耳钉都紧紧贴着耳垂,行动间纹丝不动,真是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人肯定是钮祜禄氏调教出来的。 果然,这嬷嬷姓周,当年是钮祜禄氏陪嫁过来的家生子。后来钮祜禄氏做主把她配给赫舍里家的管事,成亲生子之后又重新回来给毓朗做了奶嬷嬷。 周嬷嬷是毓朗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丈夫替毓朗看着城外的田产,儿子长禄管着毓朗的内书房,要说亲信,他们这一家子就是毓朗跟前最亲近的亲信。 本来下午沈婉晴该见一见东小院的下人们,把早就准备好的赏给发下去,谁知这一觉睡得太沉就这么睡过去了。 下半晌的时候周嬷嬷本想过来问问春纤和秋纹,这新大奶奶准备什么时候起床,可又被毓朗跟前的大丫鬟碧云给拉住。 规矩是规矩,但大新大奶奶到底是汉军旗来的,若是人家家里的规矩跟府里不一样,何苦这个时候得罪了人。 今早新大奶奶在正院说的话,整个府里都已经传遍了。东院这几年明里暗里受了多少西院的气,现在虽还看不明白新大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起码是个嘴里长了牙的主儿,这就比闷葫芦老实头子强。 既不是个老实人,眼下就不好拿府里的规矩来压人。自己几人是大爷贴身的亲信是不错,但再亲近难道还能亲过一张床上睡觉的夫妻? 这院子里的人不来问,春纤和冯嬷嬷自然也不会把睡得正香的沈婉晴强行喊醒。就为了一个给奴才下人发赏的小事把主子弄起来,听着都不像话。 “大奶奶进门,咱们院子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这一下午已经有好几拨人来问奴才,什么时候能来给大奶奶请安磕头呢。” “嗯,知道了。” 沈婉晴当然知道她们是为什么,但她也没打算解释自己是太累了所以睡过头了,毕竟这两天自己累不累,长了眼睛的都该知道。这个周嬷嬷现在来说这个,就是没把自己的事往心上放。 “下午就该见见大家伙的,毕竟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过你们大爷今儿没回,本来说得好好的出去一趟就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要不等大爷回来我俩一起见吧,嬷嬷说呢。” 参加工作的时间久了,沈婉晴也从刚毕业时的二愣子变成了一张嘴就能祸水东引的人精。谁说不赏不见你们了,不见自然有不见的道理,自己一个新过门的大奶奶,头一天就被你们大爷撂下了,你们还搁这儿想讨赏,想什么呢。 “对、对对,该一起见。大奶奶您这是不知道,咱们大爷这不光是咱们正黄旗的佐领,还在护军营里任护军校。 出了府总免不了有应酬,这会子没回来肯定是又被旗下那些人和护军缠住了,大奶奶可千万别误会了大爷。” “那肯定不会,爷们嘛在外边都忙。我家爹和哥哥都这样,一个去了衙门就不见回,一个去了书院就没了人影儿,都是一样的。” “正是这个道理,大奶奶还没嫁过来咱们就都听人说奶奶知书达理端庄和气,如今见着人儿,到真是个佛菩萨呢。” 周嬷嬷拿毓朗的佐领和出身给自家主子抬点儿,沈婉晴自然不轻不重地还回去。满八旗的世管佐领是值钱,沈家几代经营也不是纸糊的。你家大爷在外边应酬忙,难道我就没见过真正忙正事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这话说完,周嬷嬷的态度当即就软和了一大半,恭维的话说了几句见沈婉晴只微微颔首也不说什么,便老实站到一旁不说话了。 倒是碧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个新大奶奶真有意思,不光对着西院硬得硌牙,怎么回了东院还是这幅看似圆滑有事好商量,其实硬得恨不能把人牙崩掉的性子,这可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没意思,沈婉晴拖拖拉拉梳好头换好衣裳还得起身往正院去。早上二老爷赫奕不在,自己还欠了一袋烟没给他点上,这种有关礼数的事,赫舍里家看得特别重,沈婉晴也不打算在这种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婉晴到正院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早上是这样晚上又是这样,沈婉晴来得不算晚,老是这么着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这就跟后世在公司上班,不管是早会、晚会还是小组会,不管你什么时候到都是最后一个,那种感觉特别差,是一种明知道所有人把你隔离在外,你又毫无办法的无力感。 那是工作,眼下自己是嫁到这个家里来了。二房在这种事情上踩自己一脚那很正常,舒穆禄氏带着孩子来得早,在佟佳氏跟前献殷勤的孝顺儿媳就是她。 可怎么自己正牌的婆婆钮祜禄氏也不来派人来找一找自己,便是不早来,大房这一大家子一起晚点儿到也行啊,这一家子也真是有意思,怪不得被二房挤兑,连抱团都不会。 赫奕如今多在乾清宫当值,妥妥的天子近臣,听说这些个在乾清宫和养心殿当值的二等侍卫,比前朝的大学士见康熙的机会还要多得多。 赫舍里希福这一脉,从希福那一辈儿起就是文人巨多,赫奕如今虽担着二等侍卫的职,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个身板挺括的儒生。 这样的人不管私底下到底对大房是个什么态度,明面上都做得十分客气。点烟不过一个过场,有这么个意思就行了。 沈婉晴起身坐下之后他还主动问起毓朗去了哪里,也不等沈婉晴回话,就扭头招呼站在屋里角落的小厮出门去找。成亲第一天新郎官不在家待着像什么话,去哪儿都不应该。 这话是说给沈婉晴听的,毕竟是新妇,年轻的小夫妻自然要往好里撮合,现在毓朗找不见人影儿,就连一直客气着不冷不热的舒穆禄氏,也一个劲儿地跟沈婉晴说话,热络得真跟亲亲热热一家人似的。 只有一个人偏要略带几分轻蔑地笑一声,十分突兀地把这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给戳破。 家里还有个小姑奶奶没嫁人,这事原主还没嫁过来之前就知道了。上午去正院的时候沈婉晴还特地扫了一圈,也没见着佟佳氏跟前有个能跟这小姑奶奶对得上号的人。 这下见着了,听她一笑沈婉晴忍不住心头一跳,直觉告诉自己这位怕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 第7章 果然,还没等沈婉晴再说点什么,福璇就率先朝沈婉晴发难:“今儿阿朗媳妇送去我那边的布料,倒是些新鲜料子,就是不知这布料是新的,还是旧年间存下的。” 早上的时候这位福姑奶奶没露面,但给她的礼也没落下。两匹广缎两匹波斯织金缎,再有一对珊瑚耳环,一柄玳瑁做骨的扇子。 这礼数要说还没做到位,说出去都昧良心。便是早上那会儿,佟佳氏见着沈家给小女儿准备的礼也是很满意的。这会儿见小女儿突然发难,老太太也愣了。 “什么新的旧的,今年福州和广州的贡品都还没到港,哪里来的新货。今儿难得一家子一起吃饭,不许歪缠你侄儿媳妇。” 丈夫、长子接连去世,大女儿又嫁去了盛京,守在身边的二儿子虽然靠得住,整天能见着人的时候也就早上请安那会儿。 钮祜禄氏和舒穆禄氏倒是天天在家了,但两个儿媳妇这两年越发不对付,便是钮祜禄氏那么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都时不时总要想法子戳一戳舒穆禄氏的肺管子。 佟佳氏生怕这两人一个不对付在自己这儿打起来,到时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扯了,自己偏着谁都是错。 平日里无事她不让两人在自己跟前待着,只要自己没看见就是不知道,只要自己不知道这俩儿媳妇便是打破头,也跟自己没关系。 这么一来,真正陪着佟佳氏最多的就是小女儿福璇,再加上福璇一直没能说定亲事,当额娘的偏疼小女儿些也是有的。 明知道是福璇在没事找茬,她也只是用半真半假嗔怪的语气说了女儿两句,打算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沈婉晴见佟佳氏这样,第一反应是去看钮祜禄氏。死了丈夫没了前程依靠是不假,但要是眼看着小姑子往自己新儿媳妇头上拉屎都不管,那这人恐怕是脑子有点问题了。 好在钮祜禄氏冷漠归冷漠,还不是个蠢人。没等沈婉晴说话,更加没顺从佟佳氏把这事给糊弄过去,而是接过福璇的话反问回去。 “什么新的旧的,这新的如何旧的又如何,二妹妹还得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下次朗哥儿媳妇怕是该为难了。这请安送礼还送出不是来了,额娘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大嫂,你也不用为难额娘,额娘是袒护我,我们是亲娘俩这也没什么不对。你要问那我就说,新的便罢了,新人进门新气象,本就是这个道理。 要是是旧的,我就要问上一句阿朗媳妇,这个家里谁是旧人,怎么家里人人都得了东西,只有送到我那儿去的布料是旧年的货。这是无意,还是新媳妇进门看不惯我这个嫁不出去老姑奶奶了。” ? ?? ??? 要是头上能有个对话框,沈婉晴就得打满屏问号。什么鬼玩意儿?给福璇这个小姑准备的是绸缎布料,就是沈家想着她以后总要成亲嫁人,这些东西都是能压箱底的,真以为波斯的织金缎满大街都是呢。 “小姑这话说得真有意思,这织金缎确实是去年到的港。可这要算是旧货的话,那给老太太的那串蜜蜡佛珠的蜜蜡,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 还有给额娘准备的辽参,也是三十年的老参,今年的新货怕是还没长成。是给二叔准备的腰刀,也不是今年新锻造的。要按着小姑的道理,这桩桩件件都是旧物,自然也没什么新旧之分了。” 沈婉晴不怎么生气,主要是因为福璇这人连挑刺都不会挑刺。哪怕她今天借着自己是新媳妇的由头,让自己从头站到尾,端茶递水地伺候她这个姑姑呢,那都算她理直气壮。 又或是拿家世来压人,毕竟满八旗里的上三旗就是人上人,她要用身份拿乔来挤兑自己这个汉军旗高嫁进赫舍里家,都比拿着自己送的绸缎挑刺要强得多。 这种连点炮都不知道该怎么点的人,沈婉晴真心气不起来,要是浓缩成三个字的话,那就是单纯的看不上。 “小姑姑,东西你要看不上,那等会儿我派人去拿回来。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为难我媳妇儿。” 沈婉晴在心里轻轻念叨了一句看不上,身后就传来了毓朗清冽中又带着几分砂砾的声音。或许是有不满,即便是冲着福璇这个小姑姑,他语气里也含着几分怒意。 好在这人说话带着一点点尾音,丝丝缕缕藏着几分懒洋洋。像是在质问福璇你当真要这么闹,又像是在说你爱怎么怎么,这事爷没当真。便是有怒意,也不那么明显了。 “什么为难不为难,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为难。一家子说话谁还拿尺子一字一句的量着,我还没问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留你媳妇一个人在府里。别的时候你在外边耍就耍了,这几天是什么日子你也出门?” 得,才挤兑了福璇一句,就惹得老太太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毓朗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拍,干脆不说话了。 倒是福璇,方才还咄咄逼人恨不得把沈婉晴从头到脚都挑剔一遍,这会儿见毓朗回来反而又老实了,还抬手去扯佟佳氏的袖子,让她别絮叨侄儿。 都是混不吝的主儿,又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佟佳氏眼里这种事无需分出个对错,压制下去不提也就罢。 沈婉晴不喜欢这种处事作风,但不妨碍她乖乖闭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在沈婉晴工作一个月之后,因为一个不是自己的错处而去争取结果,而最后的结果是自己被辞退之后,就彻底明白了。 不大不小闹腾一场,揭过之后一家子又和和气气坐下吃饭。沈婉晴这个新妇挨个给长辈们盛了碗汤,就被毓朗拉着手腕在自己身边坐下。 回来得晚了,毓朗自觉理亏,这一顿饭的功夫显得格外殷勤,就连舒穆禄氏这个婶娘故意拿小夫妻打趣开玩笑,也都被他主动接过去。而沈婉晴则专心专意吃饭,这一顿谁再不让她吃高兴了,她才真要跟谁急! 吃过晚饭,一家子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没多会儿也就散了。年轻的夫妻落在最后,刚走出正院门口就被从后面匆匆赶上来的福璇给叫住了。 “阿朗!阿朗!你等等。” “小姑姑还有什么事,还要我媳妇派人去你那儿把那些旧东西拿回来不成。” “你好好跟我说话,阴阳怪气什么。” 不再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沈婉晴能看得出来毓朗和福璇这对姑侄的关系并不差,至少福璇的态度是很亲近毓朗这个大侄儿的。 “你傻啊,我挑你媳妇的刺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二哥也是,上三旗里这么多人家哪家不好,非要从汉军旗里挑。” “小姑姑,我媳妇可还在呢,你就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就不怕我真跟你翻脸啊。” 毓朗好像很喜欢说‘我媳妇儿’,说得极其顺口,听得沈婉晴总忍不住心头一紧。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确就是他的妻子。但什么媳妇不媳妇的,也不知这人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你放心,我挑她的礼数,到底是冲着谁去的二哥和二嫂心里清楚。再说她这出身嫁进咱们家,我说两句又怎么了。” 之前福璇拿自己没嫁人当筏子来发难,沈婉晴还以为她是真恨嫁了,才心思重受不得一点刺激。 现在看来这位姑奶奶还真就这么个扎人的性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跟个大漏勺一样。而且这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的不一样,这上哪儿说理去。 “行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你记住你姑姑我是向着你这边的就行,二房那边你小心着些,你成家了媳妇可是自己的,别觉得这门亲事是二哥撮合的就如何,到底你们才是一家子,这胳膊肘啊得知道往哪里拐。” 这话明显是说给沈婉晴听的,但沈婉晴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一点反应都不给福璇。这种人就不能顺着她的思路走,真要听她的说不定下一秒就得被她带到沟里去。 “得得得,小姑你也别说了,按你这说法你也是外人,我们夫妻才是一家人才是自己人。我这个胳膊肘要拐也是往我媳妇儿那边拐,您就别操心了行不行。” “你!” 被自己说的话噎了个半死,福璇被毓朗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但气归气,见毓朗转身要走又还是叫住了两人。 “我不管你胳膊肘往哪边拐,不过你得记住,成了亲也不许落了我的事。等过了中秋你得再给我去寻个好人家,不准让二房插手,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家就给我打发了,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这家里上下谁都能凑合,保证不敢凑合了小姑的亲事,成了吧。” 毓朗是真不想跟福璇掰扯这个,还是当着沈婉晴的面,只得先一口答应下来再说。 “这还差不多。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忘了也别耽误了。” 福璇闹来闹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亲事。不管是借找沈婉晴的茬儿提及自己未嫁,还是拉着毓朗说二房的不是,亦或是借着赫奕给毓朗娶了个汉军旗的媳妇来宣泄不满,本质都一样。 第8章 福璇把要说的话跟毓朗说完,转身回了正院,独留下毓朗和沈婉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小姑姑这人你平时远着些,她嘴不好容易气着你。” “行,我记住了。” 沈婉晴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以毓朗和福璇的关系,他这会儿会跟自己说什么‘她只是嘴不好其实心地不坏’的废话,没想到这人倒是正好跟自己想的相反了。 “沈……”氏字没说出口,毓朗就住了嘴。在人前自己称她为沈氏也就罢了,这会儿沿着檐廊往回走,几个丫鬟和长随都落在后面好几步远,就两人的情况下还这么叫,着实有些不像话。 “今儿跟大奶奶失了约,等过几天回门完了,我带你去天宝斋逛一逛。” “天宝斋?” 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买绫罗绸缎便是珠宝首饰的地方,沈婉晴沉默了一瞬快速翻阅脑子里的记忆,就两天的功夫沈婉晴已经把新技能给练成了,怎么一边装作在正常搭话一边搜捡记忆,而让旁人看不出来。 “上个月刚开的新铺子,听说铺子里大半的东西都是江南织造和广州那边来的南洋货,跟造办处流出来的东西不一样。” 沈父先在福建任知州,现又管着户部福建司的漕运,家里别的东西或是还能缺,从南边来的各种货少了谁家,也不能少了沈家的。 所以这话说出来,还没等沈婉晴说什么毓朗就就先笑了:“忘了大奶奶家是干嘛的,差点就漏了怯。” “大爷这话说岔了,家里的南货再多也跟你带我去天宝斋不是一回事。这事我记下,到时候你可别忘了。” 能出门,对于沈婉晴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鬼知道这才两天,明明这两天都已经忙成这样了,沈婉晴还是觉得老憋在这么个院子里憋屈得慌。 别说是去天宝斋买首饰,就是单纯出去闲逛也行啊。毕竟来这儿的时间越长,沈婉晴心底的那个声音就越清晰,自己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就得替自己做打算。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自己跟毓朗的关系,两人是夫妻也是伙伴,自己得一点一点争取尽量多的利益和话语权,那么在他跟前就用不着装老实了。 “忘不了。放心吧,肯定忘不了。” 以前也不觉得从正院回东跨院要走这么久,毓朗走在沈婉晴身旁老忍不住侧头去看她。他本是想问问她,怎么也不问问自己下午干嘛去了没回来,可话说出口又成了别的。 “晚上我看你吃得不少,是不是下午的时候咱们院子里的人没给你安排点心饽饽。” “不是,是我太累一觉睡过头,等醒来的时候都要吃晚饭了。下午连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来不及见一见,为此周嬷嬷还专门来问了我,我一杆子支到大爷身上了,说是等大爷回来了,我俩再一起见。” 拿毓朗做虎皮沈婉晴得心应手,话说出去了却不能不让毓朗知道,这也是以前上班的时候学来的经验。老板上司不怕你借他的威,但过后一定要跟老板做个说明,让老板觉得你这人老实,这招数才能用第二次。 “大奶奶说得是,明天个我保证不出门,底下那些人是得认一认,可也用不着着急,从今往后东小院里便是大奶奶当家做主,这种事自然大奶奶说了算。” “霁云。” “什么?” “霁云,云销雨霁的意思。我在家喜欢弄些闲章、扇面、制墨装裱打发时间,弄得多了又总想留个款儿,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字。” 原主在娘家不算最受宠的那一个,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惹事。唯一的喜好就是摆弄这些玩意儿,沈家对此都是只要原主高兴就行,弄成什么样家里人都只说好。 “那私底下霁云叫我阿朗就好,我还没有表字。阿玛走得早,我读书又不成器,要不是霁云提起这个事,我都给忘了。” 入关以后,满人也渐渐习惯了给儿女取字。男子大多都是二十岁行冠礼的时候,家中长辈或师长给取,毓朗还不到这个年纪,没有也正常。 偏他摆出一副低眉顺眼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一点儿也不像方才在正院那个混不吝的小子,就连高高挑起的剑眉也顺从地耷拉下来,好似这个表字沈婉晴有他没有,是一件天大的事。 可还没等沈婉晴看清楚毓朗眉目间的情绪,就被这人勾住了手指,随即整只手便都被他的大掌包裹起来。习武之人指腹和手指与手掌连接处都有薄茧,蹭在自己手心酥酥麻麻的,有点儿痒却又还忍得住。 再抬头去看毓朗,这人又恢复了正常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表情才是自己看错了。 下午独自带着丫鬟去正院的大奶奶,是被大爷牵着手领回来的。用不着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这一个举动毓朗就向整个东小院的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夜里,身下垫着崭新柔软的褥子,身上压着一身牛劲儿使不完的毓朗。除了最开始这人还有些生疏得找不着路,之后便一马平川恨不得抱着沈婉晴翻来覆去的折腾。 白皙莹润的手臂紧紧挂在毓朗肩头,沈婉晴的念头只有一个:果然还是年轻的好。 东小院的龙凤红烛整夜未熄,次日清晨整个赫舍里家上下就全都知道,沈氏这个大奶奶毓朗很满意。 “太太,奴婢昨儿个瞧着大爷和大奶奶,就觉着真真是一对儿壁人,昨晚上听王嬷嬷说,直到后半夜才叫的水,往后您可就能放心了。” “什么壁人不壁人的,那都是戏台子上唱着唬人的。日子长了,只要他俩能安安稳稳的,就比什么都强。” 钮祜禄氏和大儿子大儿媳同住在东路跨院,前院待客,中间这一进她带着女儿和小儿子住。 最后这一进本是后罩楼,毓朗十五岁那年自己搬过去独住,就借了后头一部分花园的地方,改成了格局周正的一进院子。 “奴才瞧着这次二老爷怕是歪打正着了,咱们东院这边从昨天起,就都在说新大奶奶是个有本事的,她来了太太正好也添了个帮手,往后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应当应分也该由咱们大房说了算了。” “都在说?”一向神情淡淡,什么事都是听了就听了的钮祜禄氏,突然停了手里拨动的佛珠,啪嗒一声放在梳妆台上,惊得身后正跟钮祜禄氏梳头的丫鬟手一抖,也跟着停了。 “既然知道都在说,就该把带头的那几个人找出来,按着府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沈氏新进门,你们不说帮衬着些,反倒一个两个看热闹嚼舌根。 她再是新进门的奶奶那也是主子,你们再是府里的老人也是奴才,这个道理还要我来跟你说?嬷嬷,我平日不管你们,真让你们把心给养大了?” “太太息怒,奴才妄言请太太责罚。” “我罚你做什么,现在罚你有什么用。去把带头说嘴的人找出来,按着府里的规矩处置好,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嘀咕这些。事情办好了,再来我这儿领罚。” “是,奴婢这就去办。” 穿戴体面脸色红润的中年妇人蔫头耷脑地从屋里退了出去,只留下芳仪沉默乖巧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她额娘发脾气。 “芳仪,明白额娘的意思吗。” “明白。” “明白什么了。” “嫂子再厉害也不能说,传到嫂子耳朵里她该不高兴了。还要看以后嫂子怎么做,现在就翘尾巴,只会让二房抓住机会发难。嘴上功夫不算本事,要真的能辖制住人才是本事。” 九岁的芳仪是个半大不大的姑娘了,说出来的话或许还浅白稚气,心里已然是个能存得住事的姑娘了。 “额娘,您瞧瞧这个,昨天晚上我回房的时候嫂子让人送过来的,好看吗。” “好看。既是你嫂子私底下送的,就好生收着。记着你嫂子的好处,明白吗。” “嗯,女儿明白了。” 沈婉晴让人送过来的是一串珍珠颈链,珍珠不大,胜在大小齐整光泽温润柔和,很适合芳仪这样的还没长大的小姑娘戴着。 芳仪昨晚上一看就喜欢上了,今早带上来给钮祜禄氏看,本来挺高兴的,可听钮祜禄氏这么一说高兴劲儿就淡了,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第9章 东院里钮祜禄氏怎么发作下人,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出去,正院这边老太太佟佳氏的心思则都放在福璇这个小女儿身上。 “昨晚上我让人去你屋里,赵嬷嬷说你睡了。怎么回事,昨天干了什么劳心劳力的事情,让咱们福姑娘睡那么早。” “额娘,您有话就直说,挖苦我有什么意思。” 福璇或许脾性和一张嘴都不怎么好,但自从帅颜保去世之后,福璇就一直坚持每天早上早起半个时辰,从后罩房往额娘佟佳氏这边来,跟着佟佳氏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一起伺候老太太穿衣洗漱。 曾经佟佳氏跟女儿说过,不让她起这么早,福璇只说一个人在后罩房那边没意思,还不如早早的当额娘跟前来,来得早了还能在额娘这边睡个回笼觉,等睡饱了再起来吃早饭。 佟佳氏当然知道女儿说的不是真话,大姑娘了谁不愿意自己一个一个院子待着,女儿不过是愿意陪着自己这个没了丈夫又死了儿子的老婆子罢了。有这么个小女儿陪着,不怪佟佳氏最偏心她。 “我挤兑你做什么,倒是你得说清楚,昨天到底为什么非要找你侄儿媳妇的不痛快。沈家是汉军旗,这事两家做亲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会子咱们家不说什么,现在新妇进了门你这个当小姑姑的又拿来挑理儿,你说说你这是要干嘛。” “额娘,我不是冲着沈氏去的,我那样子是做给二哥看的。” “他当年看中了沈家,当我们都看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不是看中了沈氏她爹如今在户部当郎中,还管着漕运。 那么大一个福建司都归她爹说了算,二哥又一直想出京去待几年,有个这样的姻亲,比在旗内找个满洲人家更强些。 他是个读书人,要不是大哥当年走的突然,他肯定要考咱们旗人的科举。真考出来了入仕为官,当阿玛和玛法那样的人,才是二哥心心念念想要的。” 赫舍里希福没入关前就已经精通满文汉文,从那时起赫舍里氏这一支就跟汉人世家一样,三岁给家中孩子开蒙识字,家里每一辈儿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福璇和赫奕自然也不例外。 自己的二哥想从文,但大哥突然间去世之后,他就不得不顶替了大哥安心待在侍卫处留在京城,哪儿也去不了。 在外人看来,赫奕身为已经分家出去的二房,能重新搬回大宅来,如今还专门在养心殿乾清宫当值,这就算是最好的安排了。但福璇知道,她二哥志不在此,或早或晚他一定会走。 “二哥有他的野心很正常,我早早地就跟他说过,嫁人可以联姻也是咱们家的姑娘应当应分的,但他不能那我当铺路石,更加不可能嫁去南边,我一定要留在京城。” 帅颜保和额尔赫接连去世,福璇的亲事是被耽搁了,但是这两年也不是没跟她寻摸过人家,只不过舒穆禄氏出面连着找了两家都不在京城。 一家是驻守在佛山,副都统家的次子,正蓝旗的人。还有一个家在江宁府,家里阿玛担任驻防协领,赫奕看中的是他家长子,要说家世着实不错,可两家福璇一家都没同意。 别人家给女儿说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生赫舍里家连着两个家主都不在了,赫奕说是当家可福璇一贯不怕这个哥哥,她说不愿意就等当场给赫奕甩了脸子。 再加上佟佳氏心疼女儿,每次当着儿子的面答应去劝福璇,转头不到半天时间,肯定又被福璇说服回过头来劝服赫奕,你妹妹没看上不喜欢就别勉强,好人家这么多,总能挑着个合适的。 一次两次这么着,再往后舒穆禄氏也就不肯再掺和这费力不讨好的事,赫舍里家有个嫁不出去的姑奶奶就传开了。 原本再找个京城以外的人家,说不定还行,这次福璇当着赫奕的面拿沈家的家世来挑拣,就是明摆着不满意她二哥心里打的算盘,往后她的亲事着落在哪儿,就更不好说了。 “我知道我的儿是个嘴硬心软的,你不想嫁出京城,是放不下我这老婆子。但是你得知道女人一旦嫁了人,心思就得放在自己和婆家身上了。好闺女,这辈子还长,你得替你自己多想想。” 佟佳氏捧着小女儿的脸,已经送走了丈夫和长子的人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大起伏,福璇还是从她额娘眼里看出了不舍和心疼。 心疼,是觉得她这个女儿稀里糊涂就把最好嫁人的几年给浪费了。而不舍,福璇歪过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佟佳氏的手心,她清楚自己真的快要留不住了,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 “额娘,您别操心我。我昨天跟毓朗那小子说了,让他给我寻摸着,他这两年在护军营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找着好的。” “阿朗?”佟佳氏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不信你二哥,宁愿把这事托付给你侄儿。” “额娘,咱们早就分家了。二哥是分出去的,额娘和我是跟着大哥的。大哥走了家里本该由阿朗当家,当年是不得已,才让二哥一家搬回来。可如今阿朗都娶妻成家了,额娘您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吗。” “这事你少操心,人家都说大姑子小姑子最难伺候,你不能讨这个嫌。时辰不早了,你两个嫂子该来了,这事不说了啊。” 母女两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各自心里是什么意思也就都明白了。福璇心里自有一杆秤,说不说的也不那么要紧。 昨晚上东小院的动静没瞒着谁,今早沈婉晴和毓朗照旧是最后到的,一屋子人也没谁说闲话。就连福璇细细打量过一进门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的毓朗,也忍不住跟着扬起眉梢。 因着福璇是冲着两人这边笑的,沈婉晴还以为她是冲自己,虽然不知道昨天还挑自己刺的福璇今儿怎么就转性了,但奈何福璇长了一张美人脸。 不板着脸或是故意摆出那副刁难人的刻薄样子,就是个标准的浓颜系大美人儿。或许是姑侄的缘故,毓朗跟她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相像。 美人冲着自己笑,沈婉晴一个没忍住也冲着她笑了一个,乐呵呵的看得福璇都毛了,抬手就往自己鬓角发髻上摸,生怕是头发乱了,要不然阿朗媳妇冲自己笑个什么。 昨天来正院请安就拌了嘴,今天所有人都显得格外和气乖顺,过了昨晚才算是沈婉晴这个新妇真正成了赫舍里家的媳妇,只要是跟她没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她的晦气。 “明日回门,这些东西是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思,到时候一起带回去给你额……母亲。” 佟佳氏一时说得顺了口,话都说了半截儿了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孙儿媳妇是汉军旗的,才又改了口。 回门礼早就准备好了,现在佟佳氏再给的都是额外的。这也是近些年约定俗成的习惯,新媳妇回门的时候除了礼单上准备好的东西,婆家多多少少还要再额外送一些。‘一些’的多少,就代表了婆家对这个新媳妇有多满意。 要按着沈婉晴的意思,这才两天能看出来什么满意不满意,大差不差过得去就行了。 不过或许是佟佳氏想要对大房以示亲近,准备的东西多得本来一直在捧着佟佳氏说笑的二婶舒穆禄氏,看着那些东西笑容都僵了一瞬。 “哎哟哟,额娘怎么把这好东西都拿出来了。看来咱们大奶奶真是个可人疼的,这一进门就让老太太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舒穆禄氏说的是一对斗彩缠枝莲纹高足杯,仿的成化年间斗彩的官窑,是前些年太子生辰赏下来的东西,虽不是同一支但到底同出一族,赫舍里家便也跟着得了赏。 这一对高足杯舒穆禄氏也就赏下来那天见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见,就婆婆拿出来要送去沈家,要说心里没一点儿酸劲儿,那肯定是假的。 “嗯,朗哥儿媳妇是咱们家长孙长媳,她不可人疼,难不成还你这个猴儿可人疼啊。” 有时候埋汰人也是一种亲昵,至少这份埋汰钮祜禄氏就得不着。舒穆禄氏被婆母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还凑上去问佟佳氏,那以后图南成亲,新媳妇回门是不是也有好东西。 彩衣娱亲这一套沈婉晴做不来,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这年头婆婆就是天,自己的婆婆沉默寡言还说不好是个什么性子。只看佟佳氏和舒穆禄氏就能看出来,往后这一家子的事还多着呢。 晨昏定省是规矩,但谁家也不是抱着规矩过日子。 佟佳氏怕两个房头在她那儿吵起来,钮祜禄氏又是个好静的,家里只有早上得去佟佳氏的正院请安,有事说事没事就回来。至于下午,佟佳氏要礼佛从来不叫人打扰,就更加不让人去请安了。 即便一大家子都在,佟佳氏也没有多留众人。在正院吃过早饭,略坐了坐便回来了。 “过了这几天就好了,老太太平日里不怎么留人吃饭。也就是你刚嫁过来,总不好让你去正院请个安就回来这才留的。我见你方才吃得少,等会儿让厨房弄些饽饽点心过来。” “以前在家的时候人也多,没什么不习惯的。” 沈婉晴是在工地上当过负责人的,什么大锅饭没吃过,不至于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多点儿就不适应。她今天早上吃得少,纯粹是因为腰上不舒服,老觉着别着劲儿,什么姿势都难受。 “还不是都怪大爷,昨晚上我那么喊着让你停一停,你倒是听啊。哪有那样的动静,早上那会儿要不是秋纹扶我一把,我非摔个狗啃泥。” 第10章 “啊?” “我说,赶紧呸呸呸。” 从花轿下来到这会儿,拢共两天的时间,毓朗表现得都还不错。能听得懂自己的话,没在自己跟前颐指气使,至于入了床帏间,就更是有一膀子好力气,真真令人欢喜。 便是院里的下人也都各司其职,偷懒不能干的有,故意偷奸耍滑的却不曾见过。这至少能说明,大房再被二房压了风头,毓朗还能管得住手底下的人。管得住人又还在外有正经差事,这人就算是过了及格线很多了。 就是这么个人,沈婉晴本来已经做好很多心理准备,想着这人奓毛尥蹶子会是什么时候,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头一次沉下脸跟自己一板一眼较劲儿,会是为了这个。 ‘你怎么还封建迷信啊。’这话沈婉晴在心里吐槽,紧跟着就被自己大力在心上给划了去。若世上真没有鬼神一说,自己又何至于流落至此。有些话是不该说,这事得听毓朗的。 “呸。” “呸谁呢大奶奶,三声。” 沈婉晴的眼睛很亮,眼波流转间像是在漆黑眸子里藏了整个星河。她明明没说话,毓朗却觉得她什么都说了。前一瞬还想笑话自己,后一瞬又乖顺下来。 “呸呸呸!行了吧。” 或许是毓朗过于认真的神情太唬人,沈婉晴终于有些幼稚地歪过头呸了三下,就差没再踏一只脚上去踩几下,以示心诚。 “当年我阿玛走之前,一次喝醉酒胡说了几句,拍着胸脯说自己身子骨壮,百毒不侵想死都死不了。当时谁也没当真,可没过两月他就病了,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一个月。 太医院的太医来来回回请了不知道多少个,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萨满道士和尚找到家里来,念经的驱邪的捉鬼的,整夜整夜不消停,那阵子五城兵马司和步兵营的人都绕着走,只要不出格谁也不愿招惹咱们家。” 可到了还是没能把人留住,有人说是帅颜保命格贵重,得再带走一个。也有人说是额尔赫嘴上没个忌讳,这才一语成谶被老天爷收了去。 不管到底因为什么吧,毓朗从那以后嘴上的德行就算是修到家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尤其一些浑话更是全往肚子咽。 除了昨夜实在被沈婉晴箍得太紧,只差没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紧贴在沈婉晴的颈侧,说了好些要生要死的话。 “大爷的话我记下了,时辰不早了能不能让周嬷嬷把咱们院子里的人召集起来,我这个当大奶奶的如今可都还不认得人。” 毓朗能把这事跟自己说是好事,至少自己跟他做夫妻还能有话说。但这种事并不适合拿来温情脉脉,更没有必要这个时候执手相看泪眼,他说了自己听了,这便够了。 “常顺,去跟周嬷嬷说,让咱们院子的人分批进来给大奶奶请安,今儿个大奶奶人人有赏。” 最先进来的是周嬷嬷和两个大丫鬟碧云、青霜,这三人都是从小跟在毓朗跟前伺候,碧云今年二十,青霜今年十九。两人都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爹娘老子都在府里当差。 “我把青霜给你,府里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得清楚的,她爹是外边柜上的掌柜,娘在城外庄子上管事,家里外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去办。” 十九岁的青霜模样不算很好,胜周身气质沉稳,一看就是那种很能干很拎得清的人。果然不等沈婉晴说什么,青霜便给她跪下磕头还请求沈婉晴给她改个新名字,这就算重新认了主子了。 “青霜是你的本名吗。” “回大奶奶的话,是奴婢的本名。” “这名字好听,我就不给你改了。” 知道到了这个地界,主子和奴才之间就是等级泾渭分明,沈婉晴没打算做个异类,但还是没有动不动就给人改名字的念头。 给东小院的嬷嬷和大丫鬟准备的东西是一匹素色绸缎两支银钗,赫舍里家祖上阔过,即便是到如今算不上真的落魄。 这样人家的奴才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太太小姐还富裕,直接给赏银子那是打他们的脸,素色的绸缎做成衣裳能穿,拿去外边卖了也能换钱,这么着才算是给了他们脸面。 沈婉晴抬眼看了看周嬷嬷和碧云的神情,就知道沈婉晴的母亲提前给准备好的东西很合众人的心意。 周嬷嬷和碧云退到一旁,紧跟着进来的是毓朗的两个贴身长随常顺、长禄。常顺日常跟着毓朗出门牵马,长禄管着毓朗的私库和前院书房。 再之后是一个二等丫鬟绛雪一个小丫鬟墨竹,并着东小院负责采买和守门的婆子,与管着小茶房的厨娘,负责院里洒扫的小子一起进来磕头领赏。 “咱们院子里就这些人了,过年过节要是人手不够会从外边请些杂役回来,再有便是佐领下的一些人家,家里要是有事她们也会过来。” 外边的人都说旗人的日子好过,但总有好些未披甲又没有旗地的旗人,尤其是入关这几十年,旗人人数越来越多,京城里游手好闲的旗人也就跟着越来越多。 这些人没正事可干,又拉不下脸去外城讨生活,平日里赚钱的法子便是去本旗旗主和参领、佐领家里来做些散碎活儿。挣不了多少银子,但他们觉得这么着才没跌份丢面子。 毓朗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很耐心,三两句话就要转过头看一看沈婉晴。沈婉晴不觉得有什么,一旁的周嬷嬷和碧云却忍不住相视一眼。 大奶奶没过门之前,主子对这桩亲事的态度可不这样,顶天了也只能说是没明着拒绝。这怎么新奶奶刚进门就变了态度,感情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大爷,难得今天人齐,您也见见我跟前的人。先说好,大爷的赏给薄了我可不依。” 沈家给沈婉晴准备的嫁妆里,除了金银首饰日常所需,还有便是随着嫁妆一起送过来的四个丫鬟、一个奶嬷嬷并两个干粗使活计的小子。 大丫鬟春纤、秋纹是从小跟着原主长大的,二等的丫鬟雪雁和凝香一家子都在沈家当差,雪雁管着四季衣裳和针线上的活儿,凝香管着茶房和药材,煮得一手好药茶,是原主的娘说什么都要陪嫁给女儿的人。 沈婉晴冲毓朗讨赏的话不过是玩笑,毓朗准备的赏却不薄,除了布匹和一对银镯,还每人分了一荷包银角子,看得沈婉晴都有些眼红。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跟大爷商量。以前在家的时候我跟前的丫鬟和嬷嬷都不在屋子里守夜,房里有别人我总觉得不踏实。 不如把隔壁的角房收拾出来一间,晚上值夜的就睡在那边,真有什么事喊一声也就听见了。其他人也别分你啊我的,往后就都是东小院的人了,按着月钱和年纪大小重新分一分屋子,你看行不行。” 那天刚来的时候沈婉晴就问了春纤住得怎么样。这事可比拿多少银子的赏要紧。 不管是以前跟着自己的员工,还是现在跟着自己同吃同命的奴才,让她们住的舒心吃得顺口,在沈婉晴看来都是天大的事。 五间正屋,三明两暗。紧挨着捎间还有两个小角房,之前一间用来做了茶房,里边盘了两个小炉子,能烧水煮汤热个点心,还有一间一直空着。 现在沈婉晴说要给当值的下人住,毓朗对此无可无不可,周嬷嬷几人却都觉得大奶奶这事安排得好。比起一个铺盖卷铺着睡在里屋脚踏上,能有个小屋子安稳睡上一觉,谁不乐意啊。 “周嬷嬷,去把左边角房收拾出来,以后夜里守夜当值的就睡在里头,其他人都搬到后罩房那边去,屋子该怎么分你和冯嬷嬷商量着办。屋里缺了什么记下来,下午找公中去拿。” “奴婢记下了,主子放心。” 原以为新来的大奶奶是想要一上来就抢班夺权,没想到却只办了这么一件事。 对于春纤几人来说,这就是自家姑娘真把自己搁在心坎上了,而对于周嬷嬷她们来说,至少大奶奶表现出来的不是只想用从沈家带来的人,自然也是好事。 各自磕了头领了赏,院里大部分人也就散了。只留下几个大丫鬟和嬷嬷们,还有沈婉晴侧过头拿眼神示意毓朗,这就都见完了? ‘不完了还能如何,东小院的人可不就都在这儿了。’毓朗挑着眉把眼神给递回去,看得沈婉晴有些疑惑。 没出阁前,原主的娘可是跟原主说了好些关于妾室和通房的事。 说女儿要大度但是决不能掉以轻心,让家中妾室钻了空子,说不要光顾着儿女情长,做正妻主母心里要装得下的事情有很多,人一辈子还长,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风光舒坦才是本事。 反正说了挺多,原主都记在心里了,沈婉晴也觉得她这话没说错。原本她都做好了要跟别人‘姐姐妹妹’虚与委蛇的准备,谁知赫舍里家居然没给毓朗准备妾室和通房。 毓朗看着沈婉晴略带几分戏谑的眼神,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问什么。顿时脸颊都染上一层薄红,胡乱抬手挥退还站在屋里伺候的几人,腾一下站起来便往里间去,拒绝再跟沈婉晴交流。 第11章 天彻底黑下来,就也到了宵禁的时候。这外边除了打更的和巡街的步兵营、五城兵马司,鲜少有人在外边走动。 人的适应能力极强,沈婉晴以前是个夜猫子,下了班要么找朋友一起吃饭,要么自己在家吃了饭还要出去寻寻乐子。 再不然约上三五好友出门打麻将,从深夜打到天光泛白,回家洗个澡出门吃个早饭又能去上班。明明才过了几天,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想一想都带着恍惚。 下午的时候春纤带着青霜收拾沈婉晴的嫁妆,秋纹和碧云在角房和后罩房来回忙着。 在角房值夜就是她们四个大丫鬟的差事,四人都已经说定了,以后每隔一天轮一次班,春纤和青霜一起,秋纹和碧云一起。 值夜的时候一起住在角房,一人睡上半夜一人睡下半夜,这么着不睡觉的时候做一做绣活儿,眨眼2也就混过去了。 因着沈婉晴是高嫁,沈家给闺女准备的嫁妆要比当年给原主大姐的还要多三成,这会儿要收拾的东西也更多更杂。角房收拾出来住得舒坦得益的是自己,秋纹几人自然更加用心。 这些事不用沈婉晴自己动手,一下午的时间这边瞧瞧那边看看的,明明没干什么活儿,但等到吃过晚饭之后,还是累得只想歪在罗汉床上待着,怔愣愣地看着毓朗出神。 毓朗居然是个雏儿,这是沈婉晴有些没想到的。感情昨晚上他不是在装愣头青,而是真头一回开荤,怪不得那么没轻没重的推都推不开,搞得沈婉晴差点儿真要发火。 “大奶奶怎么老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就是在想事。” “想什么,跟我说说呗。” “真想听啊。” “真想听啊!” 沈婉晴不是那等戏台子上顶顶温婉贤惠的妻子,这是毓朗早早发现的真相。 他七八岁的时候见过自己额娘是怎么伺候自己阿玛,晚饭吃完先奉茶,之后张罗丫鬟端水进来洗脚。 若是那天钮祜禄氏不忙,说不定还会在给额尔赫解了辫子通了头之后,再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自己蹲下给丈夫擦脚穿鞋。 那个时候的毓朗大概率是在隔着碧纱橱在里间的小书房里练字,晚上的烛火昏黄,看着自家阿玛近乎享受的表情,和额娘低眉顺眼的温柔姿态,还是孩子的毓朗看不懂,只重新低下头继续临字帖。 时隔多年再想起来,毓朗还是不觉得那样有什么好,能让他们露出那么享受沉迷的样子。 他抬起身子手肘撑在炕几上,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到沈婉晴面前:“霁云是不是在想,怎么家里没给我准备通房妾室,我猜得对不对。” 不怪沈婉晴这么想,毕竟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尤其像赫舍里家这种大族世家,家中男子长到十四五岁,长辈就会从身边挑选一个她们觉得稳重听话充当通房。 “阿朗怎么猜着了。” “你脸上都写着了,我傻啊我不会看。” “我可跟你说啊,咱俩这才刚成亲,大奶奶千万别学那贤惠人给我安排什么侍妾通房,我用不着那一套。你要是假意大方呢,这事咱俩都不痛快。你要是真大方呢……我看你还是别大方吧,爷用不着。” “我跟大奶奶明说了吧,爷最瞧不上那起子装贤惠装大方的人。老显得这世上就他们聪明他们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就那么能呢。我连我的马都从不让别人骑。怎么着?爷连马都不如?” 再说了,真要到了看中了谁非纳妾不可的那一天,莫说沈婉晴,便是把天给捅破了自己也得把人纳回来。“人这辈子谁知道是爷先纳妾还是天先塌了,大奶奶又何必杞人忧天。” ……………… 看着说着说着自己先来了气,早不是上午还拉着自己不让乱说话的毓朗,沈婉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说我要给你安排侍妾通房了,想什么美事呢。” 毓朗没说什么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酸话,沈婉晴也不乐意听。她抬手勾住毓朗要缩回去的身子,展露出这几天里第一个堪称真心的笑。 “阿朗这般实话实说我很喜欢,往后不管到什么时候,这个好处可千万别变。” 真心还是假意毓朗分辨的清楚,本来想着明日还要去沈家,今晚就老老实实睡觉得了的人,被她这么一夸,当即就搂着沈婉晴的腰把人从榻上扛起来,入了碧纱橱里边的捎间。 用碧纱橱隔开的捎间跟角房连着,今日值夜的是春纤和青霜,两人正在炉子上烤红薯和馒头片,晚上的时候青霜去厨房拿了一碗酱豆腐汁和韭菜花酱过来,把馒头片和红薯烤一烤沾着吃,味道别提多香。 这馒头片刚吃到嘴里,突然就听见隔壁隐约传来些动静。春纤下意识就回头看向青霜,青霜脸都红了。 就因为东小院没姨娘通房,今儿一天青霜数不清跟春纤秋纹她们说了自家大爷多少好话,在她口中毓朗简直就是柳下惠,是不世出的好人。 “你先吃着,我让厨房去准备热水,等会儿给我留俩馒头片就行。”现在这好人怎么这般没个餍足,明天大奶奶还要回门,急什么急啊! 这一夜,有人吃馒头片吃香了,有人开荤吃饱了,次日清晨整个东小院上上下下看着都精神奕奕,惹得钮祜禄氏院里和正院里的人都偷偷往沈婉晴和毓朗身上看,忍不住感慨到底是新婚燕尔,看得人眼热。 一大早,沈家就已经上下忙碌起来。姑奶奶回门这事可马虎不得,就连原主的亲爹沈宏世都递了请假折子给本部堂官,一口气连请了三天假,就为了等女儿回来。 “老爷别着急,已经有机灵的去看过,咱们二姑奶奶的马车已经出门了。亲家家里选了一条人最多的路,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 回门也算喜事,赫舍里家准备的回门礼从活雁到锦缎再到茶叶喜饼,尤其那两箱子各色皮毛不可谓不扎眼。不说像娶媳妇那样绕着内城转圈,总得挑一条人多的路过来才行。 “姑娘,才出门子三天,奴婢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好多年似的,这会儿心里还扑扑直跳,昨晚上都没睡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三天了,满打满算就是九秋,小十年能不想吗。” 沈婉晴也紧张,她紧张的是马上要见原主的母亲徐氏。徐家在福建驻防,私底下还做了不少买卖,光是能出海的船就有好几艘,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不可能不精明。 而在原主的记忆里,娘也确实就是这世上最能干最厉害的人。沈家大房近年都在盛京,三房又跟着叔叔沈宏安去了任上,留在京城的也就只有二房,和大房两个在京城读书的侄儿。 徐氏作为当家的太太,不光把在京城的徐家料理得很好,还一直没让盛京的大房和南边的二房跟家里疏离了。 除了每年年节送过去的东西,每个月徐氏都要额外跟两个妯娌写信。跟大房说两个侄儿书读得如何,跟三房说什么时候把侄女送回京城来。 明年就要选秀了,不管想不想家中女儿留牌子,都得把人接回来学一学规矩,便是要撂牌子也最好是过了第一轮再说。到时候再相看个好人家,高高兴兴把姑娘嫁出去,这是最好的安排。 或者什么正事都不提,只写一些家中琐碎的事情,总之就是让另外天南海北的两房人别跟京城离了心。 要说徐氏跟她的嫂子弟妹有多深厚的感情,别说沈婉晴就是原主也不信。毕竟一大家子一个屋檐下住的那几年,三个妯娌照样为了一点小事争的脸红脖子粗的。 只能说徐氏这个人是当下社会里,不管是当管家的主母还是当维系整个家族团结亲密的纽带,一个女人能做到的最佳典范。 这样一个女人光贤惠可不够,她一定是又聪慧又细腻。要在这样一个女人跟前装女儿,沈婉晴觉得压力比跟毓朗圆房要大一百倍都不止。 不过沈婉晴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当母亲的心。 毓朗骑马走在马车旁,到了沈家门口翻身下马,转身把刚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的沈婉晴扶下马车。 有些事情食髓知味,说好了就一次的人,脑子像金鱼一样一次一次又一次,反正他就记得个一次。折腾完了知道装乖了,也不管沈家门口大舅哥带着隔房的两个堂兄看着。 而门里拐角处站着的嬷嬷隔得远远地看仔细了,还没等沈婉晴和毓朗进门就又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进门先祭祖,祭祖过后把专门给沈宏世和徐氏准备的扳指、头面先拿出来,随后两人一同给家中长辈依次敬茶,等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毓朗跟着沈宏世去了前院书房,沈婉晴则跟着徐氏回了后院。 徐氏捧着沈婉晴的脸颊仔细端详,就在把沈婉晴看得后脊梁骨直冒寒气,生怕她看出什么不对来的时候,徐氏居然就憋出这么两个字。 “瘦了。” 今日沈婉晴穿了一件银红色缎绣蝶恋花的氅衣,头上梳包髻,用透光的粉纱缎做头巾,把发髻包裹住,除了一支凤簪就只以绒花做点缀,整个人看上去明艳大方却又不失清丽。 “娘,才三天,哪能瘦了啊。” “你这孩子,懂什么啊。娘说你瘦了就是瘦了,旁人瞧不出来,只有我看得一清二楚。” 第12章 “出门子前我千叮万嘱,说要是第二天能抽出空来,千万记得派冯嬷嬷回来一趟,我有事要问她。是不是你婆家规矩大,你身边的人都出不来。” 刚嫁出去的姑娘,娘家再不放心也不能隔天就派人过去看去,真要是这么干了,再怎么客气周全两家之间也得在心里留个疙瘩。 所以徐氏才嘱咐闺女暗地里让冯嬷嬷回来一趟,一是为了问一问女儿在赫舍里家过得好不好,二也是看看这出了索尼、索额图和元后的赫舍里一族,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什么规矩。 徐氏想得周全,但架不住女儿被换了芯子。沈婉晴当时忙着跟这个世界建立连接,她这个嘱托实在是被吞没在海量的知识点里,直到这会儿徐氏问,沈婉晴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真忘了?” “昂,真忘了。” “我看你这脑子也是白长了,什么都能忘还能记着什么啊。” 徐氏看着沈婉晴有些涣散的目光,明显这事都是她现想起来的。本来还觉得女儿成亲之后看着稳重沉静,连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一看,感情还是自己那不叫人省心的小丫头片子。 “说说,这几日在赫舍里家过得如何。这桩亲事好是好,就是他们家人多又早分了家,两个房头一个屋檐下住着总归不大好,我怕你招架不住吃亏。” 抱怨完了女儿,徐氏又拉着沈婉晴紧挨着自己身侧坐下,有些潮湿温热的手心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掌来回摩挲,怎么捏怎么觉得女儿还是瘦了些。 “娘,这话我没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说就都是他家怎么怎么好。现在人都嫁过去了才说不好,便是不好也晚了。” “说你不聪明你还真傻,我要早说了这些你就能不嫁了?你和毓朗的亲事两家定下了,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准有什么差池。” 这世道,男女说亲吃亏的总是女人。两人的亲事若是说定了又没成,毓朗顶多缓个两年,之后照样说亲娶媳妇。沈婉晴可就再找不找好人家了。 命好一点儿,徐氏从徐家的亲戚旧故中划拉,把女儿远远地嫁出京城,再不然可就只能给人当填房继室了。 “你别跟我打岔,这几日到底好不好都得一五一十跟我说,要是好则罢了,要是不好我得给你想法子啊。” 徐氏给沈家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沈婉芸二十五,八年前嫁到盛京去了,女婿在盛京做参领,家里跟大房就隔了两条街,沈婉芸又从小是个精明能干的,到哪儿也没有她吃亏的道理。 儿子沈文远今年二十二,两年前考中了秀才,沈婉晴出门子前她嫂子秦琳刚生了个女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正是恩爱的时候。 沈婉晴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七岁弟弟五岁,都是家里潘姨娘所生,徐氏不曾亏待过两个孩子,但要说把两人搁在心坎上日夜惦记着,却也只是说给沈宏世听的假话。 这么一来,眼下唯一让徐氏放心不下的可不就剩了沈婉晴一个。这个二女儿在家的时候不争不闹,不显眼不出色,有时候自己忙不过来,三五天见不着她一面也是常有的事。 直到沈婉晴真的要嫁人了,徐氏这才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突然发现这些年教给二女儿的东西太少,如今想要嘱咐给女儿的又太多,怎么都来不及了。 徐氏要听,沈婉晴也不瞒着,把赫舍里家两房之间的矛盾,面上疏离冷漠的婆婆,刁钻刻薄的小姑,和一门心思就知道和稀泥的老太太都给一五一十的说了。 “婆婆那边倒好说,大房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疏离还是亲热也也就是面子上的区别,没有那么多心思能分给我。” “老太太年纪大了,跟前除了小姑姑福璇还有二婶亲近,我就是坐在一旁陪着,今早回来之前去正院请安,我拢共也就说了三句话。” “倒是小姑姑那边真有些犯难,她虽挑我的刺,但后来我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还是偏向大房。她那意思好像是想要毓朗给她在京城找个好人家。” 工作的时间长了,沈婉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一昧的逞强要强,能借力的时候不要端着,有些不必要的强要了吃亏的都是自己。 果然,徐氏一听女儿这么说,当即就把这事给包揽下来,“这事你别着急,也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着急得来的,福璇姑娘的亲事我记下了,要是有好的我替她想着,到时候成与不成的都是你这个侄儿媳妇的心意。” “谢谢娘,我就知道娘心疼我对我好,这事要真落到我一个人头上,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二女儿很少这般娇憨乖顺的挽着自己的胳膊撒娇,徐氏甚至猜不透女儿撒娇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只能抬手摸着沈婉晴的脸颊,试探着的问:“姑爷可还好,这几日在他家没受委屈吧。” “没有,真的没有,娘要是不信可以问冯嬷嬷。”原主很少被徐氏这么关切亲昵,莫名就被心底涌上来的一股酸劲儿冲得眼眶都红了,“就是觉得嫁人不如在家里好。” “傻孩子。”这种孩子气的话,徐氏本想说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可话到嘴边才觉得喉咙发紧,几乎要压制不住哽咽,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只把沈婉晴搂得更紧。 新姑爷上门,沈家这么多亲戚不会轻易饶了他去。 中午摆回门席的时候,沈婉晴在内院女眷这边的席面上,也顾不上他,想让跟着回来的青霜去前院那边多叮嘱一句,席上少喝点儿,也被两个堂嫂给拦住了。 “瞧瞧咱们五姑奶奶,到底是嫁了人了。这以前多温婉多害羞的人儿,如今当着咱们的面就开始护起短来了。” 说话的是沈家的长房长媳贺兰氏,娘家在盛京那边,是大伯沈宏济在盛京的同僚。当年跟大堂哥在盛京成亲以后,就跟着一起来了京城。 贺兰氏这个姓,一听就知道大概不是汉族。据说大嫂娘家是鲜卑一族传承下来的,真的假的不好说,但贺兰氏身子骨壮实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米七五的大高个儿,比已经算是身姿高挑的沈婉晴要高出半个头去。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别人家三年抱俩是吉祥话,贺兰氏却是实打实三年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喜得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捧着她好。 她也能干,大堂兄沈文博要读书,长房在京城的所有铺面田产就都是她管着,老二沈文渊和妻子周氏,这几年基本就是跟着哥嫂过日子。什么事都不用他们操心,自然除了每月的月钱,其他便宜他们也什么都占不着。 这么个厉害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炸子音,以前原主最怕这个隔房的大嫂,主要是她说话太没遮没拦,小姑娘脸皮薄实在是受不住。 “可说呢,大嫂倒是不护短,我大哥那什么酒量也敢凑今天这个热闹。毓朗是个浑的,整天在护军营里泡着,他什么酒量大哥什么酒量? 我好心让丫鬟去提醒他收着点劲儿,大嫂既然这么说那我不去了,咱们就看看今儿是毓朗酒量好,还是大哥更能喝啊。” “这……”光想着沈家人多,却忘了毓朗是赫舍里家的男儿。听说赫舍里家的男子不管书读得多好,马背上的功夫谁都不许落下,这么个武夫酒量好不出奇,真要是让沈文博跟他拼酒,还真不好说什么结果。 贺兰氏逞一时之快,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打自己的脸,赶紧找来丫鬟耳语了几句,小丫头便着急忙慌往前院那边去了。至于沈婉晴,话都放出去了,今儿毓朗能不能撑得过去就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毓朗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大奶奶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反正等中午的回门宴散了之后,他是被大舅哥沈文远和常顺给扛回来的。 沈婉晴没出嫁之前,跟庶妹沈婉一起住在沈宏世和徐氏后头的小院子里,她出嫁家里还留着沈婉晴的屋子,今儿知道是姑爷陪着姑奶奶回来,昨天夜里潘姨娘就把沈婉和给接到自己那边去了。 “大奶奶给我挖好大一个坑,怎么办,今儿怕是回不去了。” 贺兰氏身边的丫鬟跟贺兰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她去前院传话,她还真就大喇喇的跟沈文博说,大奶奶怕大爷喝不过五姑爷,让他小心着些。 这话一出,满前院的人哄堂大笑,又非要问贺兰氏怎么知道五姑爷能喝的。小丫鬟半点不怯场,几句话脆生生的就把沈婉晴给卖了个底掉。 沈婉晴此刻态度极好,一是知道毓朗这次是真被自己给坑了,二是自打进了这个闺房以后,沈婉晴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沈婉晴本能的想要在这间屋子里多待一会儿。 “你先睡一觉,我让常顺回家说一声,咱们晚一点回去。” “不回去了。” “什么?” 第13章 “不回去了。” 醉眼惺忪躺在沈婉晴摇椅上的毓朗双手趴在摇椅扶手上,侧过身子半个屁股悬空,扭过头去看妻子。 “什么不回去了?你不回去还是我不回去,难不成大爷要陪我住在家里,不回去了?” 春纤端着正热的醒酒汤进来,沈婉晴想装一回贤惠抬手去接,没想到瓷碗碗底都烫得厉害,手一下就缩了回来。 “你放着让她们弄,你别什么都插手。” “没插手,就是顺手接一下,又没干什么。” 毓朗拉过妻子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皱着眉头去看沈婉晴被烫红的指腹。他发现自己的妻子什么事都要搭把手,丫鬟端茶进来,只要那会儿有空,她就会顺手把茶给倒上。 一次两次的毓朗觉得这人挺贤惠,但这几天次次都这样,就连早起时洗脸的热帕子,她都趁春纤转身去找东西的时候自己拧了。 身为赫舍里家养出来的小爷,毓朗不大明白这种小事她干嘛自己动手。想问问吧,又觉得自己跟沈婉晴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 直到今天中午,自己坐在岳父身边,沈大人起初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酒席过半喝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自己的手来来回回絮叨,自家姑娘是个老实头儿,嫁过去了希望自己对她好点儿。 沈家不缺钱,眼下也不缺势力。自己的大舅哥已经考中秀才了,再沉下心来多读几年说,说不定真能中举。 在旗的人家能出个举人,即便考不上进士,家里也能想法子给他谋个外放的官儿。如此一来,沈家起码还有一代人的富贵日子。 真要是心疼女儿觉得女儿老实讷言,就该找个比沈家家世差上一点儿,最好是仕途上还要靠着沈宏世的人家,这么一来沈婉晴在婆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 把女儿嫁给自己,成亲第一天就要被姑姑拿出身挑刺,说白了还不是沈家想要搭上赫舍里家这条大船。既如此,此刻再来摆出舍不得闺女的样子,就多少有些没劲儿了。 “没干什么也不行,你就放着让她们去干,你得记住你是我赫舍里毓朗的大奶奶,别总、别总想着他们。” “大奶奶以后别太老实了,是你的东西该要就得要,不乐意的事该推拒就要拒了。要不然……旁人不会因为委屈了你内疚,明不明白,记没记住。”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在他脑子里琢磨出好一场苦情大戏,而自己就是那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的可怜小白菜。只觉得被个十七八的小破孩儿这般念叨,还挺有意思的。 “知道了,明白了,记住了。再不躺下醒酒,今儿可就真回不去了啊。” “说了不回去。” 跟喝醉了的人没道理可讲,刚刚还一副老成稳重模样跟沈婉晴讲道理的人,转头又跟个孩子一样,箍着妻子的腕子枕到自己脑袋底下,彻底把身子侧过来蜷在躺椅里,“额娘说了,让我陪你在家住两天再回去。”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新妇回门,大多数都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去,原主的记忆里还没有听说过谁家新妇回门能留下多住几天的。 “就早上去请安的时候说的,你走得快,额娘不是拉住我了,就跟我说的这事。再有小半个月就八月节了,你刚嫁过来就不能在家里过中秋,额娘心疼你。” “那行,那就多住两天。”没有假客气说什么这样不好,沈婉晴赶紧把秋纹叫进来,“赶紧去一趟太太那儿,就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晚上想吃荔枝肉、花雕鸡,再要一个米糠肠多加辣子,一个鱼头豆腐的锅子。” “荔枝肉是什么,荔枝还能做成肉?” 毓朗被沈婉晴牵着往里间的床上去,脚下虚浮脑子也越发昏沉。可哪怕这样了,这人还不忘追问什么是荔枝肉。 “福建的特色菜,酸甜口的很好吃,等你睡一觉醒来就知道了。” 原主跟着爹娘在福州住过好几年,而徐氏娘家在福州驻防之前还在长沙府驻守过好些年,徐氏的口味是又嗜辣又喜酸甜。 当年初初嫁到沈家,徐氏是一百个不习惯。好在过了这么多年,整个沈家的口味都被她给带偏了。 沈家的厨下除了做京城菜色的厨子,还另养了一个做湘菜的一个做福建菜的,俩厨子手艺好得很,平日里老有相熟的人家把人借去做大席。 “对,大奶奶在福州待过,等走的时候我去找岳父把厨子要来,一起带回去吧。” “行,这事就交给你,到时候就看大爷的本事了。” 还敢要厨子?沈家近些年连着嫁出阁五个姑奶奶,还没见谁能把厨子带走的。毓朗敢把主意打到徐氏这几个心肝宝贝上,沈婉晴只觉得真好笑,特想看他到时候怎么被撅回来。 听了沈婉晴的话,毓朗连连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脑袋一挨着枕头人就直犯迷糊,等醒来的时候外边天都已经黑了。 屋里点着南海红降香,淡淡的花蜜掺杂着淡奶香的味道透过幔帐萦绕在身边,本来宿醉之后该有的昏沉和头疼,也全都被这股子香给缓解了。 “什么时辰了。” “再有小半个时辰就亥时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怎么不叫我起来,岳父岳母都在,我睡得这时候还没起来像什么话。” “睡吧睡吧,这屋里又没别人,装样子给谁看呢。这时辰了,我爹娘也都睡下了,没什么不像话的。” 沈婉晴按住毓朗的肩膀,她这才刚从徐氏那边回来,他真要起身过去自己还得陪着,才没那劲儿来回折腾呢。 “起来洗把脸,晚上的菜我让厨房留着了,起来吃点儿。” “不行,睡太久吃不下,弄点小米粥跟饽饽来,我垫吧两口得了。” 毓朗坐在床边看着梳妆镜里的沈婉晴直发怔,这屋子是沈婉晴的闺房,布置和装饰都透着娟秀和素雅,和家里那大红喜庆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那你陪我吃点儿,晚上光顾着跟我娘说话,也有点儿饿了。” 沈婉晴从来没有劝饭劝酒的习惯,想吃就吃不想吃饿一晚上也出不了事。但架不住沈婉晴点的菜好吃,小米粥没喝两口就被毓朗摆到一旁,筷子夹起一块吸满奶白鱼汤的豆腐,滚烫鲜甜。 “这豆腐好吃,比鱼还鲜。”拿来的饽饽连碰都没碰,看着自己上下翻飞没停下的筷子,毓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个劲儿的夸沈家的厨子手艺好,夸沈婉晴懂吃会吃。 至于沈婉晴故意问他回去的时候想要带哪个厨子走,毓朗则装作没听见,稳准狠夹了一块荔枝肉塞嘴里:“好吃,这个荔枝肉最好吃。” 小夫妻在沈家住了三天,直到离八月节真没多少日子了才回来。佟佳氏专门派人往东小院来了一趟,说是这段时间两人都累了,之后几天不用去正院请安,好生歇一歇。 沈婉晴一听这话立马就乐了,抱着抵在腰后的迎枕哎哟一声直接倒在罗汉床上,这段时间天天都是天一亮就起床,明儿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沈婉晴在人后从来不端着,毓朗喜欢看她这幅自在模样,也忍不住脱了靴子歪在罗汉床上。 “打住,昨晚上你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之后三天都怎么来着?大爷没忘吧。” 许是觉得难得跟妻子一起睡在她未出阁的闺房里,在沈家这三天有两天夜里都没消停。 到底是在老丈人家里,虽说饮食男女有这档子事正常得很,但过后清理洗漱两人还是蹑手蹑脚,本来挺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事,愣让两人弄得像在偷。 “没忘,爷又没说要干嘛,大奶奶何必想这么多。” 毓朗勾住沈婉晴左手尾指,故意拿自己拇指指腹上的薄茧来回的蹭,蹭得沈婉晴太阳穴直跳。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十七八的小孩儿怎么精力这么旺盛,再这么着自己真要招架不住了。 幸好要紧的时候来了个扫兴的,常顺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到近,一听就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爷,外边有人找。” “谁啊。” “说是凌普大人身边的长随,拿了凌普大人府上的腰牌。” “知道了,把人迎到前厅里去,我马上就来。” 凌普,不管是原主和沈婉晴都知道他是谁,太子胤礽奶娘的丈夫,太子的心腹,前不久刚升任内务府总管,简直是红得发紫。 别看毓朗才是太子母族的正经小爷,可要论亲近得脸,那真是十个毓朗凑一块儿也比不过凌普去。要不然也不能人家派个长随过来找,毓朗还得把人客客气气的迎进来。 康熙三十年,太子的地位还稳固着,康熙三征噶尔丹才去年才征了第一次,宫里只有皇长子胤禔成亲了,大福晋刚生下三格格。 太子的毓庆宫里有几个侍妾格格,太子妃却还没定下来。其他侍妾都还没名没分在毓庆宫偏殿里住着,其中只有一个李格格今年二月生了个儿子,可惜没养住。 再往下,皇三子胤祉刚定亲,未来的四爷胤禛才十三岁,两年前孝懿仁皇后薨逝,一直养在孝懿仁皇后宫里的四爷今年搬回了永和宫,少年郎眼下除了读书,最头疼的事情还是如何跟德妃相处。 至于再往下,老五胤祺还在上书房跟汉文汉字死磕,老七胤祐腿脚不好,好不容易从康熙那儿求来一匹好马,正缠着骑射师傅恨不得天天趴在马背上不下来。 这样的现状,太子的位置实在是稳当得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所以哪怕沈婉晴憋了一肚子话想说,眼下也只能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送毓朗出门,等回过头进了屋才吧嗒一下把整个肩膀都垮下来。 第14章 沈婉晴高兴不起来,另一边毓庆宫继德堂内也气氛凝重,凌普和王掞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先出声。 “凌普,让你去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回太子爷的话,被万岁爷革除的侍卫奴才已经打听过,都好着呢。听说主子派人专门去问他们,个个都感激涕零……” “孤要听的是这些?都说凌普凌大人升任内务府总管以后说话声气都和以前不一样,孤原本只不信,如今看来不全是假的。谁给你的胆子跟孤说这种话,把我当傻子哄?” “太子息怒,奴才绝不敢糊弄主子。只不过这事主子不好过问,便是奴才也没法明着派人去问。还是托了旁人找了家中喜事的由头,借机往各家走了一趟。主子,眼下您可得小心着些。” 凌普的妻子是胤礽的奶娘,元后走得早,太子连自己额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因此胤礽对自己的奶娘及其全家一直厚待,凌普此刻才敢把话说得这般直白。 去年七月康熙征噶尔丹,途中病倒急召胤礽前去。身为监国太子收到这种口谕脸都吓白了,口谕里还提了让老三胤祉跟着一起去,两人当夜就出了京城,一路换马不换人地赶到御前。 胤礽是康熙从小养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是太子更是最心爱最看重的儿子。感情是相互的,康熙对儿子毫无保留,胤礽这个太子那一路上心心念念牵挂的也是康熙。 但他毕竟是储君,两岁被立为太子,虚岁六岁首次出阁,康熙点了汤斌、耿介两位大儒给太子开蒙。 那一次出阁只能算是一个象征意义,一来表示从今往后太子之位稳了,二来也是做给天下汉人和读书人看,这个刚入关几十年的清廷,也学会你们汉人正统续位那一套了。 之后一直到五年前,胤礽虚岁十三时独自搬到毓庆宫住,开始上朝参与政务,代康熙祭祀太庙,才算是正式出阁。 胤礽从懂事起就是太子,从小到大学的也都是治世之道。赶去御前那一路他固然担心自己的亲阿玛,心里也不得不考虑,这么着急把自己叫到御前去,万一有个万一,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人呐,最怕自己吓自己,胤礽想了一路吓了一路,等真正见到康熙的时候,本该担心忧虑皇父的太子,整个人看上去都阴沉沉的。 这样的姿态,或许外人看了还会觉得太子是在担心万岁爷的病情。但康熙是亲爹,还是个极英明的君主,他如何能看不透太子心里在想什么。 当即便斥责太子面无忧色,略无关切之意,整个大帐里的人都傻了,就那么呆愣愣的看着还在病中的万岁爷把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胤礽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法说。只能跪下连连磕头,当夜还留在康熙的大帐中,堂堂太子跟太监没区别,一整晚就睡在康熙床旁的脚踏上侍疾。 到底是自己最最心爱的儿子,气生完了又自己替儿子往回找补。胤礽才十八,连太子妃都没娶,毓庆宫还没个能养住的孩子。没当过阿玛的人自己都还是孩子,又哪里会懂得当阿玛的是一颗什么心。 找补完了,回到京城康熙看太子又怎么看怎么好了。与此同时,身为帝王,这位爷又开始琢磨起儿子身边的人来。 儿子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读书写字衣食起居没有一件小事自己没过问过。既然儿子处处都是好的,那不好的自然就是儿子身边的人。 朋党,这两个字在康熙心里是天大的忌讳。 不管是前朝末年阉党和东林党之争,还是早年间八王议政和四大辅政大臣,归根究底其实都是底下的臣子们手里权利太大,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反而成了摆设。 康熙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加不可能由着底下这些臣子奴才,借着胤礽这个太子的名头把太子党做大,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胤礽这个太子可就废了。 回京以后康熙先是找了个‘校考功课’的由头,给太子挑了一堆毛病,把太子代理朝政的权利彻底收回来,平日除了上朝听政,太子连参与重要政务的机会都少。 他这么一动作,好些依附太子谋权的人自然就露了出来,好些沉不住气的就都被康熙杀鸡儆猴率先处置了。 紧跟着今年年初,又指派的张英等人给太子当师傅,把顾八代高士奇送进詹事府为詹事与副詹事,牵制索额图和凌普等人。 胤礽的詹事府跟前朝的詹事府压根就是两码事,前朝乃至盛唐的詹事府说是以东宫为核心的小朝廷不为过,胤礽的詹事府就是他阿玛亲手给他挑了一堆人,是辅佐也是教导,更是时刻看着太子,不能让太子行差踏错。 詹事府本来就里里外外都是康熙的人,换了谁添了谁,其实也就那样。胤礽心里明白这些变动还是因为去年大帐里的事,这事在皇阿玛心里成了疙瘩,一天过不去就这事就一天没完。 果然,好不容易过了半年安生日子,一个月之前又因为一件小事,非说太子身边伺候的人不用心,罚了好些奴才和侍卫,挨了打之后全部遣散出毓庆宫,连回侍卫处去守宫门的机会都没有。 胤礽沉着脸不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亲口听凌普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他很想眼下立刻冲去乾清宫,跟皇阿玛把自己的一颗心原原本本的表白清楚。 跟自己的亲阿玛说清楚,自己不是活傻子,不是不知道底下的臣子依附在太子这杆旗是想要谋求什么,自己也没有盼着您一病不起,自己继位登基。 可这些话都不能说也不敢说,不光不能说,还得装作自己全然不觉得皇上这些安排动作有什么不对劲。自己是太子,也必须是最能理解皇阿玛一片苦心的儿子。 “革出去这么些侍卫,由哪些人来补上。” 毓庆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甚至是最下等的苏拉,都是康熙亲自指派的。胤礽此刻沉着脸问缺了的人什么时候补齐,看似怒火中烧,但凌普和王掞都清楚,太子是真没招了。 “回太子爷的话,李玉已经把补上来的名单送过来了,后日换值就能全部到位。”凌普从袖袋里抽出一份折子双手捧着递到太子案头,“李玉还说,万岁爷体贴主子,留了三个侍卫的缺,等主子定夺。” 瞧瞧,瞧瞧康熙这体贴儿子的劲儿,就是能让胤礽明知道这不过是大棒之后给的甜枣,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窃喜,觉得皇阿玛心里肯定还是在意自己的,要不然也不至于留了三个侍卫,等着自己来挑选。 这三人该怎么选,胤礽没有再同旁人商量。第一个要的是耿额,镶黄旗人,康熙二十年入侍卫处,两年前升任一等侍卫,算是御前的亲信。 胤礽把他要来,便是在主动跟康熙示弱:把皇阿玛跟前的人要来,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太子,一言一行保证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不用您跟前的人来秘奏,我自己原原本本地摊开来,一点儿都不藏着。 第二个要的是镶白旗的鄂缮,这人之前就在胤礽跟前当过差,后来太子搬到毓庆宫来,他没跟着过来罢了。现在胤礽还点名要他,便是念旧。 太子念旧不是坏事,对于依附太子的臣下来说,念旧的人大多心软,心软的主子就比心硬的要好。对于康熙来说,储君心软虽不是为君之道,但有这样一个儿子,总比有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太子要强。 至于第三个,胤礽想了半晌才问起那日从南苑回来,在宫门口碰上的赫舍里毓朗。 南苑猎场离皇宫近,是宫里这些皇子得空最常去的猎场。因为隔得近,出宫去南苑只需跟宫里报备好,带上侍卫就能去。 但这份自由也不是胤礽能有的,他是太子,他什么时候出宫都得提前净街。也就这段时间胤礽身边的人被无缘无故换了一批,康熙给儿子的甜枣之一,让他带人去南苑住了几天,散散心。 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毓朗带着酒往护军营值房那边走,或许是毓朗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忒扎眼,太子扬一扬下巴就让身边的侍卫把毓朗给召过来了。 人到了跟前一问,才知道毓朗是赫舍里家的人。希福这一脉近几年虽只有赫奕在御前勉强能露个脸,不过对于额娘早逝的胤礽来说,赫舍里家的人,天生就比旁人带着亲近的味道。 两人同年生人,毓朗正月的生日,胤礽五月初三生,那一天也是元后赫舍里氏薨逝的日子,只能说那一年赫舍里家着实是大喜大悲,全是说不出的滋味憋在心头。 问清楚了毓朗是刚成亲,正打算拿些酒给同班的护军,胤礽有些随意地问他,孤能不能也讨他一口喜酒喝。 这话说出口就是天大的恩典,却也是在难为毓朗。太子是什么万金之躯,自己的酒肯定没问题,但要是给了太子万一喝出个什么问题来,自己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胤礽也就这么一说,他没有为难底下人的习惯。身姿挺拔地骑在马上,下次吧,这顿酒你替孤记着,下次得了空孤再同你讨。 “去问问看他亲事办完没有,他还欠孤一坛子喜酒。”胤礽想了想,继续道:“要是办完了,把人带来看看。” 第15章 毓朗跟着凌普的长随出了府门,一直走到宫门口,才瞧见有毓庆宫的太监在宫门口等着。 “这是?” “给毓大爷道喜,太子爷点名要见大爷,奴才提前恭祝大爷飞黄腾达。” “麻烦你跑这一趟,这个拿去打壶酒喝。” 宰相门前七品官,凌普跟前的长随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了。他能主动提及今日召见自己进宫的原因,毓朗出手自然不能小气。 “谢毓大爷的赏,下回还有这么好的活儿,奴才指定还抢着来。” 那长随捏了捏毓朗给的荷包笑得更殷勤了些,这些八旗爷们,别管家世还显赫不显赫,只要够大方那就是好爷们。 长随没得召见不能进宫,他退下之后毓朗又跟着毓庆宫的太监继续往宫里走。见者有份,毓朗又递了个荷包过去,自然地让人不得不收。 “毓大人客气了,奴才可没什么能说的。” “公公言重了,前几天我刚成亲,家中妻子给多准备了几个荷包,兹当是一点儿喜气,公公不嫌弃就成。” “那奴才就不客气了。” 身为毓庆宫专门负责传递消息、引路守门的太监,高来喜收到的打赏一个月下来比他三五年的俸禄还要多,但毓朗口中的喜气却是头一次沾。 “毓大人当初怎么没去侍卫处,大人可是先皇后的族弟,您要去侍卫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二叔在侍卫处,叔侄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去了干点什么都要被念叨,多没意思。再说我这一房的前程,说到底还不是得我自己奔出来,求人可没用,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前几天在宫门口遇上太子的事,也就自己手底下的几个护军知道,至于欠太子一坛子喜酒的话,那就更是谁也没说。 一来他不觉得太子会记得随口说的这么一句戏言,二来他又盼着太子能记住自己这个人。 别以为出身赫舍里氏就多高门显贵,希福这一支传到毓朗这儿,跟元后那一支同辈的只能算是族兄弟,想要攀关系论亲戚,实在是轮不到自己。 毓朗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太监问自己这个,并不是他真的想知道什么,高来喜是在替太子收集自己的消息。 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得过于殷勤,那样显得太谄媚,主子们需要奴才和臣下忠心,却又希望自己的奴才最好能有忠贞与傲骨。 傲骨说也没用,忠贞不光是嘴上说就行,起码毓朗得尽可能把自己表现得值钱一点儿。那么一个有几分旗人纨绔气,却又不失机灵和骨气的赫舍里族人,就正好够用。 “毓大人年少有为,奴才哪里敢随意品评。您能跟我说这些话,当奴才的都觉着受宠若惊。往后奴才要是跟毓大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奴才肯定觉得有意思极了,到时候您可别烦奴才。” 能被送到毓庆宫当太监的个个都是人精,此刻哪怕毓朗明知道高来喜是捧着自己说话,那也听得人心里暖暖的,直到进了毓庆宫继德堂,脸上的笑模样都没完全散干净。 毓庆宫看门的高来喜高太监有个绝活儿,主子让他去探一探口风的人,要是他觉着这人还行,这人被太子见到的时候绝对是笑着的。 要是他都觉得这人不怎么样,到了太子跟前绝对是战战兢兢,恨不能自己吓死自己的样子。 为此胤礽骂过他胡闹不像话,却没正经罚过他,照旧还让他守着毓庆宫的大门,这是个什么意思高来喜当然明白。自己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不要怕旁人说自己什么,只要主子满意就行。 胤礽看着板板正正跪着,面容舒朗眉目间还带着笑意磕头请安的毓朗,就知道这人自己没挑错。 “起来吧,知不知道找你来是因为什么。” “奴才今儿出门着急,没来得及给太子爷把欠着的喜酒带上。” 毓朗起身之后规规矩矩站着,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屋里的王掞和凌普,就大概猜到了今儿召自己进宫是因为什么事。 宫里这地方处处都是秘密,却又处处都藏不下秘密,卫处和护军营的人总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 就好比前些日子毓庆宫被革出宫的侍卫和补齐的侍卫,这中间的人数还差着三个名额,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子,恐怕是要归了自己了。 “都欠着了,就不着急还。”有些人说话天生就讨喜,至少此刻毓朗的话就让胤礽挺高兴。 “你阿玛是额尔赫,孤当年在乾清宫还见过你阿玛。论辈分,你还是孤的族叔。” “回太子爷的话,奴才小时候也听阿玛回家说,他在乾清宫里伺候过万岁爷和太子爷。” 族叔不族叔的毓朗可不敢认,在太子跟前摆长辈的谱,自己又不是索中堂,怕不是活腻歪了。 “孤要是想把你从护军营要来到毓庆宫来当差,你愿不愿意。” 愿意不愿意?毓朗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哪里轮得到自己愿意不愿意。 太子是储君是国本,自己是正黄旗里一个小佐领,两人之间的身份说是天差地别一点儿都不为过。再说毓朗也实在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要不愿意,当即便重新跪下磕头谢恩。 毓朗从毓庆宫出来连家都没回,去了一趟侍卫处衙门,拿着太子给的腰牌找了当值的散佚大臣凯音布,把自己护军营的腰牌换成侍卫处的,下午就成了毓庆宫里的二等侍卫。 上午毓朗被选拔成了毓庆宫里的二等侍卫,下午索中堂府上就送了不少东西到赫舍里家,不光有皮料绸缎茶叶,甚至还送了两把蒙古腰刀和一对翡翠扳指。 万岁爷忌惮外戚并不是一天两天,哪怕索额图如今官至保和殿大学士之外,还是领侍卫内大臣,但除了他亲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之外,真正安插到太子身边的心腹并不算很多。 毕竟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东宫,东宫里就是多出一只狗儿,旁人都要打听半天,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更何况是把自己的人一个一个送到太子跟前去。 这次万岁爷让自己挑三个侍卫,耿额是皇上的人,鄂缮没什么根基,是太子拿来以示人情的。只有这个毓朗,才算得上半个赫舍里氏的自家人。 额尔赫跟索额图同辈分,按着亲疏远近两人同一个曾祖,算是同族的从兄弟。当年额尔赫去世,索额图还派家人去奔了丧,只不过后来两家除了年节走礼,就没什么往来。 现在不一样,正是因为毓朗这么个已经出了五服的侄儿,太子挑了他去毓庆宫,才不会让万岁爷那边觉着这后头有赫舍里家的手笔。 再说确实也没有,毓朗怎么入的太子的眼索额图已经查清楚了,索额图都知道的事万岁爷不可能不知道。 但一家子就是一家子,总归是一个姓的就要比外姓人强。之前疏远了不要紧,从今往后亲近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么大个‘惊喜’砸下来,沈婉晴只觉得脑袋都晕乎乎的,被佟佳氏院子里的嬷嬷请去正院时,脚下的步履都有些发飘。人人都觉得大奶奶是太高兴了,只有沈婉晴清楚此时此刻自己是真的欲哭无泪。 第16章 到了正院,看着满院子的人都喜气洋洋,沈婉晴暂时收敛起自己的担心和情绪,心里回忆了一下之前总公司给自己升职的场景,才摆出一张十分开心的脸进了门。 “阿朗能入了太子爷的眼,这可是咱们家这几年最大的喜事了。先皇后走得早,咱们家到底姓赫舍里,一脉同出的关系到什么时候都比外姓人强。 老大媳妇,这次我出银子从外边叫上几桌席面,再请个戏班子回来唱上两天,好生热闹热闹。” 佟佳氏是真的高兴,整个人红光满面不说,连说话的声气儿都高了。坐在一旁的福璇也满面春风,见沈婉晴进来还主动朝她招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真好,你一进门阿朗就得了这么个好差事,是个命好的。” 你说这话是夸人吧,被夸的沈婉晴听着哪哪儿都别扭。你说她不是夸人吧,又觉得可能冤枉了她。这话没法接,就只能陪着乐呵呵的笑。 “额娘,阿朗刚去毓庆宫当差,媳妇私以为还是低调些为好。”说话的是钮祜禄氏,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出来,整个屋子里都静了一瞬。 “老大媳妇怎么这么说,是不是听见外边有什么不该传的闲话了。”笑得都酸了的腮帮子一下子收不回来,佟佳氏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回老太太的话,外边没什么风言风语,正是因为没有媳妇才觉得更应该低调些。” 这么个位置现在自家有多高兴,背地里就有多少人正眼红着,还非要趁着这个风口摆什么席面,太扎眼了。钮祜禄氏很少跟佟佳氏唱反调,这次的态度却很坚定。 “大嫂,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哪能太低调了。这二等侍卫的缺阿朗也不是找关系托人走后门得来的,那是太子爷看上咱们阿朗了。别人眼红就让他们眼红去,那是他们没这个命。” 舒穆禄氏喜气洋洋,如今家里是她当家,婆婆愿意拿私房钱出来办席面,自己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到时候席面办得好大房要念自己的好,这又是做席又是请戏班子的,到时候花了多少银子,自己肯定能截下一笔来。就是外人瞧了,也得说自己这个二婶大气大方。 一箭三雕何乐不为,舒穆禄氏心里的算盘都已经打好了。谁知钮祜禄氏非要插一杠子,弄得一屋子人都不上不下的,只能都去看佟佳氏的脸色。 孙子是媳妇儿的,再说钮祜禄氏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佟佳氏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再有几天就是八月节了,那就把中秋办得热闹些,就当是一起给阿朗的贺酒。” “老太太英明,我也觉得这么办正正好。我这新媳妇进门正愁没料理过什么大事,今年中秋咱们狠狠热闹一番,到时候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全的地方,您可千万让二婶教教我。” “教你什么?”舒穆禄氏怎么也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还能转到自己身上来,整个人都吓着了。 “二婶,明天上午我去一趟西院,趁着这次八月节您教教我家里人情往来是个什么章程,等过完节我好从您那儿把东院的账册拿回来。我和大爷都成家了,还老要二婶替我们操心,我们这当晚辈也太不孝顺了。” 有些事藏着掖着,有道理也成了没道理的。就好像借钱的人是大爷,债主去找人还钱反而还要想东想西找八百个借口,好像催人还钱是多对不起人的事。 沈婉晴大学和刚毕业的时候吃过几次亏,自己臊得满脸通红要人还钱,借钱的朋友反而理直气壮。好不容易把钱要回来,人家先把自己拉黑,做错事的倒成了自己。 后来她就把心给练硬了,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不是明抢就该怎么说便怎么说。不是自己的自己不要,该自己的谁也不能少了自己半分。 舒穆禄氏这么喜欢插手大房的事,沈婉晴也懒得剁她的爪子,把该大房的账册和奴才都拿回来,也就行了。 舒穆禄氏想借着毓朗升任毓庆宫二等侍卫的机会给自己长脸,顺便显摆能干一把,让这家里上下知道这几年家里都是谁在料理,这个家里离了谁不行,哪知道被沈婉晴反将一军,气得脸都绿了。 这么个新过门的大奶奶怎么跟个狗似的,谁惹着她了都得被她咬一口。这沈家不还说是读书认字的人家,就这么教的女儿?! 但心里再是生气,舒穆禄氏面子上还得笑着。一路从正院出来回了西院自己的院子,眼看着丫鬟把门窗都关上,这才脱力一般松了手,任由回来这一路攥在手心里,早断了的佛珠散落在地。 “画眉,你来说句公道话,我这几年难道亏待大房了?” “太太心善,这几年给大房那边的月例银子和吃穿用度都不曾马虎了,这些别说是咱们下人,便是老太太和大爷那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冤枉人。” “哼,那她沈氏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大房当年求着我们从外边搬回来的时候了,当年老爷要是不搬回来,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早过到破窑里去了。” “太太息怒,这事老太太没点头,能不能成还两说。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自己气坏了身子,反而让东院那边看了笑话。” “我不气,我气什么啊,大不了把这一大摊子事交出去好了,我反而落个轻松。” 嘴上说着不生气,从画眉手里接过茶盏的手都直哆嗦。舒穆禄氏这会儿一想起自己这几年在这个家里花的心血,满腔的不忿就压制不住。 “去,让人出去把老爷找回来!我倒要问问老爷,他这是给他侄儿找了个什么好媳妇。” 当年大房的菩萨保还小,守孝的时间又比二房要长,早好几年舒穆禄氏就从钮祜禄氏手里把管家权给接了过去。 明面上两房的产业是分开的,但两房每年年底都要交一笔银子入公中的帐,以充作来年整个家里的开支。 又因为佟佳氏和没出嫁的福璇当年就说定了是由额尔赫奉养,两房出的银子一直都是三七分。 这本也应该,毕竟赫奕当年肯搬回来,的确是为了整个家着想。银子给了就给了,谁也不会为了谁今儿多做一件衣裳,谁明儿多叫了两道菜一壶酒来计较。 可县官不如现管,家里的奴才们是不会管主子们之间到底该怎么相处才公平的。他们只知道掌家的太太从钮祜禄氏变成了舒穆禄氏,谁掌家他们就得巴结谁,谁能成为舒穆禄氏跟前的红人,在这个家里腰杆子就更直。 人心就是这么微妙,谁从一开始都不是奔着要跟亲兄弟反目成仇来的。但日子久了,大房的人即便没有被怠慢,因为不管家而被有意无意地冷落,也会在心里生出刺来。 二房和舒穆禄氏,即便这几年一直在嘴上捧着大房,张口闭口都是等过几年毓朗成家,能撑门立户了就搬回自己家去,心里又怎么可能舍得掌家太太这份权利。 现在沈婉晴不过说一说,还没真的把东院的账册拿回去,舒穆禄氏就已然是满心的愤懑。她甚至都忘了两房早已分家,她现在只觉得沈婉晴是要从自己手里,把自己的掌家权给夺走。 画眉是舒穆禄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有些事她比舒穆禄氏看得清,但眼下不是劝舒穆禄氏的时候,再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先派人去找二老爷回来。 第17章 沈婉晴贸贸然张口问舒穆禄氏要管家权,别说二房便是佟佳氏也沉了脸色。 她当然清楚大房这几年憋屈,要是自己的大儿子不死,何至于会让好好一个家弄成这样。 可那不是老大走了吗,过日子想要稳妥就没那么多想当初,佟佳氏这几年最要紧的是保住赫舍里家别彻底垮下去,就只能哄着二房捧着老二,要不然就算是亲儿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人家也不会接这么一大家子。 现在沈婉晴就这么贸贸然打破两个房头之间的平衡,佟佳氏当然不高兴。原本还高兴的老太太渐渐收敛的笑意,也不等谁再说话,只摆摆手说自己累了,就把人都从正院正房里给赶了出来。 火是沈婉晴点的,佟佳氏屋里出来,正院所有人看沈婉晴这大奶奶的神情都不一样。有好奇的有嫌恶的也有看热闹不怕事大,恨不得两房明儿就打起来的。 沈婉晴不在意这些,见他们一个个都离着自己八丈远,活像自己身上有什么瘟疫,就老实乖觉地跟在钮祜禄氏身后,落后她和芳仪三五步,一起回了东院。 回来这一路钮祜禄氏也想了一路,当年生下菩萨保,自己和几个孩子都还要给额尔赫守孝,很多人情往来交际自己都没法出面,家里的田产铺面隔三差五要去看看,自己也没法出门,这才把管家的差事暂时给了舒穆禄氏。 两年多以前大房除服,钮祜禄氏当时就想过把东院的账册拿回来,她清楚那个时候要是提让二房搬走,就是自己这个当嫂子的没良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她也确实没想过要二房走,她只是觉得把自己这一房的账目和西院分开,不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太太没道理不肯。 毓朗眼看着要娶妻生子,芳仪也要相看人家,这里里外外都是花钱的地方。该大房出的大房肯定出,可还有多少日常里的抛费该公中出的,总不能办一件事就差人去舒穆禄氏那儿,手心朝上问她要吧。 钮祜禄氏想得理所当然,谁知到了佟佳氏跟前,才把这事起了个头,多少年没正经骂过人的老太太,就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理由很多,二房当年肯回来是雪中送炭,现在大房把最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就要过河拆桥?这事别说干,就是想都不该想。 钮祜禄氏说她没有要二房搬走的意思,只不过是把东院和西院的账册重新分开,老太太和福璇归大房奉养,西院依旧让二房住着,这样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可惜佟佳氏听不进去这些,不管钮祜禄氏怎么说她都一口咬定了不同意。钮祜禄氏想要问个究竟,佟佳氏板着脸不肯多说,只说这事眼下不成,以后再说。 婆媳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从那以后钮祜禄氏整个人就越发消沉,不管家里什么事都冷冷清清,一副行就行,不行我也没法子的态度,膈应得人牙酸,却又谁都没法说她什么。 “额娘,方才在正院是我鲁莽,我知道错了。” 回了东院进了屋,不用钮祜禄氏开口问,沈婉晴就先主动自首认错。到底错没错不要紧先认了再说,这个时候态度最重要。 憋了一肚子的话,被儿媳妇一句‘我知错了’全给堵了回来,人家都说她知错了,自己再絮叨也没意思。 况且这事真的做错了吗?要不是沈氏这么插手,舒穆禄氏还不知道要借中秋给自己出多大的风头。 钮祜禄氏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她就是想要让外人都觉得,大房这几年能活下来、毓朗能娶妻能去毓庆宫当差,这后头都有二房的功劳。往后便是毓朗出息了,也得时时刻刻记着二房对他的恩。 外面的人不会有耐心听自家这些家长里短,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赫舍里家大房没人了眼看就要破落了,二房回来日子又渐渐好起来了,这不是二房的功劳是什么。 “这事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是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还是临时起意。” “本来是想躲躲懒,等过完中秋节再来跟母亲商量这事,谁知二婶非要摆什么酒席。我也是一时着急把这话说出来堵一堵二婶的嘴,现在二婶便是不把东院的账册给我,中秋节也肯定不会做得过火。” 这种事就是讨价还价的艺术,钮祜禄氏好声好气让她们低调她们不愿意,自己干脆把桌子掀了。知道自己是真敢掀桌子,她们立马就能老实下来。 什么大喜事不大喜事的,且不说这太子党以后得多倒霉,现在恨不得普天同庆,以后被当成太子党清算的时候还有得一家子哭的。 只说眼下,太子跟前的侍卫加起来就有四十多个,就这还没算外围轮值守门的护军,还有百十来个。 侍卫们绝大多数都是上三旗的子弟中挑选出来的,谁又比谁差了多少,谁还不是个心气儿比天高的爷们了。想要在这种人堆儿里出头,要么凭真本事,要么凭为人处事笼络人心。 不管想要走哪条路,眼下不过刚进毓庆宫就急吼吼的办什么酒席,让毓朗那些同僚看了都是笑话。人都还没认全就嘚瑟上了,这算个什么。 “不过母亲,我现在提分账的事,老太太和二婶肯定都觉得我是为了不让她们张罗摆酒庆祝找的借口。但有些话说都说了,不能当做没说。等过完中秋节,这事我还得再提。” 两件事相辅相成,正院和二房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奔着哪件事去的。只有沈婉晴知道,这两件事她哪件都得办成。既不能让二房拿着毓朗升任二等侍卫的事到处吆喝赚他们的面子,也得把东西院的账目彻底分开。 钮祜禄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把事情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儿媳,心里说不好是什么滋味。“这事要办成不简单,家里老太太说了算,这几年你二婶管家也没出过什么差错。现在你去要账目,没道理的就都是你。”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赶紧办,再拖着不管过几年就更难分了。额娘放心,我是新媳妇进门,想什么干什么都是年轻不懂事,老太太慈祥又心疼小辈儿,哪能跟我较真。” 沈婉晴不想搞什么宅斗,可眼下不争自己的利益就全攥着二房和舒穆禄氏手里,自己当领导当惯了受不了被人牵着走,所以这事不争也得争,谁来拦着都没用。 第18章 “爷,您当心脚下。” “白天家里怎么样,二叔回来没有,有哪几家送了东西过来,你们大奶奶今儿干嘛了。” 自己一步登天攀上了太子爷的高枝儿,这一次就不是几坛子酒能混得过去的。 正好今日自己这一班不当值,叫上自己在护军营里的人,又让常顺去把护军营的参领给请了来,在八珍楼包了整整一进院子,请大家伙吃饭。 一来多谢上官和下属这几年的照顾,二来把自己提拔起来的两个蓝翎长引荐给参领多奇。 自己班里的护军一大半都是自己佐领下的人,还有一小半即便不是也都是正黄旗里的子弟。自己这一走新的护军校是从外边调来,还是直接在两个蓝翎长里提拔,区别可就大了。 一顿酒喝下来,多奇没给毓朗一句准话,只说不管来了谁都不会让他手底下这些人受委屈,毓朗就知道自己这个护军校的位置肯定已经有人看上了。 没什么好说的,自己虽然是正黄旗的佐领,虽然有个还算值钱的赫舍里姓,虽然眼下在别人看来是攀上了高枝儿,但京城里有靠山有高枝儿的人还是太多了。 多奇娶的妻子是孝懿仁皇后同族的旁支,孝懿仁皇后薨逝以后,万岁爷又从佟家接了一个表妹进宫。 小佟佳氏住在景仁宫里,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但份例已经按照妃位发了下去,佟佳氏早晚还要出一个妃甚至贵妃,这是瞎子都能看清楚的事情。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这是万岁爷对孝懿仁皇后和佟家的恩典,多奇有这么个岳家做靠山,还不是照样连个护军校都安排不了。 “大奶奶今儿在正院问二太太要了咱们东院的账册。” 长禄和常顺都是从小就跟在毓朗身边的长随,常顺跟着出门,长禄则看着东小院和毓朗的私库。正院和西院有什么事,向来都瞒不过他去。今天下午的事,就是毓朗不问他也是要一五一十回禀的。 “这事老太太那边没什么动静,说不好是个什么态度,福姑奶奶挺高兴的,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让丫鬟去厨房拿了一壶温酒两碟子下酒菜回后罩房。” “二太太那边气得挺狠,晚上送去西院的菜都没怎么动。还派人去找二老爷回来,不过二老爷当值,没瞧见回来。” “嘿,你们大奶奶还是个敢捅大篓子的人啊。”一听舒穆禄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毓朗顿住脚步看向长禄,“那额娘那边呢,她说没说你大奶奶的不是。” “没有,大奶奶回来先去的太太院子里,具体说了什么奴才没听着,就知道下半晌的时候太太吩咐她身边的水仙姑娘出去了一趟,说是明儿请云锦阁的绣娘回来,给大奶奶做两身衣裳中秋节穿。” 一听自己额娘要主动给沈婉晴做衣裳,毓朗一颗心就彻底放了下来。也不打算往钮祜禄氏的院子里去一趟,就直接回了东小院。 本来是想赶紧回去问问沈婉晴今儿的事怎么想的,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从东小院出来的福璇。 “小姑,你怎么这时辰过来了。” “那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外边都宵禁了,也不怕步军营和五城兵马司给你抓了。” 姑侄俩一见面就互相挤兑,一旁的下人都见怪不怪,毓朗还笑嘻嘻地从腰间把新得的毓庆宫的腰牌扯下来,勾在手指上给福璇看。 “小姑,得了这腰牌难道还能不请人吃饭。今天我要是早回来了,明天我那些兄弟就得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厚道。” “胡说,什么兄弟不兄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你佐领下的人,你说话他们还能不听?” 这话说出来就算是露怯了,福璇不是蠢笨之人,只是一年到头除了跟着佟佳氏和两个嫂子出门做客吃酒,平日里真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就知道自己侄儿是正黄旗的佐领,佐领下的旗人都得听她侄儿的。既如此那还不是他说什么都能算,怎么还怕得罪人。 “得得得,这事我跟你说不清楚,这么晚了您赶紧回去,到时候别让老太太知道了,又成我的不是了。” “去去去,我找你媳妇儿是说正事,你别管那么多。瞧瞧你这一身的酒臭,等会儿进去先换衣裳,别熏着霁云听见没。” ??? 霁云? 毓朗忍不住抬头去看天上,确定这会儿天上挂着的是月亮,又低下头来看福璇。确定这人是自己的小姑姑,甚至都有点儿怀疑晚上自己是不是真喝多了。 “你别这幅装神弄鬼的样子看着我,赶紧的进去吧。” 福璇今年二十,当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毓朗虚岁十八又是年头生的,是他这一辈儿最大的孩子。姑侄两个实打实的算,也就差了不到两岁。 毓朗小时候刚学会走路最喜欢缠着大人的时候,家里阿玛额娘没空,都是福璇这个小姑姑领着他玩儿。 后来毓朗渐渐大了,福璇这个大姑娘没法再像小时候那样疯玩儿,能出门的机会也少,就换成了毓朗每次出门都要带些玩意儿回来给她。 两人斗嘴归斗嘴,关系却是亲近的。不用毓朗开口福璇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有些话她不想跟毓朗说,干脆把人往东小院里推。想知道什么问自己媳妇儿去,老跟自己磨什么牙啊。 “回来了?饿不饿,我让凝香去厨房弄个葱油面,你要不要也吃点儿。” “光葱油面啊。” “还有火腿烧饼、凉拌菠菜、拌肚丝和豆腐虾皮汤。” “不吃了,晚上喝了一肚子酒,吃不下。” 一进门,毓朗就看见歪在罗汉床上看书的沈婉晴,书是沈婉晴嫁妆里的。原主很喜欢装裱和摆弄印章、扇面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是玩物丧志,在沈婉晴看来却是遮人耳目再好不过的东西。 摆弄这些,势必要看的闲书就多。闲书看得多了,自己以后万一秃噜出什么不该秃噜的,也就好找借口了。 沈婉晴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专业打补丁的,不光要打补丁还要未雨绸缪给人打预防针。毓朗一进门,沈婉晴就故意借着说话的功夫,把手里的梦溪笔谈封页朝上盖在炕几上,确保他能看得见。 “怎么大晚上的看书。”毓朗看了一眼书,又走到一旁把灯罩拿下来,用专门剪烛芯的剪子把烛火挑得更亮,“书房那边用的是白蜡烛,明天让碧云给你拿来。” “不用,这个时候屋子里都开着窗户,都没什么味道。我看书用得多,点白蜡不划算。” 真成了古人,沈婉晴才知道在这个地方过日子特别不简单。都不说什么吃穿用度,便是这入夜以后用的蜡烛,就压根跟自己以前用过的不一样。 沈婉晴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家里一到夏天晚上就容易停电。一停电沈婉晴就高兴,因为可以把家里备用的蜡烛都拿出来,每间房里点两支。 那种白蜡烛便宜,点上了也没什么怪味儿,沈婉晴小时候最喜欢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拿手去拨蜡烛的火苗。 再不然等着蜡掉下来自己拿手去摁,有点烫但是可以忍受,蜡在手指上成了膜再抠下来一片一片的收集起来,然后等着被妈妈骂,说是玩火晚上会尿床。 那是小时候最廉价的玩乐,到了现在却成了有点奢侈的物件。 眼下常见的烛有牛油、羊油、乌桕、黄蜂蜡和白蜡,牛油羊油的点起来烟大,也不怎么亮。乌桕还算好用,但常见于南方。 京城旗人家用得最多的还是黄蜡烛,达官显贵和宫里低阶妃嫔大多是白蜡和黄蜡混着用,再往上才有专门进贡的香蜡和西洋蜡,那可就更贵了。 沈婉晴不会委屈自己却也不想浪费,与其点一根白蜡烛,还不如在屋里多加几个烛台把黄蜡烛点上,自己看书不费眼睛还能让雪雁秋纹几个把手头的绣活儿拿到屋里来做。 等回了后罩房就安心睡觉,别点那么个豆大的油灯还要绣花,这么下去用不了十来年眼睛就得半瞎,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咱们大奶奶心善,碧云几个遇上你这么个主子,是她们的福分。” “什么福分不福分的,眼睛不好使了,你这做主子的用他们可就难了。一点蜡烛而已,还是人好好的更划算吧。” 不大的一间屋子里点了四个烛台,毓朗挨个把烛芯剪了一遍,听到沈婉晴这么说的时候,他正好在剪最后一个,手顿了一下心也跟着顿了一下。 他本想说一个奴才罢了,这个不好用那就换一个,新调l教好的奴才最划算。但回头看看自己一脸郑重的妻子,这话又被毓朗给咽了回去。 沈婉晴本就分了一部分心思关注毓朗的反应,他这一顿沈婉晴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并不合适。不过她没打算改,也改不了。 “不说这个了,明儿我让常顺去公中账房那边领蜡烛,省也不用在这个上面省。说说别的,刚才在门口碰上小姑,她过来干嘛来了。” 自己的大奶奶和寻常人不一样,毓朗敏锐察觉到了。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好说不清,好在他不着急,以后的时间还长,他能慢慢、慢慢了解。 “你看你,一回来就问东问西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小姑给我送了一对镯子,三色翡翠的,水头特别好。”毓朗不再继续往下说,沈婉晴也从善如流不再提及,有些事没法说服,倒不如不提。 无事献殷勤,当然是有事求到沈婉晴身上,“她说一等公府给老太太下了帖子,中秋节有个赏菊的宴席,她想要我也跟着一起去,去了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要是有,就尽快把她的亲事定下来。” 第19章 “姑娘,那对镯子可是您留了好几年的,就这么送给大奶奶了。” “不送怎么办,要求人办事就得舍得好东西。你看看沈氏进门给家里众人准备的见面礼,沈家是缺好东西的人家吗?我拿寻常东西糊弄她,那是上赶着得罪人。” “你别看我人前吆五喝六谁也瞧不上的样子,我心里门清着。我们跟那些汉人不一样,早个几十年我们老祖宗在干嘛,他们的老祖宗在干嘛,我从小读的书就都是他们的书,他们那脑子都鬼精鬼精的。” “况且你瞧瞧今儿个沈氏那样子,二嫂这几年掌家心大了就下不来,她以为她自己处处周全事事妥帖,其实谁不知道她翘尾巴了。现在好了吧,人家压根不跟她转圈子,就硬伸手要,她现在给不给都难受。” 刚高嫁到赫舍里家来,就敢这么办事的人,福璇认定她是个有本事的。自己这个小姑姑老留在家里不嫁人对她又没好处,这事托付给她,比指望毓朗那一走三五天都见不着人的强。 福璇一向主意大,她这么一说,身边的丫鬟自然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她没想过,沈婉晴压根就不想接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你小姑姑跟我说了,说我要是真能给她找着个好人家,以后这家里老太太肯定最喜欢我。到时候也不用我去问二婶要什么,老太太肯定主动把掌家权全部交给我。” 福璇过来没待多久,坐下就开门见山把她的来意说了,随即把那对镯拿出来硬塞给沈婉晴。 问了问毓朗怎么还没回,还没等沈婉晴答话,又自顾自地说了好些现在毓朗是毓庆宫的二等侍卫,以后在外边的应酬肯定更多,她这个当妻子的得多多体谅。最后更加没等沈婉晴答应不答应,人家又起身走了。 “小姑的事你放在心上,她这人心急。三五天没消息她肯定还要来问,你要是说不出个门道来,到时候又是事。 不过也别太较真儿,要是真有看着合适的,回来跟我说,我再去打听。别瞧着好就跟她说了,这事要办得不好当心惹你一身骚。” “知道了,我又不傻。光看着好有什么用啊,万一是个银样蜡头枪呢。我也就是收了人家的镯子,拿了人家的手短,做个样子而已。再说老话说得好,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这事啊我是真不行。” “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凝香端着面进来,正好听见自家主子说的这话,当即就没忍住喊了一声姑娘。 “怎么了?”沈婉晴还以为是厨房那边有什么事,一看她端进来的面条小菜又都是齐的,还有些蒙头蒙脑。 “她是让你别在我跟前说这样的话,怕我吃心不乐意,对不对。” 毓朗反而更快反应过来,故意当着凝香的面把好好的话说得曲里拐弯阴阳怪气,臊得凝香满脸通红,低着头把托盘里的面菜放好,就赶紧出去了。 “你别逗她,再让别人瞧见,还以为大爷对我跟前的丫鬟又什么想头。” “诶诶诶,这话不兴说啊,我可没那意思。” 沈婉晴不大方,这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天毓朗下的结论。这几天越相处毓朗就越这么觉得,不大方的人在这种事上格外在意,毓朗没打算在这上头给两人找不痛快。 “没这个意思就好,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爷您就随口一听呗。” 在桌边坐下,沈婉晴把油香油香的葱油面拌匀。晚上的宵夜凝香用的都是小碗,看着满满登登一碗其实也就三两筷子的事。 毓朗说没这个意思的时候,沈婉晴仔细分辨了他的神情,确定他真的没这个意思,才笑着问他要不要也吃一点儿。 “就吃一口,我尝尝味儿。”凝香的手艺好,沈婉晴又按照自己的口味让凝香改良了一下,现在这碗面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肯定爱吃。 说是就吃一口尝尝味的人,一筷子就下去小半碗面。手不自觉又挑起一筷子,看着马上要见底的瓷碗和碗底稀稀拉拉几根面条,这才抬头去看沈婉晴。 毓朗这人眉眼长得好,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床上,都很招人喜欢。此刻这对剑眉却微微往下耷拉着,配着一双亮晶晶琥珀色的眸子,更像一直可怜兮兮的小狗儿。 “赶紧吃吧,我再让凝香去做一碗。” 大晚上的,来来回回折腾人家凝香,沈婉晴干脆又让她去厨房切了一只熏鸡一盘酱牛肉来,熏鸡给了守夜的两个丫鬟,酱牛肉让凝香带回后罩房去解馋。 第二碗面端来,沈婉晴吃了一大半,还剩一小半也被毓朗给包圆了。吃完了觉着有点儿撑了,又拉着沈婉晴绕着东小院转圈溜达消食,总之是他一回来整个东小院都跟着不消停。 吃饱喝足,牵着新婚的妻子踩着月光在小院子里来回的转,新得的腰牌被他扯下来塞给沈婉晴看,成亲以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得让毓朗脚下都有些发飘。 两人转到什么时辰才回的房,沈婉晴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好似什么时候都用不完的男人,这一夜终于老实下来,只把脑袋拱在自己颈窝上紧紧贴着,别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翌日,毓朗起了个大早。入值这日必须早早地进皇城交接,家里的爷们是不用去正院请安的,就连做媳妇的也能晚点儿随便什么时候抽空去正院一趟就行。 这会儿只需好好伺候好丈夫,让毓朗踏实吃过早饭换上箭衣袍服,舒服安心出门当差,这就是最要紧的事。 这么些年赫舍里家都是这规矩,额尔赫在世的时候钮祜禄氏如此,赫奕当差这些年舒穆禄氏如此,如今轮到沈婉晴亦是如此。 “昨天去侍卫处,人家就把我当值时间给安排好了,今天上值,得五天后才能回来了。” “上值五天能休几天啊。” “两天,毓庆宫跟护军营不一样,主子跟前当差没那么轻松。” “那这五天,天天都得跟在太子跟前啊。” “想什么美事,太子爷的贴身护卫有一等侍卫负责,我们就负责巡查和值守。白天和夜里不一样,白天两个时辰换一次,夜里分上下半夜。到底怎么轮我也还不清楚,等回来告诉大奶奶。” 上五休二,五天里有白班还有夜班,这差事外人看着光鲜体面,真干起来要说不累也是假的。这冬天冷夏天热的,沈婉晴想了一下要是换做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干得下来。 “别操心我。”毓朗抬手本来想拍拍沈婉晴的脑袋,怕弄乱了她的发髻,又垂落一点儿在她耳垂上捏了捏。揉得沈婉晴生生被腻歪得浑身一激灵,才把手收回来。 “赫舍里家的男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什么苦都吃得下来。” “知道了,那赫舍里家的男人,下回可不许在我跟前姐姐、姐姐的求饶了。” 本想在沈婉晴跟前当一回霸总,谁知道一句话就被沈婉晴说得面红耳赤。大爷是装不下去了,毓朗只得借口时辰不早了赶紧出门,活像是背后有人撵。 送走毓朗,沈婉晴又脱了氅衣歪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昨晚上正院那边就来人说了,说今天佟佳氏要出门,等毓朗出门了也不用自己去正院。说得好听是体贴自己,其实还是怕自己到她跟前又说昨天的事,干脆找个由头躲了。 躲就躲了吧,反正自己也没打算为难一个老太太。这事归根究底还是两房都觉得自己是吃了亏的那一个,掌家对于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来说,那就是权利的斗争。 这种事想要佟佳氏说一句话就让舒穆禄氏乖乖放手,还是做梦更容易些。沈婉晴没有做梦的喜好,她更加愿意自己去争取。 睡了半个时辰回笼觉再起来的沈婉晴,让春纤给自己梳了一个极工整的发髻,又挑了一对牡丹的头花和点翠的簪子插上,打扮得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地往西院走。 西院跟东院不一样,在东院和正院的时候沈婉晴都感受不到区别,只有真真切切踏入西院以后,她才更加明白了舒穆禄氏为什么这么舍不得掌家权。 明明穿戴都差不多,但西院的下人脸上表情就是要比东院的更加有生机。 不怪他们如此,都是一个府里的下人,东院的人要什么东西,得西院的舒穆禄氏点头,哪怕舒穆禄氏从不克扣也不刁难,但比起西院这些人,心气儿就是无端矮了一截。 “大奶奶,您别看那些嬷嬷丫鬟这会儿见了咱们一个个笑得跟喇叭花似的,以前她们可不这样。” “那她们以前什么样子啊。” “奴婢也说不好,非说她们瞧不上东院的人也没到那份上,但我们都知道她们心里傲着呢,说到底就因为咱们大太太不管家。” 青霜不是故意挑拨离间,而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毓朗是主子更是爷们,外头的事常顺他们怎么跟大爷说都成,后宅里这些事当丫鬟的要是什么都拿到主子跟前去说,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行了,这话以后不说了啊。咱们得多记人家的好,前几年菩萨保还小额娘腾不出手,也多亏了二太太忙把手。” “诶,奴婢记住了。大奶奶您心善又大方,这话合该让二太太也知道呢。”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不管话说得再漂亮,沈婉晴这么突然袭击,还是把从昨天一直等到今天,都还没把赫奕给等回来的舒穆禄氏给吓着了。 第20章 “你怎么来了。” “婉晴来给二婶请安。” 舒穆禄氏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差一点让沈婉晴没忍住笑出声来,还是自己狠狠掐着自己手心里的肉才勉强忍住。 “二婶,昨天那事您打算得如何了。”来都来了,沈婉晴也不跟舒穆禄氏兜圈子,开门见山就把自己的来意给表明了。 “什么打算?家中长辈都没提及的事情,还能轮到你一个刚过门的儿媳来定夺。你不要以为毓朗如今得了太子爷的青眼,你就能为所欲为,后脑勺上没长眼睛,谁都看不准以后的事。” 舒穆禄氏这话说得很重,是在说沈婉晴和毓朗,更是在说当年的事。 当年帅颜保去世,家里两个兄弟分家,那两年谁都觉得是长房额尔赫这一支日后会更有出息未来。作为被分出去的舒穆禄氏,心里未必没有过一丝不高兴。 后来额尔赫去世,二房重新搬回来,舒穆禄氏心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慨。瞧瞧,不过两年时间,谁又能预料到世事会这般无常。 “是啊,二婶这话说得在理,谁也说不好以后的事。”沈婉晴很认真的点点头,一点点阴阳怪气反话正说的意思都没有。 ‘那你还来。’这话舒穆禄氏没说出口,脸上的表情已经展露的明明白白。她这会儿甚至分不清沈氏到底是精明厉害还是愚蠢,她想要自己就能给?想什么美事呢。 “不瞒二婶,我就是想着以后的事,才会想要把西院和东院的账目分开。”舒穆禄氏的表情沈婉晴看见了,也只当做没看见。 “我刚过门不久,就听了许多额娘当年养着菩萨保和芳仪如何焦头烂额的事,我年轻虽还没经历过,但想想也知道这里头的难处,怕是说都说不完。” 孤儿寡母再加上遗腹子,别说是赫舍里家这样的人家,便是皇亲国戚也只有诉不完的苦处。 这一两年说这个的不多,家里众人也好似都淡忘了当年的事。沈婉晴突然毫不避讳地提及,舒穆禄氏不禁露出几分怅然同情的神态来。当年她把管家这一摊子接过来,要说没有半分同情大房,想来也是假的。 “都说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话我本不信。直到这次回门见着我娘,拉着我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问,才知道真没说错。” “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跟我绕弯子。” 沈婉晴满脸赤诚,说的话句句在理,舒穆禄氏还是没由来地一阵烦躁,要夺权就说夺权的事,扯七扯八的做什么。 “二婶,再过几年图南该说亲了吧,听说慧中读书不错,等过几年是不是也该找个好一点的书院送去。还有家里的二姑娘、三姑娘,眼下看着还小,可小孩子嘛见风就长,再说这大的带小的,二婶又还年轻,说不定过两年西院就更热闹了。” “都说管家三年猫狗都嫌,这话虽是拿来编排人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等过几年弟弟妹妹们都大了,二婶您这心思难道还全扑在家里这些杂事上?便是您把心力都花在这上面,又能保证家里上上下下人人都只念着您的好?” 沈婉晴心里明白,自己过门就是最好提这事的时候。自己现在说什么干什么,都能因为是新妇被包容一二,等过了这个新手保护期,很多话很多事就不能做了。 要是自己这个长房长孙媳进门都黑不提白不提,过不了三年这个家都彻底是二房的。 到时候二房的娶妻嫁女,用的到底是二房的钱还是整个赫舍里家的钱亦或是大房的钱,谁又能说得清。 现在分开,还能说是二房当年旧大房于危难之间,大家都还能留着些体面,等过上几年把这些事渐渐淡了,两房人该怎么论亲戚还怎么论。 只不过这话不能这么说,该忽悠就得忽悠。就跟以前自己老板忽悠自己一样,先强硬介入再来跟你摆事实讲道理,打一棒给个甜枣儿。讨价还价一步一步拉低自己的底线,最后达成目的,还让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啊,我是觉着这个时候把东西两院的账目分开没什么不好。我清楚二婶不是什么非要攥着这劳什子掌家权不放,您就是觉着您辛苦好几年了,凭什么我这小孩儿一来,就说什么是什么的,多气人啊。” 舒穆禄氏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还缠得叫人说不出话来的人。你说她混蛋吧那是真混蛋,你说她说的话毫无道理吧,却又真的能把人的心思说动。 舒穆禄氏不是傻子,大房和二房关系好当然要比成仇强。自己这几年再是处处想压大房一头,可只要不能真的把大房的人杀绝了,家里的佐领不也还是大房承袭,自己又能落着什么。 就像沈氏说的,谁知道以后的事呢。一个月之前,舒穆禄氏都还没把一意孤行自己进了护军营的毓朗放在眼里,现在人家不也攀上高枝了。 “二婶,这事我知道您其实也做不了主,当初是老太太心疼额娘,又要看着菩萨保和芳仪又要管着家里的事,实在忙不过来才把这些事托付给您。现在您便是脱手,是不是也得等老太太发话。” “是啊,这掌家的事当年就是老太太说的,如今要把西院和东院分开,那也得老太太决定。要不然我这几年成什么了,传出去反而全成了我的不是,好像当年是我多觊觎这个家似的。” 两人掰扯了这么久,沈婉晴总算引着舒穆禄氏把松口的话给说了出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一口气把东院的掌家权拿到手里,毕竟她都还不知道这几年舒穆禄氏到底把这个家管成什么样了,哪能就这么不黑不白地接手。 “那肯定不能让二婶为难,哪能让您费心费力还不落着个好。”沈婉晴笑得眉眼弯弯,却让舒穆禄氏和青霜都浑身一激灵,只有她自己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特别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狐狸。 “我今儿来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跟二婶学一学。要是老太太以后答应把东西院的账目分开,不让您再这么天天劳神费力,我到时候接了差事也拿得起来。 要是老太太觉得我年纪轻担不得事,我也好歹跟着二婶学了些皮毛。等以后万一哪天二婶缺人手了,只要您招呼一声,我肯定是随传随到的。” 装孙子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别要脸。眼看着新进门的新奶奶把话说得这么伏低做小,舒穆禄氏便是心里堵得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也没法再把人往外推。 说什么?说我手底下多的是婆子丫鬟能用,到什么时候都不缺人用,把侄儿媳妇跟奴才放一起比,这话真说出来舒穆禄氏自己都能抽自己嘴巴子。 “你要留下就留下,我这儿事多没空教你什么。” “二婶放心,我就看看保证不打扰二婶理事。” 说是看着学,沈婉晴还真就老实坐在一旁看着,也不管进进出出的婆子丫鬟见着自己那见鬼的表情。 有不懂的地方,她还拿出炭条笔和裁剪成巴掌大的小册子写写画画,等到回话的管事婆子出去了,她再来一条一条的问。 舒穆禄氏起初不耐烦,可问着问着心态上就起了变化。沈婉晴不是故意折腾人,她问的都是关窍处和极容易被底下人糊弄的问题。之前舒穆禄氏接过家里这一摊子事,也在她不明白的地方多多少少吃过亏。 聪明人或许会遭人妒忌和忌惮,但很少会让人讨厌。这是两种很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情绪。舒穆禄氏对沈婉晴眼下就有点儿这种感觉,一边忌惮这个侄儿媳妇一边觉得可惜,这么个聪明人儿,怎么就归了大房。 这一学,就忙到了中午。不等一直在往自己身上偷瞄的嬷嬷说话,沈婉晴就主动起身,以不扰着二婶中午歇息从西院出来。 “奴婢还以为大奶奶会留在二太太那儿吃饭,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 “我大上午地就过来给人家添堵,都堵二太太一上午了,现在难道连饭都不让二太太安生吃一顿,我这也太过分了。” 沈婉晴说得认真,却把青霜逗得咯咯直笑。笑得沈婉晴都纳闷了,自己也没说什么笑话啊,至于把人逗成这样。 “到底笑什么呢,赶紧的别笑了,没见西院的人都看着咱们呢。” “他们就瞧见奴婢的背影,没事。” “奴婢、奴婢就是觉得您太……”青霜本来想说太损了,但沈婉晴是主子,打死她也不敢这么说,“您今儿都把二太太膈应成那样了,咱们走不走,她也吃不下去饭。” “我没膈应她,我十句话里起码有八句、不对七句吧,起码有七句是捧着她的,不至于的啊。” 沈婉晴随意拍了拍青霜的肩膀,继续带着人往东小院走。还有一句话她憋着没好意思说,就算真的是被自己膈应到了那也没办法,只能盼着舒穆禄氏能早点适应自求多福。 第21章 回到东小院,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是上午出门前沈婉晴点的菜,一个姜母鸭一个茶油鸡,这俩都是凝香的拿手菜。 让她去厨房多做几份,钮祜禄氏、正院和西院都送上一份。要分清的东西得分清,该卖的乖巧也不能少。 还有一个韭菜花炒肉跟一个腊味合蒸,是徐氏和原主,也是沈婉晴的私人菜单,就不跟外人分享了。 腊味合蒸里的原料都是从沈家带回来的,腊鱼本就鲜嫩的肉熏制过后变得一瓣一瓣的,三分瘦七分肥的五花肉被熏制得瘦肉紧实肥肉剔透。 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肥肉被果木熏得泛黄透明,没了本来的肥腻只剩下带着烟熏香的丰腴。这样的好食材,沈婉晴舍不得拿出去当做献殷勤的东西。 “姑娘,累着了吧。” “哎哟,真累着了。” “要不明儿不去了吧,这事依老奴想着也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儿,要不还是等姑爷回来再说。再不然咱们去找找大太太,这事说到底就不是姑娘您一个人的事,凭什么就咱们上心。” 说话的是原主的奶妈冯嬷嬷,从原主呱呱坠地那一天起,就一直陪在原主身边。 她的丈夫是在沈家管着马车马匹,负责主子们出入的小管事,儿子跟着外边的掌柜京城盛京福建三地来回跑。去年掌柜的说再过几年他就能自己独立看管一个铺面,哪怕铺子不在京城,也喜得冯嬷嬷连着吹嘘了小一个月。 沈婉晴起初最怵她,原主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这种关系跟血亲有时候只隔了一条很模糊的线。原主有什么变化,肯定不会逃过她的眼睛。 所以她一直以这段时间累着嬷嬷了为由,老让她在后罩房歇着,自己身边用得更多的还是春纤和秋纹。 “嬷嬷,我成亲了。”但总躲着不是办法,躲了这几日也差不多了,“有些东西自己争取回来的就是我自己的,要是靠着别人,到时候轮到咱们手里,可就只能喝汤了。” 好在原主在家的时候是个话不多,平日里干什么虽随大溜,但要紧的时候其实心里有一杆秤的姑娘。这会儿沈婉晴拉着冯嬷嬷的手说这话,她也不觉得突兀。 只红了眼眶紧紧握住沈婉晴的手细细摩挲,觉得自己的姑娘是成了亲做了人妇,就不得不长大懂事,连这种力争上游的话都能说出来了。 “好姑娘,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要强,嬷嬷就是心疼姑娘,咱们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多好啊,哪里用得着姑娘操心这些事情。” “嬷嬷,可我早晚得嫁人的不是吗。要是总不嫁,留在家里时间一长,好日子也成了不好的日子,那个时候我便是想操心这些也没得操心。家里母亲嫂子都在,如何轮得到我来插手,对不对。” 这奶嬷嬷要说对原主的心,整个沈家她都得排第一。但这话沈婉晴却不想听,自己又不是去杀人放火,也不是去偷摸抢劫。自己连毓朗那小狼崽子都睡了,凭什么该自己的东西还被别人管着。她老这么说话多泄气啊。 “嬷嬷,你我是一体的。要是哪天我跟你叫苦喊累,那时候你来心疼我我心里高兴。可现在且还不到我叫苦连天的时候,你就也别总心疼我了,行吗。” “诶、诶诶,奴才明白了,不说了不说了。姑娘有心气儿是好事,咱们都应该高兴。” 说着高兴,等冯嬷嬷从沈婉晴屋子里出来,沿着回廊往后罩房走,拐了弯见没人了还是低头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春纤,去看看去,该说什么你都知道的?” “大奶奶放心吧,冯嬷嬷那颗心就这么丁点儿大,心里装的都是您。她这会儿心里不痛快,等明天就没事了。” “去吧去吧,别跟我这儿啰嗦了。我得睡会儿,下午还有事呢。” 当领导不是件轻松活儿,在外面装完了孙子,回来还得和颜悦色把手底下这些人使劲儿往一块儿攒,生怕谁掉了链子谁离了心。 小时候看电视剧,总觉得当领导当主子真容易,谁不听话了就罚一顿打一顿,要是在古代还能赶出去,之后再挑选新的奴才。 真上了班管了事才知道哪有那么简单,不管是下属还是奴才都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动辄高压处罚眼下是管用,但时间长了后患无穷。 人逼急了是会自己想法子找出路的,后世的员工能转岗能找关系去别的项目、别的大区,或者干脆辞职不干另找工作。 如今的奴才虽有卖身契捏在主家手里,不得自由。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不同的主子就类似于不同的公司,你刻薄就不要怪我私底下另找活路。 或许被主子发现之后的结果好不到哪儿去,可人性生来如此,谁都想往高处走,谁都想被重用谁都不想自己跟随的是个薄情寡恩的人。 原主带来的这几个丫鬟和奶嬷嬷,性情怎么样可以慢慢相处,人沈婉晴说什么都得先紧紧笼络住,要不然自己要办点什么事,难不成还得现找人去。 “嬷嬷,上午我跟您说了那么多,您可倒好,一见着大奶奶就全忘了。” “没忘,就是看姑娘那样子我心里不得劲儿。” 春纤追到后罩房,就见冯嬷嬷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背对着门口低头捻着手里的帕子。 东小院的后罩房是后扩出来的,除了正中一间空出来做了小佛堂,两边延伸出来的一排屋子都不大,间隔开来正好分给东小院的丫鬟婆子们住。 冯嬷嬷跟周嬷嬷一间屋子,进门之后两人的床分别靠着两边摆放,生活所需的桌椅板凳镜子梳妆台该有的都有。 沈婉晴还让她们去公中要了些粗布来,自己缝制做成帘子挂起来,到了晚上把帘子一拉,挨着床这一小块就成了私密空间。 虽然不隔音好歹围起来了,沈婉晴总觉得是个人就得有一点儿自己独处的时候,要不然太压抑了。 春纤进来先往周嬷嬷那边看了一眼,帘子是拉开的屋里没有别人,她这才坐下拉住冯嬷嬷的手,低声说道:“嬷嬷,说了多少次,以后就是大奶奶了,怎么还姑娘姑娘的喊。” “这个家里咱们都看了,虽算不上龙潭虎穴,可也不是什么能放宽心过日子的地方。咱们大奶奶都做到这份上了,你看大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话?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这里头的意思就是她也想咱们奶奶出头,把东院的东西抢回来。要是能拿回来,以后东院就是咱们大奶奶说了算。” “这府里可有两层婆婆在咱们头上压着呢,大奶奶就算把东院的掌事权要回来,到时候能不能真的归大奶奶还不好说,您怎么一张口就要大奶奶去找大太太呢。 大太太真要肯帮把手,今儿上午大奶奶赖在西院那么久,她就是派人过去问一声也是个意思啊。” “我就是一时顺嘴,以后记住了。春纤你别老揪着我这个不放,还教训起我来了。” “我是替大奶奶来的,大奶奶怕你难受专门让我过来跟您老说清楚讲明白。正是咱们该拧成一股绳使劲儿的时候,嬷嬷您可千万别再说泄气的话了。” “知道了,以后再不说了。” 冯嬷嬷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个多能干的人,她也清楚自己奶大的姑娘没打算听自己之前跟她说的,过门以后一心一意孝顺婆母侍奉丈夫。 最好是早日怀上个孩子,要是能给长房生下个男丁,那以后的日子就什么都不操心了。管他到底是东院还是西院掌家,谁又能亏待了自家姑娘去。 这想法谈不上对或错,至少站在冯嬷嬷的立场上,这就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一条路。 “春纤,你觉不觉着大奶奶自从出嫁之后,这心思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肯定的啊,以前在家里当姑娘什么事都有太太撑腰。现在当大奶奶什么都要自己出头,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嬷嬷您才真该操心难受了。” 这道理听着挺是那么个意思,冯嬷嬷也不是个蠢人。自己心里怎么盘算的说到底做不得准,既然主子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办,她觉得好不好也不打紧。 努力收拾好心情又洗了把脸,再出门就又是沈大奶奶跟前最精致最能干,最忠心耿耿的冯嬷嬷。 姜母鸭和茶油鸡味道都很好,上午换完岗结束轮值的赫奕从宫里回来,一到家就先瞧见了这两道以前没在家里见过的菜色。 他也不多问,坐下就吃,两道菜下了三碗饭,吃得心满意足了才放下碗筷,看向明显有话要说的妻子:“怎么,今天中午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你当年看中的好人家,而今到我手里强抢来了,比土匪还不讲道理。”舒穆禄氏看着赫奕这幅就来气,忍不住故意拿话刺了他一句。赫奕却依旧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好似早已习惯了妻子这个样子。 舒穆禄氏一向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心里气得难受,却又还是耐着性子一五一十把昨天和上午的事都跟丈夫说了。 “昨天我派人去找你,让你回来一趟,怎么昨儿个没回啊。” “我在当值,御前岂是你我说要走就走的,若是因此误了正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什么事情总是他有道理,即便舒穆禄氏说起家里发生的事,他也眉头紧皱,但就是能维持住这幅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样子。 “行行行,我不跟你说这个。你是当家的,毓朗这门亲事也是你看中的,沈家这里好那里好也都是你说的,现在这个好侄儿媳妇要把东院的掌家权拿走,二老爷您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第22章 哗啦啦…… 好一阵大珠小珠落地板的动静,桌上的茶盏彻底被舒穆禄氏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两天被沈婉晴弄得焦躁烦闷的情绪,被赫奕一句话给戳破了。 “二老爷说得好轻松啊,当年我不想回来,咱们家又不是没有自己住的地方。是你非说家里额娘嫂子孤苦无依,大房还有好几个孩子没长大,我们要是不回来,这个家就散了。” 舒穆禄氏娘家在正黄旗里日子过得挺好,当年分家家里也没亏着自己和赫奕,分给二房的屋子当然不如老宅这么大,但前后三进还带一个小花园一个甜水井的宅子,也足够二房一家人住了。 分了家,舒穆禄氏一个月顶多也就回来两三趟,带上些东西看看佟佳氏,人家还要到处说自己这个做儿媳妇的孝顺。重新住回来,名上孝顺的是赫奕,真正每天承欢膝下任劳任怨的,还不是舒穆禄氏。 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况且住回来也不是没好处。别的不说,光是搬回来以后,自家空出来的宅子租出去,每年都能赚个二三百两银子。这银子可都是进了舒穆禄氏的小私库,赫奕从来没问过。 “回来了,这家里上上下下什么事不是我在料理,大嫂天天守着佛堂和菩萨保,她就是个大菩萨她能干嘛。” “是,我知道府里和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人人都觉得我想要二房顶替了大房。我能怎么顶替啊,是把毓朗的佐领抢来给我儿子,还是把这个家都霸占了把大房赶出去?都没有吧。” “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管着这个家,对自己的心腹好一点儿。家里得了什么好东西我先给你和图南、惠中留着。年底铺子上庄子上给的孝敬我也收了,可那又怎么了?” “是个人管家都有私心,她钮祜禄氏死了丈夫就这顾不上那管不了的,我来管了这些好处就该是我的。她要是眼红,她有本事就抢回去啊。” “这不就来抢了吗。”赫奕冷静地看着舒穆禄氏从愤怒到故作愤怒,最后几句话虽然说的过分,却已经压低了声音,至少能保证屋外的人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赫奕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她能听得进去了。 “这几年两个房头把银子放到公中一起用,大房出七成我们出三成,一年到头二房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二太太心里有数。” “老太太和福璇本来就归大房养,家里的田产铺子也是大房占得更多。包括这个西院,说白了我们现在不过是住着,房子仍旧还是大房的,他们多出些怎么了。” “家中一年支出左右不过三千两上下,两个房头一年往公中一共交五千两。每年年底二太太的帐都能剩四五百两,其中对不上的一千多两银子去了哪儿,还要我继续说吗。” 赫奕是没继续说,却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条子,是放印子钱的借票,上面有广源行的印和款,舒穆禄氏只一眼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银子放在手里要么买地要么买铺子,咱们家的收入都是有数的,这些银子我能拿出来吗。不能拿出来就只能干放着,都是放着我凭什么不能放出去赚钱。 广源行是大行,银子放在他们那里每年的出息都是按时按量给我送来。至于他们拿这个银子去干什么,我不管也不问。就算是放了印子钱又如何,谁还逼他们去借了不曾。” 放到广源行的银子,谁都知道他们拿去干嘛了。舒穆禄氏自觉又不是菩萨娘子,只要广源行不差自己的银子,她管那么多干什么。 “再说了,这些银子二老爷没用吗。身上穿的戴的,请同僚吃酒狎女支的银子二老爷您觉着是从哪里来的。” “用了,所以二太太这几年做什么干什么,我就这么看着什么也没说。” 赫奕有没有私心,当然也有,只不过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那点儿银子。 作为帅颜保的次子,他从出生起就是子爵府二房的小少爷。后来阿玛分家他又成了尚书府的二少爷,再往后即便是阿玛去世,因着额娘和大哥还在,他也从未觉得日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直到分家另过,他从尚书府的二爷成了二等侍卫赫二爷。哪怕奴才都是府里带出来的,吃穿用度全都跟以前一样,他心里也觉得别扭不得劲。所以当大哥去世之后,他心里是很愿意回来的。 回来了,他就还是原尚书府的二老爷。只不过这二老爷也不能一直这么当下去,五年前的心思放到如今又不够满足赫奕心中所求了。 御前二等侍卫,听着挺好但赫奕还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路。赫奕现在想的是找门路外放几年,等攒够了资历再回京城进六部,自己就能走上跟阿玛一样的路。 所以家里这一摊子事,赫奕是巴不得还给大房去,这么一来还能落个天大的人情给沈家。至于银子不银子的,赫奕这几年手里没缺过银子,也不觉得少了舒穆禄氏掌家以来东挪西抠的这点银子就会如何。 再说了,人立足于世还是要爱惜名声。既然外边已经有风言风语,那就该及时澄清,不过后宅这点小事,管家不管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到了该放手的时候那就放手,强扭着也没意思。 其实这个想法在毓朗成亲之前,赫奕就已经跟舒穆禄氏隐约透露过。 只不过那会子赫奕刚跟沈宏世透露他想要外任的意思,事情成不成,自己能去哪儿,能谋个什么官职还都不好说,舒穆禄氏装作没听懂,他就也不着急。 现在既然沈氏已经主动来要了,沈宏世那边又隐约有了些眉目,方才吃饭的时候赫奕就已然做了决定,把东西二院的账目拆开,把该东院的账册还回去。 舒穆禄氏已然平静下来,眸子里确实更加滔天的怒意,她憋了一肚子火不知道从哪里发,只能死死抠着自己的手心,“不行,我不答应。” 说罢,舒穆禄氏便转身回了里间。她怕她再多看赫奕一眼,就会恶心得吐出来。 当年嫁给赫奕之后,舒穆禄氏就知道这人是个心冷意冷的人。面上看着儒雅知礼,其实腔子里的血都是凉的,跟他睡在一张床上这么多年,舒穆禄氏就没感觉过一丝热乎气儿。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人要脸要名声,因为要名声,所以自己身为他的正妻最少也能维持起码的体面。也正是这份她唯一能把握住的体面,舒穆禄氏才更加兢兢业业一门心思地扑在二房上,只有这样,她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现在不用了,坏人已经被她给做了。赫奕又有了更要紧的谋求,自己这一摊子就成了拖累。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把东院的账目整理得看不出一点不对,主动送去东院。 最好是送到沈氏手里,这样才以便赫奕拿着这份人情让沈宏世替他外放的官职更加尽心尽力。至于自己,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拖家带口一起跟着去任上,什么掌家不掌家的,本来也就是一场笑话。 西院两个主子大吵一架,吓得西院的奴才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沈婉晴睡过午觉起来,昏昏沉沉坐在床上一边醒瞌睡一边听碧云说西院的事。 “听说二老爷在劝二太太把东院和西院的账目分开,想要二太太主动把东院的账目送回来,是二太太不愿意。” “那就先听着吧,要劝早劝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闹成这样。”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在沈婉晴这里没有用,再说自己之前说的也不是假话。 谁说自己就要马上把账目拿回来了,这好几年公中的帐到底怎么样,余了多少银子,欠了多少银子,大宗的钱花到哪里去了,家里采买上的人都是从哪里采买,自己现在两眼一抹黑,光拿回来有什么用。 还是先看看吧,就像学徒一样仔细看着,看看舒穆禄氏怎么料理中秋节,这种大型活动看上一次,很多东西不用问就也能知道个七八成了。 家里发生的事情,毓朗一概不知。一早到了位于毓庆宫外围的值房,等着散佚大臣马武来分配具体当值的时间。 毓庆宫的侍卫换得不少,新人一多就难免失误。这一次上值只挑选了一半新补进来的侍卫,其中就有太子亲自点的三个。 毓朗跟一等侍卫耿额分在一个班里,还有个鄂缮分在另一个班里,正好跟毓朗这一班交替轮值。两人这会儿站在一处,还挺有话说。 “诶,听说你是赫舍里家的,那日在宫外撞见太子爷,还欠了主子喜酒?” “就这么个事,怎么还传得哪哪儿都是。” “你以为呢,主子爷就点了仨人,耿大人本来就是万岁爷跟前的亲信,咱们比不了。我是前些年就在太子爷跟前伺候过,可惜我没本事,当年没能往毓庆宫这边来。现在好了,总算是又回主子跟前当差了。” 鄂缮是个模样很清俊的,家里是镶白旗的普通旗人,七年前领了蓝翎侍卫的差事,三年升迁一次从蓝翎侍卫到三等侍卫再到如今的二等侍卫。 一路过来肯定也吃过不少苦头,经历过不少事,至少肯定不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跳脱爽朗的样子。 他愿意摆出这个姿态跟自己亲近,毓朗自然不会把人拒之千里之外。他也已经打听过了,这个鄂缮出身不高,却能让太子心心念念记了这么些年,肯定是有他的好处的。 两人走在最后嘀嘀咕咕,一直到了毓庆宫才分开。作为新人总要殷勤些,今日毓朗这一班正好轮到在继德堂外轮值,毓朗也就理所当然接下第一班岗。 谁知还没站上半个时辰,就听见从里头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自己跟前站定:“毓大人,太子爷叫大人进去说话。” 第23章 “这会儿?” “就这会儿,毓大人赶紧的吧。” 以前当护军校的时候没碰上过这种事,护军校轮值的地方都在皇城外围,就算临时有什么事也多是散佚大臣和内大臣招呼,毓朗从手底下抽几个人过去就行。 现在自己刚来,手底下的两个三等侍卫和四个蓝翎侍卫都才打了个照面,今儿又轮到自己看守继德堂,自己进去了门□□给谁都不放心啊。 幸好能在毓庆宫当差的都是人精,侍卫们被主子召见本就寻常,毕竟作为太子的贴身扈从,他们见太子爷的时候比后殿那些毓庆宫的侍妾格格们还多。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总结出些规律来。 太子跟前伺候的人不少,得用的太监也有几个。但是要较真的话,排在第一个的肯定是何玉柱。 平时太子召见侍卫,出来传话的是谁差别都不大,只有何玉柱亲自出来传话,那就说明今儿的事要么很要紧,要么很着急。 一旁的三等侍卫只看了看何玉柱的脸,就主动走近:“主子召见,毓大人赶紧去吧。门口有我们几个看着,出不了问题。” “那行,烦你顶一顶我的缺儿。”毓朗冲人点点头,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道谢的话此刻就没必要说了,说了反而见外。 一刻钟之前,继德堂内。 “何玉柱,去把穆彰阿找来。” “……主子。” 穆彰阿是这一次被皇上从毓庆宫革出的二等侍卫之一,跟在胤礽身边七八年了,官职不算高却是一等一的亲近。 这都一个月了,太子一生气脱口而出还是要找他,就可见他在太子跟前有多得脸。 何玉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胤礽听了神情一顿,随即摆摆手示意刚刚是他说错了。 “送来的两个人安顿好了?乾清宫那边说没说候选的名单皇阿玛什么时候要,叫去的人是礼部的谁。怎么不年不节的又突然提起这事了,昨晚上皇阿玛见了谁,宿在哪处。” “回太子爷的话,两位格格已经都在配殿安置妥当了。万岁爷召见的是礼部尚书富察大人,昨天乾清宫没召见谁,宫里轮值的大学士也大动作,晚上净事房那边也没说万岁爷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 皇上正当壮年,便是没去后宫也说不好宠没宠幸宫人。乾清宫偏殿里可一直有几个没位份的宫女子,这里头的事谁能说得清,又有谁敢探听。 但那种细枝末节处的人,宠幸不宠幸跟太子爷关系不大。宫里不会有哪个宫人蠢得在万岁爷跟前说太子爷的事,太子是元后所出,宫里这么多妃主子、贵妃主子尚且不敢随意乱说,一个小小的宫人又算什么。 那就是没有谁吹枕边风,也没有人刻意提及自己这个太子。至于皇阿玛究竟为何这个时候想起给自己娶太子妃,胤礽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穆彰阿不在了胤礽也想不到这会儿能召见谁,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日继德堂外是谁当值。如此这般,刚入职上班的毓朗才被领导点了名。 而要说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真就是特别突然。 昨天毓朗刚从毓庆宫出去不久,太子给自己挑选的这三个侍卫名单就马上被呈到康熙的案头。前两个儿子为什么会挑选,康熙不用猜也知道,谈不上意外也没什么不妥。 最后一个,康熙的手指在赫舍里氏上点了点,又问过一旁伺候的梁九功,毓朗是如何入了太子的眼。听完了什么也没说,只笑着让梁九功把名单收起来,太子可以‘做主’挑选的侍卫,这才算是真正定下了。 梁九功本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笑,直到夜里康熙突然来了兴致,叫了内务府的人来,要来名册精心给太子挑选了两个侍妾送去毓庆宫。 今儿一早,又传令礼部和内务府尽快把太子妃人选的名单初拟一份来,梁九功这才反应过来,万岁爷这是被赫舍里这个姓勾起了旧情,终于又要开始替太子操心太子妃的事。 要说给太子娶太子妃的事,前前后后已经折腾过两轮了。第一次早在五年前大选的时候就传出过风声,当时待选的秀女和八旗各大世家都闻风而动,上上下下找关系送银子打听消息的多了去了。 毕竟万岁爷再是正当壮年,后宫里也已经有不少妃嫔了,更不用说几乎每年没断过出生的皇子皇女。送女儿进后宫不是不好,只是比起还空悬着的太子妃之位,哪个位子更稀罕自然不言而喻。 清朝入关之前是八旗共治,八旗旗主和率部归附的各大世家在归附之前都有各自的领地和部众。这些人入关之后权利虽被一步步削弱,但入关至今还不满五十年。 老人们活着的还有,家底子也早不到败干净的时候,便是早已大权在握的康熙也不可能半点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当时有不少旗主重臣想法子往宫里来,这些人家祖上要么是国主要么是领主,再不然就是跟着打进关有从龙之功的。说是来给万岁爷请安,但心里憋的什么意思傻子也知道啊。 第一次选太子妃,大家伙都卯足了劲儿,连带负责选秀的几个主事嬷嬷都跟着发了一笔小财。但最后这事却不了了之没了下文,选秀的结果出来,进宫的有被赐婚的也有,只有太子连个格格侍妾都没分到。 不过那时候太子还小,才十二岁。要给十二岁的太子选太子妃,太子妃的年岁只能更小,十来岁的小孩儿都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是有点困难。 所以当时不管是八旗还是朝廷众臣,亦或是太子都觉得没定下就没定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后来太子从乾清宫搬到毓庆宫独住,毓庆宫里也有了几个侍妾了,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就又重新被摆到台面上来。 两年前太子十五,正好又碰上选秀,这一次大家伙都觉着万岁爷该把太子妃定下来了。 毕竟一年前大阿哥胤禔已经娶了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还生下了皇长孙女,这可是孙子辈儿里的头一个,为此万岁爷和太后都赏了不少好东西给胤禔。 但选了一溜够,太子妃的人选还是没能定下来,倒是把董鄂氏指给了当年才十二岁的三阿哥胤祉。 董鄂氏出生大族,祖上何和礼是开国五大臣之一,阿玛彭春承袭一等公,满洲正红旗都统,曾作为统帅打赢过雅克萨之战,如今正领着火器营,是正儿八经的肱骨重臣。 这样的出身家世,说实在的就是挑了她做太子妃也不是不可,偏偏皇上却把董鄂氏指给了胤祉。为此荣妃马佳氏高兴得把早年间的琴都给找出来,等康熙往钟粹宫来的时候,还专门给康熙弹了一曲。 荣妃进宫很早,算起来该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女人。早年间陆陆续续生了五子一女,留下来的却只有荣宪公主和三阿哥胤祉。 荣宪公主排行第三,不过前面两个皇女早夭,所以她才是实际意义上的皇长女。前几年万岁爷把荣宪指婚给了蒙古的札萨克多罗郡王乌尔衮,现在又给胤祉定下了董鄂氏的姑娘,早就跟康熙没那档子事的荣妃,可算是殷勤了一把。 对此,已经有了侍妾的胤礽看在眼里,心里要说半点不着急都没有那是纯属骗人。毕竟自己这个储君有没有太子妃,对于天下来说可太重要了。 朝堂上的政事自己不过旁听,出了乾清宫自己跟哪个官员都从不曾有明面上的往来。 那如何才能让天下安心,让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坐得更稳当,就只能是赶紧迎娶一个家世人品才貌都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太子妃,最好再生一个阿哥,到时候整个天下哪怕是皇阿玛也不得不承认,东宫的地位稳若磐石。 可皇权天生就有独一无二的排他性,即便胤礽这个太子是康熙最心爱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好说是真的没有挑中合适的太子妃,还是眼下康熙并不想再给茁壮成长羽翼渐丰的太子增加砝码,总之太子妃的人选一直悬而不定。 不定就不定吧,毕竟胤礽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本来都想着再提这事怎么着也得是明年选秀的时候了,现在毫无征兆被提及,胤礽总想从这毫无头绪中找出一丝线索来。 毓朗不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跟着何玉柱进了继德堂里头,又在昨天跪下过的地方下拜磕头,肌肉匀称的身段俯身站起时动作行云流水,或许是他这幅不卑不亢的姿态很好看,原本莫名心情焦躁的胤礽也随之平复了许多。 “第一天当值,还适应吗。” “回太子爷的话,奴才之前也当差,就是没替主子干过守门这么要紧的差事,有点儿紧张,但还行。” 毓朗这大白话听得胤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很少有人在他跟前这么说话,要是换个人这会儿该说托太子爷的恩典,奴才全心全意给主子当差,不敢有半点差池才对。 胤礽起身从书桌后转过来往继德堂后面的花园子里走,毓朗一边跟上去一边在心里使劲儿压住心里的想头,这个时候不该多想的不要想,想得越多错越多,当主子的向来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奴才。 “你倒是个老实人。” “给太子爷当差,不敢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容易犯毛病。” 旁人都是诚惶诚恐,生怕哪一处想得不够周全在主子跟前犯错,毓朗却说想得太多才是错。 本来只是一句寻常话,却让胤礽停了脚步。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要不是乾清宫的消息刚传到毓庆宫,要不是笃定毓朗不至于有读心之术,胤礽甚至觉得这话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自己眼下何尝不是想得太多了。 第24章 都说太子从小被万岁爷亲手养大,养得龙章凤姿雍容华贵,站在那处便有储君之相,太子稳了国本就稳了,国本不动摇着天下就跟着太平了。 天下稳不稳毓朗说不清楚,眼下他只觉得自己这新主子实在有些难以捉摸。这怎么说得好好的又停下了,到底走还是不走给个准话啊。 “你刚成亲,觉得成亲娶妻如何?” 这个问题问出来,毓朗还没怎么着胤礽自己先惊了一下,随即才发现他自己其实挺在意这事。 只不过之前身边的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早已成家多年的臣子,就连鄂缮也早就娶妻生子,他也就想不起来问他们这个问题。 再有便是老大,这两年自己跟胤禔的关系可谓是日渐微妙,自己是嫡出他是长子,自己从乾清宫搬到毓庆宫以后开始参与朝政,胤禔则先参与了与沙俄谈判的事宜,去年又跟随大军一同出征征讨噶尔丹。 老大这人或许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但他的骑射武艺确实厉害。据说上了战场更是骁勇善战奋欲杀贼,很是在八旗中招揽了一波威望。 回京之后胤禔在朝会上说话的声量都比之前足了不少,反倒是胤礽从去年到现在,因为赶去御前没有忧色的事愈发低调,这一上一下,连带底下臣子的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从关外到入关,从盛京到京城,胤礽是第一个皇太子,这之前的皇帝可都不是嫡长继承。 所以至今为止,在很多八旗世家的眼里,胤礽这个太子爷稳却又不那么稳,说到底还是要看哪个皇子继位登基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最多,他们才更愿意拥立哪个。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亲兄弟也难免生起隔阂,更何况胤礽和胤禔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让他去问这两年每次提起大福晋就笑得跟二傻子似的胤禔,还不如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得了。 只有这个跟皇额娘同族同辈却又跟自己同年生的毓朗,给胤礽一种颇有缘分之感,正好他又刚娶妻,或许问问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回太子爷的话,您这一问还真给奴才问着了。” 毓朗心里都要骂娘了,自己成亲好不好这事是能拿出来挂在嘴边说的?一个说的不对自己如何无所谓,沈氏还要不要名声了,你就是主子也不该这么问啊。 “照实说,孤就是随口一问。” 那我也不能随口一答啊,八旗小爷嘴皮子利索,毓朗这会儿心里已经哔哔开了,面上却只能强忍着半点不露。 “成亲这事挺累的,前前后后要料理的事情太多了。奴才家里情况又特殊些,好些事奴才说是不管不管全由着婶娘操办,但哪能真的不管。” 舒穆禄氏管家,毓朗和沈婉晴的亲事自然也是由她来操办。毓朗当初对这桩亲事谈不上多满意,嘴上自然难免抱怨嘀咕。 可他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把事情都交给西院,还不是每次等舒穆禄氏把东西都安排好了,他再找各种借口去看,有什么缺了的漏了的赶紧叫人补上。 后来什么都料理好了,毓朗才后悔自己当初干嘛把自己什么都不管,家里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的气话给说出去。 “不敢瞒着太子爷,奴才是早后悔了,这种事就该自己分出心思来时时刻刻盯着,要不然事后处处都不放心,还得回头来找补。” 胤礽本来是想问他娶妻是个什么感觉,没想到毓朗说的却是这个。但人太子爷也听得津津有味,原本一团乱麻的心里也渐渐分出些头绪来。 之前总想着探究皇阿玛到底为什么突然又想起给自己挑选太子妃,却没想过自己知道这事之后应该主动去问问皇阿玛,到底想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这本就是给自己娶太子妃,是国事却也是家事。问两句怎么了,真的什么都不问,反而显得太刻意了。是不该想得太多却又做得太少,这么着容易出问题。 “你这话说得……”太子想了一下该怎么评价毓朗的回话,想了半晌只想到一个他鲜少用的词:实在。 实在二字本不该出现在紫禁城里,紫禁城这么大,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就是很难容得下实在人。现在自己误打误撞挑中一个,看来还真是天定的缘分。 “何玉柱,去把今年春天蒙古进贡来的那把顺刀拿来给他。” “谢太子爷赏。” “起来吧,既到了孤跟前当差,又是赫舍里家的人,以后别老这么绷着。那刀孤平日里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给你用。” “都听主子爷的。” 能进贡给太子的顺刀自然是最好的,象牙的刀柄只雕刻了一圈水波纹,目贯做成小巧精致的如意云样式固定在刀柄顶端,刀鞘是鲨鱼皮制的,刀身锻造的纹理流畅,血槽平整光滑,拿在手上分量沉甸甸地,一上手就知道真是好东西。 “怎么样,这刀好吧。” “好,真好。” “行了,去吧,第一天当值别让孤弄得没头没尾的。” 毓朗是真喜欢,拿在手里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毕竟才十七八的年轻人,胤礽看着毓朗笑得眼笑眉舒的样子和带着几分雀跃的背影,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何玉柱,他正月里的生辰吧。” “回主子爷的话,毓大人正月十六的生辰。” “比孤还大点儿,怎么看着跟小孩儿似的。” “主子,毓大人哪能跟您比啊。” “是,是不能比,这话别传出去了,刚进毓庆宫别再给他招了祸,记住了?” “主子爷放心,奴才记得真真的。” 赏了毓朗,没多会儿太子就从继德堂出来往乾清宫去。这大半年胤礽虽天天去乾清宫参与朝会,但除此之外极少主动往乾清宫去,都是万岁爷召见了,太子爷才过去。 两边宫里的奴才都知道两个主子内里还叫着劲儿,谁也不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今天太子主动这个时辰来乾清宫,可把梁九功给高兴坏了。 “万岁爷,太子求见。”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一听是胤礽过来当即就把笔放下了,“让他进来。” 胤礽的脚步声还算从容,看着俯身下拜的儿子起身后面无急色,康熙才把突然悬起的心给放下。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儿臣听说皇阿玛要给儿子选太子妃,心里忍不住琢磨。想找先生去毓庆宫讲学又怕自己听不进去,干脆来找皇阿玛。” 康熙给儿子挑选的侍妾是昨晚上选出来的,今儿一清早人就已经送到毓庆宫去了。召见礼部尚书也没背着人,这事毓庆宫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让康熙意外的是,胤礽竟然会主动为了太子妃的人选来乾清宫问自己。他本以为这几次三番没能把太子妃定下来,去年自己与胤礽之间又起了隔阂,这件事胤礽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保成啊,来,过来坐下说。” 看着自己的太子问完太子妃的人选,便有些讷讷的站在一旁神情忐忑的样子,康熙一下子就软了心肠。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年自己折腾胤礽折腾得有些狠了,可或许真的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论胤礽做什么怎么做,他总觉着太子还能做得更好,却忽略了胤礽不光是太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儿臣自然是全听皇阿玛的。” “胡说,真要是都听朕的,今儿你必不能来。说说吧,就当是咱们爷俩说说小话儿,出了这张门朕肯定不往外传。” 后半句话说出来,胤礽脸腾一下就红了。这是自己还小的时候,养在乾清宫里的太子总被皇上抱到南书房里玩儿,小孩子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话说出来让大人笑话,即便是太子也不能例外。 康熙这个当阿玛的就只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跟儿子保证,这话只有他一个人听着,出了南书房的门就再没人知道。 小太子曾经对这话深信不疑,直到后来的后来,一次跟索额图聊天的时候,索中堂不小心说漏了嘴,胤礽这才知道其实自己当年说的那些孩子话他们都跟着听了不老少,想忘都忘不了。 不过是皇阿玛一个一个嘱咐过了,才让小胤礽多少年都觉得自己说过的话,都是他跟皇阿玛之间的秘密。 或许是父子俩都想到了当年,南书房里的气氛显得格外温存。胤礽低头看了看挂在腰带上的玉佩穗子,本来平和的心突然狠狠跳了几下,他知道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太子妃,但他一直憋在心里没敢说。 ‘这种事就该自己分出心思来时时刻刻盯着,要不然事后处处都不放心,还得回头来找补。’ 话到了嘴边还是不敢说的胤礽,心里鬼使神差闪过毓朗说过的话,本来都打定主意不说了的话,又还是说出了口。 “皇阿玛,儿臣从小就听说皇额娘温柔端庄、从容不迫,不管什么天大的事,她总能料理妥当。” “儿子想要个皇额娘那样的太子妃。” 即便身为人子胤礽其实都没见过赫舍里氏长什么模样,只有每年元后忌日冥诞的时候,能在寿皇殿里看一看赫舍里氏的画像,但他依旧想要一个像元后那样,能让自己放心把东宫托付的太子妃。 第25章 胤礽这话说出来, 康熙什么心情不好说,伺候在一旁的梁九功却是结结实实惊出一身冷汗来。 天家父子,先是君臣后是父子。本以为太子这次过来是看中了哪家勋旧或是满洲大族的姑奶奶, 想要娶回来好多一个臂膀。 若是有这样的想法,倒是无可厚非。毕竟这几十年紫禁城里的皇后, 从赫舍里氏到钮祜禄氏再到佟佳氏,又有哪个不是母族煊赫, 万岁爷册封她们为皇后,又何尝不是安抚加拉拢这些满洲大族的心。 太子却全然没提, 是想要个满洲的亦或是蒙古的太子妃, 他只说想要个像先皇后那样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是真的想要一个像赫舍里皇后那样端庄大方温柔贤惠的妻子, 还是想要一个能母仪天下,日后能做皇后的太子妃,这里头的意思该怎么理解, 端看万岁爷想往哪方面琢磨了。 话说出口,胤礽也后悔。手掌虚覆在膝盖上,看着随意放松实则手指都要痉挛了。 去年出京赶去御前, 什么话都没说都要被斥责说自己面无忧色, 略无关切之意, 现在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又让皇阿玛误会成,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继位登基, 这可真不好说。 儿子绷成了一张已经拉满弦的弓, 康熙要说心里一点儿不难受也是假的。他当然知道胤礽在担心什么, 可即便他这么害怕跟自己之间再起误会,他还是主动来了。 “你皇额娘那样的,朕上哪儿再给你找一个去, 倒是怪会给朕出难题的。”康熙抬手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这事朕知道了,回头再想着什么别自己瞎琢磨,记着了?” “皇阿玛放心,儿子记着了。”别瞎琢磨,说的是册立太子妃的事,更是之前的种种。胤礽起身的时候甚至感觉到有一股热血顺着后脊梁骨直直冲上后脑勺,冲得他头皮发麻。 从乾清宫出来,那股子热劲儿才随着渐渐平缓的呼吸消散。脚底下的步履有些虚浮,身后梁九功连着喊了几声太子爷,他都没听见。 “太子爷留步,这是底下刚送进贡的龙眼和荔枝,万岁爷让您捎带些回毓庆宫。” “这么多?” “万岁爷跟前留了一盘子,余下最好的都在这儿了。” 马上就要中秋了,按理说已经过了吃荔枝和龙眼的时候。这个时节从南边送来的鲜果再是有法子保存,能到了京城再经过挑选送到宫里摆到康熙跟前的,顶多也就十之二三。 抬了满满一筐荔枝和一筐龙眼的小太监,跟在太子爷身后,把捎带的荔枝和龙眼送回毓庆宫。这一路不少人都见着了,很快万岁爷和太子正经和好的消息,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毓庆宫配殿后头有专门给侍卫用的值房,进值后又暂时不用当班的侍卫都歇在这边。 能进宫当侍卫的大多数都是八旗中的精锐,也是八旗子弟上升渠道里最理所当然且最清白风光的一条路,这些人当然跟宫里真正的奴才不一样。 除了当值的时候苦一苦累一累,休息的时候至少也能捞着三人一小间房,不用值夜班又不能出宫的时候,还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头睡一觉。除了不能随意走动,没别的毛病。 因为是最后三个定下补进来的名额,分给毓朗的房间自然就是跟鄂缮、耿额一起。自己下值鄂缮当班,两人碰了个照面互相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耿额之前是御前的人,被太子从乾清宫跟前要来,这是主动给自己要了个耳报神。这个耳报神是明面上的,耿额自然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下了值也不跟同僚聚在一起,直接回了屋里休息。 倒是毓朗,刚进充作值房的小院就被几个最先面熟的同僚给围上了。当值第一天就被太子爷召见不说还赏了顺刀,这在毓庆宫可是件稀罕事。 等到毓朗好不容易跟同僚们寒暄完,又拿出那把顺刀来给他们一一看过,才找了个空挡躲回小屋里来。 能拿来做值房的院子采光和位置不可能多好,能剩到最后没人要的屋子光线就更差了些。 唯一的好处就是屋子挨边比别的要大一些,至少此刻毓朗和耿额两个大男人待在一个屋檐下还很宽敞,就算今晚鄂缮回来,也不会觉得逼仄。 “耿大人,要不要看看这把刀。”毓朗当然知道耿额的身份有些微妙,微妙到便是耿额自己亲领的侍卫小队,对他的态度也颇有些不冷不热。 毕竟之前万岁爷挑选来毓庆宫的侍卫都是大家伙一起的,就算心里有数谁是万岁爷的人,只要面上不显露,都是场面上的人谁都能装傻。 耿额不一样,耿额这几年在御前一直颇为得脸,现在被太子要了来,大家不敢跟他亲近一是怕太子不高兴,二是怕旁人说闲话。 耿额是太子主动从乾清宫要来的不假,但那是太子爷,干什么都有理。可要换成自己巴巴的贴上去,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到时候吃亏可没冤能喊。 不过别人躲了也就躲了,自己往后还得跟他一个屋子里住着,要一直这么不说话那真不成。 自己老这么着落在有心人眼里,又该说自己这个赫舍里家出来的,是不是对万岁爷跟前的人有意见。这个锅毓朗不敢背,便是硬着头皮也得凑上前没话找话说。 可惜一张嘴,就闹了个大红脸。都是习武之人,毓朗的本意是想给耿额看看这把顺刀,这把刀的锻造手艺真是难得的好。但话一说出来,却莫名成了一种很容易令人误会的炫耀。 “那什么,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屋里没别人,坐下说。” 耿额比毓朗大整整十五岁,要是努努力他都能生出一个毓朗来。相差这么大年纪他当然能看明白,毓朗是在故意炫耀还是努力没话找话。 “这刀着实是好,一样的手艺万岁爷那儿还有两把,一把腰刀一把横刀。” “真的啊,那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也能看一眼就好了。” 毓朗是真喜欢刀,这几年家里断断续续收了不少,今儿能得太子的赏他高兴,但更高兴的还是因为赏的是刀。顺刀从继德堂出来就被毓朗插回腰侧,没人注意的时候就抬手摸一摸刀柄,他喜欢这把刀,跟是谁赏赐的没有关系。 男人嘛,从古至今都爱玩儿。以前斗鸡斗鸟买马熬鹰,后来买车玩摩托熬夜打游戏,本质其实都一样。 毓朗喜欢刀,耿额更喜欢剑,异曲同工殊途同归。有了同样的爱好,两人很快就聊开了。 耿额是镶黄旗人,家里阿玛是骁骑校,比佐领还要再低一阶的旗内武官。当年以骑射第一的成绩入的侍卫处,从三等侍卫到一等侍卫,要是这次太子不把他要到毓庆宫来,他过完中秋节就该外放去驻地做副都统了。 真要去了那就是妥妥的高升,等在外面待上几年再回京,要么入兵部做侍郎,要么去五城兵马司或是九门为主官,反正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眼下去不成了,虽说来毓庆宫继续当他的一等侍卫不是不好,但原本都定好的规划就这么乱了,心里怎么可能半点膈应都没有。 也就是这会儿,看着手肘撑在桌子上因为说起自己这几年从哪儿收了什么刀,说得眉飞色舞的毓朗,心里那口不知名的郁结才慢慢散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入了毓庆宫,就再不要想什么副不副都统的路,先把眼下的差事办妥当了比什么都强。 毓朗压根不知道耿额的那些心事,十七八刚成亲的年轻人还来不及为前程担忧。他只觉得这个耿大人挺好,越聊越没架子,这同一间房的日子以后就不难熬了。 都说宫里规矩森严,这话是没错。但宫里除了红砖绿瓦就都是人,是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流言来回的传,这也是真理。 毓朗进宫当差第二天,沈婉晴早上一起来就瞧见青霜一脸喜气洋洋地从外边回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看得屋里几人都一头雾水。 “青霜,怎么笑成这样,在外面捡银子了?” “大奶奶,是比捡银子更大的好事呢。” “大爷刚进毓庆宫当差,听说就得了太子爷的青眼,还赏了咱们家大爷一把顺刀,可露脸了。” 要不说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沈婉晴是真不想提胤礽这个倒霉太子,可这两天不管是去正院给佟佳氏请安,还是厚着脸皮去西院赖在舒穆禄氏身边看她怎么管家,怎么跟底下的管事婆子相处办事,都总有人专门到自己跟前来道喜。 这种时候别管自己心里多不痛快,面子上也得做出一副‘高兴,与有荣焉,但是又不好意思那么高兴’的样子来听她们的恭维,听完了再让丫鬟给几百个钱的赏钱,这才是一个得了东宫青睐的官员女眷该有的反应。 要是自己敢显露半分不高兴,那种事向来都可大可小。或许用不着等到十几年后太子被废,毓朗的前程就会因为这种小事断送。 人嘛,总是这样的。明知道远处有刀山火海,却又舍不得眼前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况且即便沈婉晴能舍弃,赫舍里家和沈家也不会容忍自己在毓朗的大好前程上做出半点不应该的行为。真干了不该干的,自己或许会被当做失心疯关起来,到那时可就不是自己仗着自己能干能摆平的事了。 所以即便听着青霜说毓朗如何如何得了太子的青睐就来气,气得忍不住把手里的梳子啪一声拍在梳妆台上,还是得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绪。 故意摆出一副嗔怪不满的模样来:“露脸露脸,他在外边倒是露脸了,我可没见着他的脸。” 第26章 大奶奶埋怨大爷在宫里当值不着家的话, 很快就传开了。 对此赫舍里家所有人都对此表示理解,这可太理解了,甚至连带沈婉晴这两天揪着西院不放, 也被她们自己脑补了缘由。 昨天下午回来听说孙儿媳妇去西院赖上二儿媳妇,气急攻心连抹额都带上了的佟佳氏, 听说沈婉晴嫌见不着毓朗的人,更是拉着福璇的手, 一个劲地说不该这么早就放毓朗出去当差。 “这事怪我,怪我这个老婆子光想着阿朗出息, 没想到沈氏是刚过门。都说新婚燕尔, 他们沈家又世代都是读书人, 怕是看这个事情看得紧着。要是阿朗在家, 她必不能天天往西院去。” “额娘,您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阿朗能去太子跟前当差难不成还是咱们家能挑拣什么时候去的,这话您可千万别去外头说去。 再说我看阿朗媳妇不是那样的人, 昨儿个阿朗刚出门她就到西院去,据说把二嫂差点都气哭了。她这样的人哪里会拘泥儿女情长,人家有志气得很。” 当初分家把自己这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分给大房, 福璇就一心一意把自己视作大房的人。 这几年毓朗吊儿郎当在护军营混日子, 看着虽不怎么长进, 但他是爷们,外头的事福璇一向不问也不懂, 只看他入值当差从没落下过, 就觉着大侄儿就算在外头混闹些纨绔些也有限。 倒是家里东院这边, 福璇这几年是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偏大嫂是个死心眼,那年在额娘跟前碰了壁就再不肯提东院和西院分开单过的事。 “额娘, 你是知道我一直向着大房。可即便是我偏心眼,那我也得说当初您做得没错。哪有自己刚喘过一口气就要从二嫂手里把掌家权给要回去的道理,人家又不是她的奴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这丫头到底哪边的,上次一个劲儿跟我说二房不该攥着掌家权不放的是谁,怎么现在又改了。” 佟佳氏抬手戳在福璇额头上,这也就是自己是亲额娘,要不然谁能容得下她想说什么说什么,嘴巴没个把门的。 “额娘,您别老戳我脑袋,本来就不如我姐聪明,再戳更笨了。” 福璇讨好地捂着佟佳氏的手掌,整个人都几乎赖到她额娘身上,“额娘,我是不聪明但是也比大嫂强。那一次您没答应大嫂所求,是因为二嫂那时候还没从公中拿银子,对吧。” 后半句话福璇压低了声音,要是站在远处往屋子里看,母女俩这会儿妥妥的就是在说悄悄话。 “我看你真是皮紧了是不是,这种话也敢说。这要是传到西院那边,用不着你二嫂说什么,你二哥就得扒了你的皮。” “他们要是没干没拿,我便是胡说了他们也犯不着跟我置气。他们要是干了拿了,那就是活剐了我的皮,进了口袋里的银子也不会再拿出来。” 福璇明白佟佳氏的意思,当初把二房叫回来,当然不可能让人光干活不吃肉,便是骨肉血亲的一家子也没这个道理。 当初定下大房二房七三分每年往公中交银子,把这个话说得再直白些再难听些,就是让大房多出银子来换二房帮着撑过这几年。 这本在理,就是钮祜禄氏也默认了。谁知舒穆禄氏是个既要利又要名的。前两年心思不放在怎么捞银子上,反而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来笼络人心。 当时钮祜禄氏急着要把管家权要回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被舒穆禄氏逼得没法子了。家里上下一提起二太太就都说她人好大方,管着家里的事情从不苛责下人奴才。 大方是要花钱的,当时舒穆禄氏别说从公中捞钱,她自己甚至还把私房钱贴进去不少。好不容易把府里上下的人心都给笼络了,那会子佟佳氏要是真点头把管家权交回给钮祜禄氏,这两个房头才是真要结下死仇。 钮祜禄氏向佟佳氏讨管家权的事当然瞒不住舒穆禄氏,自那以后舒穆禄氏才猛然开了窍,真正学会如何名和利两手抓。 按照佟佳氏的想法,大儿媳妇钮祜禄氏被拒绝了一次,过段时间可以再到自己跟前来要嘛。 一次两次不行,三五次难道还不成?这种事拖一拖,给点时间让舒穆禄氏得些好处,总之肉烂在锅里银子也没落到外人手里去。 家里一年到头要用多少,舒穆禄氏又私底下吞了多少,佟佳氏心里有杆秤,她等着差不多了的时候,再做主把管家权给拿回来。 谁知钮祜禄氏是个不知道转弯的犟种,自己拒了她一次她就再不提这事了。平日里宁愿跟舒穆禄氏在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上斗气较劲儿,也再不来自己跟前说管家的事。 而舒穆禄氏见大房要不回去掌家权,自然就渐渐失了小心,什么油锅里的银子也敢下手捞。以前还知道笼络人心,如今除了西院她的心腹,这个家里念她二太太好的人恐怕也没几个了。 “额娘,大嫂光有个骨头硬脑子却不好使,二嫂呢如今说她是贪得无厌,也不算冤枉了她。这出戏您把戏台子搭好了,她们一个二个都不知道唱,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干的脸皮厚的,能代替大嫂把这出戏唱下去,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要想当一个不遭人嫌又不被人扔到一边不闻不问的老太太,不是一件容易事。 人生来怕死,更多的时候不仅仅是害怕死,更多的还是怕人嫌。孩子降生,总是令人满心期盼。老人迟暮,却永远令人无法坦然面对。 孝顺二字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像赫舍里这样的人家,分家的时候别克扣佟佳氏的奉养银,分出去的儿子媳妇每月回来看一看请个安,这是孝顺。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每天早上过来请安,小事小辈儿自己解决,大事决计绕不过佟佳氏这个老太太去,她说什么做什么有人听,这也是孝顺。 或许当年额尔赫这个长子还在,佟佳氏不会琢磨这些事。但长子一死,佟佳氏心里所求的就彻底变了。说到底她就是想要这么一拉一推、一近一远地拉着两个房头,好让这一家子谁也离不了她去。 “您之前怎么稳稳当当看着,这会儿可千万别动,要我说就该让阿朗媳妇好好杀一杀二嫂的威风,好让她知道这一家子谁也不是傻子,由着她糊弄。”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就是巴不得见你二嫂吃瘪。”佟佳氏打断彪着劲儿夸沈氏的女儿,“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这件事你不许掺和,也不准拉偏手。” “你扪心自问,这几年你二嫂管家亏没亏待你。” “我跟着额娘住,她亏待了谁也不敢糊弄到我头上来啊。” “那就是了,额娘再嘱咐你一次,这事你不要插手不要多管,日后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你出了嫁都是你的娘家你的靠山。” “额娘还能活二百岁时时刻刻看顾着你不成?额娘怎么跟你哥哥嫂子相处是额娘的事,你以后多看着少说话,记住了没。” 或许是佟佳氏的神情格外郑重,亦或是福璇怎么也挣脱不开被佟佳氏死死攥着的手掌,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颇有些混不吝的福姑娘,这会儿终于乖乖点了头,再不敢反驳半句。 另一边的沈婉晴不知道这一家子的脑回路这么奇怪,不过知道了也不妨碍什么。管他们是觉得自己想男人了,还是家里缺了爷们就找别处发邪火,都不耽误自己要干的事。 昨天二老爷下值回来了,沈婉晴还以为今儿去西院能遇上。都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要是二房老爷太太一起上,说不定自己还真的再想想别的招。 谁知一进西院的门,就发现看门的婆子有些面生,领着自己一路往里走,也不像舒穆禄氏身边那两个嬷嬷,明面上客气殷勤却又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倨傲。 今儿带路的这婆子话很少,只有拐弯和有台阶的地方会低声提醒沈婉晴。一直把人送到内院门口,才又十分恭敬地跟沈婉晴俯身行礼。 “二老爷让奴才给大奶奶传个话,家里的事本就该两房人齐心协力,这次中秋二太太一个人操办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奶奶愿意过来搭把手,这就再好不过了。” 噢,原来是西院内部出了问题。这婆子不是舒穆禄氏跟前的人,而是赫奕专门派过来跟自己通气的。 之前回门在家住了两天,沈婉晴也听徐氏说了不少,赫奕就是其中之一。 赫奕看中的位置是督粮道的道员,沈宏世在户部正好管着福建司的漕运和仓储,这事还真就得沈家才使得上劲儿。 粮食,到什么时候都是最紧俏最肥的缺。赫奕倒是个胃口和野心都挺大的,人家巴不得留在御前走清贵的路子,他倒好,这么一门心思地往外钻,还非要往粮道这种是非场上去。 原以为赫奕身为老爷们,再在外面怎么找门路也不至于回家让妻子把掌家权让出来。现在看来这位二老爷还真是个心狠的,为了自己的前程,真是没把舒穆禄氏当回事。 “二太太是长辈,我一个小辈儿不过是来学一学怎么料理人情世故,当不得二老爷说的搭把手,我在旁边看着就算是长见识了。” 沈婉晴是不喜欢舒穆禄氏,可赫奕这个做派她也没觉得有多好。再说了自己就想要东院的帐,西院的东西自己半分都不想沾。 他这话里话外恨不得一股脑把什么都推给自己,沈婉晴反而把心又更加提起来了些。掌家掌家,这家怕不是被二房掌出什么大坑来了吧。 第27章 昨天沈婉晴先磨一场, 之后赫奕回来又把舒穆禄氏气得不轻。今天再进西内院,沈婉晴都觉得能感受到好几个丫鬟婆子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刀子。 这些反应沈婉晴早就料到了的,毕竟在自己是上赶着给人找不痛快的, 人家没大扫把把自己扫地出门就不错了,难道还想人家欢欢喜喜把自己迎进门不成。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赫奕是这么个态度, 被他这么一插手,沈婉晴走到舒穆禄氏门口都觉着有些提心吊胆, 站定想了一下应该哪条腿先迈门槛,这才硬着头皮进了门。 “来了?” “来了, 来给二婶您请安。” 昨晚上赫奕没回来, 是宿在前院书房还是去了姨娘那儿她也没问。对于眼下的舒穆禄氏来说, 赫奕去哪儿都一样, 自己正好也不想看见他。 今天一早,舒穆禄氏听说赫奕派了个嬷嬷守在西院二门上,就知道他派嬷嬷过来是为了什么, 干脆遣丫鬟去正院跟婆婆佟佳氏请了个假,没去正院请安。 “你二叔跟前的东嬷嬷你见着了?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我手头这些事情她说没说要什么时候交给你。” 丈夫所谋甚大, 舒穆禄氏再是气急败坏心里却也清楚, 自己无法违背忤逆他的决定。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她不能真的跟赫奕闹僵,赫舍里家二太太这个位置, 自己不光要坐得稳, 还得坐得踏实舒服。 “二婶您说什么呢, 那嬷嬷只跟我说二叔怕您一个人太忙累着,让我过来给您搭把手。” 沈婉晴觉得二房的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一个非要把掌家权攥在手里子一丁点都不肯放手, 一个恨不得把整个赫舍里家全一股脑地推给自己,怎么就不问问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还年轻,在家的时候上头有姐姐哥哥和母亲,我整天除了胡吃闷睡就知道玩儿,哪里能自己挑大梁。我昨天就跟二婶说过了,我就是来二婶这儿学学眉眼高低,学着怎么办事,别的我哪里敢贸贸然插手。” 帐,也分好帐坏账。不说自己只要好的不要坏的,但最起码沈婉晴得先弄清楚这个账到底烂成什么地步,里头到底有什么坑再接手吧。 就这么两眼一抹黑接过来,她是真觉着不怪毓朗跟他亲二叔尿不到一个壶里,实在是赫奕这人当真不地道。 一听这话,舒穆禄氏皱着眉看向她。作为局内人她眼下早就被沈氏要夺自己的掌家权和丈夫胳膊肘往外拐给打懵了,压根没反应过来沈婉晴的意思,只觉得这沈氏好不省事,台阶自己都不情不愿的递了,还不知道赶紧就坡下驴。 “随你吧,你说要学就学,反正我这西院还能住多久,怕是都难说了。” 此时此刻的舒穆禄氏颇有点破罐子破摔滚刀肉的劲头,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由着沈婉晴留下,冲另一边的丫鬟抬抬手,便让早已候在外边的管事婆子们挨个进来,回禀昨日办好的事,再分配今天要办的差事。 这种时候沈婉晴坐在一旁尽量让自己不起眼,毕竟再怎么说舒穆禄氏这会儿都是在给这个家里干活儿,自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 前面几个进来的婆子明显都是舒穆禄氏的心腹,说话办事都很干脆爽利,几人也很有默契地不往沈婉晴这边看,端地一副泾渭分明压根不把沈大奶奶放在眼里的架势。 直到她们拿着各自的对牌出去,换了另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腰间挂着个巴掌大银算盘的妇人,舒穆禄氏才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太太,这个月过节,按着府里的老例得提前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了,还有半个月的赏钱,您看是过节前发还是等到过节后再发。” “年年都是一样的规矩,你又不是第一天管着这摊子事,怎么今儿还来问我。” 因为心里揣着事,昨晚上一夜没睡好的舒穆禄氏只觉得太阳穴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前面几个进来回话的婆子都很顺就还能坚持,现在来了个找她拿主意的,心底那股子无名火和烦躁就有些压不住了。 “回太太的话,我也是这么跟账房那边说的,该发的月钱发下去就是了,做什么还来问。 可他们说这个月账面上有点紧,本来该拿来发月钱的银子,拿去给几个给府里供肉菜的结账了,暂时挪不出银子发月钱。外边的钱得过完中秋才能回来。”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跟账房那边说再等两天,节前的月钱肯定会发。赏银的话……” 婆子的话没说完就被舒穆禄氏给打断了,她状似不经意地往沈婉晴这边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又继续道:“赏银的话等一等,等过过了节肯定会发。” 如今是康熙三十年,不是王朝末年也不是饥荒年月,八旗还正是能打仗能当用的时候,赫舍里家不管是佐领的俸禄还是给佐领随缺地租的粮食,亦或是家里铺子庄子每年收上来的租子都不少,怎么会连要发月钱的银子都被挪用了。 沈婉晴敏锐捉住了这一点不对劲,抬眼往春纤那边看了一眼。等这个管账的婆子下去没多久,春纤也跟着溜边出去了。 舒穆禄氏照例忙了一上午,沈婉晴也照例等她忙得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并不打算留下来膈应人连吃饭都不安生。 倒是舒穆禄氏从那个婆子走后就彻底回过神来了,她也怕沈婉晴听出什么不对劲来,见她起身要走还故意虚留了一下。 “中午饭都准备好了,留下一起吃吧,别说我这个当二婶的连个饭都不留侄儿媳妇吃。” “二婶,我那边嫁妆到现在都没收拾利索,还是先回去吧。这一上午您也忙得够呛,赶紧地吃了饭睡一觉,咱们一家人就不说那些虚的了。” 舒穆禄氏不光从沈婉晴脸上看不出异样,还觉得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在关心自己这半天忙累了。要说累,她天天都这么累,可这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感念自己这么累过。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真心实意跟自己说,忙累了就赶紧吃了饭睡一觉,这人居然是想要从自己手里把掌家权给抢走的沈氏,真真是何其可笑。 舒穆禄氏的复杂心绪沈婉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现在在意的是为什么账房会短了发月钱的银子。这么大一个家要是连月钱银子都还要挪来挪去,这里头就肯定还有事。 “奶奶,上午在二太太那里见过的那婆子我问过了,是内院专门管着账的婆子,这样的婆子家里有三个,一个费妈妈管厨房采买,一个□□管日常杂务,杯碟碗筷一草一木,少了缺了都问她要去。 这个嬷嬷姓张,她老爹是跟着老太爷管账房的,一家子几代人都在赫舍里家当差,要说体面,她们一家都算得上最体面的奴仆。” “这种人不应该为了月钱什么时候发问到二太太跟前啊,一家子管账管老了的人,怎么会这么不懂事。” 今天跟着沈婉晴来西院的是春纤,比起青霜还是从沈家带来的这几个,沈婉晴用着更放心,说话也更加没遮拦。 “再说我还在呢,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等我走了再说。这事肯定不对,下午你让冯嬷嬷明天抽空回去一趟,直接找我娘。 就说我想查一查二太太在外边有没有什么产业,或是在钱庄里有没有贷的款子之类的,要是都没有就查一查田产。银子不可能就这么平白不见了,而且什么叫节前回不来,节后就能回来了?” “大奶奶放心,明天正好要给家里送节礼。到时候让冯嬷嬷拿两个荷包两双鞋垫回去,就说是奶奶想老爷和夫人了,让冯嬷嬷回去看看。” 刚嫁人的新妇不好隔三差五回娘家,让身边的嬷嬷送些自己亲手做的绣活儿回去,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人对此怀疑什么。 “雪雁那儿还有没有别的女红绣活儿啊。” 一说到绣活儿,沈婉晴还真有些头疼。原主绣工不错,自己也曾尝试着拿针线。不是不会而是实在没那个耐心,戳不到一刻钟整个人都从心里升起一股烦闷,把针线篓子扔得老远一整天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有啊,这几天奶奶晚上要看书,全便宜雪雁那丫头了。回了后罩房还一个劲的说,只有在奶奶跟前做活计舒服,一点儿都不费眼睛。” “那再从她那儿拿几样,明天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那儿都送些去,别让人说我厚此薄彼,只惦记着我娘。” “大奶奶放心,都给您准备好了。” 徐氏接到女儿给的任务之后,拉着自己的心腹嬷嬷埋怨了一整晚,说是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姑娘,这才嫁过去几天就想着刨人家的家底了。但抱怨过了,第二天起床又赶紧张罗人去查。 不过要偷偷的查亲家家里家产肯定不能大张旗鼓,这种东西要查清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所以沈婉晴和徐氏都不着急,一个仔细查一个照样每天去西院报道,把舒穆禄氏都给烦得习惯麻木,每天沈婉晴一坐下,还给她上一盏茶,外人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连着五天在毓庆宫轮值,可算是把毓朗憋了个够呛。以前总觉得侍卫处的人走到哪儿都比护军营的高一等,就连说话的声量也不一样。 身为护军校的毓朗对此很是不屑一顾,不就是离主子近一些,至于牛气哄哄成那样吗。都是上三旗里挑出来的,谁打小还不是个有头有脸的爷们了。 直到现在轮到自己来当这个护卫毓庆宫的二等侍卫,毓朗才真正明白人在什么位置就干什么事,想的东西看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 声量高是为了维持必要的威严,护军营负责的都是皇城外围的轮值,只要查看过腰牌对得上人,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第28章 宫门外偏僻处, 等着各家的奴才仆从。侍卫全是武路子的出身,大部分仆从都牵着马在等,这么一来就越发把架着马车等在墙根底下的常顺衬托得特别显眼。 “爷, 累着了吧。” “真累着了,怎么是你来接, 我的马呢。” “马在家里大奶奶没让牵来,说是您在宫里五天肯定累得不轻, 让奴才赶马车来接。” 本来以为再累也不妨碍骑马回家,直到在马车里坐下之后, 毓朗才觉得自己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这几天我不在家, 家里可还好。额娘没跟二婶起争执吧, 大奶奶呢, 她刚到咱们家多的是不方便和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出门前嘱咐你的可还记得?” 常顺坐在马车车辕上表情有点奇怪,对于自家主子的问题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整话, 只说让毓朗回去自己问大奶奶。 进了八月,一场秋雨落下来天气也跟着凉了下来。马车里的主榻上加了一层狗皮褥子,和更加厚实柔软的靠垫与迎枕。 毓朗本来塌着腰靠在迎枕上懒洋洋地活像一只大猫, 这会儿听着常顺欲言又止, 腾一下就抬起身子往马车外探, “说,到底怎么了。” 非要说出了什么事也谈不上, 毕竟毓朗还没入值那天沈婉晴就已经在正院提过要掌家权的事。只不过当时谁也没当真, 就连毓朗也觉得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最起码得等自己回家夫妻俩商量过再说吧。 常顺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大爷,手里的马鞭不轻不重在马屁股上甩了一下,由着马儿不紧不慢往前走着, 自己则回过头低声把家里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其实大奶奶也没干嘛,听青霜说就是每天上午去西院看二太太怎么理事,弄不明白的地方问一问二太太,别的什么都没提。” 还别的什么都没提,这都骑二房脸上去了还想干嘛。毓朗紧蹙眉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换了个问法:“二叔呢,二叔说什么没,去没去老太太那儿。” “二老爷没专门去老太太院子,在家休息了两天,就入值那天早晨去正院给老太太请安,拢共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自己二叔是个什么人毓朗清楚得很,他这个时候不争肯定不是因为他大方,而是他所求的东西不是这个。 至于他想要什么,毓朗一时想不明白也懒得琢磨。毓大人只想赶紧回去,好生问问自己的大奶奶,这到底是要唱哪出。 还有一天就是中秋了,西院那边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连钮祜禄氏和东小院这边也被舒穆禄氏借了不少人过去帮忙。 有佟佳氏在,每年中秋赫舍里家都得在正院团聚,先祭月再吃饭,过后再赏月看灯猜灯谜。听着还算简单,不过就是家庭聚餐,只有真正准备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 中秋是大节,主子们有主子们的席面,家里奴仆下人也得有过节的赏赐。按照家里的老规矩,除了多发半个月月钱,除了当值的奴才,其余人还能赏一个小席面。等于是东家出钱吃酒席,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家里三路院子,三套伺候人的班子,前后加起来大几十人,要准备席面得用多少食材,收拾这些食材要临时从外边请多少短工和活计回来,食材要新鲜就不能太早准备,更别提还要祭月、赏月、看灯,这些东西可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越临近中秋舒穆禄氏越忙,也越来越习惯每天上午到自己跟前来点卯的沈氏。 “画眉,去把前两天参领夫人送的九曲红梅拿来,昨儿个你那大奶奶不是说绿茶喝多了伤胃,给她换一个。” “太太,昨天大奶奶走的时候说了,今天不过来。”画眉没敢说,昨天沈婉晴从西院走的时候还说了,说是明天就要过节,她就不来给二太太添堵了。 画眉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脸皮能这么厚,明知道自己在给人添堵还能天天来,来就来了还能把自己给人添堵的事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不来就不来吧,最好再也别来。” 那天张嬷嬷来回禀月钱的事,事后舒穆禄氏反应过来也心惊了一下。就怕沈氏从中听出什么不对劲,或是拿着这事作筏子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舒穆禄氏就从自己的私房里拿了几张银票出来,把张嬷嬷叫来亲手把银票给了她,仔细叮嘱这个月的月钱连同赏钱赶紧发下去。 张嬷嬷本就负责府里奴仆下人这一摊子事,月钱不能按时发下去,背后嘀咕她的人可不少,好像这钱都被她给昧下了。现在舒穆禄氏自己掏腰包把这个钱补上,她自然是千喜万喜地拿着银票走了。 留下舒穆禄氏心里还是不安,一直到接连三天沈婉晴天天往西院来,再没提过那天的事也看不出她有任何动作,舒穆禄氏才渐渐放下心来。今儿沈氏不来,她才又莫名想起那天的事情来。 “你说那天张嬷嬷来回禀月钱的事,沈氏那边应当没起疑心吧。” “太太放心,这几天除了冯嬷嬷回了一趟沈家,东小院那边连出去的人都不多。要是真疑心了,总该有些动作才是。” “那要是冯嬷嬷……” “不会不会,家里的事再怎么着也不会这么轻易说到娘家去,还不够丢人的。” 没等画眉回话,舒穆禄氏自己就摇摇头把正确选项给否了,在她看来,嫁了人就是出了门子,娘家再亲也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家的事再是一泡污,也不是轻易能说给娘家知道的。就像她每次回娘家都得把最时兴的衣裳换上,最喜欢的头面戴上,不管心里多少说不出的苦楚,在面对额娘嫂嫂和弟妹们的时候,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 “太太把心放宽,等过了中秋咱们最大的一笔款子就该收回来了。之后便是有也都是些散碎银子,老爷那边看样子是真要外任出京,咱们到时候不再把银子往外放,这事便是旁人想追究也没法子。” 放印子钱,官面上当然是不允许的,但也仅仅是官面上罢了。满京城这么多票号银号,不做这个生意的才是少数。 区别只在于大票号放的是大宗的银子,客户不是豪富就是高门,便是要债也讲究个体面规矩。而小票号借出去的就寒碜许多。一百两不算小钱,五两十两更加不嫌少。 这样的小钱放出去想要收回来,那手段可就狠多了。说一句这些银子上每一锭都沾着血也不为过。 舒穆禄氏的银子一向放在广源行,广源行是出了名的大行,却也是出了名来者不拒的票号。只要是进了广源行的门就是广源行的客人,但这些事舒穆禄氏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去知道。 她眼下只觉得画眉说得在理,只要把大宗的银子收回来,自己不吃亏就行了。剩下那点散碎银两实在是连二太太的眼都没入。 心里不安的事被安抚着放下,沈氏来不来西院点卯自然也被抛到脑后,吃过丫鬟端来的茶缓了缓,又起身往厨房去查看,确保第二天中秋的东西是否都备齐了。 而另一边东小院里,沈婉晴在连着忙了五天之后,也难得的睡了个懒觉,直到毓朗从外边回来,才起身洗漱准备陪他吃个早饭。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五天没回来,沈婉晴让厨房准备的早饭要比平时更丰盛。熬得浓浓的小米粥,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红豆馅的饽饽和凝香用前一晚泡好的豆子磨的豆浆。 “毓庆宫啊,在宫里当差跟以前是不是不一样。你们伙食怎么样,都吃些什么啊。” 没等毓朗问她这几天跟狼盯上肉一样咬住西院是打算怎么办,沈婉晴就已经先发制人,一脸好奇地问起有关毓庆宫和太子的事情来。 她实在没办法了,让毓朗现在离了毓庆宫没一点可能,自己要想这个时候说太子的坏话那就是纯纯找死,最自然也是最合理的,就只有故作单纯天真好奇的问些无关紧要的,等毓朗习惯了再图以后。 “当差还行,比之前累点儿。不过住的地方比以前强,说是三个人一间房,其实顶多两个人。” “不过吃得真不成,御膳房大厨房送来的菜,这个天就已经半凉了,那油花飘在肉上看着都腻歪,还不知道入冬之后怎么办呢。” 护军营当值都在皇城外围,值房更是安在皇城外头。下了值想吃什么叫个苏拉跑腿去外头买,只要别喝大酒基本没人管。 毓庆宫不一样啊,就在太子眼皮子底下谁敢造次。御膳房当然不止给主子做饭,皇宫里的所有人,侍卫、宫女、太监、在宫里轮值的官员,到了饭点该吃的饭都由御膳房负责。 只不过给万岁爷做饭还是给太子做饭,亦或是给大臣侍卫做饭,这身份可就天差地别了,如此一来二去的,轮到毓朗他们吃的饭菜,只能说不缺肉,但要说好吃,那压根就谈不上。 “这豆浆磨得好,明儿咱还喝这个。” 连着吃了五天谈不上味道的饭菜和半凉的肉,这会儿一口油香的饼子和浓郁微黄的豆浆,在毓朗这儿就是给个千金都不换。 “知道了,下午我让凝香泡豆子。” 吃过早饭毓朗想着该说说家里的事了,却又被沈婉晴推着往西边次间的屏风后面去洗澡。毓朗本想说自己身上也不脏,可接过妻子顺手塞到他手里的香胰子,便瞬间乖巧下来。 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毓朗侧身趴在沈婉晴腿上,由着她给自己松开辫子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这一下终于该轮到自己说话了,但或许是屋子里太安静了,想问的话仿佛在心里已经说了,其实在沈婉晴看来这人只不过喃喃自语一般喊了声霁云,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29章 毓朗这一觉睡得极沉, 再醒来是被外间飘进来的酸汤香给勾的。那是一股带着淡淡的辛辣的酸果子味儿,跟平时家里积酸菜和小咸菜的味道都不一样。 捎间里很安静,也没有别人。毓朗坐在床边听着碧纱橱外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碗碟被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微脆响,幔帐间还染着淡淡的玫瑰花露香的味道, 跟饭菜香交织在一起,毓朗没来由地就酸了鼻尖。 男子汉大丈夫, 怎么能这么随意就在人前显露脆弱,自觉是个纯爷们的毓朗自然也这么想。 哪怕捎间里压根没人, 他还是抬手狠狠揉了揉眼角, 把本就不存在的湿润揉了个一干二净, 起身随手拿了件沉香色的长衫披在身上, 趿上千层底的布鞋出了捎间。 “大奶奶今儿又弄了什么花样,都是我没见过的。” “酸汤火锅,昨儿庄子上送来一头牛, 早上我让凝香过去挑了几块好肉回来,就等着中午这一顿了。” 牛肉火锅该怎么吃,在沈婉晴这里最好的选项就两个, 潮汕牛肉锅和贵州酸汤锅。潮汕锅做起来还算容易, 只要沙嗲酱到位就没有不好吃的。 沙嗲酱本来就是东南亚传过来的, 沈婉晴这里的沙嗲酱都是沈家从福州弄来最正宗的,浓稠的酱料拿温水活开, 整个屋子里都透着辛辣浓香的味道, 再仔细点儿闻, 还带着微微的甜。 “今年的酱不多,可能是南洋那边天气不好,家里就剩几罐子了我给拿了一半过来, 大爷今天算是好口福。” “香。”潮汕锅的锅底简单,在毓朗眼里跟一铜锅清水也差不多。反倒是另一边正咕嘟着的红汤看着特别诱人,尤其里边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怪却又吸引人。 “是木姜子的味道,这口味是我家厨娘从她娘家带来的,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北方都少有。你要是吃不惯就当尝个鲜,下次不做了。” 沈婉晴喜欢吃酸汤锅,原主的这具身体也喜欢,看着温温吞吞的性子却对吃过一次的酸汤木姜子情有独钟,每次被冲得直皱眉头,可过不了几天就又张罗着要吃酸汤锅子。 对此沈婉晴偷偷琢磨过,觉得老天爷让自己投到这具身体里活一次肯定是天意缘分。 她总觉得口味这个东西跟人的性格分不开,别看原主性子多温婉,就冲她跟自己口味一样这一点,她知道两人骨子里都有一股执拗的劲儿,是灵魂可以共振的人。 “做,干嘛不做。这味道挺冲的,木姜子是什么啊,长什么样子。” 或许是还没经历过迭代,眼下这木姜子的味道比沈婉晴在火锅店吃过的还要冲。 毓朗舀了汤到碗里闻闻味道又不敢吃,只能拿筷子在汤里点了一点放到舌尖,着实是冲得有些受不住,可等这味儿散了又忍不住再来一口。 看着毓朗皱着眉头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的样子,沈婉晴夹了一筷子牛肉往清汤铜锅里放,听他问自己木姜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也愣了一下,从上辈子到现在都只顾着吃了,到底哪个才是木姜子,她还真没在意过。 知不知道不都那样,沈婉晴大手一挥不让毓朗再问,颇有一副爱吃不吃反正也毒不死你的豪迈感。看得毓朗忍不住端着碗一边喝汤一边笑,笑得跟神经病似的。 不过沈婉晴也不是霸道得一点都不顾及毓朗的胃口,除了这俩锅子,桌子上其他菜色全是毓朗爱吃的。两个成亲不足一个月,真正相处时间更短的夫妻,这一顿饭吃得倒是着实都挺高兴。 菜色合不合心意,对毓朗来说就是家里对自己上心不上心的区别。这顿饭毓大人吃得高兴,接过丫鬟端过来的淡茶水漱过口,就起身去拿太子赏的那把顺刀,回来这么久都还没来得及给沈婉晴看过呢。 谁知沈婉晴接过刀认认真真看过,夸了句好就把刀搁一旁了。毓朗忍不住冲她歪歪头,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你爷们!我!刚进毓庆宫就得了太子爷的赏,你不该多奉承几句吗。 “大爷,我实在是不懂刀剑这一道,就知道太子爷赏的肯定是好东西。可到底怎么个好法我也说不出个道道来,语气夸得不到点上,我还是少说几句吧。” 沈婉晴这话说得很诚恳,诚恳得毓朗也觉得自己这妻子是个实在人,不拿虚头巴脑的那一套糊弄自己。 刚想说不懂没关系,等有时间了带她去自己的小私库里转一转,再找两本兵器书给她,说不定以后两人在刀剑谱上也能琴瑟和鸣。却不想话没说出口,就先被沈婉晴伸到自己胸前的手给噎回去了。 沈婉晴的手长得好看,手指莹白如玉,指甲修剪整齐甲床和指腹都透着微微的粉,指节连着掌骨骨肉匀亭,看得毓朗忍不住神游天外想起夜里她紧紧贴在自己脊背上的触感。 “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进宫那天我给了大爷一个荷包,今儿回来了能不能把荷包给我看看啊。” 新过门的妻子给准备绣活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贴身的袜子鞋垫、荷包香袋,总之别人有的毓朗都有,他压根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这要是没有才叫人笑话。 沈婉晴这会儿问荷包,他手比脑子快。把荷包扯下来放到她手心了,才傻乎乎的问道:“要给我换荷包啊。” “这几日忙着,没时间做绣活儿,要换新荷包大爷还是再等等吧。” 沈婉晴打开荷包,把里面的银票和散碎银两拿出来,铺在两人中间的炕桌上。 银子和银票都是沈婉晴专门准备的,银票大额的十两,小额的五两,加在一起一共给他准备了一百两,剩下十两都是碎银角子,不多不少正好填满一个荷包。 第一次进毓庆宫当差,花银子开道的地方肯定少不了。沈婉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到把手里寥寥数张的银票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碎银子来回数了三遍,她还是觉得自己脑袋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五天,大爷头一次去毓庆宫当差就花了八十两银子啊。” 身为正黄旗的佐领,毓朗一年所有收入顶天三千两,加上家里的田产铺子和股本分红,也就四千多不到五千两。 听着多,多得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是他们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多,但对于赫舍里这样的人家来说,依旧得精打细算。 每年年尾收了各处的银子,雷打不动三千五百两要给公中,剩下一千五,五百两给钮祜禄氏,她还养着芳仪和菩萨保,不可能让两个孩子真就紧着每月那五两月钱花。多吃个菜多做件衣裳多买个头花,哪样不花钱。 还有一千两,分到十二个月每月就八十两多一点儿,加上每月从公中拿的十五两银子月钱,将将够一百两。 一百两对于毓朗来说,能在京城的好馆子吃十来顿酒,他偶尔也赌钱玩两把但不好这口,不买刀的话一个月下来兜里还能剩一点儿。 沈婉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聊什么勤俭持家,这对于正黄旗赫舍里家的爷们来说不现实。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感同身受,只有生来经历过什么才能理解什么。 就像穷苦百姓只能想到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一样,让毓朗学会一两银子掰成八瓣花,那也是一种苛刻和傲慢。 “大爷以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如今多了我,说不定哪天还要多个孩子,这银子是不是少了些啊。” “嗐,大奶奶不也说了是头一次,宫里那些奴才眼里全是银子,我这个生面孔过去不放放血怎么行。” “所以啊,我只嫌大爷银子少了,没嫌大爷花得多了啊。” 这五天,沈婉晴除了给家里这一圈婆婆太婆婆请安,最重要的事除了去西院恶心舒穆禄氏,就是仔仔细细把自己的嫁妆给盘了一遍。 刨去日常用的,和收进库房不常用的,压箱底不能动的两千两银票,手头的现银拢共还有一千五百两。至于陪嫁的田产和铺面收租都在年底,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得过完中秋自己去看过才知道,眼下就忽略不计。 “虽说咱们大宗的开销都由公中出了,但总还有不能让公中出的。就好比今年中秋的节礼,大爷如今的同僚比以前多了,这过节走礼该是咱们东小院自己走吧。这一笔银子公中出不了,您看该按什么章程来准备。” “这事怪我,怪我没想到。”毓朗拍拍额头就起身往外走,风风火火出去没多会儿又卷着一阵风的回来,手里多了个小匣子,“光想着打赏人的事,真把走礼的事给忘了。” “这里是五百两,大奶奶先拿着,看看怎么着能把中秋先支应过去。等过完节,怎么赚银子咱们再商量。” 沈婉晴大方接过匣子半点不客气,抬眼去看毓朗的眼睛,没发现一丝不耐烦,心里总算满意三分。 这人没主动说以后省着点儿花,就表明他没打算紧一紧自己。但他也没说自己盘算这些是不该,至少他还能明白当家的困难,知道银子要紧。也没有口是心非嫌自己婆妈啰嗦,这就很可以了。 “大爷赶紧把要走礼的人家列出来,下午我把东西准备好,让常顺和长禄带着人赶紧把东西送过去。” “下午,来得及?”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两个点心八宝攒盒,两坛桂花酒,一盒茶叶一包家里自己做的酪干,够不够。” “够了够了,是个意思不失礼就行了。” 沈婉晴准备的东西都是成套的,就跟以前自己给单位上统一采购的一个意思。少了容易补剩下了不浪费,大不了分给东小院的人吃了,也是个人情。 第30章 下午被沈婉晴拉着好一通算账, 差点儿把私房银子都掏空了,还得一个劲地捧着她说好话,全仰仗大奶奶英明又能干, 要不是她想得周全自己说不得就要得罪人。 把要走礼的名单列清楚,直到晚饭前都躲去了书房的毓朗, 若是到这会儿还看不出来沈婉晴是在玩先发制人那一套,自己这脑子就算白长了。 他虽然没想明白一个后宅里的女子怎么心眼这么多, 但不知怎地,对于这个继小气之后又添了个心眼多的妻子, 毓朗并不排斥或生气, 只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让人忍不住来回琢磨。 “大奶奶该算的账算完了, 我该上供的也都上供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也来问问大奶奶了。” “大爷想问什么赶紧的说吧,再有一个时辰可就过了子时了。过了子时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过节的好日子我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大爷都不能跟我较真儿。” 吃过晚饭,两人各有各的事情做。管家的权利没要回来, 但东小院的事情该料理的沈婉晴也躲不过去。 过节嘛, 除了自己过个仪式感, 最重要的还是人情往来。以前在单位的时候沈婉晴就最怵这个,端午中秋和过年。 一到节前送礼的要钱的就来堵门, 自己不光要应付他们, 还得把早就准备好的礼挨个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别人堵着自己要钱,自己还不是一样得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要钱。 所以现在换了个环境,虽然没法出门玩儿, 但能清清静静过个节,沈婉晴的心情就忍不住的好。哪怕下午又走了一轮礼又花了不少银子,可对她来说,真就跟玩儿一样顺手就办完了。 毓朗没搞懂为什么过了子时就是正月十五,天都没亮算什么第二天,更没想明白怎么八月十五就不能跟她较真。但不明白不妨碍毓朗稀里糊涂点了头:“行,我不较真,有什么事你说吧。” “什么我说啊,不是你要问吗。你都不问我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这大晚上的你逗我玩儿呢。” 沈婉晴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点儿紧张。眼下的情况对自己来说并不占优势,自己是嫁过来了,但自己也是这个家里最生疏的外人。 谁知道毓朗嫌西院插手了他的事的同时,心里是不是还是觉得他们才是一家子,自己一个外人刚嫁过来就搅风搅雨,毕竟人心这玩意儿最说不准了。 “行,那我来问。”问就问!看着沈婉晴一副老神在在,眼底眸色微闪仿佛看破世情红尘的样子,毓朗也无端从心里生起一股子火气来。 “为什么这么着急要从二婶手里把东院的账给拆开,我出门前不是还跟我说,这事等过了中秋再说。” “把账目分开的是的确是过了中秋再说,这几天我是过去跟着二婶学。这么大一个东院,上下这么多人,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到时候说不定额娘和小姑那边的事也得我管,我不提前学,难道还等着拿到手了再抓瞎。” 沈婉晴说得在理,但毓朗还是忍不住烦躁。他此刻心里就是一团乱麻,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成一团。 他想迂回来着,毕竟妻子刚进门不久,有些话说得太冲了不好。可眼前的女子看着太坚韧,坚韧得毓朗实在忍不住自己那点儿无理取闹:“你不等我在家的时候办这些事,是不是信不过我。” 憋了大半天的话说出来,毓朗整个人都松了劲儿。反过头来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稚嫩执着地看向沈婉晴,连俊朗的眉峰都微微往上挑着,不知怎么回事,在沈婉晴跟前占了上风,好似对毓朗来说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毓朗,我是你的妻子,洞房了的那种,这事没人能说个不字吧。” 噗!本来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有些得意,顺手端过茶盏要喝水的毓朗,被沈婉晴一句话吓得不轻,茶水呛到气管里咳得惊天动地,夜里当值的青霜听见动静过来,又被他摆摆手给轰了出去。 “谁、谁说不是,爷宰了他。”毓朗好不容易从呛咳中缓过来,哑着嗓子盯着沈婉晴,他下意识以为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没人说什么,我现在才是家里那个横冲直撞的刺头儿,谁敢说我的不是。他们一个个的都怕被我缠上就脱不了身。” 沈婉晴随手递了一块手帕给毓朗,算是奖励他的反应。这狼崽子脑子算不上最好使的那一档,幸好还有个知道护食护短的好处。 “我的意思是,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当了这个家里东院的大奶奶,就不能只当一个事事说了不算的大奶奶。要是您这个毓庆宫的二等侍卫,真让你只当侍卫只给太子爷守门看院子,你乐意啊。” 就如同后宫妃嫔入宫,贵人常在心心念念想做一宫主位,嫔想做妃,妃盼着当贵妃一样,人活着从来都不是够吃够喝就行了的。 “我过不了伸手朝上的日子,这管家的奶奶我是当定了的。 你有你的差事,我有我的盘算,况且大爷过不了勒紧裤腰带的日子,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想过好日子难道就指着公中每月发的那几两碎银子不成? 所以我觉得不用事事都非要等你在家里的时候才能办,我也没法事事等着你回来,大爷觉得我说的在不在理。” 在理,可太在理了。道理壮得毓朗半张着嘴像个傻子一样都听愣了。别人家新过门的媳妇心里再想掌权,嘴上总要推拒几轮,哪见过像自家大奶奶这样的,明晃晃把野心都摆到台面上来了。 而沈婉晴则是寸步不让,毕竟莫名其妙被困在后宅就够憋屈了,谁也不能再拦着自己把财政大权攥在手里。 如今离一废太子还有十多年,只要赫舍里家的银子能捏到自己手里,自己就有自信能提前把退路给搭好。到时候别说流放宁古塔,就是流到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去,自己也能想法子活下来。 要是运气再差一点,被牵连得要掉脑袋,那就算是自己的命。说不定到时候人头落地灵魂又能回去做社畜,也没什么不好。 但不管结局如何,要沈婉晴坐等着的那一天的到来,她实在是办不到。所以得有权有钱,才能办更多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憋着劲儿,还是毓朗这说不上酸还是涩的追问让沈婉晴觉得有些紧张,本来只是在心里吐槽这人难搞让人头疼,却不想身体真的起了反应,一阵耳鸣之后紧跟着的就是毫无征兆的头疼。 “怎么了?” “没事。” 偏头痛来得突然,沈婉晴脸色一下就白了。以前再累也没有过头疼的毛病,突如其来这一下子还真有些受不住。 眼看着刚刚还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斗志盎然,恨不得把道理摆在桌上跟自己掰开揉碎说个分明的人,突然塌了腰靠在迎枕上不说话了,这要是没事就出鬼了。 “长禄,赶紧的拿着我的腰牌出门请大夫去。” “别去。” 之前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原主还有这么个小毛病。强忍着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沈婉晴又急匆匆过了一遍脑子里的记忆,才勉强安心。 “老毛病了,一着急就容易犯。”沈婉晴抓住毓朗的腕子,手心的濡湿紧紧贴着他的皮肤,不像之前两人在床帏里的暧昧缱绻,此刻毓朗只能感受到无名的焦灼。 “怎么还老毛病了,什么老毛病怎么之前没听你说啊。”毓朗反手握住沈婉晴的手,大掌把她整只手都裹在手心里,人已经越过炕桌挨在沈婉晴跟前,整个身子却往后转,语气里也染了几分焦躁:“长禄!人呢,赶紧去找大夫。” “真不用,早就找大夫看过了,药在凝香那儿放着,找了大夫来也是吃这些药,明天就是中秋别折腾。” 沈婉晴已经弄明白了,原主真真切切是个闷罐子脾气大的,看着不显山不漏水温温吞吞万事都好说话没脾气似的,真生气的时候能把自己气得厥过去。 不好说当时在喜轿里的时候她到底是太激动还是太不想嫁人,反正很有可能真是一口气没上来,才把自己给勾了来。 自己没那种气死自己的本事,但身体留下的后遗症却不那么容易消散。理智告诉自己,这点儿偏头疼在原主身上简直算不上什么,但沈婉晴还是疼得眼眶都红了,手上胡乱推着毓朗,让他赶紧去找凝香拿药。 “诶诶诶,这就去,我这就去。” 毓朗哪见过这个啊,唬得脸都白了,过后凝香专门跟沈婉晴说,那天夜里毓朗从她手里把药接过去的时候,眼尾都是红的手也直哆嗦。本来身边几个伺候的丫鬟都见怪不怪了,也被毓朗弄得跟着紧张起来。 沈婉晴吃了药之后慢慢平复下来,只剩左边脑袋还在不算太频繁但一直不断的抽痛。 深吸一口气,她还打算把刚刚没说完的话续上,自己从西院手里抢班夺权的事,毓朗必须同意且必须心甘情愿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要不然这事就没搞头了。 “不许说了,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今儿跟爷辩出个子丑寅卯来。” 一张床上睡过的人,到底比旁人能多出一点道不明的默契来。没等沈婉晴再开口,毓朗就已经把人从榻上抱起来往里间床上走,“已经过了子时,大奶奶自己说的,今儿过节不说这个。” 捎间本来就要比次间小,床旁的幔帐放下来,架子床里就更成了一方私密得隔绝了整个天地的小世界。 床尾那头隔着幔帐有一丁点儿昏黄的烛光透进来,躺在身边的沈婉晴呼吸渐渐平缓,毓朗手心贴在妻子额头上来回摩挲,本来打定了主意不说话了,却又还是忍不住开口。 第31章 是, 那可太是了。 回来第一天毓朗没出东小院的门,看见东小院里的奴仆下人一个个都走路都带着风。他没多想,还以为是要过节了府里多发了半个月月钱, 拿了赏钱干起活来自然高兴。 直到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往正院去, 路上碰见钮祜禄氏院子里和正院的丫鬟婆子,眼看着她们一个个鸡崽子似的朝自己和沈婉晴行礼请安, 才明白自家这个大奶奶说的又混又犟是个什么意思。 就连一向因为跟了老太太多年而自视甚高的两个嬷嬷,远远瞧见沈婉晴, 也摆出一副不情不愿却又恭顺无比的姿态低下头来:“给大奶奶、大爷请安。” 大奶奶在前, 大爷在后。本来按照毓朗的性子这就不叫事, 可谁让昨晚上沈婉晴毫不避讳地在自己跟前显露了她的野心, 即便对于沈婉晴来说这不过是冰山一角,也足够震慑到毓大人了。 “你要的就是这个?” “这算什么,她们故意的, 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好让大爷觉得我这个大奶奶不安分不柔顺。” 这些日子佟佳氏是没有开口拦自己去西院,但沈婉晴明显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冷淡。 不好说她是觉得自己一个晚辈, 长辈没点头就这么上手硬抢不成体统。还是老太太打心眼里想跟着儿子媳妇过日子, 不愿意跟着大房听从孙儿媳妇的调派。 但不管是哪一种, 对沈婉晴来说都不重要。不愿意?不愿意的事多了去了。 佟佳氏不愿意在大房二房之间做出选择,想做个端水大师, 钮祜禄氏还不愿意守寡呢。自己也不愿意耐着性子一点点跟她们磨, 就为了把本来就该自己的权利要回来。 大家各有各的不情愿, 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各退一步,找到个平衡点和平共处。谁也别想事事如愿,谁也不用把把谁逼到绝路上过不下去日子, 不就得了。 但不管是佟佳氏授意,还是正院的奴才自作主张,大过节的突然来这么一下,都让沈婉晴冷了脸。既然不想你好我好大家好,那就彻底别好了。 沈婉晴装作凑近了毓朗说悄悄话,说的话却正好能让那两个嬷嬷,和隔得不远的下人们都听见。 心里那点儿小算盘被沈婉晴毫不留情地扯破,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一旁的丫鬟也都往这边看,谁都没想到大奶奶会这般突然发难。 这事确实不是佟佳氏授意,只不过是她对沈婉晴的不满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底下的奴才有怕沈大奶奶的,就有想借这个机会来压一压她的,真要是能挑拨得大爷对大奶奶发火,甚至让她知难而退,不让她再跟二太太斗法,那可就是在老太太跟前立了一大功。 可惜沈婉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毓朗走在沈婉晴身边被她挽着胳膊,整个半边身子都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稍微挣扎一下让奴才误会什么,回头沈婉晴再收拾自己。 只能用余光去看那俩嬷嬷,铁青的脸色还泛着白,不好说是被沈婉晴的话怄到了,还是害怕沈大奶奶要算后账吓着了。 不过不管她们吓成什么样儿,毓朗还是乖乖收回眼神,毕竟昨晚上自己说的‘分得清里外’话还没凉,这个时候做得有一点儿不对,自己就会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要在人前给爷们留脸,这是出嫁前原主被亲娘耳提面命再三嘱咐过的。沈婉晴觉得这话说得真对,毕竟谁还不要个面子了。 所以跟着毓朗进门之后,沈婉晴又摆起之前那副温柔婉约听话乖顺的样子来,连站都要站得跟毓朗错出半个身位,妥妥一副菟丝花的模样。 可这都过门这么久了,东院大奶奶是个什么角色家里别说人,就是后院看门的狗儿,和只有吃饭的时候会从不知道哪个屋顶上蹦下来的大肥猫都知道,现在还来装老实人,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有些刺眼了。 尤其是西院的人,二老爷赫奕紧挨着老太太坐着,摆出一副孝顺儿子的姿态,看向侄儿和侄儿媳妇的模样里也带着几分长辈才有的祥和与慈爱。 毓庆宫和乾清宫侍卫轮值的时间不同,毓朗没去打听过赫奕那边的情况,今天能在家过中秋说不好是正好轮到他休息,还是专门跟同僚换了值。 可惜到底年纪不够,赫奕今年才三十二,虽蓄了短须但奈何赫舍里家的人模样都出色,他看着自然也年轻。非要故意做出这般慈爱后辈的样子来,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舒穆禄氏便诚实许多,不知道是这段时间准备中秋累着了,还是真被沈婉晴给折腾怕了。坐在钮祜禄氏对面的椅子里,眼神像是越过什么脏东西一样越过他俩,连看都不往毓朗和沈婉晴身上看。 倒是二房的两个小子,图南和惠中一大一小并排坐着,看向沈婉晴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和怒意。 这些天足够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半大不大的孩子来说,他们或许还没大到能理解这个东西本来该是谁的,但他们又足够年纪明白:这是大嫂在抢额娘的管家权。 小孩子的敌意来得直接且不遮掩,舒穆禄氏还在发愣没注意俩儿子,赫奕看见了但是装作没看见,总之二房一家子人看着各有心思,却又算得上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一致对外。 东院西院分坐一边,活生生弄出个泾渭分明的态势来。福璇有心想要呵斥图南和惠中收敛一些,但这几天佟佳氏跟她说了太多不许她插手两个房头的话,此刻她还真不敢贸然开口。 最后还是一向都跟个大菩萨一样的钮祜禄氏,脱下缠在手上的佛珠不轻不重顺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磕碰发出的声音让一屋子的人都回过神来。 “来了就坐下,傻站着做什么。” 五天没见儿子,钮祜禄氏哪能不想,不过她只招手让沈婉晴到她身边坐下。至于儿子,她仔细打量过看着他不像在宫里吃了苦受了罪,便不打算管了。 “额娘,我这刚回来您倒是说几句哄人的话听听啊,老这么板着脸可不成。” 毓朗习惯了钮祜禄氏不亲近人的性子,主动走到她跟前故意卖了个乖,看着亲额娘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愿意给他这个好脸色的样子,这才拐弯抱起坐在最后面的菩萨保,抢了菩萨保的椅子,兄弟两个凑成堆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东西两院的矛盾被摆到台面上来,再怎么粉饰太平也没用。好在今天是中秋,拜月祭灶接待佐领下的旗人来府里拜节,多的是事情要做,一忙起来也就顾不上氛围好不好了。 直到忙过大半日,晚上一家子把席面开在正院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赏月看灯,一整天都围在佟佳氏旁边当孝顺儿子的赫奕,才突然主动提及管家的事。 “本来这事阿朗媳妇进门前就该办,又怕他们年轻人新婚燕尔想过几年轻省日子就没说。眼下阿朗在毓庆宫有差事,阿朗媳妇又是个能干有主见的,我看日后这家里掌家的钥匙,还是让阿朗媳妇拿着更合适。” 要不说真正的狐狸都要最后压轴呢,赫奕先是说这事早该办,这话说出来就成了他老早就惦记这事了,只不过是怕娶进门的大奶奶性子不合适才没说,但他的一番苦心却不是作伪的。 后又主动说要把掌家权给沈婉晴,却也没说这个给是只给东院还是东院西院都要一股脑推给她。还有什么叫合适,自己是合适那谁又是不合适,说者有心听者有意,他这话一出一桌子人连带旁边伺候的奴才都变了脸色。 “二叔您说什么呢,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话我这个当小辈儿的说出来那是口无遮拦不懂事,您这么说岂不是让二婶寒心。” 沈婉晴笑着把赫奕的话怼回去,又故意把舒穆禄氏拉下水,“再说,当年二婶是帮着额娘才把东院的账目拿过去,如今便是要还,也该是只还东院的钥匙。 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怎么能替二婶当西院的家,难不成等再过几年图南娶媳妇,到时候这钥匙还得一来一回这么折腾,那才真是不像话了。” 自己话里的钩子被沈婉晴一个一个挑出来反驳,一直笑得和气儒雅的赫奕也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反而是一旁的舒穆禄氏,头一次没在丈夫被人奚落挤兑的时候像个战士一样冲出来维护。而是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借着酒劲儿把自己脸上嘲讽的笑意勉强压了下去。 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舒穆禄氏自认自己做不来恶人,但站干岸看戏,她总是会的。 “二叔,外边的事您和毓朗是爷们,该怎么着我们女眷不敢过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这后宅的事……” 这地界到底讲究尊卑,有些话沈婉晴不好说出口,不过这么半说半不说的比全说了还膈应人,至少赫奕那脸就憋得跟猪肝一个色,要不是实在不好跟侄儿媳妇较真吵架,他是真忍不下这口气。 赫奕想把整个家里的管家权当人情送给沈婉晴,沈婉晴不要。沈婉晴把东西拿回来之前说什么都要做财务交割,现在让她黑不黑白不白的接烂摊子,她也不肯。 事情推不下去,卡着就卡,反正沈婉晴也不着急。谁着急谁心里知道,慢慢等着看呗。 沈婉晴一个两个把西院的主子都单挑了一遍,中秋这顿饭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好。幸好家里孩子多,吃完了饭坐不住一个两个都要去花园子里看灯猜谜。 芳仪牵着菩萨保走在最前面,自从菩萨保这个遗腹子出生,钮祜禄氏就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见两个孩子往花园走,即便花园今夜灯火通明,她也还是赶紧追了过去。 第32章 再怎么敞开了玩儿, 也不过就在这个家里,再具体一点也就只能在东小院里折腾。 说来沈婉晴是很满意毓朗眼下这份差事的,如果单纯身为正黄旗的佐领, 即便要监督佐领下的骑兵步兵训练,他也能每天在家待着。 虽然说睡都睡过了, 他在家或是不在家对沈婉晴来说区别不大。可适当的距离对于新婚的夫妻来说不是坏事,对于身体负距离灵魂还隔着老远的两人来说, 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至少此刻沈婉晴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屏风后面的肌理流畅猿背蜂腰, 从左肩到右肩恨不得骑马的人影儿, 眼睛是没打算挪开的。 “怎么挑来挑去选了这盏灯,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盏走马灯。” “那盏灯二婶早就看上了, 我可不打算夺人所好。” 现在的走马灯算得上稀罕货,做成六角宫灯的形式,每个面都画了惟妙惟肖的仕女图。蜡烛点燃热气驱使宫灯里的叶片转动, 烛光再把仕女图映射在墙上,形成真正走马观花的景致。 这种能自己转动的走马灯对于本地人或许稀罕新奇,但对于沈婉晴这个外来的实在没法装出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她喜欢的是仕女图的画工, 实在好得令人挪不开眼。 “画再好, 看过就行了。二婶拿那盏灯还有大用,我要是抢了她的, 才是真跟她结仇了。” 总是二婶二婶的喊, 舒穆禄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九, 放在后世正是最当年的时候。即便如今这个世道人前得摆出持重老成的样子,人后怎么可能真的古井无波。 况且不管舒穆禄氏怎么怨恨赫奕,等过了那阵最恶心的劲儿, 她都还是会想尽办法把赫奕留在自己身边。而那盏走马灯,便是二太太为了今夜所做的准备。 “你啊,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成亲前我可是打听过,别人都说沈家的五姑娘最温柔娴静,感情都是假的。” “你还打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赫舍里家的大爷对这桩亲事不满意,觉得我这个沈家姑娘配不上你,是也不是?” 最后四个字被沈婉晴说得百转千回,从屏风后头绕出来的毓朗被她清清亮亮又带着几分迤逦的声音勾得心里发毛。 出来又正好瞧见沈婉晴歪着身子抬手拨动今晚她挑中的兔爷儿灯,橙黄的烛光从雪白得有些胖乎的兔子身上映出来,洒在妻子身上朦胧着,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今儿是中秋,人月两圆的好时候,大奶奶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作甚。” 毓朗厚着脸皮硬不肯承认自己之前那点儿小心思,什么家世不家世的,他眼下就觉着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如眼前这个好,莫说什么显贵人家的女儿,便是天仙下凡恐怕也入不了他的眼。 “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的嘴是不是?” 原主比毓朗要大,沈婉晴就更甚了。看着毓朗狗儿一样凑到自己跟前,非但没躲反而就着他手掌的力道,把腰肢往他手心里递了递。 “没有,就是……” 毓朗当然是拿沈婉晴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只不过这个时候怎么能承认。本来想狡辩又没想到用什么借口,却不想额角被那盏兔爷儿灯的穗子扫了一下。 “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胖兔子。” “可爱啊,多可爱啊。” 这盏灯其实做得不够好,至少在时人眼里这盏灯做得不够灵动,太肥了不好看。但沈婉晴很喜欢,喜欢得方才在花园子里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个。 “可爱啊~”毓朗看着妻子白莹莹的脸颊,舌尖抵着虎牙尖尖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琢磨了几个来回,突然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明的酸劲儿。 赫舍里家的大爷还不知道这种情绪有个学名叫做吃醋,即便知道了他也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在吃一只胖兔子灯的醋。 可浸满酸醋的心总得有个出口,毓朗只得凭着本能把沈婉晴扛起来入了捎间,再不让她能看见那劳什子灯。 沈婉晴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毓朗想再劝一劝,奈何过完中秋第二天他又得进宫当值,这两天见过了沈婉晴怎么处理东小院的事,也听过了她要做个手里有权的大奶奶的豪言壮语,便是想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了。 站在次间里,面对面的夫妻二人被透过窗棂的朝阳晒在半边脸上,屋外院子里的小丫鬟透过窗户中间那一小块玻璃看着,觉得大爷和大奶奶真恩爱。 “额娘那边要看着菩萨保和芳仪,好多时候帮不上你,你多体谅。” “我这么天天去西院胡闹,额娘也没说过我半句不是,这就够了。” 沈婉晴不会伺候人,装样子的本事是一绝。 毓朗穿衣洗漱的时候她坐在梳妆台前忙得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见他穿戴整齐了,起身走到他跟前帮他整一整衣襟拉一拉腰带,就连荷包玉佩都被她挨个摸了一遍,看着那叫一个殷勤。 “……霁云。”毓朗怎么也没想到沈婉晴会这么回答,原本心里还有的最后那一丝担心也散尽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有丘壑,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别说了,我都明白。”小孩子,还藏不住心里那点儿动容。沈婉晴光是看着毓朗的眼睛,就猜到了他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很可惜,沈婉晴的意思恰好跟他南辕北辙。她只不过觉得钮祜禄氏这时候不掺和也好,以后东院的管家权就能名正言顺全归自己。她要是真帮了忙,到时候自己说不得还得分出一部分去。肉到了嘴里又不能全吃,那多憋屈。 送走毓朗,沈婉晴本来打算先去看看中秋收的节礼。却不想昨天在中秋宴席上顺嘴说来接自己去一等公府的福璇,真就早早的过来了。 “额娘昨儿晚上多喝了两杯,早上有点头疼,今天的赏菊宴让二嫂带着我们俩去。” “那我先去老太太那儿瞧瞧,是今早才不舒服的还是昨晚上就发起来了,怎么不派人过来递个话。” “正院那么多人,你着急什么。昨晚上你们一散老太太就睡下了,什么事都没有。” “那我去额娘那一趟,好歹给额娘请个安再去。” “我就是从大嫂那里来的,本来大嫂也要去,听我说我要带你去,她就说她不去了。还说了不用你再往她那儿走一趟,免了折腾。” 嘿!沈婉晴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她突然觉得整个赫舍里家最难对付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太太更不是什么二太太,而是眼前这个看着泼辣又有点没脑子,说她没脑子又有点狡黠的小姑姑福璇。 “小姑姑怎么就非看中了我,我也才刚嫁人,万一看走了眼给你挑错了人家怎么办。” 以前的单位是个大单位,大单位除了意味着人际关系复杂和相对稳定,还有一件怎么也躲不过去的事,那就是被人介绍对象。 这事沈婉晴进公司几年就被人介绍了几年,哪怕到后来自己都做了项目总了也没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年让工会和后勤的那些大姐太头疼,现在换了个世界报应也跟着来了,该轮到自己头疼了。 “你厉害啊,你是不知道你多厉害,自从你进了咱们家,瞧瞧这一有个算一个的,谁不把你挂在嘴边。厉害人眼睛都毒脑子也好使,我不指望你指望谁去。” “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要是能给我找到一个好人家,等我嫁人之后就会成为你最可靠的后盾。嫁了人的姑奶奶说话可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到时候这个家里谁是当家的奶奶,还用说吗。” 福璇毫不遮掩地把自己心思都说出来,说得沈婉晴哑口无言连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只能无奈点点头:“那小姑姑等我一下,我梳个头就走。” 京城的一等公府不止一个,对于赫舍里家来说,没有指名点姓的一等公府却是独一份:元后赫舍里氏的娘家。 元后的阿玛噶布喇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一等公是太子的亲舅舅承袭。如今虽说是索额图那一支更显赫更风光,但万岁爷正经的老丈人和大舅子的身份,还是让噶布喇这一支在京城格外特殊,毕竟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外戚。 眼下一等公府当家的是一等公常泰的正妻瓜尔佳氏,据说一个很能干很贤惠很能主持大局的夫人。 从赫舍里家出来,沈婉晴跟福璇同一辆马车,福璇絮絮叨叨说的都是自家跟一等公府的联系、一等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的赏菊宴会有哪些人去。 而沈婉晴的重点则全都放在了马车外的世界,来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二次走出赫舍里家。 上一次是回门去沈家,当时她的心思全在怎么糊弄沈家人上,分不出别的心思。这一次终于有空想想别的,沈婉晴看向马车外的眼神简直有些贪婪。 天天待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不觉得,出来了看着人来人往甚至有些灰扑扑的街道,沈婉晴才发现自己多么喜欢这样的热闹。 为此本来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指都不自觉紧了紧,心里甚至还闪过了一瞬,要不干脆来硬的从舒穆禄氏手里把管家的权利抢过来得了。 毕竟掌家的奶奶真的不可能整天只围着后宅转,外面的铺子田产、亲戚同僚朋友之间的人情往来都得料理,到时候出门的机会可就多得多了。 好在两家之间隔得不远,马车停下的惯性打断了沈婉晴的思路。她看向说的嘴都干了的福璇:“老太太不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本来就没想着来吧。” “我就说你聪明吧,咱们家就缺你这么个聪明人,我二嫂哪里是你的对手啊。” 同族的两支说是说分了许多年,但架不住佟佳氏辈分高年纪也大,她今天要是来了瓜尔佳氏便是做样子也要捧一捧她。 第33章 或许是沈婉晴的表情过于郑重, 一直张扬得有些跋扈的福璇反而安静下来。 “我不要什么京城最好的人家,京城最好的人家也看不上我。我就想要个别挑剔我岁数大了,容得下我这个性子, 最好在朝廷里能有个实差的人家就行了。” 有实差的旗人家不怕没前程,容得下自己的性子就不会不让自己顾着娘家。 这些年外人看着是阿玛和大哥相继离世才连累了自己没出门子, 但福璇心里清楚这个家里没人亏待过自己,单凭着这点, 福璇就觉得自己不能听额娘的,真就一门心思过自己的日子去。 福璇把这话说给沈婉晴听, 觉得自己是在跟她掏心窝子。可落在沈婉晴耳朵里, 却着实是一个头两个大。 亲戚里最难伺候的向来大姑子小姑子都得名列前茅, 别说沈婉晴现实又刻板, 反正道理说一万个也不如自己亲身感受来得具体。 沈婉晴也有个姑姑,比自己爸爸大三岁。三岁是个坎儿,沈爸爸出生的时候沈姑姑能打酱油了, 沈爸爸能打酱油的时候,沈姑姑能踩在小板凳上给自己和弟弟煎饼子做饭了。 再等到大一点,沈爸爸上低年级沈姑姑替弟弟打架, 沈爸爸上高年级沈姑姑帮他作弊做作业, 姐弟两个就这么一起长大, 等到各自成家立业,沈姑姑也没改了替沈爸爸操心的习惯。 本来还行, 毕竟家里几个大人都有正式工作, 就算偶尔有矛盾拌嘴, 也伤不了情分。 直到后来沈爸爸去世,沈姑姑受的打击好像比沈婉晴她妈还要大,整个人活成了一个刺猬, 看什么都不顺眼。跟沈奶奶吵跟沈婉晴她妈吵,甚至沈婉晴也被她骂过是没良心的狼崽子。 可骂完了又抱着沈婉晴呜呜的哭,哭她死了的弟弟哭沈婉晴没了爹。毕竟是亲姑姑,她怎么闹怎么发脾气过两天沈婉晴就不记得了,但沈婉晴的妈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份闲气。 以前有说有笑能一起逛街一起买菜的两人,活生生成了仇。被夹在两人之间的沈婉晴不止一次气得直咬牙,又拿两人什么办法都没有。 有些事远着些,等到真出事的时候大家的情分摆在那里,随便搭把手都是雪中送炭。太近了感情越深伤起来越疼,一不小心就伤人伤己,反而容易断了情分。 这话眼下没法跟福璇说,说了福璇就得把自己当仇人看。所以只能含混着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即便率先起身下了马车,把这一茬给岔了过去。 一等公府是京城最名正言顺且理直气壮的外戚,整个府邸处处都超出的一等公该有的规格,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太子的舅舅,家里有些逾制的地方怎么了,万岁爷都不管谁还能多这个嘴不成。 跟着舒穆禄氏和福璇往里走,看着公府一步一景的规制,沈婉晴心里只蹦出来八个大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作为一个工科生,这也是她暂时能想得到最贴切的词了,再往深了想脑子便不由自主拐了个弯,开始琢磨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到底怎么布置的,怎么能这么和谐又雅致,可比以前设计院给自己的那些图纸高级多了。 “发什么愣啊,跟你说话呢。” “啊?啊。小姑姑说的什么啊,我刚没听着。” “我说,等会儿进去见着一等公夫人了乖觉些,你们虽平辈但到底身份差得远了,别胡来啊。” 或许是沈婉晴在家里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实在胆大,福璇生怕她等会儿再把一等公夫人给得罪了。 “小姑姑放心,你第一天在正院见着我的时候,难道觉得我是多胆大妄为的人。”要真这么觉得,那天你就不能把我当软柿子捏来找茬。 后半句话沈婉晴没说出口,不过不耽误福璇意会。福璇没好气抬手拍了她一下,故意拿着腔调斜眼看着沈婉晴:“我可是长辈,你得尊着我。” 两人走在后面有说有笑,走在两人前面一点的舒穆禄氏有些无奈回头瞪了她们一眼,才又转过身去端庄大气往前走。 今儿是来赴宴,别管在家里怎么斗,出了门舒穆禄氏就自觉担负起当家太太的身份,一个未嫁的小姑子一个刚进门的侄儿媳妇,都得听她的。 今日的赏菊宴办得大,一路往公府后面的花园子里走,拐个弯就能碰上一两个熟人。 舒穆禄氏负责跟她们寒暄客气,福璇负责站在沈婉晴身边小声告诉她这是谁家的太太奶奶。没法子,沈婉晴虽也是正黄旗的人,但汉军旗和满军旗的交际圈,还是很少重叠。 “我总算知道小姑姑之前怎么嫌我了,但凡要是给毓朗在正黄旗里娶个满军旗的姑娘,今日都没我这么难。” “这才哪到哪儿,等会儿去了花园子人更多。你用点儿心,不是还想做咱们家的当家奶奶?要是人都认不全可不行。” 满洲旗人之间互相联姻,比汉军旗或者民人更复杂。 因为这个天下旗人再怎么也不可能多过汉人的事实,当年那一道旗民不通婚的规矩,就成了一条铁律。 可人就这么一点儿,十年五年这么串还行,二十年五十年这么着就不像话了,所以这条规矩也随着时光变迁得跟最开始不那么一样。 至少满人能娶汉军旗的女子,且娶妻之外纳妾也是不管的,别说寻常民人就是周边番邦外国的,甚至金发碧眼的沈婉晴的记忆里,原主也是跟着徐氏见过的。 不过满人家的姑奶奶,还是绝对不会嫁去汉军旗或是直接嫁给民人,要是真的嫁了也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旗人身份。 对此,这些姑奶奶们很是自持和骄傲,但落在沈婉晴眼里则忍不住在心里弹出一句特别粗鄙的话来。 说出来要得罪一大票人甚至命都得撂这儿的话: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即便她沈婉晴现在也被囚在这个罐子里,但还是忍不住被自己想到的话给逗乐了。 “别笑,这会儿跟二嫂说话的是佟家的夫人,她是前阵子刚被接进宫的佟妃和孝懿皇后的额娘,也是跟咱们家同族的姑奶奶。她阿玛跟咱们家老爷子是从兄弟。” 沈婉晴顺着福璇视线看过去,孝懿皇后和还没有正式封妃的佟妃都是康熙的表妹,她们的阿玛佟国维是康熙的亲舅舅,他的妻子又是赫舍里家跟元后同出一族的姑奶奶。这关系乱得都快绕成蚊香,可从福璇嘴里说出来,还好像特别简单。 看着走在前头矜持里带着几分亲近的佟家一等公夫人赫舍里氏,和端庄里又多了几分殷勤的舒穆禄氏,沈婉晴突然想起来太子没废的这些年,四爷不说是坚定的太子党,至少也是摆明车马拥护太子的这一方。 这其中固然有紧跟康熙脚步的原因,更深层次的大概也跟这私下里扯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姻亲关系有关。 胤禛从小是被孝懿皇后养大的,感情好得据说这两年回了永和宫一直跟德妃不冷不热,跟十四阿哥这个血缘上的亲兄弟更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而孝懿皇后的额娘又跟太子有亲戚关系,这么一来不管于公还是于私,等过几年四爷再长大一点儿,能够从上书房走向朝堂的时候,他会选择太子一党,就丝毫不奇怪了。 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沈婉晴的心情有些低沉。她清楚自己在一点一点跟赫舍里这个家族连带整个太子党越来越紧密,这种夹杂着血缘和姻亲的联系,不想的时候还好,一想就难免有些烦躁。 “行了,你也别太着急,实在记不住也没关系,下次出来带上你们院里的周嬷嬷,这些个事情她门清。你别老带着个丫鬟到处走,她们才多大岁数,办事不老成。” 见沈婉晴这幅皱着眉的样子,福璇以为她真的为了这事发愁。又见舒穆禄氏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且还没跟人家说够的样子,干脆先带着沈婉晴往公府花园子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安慰沈婉晴,自家到底是元后母族的赫舍里氏,出了门就该把架子端起来,便是真的不经意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福璇是一片好心,可对于沈婉晴来说简直就是精准戳心,戳得她差一点儿连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下去。 一等公府花园子后面有个三层高的戏楼,戏台子比寻常的更大些,沈婉晴跟着福璇走进戏楼的时候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在唱了。 赫舍里家再怎么不显,祖上的名声也再那儿摆着,再加上毓朗这些日子出的风头,沈婉晴和福璇的坐次真不算靠后,甚至跟上首的一等公夫人之间也就隔了三个人。 一坐下,原本还坐在上首跟另外一个沈婉晴不认识的贵妇人说话的瓜尔佳氏,便转过身来冲福璇点了点头:“族姑,你身边坐着的想必就是毓朗新娶的媳妇儿了吧。” 见提到了自己,刚坐下的沈婉晴又只得起身行礼,一等公夫人多尊贵,人家客气称福璇一声族姑,自己说什么都不能拿着这点儿辈分拿乔。 原主的规矩是徐氏专门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过的,沈婉晴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即便此刻一屋子官太太,也不觉得多紧张。施施然行了个万福礼,瓜尔佳氏也往一旁半让了让,算是全了礼数和尊卑。 “好大方好出挑的人儿,毓朗那小子多大的福气娶了这么个好人儿回来,怪不得这才刚过门族姑就把人带出来给咱们看,原来是炫耀来了。” 常泰比元后大,瓜尔佳氏年近五旬,是个看上去有些富态的贵妇人。 时下这个年纪的人孙儿都大了,瓜尔佳身边就坐着个穿着华贵面容明丽中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女孩儿,看样子应该是公府还没出嫁的姑娘。 第34章 “好了好了, 也别说什么见识不见识的,那都是外道话。 快别老站着了,咱们可是同族同宗的一家子。明儿个弟妹要是愿意, 就干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毓朗一个月大半日子都在毓庆宫当差, 你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 这一家子还是得多走动走动,要不然谁家有点什么事大家伙都不知道, 说出去让旁人知道这都是笑话。 前些日子毓朗去毓庆宫当差的事,咱们府上就比二叔家知道得迟些。好在你家老太太心胸宽广, 我们这些当小辈儿的便是差了事, 也从不跟我们较真儿。” 这话瓜尔佳氏是笑着说的, 但她话里的意思沈婉晴和福璇、舒穆禄氏都听懂了。 那天毓朗入毓庆宫任二等侍卫的消息传出来, 最先往家里送礼的是大学士府。 索额图官拜保和殿大学士,又是领侍卫内大臣,宫里宫外有什么事怎么都绕不过他去。反倒是一等公府这边, 是到了第二天才派管家送了份厚礼上门。 当时赫舍里家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一等公府什么门楣,知道这事之后能送一份礼来就不错了, 谁也没觉得第二天就是送迟了。 不过显然这事入了瓜尔佳氏的心, 两边府里按理说都是外戚, 这些年索额图风头太盛,在世人眼里他先是索大人索中堂, 后才是太子的叔爷, 太子党最稳固最能稳定人心的大旗。 而一等公府这些年虽显赫, 但常泰除了承袭一等公之外,就只有一个领侍卫内大臣的官职,胞弟常海为镶黄旗内佐领, 还有个妹妹嫁给了钮祜禄法喀,也就是孝昭皇后的兄长为继妻。 这样的家世摆出来当然是名门中的名门,可这个名门说到底还是拿继承和联姻得来的,摆在索额图那一支跟前,这威风可不就抖不起来了。 现在太子亲自挑选了旁支的毓朗到身边当差,常泰这个太子的亲舅舅还没得着消息,索额图府上的贺礼就已经送上门去。 这让人一等公心里怎么想,便是外人不觉得有什么,他自己心里就得先别扭上。别扭得今儿见了沈婉晴心里那股劲儿还过不去,非得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才算把场子给找回来。 不是厚脸皮非要蹭,而是一等公府这样的情况实在跟赫舍里家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沈婉晴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没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福璇,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又立马分开,互相都懂彼此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什么,再说什么反而多余了。 对面的舒穆禄氏身旁坐着的是她娘家一个表嫂,她那个表哥几年前入了礼部任侍郎,听说跟一等公府的大爷私下关系不错,今日也接了请帖过来。 两人本来坐在一处聊得挺好,谁知被瓜尔佳氏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思也免不了的转到自己家里那一摊子事上头去。 谁都能看出来自己现在在嘴硬,自从跟赫奕吵过那一次之后,整个西院就都知道二老爷跟二太太分房睡了。 成亲这么多年,赫奕一直留在自己房中这件事让舒穆禄氏很有面子。整个西院都知道,二老爷即便是去姨娘房里宿,第二天清早也必定是要回二太太院子里来洗漱穿衣,陪着二太太吃了早饭再出门。 这样的‘偏心’成了西院的人拿来笃定他们俩夫妻关系好的铁证,现在因为一场争吵被打破,舒穆禄氏心里清楚这是赫奕在逼自己。要么乖乖听他的安排,想法子把管家权体面让出去,要么她从今往后都没有他给的这份体面了。 舒穆禄氏都知道,但她没有办法。所以即便再不情愿,她都已经让账房那边开始整理往年的旧账。现在看到沈婉晴又往自己这边看,联想到自己的不如意和憋气,让一向在外人跟前特别自持的舒穆禄氏也没忍住,往沈婉晴那边狠狠瞪了一眼。 “诶,你这是干嘛。这可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回去关上门教,今儿这么多人你摆什么脸子啊。” “我……” 舒穆禄氏瞪眼的样子被表嫂看了去,一直关系不错的嫂子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劝。亲近一点的人家都知道赫舍里家东院西院这点事,此刻见舒穆禄氏这样,本能的就以为是她要欺负人家小媳妇儿了。 看着自己表嫂一脸‘你是做长辈的你要大度些,怎么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舒穆禄氏只觉得自己气得肝疼。她想说明明是沈氏都要骑到自己头上拉屎了,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声含混不清的:嗯。 戏台上的戏子们还在纸短情长地唱着,戏楼里的夫人们也都在喜气洋洋的互相捧着抬着。看着对面舒穆禄氏铁青且宛如吃了屎的表情,沈婉晴也终于把视线给收回来,总不好在外面就这么莫名其妙把人给惹毛了。 被瓜尔佳氏亲口点拨以后要多往来,沈婉晴身边也不算冷清。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年轻妇人一直在跟自己搭话,她是瓜尔佳氏那边的亲戚,论跟一等公府的远近,确实沈婉晴更近一点儿。 这种场面事场面人,对沈婉晴来说就是如鱼得水。不过分疏离不故意谄媚,人家说得眉飞色舞她也不嫌烦,能在最合适的时候附和两声,让人觉得她什么都听进去了什么都明白了,是最知情识趣的听众,不过一折戏的功夫,就已经恨不得把沈婉晴引作知己。 “前些日子我得了匹好绸子,就是颜色太艳了点儿。我拿来做衣裳不合适,到时候我拿给你吧,你刚成亲没多会儿,胭脂红正好配你。” “怎么就不合适了,嫂子只比我大五岁,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 身边的小妇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小两把头,二十四的人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或许是有孩子了吧,周身气质看上去确实成熟,就连首饰头面也多是翡翠赤金的。 或许在沈婉晴眼里她真的还年轻,但很显然这样夸人的话小妇人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了。嘴上埋怨沈婉晴别拿她打趣儿,眸子却亮晶晶的,沈婉晴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一匹胭脂红的缎子,自己应该是捞不着了。 两人说得热络,连一旁的福璇拿胳膊肘捅她沈婉晴都没回头。这人心太急,说媒哪有那么容易,不让人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可靠能用上的人,谁家会把好儿郎撒出来。 今儿出门压根就不能明着提说亲嫁人的事,只要把赫舍里家的女眷大方稳重,把没嫁人的姑奶奶养得很好、自家稀罕得很的架子摆出去就行了。 沈婉晴死活不接福璇的茬儿,福璇也干脆不搭理她了。直到她隐约听见对面有人提及什么印子钱,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才正好瞧见脸色发白的舒穆禄氏。 人类的本质就是爱凑热闹爱听八卦,一听说广源行放印子钱弄出人命,一个两个都凑到那正在高谈阔论的夫人身边,听她讲故事。 “要我说这事纯属广源行活该,那么大个票号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恐怕都成山成海了,怎么就不知道知足,连百十两银子的小钱也要赚。 那些个赌棍酒鬼脑子里哪还有个廉耻,油锅里的钱他们都敢伸手去捞,明知道这种钱放出去了就收不回来,如今出了事也是活该。这人啊,就是不能什么银子都想着赚尽了,总也要给别人留一口吃的不是。” 这话越听越不对,前面还以为她是真的义愤填膺,到后面就已然分不清她是觉着广源行放印子钱沾了血不对,还是眼红广源行把这沾血的买卖做得太大,抢了别人的财路。 “别看了,那是纳喇家的夫人,惠妃娘娘那个纳喇家。”福璇看沈婉晴听得入神,歪过身子跟她耳语,“她家也开了个小票号,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可说好了,这一家子我不嫁,嫁过去怕生孩子没□□。” 福璇这话说得很小,除了沈婉晴没人听见。沈婉晴没想到福璇这么反感放印子钱这事,忍不住深深往舒穆禄氏那儿看了一眼,便沉默不再多说。 知道广源行出事,整个赏菊宴舒穆禄氏都有些心不在焉,幸好她们几个也不是主家,才没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下午从一等公府出来,沈婉晴拍了拍福璇的手,扬起下巴朝舒穆禄氏的马车示意了一下就要过去,却不想被她反手拉住。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这可不是在家里由着你来,这几年管着家出了力总不是错的,你一个小辈儿别太过分。” “小姑放心,我这会儿去跟二婶说的话,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福璇处处维护大房,连带自己这个她瞧不上出身的侄儿媳妇也十分‘大度’的接受了。但到了要紧的时候,她还是会担心舒穆禄氏的处境。 没法子,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总是难免有情分。而自己的好处则是跟这个家里的所有人还没情分,所以当她厚着脸皮上了舒穆禄氏的马车之后,连半句话的铺垫都没有,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二婶放在广源行的印子钱,打算怎么办。” 短短一句话,问得舒穆禄氏头皮发麻。她本能地开口否认,可又在沈婉晴近乎冷漠又清明的眼神中沉默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银子就一定放在广源行了,就不能是放在别的票号,今儿听着广源行的消息,害怕别的票号出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我刚才是诈二婶的。” “你!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这么无耻!” “有用就行,无耻不无耻的,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沈婉晴耸耸肩,真就顺着舒穆禄氏说的摆出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来。她当然不会告诉她,其实她有证据。 她放印子钱的证据徐氏昨天派人跟着月饼一起送来的,当娘的惦记刚出门子的女儿,谁也不会想到母女两个就这么把舒穆禄氏查了个底掉的证据暗度陈仓了进来。 第35章 “你到底想怎么样, 拿着这个事来威胁我?我方才也说了这事你看不惯没关系,我用不着你个小丫头片子来指指点点,你也不能拿着这这个事把我怎么着。” 舒穆禄氏能看见沈婉晴眼神里明晃晃的瞧不上, 这种毫不遮掩的情绪让她格外焦躁不安。她恶狠狠地冲沈婉晴说她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沈婉晴听, 倒不如说是她在说给自己,安抚自己的罢了。 “二婶怎么还不明白, 这件事当然从头到尾都不是我能怎么样的。” 沈婉晴不是菩萨,即便是菩萨也改变不了印子钱这件事。再退一万步来说, 就是自己真的突然拥有了超能力能改了这件事, 老百姓也不会答应没了印子钱的。 毕竟如今的老百姓活着就千难万难, 干旱洪涝瘟疫蝗灾, 随便摊上一件事就是毁家灭族的大事。人们通常不顾上日后会不会被追债的逼死,他们得先想法子把今天活过去。 “放印子钱逼死人这种事常见得很吧,怎么今儿这种场合会有夫人太太把这事拿出来当个新鲜说。” “那不是因为被逼死的是个在旗的, 方才说这事的夫人是刑部郎中家的,这种事她家肯定比别人更灵通。” 看着说得轻描淡写又理直气壮的舒穆禄氏,沈婉晴有点疑惑。到底是自己心思太重还是她太没心思, 她自己都说了死的是个在旗的, 怎么能还一点儿都不上心。 “这不是正常死亡, 第一个该知道的应该是步军统领衙门,之后案子会交给他本旗的佐领和都统衙门。再之后才是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郎中的夫人知道了, 就代表这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个死法不光彩, 死的人身上挂没挂着差事?要是有差事是骁骑还是步军, 不管是什么他每月都有饷银饷米,怎么就落得非要去借印子钱。” 舒穆禄氏不是不聪明,只不过她思维的重点从一开始就压根没在这个上面。现在被沈婉晴把事情一层层剥开来说, 她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白。 “就算这后面什么苦衷都没有,可八旗子弟平时除了骑射武艺,还要负责官衙城门仓库皇陵那些地方的轮值,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赌坊里输得倾家荡产。” “再退一步说,他赌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他本旗的骁骑校、佐领为何一概不知一概不管,要知道去年万岁爷才征讨过噶尔丹,下一次出征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好。 这种时候出这种事往小了说是一条人命案,往大了说这旗里是不是就他一个人这样,还是人人都这样?要是人人都这样,哪天要打仗了万岁爷就带着这群赌棍上战场不成。” 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代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蟑螂窝了。眼下是康熙三十年,八旗是可以把噶尔丹打得满草原乱窜的八旗,还不是之后被养废了的八旗。 出了这种事上面一定会过问的,至于会不会捅破天沈婉晴觉得这事还真不好说。毕竟还不知道广源行背后的老板到底是谁,要是这个老板也有巴不得他死的仇家呢,这事还真就能越查越棘手。 “你不要危言耸听……”舒穆禄氏想说自己什么都不怕,但绞着帕子的手指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抬眼去看沈婉晴,“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这个事什么时候轮到我来说该怎么办,外边的事自有各处衙门管,我说这么多也不过是自己想的,说不定这事还真就没人管也未可知。” 前面说了那么多,现在话锋一转又说这事指不定没人管,别说舒穆禄氏不信,就是坐在一旁吓得跟鹌鹑一样浑身直哆嗦的画眉,也只觉得沈大奶奶这是在故意说反话。 “我找上二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是希望二婶不要慌了手脚。别今儿回去一琢磨觉得广源行靠不住,就派人提前去把银子要回来。” 现在的钱庄票号不比后世,哪怕是广源行这种大票号手里真正能动的现银也不会太多。这事不闹大则罢了,要是闹大了到时候多的是人会去挤兑。 这边挤兑,那边放出去的银子又没收回来,用脚丫子想也能猜到广源行会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只能千方百计去把钱拿回来,至于怎么拿会不会再逼死人可就不好说了。 “我明白,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二叔和毓朗都在宫里当差,这个时候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是不是这个道理。” 事已至此舒穆禄氏也反应过来这事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错,再心疼银子眼下也最好不要跟广源行扯上半分关系了。 “是,也不全是。二婶,我给您撂一句实在话,这会儿来找您不是为了要抓您的把柄,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西院出事了东院也跑不了。谁来做管家的奶奶能争能抢能商量,就是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我来就是想跟您把话说开,这事二婶千万稳当些别自乱了阵脚。” 穷人的命也是命,沈婉晴无法救苦救难,只能保证别因为自己把舒穆禄氏逼急了继而闹出人命,这份因果沈婉晴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 车轮碾过胡同里的石板路发出辘辘声,马车里安静得能清晰听见呼吸声。舒穆禄氏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直到马车停下沈婉晴率先起身准备下车,她才开口把人叫住。 “你真的不说?要知道你把这事回禀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再是不愿也一定会掌家权从我手里拿走。” 有些事黑不提白不提,便是人人心里都猜到了也没事,可一旦摆到台面上来就成了污点,赫舍里家容不下一个贪了公中的银子去放印子钱的当家奶奶。 “二婶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但若您真的不信想来我发什么誓都没用。” 有些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沈婉晴把该说的都说了,再跟舒穆禄氏啰嗦也没意思。下了马车回头冲还僵坐在马车上的舒穆禄氏点点头便转身离去。有些人注定不是同路人,没必要在她身上耗费太多精力。 “二嫂,沈氏跟你说什么了?” 沈婉晴先回去了,舒穆禄氏又定了定心神才软着脚从马车上下来。福璇本来是想问沈婉晴的,可看着她面带煞意风风火火往里走的样子她就没敢凑上去。 “没说什么,还不是那些个老话,催着我把东院的账目拿给她。” 舒穆禄氏看着小姑子的脸,想笑又笑不出来。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副样子看上去特别奇怪,让一直觉得西院这几年太欺负人的福璇也有点心软。 “二嫂,这事你往开了想吧。阿朗那小子毕竟是咱们正黄旗的佐领,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呢。他没成亲的时候到处瞎混也就罢了,如今成亲了家里的事还不能自己管着,叫佐领下的那些人看了不像话啊。” 福璇箍着舒穆禄氏的胳膊往家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劝。殊不知舒穆禄氏眼下压根就没心情想家里这点儿事,有些事最经不起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事大,舒穆禄氏此刻便是如此。 所以福璇叭叭说了半天,舒穆禄氏别说应和两声就连个反应都欠奉。闷着头带着丫鬟就这么回了西院,把福璇落在半道儿上,气得不轻。 第36章 毓朗还不知道沈婉晴被福璇强拉着去了一等公府, 误打误撞掐住了舒穆禄氏七寸的事。 在家过了个中秋节再入值,明显可以感觉到之前还很生疏了的几人,今天见了自己都多了几分熟络。 “前儿你派你身边的长随往我家去送节礼,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弄得我家那口子手忙脚乱的,差点失礼。” “我年纪轻又刚从护军营升到侍卫处来, 本来就该我先把这个人情走起来,嫂子不嫌我家的礼去得迟了就好。” “嫌什么?你嫂子得了你家夫人送的玉容散和花露高兴得不得了, 一个劲的跟我说给我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头一回有人过节送礼是专门送给她的。” 鄂缮说起这个的时候有点哭笑不得, 他压根没明白他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家在镶白旗就是个普通旗人, 他娶的妻子兆佳氏是当年他过了遴选当上蓝翎侍卫之后家里给找的。 兆佳氏的阿玛是镶白旗内的一个领催, 平日负责协助佐领管理佐领内的户籍档案, 分发饷银饷米,大概职责和职能有点像县衙里户房的书吏。 因为管着户籍档案和饷银,佐领内的旗人生老病死穿衣吃饭就都跟领催分不开。这样的人家在旗内过得很好, 兆佳氏嫁给鄂缮是低嫁,看中的就是当年那个小小蓝翎侍卫以后说不定能有出息。 兆佳氏的阿玛能写会算,兆佳氏从小就是抱着算盘珠子长大的。 嫁给鄂缮以后当婆婆的主动把管家权让出来, 公公更是一再叮嘱鄂缮, 说你媳妇儿是个精明的, 让她管家准没错。家里的事你不要插手不要多问,问得多了兆佳氏反而束手束脚, 家就没法管了。 鄂缮很赞同阿玛额娘的说法, 也很放心把整个家交给兆佳氏。他从来没想过一向贤惠能干, 把家里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的媳妇儿,会因为赫舍里家送来的一份节礼高兴成那样。 “什么玫瑰露?我没听说啊。”毓朗的讶异半真半假,真是因为沈婉晴确实没说还准备了这个, 假是因为即便她没说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沈婉晴专门给添上的。 “你看看你,新婚燕尔的怎么能这般不体贴。你家夫人还给我家那位送了云母笺,说是花露和玉容散都是她平日常用的。 这嫁了人之后家里就她一个年轻媳妇,想找人说话也不知道找谁,只好趁着这次送节礼的机会把她常用的小东西送来,盼着我媳妇儿也喜欢。” 花露和玉容散都不算贵重,只这颗心叫人稀罕得紧。兆佳氏来来回回跟鄂缮说了好几次,嘱咐他一定记得替她在毓朗跟前说沈氏的好话,还说等得了空两家定个日子,要一起出城拜佛赏枫去。 “你嫂子说了,心疼她弟妹一个人在家都没个说话的人,说要是你不知道心疼人儿,她就干脆把弟妹接去我家住。” ??? 送东西毓朗猜着是怎么回事了,那天自己把名单列出来之后,沈婉晴又着重问了他眼下跟谁关系最好,之后跟谁往来最多。当时他以为问这个事要先送这几家,没想到人家哄人高兴的本事那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还家里就她一个年轻媳妇没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把二婶气得直跳脚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赏枫就赏枫,自己休沐多的是时间,倒是人家大奶奶日理万机家里家外都要顾着,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空来。 “那就等这次出值以后去吧,这会子枫叶也差不多开始红了,没有红透的枫叶也别有一番滋味,到时候再去香山寺转一圈。” 心里吐槽沈婉晴会哄人是一回事,想要带人出去玩儿又是另外一回事。原以为成亲就是家里多了一个人毓朗,现在看着沈婉晴给自己和东院做的事情,也渐渐变了心思。 “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鄂缮本就是带着兆佳氏的任务来的,现在毓朗欣然应约,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定了下次轮休大假的时候两家一起去赏红枫,听见外边的动静,两人这才起身往屋外走,准备上值当班。 或许是上次胤礽给的顺刀起了作用,毓朗被负责护卫毓庆宫的散佚大臣自然而然地划分进了‘太子亲信’那一拨里,上次当值还在继德堂外边,这一次就被分配到了书房里当差。 反倒是上次一直跟随太子身侧的耿额今日连人都没见着,直到毓朗带着当班的侍卫走到继德堂门口,才碰上从外边回来的耿额。 “耿大人。” “到交班的时辰了,先进去吧。” 按道理太子跟前当班的侍卫都得由一等侍卫领班,只有一等侍卫不在或没有的时候,才会由二等侍卫临时补上去。 一等侍卫不光要在主子跟前护卫,还得负责整个当值期间的岗哨布置,巡逻时间和路线,不定期地巡查每个门户的守卫情况,不是亲信中的亲信不可能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一个位置有多要紧,就有多少人盯着,就得多小心。毓朗自认心性功夫都不差,他此刻喊住耿额不是怕自己做不来,而是他得确定耿额的态度。今儿放自己进去了,以后在太子跟前争宠的人可就又要多一个了。 耿额看着眼前眸色明亮如同琥珀,眼神里明晃晃装着‘我想要’,活像只狼崽子的毓朗,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当年好像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觉得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就一定能封侯拜相,大有前途。 但现实往往是一只大手,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个大嘴巴。耿额眼下就属于挨了俩大嘴巴的处境里,别说他刚从乾清宫回来有借口不去太子跟前,就是没借口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去。 “你小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上次不还在太子爷跟前说什么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会出问题,这会儿又多想什么呢。” 论年龄耿额得跟额尔赫是一辈人,官职高资历老。他这么带着几分调侃和提点的语气,毓朗听也就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主动冲耿额点点头,随即便带着本班的侍卫入了继德堂。 继德堂的东暖阁不大,四四方方一个小院,毓朗把手底下的侍卫在门口和宫道都安排好之后,这才顺着檐廊往里走。 “毓大人,两日不见好气色啊。” “我才来何公公就拿我打趣,明儿个我还是守门去得了。” 毓朗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何玉柱手上,中秋的节礼宫外的同僚要送,宫里的这些太监也不能不打点。 礼多人不怪,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的时候,总不能平时什么都不干,就舔着个大脸跟主子说,等日后主子您落了难奴才肯定守在您跟前,那是找死不是表忠心。有些事嘴上说得再好没用,就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子贴心。 “毓大人太客气了,前两天过节奴才藏了点儿好酒,今晚上给大人送过去。” 太子党大方的臣子不少,但像毓朗这样手松的又不颐指气使招人烦的还是稀罕货。何玉柱笑着把荷包收起来,随即就侧过大半个身子示意毓朗进东暖阁去。 “这个时辰,顾大人该在里头吧,我还是守在外边吧。” 当年万岁爷点了汤斌、耿介两个大儒给太子当老师,本来这个安排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为了太子好。 但权力场上的斗争向来残酷,汤斌四年前因提倡太子的仪仗排场该精简,被明珠等人抓住把柄攻讦,加上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时不时的反复无常,老大人受不得这个气郁郁而终。 等汤斌死后,太子仪仗该减的不该减的还是砍下来大半,明珠一党先假模假式替太子鸣不平,后又借汤斌的提议让万岁爷来制衡太子,实在是好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而耿介的处境亦是如此,这人的性子正合了他的姓,耿直得硌人牙,别说外人受不了,就是太子很多时候也受不住,师生之间明知道对方是个好的,却依旧不怎么亲近。 唯一比汤斌强的就是身子骨,斗不过明珠那些人,又跟索额图说不到一处去,多次请辞之后终于回了老家,前年也死了。 这两人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俩名气再大也是汉人。太子跟前有以索额图为首的满洲勋贵世家,汉家大儒怎么看怎么都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儿。 直到这两人都先后故去,胤礽这两年又一直被明珠一党掣肘拆台,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当年他皇阿玛给他安排这俩大儒到底多用心。汉人官员和文人的支持,又多么必不可少。 明白了自己当年没尽力支持两个老师这事做得多荒唐,如今的太子对于身边的几个授课的先生都十分礼遇。 哪怕是一向看不上这些‘酸腐文人’的索额图,也被太子冷着脸叮嘱,不要跟他们争一时之气,更加不要自视过高就觉得这些拿笔杆子的文人无用。 别让明珠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实在看不惯的就少看别看,总之不能再不齐心,叫外人钻了空子。 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却难。好在如今给东宫讲课的先生性情都跟之前那两位不一样,一个顾八代原是武职,曾参与过平三藩,被万岁爷夸赞是忠勇兼备。 回朝之后又做了内阁学士、吏部侍郎,入内廷给众皇子们授课。他不是太子一个人的老师,但每隔几天都得来毓庆宫给太子讲经授课。这人为人正直品行高洁,便是索额图也从来不在他跟前耀武扬威。 这么个文武双全又孤高清廉的人,毓朗这个从小读书就有点半吊子的,远远看着他背影都打怵。早在今日进宫的时候他就打听了,今天轮到顾大人来毓庆宫讲学,现在要他主动迎上去,哪怕听课的不是自己他也不大乐意。 第37章 本来挺好一句话, 硬是被太子说得意味深长。这话毓朗死活不敢接,只能低头装傻充楞当自己是块木头。 昨儿中秋节宫里摆宴,毓朗正好休沐不用进宫, 家里也没谁有进宫赴宴的资格。等到听说大阿哥在宴席上喝多了被万岁爷斥责忘形没规矩的热闹时,都是今天早上了。 大阿哥这两年风头颇盛, 去年征噶尔丹,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也跟着出征了。虽然跟大阿哥不在一路, 但大阿哥作战英勇的名声,还是隔几天就能听上一次。 上了战场, 谁是阿哥谁是王爷贝勒不那么稀罕, 军中只有军令如山, 身为佐领毓朗只听本旗参领的调派, 其余的人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擅离职守。 在那种直面生死的战场上,大阿哥再尊贵也比不了副将军胤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带兵有方来得令人拜服。现如今胤禔这个大千岁的威望都是靠他自己打回来的, 谁不服气都没用。 胤禔是康熙养住的第一个儿子,惠妃在康熙八年便入了后宫,也就比荣妃迟了两年。康熙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惠妃近年随也不再那档子事上伺候, 相处了二十几年, 就是个物件也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这两年朝中人人都觉得万岁爷抬举大阿哥,是为了制衡太子, 不让索额图一党权势过大, 但有些事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局中人才分得清楚。 胤禔又不是个傻子, 他皇阿玛是真喜欢他这个儿子,还是全然只把他当做太子的磨刀石,他还是看得清的。 万事都有两面, 要是万岁爷真的摆明了把大阿哥当一把刀用,胤禔或许还不会生出野望。可这些年康熙对胤禔这个长子也很好,曾不止一次公开夸赞自己这个长子文武双全,龙章凤姿。 去年征噶尔丹更是亲手把胤禔交到裕亲王福全麾下,并任命为副将军。即便这里面有一大半的心思是为了扶植一个大千岁出来,那起码还剩下一小半,是康熙作为一个阿玛对长子的一片真心。 再加上三年前胤禔成亲以后,并没有从宫里搬出去,至今都还带着大福晋住在乾东五所的院子里。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胤禔今年虚岁都二十了,大福晋自嫁过来已经生了三个格格,这要是放在寻常老百姓家里,早就能把这个大儿子分出去另过了。 乾清宫却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内务府一问就是之前还没有过成例,胤禔出宫到底该带走多少东西和安家银子,阿哥府的规制该是多大,这都得礼部和内务府慢慢商议,急不得。 孝懿皇后去世前又一直都是以贵妃的身份统领后宫,管后宫的事她可以,插手前朝和皇子的事,她一直非常小心谨慎。 她不说,惠妃更加不会说。后宫都没人提,前朝明珠一党自然也不会提。索额图想私下找几个御史上折子说说这事,也一直被太子压着。 从小在康熙跟前长大的太子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皇阿玛十分看中兄友弟恭,哪怕自己是太子是储君,从根本上和其他兄弟之间有君臣之分。 现在自己才多大,要是现在就着急把大哥从宫里分出去,那等到日后帝王老迈东宫又正当盛年的时候,自己这个太子又会如何对待皇位上的亲阿玛,到时候就不是自己解释两句就能打消皇阿玛顾虑和猜忌的了。 没人提,大阿哥就这么住在宫里。一个年纪居长,母妃在四妃之首位置上的皇子,先于太子生下三个格格,眼看着大福晋还在天天请平安脉,看样子是要再发狠抢在胤礽娶太子妃之前生个长子出来。 桩桩件件的事仔细论起来没一件天大的事,凑在一起就成了最能乱人心的挑拨。胤禔不可避免地被挑拨了,这一两年势头越发的旺,面对胤礽这个太子时的态度也越发微妙。 不过万岁爷就是万岁爷,大儿子起了心思不怕,可这心思得正正好,不能没有也不能过分。 眼看着胤禔和明珠那一帮子人做事越来越没个遮掩时,康熙就借着心疼太子这个儿子的机会,重新把选太子妃的事摆上日程。 太子妃,不出意外就是日后的皇后。不管最终选了谁,能把这个信号释放出来,就代表这万岁爷的心里还是太子最要紧。至于大阿哥有多努力,是不是能抢在胤礽前面生出个皇长孙来,还有那么重要吗? 高高兴兴吆喝了一年多,走在外边听了满耳朵大千岁的胤禔,被老爷子这毫无预兆的一耳光给扇蒙了,感情您真把您大儿子当孙子傻溜呢。 心里不得劲儿,中秋宴上又看着单独设一席摆在御座东侧太子坐席,再回头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胤祉胤禛,和下面年纪更小一个个都还嫩得很的弟弟们,胤禔心里那股子酸涩劲儿更是直直往心尖上冲。 小时候宫里只有自己和太子两个皇阿哥的时候,胤禔不觉得自己跟太子有什么分别。自己是皇阿玛的长子保清,光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皇阿玛对自己期望和愿景有多大。 后来慢慢大了,虽然知道自己跟太子之间有君臣之别,但太子比自己小,一直不是被圈在乾清宫里就是圈在毓庆宫里。 反倒是自己这个大阿哥总在宫外行走,有时候还能替皇阿玛办些不起眼不要紧的差事,心里那不可说的满足感就更没法说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疼,回头看看身后老神在在自顾自吃菜不说话的老三,才十四岁就已经整日板着个脸装老成的老四,胤禔想找个说话的兄弟都找不着。 再看看坐在更后面一个说蒙语一个说汉语,嘀嘀咕咕说出一头汗也没掰扯清楚的老五和老七,胤禔只觉得心里发凉,原来自己跟这些弟弟都一样,不一样的一直都是皇阿玛和太子。 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更咽不下去,中秋宴开场没多会儿大阿哥就喝多了。喝多了还出言不逊,连一向拥护大阿哥的明珠主动上来敬酒,都被胤禔不阴不阳给挤兑回去。 毓朗早上没来得及细问大阿哥到底被骂成什么样儿了,只看这会儿太子又是问儿子又是问阿玛的,毓朗猜也能猜着太子现在心里在琢磨什么。 大阿哥风头正盛,好不容易有个万岁爷主动训斥他的机会,要不要抓住时机再往上踩一脚,谁都会犹豫这事要不要办。 这事是太子爷自己的事,轮不到自己这个刚进毓庆宫的二等侍卫来多嘴,他也不觉得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会在这点儿小事上还选错了。 他方才故意放任自己由着自己的习惯犯困,是因为另一件拿不准的事。把这事糊弄过去,毓朗才轻轻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之前在外头遇上耿额,他没说毓朗也知道他是从乾清宫回来的,只看他那副印堂发黑的样子,毓朗能猜到耿额遇上事了。 还是遇上的大事,事情大到让本来就明摆着是万岁爷送到太子跟前,给万岁爷当耳朵和眼睛的耿额,居然不肯进继德堂贴身护卫当差。 那自己这个小虾米敢自作聪明吗,他不进来是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说不行心里还想着两边都不得罪。自己跟他不一样,自己姓赫舍里,这便是他唯一的路。 耿额只顾着自己躲了,那万岁爷的眼睛和耳朵就不要了?自己既然顶替了耿额的位置,或早或迟乾清宫那边都肯定会要召见自己,到时候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要把握得住。 这几天太子见了谁,说了什么话,这些自己不说别的侍卫也能知道个七七八,自己没必要瞒着也不能瞒着。 但更深的自己不能说,说不出什么比故意不说要强,最好是别开窍别听懂,有时候人蠢笨一点不是坏事,这天下聪明人够多的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心和嘴,得让主子看得见自己的用处和好处。 “孤不过随口问上一句,你也不用太实在,什么都撂了个干干净净。往后在外边机灵些,别叫人欺负了你去。” 毓朗说得没错,亲父子哪能为了这点小事离心。老大再怎么张狂也是大哥,皇阿玛会气他心性不定,这么轻易就被明珠那老狐狸给挑拨得什么都敢妄想,却一定不会就这么厌弃了这个儿子。 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要忍,要忍得住。这宫里只有自己没有皇额娘是真正的孤家寡人,真行差踏错半步,连个能给自己求情的人都没有。 太子摆摆手,不再提这一茬。原想要起身往外走,却又一下子不知道去哪儿。余光瞥见书桌上的册子,干脆又走到书桌后头坐下,看着毓朗随口说到。 “毓大人好手笔,进孤的毓庆宫多长时间,孤跟前的人荷包就都鼓了不少啊。” “主子爷您怎么也笑话奴才,方才在殿外的时候何玉柱也拿这事笑话来着。” 沈婉晴说是说手上银子不多,但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该准备的银子一点儿也没少。甚至还分成了好几个荷包,毓朗数过了,正好和他之前跟她说过毓庆宫有几个管事太监合得上。 “奴才愚笨,奴才家里人怕奴才在宫里办错了事,这才给奴才多准备了些银子,以防万一。” 什么家里人,胤礽只看一眼毓朗那不自觉露出来的含羞带臊的模样,就知道这银子肯定是他妻子给准备的。 “你岳家姓沈,对吧。” “回太子爷的话,是姓沈,也是正黄旗的。如今在户部任职,福建清吏司郎中。” “过阵子福州将军石文炳要入京述职,孤记得沈宏世在福州做过知州。到时候石将军回京,孤有些事顾不上的你得替孤多想着些。” 第38章 对不对的不好说, 反正这会子赫舍里家没人有心思琢磨这个。 从一等公府回来,舒穆禄氏晚上就病了。 听青霜说西院那边让嬷嬷出去找大夫的时候,沈婉晴刚把晚饭吃完, 正准备起身去后面花园子溜达一圈的人,一听这事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问没问是哪儿不舒服, 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二太太回来以后, 还见没见什么人。” “没呢,今天刚过完中秋, 按常理二太太还得去一趟账房, 把过节这段时间的花费盘出来送去正院。今天下午回了西院就没再见二太太出来, 看来是真病了。” “我回来的时候都申时了吧, 这么晚了二婶不去正院也正常,她便是把账目算出来送过去,都该过了老太太吃饭的时辰, 大晚上的看什么账啊。” “大奶奶不知道,去年中秋二太太的娘家哥哥添丁,二太太也是过完中秋第二天回去了一趟, 那天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还是照样去账房把中秋的账赶制出来, 听说送去正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睡下了。 老太太跟前的巧云说不如等明儿再说, 二太太硬是把账目留下来,说是账册都整理好就不带回去了, 老太太晚上不看, 等明儿早起她再过来便是。” 这事当时家里上下都知道, 青霜更是学得有模有样,看得沈婉晴一边笑一边摇头。瞧瞧人家这当孝子贤孙的劲头,怪不得东院争不过人家。 舒穆禄氏在管家这件事上一向做得仔细, 除了这一两年偶尔会有月钱迟几天,别的事情、特别是要送去给老太太过目的东西,都会小心再小心,今儿突然这么着确实是反常。 赫舍里家就这么大,中秋累归累但里外花费的银子是有数的,要是不把亲戚同僚的节礼算进去,顶天也就一二百两银子。 这点儿钱不小但也不大,舒穆禄氏不会在这里面克扣半分,反而会做得格外漂亮递到佟佳氏跟前去。好让家中上下都看着,她这个管家奶奶从来不藏半点私心。这种漂亮又讨巧的事突然不做了,得是什么要紧的病呢。 想明白舒穆禄氏做事的逻辑,沈婉晴心里也有些打鼓,别不是真被自己的话吓出个好歹来了吧。 “先别着急,这病也分什么病,咱们先等等看,你派个人去门房上盯着,等西院请的大夫来了上去殷勤些,最好是打听出来人家大夫擅长医治什么。” “已经让来喜过去了,大奶奶放心,家里请大夫向来都是有数的,哪个大夫擅长治什么病来喜那小子都门清儿,只要见着人就错不了。” 来喜和多福是专门给东小院跑腿看门传话的小厮,来喜今年十二多福今年十三,因为还小所以可以随意进出二门。两人都机灵,平时长禄管着书房出门不多就由他带着这俩。等再过几年他们长大了,也都是要跟着毓朗出门的。 舒穆禄氏病不病什么病,说实在的沈婉晴都不是特别在意。她心里担心的还是怕这人一时昏了头,本来没事还非要搅和到广源行的事情里去,这病不过是个借口。 等消息的时间最难熬,节过完了嫁妆整理好了,男人出门上班不回来,东小院上下就这么点儿人这么点事,过来半个月了该料理的都料理好了,再想干点嘛她实在是找不出来。 没事干那就玩儿吧,沈婉晴从娘家带来的小箱子里,翻翻捡捡挑出来一方兰花青的青田石,准备拿来练练手。 “大奶奶怎么把这块石头给挑出来了,这匣子里的石头夫人说都不怎么好,库房里还有一箱子夫人专门给您准备的好石料,要不奴婢去把那个拿来吧。” “不用,我就练练手。都多久没碰刀了,给我好东西也是浪费。” 原主从小喜欢摆弄这些印章扇面,沈家专门弄了个小屋子让她放这些东西。这次出嫁很多以前刻的章子,给父兄装裱的画都没带过来,徐氏知道这是女儿留在娘家的念想,就让人另外收罗了一箱子好石头,给女儿带到婆家来。 兰花青,顾名思义以色泽清雅为主,青中带翠如同兰花叶。自己挑出来的这一块翠比青多确实算不上多好,但架不住沈婉晴就喜欢这个颜色,正准备拿来刻个私章。 东院的管家权拖不了多久了,到时候钥匙和账册拿回来,自己要管的东西多,该用到私章的地方自然也多。自己给自己弄个闲章来用,还蛮有意思的。 沈婉晴挑了石头,把原主用了好几年的刻刀等用具拿出来,依次挨个擦拭感觉按照身体的使用习惯摆放好,又拿出纸笺研磨开笔,犹豫半晌决定好还是用白文阴刻,终于都想好了,这才拿起笔准备在纸上设计布局。 “奶奶?” “啊?” 沈婉晴做这些活计的时候,惯常都是春纤在一旁伺候。看着主子有条不紊地做准备工作,她就觉得特别赏心悦目。 尤其是自从嫁过来起,自家姑娘就再没有一点儿闲功夫摆弄这些,不想还好,现在一想就忍不住替沈婉晴委屈。嫁人有什么好,嫁了人连往日消遣玩乐的爱好都没时间碰了。 “您想什么呢。”春纤看着滴在纸上的墨团,她很少见自家主子在摆弄这些东西的时候发愣,“是不是还挂心二太太那边的事啊。” “不是,人家病了我惦记有什么用,我是在想该刻个什么。” 沈婉晴现在是空有技术却没什么思路,刻名字?原主娘家一大堆这样的章子,闺阁之乐?那玩意儿在捎间床帏里乐完就行了,实在没必要落在纸上。叙乡愁?自己的乡愁没法说,真要刻下来得是两万字的论文,那不是章子那是碑文。 唯一能落在纸上刻成印章的,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此刻不得不燃起来的斗志。沈婉晴随手把纸换过,下笔写下‘万里云’三字。 “怎么样,以后我当了家就拿这个做印章,可还看得过去。” “好,姑娘合该有千里万里的气魄和胸襟,咱们以后肯定也能像这万里云,好日子长着呢。” “那借春纤姑娘吉言,就这个了。” 其实沈婉晴更想用气吞万里,又觉得这话口气太大,万一以后再出点儿什么错,就不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威风,而是奔着千里万里的丢人了。 字落在纸上,计算好大小格局,把写好的反字印在印面上,什么都准备好了这才拿起平口刻刀准备下刀。 谁知刚下刀,青霜就急匆匆地从外边进来,“大奶奶,来喜回来了,” 看着一刀划斜了的痕迹沈婉晴觉着自己就不该现在弄这些,心都没静下来万里什么云,可别一个不小心吧唧从云上摔下来,再弄个头破血流。 摆摆手让春纤把石头和刻刀都收起来,沈婉晴起身从书桌后头绕出来,“仔细说说,二太太那边到底怎么个情况。” “请的是外城的彭大夫,听说从老太太做管家奶奶的时候,府里女眷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是请彭大夫他爹来看病。这几年老彭大夫年纪大了,请的就都是彭大夫了。” “彭大夫家的马车来喜认识,他一来来喜就主动跟上去了。” 来喜年纪小,本来平时也常在门房上混着,他迎上去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舒穆禄氏的院子他没进去,但主动殷勤给彭大夫领路,还是听到了几句要紧的话。 “彭大夫从西院出来,是二太太跟前的奶嬷嬷送出来的。到底什么病症不好说,就听见彭大夫一再嘱咐不让二太太动气,也不要忧思过重,最好是静心养着的话。” 专门给女眷看病,又不让动气还不要操心,沈婉晴去抬头去看青霜和春纤,一屋子里三个人谁都没说话,但谁都看明白了互相没说出口的意思。 春纤和青霜是高兴,谁都能看出来二太太不情愿把管家权交出来,老太太也不想给,大奶奶眼下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硬着头皮跟她们慢慢磨,非要把东院的帐给磨到手。 可要是二太太又怀上了,亦或是身子真的不好得了要静养的病,这管家权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都得交出来了。在赫舍里家没什么比孩子更要紧的,要是二太太为了管家权让孩子有什么差池,那才真是出大事了。 “这事先别往外传,西院不说到底是什么回事,东小院谁也不能出去胡说。既然要静养那就静养,正好刚过完节我们也都歇一歇。” 不管是真的怀上了还是病了,亦或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要把这阵子风头躲过去,沈婉晴都不打算乘胜追击,这人脑子不糊涂就好。 今天在马车里的话沈婉晴不是危言耸听,这种放印子钱逼死旗人的事,谁知道后面怎么发展。自己这种小卡拉米,把该做的该说的该示警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有老老实实苟着。 转过天来,沈婉晴在正院请安过后就直接回了东小院,一整天都待在东小院没出门,弄得钮祜禄氏和佟佳氏都派嬷嬷来问,是不是出门一趟病了。 沈婉晴对此多少有些无奈,她知道她们是奇怪自己今儿怎么没去西院,可人家毕竟都病了,自己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吗? 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她们非要跟自己打马虎眼,沈婉晴就干脆也往床上一趟,哼哼唧唧说自己头疼,既不打算再去西院也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全然一副赖皮模样,弄得众人都没了脾气。 本来沈婉晴的打算是在东小院老老实实待几天,等着毓朗从宫里回来,两人把这事商量过以后,再看到底该怎么办。 谁知还没等到毓朗回来,外边就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广源行的事被御史和步军统领衙门一起上折子捅到御前,真闹大了。 第39章 广源行放印子钱逼死旗人, 万岁爷下令彻查各大票号钱庄放印子钱逼死人的案子,连同严查旗人放、借印子钱,烂赌狎女支也一并查处的事很快就传开来。 毓朗在毓庆宫也听说了一些, 听说的时候正好是在值房跟人聊天,为此人毓大人还颇为感慨的说, 幸好自己手头没钱,有钱也都花在买刀买马上了。 “你这还引以为傲了是不是, 咱们晚上无事消遣开个档口,一问你就说没银子, 昨天木格说他叔叔要卖一把腰刀, 这小子也不说先看看东西再说, 就非拉着人家说什么都要人家把刀给你留着。” 毓朗的银子想来只有几个去处, 要么散出去走关系拉人脉,要么买各种各样的刀,再不然就是花在吃上头, 妥妥一个小毛病一箩筐大毛病不沾的八旗少爷。 “木格他祖上就是开铁器铺子的,他们家入关前打铁锻造的手艺一绝。他叔叔要出的刀能次得了吗,再说了就算这次的刀我不喜欢又何妨, 那下次再有刀要出他是不是得先想着我。” 木格出身正红旗, 家世并不好。按常理该入正红旗包衣, 好在祖上有这独门的手艺,被正红旗旗主和硕礼亲王看中, 从正红旗包衣抬入正红旗, 世代都是礼亲王家的属臣。 礼亲王一脉传到现在, 是由代善第八子祜塞的第三子杰书承袭。十七年前被任命为大将军平定耿精忠,改爵位为康亲王,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都算是有实权的宗室王爷。 木格的阿玛当年也跟着出征, 一直负责武器后勤的补给。这样的位置上或许不起眼,但在主子眼里却是少了谁也少不了的角色。 木格就是这次万岁爷革出一批毓庆宫的侍卫之后,从下五旗补上来的。要说这后面没有康亲王府的举荐,说给谁听谁都不信。有本事又有后台,木格就比毓朗先来毓庆宫几天,人缘却着实不错。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贼上什么好东西就不放手了。” “那是,我也就这点儿爱好,再不上点心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万岁爷要查放印子钱的事,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没了正行。这一班的一等侍卫就耿额一个人,他下了值就待在毓朗鄂缮和他的那间屋子里不出来,这会儿一屋子侍卫除了毓朗还有一个二等侍卫。 那人是镶黄旗富察家的人,年纪比众人大些,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从进门起就坐在一旁一边给花生沫搓皮还不忘抿一口小酒并不多言,毓朗自然也不会开口去拦。 拦不住,也不愿祸从口出。这事要么不查要么就牵连甚广,自己干嘛就为了过个嘴瘾得罪人。 所以鄂缮一提银子的事,他就借机岔开了。等众人顺着毓朗的话题聊起银子不够花这事自然越聊越远,等到最后散场的时候,谁也不记得起初聊的是什么了。 毓朗打心底里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却不知不远处有个大惊喜在等着他。 又是五天,这一次下值出宫是傍晚,踩着夕阳从紫禁城里出来又是别样滋味。少了上次那么些感慨,毓朗出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接自己的马车。 可惜马车没找见,就瞧见远处墙根底下站着常顺牵着马。中秋一过天气转凉,这次进宫当值时沈婉晴非要给带上的宁绸松绿色常服跑,毓朗出宫的时候已经能穿得住了。 傍晚的宫门口小凉风飕飕的,常顺缩着肩膀脖子靠在马边上,让马给自己挡了一大半的风。远远看着自家主子往自己这边走,这才站直了身子抖落抖落手,笑着迎上去。 “爷,累着了吧。瞧瞧奴才给您带了什么。” 常顺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一个里头包着驴打滚,一个包着椒盐味的大薄脆。 “今儿怎么这么机灵,还知道给爷带东西了。” “大奶奶吩咐的,大奶奶说这个时辰从宫里出来肯定没吃东西,让您先垫一口。” “有这功夫咱都到家了,你大奶奶也是,我一大老爷们的还能饿出毛病来?” 说是这么说,毓朗打开油纸包的时候眉眼间都带着笑。进宫当差好几年也没见谁操心自己在宫里会不会吃不饱,怪不得额娘以前常说得娶个媳妇,娶个媳妇心就定了就不觉得日子难过了。 以前毓朗只觉着这话荒唐,日子难过不难过跟多个人少个人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还真是不一样。 “今儿怎么没准备马车啊。” 毓朗连着吃了几块驴打滚,又拿了两片薄脆在手上,才又重新把油纸包包好,打算带回去给沈婉晴也甜甜嘴。 “大奶奶催您赶紧回去,还是骑马更快点儿。” “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你们大奶奶把西院给惹急了。我出门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真要有什么事你看着些拦着些,再不然托人进宫给我递个话,都忘了是不是。” 毓朗真着急生气的时候有点儿碎嘴子,这事毓朗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就毓朗自己不觉得。 常顺见自家主子站在马旁边嘀嘀咕咕就是不动,干脆直接上手扶着毓朗上了马,“爷,回去您就知道了,大奶奶在家等着呢。” 见常顺支支吾吾不肯说,毓朗猜到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扬起马鞭不轻不重抽在马屁股上便往后赶,留下常顺一溜小跑跟在后头,等到马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常顺竟也一路快走跟了上来,连大气儿都不喘。 下了马,毓朗随手把马鞭扔给门房上的奴才,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柱子你这什么怪样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 “奴才笑呢,大爷回来奴才心里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柱子比毓朗还小两岁,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老实孩子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 本来他家里想要让他在毓朗跟前当差,可这孩子连假话和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带出门去实在是不放心,这才把人放在门房上了。 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毓朗抬手冲跟在身后的常顺点了点,那意思就是等老子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回头再来收拾你。 谁知回了东小院听沈婉晴把事情一说,就觉着自己脑袋上挨了一闷棍,哪里还顾得上收拾柱子那小子。 “万岁爷下令彻查印子钱的事,不光查了放印子钱的票号,还把京城往那几个票号里放银子,专门拿去放印子钱的人家也一并查了。 咱们家二太太前后在广源行放了一万两有余,广源行给二太太的利钱都是按着顶格算的,存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是钱庄放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二太太的本钱也就回不来了。” 这种话平时写上了也就写上了,像广源行这样的大钱庄在没危机的时候,是肯定不会让这些存户的银子回不来的。 放印子钱的高利和追债时的不择手段,都保证了广源行来维持自己的信誉,而二太太们这些人只要该自己的利钱本钱不少一分,别的自然不会过问。 “广源行被查了,二太太的银子眼下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来了。不过这不是大事,她的银子回得来也用不到咱们身上,要紧的是这事牵扯到二叔身上去了。” 康熙要彻查印子钱的同时,他其实也明白这事压根彻查不了。或者说彻查了这一轮,等回头这股风声小了,又会有新的钱庄接手这些要存银子的要借银子的人,只要这些人没死绝,这门生意就会永远延续下去。 “二太太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谁在意?听说步军统领衙门和都统衙门把名单查清楚交到宫里的时候,人家白字黑字写的是二等侍卫赫奕之妻,这不是正好触到万岁爷的霉头上去了。” 像舒穆禄氏这样明摆着把钱让广源行拿去放印子钱的人不少,上三旗的人家更多,家里男人在侍卫处护军营当差的也有。 但谁让赫奕这两年在御前露了脸,是属于康熙认识记得,平时时不常还老让他办事跑腿的那一个。 人家万岁爷前脚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后脚就发现鸡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沈婉晴想想都觉得替他尴尬。 “听说万岁爷在乾清宫把御前牵扯进去的几个侍卫都骂了,骂完了照样要当差,也没什么消息传出来,至少咱们家没听着什么。还是等二叔回了家,直接冲回西院跟二婶大吵了一架,我们才知道这里头的原委。” “怪不得我在毓庆宫也只知道广源行的事,别的事反而没听说。看来万岁爷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下狠手,连宫里都瞒了,就防着有人去乾清宫求情。” “这话怎么说,动手逼死人的毕竟是广源行,御前侍卫都是你们满蒙上三旗的子弟里选拔出来的,万岁爷真下得了这个狠心?是不是朝廷还有什么别的动静,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 三征噶尔丹,这才征了第一次,第二次具体是什么时候沈婉晴不知道。 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千百年来都一样,打仗的难处从来不是仗怎么打该派哪个将领,而是这之前的准备工作。 该准备多少粮草,征用多少民夫,被褥衣服铠甲武器军械后勤补给战马军医,一针一线都得算计好安排好。要不然大军推到前线要什么没什么,不输才有鬼了。 康熙现在突然对八旗这么较劲较真,弄出一副非要血染菜市口以震慑八旗的架势,沈婉晴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位爷现在就已经开始为下一次出征做准备了,包括现在杀鸡儆猴也只是捎带手的威慑。 第40章 沈婉晴心里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 本来夫妻二人说得好好的,谁知她这话还没说完毓朗就露出一副特别一言难尽又不可言说的复杂表情,看得沈婉晴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 “怎么了, 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错,太没错了。” 不是毓朗太小看了沈婉晴, 而是他长这么大,身边见过的夫人太太再能干, 也都是在内宅家事上能干。沈婉晴明明也不怎么过问外头的事,怎么一猜一个准。 而且能对朝廷里的事敏锐度这么高, 这就跟猜不沾边了。即便真是猜出来的, 这心思得多缜密对外头的事看得有多清楚, 才能从一件查印子钱的事联系到朝廷用兵的事情上去。 “那是大爷不高兴我琢磨这些?” 人总处在轻松惬意的环境下就会不知不觉地松懈, 这事要是放在自己刚穿越那几天,沈婉晴顶多也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如实告诉毓朗,绝对不会多嘴说这么多。 “你看你, 我说什么你就这幅样子,大奶奶胸中有丘壑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怎么可能不高兴。” 人生来慕强, 毓朗也违背不了人性。沈婉晴的能干和眼界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当明白这一点之后, 毓朗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只晓得他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妻子, 怎么都挪不开眼。 “行了行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耍花腔, 快说到底是不是我想的这样,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西院这次不会真的折进去吧。” 既然已经显露了自己的本性, 再瞒着反而矫揉造作。倒不如顺水推舟理直气壮些,再说自己之前一直顺着原主的路子在走,也不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原主未嫁时的沉默讷言反而成了最好的借口,心中有成算面上不显的沈家姑娘,嫁了人长大了知道替自己谋算了,性情和处事都变得更成熟厉害些,不算太出格。 “前天我在继德堂里头轮值的时候,正好碰上索中堂去见了太子,提了万岁爷要建火器营的事。 去年噶尔丹率部逃到科布多,看着是打退了但这事肯定没完。草原上那些人散得快聚得也快,我看用不了几年万岁爷还得对噶尔丹用兵。” 为什么会建火器营,就是去年征讨噶尔丹的时候,恭亲王常宁部与噶尔丹在乌珠穆沁交战打得很狼狈。常宁攻不下噶尔丹,反被噶尔丹占了乌兰布通。之后还是裕亲王福全率部以火器火炮攻城,噶尔丹才节节溃败。 虽然打败了敌军,但也正因为这个变故没能把噶尔丹活捉。放虎归山终成大患,班师回朝之后万岁爷要建火器营的消息一直没断过。从去年到今年大大小小的流言传了不少,直到这次索额图跟太子郑重提及这事,毓朗才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定下来了。 “火器营的人肯定要在八旗里选,据说汉八旗和蒙八旗还不一定有资格参选。调子定得这么高,这个裉节上出这种事,不是打万岁爷的脸吗。” 毓朗说着说着没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替赫奕担心,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他头疼的是火器营他也想去,太子跟前贴身的侍卫不好当,要是有可能,他还是想做一个太子用得上却又别黏得那么紧的亲信。本来这事不算太难,现在西院出了事会不会被牵连可就不好说了。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起了想要去火器营的心思,外面的事情自己不过随口一说,都说准了又如何,也不是眼下自己能解决或是掺和的,还是先把家里这摊子事弄明白了要紧。 “反正事情就这么个事儿,万岁爷到底想怎么办我们瞎猜也没用。昨儿二叔跟二婶吵完还派嬷嬷来了咱们院子一趟,说是等你下值回来让你去一趟西院。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过去,别耽误。” “这会儿啊,要不还是吃了饭再去吧。”提起西院毓朗就觉着头疼,偏这事还不能不管,真撒手不管站干岸看着,明儿个亲戚街坊的唾沫星子就得把自己淹了。 “尝尝这个,常顺专门去护国寺买回来的,他们家糯米蒸得特别好,黄豆也炒得香,是我在护军营的时候两个蓝翎长给找着的,别家没这个味道。” 毓朗挺爱吃这些小零嘴的,为此以前在护军营的时候,本班的两个蓝翎长苏合跟玛尔泰,总要隔三差五给毓朗买上几样带去值房。 刚开始还有人背后嘀咕苏合跟玛尔泰放得下身段,就这么捧着比两人年纪小一大截的毓朗。 后来时间长了,众人才看明白苏合跟玛尔泰是真乐意投喂毓朗,毓朗也是真乐得在这些小事上依靠两个名为副手实则如兄如父的二人。 “好吃。”沈婉晴其实不怎么喜欢吃这种糯叽叽的点心,但人家好心好意给自己留了,说什么也要给点面子。 “我娘以前也老让人去护国寺附近买酱牛肉,下次让常顺也带点牛肉回来,我陪嫁的那几坛子高粱烧我谁都没给,配酱牛肉可一绝。” “嘶~大奶奶别馋我啊,你再说今儿真不去西院了,这事爱咋咋地,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毓朗没办法,西院自然更加愁云惨雾。这事两天前捅到御前的时候,赫奕正好就在康熙跟前当差,就那一下他听得腿都软了。 本来广源行逼死旗人这事他就知道,但他没往心里去啊。内宅里的妇人许是把这种事当个新鲜听,可天天在外头当差办事的赫奕比谁都清楚,这就不算个事。 可就是这么个不算事的事,偏偏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最开始广源行主动交了几个人送去步军统领衙门打算了了这事,谁知衙门收了人收了银子却不说这事到底怎么个章程,就说让广源行的人回去等着。 这话说得黑不黑白不白,人家广源行的掌柜还以为是银子拿少了,第二天专门从柜上支取了五百两银票,又去了步军统领衙门。 谁知这次再去,人家就不收银子了。问那几个逼死人的关在哪里,人家说已经送到刑部去了,连死的那旗人所属的统领衙门也介入了,这事不好摆平。 不过跟个赌鬼讨债,广源行上下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掌柜本来是想自己就把这桩小事给料理了,现在眼看着压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往东家跟前报。 可还没等广源行的老板商量出个结果来,就听说这事捅到天上去。刚得着这消息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假消息,人人都觉得不过死个人能有多大的事。 偏偏这事就越来越大,从广源行的打手到掌柜再到后头的东家全被抓了不说,整个京城放印子钱出名的钱庄票号都被查了一遍,花名册一沓一沓地搬走,谁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直到八旗里借了印子钱的,把家里银子放到钱庄票号专门去放印子钱的名单都交到万岁爷的案头,大家伙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事坏了。 “画眉,再去书房看看,看看老爷忙完了没有。” “太太,要不您先吃吧。下午彭大夫走的时候一再嘱咐过,您现在得静养,饭和药都要按时吃,要不然再见红就真的麻烦了。” 这几天舒穆禄氏一直待在西院没出去,沈婉晴也一直没过来自讨没趣。就这么短短几天时间,舒穆禄氏就从去一等公府时的脸色红润饱满,变得脸色蜡黄眼底青黑,连一向挺拔的背脊都弯了下来。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屋里还坐着图南和惠中,兄弟两个低着头坐在饭桌旁谁都不说话,两个庶出的小的被姨娘拘在自己屋子里,已经两天没敢出门了。 画眉没法子,只能苦着脸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还不忘示意一旁的丫鬟,把已经半凉的饭菜拿到角房用炉子热一热,虽然之前早就已经热过一轮。 看着画眉往书房去,舒穆禄氏又转过头看两个儿子,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昨天赫奕回来一开始并没有大吵,只是又老调重弹让自己赶紧把手里的账目整理清楚还给东院,自己一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从府里搬出去,亦或是直接出京去任上。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舒穆禄氏随口就问了一句怎么了,谁知这么一句话彻底点燃了赫奕的怒火,原来自己放到广源行的银子真成了烫手山芋,连赫奕都被牵连在御前吃了瓜落,之前沈氏吓唬自己说的那些话,竟然都成了真。 舒穆禄氏想跟赫奕说别着急,这事自己认了,不过这一大家子好几年的账册要整理清楚,总该给自己一点时间。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自己丈夫短促轻蔑的笑意给打断。 话是赫奕昨天说的,直到此刻舒穆禄氏只要一闭上眼还是能听见丈夫不带一丝温度的话。 “我不管你要整理多久,总之我跟沈家把差事定下就会离京。到时候你把家里这摊子事摆弄明白了就跟着一起走,要是摆弄不明白,我就带黎姨娘和马姨娘去任上。” 毓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为西院找自己是为了商量办法怎么把这事摆平。谁知自己这个好二叔想的却是怎么早点离开京城,出去躲风头。 吃了晚饭又缠着沈婉晴狗子一样哼哼老半天,直到冯嬷嬷在外面敲了两次门,毓大人这才不情不愿起身往西院走。 这两年东院西院的矛盾越来越深,毓朗也越来越少往西院这边来。平时两边的奴才都一副井水不犯河水架势,今儿个毓朗往西院走,却是老远就被等在西院二门上的老胡迎了上来。 “奴才给大爷请安,大爷这是刚下值吧。” “可不,刚回呢。听我家大奶奶说二叔找我有要紧事,这不连衣服都没换就先过来了。” 第41章 银子赫奕本来没打算真给, 就是打算做个样子出来让侄儿看看。毕竟他都说出来‘这是西院眼下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这种话了,他就不信才十七八的侄儿就这么厚得下脸皮,拿自己压箱底的银子。 谁知毓朗还真就这么厚脸皮, 自己妻子为过中秋怎么跟自己的同僚送礼,把自己那点儿私房钱全刮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一匣子银票就在跟前,想要毓朗装假大方怕不是白日做梦。 再说, 西院叫自己过来毓朗心里就有数,肯定是有事要求到自己头上, 舒穆禄氏是女眷, 只要万岁爷没打算真的把八旗的根都给掀了, 不可能让人来后宅抓人。只要不抓人, 舒穆禄氏就没什么事需要求到自己头上。 至于自己的二叔,万岁爷跟前的红人不好当,哪怕赫奕眼下还算不得多红, 但暗处也多的是眼睛盯着他。没事的时候互相捧着,只要他露出一点儿破绽,那些人就会像鬣狗闻到了腥味凑上来, 毫不留情把人分食而光。 所谓的老老实实待上几年, 等这事在万岁爷那里淡了再起复, 这是最好也是最险的一条路。想走这条路要么自身硬成铁板一块,什么事来了都不倒下, 要么家里足够庇护, 天塌下来有家里给撑着。 可惜赫奕没那个本事, 赫舍里家也没有这个底气,他现在在御前多待一天就更加风雨飘摇一点。 别说赫奕这些年在外面不可能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一点短处都没有,就是真的没有很快也会有人罗织出来。到时候他倒下了就能在御前空出个位置来, 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就是这样,要么飞黄腾达要么败家之犬,没有第二条路。 赫奕眼下败了,他不能再留在原地盼着别人对他手下留情从而留下一条命,他这辈子都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他得趁着这事还没完就先谋划好退路,只要这次印子钱的事自己不死,回头他就出京去,如此一来才是真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眼下这个退路靠谁最稳妥,自然是身为姻亲又手有实权的沈家。 毓朗猜到了赫奕的谋算,所以他拿这三千五百两银子拿的理直气壮,不拿银子这事自己还是要帮,毕竟西院当年回来在世人眼里就是帮了东院,要不然孤儿寡母有的都是说不尽的苦处。 而赫奕见毓朗拿了自己三千五百两银子,心里虽像是被刀割一样肉痛,说话也随之坦然了许多,银子都拿了这个口就好张了,哪怕这银子本来就该是留在公中,或者是本来就该是东院的。 “我还是想要福州督粮道道员这个位置,现在的道员钱大人到年底前就该回京述职,沈大人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如今又当着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一职,这钱粮漕运一道本就归他督管,他若愿意使使劲儿,想必一个道员不是难事。” 督粮道负责一地在旗兵卒的兵粮,粮食的收储和支出,连同漕粮的征收押运,所属府州的仓库盘查等一切跟粮食相关的事务,是一个有实权且差事很肥的位置。 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赫奕张嘴就要督粮道的道员,还真的半点没跟毓朗客气。 “二叔,这个位子这点银子怕是不够吧。” “咱们家和沈家是姻亲,沈大人这些年能稳稳当当从福州到户部,连万岁爷都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召见他一回,靠的难道是银子?” 沈家底子厚,厚得赫奕都不敢琢磨。老沈大人在造办处多年,攒下一个好家底子能让沈宏世在福州多年从不沾手不该沾的银子,两袖清风谈不上,但至少是从未把手往老百姓的银袋子里伸。 “沈宏世年纪不小了,过两年要是再上不去可就要止步小小一个户部郎中了。万岁爷看中你岳丈能干又有分寸,他就不能光自己干净,还得约束得住他手底下和他这一脉的人。” “我知道你觉得这几年西院占了便宜,但不管家里怎么想,外边是不是还都说我的好话。 你和嫂子觉得我这人心机深,可再怎么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逼得你们东院没活路的事。我比他沈宏世更看重前程,我去这个位子比旁人合适。” “是是是,二叔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叔最看重要面子要名声,能占便宜得好处固然是好,可要是这些东西得搭上您的名声体面,什么大便宜小便宜你都能舍了,甚至包括……” 毓朗的话没说完,只侧目往脸色苍白的舒穆禄氏身上看了一眼。这也就是赫奕到这会儿了还想要夫妻和睦这个美名,万岁爷也肯定不会拿女眷开刀,要不然他真能把自己这个二婶给舍出去。 “我不会!” 毓朗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赫奕当然知道,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可已经被赫奕的怒火逼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舒穆禄氏,哪怕是一言不发就这么坐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他说他不会,但他什么都干了。 不过这样的人心有多狠就有多聪明,他所图甚大又极其爱惜羽毛,所以把他放到督粮道上去,确实能给沈宏世省不少心,不光不用担心他闯祸捅娄子,为了他的官声和有朝一日能再回京城,他说不定还得咬牙当一把青天大老爷。 “会不会的我这个侄儿说了不算,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去找我老丈人的事现在我也不能答应二叔,我得回去问过沈氏的意思,看她怎么说。” “外头的事问她做什么。”一听毓朗说要回去跟沈婉晴商量,赫奕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是在搪塞自己。可转念又觉得不应该,他要是真不肯搭把手今晚他就不必来。 “二叔,您可真是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啊。你要外任出京,整个西院就没想过怎么安排?” 当年分了家的两家人,因为大房没了顶梁柱又重新住到一个屋檐下,再想分开就势必得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归之后,要不然就是西院想搬走东院都得玩了命的留,要不然自己这脊梁骨就别想要了。 “二婶怀上了,要搁在几天前二婶精神好身子骨也好的时候这不算大事。从京城到福州一大半都是水路,冬天往南走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可现在二叔你自己看看二婶,就这么坐着我都怕出什么事情,就这样能跟着你一路去任上? 要是不去任上留在家里,从怀孩子到生孩子在到坐月子谁伺候,还不说孩子出生之后一两年,二婶的心思都得扑在孩子身上,到时候西院的事情除了我媳妇儿还有谁能管。” “不用你媳妇管,我能跟着去任上。你二叔没离过京城,外任为官哪有那么简单,你们爷们外面的事情艰难,难道我们当夫人太太的每日就是吃闲饭的不成。我不去,你二叔在任上怎么跟人往来交际。” 提到自己的用处时,舒穆禄氏原本都塌了的脊背又重新挺拔起来。她这话没说错,为官做宰多的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话做的事,这个时候所谓的门生故吏和夫人娘子就得起大作用。 脏事烂事交给底下的奴才狗腿子去做,讳莫如深又不可告人的交给门客属臣去干,至于需要拉近关系推动进展的时候,大多都是交给后宅女眷,两家的夫人见一面该说的话该传达的消息就都明白了。 即便到这会儿了,舒穆禄氏也没打算离了赫奕自己过日子。她还有两个儿子,自己不能当个有名无实的二太太。 “那是二叔和二婶的事,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在官场上飞黄腾达我管不着。”毓朗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家里,二叔走了二婶也跟着走,那图南和惠中走不走。” “两个孩子当然是跟着我们……” “不能走,他俩谁都不能走。” 赫奕接话接得理直气壮,话没说完就被舒穆禄氏给打断了。不知道是情绪又激动还是怎么,本来还脸色蜡黄的人这会儿两颊又泛起酡红,看上去更加怪异。 成亲这么多年,赫奕从来没有被妻子当着外人面打断过话。心里噌的一下就涌起一股怒意,可惜还没等他发脾气,亦或是说舒穆禄氏此刻压根不在意他生气不生气。 她自顾自侧过身子看向毓朗:“两个孩子我得留在府里,这几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别总记恨我拿了公中的银子,这个银子你们注定留不住。” 舒穆禄氏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情。二房不回来,就大房当时那个情况说不好什么时候一个大坑,整个家底都要赔进去。光用奴才管家?不说这事行不行,就算行,难道这些奴才就不贪墨府里的银子了? “只不过拿银子的是我,你和你额娘就还有个人恨。换成是别人,恨都叫你没地儿恨去。” “是,二婶说得是,所以今儿二叔让我来我就来了。” “图南和惠中不能离开京城。”舒穆禄氏仔细观瞧毓朗的表情,确定他说的话不是在讽刺自己,才继续往下说。 “图南今年十三,顶多再有两年就该说亲事了。这个时候跟着去了福州,两年时间能站稳脚跟就不错了,怎么能寻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成家。得让他留在京城,之后不管是在统领衙门还是侍卫处、护军营给他谋一份差事,这才是正道。” “惠中会读书,就让他留在京城安心读书,等过些年他阿玛能回京最好,不能回京他就自己凭本事去考旗人科举。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到时候再想法子给他谋差事。” 两个儿子的前程是舒穆禄氏从他们出生起就一直在惦记的事,比什么都要紧。 这一次出京说得难听些就是夹着尾巴躲出京城,自己怎么着都无所谓,谁让自己真就这么倒霉,多少年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要命的大事。 第42章 现在每年西院只拿一千五百两, 要是从今往后西院每年拿两千五百两,按着公中每年的总数东院往后也只用拿两千五,这就等于赫奕主动提出来跟东院平分, 一起奉养老太太的意思。 至于每年年底花不完的银子入了谁的口袋,这就不用多说了。当年这笔辛苦钱归了舒穆禄氏, 如今自然就该归了沈婉晴。 “二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这话我回去就跟沈氏说, 等商量出个结果来肯定给二叔个答复。” 还是要商量,他都说出每年多出一千两了毓朗这混账小子还不肯松口, 赫奕突然反应过来侄儿说了这么多不是他不愿, 而是他真的怕沈氏不愿意。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后天我就要入值没时间再多等。”赫奕没想到自己的侄儿还是个怕老婆的, 这让他有点不屑。不过现在是自己有求沈家,便是有什么看不惯的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就这两天。这事不小,便是你侄儿媳妇同意了还有我岳父那边要去游说。二叔总说姻亲靠得住, 这话本不错。但二叔别忘了沈家也是家大业大,他们家的姻亲那么多凭什么把这么个好位子给咱们。” 是啊,凭什么呢?从西院回东小院的路上毓朗心里也在不断想这个。就凭自己姓个赫舍里? 但赫舍里氏风光也没风光到自己家, 自己家在赫舍里氏这一族顶多算是不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比那些真败了家的破落户强, 可要是抠开这一层皮看内里,真就是一点回旋走错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赫奕才没打算求到一等公府或者说是索额图门上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靠自己的本事把这一关闯过去, 以后便是出京外任多年回不来,别人家也明白自家这一支有本事撑得住门户。 要是这一次赫奕为了这事主动求到那两府门上去了,索额图保下一个赫奕轻而易举, 但往后自家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亲戚而是半个奴才,即便他们嘴上不会说,但人心向来如此,拦不住别人心里这么想。 况且沈家至今也没见沾自己什么光,倒是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沈霁云张罗的。 她嫁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家里的奴仆下人对东院的态度就了殷切许多,好几个以前只知道西院门朝哪边开的婆子,如今天天往东院凑。 知道沈婉晴跟前有几个大丫鬟和冯嬷嬷、周嬷嬷占着位置钻营不进来,就去钮祜禄氏跟前献殷勤。大家伙现在都在等着看,等大奶奶什么时候彻底发威,把管家权给夺回来。 这都是沈氏的本事,自己这个大爷在家里没她有用。现在西院出了事又要她厚着脸皮回娘家,说出去真丢人。 “回来了?找你过去到底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好事,都是麻烦事。” 炕桌上摆着切成大小差不多的西瓜,从小到大西瓜都是切成一牙一牙拿起来就能吃的,偏沈婉晴觉得那么吃汁水容易顺着手指往下滑,还容易弄脏衣服,非要切成这样拿小银叉子叉着吃。 毓朗第一次吃的时候心里直嘀咕,这沈家的姑娘怎么比自己这个赫舍里家的大爷还骄矜还规矩多,后来发现吃完半个西瓜也不脏手不滴汁水,这种小嘀咕就再没有了。 如今的西瓜基本都下市了,家里的瓜是夏天提前存在地窖里的,存放得最好的那一批能留到过年那阵子去。 毓朗抱着瓷碗吃了整整一碗西瓜,把心里那股子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无名火给压下去,才一五一十把方才在西院的事情给沈婉晴交代清楚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听二叔的口气他要谋的差事已经跟岳父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出了意外他怕岳父反悔或是趁机压一压他,才想要我们出面去把这事给定下来。还有西院那一大家子,他一走指定要留给我们,我怕你不愿意,所以先回来问问你。” “那匣子呢。” “什么?” “我说那装银票的匣子呢。” 匣子里厚厚一沓银票,沈婉晴拿过来一张一张点过,又仔细辨认过没有假的,这才重新收回匣子里十分自然地放在自己手边。 “我爹当初会答应跟你家的亲事,就代表他很满意你家的家世。你觉得你们这一支在赫舍里氏没落了没用了,那是你不知道你们满洲上三旗的人到底有多少优待。 我有个武艺很好的堂兄,比你强许多的那种。但他就入不了侍卫处和护军营,眼下要组建的火器营也是想都不用想。 更苦的地方我大伯又舍不得他去,真要吃苦那不如回盛京跟着我大伯卖人参去好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只能在家读书科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上。 不用你家给我家沾什么光,光是沈家有个姑娘嫁去赫舍里家这个事就够了。更何况当初是你二叔主动跟我家结亲,还舍了个长房的大侄儿出来,他能不愿意吗。 他既然愿意了,二叔的事他就一定会办,区别就像二叔说的那样只在于他们两个谁占上风,二叔到了任上我爹能给他多少人脉资源,他又能回报我爹多少,跟我是不是回去低身下气的求没多大关系。” 沈婉晴觉得赫奕这个人特别自相矛盾,一方面他自己把利益摆在最高处,对待亲兄弟留下来的侄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甚至孩子也这样,只要跟他的前途碰上了,谁都必须让路谁都必须往后排。 可到了别人身上他却又开始妄想,妄想别人家当爹妈的一心一意为孩子,他不痛不痒地让出个管家权,让自己在赫舍里家做这个劳什子的管家奶奶,沈宏世就得巴心巴肺得替他谋个心仪的差事。 最好再尽全力替他把前路都铺好,就等他去摘果子,这他娘的是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那行,今儿晚了,明天早上我再过去一趟,这事让西院自己想法子去。” “嘿,我说这么多白说了是不是,大爷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事我不答应了。” “不是……” “不是你说你爹不会因为你回去就答应给我二叔谋差事,我听了啊,听得真真的。” 看着盘腿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我这男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的沈婉晴,本来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可贴心的人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你有什么就跟我直说,你心里想的我猜不中。”老猜不着,她该嫌自己笨了。 毓朗觉得奇怪,明明自己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就老是猜不透沈婉晴的心思。她办事的章程好像跟自己见过的听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这话说给你听是给你交底,又不是要你把这话去跟你二叔说。 我的意思是这银子我收了,他说的事情我们也能办,但这事办不办得成不在我在我爹。我就是今晚上连夜回去求我爹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个意思你得明白。” “懂了,这是打算只收银子不办事,对吧。” 毓朗点点头,明白沈婉晴是什么意思了。真回绝了西院,用不了赫奕说什么老太太那边就得闹起来。朝廷以孝治天下,孝道二字压下来是能压死人的。 “能说出这话就还是没懂。二婶管家五年,第一二年听小姑说她特别大方,别说从公中拿银子,为了拉拢人心自己恐怕还垫进去一点儿。 咱们抛开那两年不算,这三年光是公中每年年底余下的银子,进了她口袋的四五千两总有了。这还不说底下人孝敬的。” 沈婉晴抬头看毓朗一眼,见他神色很平静这才继续往下说,“这些人不光有庄子上和铺子上的,还有你佐领下的人,这几年跟西院的关系都不错。” “我知道,这几年我入护军营也有这个关系。我阿玛一死他们心就跟着不踏实,一是我年纪小怕我管不好旗务,二是……” 毓朗说起这个时顿了一下,毕竟这事连自己佐领下的旗人都在意,沈家当年定下亲事的时候却没想过这一茬,果然就跟沈婉晴说的一样,沈大人是绝对不会因为女儿在婆家能不能管家,而在官场上对谁让步。 “二是怕大爷的寿数像了大老爷,万一哪天大爷也……到时候咱们家这一支的佐领是给菩萨保还是个二叔就不一定了。” 十二岁的毓朗能当半个大人,额尔赫去世他承袭佐领谁都没半句多话。菩萨保今年才五岁,毓朗又没个儿子,要是再有个什么意外急病,到时候就真说不准了。 所以自己佐领下的除了阿玛留给自己的几家亲信,这几年大部分人都是两边端水,既不能得罪了自己这个佐领,也想要提前巴结巴结赫舍里家的二老爷,说不定人家哪天就真成了自己的长官首领也未可知。 “七七八八的银子都加起来,我估摸着得有个六七千两,西院现在只能吐出来一半的银子就想我们替他办两件事,想得美。” 三千五百两,换自己回家走一趟可以,让自己为了这点银子把整个西院背到身上?想都别想。 “西院的事让二叔二婶自己商量去,人走了孩子撇下了算什么,不是还有两个姨娘吗。主母不在就抬个姨娘来主事,要是都说了不算那就留两个能干的婆子管事下来,不过是看家而已谁不行非得我?” “再说了,二叔每年多往公中交一千两那是给老太太的孝敬银子,又不是都落到我口袋里了,别说得好像这便宜到时候都是咱们东院占了一样。 银子还没给人还没走,就已经把这银子说成都是我赚的了,我背不起这么大的锅,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至于图南惠中和二姑娘三姑娘,沈婉晴不觉得是什么多大的负担。 毕竟家里这么多下人,便是赫奕和舒穆禄氏离开京城也不可能把西院的奴才都带走,图南都十三了,放后世都上初中能寄宿了,留下就留下呗。 第43章 早晨, 沈婉晴走进正院的时候,只觉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锁着脖子鸡崽子一样,连呼吸和脚步声都比平时更轻。沈婉晴走到正屋门口不着急进去, 冲守在外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才知道早上发生了什么。 “你倒好, 连老太太跟前的人都收买了。” “毓大人连毓庆宫的太监总管都要拉拢,我这才哪到哪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对花钱买方便这件事上一拍即合,毓朗半点不觉得妻子把手伸到老太太跟前有什么不对, 以前没娶媳妇儿很多事自己不方便, 现在有了媳妇儿他只觉得自己就是树生了根船定了锚, 舒坦极了。 两人进屋子的时候有说有笑, 佟佳氏见他俩这样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脸上的神情都缓和了不少。就该是这样,越出了事越要笑,哭丧着脸做什么?有点好运气也被哭没了。 以前看电视剧, 沈婉晴一直觉得那些濒临破产却还要死要面子的豪门有病,或是自己工作中面对明知道资金链或是项目有问题,却怎么都要嘴硬强撑到最后一刻的合作方脑子不好使。 总觉得他们完全没必要那样, 把钱花在没用的排面上都是浪费, 省下这点钱给供应链多做一点结算多好。 现在换成自己摊上这种事, 即便比起破家灭族还远得很,但看看坐在上首还是那副老祖宗模样的佟佳氏, 和依旧微微仰着下巴看谁都自带几分优越感的福璇, 她才真正明白这种时候还真就得要这个架子。 家里越出了事就越要稳得住, 西院这几天是全然慌了手脚,连带着西院的奴才一个个的也偷懒耍滑。 昨晚上西院几个婆子找了间杂物聚在一起吃酒说主子的闲话,一不小心醉过去直到今天早上没人去开西院的二门, 这才把几个醉眼惺忪的婆子给找着。 昨夜东小院几乎一夜没消停,管他外面天翻地覆也顾不上。还是佟佳氏派了人去西院把那几个吃醉酒的婆子拿了起来,当众一人罚了二十个巴掌,打得胖头肿脸牙齿都掉了几颗,这会儿人还关在柴房里等着发落。 “你们二婶又怀上了,大夫说她怀向不好要静养保胎,从今天起这家里的钥匙和账本就都交给阿朗媳妇,你们看你们谁有意见。” 舒穆禄氏没来,赫奕也没见人影。福璇难得老实坐在佟佳氏身侧不做声,钮祜禄氏倒是有些诧异抬头,先看看佟佳氏后看看自己的儿媳妇,最后眼神定在自己儿子身上停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垂下眸子静静点头。 “老太太,孙媳妇年轻不知事,这家里好多事情都还一知半解……” “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今儿我这老太婆也劝你一句,咱们都是一家子,谁吃亏谁得意不能算得太清楚。” 二儿子的事佟佳氏已经知道了,知道以后当即就给了儿子一嘴巴,要不是看在二儿媳妇怀了孩子还不稳,舒穆禄氏她也要打。 她原以为舒穆禄氏拿了银子是自己出去买地买铺子去了,哪怕是贴补了娘家也比拿去放印子钱好啊。帅颜保当年官至尚书,佟佳氏是当尚书夫人的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不能沾她心里门清。 放印子钱这种事,其实早在钮祜禄氏和舒穆禄氏两个儿媳妇进门是她就曾说过不要碰。这么多年两个儿媳妇从来不沾,她也就把这种事全抛到脑后。谁曾想自己老了不济事了,就连说过的话儿媳妇也敢当个屁,压根不往心里去了。 “前几年你二婶多占了,你也拿回来了一些。如今该你当家,只要把这个家当好,你还怕吃过的亏拿不回来?” 这话说得够直白,直白得沈婉晴也很坦然地点点头,“二叔是给了我和毓朗三千五百两,可老太太方才也说了前几年二婶多拿了些,现在把这个银子还回来一点难道不对?” “老太太您的话向来有道理,一家子人是不该把账算得太清楚。所以我只收了二婶还东院的银子,等会儿吃了早饭还得带毓朗回去一趟找我爹,一份银子了了两桩事还不成?” “再说了,这三千五百两也不足数啊。”最后这一句沈婉晴是自言自语嘀咕的,看着像是再偷偷抱怨,可就是这话的声音一屋子人谁都能听见。 “西院的事你真打定了主意不管?当年……”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老太太用不着拿当年那点儿事一直说,且不说当年我还没过门,便是过了门这几年东院的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您心里有数家里上下也都看得清楚。” “恩情这个东西金贵,留着不说等到了要紧的时候能救命,老挂在嘴边可就不值钱了。” 沈婉晴就知道佟佳氏又要拿西院之前的事来说,便先发难堵了她的嘴。 “且不说二叔到底什么时候能赴任,又是去哪里当官。便是都安排好了,二婶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能跟着去?这事我看还是缓一缓吧。 倒是东院的账目和钥匙老太太给了我可得收下,往后便是二婶留在京城,她一个人管着西院里里外外的事,到时候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东院和正院当家主事的只能是孙媳妇了,到时候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老太太千万多担待着些。” 沈婉晴的重音落在当家主事四个字上,说完也不等佟佳氏再说什么,就主动上前把东西两个院子的账册和钥匙都分开来,拿走东院和正院的,留下西院的碰都不碰。 福璇坐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沈婉晴会胆子这么大,这么决绝不讲人情。偏现在西院还就得求着她,连带老太太也跟着投鼠忌器。 再说她的话没说错,二哥出京十有八九,以后自己和老太太就是要跟着大房过日子。这本也是福璇盼着的,可不知怎的看着沈婉晴这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 不过沈婉晴才不管她们高兴还是不高兴,该自己的东西拿到手了就行。现在不高兴,等过几天习惯了也就高兴了。 “老太太、额娘,昨晚上我娘差人给我送了消息,说是过几天我嫂子过生日,家里忙不过来让我回去住两天,您看成吗。” “多住两天,中秋的时候你没能回去,毓朗又整天在宫里当值,刚嫁人的姑奶奶哪有不想家的。这些东西带回去给亲家母,这么好这么能干的闺女嫁到咱们家来,实在是咱们家的福气。” 都知道沈婉晴回去是干嘛,都不明着说。佟佳氏比福璇更识时务,知道眼下不可能再把西院硬塞给沈婉晴,就干脆再不提这一茬了。 而是转身示意身边的丫鬟,前后抬了好几个大小适中的箱笼和托盘出来,都是连夜挑出来要让沈婉晴带去沈家的东西。 眼下只有沈家搭把手帮老二把这一关扛过去最合适,东西不东西的不打紧,佟佳氏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不能眼看着他就这么栽了。 “那就先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给我准备这么多东西是给我撑面子,我都知道呢。” 佟佳氏不再纠结西院的事,沈婉晴又换回了平时那副乖顺温柔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旁人看了越觉得发毛,就连毓朗都忍不住扯扯她衣袖,让她快别装乖了,瞧着都瘆人! 佟佳氏准备的东西真不少,沈婉晴和毓朗带着东西到沈家的时候,门房上的人都吓着了。 给沈家看了二十年大门的老吴头一脚踹在一旁偷懒打盹的小厮,让他进去找太太回话,一边赶紧扯了扯有点皱巴的袍角衣襟,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这才微微弓着腰一路小跑迎到毓朗的马前。 “五姑爷、姑奶奶回来了。”老吴头笑着看了一眼毓朗马上就往后看,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驴车,上面大箱子小箱子都装满了,看得人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 “老吴叔,你快回去喊两个力气大的小子来搬东西,前几天毓朗在宫里当差中秋节都没时间回来。今儿好不容易又等咱们毓大人下值在家,可不得回来看看。” 沈婉晴下了马车,十足一副小媳妇高高兴兴回娘家的样子,看得一条胡同里因为好奇而出门来看的邻居一个个都露出艳羡的目光,都觉着沈家这个女儿是嫁对了,瞧瞧赫舍里家这排场这架势,人家便是旁□□家底子也厚着咧。 沈家的奴仆哼哧哼哧把佟佳氏准备的礼物往里搬,得着信迎出来的是大房的老二沈文渊和二房的老大沈文远。 两兄弟名字发音相近连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区别就在于沈文渊身板更壮实,厚实的背脊胳膊把衣袍撑得鼓鼓的,连脖子都比寻常人的更粗一点,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沈文远则文气许多,连袍角衣袂间都带着淡淡的墨香。 上次来还是回门,那时候毓朗是新女婿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心思去关注别的。现在心里记着昨天晚上妻子说过的话,再仔细去看沈文渊,从身板到走路的姿势再到他虎口手掌的老茧,他就知道沈婉晴昨晚的话半点不假。 “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弄得这手忙脚乱的。” “一抬腿就到了的地方,难不成我回来还要下个帖子啊。” “嫁了人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文渊拉着毓朗走在前面,沈文远扯着妹妹落在后头。说是说跟亲妹子说悄悄话,说话的声音却足够让跟在沈婉晴身后的青霜听见。 青霜板着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强忍着笑。大奶奶过门满打满算半个月多一点儿,就已经把东院的管家权从二太太手里抢回来,还要了西院那么多银子。这么个厉害人儿谁敢欺负她啊,不被她贼上就阿弥陀佛了。 厉害人儿回了娘家一下子就成了菟丝花,没了筋骨一般倒在徐氏身上,“娘,幸亏有你在外边帮我,要是那天你没把二太太放印子钱的证据送给我,我还真就不敢上马车去逼二太太一把。” 第44章 沈婉晴带着姑爷回娘家, 从早上吃吃喝喝到傍晚,直到沈宏世下衙回家一家子围坐一大桌吃过晚饭,还不怎么熟的翁婿二人才前后脚进了书房。 “你二叔怎么不自己来。” “他怕您趁机占他的便宜。” 沈宏世为官为人都很小心谨慎, 但那是对外人。自己家的女婿,没结亲之前那是自己存了心思要高攀赫舍里家, 结了亲嫁了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再见外那就是自己脑子糊涂把人往外推。 “你一个毛头小子, 他把你推过来就不怕我占你的便宜。” 武夷山出工夫茶,茶具精巧、冲泡流程讲究细致, 注重的就是一个慢和品, 沈宏世在福州待了多年, 从起初的不习惯不耐烦到喜欢摆弄, 即便都回京好几年了也还是常常摆弄。 京城里老家在福建的官员不算多,来了也多是主动往京城里融,恨不得连口音都改了才好, 工夫茶这麻烦事儿大多都不乐意碰了。 他们乐意不乐意,沈宏世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备上一整套工夫茶的茶具,上官同僚门客好友, 便是讲得来看得上的晚辈, 他都把茶具拿出来过一番瘾。 这是毓朗第一次见, 看着沈宏世双手上下翻飞又是洗茶具有事煮水烫杯,好不容易泡茶了又另把一旁的沸水倒在壶身外侧, 等到终于从沈宏世手上接过那么一小杯茶时, 毓朗眼睛都直了。 “这事啊就这么定了。” “啊。啊?!” 沈宏世不紧不慢一边泡茶一边把自己这两日早就想好的章程跟女婿说, 没想到笨女婿看个泡茶看傻了眼,一句话都没往耳朵里去。 “这个位子早就定好了是你二叔的,运作一个督粮道的道员算不上难如登天, 却也没那么容易。我上下疏通关系,又想法子给现任道员钱大人在京城谋了个能安稳到致仕的官职,现在就是想换人也来不及了。” 沈宏世摇摇头,显然眼下的结果他也很无奈,要是这事能早半个月捅出来他都不至于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既是这样也好,也算皆大欢喜。”嘴上说着皆大欢喜,毓朗脸上的神情却截然相反。看得沈宏世忍不住摇头直笑,自己这女婿有个护短知道里外的好处,却到底年轻藏不住事,有点不高兴就全摆到脸上来了。 “你放心,想要在督粮道坐稳屁股不是件容易事。你二叔找你来求我不是求道员,是求我手底下的人脉。” “我今天也给你交代个实底,我当年留在福州的人已经被别人拔了个七七八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你二叔该明白。我如今在福州唯一的靠山就只有一个,可那位爷只认我不认别人,他想攀附眼下还指望不上。” 沈宏世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如今又管着福建清吏司,谁都觉得福州乃至福建一地就是他的大本营,要不然赫奕也不会一口咬死了就非要福州督粮道这个官儿。 现在沈宏世跟自己说他在福州的人脉关系都七零八落了,毓朗直愣愣的看着自家岳父,好半晌才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您这是早早地给我二叔下了套了啊。” 两家对亲家,一个看中了对方家里有实权能借机谋个实差,另一个看中了对方有个好姓氏,嫁过去生了孩子日后的路就更宽了。 谁曾想赫舍里家外边风光内里麻烦,为了个谁管家来来回回拉扯到现在。沈宏世看似随手扔出来的督粮道道员,是他费劲心力能安排的最好的位置,去了就得替沈宏世重新开疆辟土,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岳父,您就不怕我二叔到了任上发现哪哪儿都施展不开,再回头找你的麻烦。” “他要督粮道的道员我给了,他找我什么麻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宏世在福州被拔掉的都是关键位置上的人,但底下的老人儿大多还在,他们不会替赫奕卖命,却会替沈宏世看着赫奕。 他要是想转头咬沈家一口,等不到赫奕拿赫舍里氏这个姓当大旗,沈宏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再也张不开口。 只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跟女婿说了,赫奕是他的亲二叔,什么情分都没了也还有血脉相连拉扯着,要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坐到自己书房里来。 “督粮道道员这个官儿难道还不好?只不过让他出点力,他很快就会适应的。咱们是姻亲,气归气等气完了还是比外人信得过,用不着操心什么。” 官场便是如此,没有所谓的挚友兄弟,门生故吏恩师学生到了要紧的时候互相攻讦背叛的数不胜数。为什么那些忠臣义士留垂千古,那是因为少啊。要是遍地忠臣良将遍地都是,又怎么会有朝代更迭至今。 眼前的岳丈浓眉大眼,蓄了一把好美髯。老家是辽东的汉子身板子壮实,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将。只有一双眼睛露着精光,一抬眼好似就能把人心都看透。 “倒是你对你二叔的是还真上心,今日带着霁云回来,真就没有别的事了?” 被沈宏世这么上下扫过一眼,本来还想在岳丈老子跟前摆摆架势撑撑门面的毓侍卫彻底乖顺下来,老实把今儿来沈家更重要的事一五一十跟沈宏世都说了。 翁婿两个在前院书房聊个没完,后院这边女眷们凑成堆都在围着赫舍里家新出炉的东院管家奶奶打趣。 沈婉晴晚上着实被几个嫂嫂灌着喝多了些,这会儿红着脸靠在徐氏肩膀上,哪个嫂子讲话她就转过头去眼睛瞪得滴溜圆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 “霁云,你说你怎么连躲懒都不知道呢。这才成亲多久就把这份苦差事揽到自己头上,以后有你累的时候。” 说话的是大嫂贺兰氏,沈家也跟赫舍里家一样是分家没分居,但徐氏精明贺兰氏也能干,两房除了住在一起,别的什么都分得很清楚。 除了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或是有什么稀罕吃食的时候,两个堂哥会带着妻儿到二房来一起吃饭,平时连厨房灶上都是分开的,就更别说月钱和吃穿用度上。 没有什么公中不公中这一说,两房人即便一个屋檐下住着也闹不出大矛盾。便是拌嘴隔个三五天也就好了,贺兰氏这个堂嫂跟二房关系一直很好,这会儿秦氏这个亲嫂子还没说话,她就先问上了。 她也听说过赫舍里家东院西院不合的事,可她就觉着两房人家都分了怕个什么,要按着她的性子就该轻轻松松玩儿几年,最好趁着这几年再生两个孩子,等到孩子大了沈婉晴也在赫舍里家待了多年了,到时候再把东院的事接过手来也不迟啊。 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日子过得太好,毕竟都是二婶,徐氏这个二婶只有隔三差五帮着贺兰氏的时候,可不像舒穆禄氏那般硌牙。 “大嫂,我可是有雄心万丈的,凭什么让别人管了我去。”有些话沈婉晴不需要跟旁人说,但有些心思得借着酒劲儿早些说出来,好给以后铺路。 “我嫁给人才不是给他们家做小媳妇的,家在我手里,赶明儿我也学着我娘的,买地置业弄马帮船帮往辽东和沿海地区去,到时候我也做个搂钱的耙子。” 沈婉晴早就想自己派人往辽东和福建去,一是为了生意二也是为了探路。往后万一被太子牵连要被流放,不是大名鼎鼎的宁古塔就是往南去云贵或琼州海岛。 云贵那是暂时没办法了,要真去了那边就是命数,挣扎也没用。沈家和徐家都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辽东又有沈家大伯和沈婉芸这个亲姐姐在,沈婉晴说什么都得把这俩地方给提前走顺了才行。 “小祖宗你安分些,多喝两口黄汤都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还搂钱的耙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娘的?小混蛋一个!” 都道是酒后吐真言,徐氏这个亲娘和几个嫂嫂看着以往沉默少言的小妹妹如今这般模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徐氏还红了眼眶,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太忽略自己这个小闺女了,都不知道女儿心里存着这么大的志气。 “娘,你等等我,等我今年把家里的事情摆弄清楚了,明年开春咱们娘俩就一起赚钱,好不好。” 沈婉晴见好就收,一眼扫过一屋子人没谁起疑心便不再多说,又软糯糯地靠回徐氏肩膀,把车轱辘话来回说好加深她的记忆。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明儿咱们家也出个天下首富就最好了。” 徐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派人去前院书房,嘱咐要是姑爷正事说完了就赶紧的回来,再不回来自家这姑娘就该窜天上去了。 晚上还是住在沈婉晴之前的闺房,沈婉晴先被丫鬟扶着回来,本来没醉的人闹腾晚上累也累够呛,裹着小被子倒在罗汉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回来了,怎么样啊,我爹怎么说。” 合衣在罗汉床上打了个盹儿,听见开门的动静沈婉晴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醒来了手脚都是软的不想动,就这么侧着身子抱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看毓朗朝自己走来。 “二叔早就进了你爹的圈套,他是你爹选好的马前卒,如今是想反悔都没退路了。” 毓朗把沈宏世的盘算一点一点仔细告诉沈婉晴,沈婉晴听得认真但还是忍不住了个哈欠。 这种事挺常见的,放在自己以前的单位上,就是个能干活的领导哄骗另一个有背景但背景不大的少爷,去偏远分公司给自己当马前卒的事儿。 去都去了想走是不可能的,心里把人骂死了扭头还得互相合作,要是日后大家一起进步,那前面所谓的不愉快就都不是不愉快了。要是上不去那也就不存在愉快不愉快,大家各自奔命去吧。 第45章 雄心壮志起得很汹涌澎湃, 澎湃得沈婉晴前半夜脑子里尽想着以前自己看过的各种小说各种宫斗宅斗剧,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能帮胤礽太子的位子。 可那些故事里主角的身份跟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差得太多,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机缘巧合, 恐怕这辈子都难得见上太子一面。 就算见着了,他站着自己跪着连抬头直面都是罪过, 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说什么让太子登基,这种念头多想一想都很像是在发癔症。 沈婉晴一下子又泄了那点儿雄心壮志, 翻过身拉着毓朗的胳膊往上抬,把脑袋枕在他肩膀和胸肌相连的地方当肉枕头用。 或许是肉枕头枕着舒服, 喝得半醉又琢磨了太多心事的沈大奶奶后半夜睡得特别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夜的雄心壮志也已随着一场梦都散尽了。 醒来后屋里毓朗不在, 春纤说他去隔壁院子跟沈文渊切磋武艺,沈婉晴听着这话笑出声来,这个时代的人懂事都早, 毓朗不光是自己的丈夫还是正黄旗的佐领,她很少会想到这人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 也就这个时候,见他会为了自己一句话心心念念去找人比谁的功夫更好, 才觉得原来他和自己年纪都还不大。 想什么来什么, 沈婉晴刚起床穿好衣裳洗过一把脸, 毓朗就带着一身热乎劲儿从外头回来。 “难得休息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天见着你二哥我就心里痒痒, 今天趁着有时间去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沈婉晴还在首饰匣子里挑拣的手顿了顿, 随即转头吩咐春纤去二嫂那里拿跌打药。 “要什么跌打药啊, 就是玩了玩儿没当真,你二哥怕把我摔坏了压根没动真格的。” 毓朗拦住春纤不让她出去,自己则走到沈婉晴身旁坐下, 拉过妻子的首饰匣子仔细翻看。 原主是个好静的人,连同首饰也多是素雅清丽的款式。偏偏沈婉晴是个好张扬喜热闹的人,就连喜欢的颜色都多是大红大紫大绿,五岁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搭配红裙子绿裤子出门,浑身上下热闹得闪瞎邻居的眼。 现在换了一种活法,别的可以迁就将就,只有审美和打扮不可以。原本首饰匣子里最素雅素净的那一批早就被沈婉晴给挑出来单独放着,冯嬷嬷问了一嘴她也只说如今成亲了,老戴那些素的不好看,她现在就喜欢明艳些的。 对此冯嬷嬷倒是连连点头,以前她就觉得小姑娘应该打扮得喜庆些才好。偏偏自己奶大的这个姑娘是个闷罐子,穿的戴的不是月白就是鹅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鲜艳的地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起眼了。 现在首饰匣子里的如意簪和头钗步摇大多都是成亲前新准备的,因为是为成亲准备的,基本都是黄金玉石和点翠的材质,什么并蒂海棠的簪子、赤金嵌红宝蓝宝的双股金钗,掐丝金镶玉的步摇,沈婉晴觉得每一件都好看,落在毓朗眼里就是每一支都不够时兴。 “听说今年外头时兴烧蓝点翠和珍珠粉碧玺的首饰,之前一直说带你去天宝斋,到现在都没去成。” “你平时要进宫当值,上次回来过中秋,这次回来家里一摊子事去什么天宝斋,是你有空还是我有空。” 沈婉晴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到上辈子去相亲,别人多是女方嫌弃男方不浪漫,到了沈婉晴这儿则成了男方嫌她太硬,硬邦邦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个女人的样子。 沈婉晴不知道什么叫做该有个女人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女人啊。不过这种事压根没必要跟人争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好了。 毓朗可以不陪着自己,但必须是去干正事了。钱权和人大多数时候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只要他给了其中之一沈婉晴就觉得可以接受。 “过两日吧,过两天我们去天宝阁,你看看你这匣子里都没几件好东西,这怎么行。” 毓朗想起自己从木格他叔叔手里买的刀,一把刀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自己连价都没还。现在自己的大奶奶就这么几根金簪来回戴,像什么话嘛! “还过两天,明天你不得进宫啊。” “这次轮休有五天,哪能天天搁宫里泡着。” 啊?! 西院的事沈婉晴从头到尾没想过指望毓朗,有一半的原因就来自于她以为毓朗的工作性质就是做五休二,没想到人家这个差事弹性得很。 “那怎么不明天去。” “又忘了跟你说,明天约了鄂缮去香山上香,顺道还能赏秋看枫叶。到时候还有咱们佐领下的两家也会跟着一起去,正好你都认识认识。” “出门玩儿啊,那好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鄂缮跟那两家认识吗,怎么想着把他们叫到一起。” “咱们旗人就是进宫当差,本旗的旗务也不能扔了。咱们家佐领下的人还好说,都是入关前跟着老祖宗归附入的旗,我最近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事务都是阿克墩和富昌替我管着。” 阿克墩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骁骑校,主要负责佐领内的军事训练和马匹军械管理,算是佐领内的二把手,毓朗不在他说了算。 阿克墩按着辈分算是毓朗的堂侄儿,年纪却比毓朗大八岁。当年阿克墩的阿玛是帅颜保和额尔赫的骁骑校,额尔赫去世以后一直是阿克墩的阿玛以最强硬的态度支持毓朗,佐领内那些起过小心思的人才安稳下来。 三年前阿克墩的阿玛去世,一直被带在身边培养摔打的阿克墩顶了上来。两人从小就相识,辈分上是叔侄但对于毓朗来说阿克墩才是真正如同兄长的那个人。 富昌是佐领内的领催,一个佐领内基本都有五六个领催,他们负责佐领内的文书、户籍、粮食、饷银等日常事务。 富昌也姓赫舍里,但两家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时毓朗就喊他一声老叔。 富昌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见他能说会写人又沉稳给提拔上来的,老太爷死后跟着额尔赫,额尔赫死了又跟着毓朗,已经跟了赫舍里家三代人的富昌,是佐领内资历最老也最稳重的领催。 “他俩是我在佐领内最得力的人,鄂缮那人也还算可交,他家媳妇的娘家是镶白旗佐领下的领催,大家家世相近不怕没话说。况且有些人早晚都得认识的,早一点比晚一点好。” 毓朗是佐领,沈婉晴就是佐领夫人。佐领是八旗制度里独有的,其实也可以带入到寻常家族中去。 世管佐领的由来本就是最初赫舍里氏的族长带着整个家族归附而来,编入八旗之后就成了一个一个的佐领。 所以毓朗这个佐领下从一开始就是赫舍里家的族人为多,姓赫舍里的自然也最多。也有别的姓氏,祖上大多都是跟随赫舍里家的属臣和奴才。属臣编入正常旗籍,奴才编入包衣。 就像一个大家族里,毓朗是族长,阿克墩和富昌这些人是管家族老等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家,佐领下的马甲、步甲则由家族里的年轻男子担任,再往下便是家族里的普通人和奴仆,林林总总凑在一起才组成一个佐领。 毓朗的佐领下大概维持有一百五十个能挑选充入八旗兵源的男丁,把包衣加进来得有个两百来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人情往来,年节里主持祭祀分发钱财肉菜,甚至佐领下两家闹了矛盾纠纷,沈婉晴都得管。 这也就是眼下两人刚成亲,毓朗有进了毓庆宫去当差,赫舍里家自己的事还一团乱麻顾不过来,才没人找到沈婉晴这儿来。但这些事她迟早都要接手的,所以还是早点先见见阿克墩和富昌为好。 毓朗每年能从佐领内拿到近三千两银子,还有整个佐领下对本旗佐领不可背叛的忠心,和在八旗里属于上位者的地位。 世上哪有只拿银子不干活的好事,沈婉晴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立马就欣然答应下来。 “知道了,今天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先让我娘给我准备些明天路上吃的用的,别到时候怠慢了人家。” “你不是还给人家送了花露,人家感动得恨不得把你接到他家住去,明儿你肯去就不算怠慢了他们。” 八旗内部等级分明,明日一起同游的三户人家的家世出身都比毓朗要低。 毓朗性子不坏又没个倚仗,早就学会了怎么交际自己的人脉关系,但少爷就是少爷,要他故意捧着别人他也做不来。对于沈婉晴说的要准备些什么他随意得很,叮嘱过春纤别准备太多麻烦了自家丈母娘,就不再管了。 倒是徐氏听说了明天要出游的事,赶紧差人准备了不少东西不说,下午又趁着毓朗被沈宏世叫去前院书房,过来催女儿赶紧回去。 难得回来一趟,沈婉晴本来是打算好了等吃了中午饭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在娘家吃了晚饭再回去。谁知刚睡了午觉起来,就被自家亲娘给嫌弃回来得太多了。 “娘,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姑奶奶回娘家一家子都可高兴了,你怎么还把我往外赶啊。” “别人家多久回来一趟,你多久回来一趟。人家姑奶奶回家坐一坐就赶着回家,你倒好这两次来了都得住一宿,有你这么给人当媳妇的?你嫂子要是也这样,你看我得说多少难听的话给她受着。” “那不是不一样吗。人家家里的规矩比我们家大多了,娘就是要她回去她都不乐意回去,还用娘来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个世道里当媳妇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己的亲大嫂,家里据说从前朝起就是书香门第,到了如今家族里还是以科举入仕的为多。 第46章 “二婶是在问我吗?” “不问你还能问谁。” 看着脸上浮现一层薄怒的舒穆禄氏, 沈婉晴觉得这剧情走向是不是不太对。这孩子又不是自己的,问天问地也不该问到自己头上吧。 “二婶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孩子怀上就是怀上了, 哪有该不该这一说。要按着二婶这个说法不如我来问二婶,这个孩子您还想不想留。” 沈婉晴大概能猜到几分赫舍里氏的心思, 她两个嫂子跟她太亲近了,她们一定是想要舒穆禄氏好, 但越亲近牵绊和羁绊也越多,她们现在肯定说不出什么意见和建议来, 有的只有一箩筐安慰人的废话。 “彭大夫昨晚上说, 要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从今儿起一直到孩子生下来最好不要下床, 就这么生躺着保胎。” 舒穆禄氏想起昨晚的事,彭大夫诊过脉之后说要卧床保胎,要是卧床保胎一年, 即便孩子生下来自己的身子恐怕也亏损得厉害,这之后不养个一两年肯定养不回来,如此一来再想要跟着赫奕去任上就是痴人说梦。 要是不生, 一碗药下去把这孩子打了, 养上一两个月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赫奕不同意, 昨晚上舒穆禄氏刚开口问彭大夫这个孩子是不是不留更好,话没说完赫奕就砸了茶盏。 本来已经撕破脸之后又维持住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赫奕说什么都不肯舒穆禄氏不要这个孩子, 舒穆禄氏则一再逼问丈夫, 自己要是不跟着去任上他想要带谁走。 到时候内宅后院与官眷往来交际的事谁去做,要是真带着两个姨娘去赴任,让两个姨娘当家理事, 舒穆禄氏光是想想都能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舒穆禄氏派人去娘家传递消息,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这个,“你疯了是不是,孩子是你自己的生的,男人……” 两个妇人,明显看着年纪大一点的模样性情也更泼辣,她一听自家小姑子这话就炸了,要不是看着还有个沈婉晴在,后半句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男人算什么,二婶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犯蠢。”沈婉晴看了一眼那个气得胸脯一挺一挺,恨不得撸袖子打人的夫人,干脆把她没说完的话给接过来。 她觉得眼下舒穆禄氏就是魔怔了,有些话不给她挑明她怕是过不去这个坎,说不定命都得搭上。 “孩子生下来你是他亲额娘,孩子生不下来是你们娘俩没缘分,这跟你找彭大夫要一碗药打了这个孩子可不是一码事,二婶你真的想好了?” “孩子生来就一个爹一个娘,男人却不止一个女人,且不说每家每户后院那些姨娘通房,二婶就没想过真强撑着一口气跟着二叔去了任上,要是死在外头了该怎么办。” 到时候过不了一年,或许也就三五个月就会有媒人上门提亲,用不了一两年西院的太太就会有新人顶上。舒穆禄氏总说为了两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自己二太太的位置,可她就压根没想过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这个女人太贪心,她给自己找的理由又如此的冠冕堂皇,不光能哄骗别人就连她自己也打心底里这么觉得。这不是自己一句话两句话能说通的,她也犯不上给自己招揽麻烦。 今儿这话已然是自己多嘴了,不过是看着她憋着这么多话连两个嫂子都没问居然来问自己,一时间没忍住罢了。或许毓朗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这是二婶问我,我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所以二婶还是别问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沈婉晴故意没说她想要什么,因为按着她的性子她恨不能这个天下想要。那是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吗。这也就西院几个孩子还小,但凡几个孩子岁数都大点儿,沈婉晴都懒得跟她磨这个嘴皮子。 “毓朗去看图南和惠中了,二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差遣画眉她们去东院,我已经让人在东院收拾出两间屋子来,要是您这边不方便可以暂且把孩子送到我那边去。” 就舒穆禄氏眼下这个身体情况,沈婉晴还真不敢大意,孩子保不保得住对她来说都是一道关。更别说还有赫奕这么个能气死人天天在跟前戳着,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好,等我身子好些了,就让他们过去住两天。” 舒穆禄氏听懂了沈婉晴的话,可性子一旦长成了哪有那么容易改。明知道沈婉晴是好心说出口的话还是硬邦邦的,又成了往日那个一点颓败之相都不肯露的二太太。 她愿意怎么活是她的事,沈婉晴不管。见她这幅模样她反而笑了笑,就说这人不简单,她的贪欲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只要有这口气在,她且还倒不了。 倒是两个嫂子听了沈婉晴说的话,觉得她不像回去报信的嬷嬷嘴里那个刁钻奸诈的人,沈婉晴要走,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夫人还主动起身跟了出来。 “你是个好孩子,但凡不是个心善的不会跟她说方才那番话。我这个小姑子性子太硬,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别人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往后你们之间要是有什么矛盾还请你都担待。” “舅太太这话言重了,家里的事外边这几年都传,其实也就那点儿东西,我不说舅太太也知道个大概。况且二老爷要外任,二婶还是想跟着去的。隔得远了就没矛盾了,说不定逢年过节的心里还惦记呢。” 沈婉晴不说担待也不说不担待,舒穆禄氏的舅太太是姻亲,什么天大的事都没必要当着客人的面发脾气。 “要我说还是不跟着去为好,她不去西院就有人看着,她跟着你二叔出京了,家里的事再说不管不管,事到临头了还不是要管。” 这话说得很实在,实在得沈婉晴闹不明白明明舒穆禄氏身边有真的聪明人,怎么还老做蠢事。不过两人实在不熟,不咸不淡说过几句话也就分开了。 沈婉晴出来得比毓朗还快,毓朗去图南和惠中的小院把他们院子里的奴才都拿言语敲打了一遍,又让人把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堂妹给抱了过来。 仔仔细细看过,确定两个孩子脸上没不高兴没哭过的样子,又一再嘱咐过照顾她们的奶嬷嬷这才出来。 家里大人出点什么事,跟着倒霉的就是家里的孩子。毓朗明白图南和惠中心里是什么滋味,本来觉着自家二叔机关用尽求来了那么个官位就算是报应,已经不怎么记恨的毓朗又愤愤不平起来。 挺好一个家,就为了那点儿银子和到底谁管奴才的权力闹成这个样子,偏偏那些银子现在还在广源行里还不知道兑不兑得出来,也不知道汲汲营营折腾这么一大场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我们女人出不去,只能在后宅里争谁管奴才谁管钱。你们男人出得去能上朝堂,还不是一样乌眼鸡似的争,说来说去争的不还是人和钱。 总不能你们争的人多就牛气,我们争的钱少就没意思。这话大爷要是再说一次,等下回过节家里的节礼就都你去操持,我得做个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大奶奶,什么都不管了。” 本地的小狗再怎么听话也是土生土长的,总有说话不那么让人高兴的时候。沈婉晴心里毫无波澜面上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连珠炮一样的话说得毓朗连连作揖,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再不说这话了。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去一趟老太太那儿。” “什么事啊,我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再是两个房头来回端水,对毓朗这个大孙子一直都好。他说要请安沈婉晴自然不拦着,两人并肩往正院里走,只留下两个看傻了的守门婆子。 “方才大爷大奶奶是差点儿吵起来了?” “吵什么吵,明明是大奶奶训大爷来着。” “大爷就这么听着。” “可不就这么听着。” 听着身后传来啧啧啧的声音,毓朗觉得耳根子都发烫。“这下好了,大奶奶光记着自己威风却忘了我,用不着到明天家里上下就都得知道我这个大爷怕老婆。” “那你方才就该发火,最好是跳起脚来斥责我放肆无礼,那用不着等到明天,全家就都知道我这个大奶奶得罪了大爷,马上就要被大爷给厌弃了。” 两人往佟佳氏的院子里走边斗嘴,进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散尽,看得正好在佟佳氏这边的福璇觉得眼睛都疼。 不过再看不惯,福璇也难得的没做出什么不好看的样子来。沈婉晴一看她那夹着尾巴装老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和毓朗回沈家的时候佟佳氏肯定已经把女儿给收拾顺了。 说到底老太太才是这个家里嘴最精明的人,风往哪边刮她的心就跟着往哪边倒,只有这样不管多大年纪她这个老太太才能一直过得舒心顺意。 “给老太太请安,这两天我和毓朗不在家里您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倒是亲家怎么这么客气,你难得回去一趟又让你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没跟老太太客气,那些人参和山珍都是我大伯差人送来的,我大伯和姐姐姐夫都有从辽东往京城来的马帮,他们手里有参票,弄这些东西比咱们来得容易。” 人参又被称之为软黄金,这门生意一直都是朝廷垄断,只有内务府、户部和打牲乌拉衙门的人能吃这碗饭。 其余少量的散户也都是八旗内,从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和内务府处拿到参票的人,其中又以满八旗的人巨多,汉军旗和蒙古人少。沈家是因为本就是世代居住在辽东,沈大伯又是盛京汉军旗里的佐领,这才得了参票。 第47章 次日清晨, 四家人五辆马车在西直门外汇合,摇摇晃晃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到香山寺。 整整两个时辰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间除了找了个僻静地方下车那啥, 全程就都在车里待着。等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沈婉晴腿又软又发麻,扶着毓朗站在马车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大奶奶怕是没习惯, 等以后出来得多习惯了就好了。往后要是得空尽管叫上我,我是个在家待不住的, 去哪儿我都乐意。” “刚成亲第一次出门是这样的,当年我成亲之后第一次出门, 是跟着我婆婆去城外庄子上。出门前多高兴出门以后就多难受, 到了庄子上连饭都没吃就躺下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饿了才觉着又活了一轮。”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阿克墩的妻子戴佳氏, 一个是鄂缮的妻子兆佳氏。 戴佳氏确实如同佟佳氏说的那般,比满洲寻常女子的身板子还要更壮实一些,说话的声音大且急, 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在跟人吵架。 好在兆佳氏从小跟着她阿玛管账,会认字的年纪就会打算盘,八岁就跟着家里额娘出门去巡田巡铺子, 十二岁就能替她阿玛对整个佐领内的账目。 这么个精明人儿一眼就能看出来戴佳氏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接过戴佳氏的话茬这么一说, 本来还不怎么熟的几家女眷,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亲亲热热的一伙子了。 沈婉晴跺一跺还有点麻的脚, 往前走两步牵住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完颜氏。她虽成亲比沈婉晴早两年, 但今年才十八比沈婉晴还要小一岁, 模样性情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看得沈婉晴心软软。 富昌家接了帖子来的只有他家长孙宝山和长孙媳完颜氏,他家老太太说今儿出来礼佛都是年轻媳妇子, 她们这些老人儿就不掺和了,多了她们几家子年轻人都玩得不尽兴。 “你呢,我们几个都是成亲之前被关在家里学了好长时间规矩的,好不容易熬到成亲,到了婆家又多的是事要办,等到终于能出来放放风,都快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待嫁的姑娘都有这一遭,所以沈婉晴这幅久不出门坐不来马车的样子,落在戴佳氏和兆佳氏眼里又好笑又亲切,毕竟哪个新媳妇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还好,我娘家在盛京,盛京那边规矩没有京城这么重,我额娘给我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把规矩学会就不拘着我了。后来婚期将近我家把我从盛京送到京城来,一路的马车坐过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怕坐马车。” 完颜氏看着文文静静,说起话来条理清晰目光清明,一看就不是个笨人。这对于沈婉晴来说很重要,毕竟富昌一家约等于佐领内的财务总管,他们家的媳妇儿要是个脑子糊涂的,以后还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事。 “我姐姐就是嫁去盛京,我大伯一家也都在盛京,他们年年都要往京城送不少东西,我最喜欢辽东那边的蜂蜜松子和榛蘑,能放上许久又怎么做都好吃,尤其是小鸡炖蘑菇,真是天天吃都吃不腻。”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要上香山寺还得往上走,几家女眷都没裹小脚又都年轻,就没喊路边的轿夫直接往上走。 沈婉晴为主,话题自然由她主持。大家还不熟悉,很多事不能说也没法说,唯一最安全又最不缺话头的就是吃。要不说从古至今由南到北大家一打招呼就问吃了没,短短一句话真就是含着大智慧。 “嗯,就知道小鸡炖蘑菇了,这会儿还没进山门大奶奶想说就说,进了山门可不兴一口一个小鸡炖蘑菇了啊。” “我们说话大爷跟后面听什么呢,听也就听了不许再插嘴了啊。” 毓朗忍不住插嘴,弄得兆佳氏几人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沈婉晴回头故意嗔怪一般说了他两句,这才回头续上之前的话继续聊。 几个夫人娘子走在前头,毓朗几人落在后面,再有丫鬟仆从好些个,一行人几乎占了半条道去。寻常老百姓见了他们都自愿走快一点或是落后一点,也不往他们跟前凑。 人少,前面女人们说些什么后面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几个爷们都没听家里妻子说起过出嫁前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便是家中有待嫁的姐妹,可被关在家里出不去的不是他们,他们也就想不到老不能出门是个什么滋味。 听沈婉晴几人聊得兴起,鄂缮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这些年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升迁上,家里的事他是一点不问一概不管,说他是筷子掉了都不知道捡半点不夸张。 自己媳妇儿说起出城去巡田查铺的事,几个女人都笑得畅怀,鄂缮却忍不住心头一酸,突然就不奇怪之前兆佳氏为何为了一点花露说了沈婉晴那么多好话。 她能不知道沈婉晴是在主动示好吗,只不过是她准备的东西跟兆佳氏平日管家理事的一切都无关,收到那些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能让她开心罢了。 这会儿再抬头去看走在前面的妻子,见她笑着问沈婉晴要了两袋子榛蘑,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家里哪里就缺这些东西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佐领自己要巴结,她才也得殷勤捧着沈氏罢了。 “阿朗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信佛这事心诚就好,昨晚上我家就吃了鱼头锅子,吃完了才想起来今日要礼佛,我和你嫂子赶紧去漱口,连着漱两轮,闻不着一点儿荤腥味道就当是没吃过了。” 阿克墩习武,从他懂事起家里就是拜关公和诸葛丞相,为的就是子孙后代武能像关公那般仁义忠勇,文能像诸葛丞相那般计谋无双。 其余的也就是随大流做个样子,菩萨保佑自然最好,菩萨要是哪次没保佑那也是命。反正自己一家的命都是上战场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从来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上。 没出声的只有走在最后面的宝山,他是富昌的长孙,富昌的几个儿子都不如富昌精明能干,闯不了大祸也干不成大事,四个儿子有三个都在佐领内任马甲或步甲,家里领着好几份饷银,发不了财也不愁吃穿。 倒是长孙宝山,从认字起就在算数一道上极有天赋,到了十岁上富昌就把他带在身边。现在毓朗这一佐领内很多钱粮账目上的事情实际都是宝山在管着,即便他生来是个沉默少言的,跟在毓朗身旁也没半点不自在,他有自己的位置,不说话也没关系。 没有一板一眼的互相介绍,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说着,众人是个什么性情沈婉晴也就有了个大概。 戴佳氏习武但粗中有细,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兆佳氏精明能干嘴也最巧,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说不好,但肯定是个聪明人。 鄂缮跟毓朗不过同一个班当值的同僚,她是不是个好人不要紧,只要她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是个好人就行了。 倒是完颜氏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沈婉晴蛮喜欢,她这人就像一汪水,走在一旁不说话的时候旁人都不一定记得她,但只要她开口说话就一定没有废话。 自己一个人跟三个人聊,还得注意着她们三个人互相之间别冷落了谁,有两下台阶踩空了都是完颜氏扶住自己。她不说什么小心脚下走路别说话这种废话,就安安静静箍着自己的胳膊小心在一旁护着。 这种人只不过是性情不外放罢了,要沈婉晴说一行这么多人里,最聪明最敏感的还就当属宝山和完颜氏两口子。 进了庙正好赶上斋堂的晌午饭,或许是一路过来太累了,就算只有豆腐、素鸡、炒蘑菇和土豆茄子豆角炒的地三鲜,也都吃的津津有味,毓朗更是连着吃了三碗萝卜汤才放下筷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萝卜,吃多了这玩意儿可通气,晚上要是屁太多你就一个人睡,我不跟你一间屋子。” “什么通气不通气的,这大庭广众的大奶奶也不知道文雅些,看来这沈家的书卷气大奶奶是没沾上,合该跟我这个武夫是一家子。” 拜佛不是个需要社交聊天的事情,从斋堂出来四家人就各自分开,等礼佛完了再到门口汇合就行。 沈婉晴拉着毓朗先往财神殿走,家里已经有可以承袭的佐领,只要毓朗不在太子一废之前谋反,家里前程用不着操心,还是银钱一道再多也不嫌多,便是多得没地方放了,拿来砌成一堵墙沈婉晴晚上睡觉的时候想一想也开心。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不去求子而先往财神殿走,跟在后面的青霜和秋纹都忍不住直摇头。沈婉晴像是后脑勺长了脑袋一样,走着走着还回头冲她们俩点了点:“回去不许说给太太和老太太听,我们都没着急你们急什么。” “大奶奶放心,东小院的人嘴最紧最忠心,什么话都不会往外面传。” 沈婉晴没有把所有下人叫到一起交代过不许多嘴不许传闲话,只是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把院子里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换了出去。 送走的丫鬟是墨竹,小丫头年纪小却管不住嘴,谁说点什么她都要学给别人听。以前毓朗一个人住东小院,他出门了院子里都是奴才,漏出去什么不打紧,现在多了个大奶奶再由着她这么来回串闲话那就万万不行了。 沈婉晴让冯嬷嬷和青霜都私底下跟她说过,但说了没用。说的时候连连点头答应再不乱说话,乖了一天第二天又还是老样子。 没传出去什么要紧的话,沈婉晴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怕人知道,但这种性格很难改好,沈婉晴也没精力跟个小丫头来来回回折腾,自己又不是来当老师的,就让周嬷嬷给她另寻了个差事放到厨房去了。 第48章 沈婉晴难得因为这档子在她看来最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没有不行的事情上害羞了一把,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还推了毓朗一把,非让他走在自己前头。 可不知是不是被沈婉晴一根手指头牵着毓朗出山门的场面给刺激了,一早其他三位夫人脸上或多或少也有些倦意。 枫叶就在这里, 这次看和下次看亦或是明年再来看区别不大,不用商量什么, 几家人便默契地放弃了再登山赏枫的念头,只在庄子周围的小山包上转了转, 等到了中午找了个视野开阔平坦的地方铺了坐垫坐下来野餐。 几个男人除了宝山,都是去年跟着大军出征过噶尔丹的人, 作为还没生疏了骑射的旗人, 平时有空他们也会出城打猎, 这种在野外生火吃饭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可太常见了。 不常见的是沈婉晴的布置, 垫在草地上的厚绸布,摆在攒盒里切成块的水果,咸甜味分开的点心匣子, 切成片酱牛肉和卤鸭货,出来吃个烤肉被她弄个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尤其是摆了满满一整盒的辣卤鸭舌,沈婉晴看着都觉得开心。以前买鸭舌太贵了, 每次都只舍得买一点点, 现在到了此处别的好处不提, 这张嘴还是被好好满足了一回,这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不过这些都是零食, 是女眷们围坐在一起聊天的佐料。中午真正的正头戏还是从昨晚住的庄子上买来的半边羊, 一扇猪排骨和两只大肥鸡。 阿克墩身为骁骑校, 平时就在练武场泡得最多,带着手底下的马甲出去围猎练兵的机会也多,生火烤肉对他来说就如同厨子围着灶台做饭一样平常。 沈婉晴这个以前只吃过切成片端上桌, 甚至大部分时候还有人帮着烤的烤肉在他跟前就是十成十的外行人,一丁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不要拿自己那一点点所谓的小见识去挑战别人生活的本能,要不然真的是要闹笑话的。 果然,不知道是肉够新鲜还是阿克墩和鄂缮的手艺好,烤肉那叫一个鲜嫩多汁,毓朗经验不比他俩,羊和排骨他不敢插手就在一旁专心致志烤鸡。 烤鸡的蘸料是沈婉晴赞助的,用的是沈大伯从辽东送来的椴白蜜,其色如琥珀质地浓稠切剔透,凝固之后洁白如雪,口感绵密清甜又不腻人,每年内务府和打牲乌拉衙门都要送上好的椴白蜜进宫。 蜂蜜和蒜末、清酱(生抽)、皮牙子切碎、黑胡椒末、油混合,调制成浓稠得涂在烤鸡上不往下滴答的状态就可以。这么烤出来的鸡咸香微甜,蜂蜜的甜能最大程度上中和肥鸡肉的腻,又能让鸡肉的肉质更鲜嫩。 “这个味道好,大奶奶怎么想到用蜂蜜来烤鸡的,甜滋滋的真好吃。下回用这个烤排骨肯定也好吃,羊肉恐怕不行,羊肉还得是本味最好,混了什么都不行。” 戴佳氏本来就嗜甜,毓朗这只烤鸡实在是合她的心意,她一个人就吃了小半只鸡。 “老家送来的蜂蜜多,光拿来泡水喝吃腻了就想着弄这些花招子。”沈婉晴笑着啃了个鸡翅中又给毓朗留下个鸡腿,要不然毓大人忙前忙后这么一大通什么都没捞着,这也太不像话了。 “从辽东到京城这条路也不算好走,大奶奶的大伯真是个有心人。” “他们家跟人合伙弄了个马帮,专门做京城到辽东的生意,我们这些嫁出门子的姑奶奶,我大伯是一个都没落下,每次马帮进京都要带好些东西给我们。我刚出阁,这些东西都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 听话听音,从昨天沈婉晴故意一再问自己盛京的事情,专门提及沈家大房和她娘家姐姐都在盛京,今天又从蜂蜜引到马帮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的完颜氏,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沈婉晴的打算。 “大奶奶既然有这么一条好路子,往后可千万不能浪费了,我娘家有个铺子进货用的别人家的马帮,好虽好可到底隔了一层,有时候货不好或是迟了,两边总有不满意的时候。” “你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这人俗气,把金银看得重。我家这位毓大人又是个手松的,以前在娘家有爹娘替我撑着一片天自然是什么都不操心,现在轮到我自己当家了,这银子老是只瞧着往外出没见过往里进的那怎么行。” “大奶奶想干什么就干,别一说又牵扯到我身上来,我荷包里就二两碎银子,你看你要不要吧,要的话都给你。” 自家大奶奶突然搭台唱戏,毓朗就是没想到她要干什么也先把她的话给接上,一边说还一边起身走到阿克墩身边坐下,还故意拿手肘捅了捅阿克墩,一副‘我们爷们都这样’的模样,看得人平白来气。 “佐领大人,今儿出来玩儿您可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们这些男人在外面哪里知道当家的难。要用银子了高兴了跟家里说一声,不高兴了直接往账房去拿银子,拿了就走哪里管我们过后要从什么地方东挪西凑才能把这个坑给补上。” 说话的是戴佳氏,毓朗喜欢刀就是阿克墩带着养成的爱好,这些年阿克墩收集的刀剑比毓朗只多不少,家里为此花出去的银子自然也是淌水似的。 为此戴佳氏不知道跟阿克墩吵过多少次,吵得狠了两人也动手。阿克墩力气天生比戴佳氏大,但架不住戴佳氏棍法好,长棍打得好功夫再高也吃亏,阿克墩这么多年就没在戴佳氏手上讨着过好。幸好两人都不是记仇的人,吵完了打完了回头还是一家子。 “我方才说那么多其实就是个引子,想看看两位姐姐和完颜妹妹平日里缺不缺银子花。 要是不缺银子花我这个财迷就不招你们的嫌,要是跟我一样手头不怎么宽裕老琢磨着怎么再赚点零花钱的,我就厚着脸皮问问几位有没有兴趣合伙包一小队马帮下来,专门给咱们走货。” 马帮大则骡马上千,小也有几十上百,一个马帮里当然也分成不同的队伍,从辽东往全国各地去。 今儿这几户人家手里多多少少都攥着铺面,给铺子供货的不是马帮就是船帮,要是能合伙定下一支靠谱的马队来专门供货,比每次跟不同的马帮来回拉扯要强得多了。 铺垫得差不多了,沈婉晴也就不绕弯子了,反而把自己刚才弯弯绕绕的心思袒露出来,听得兆佳氏忍不住低头轻笑。这个沈氏看上去精明却又带着几分傻乎乎的赤诚,叫人忍不住愿意跟她往来打交道。 “大奶奶现在能腾出几个铺子来,我手头有两个铺子都是从辽东进货,一个是自家的掌柜在管着,还有一个是只入了股,要是大奶奶的马帮靠得住这两个铺子我都要货,到时候一个马队怕是少了。” “这事不在急上,等过几天我还要趁着天气没冷去巡田和铺子,我家这位大爷是个不理俗务的,这几年铺子交上来的帐看得我头疼,到时候等把账给理清了,才知道能有几个铺子能收回来。” 家里的几个铺子都被舒穆禄氏管得不成样子,每年租子收齐了就再不管掌柜们怎么折腾。她知道除了交上来的这一笔,私底下这些掌柜跟舒穆禄氏肯定还有一本小账,但那个东西自己拿不到,就只能当做压根就没有。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些个掌柜还能不能留不好说,但铺子沈婉晴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收回来沈婉晴也没打算整什么新花样,就依托沈家的马帮和船帮,先把专卖辽东和福建两地特产的铺子弄起来,等借着铺子把马帮船帮这两条路给走通了,再想以后的事。 现在的人做一行精一行,外人想要插手一行自然也是难如登天。有时候别说是外人便是一家人,不该掺和插手的也决不能多问。 沈家大房跟人合作弄的马帮,徐氏娘家世代经营的船帮和出海的船,沈家二房一直都是能一亲戚的名义搭着船帮马帮做生意,徐氏也能在出海的船上占一股。但要说到马帮和船帮的经营上,沈家二房是一向不插嘴不过问半句的。 这个年代要走商说是拿命趟出来的不为过,一路长途跋涉不是处处都有官道可以走的,到了要过山淌水的时候,什么地方能走什么地方不能,哪些关口有人设卡哪些山头要花钱买路, 越往辽东天气越冷风雪越大,刮什么风的时候能出发,什么天气的时候决定不能走,上了船出了海哪片水下有礁石,天上什么样子是要有大浪,这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 都是马帮船帮养的老师傅一代一代口述给子孙,子孙又继续往下传的,外人想知道基本不可能。要说从他们手里挖人过来那就更是想屁吃了,真有那种情况要么是亲戚不做了打算成仇,要么是那一家彻底落魄了,被人瓜分个干净。 不管是哪种情况,沈婉晴都不愿意碰上。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因为自己想要什么就得把什么都让出来。 还是脚踏实地先把卖两地特产的铺子弄起来,自己作为终端零售商的身份跟两边都熟悉了以后,等到自己身上也有利可图了,到时候才有可能跟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说话。 至于现在拉着兆佳氏她们一起干的,的确就是为了为了拉拢几家关系之余,也能让马帮和船帮能分一个马队和一条船出来给自己,得有个固定的一条线路才好熟悉人,要不然来来去去都是点面子情那可不行。 “马队有大有小,等年底盛京来了人到时候咱们再跟管事的商量。今年海上风浪大,从南洋和福州送来的东西应该也得年底才到,到时候你们要是有兴趣的也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拿回去玩儿。” 又是马帮又是船帮的,兆佳氏还以为沈婉晴这是在给自己娘家拉生意。不过以往南边和海上的货一到京城就都被那几家老店给先挑了,她是有过做南货生意的心,可就是抢不过那些人。 第49章 听见了听见了, 耳垂都要被捏红了哪里还敢没听见。毓朗本意是怕沈婉晴家里外边两头忙忙不过来,现在看她这幅恨不得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架势,就知道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一顿饭的功夫, 自己就成了沈婉晴嘴里的败家子,银子到了自己手里就成山成海地淌了出去。他就说刚成亲第二天自己的直觉没错, 自己这个大奶奶就是个小气的。 不光小气还特别憋得住,两人成亲这么久自己想怎么花银子就怎么花, 除了第一次从毓庆宫回来她数了数自己荷包再没说过半句多话,感情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今天过后, 毓朗再去账房支银子就不是拿公中的银子了, 那就等于是从沈婉晴口袋里往外掏钱。之前戴佳氏的话可都还言犹在耳, 那话是光在说阿克墩吗?反正毓朗怎么听怎么觉得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 “大奶奶好聪明, 嫌我花钱大手大脚都不肯自己说,非要借别人的口来点我是不是。” “胡说,明明是大爷小心眼儿, 戴佳嫂子说阿克墩的话你也要领到自己身上,跟我没关系。” 沈婉晴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在借别人的嘴来提醒毓朗,花钱之前多想想, 别还老觉着自己没成亲没老婆, 手里头有十两银子能花出去十八两, 自己跟着他过日子又不是专门来吃风喝屁的。 行吧,她非说是自己小心眼就是自己小心眼, 回程没再骑马的毓朗就这么赖唧唧的挤在沈婉晴的马车里, 外边谁喊他都不出去。 一会儿撑起腰杆子越过她去翻摆放在马车格子里的点心匣子, 一会儿又从沈婉晴手边把她的折扇抢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直到马车过了西直门,毓朗才故作随意地抬头去看沈婉晴。 “那明天还去不去天宝斋。” “去啊, 怎么不去。明天不去你又要进宫当值,这一去又是五天不在家,下次回来谁知道家里又有没有事。” “那要是去天宝斋,我可又得去账房支取银子了啊。” “大爷给我买首饰还得去账房拿啊,真就没留点儿私房钱什么的?” 看吧看吧,就知道她得问这个,一个坑接着一个坑,非要把人掏干净了不可。 毓朗腰背发力从赖洋洋地侧卧姿势跳起来扑到沈婉晴身上,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就猜着大奶奶在这儿等着爷,真当爷是个蠢货是不是。弯弯绕绕这么一大堆,怎么又不跟我直接说。” 沈婉晴这一出让他想起中秋节之前,她对西院的事也是这般,提都没提就自己一个人去了。今儿又是这样,毓朗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里有几分是生气还有多少是无奈,他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就主意这么大。 “这话怎么好直接说,万一大爷不喜欢别人束手束脚地被管着花钱,我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岂不是遭你的嫌。” 扑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活像只大狗,沈婉晴甚至隐隐约约都闻到了他身上狗狗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这么绕个弯子,要是大爷愿意听我的话,往后多多少少就能有个约束。要是大爷不愿意听我的话此时此刻就该装傻,过后这事我也不会再提,家里上下也不会有人管着大爷花钱。” 沈婉晴眼睛里亮晶晶的,说这话的时候是十二分的坦然。毓朗搞不清这人怎么这样,前脚下套子把自己套进来,后脚又主动把她怎么下的套子为什么要下这么个套子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弄得人发脾气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 “大奶奶心眼贼多,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去,我是说不过你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毓朗从沈婉晴身上挪开坐到一旁。感觉到沈婉晴的手覆在自己脑袋上,他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她。 “大奶奶这是把我当踏雪摸呢。” “嗯。” 踏雪是毓朗最喜欢也最常骑的一匹黑马,浑身玄黑只有四个蹄子上有白毛,踏雪这个名字也由此而来。 其实要沈婉晴说他哪有踏雪那么帅那么俊,也就是只还算可人意的大狗子罢了。不过他既然这么误会了沈婉晴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只要他觉得自己是踏雪还挺高兴就行。 “真没别的私房钱了啊。” “真没了,就那五百两还是去年年底佐领下的旗地收了款子,分到我这儿的时候顺手留下的。” 留下了就忘了,大房把雷打不动的三千五百两银子交去公中,明知道这些银子最后落入谁的口袋还是要交,毓大少心气儿不顺就一天三趟地往账房去支银子,一来二去地就把五百两给忘了,这五百两才有机会成了毓朗的私房钱。 自己的狗子说没说谎沈婉晴看得出来,她也没打算把毓朗看管得太紧,毕竟自己只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老娘,很多事提点一下让他心里有数就行了。 “等会儿回去我从那三千五百两里头拿一千两给你,马上就九月了,没多久就该过年,到时候各处收了银子来大爷可得还我。” “给这么多啊,我用不着那么多,你给我准备些散碎银子就行了。” “不给你我也留不下来,剩下的过几天说不定都得送到公中去。” “这银子是西院还给咱们的,咱们家你当家,不用再交去公中。” 毓朗一听还以为沈婉晴是个假精明真老实头,连到手的银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一下子就忘了她把自己哄得跟个傻子一样。 “你是不是忘了二太太的银子都还在广源行没拿出来,中秋节之前家里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就算过完中秋二太太拿回来一笔银子,她有没有把这个银子全填补到公中的帐里去那可不好说。 之后广源行的银子能不能拿回来还得看万岁爷的心意,好的话拿回来就罢了,拿不回来等天气冷了家里上下的炭火钱、冬至过年得花销的钱从哪里来。” 现在管家的成了沈婉晴,她就不可能再去跟底下的奴才说什么道理,人家一年到头当奴才伺候人为的就是这点月钱,他们才不会管你们主子到底是谁挪了银子,内里又有什么苦衷。 谁管事谁拿银子出来摆平,道理就这么简简单单。当年沈婉晴被调到差点烂尾的工程上做负责人,就深切明白了诉苦和找后账是最无用且愚蠢,现在自己是管家的奶奶,这些事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沈婉晴还没来得及去账房对账盘库房,但自己从佟佳氏手里把东院和正院的钥匙账册接过来也有几天了。 要是公中不缺银子,就凭管账的那些人精怎么也该来自己跟前露个面,既然他们没来就代表现在公中的银子和自己手里的帐绝对对不上。 “嘿,这事闹得,感情这银子就在咱们手里转了一圈还得花出去,我二叔这脑子是比我精明啊。” “这次不用冤枉你二叔,他还要指望我爹给他安排去福州的事,不会故意在这个上面让我不痛快。他应该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赫舍里家的二老爷怎么会管家里账房的银子少没少,人家心里装的都是远大前程。” 说是这么说,毓朗下马车的时候脸色还是很臭。从沈婉晴那儿拿了一千两,转头第二天两人去天宝斋就给她花了六百两买头面首饰。 其中一件点翠嵌彩宝的凤钿就花了二百五十两,另还有一对翡翠双镯和珊瑚的十八子手串,颜色用料特别出彩,也都被毓朗一口气买下来。 倒是簪子双钗买的都是银镀金和金包银的,银子质地比金子硬,有些纤巧纤细的手艺用银子来锻造更加不容易变形。簪子可不就是恨不得每天一换,多挑些好看的不贵的天天换着带多开心。 去天宝斋花钱花高兴了,沈婉晴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晚上被毓朗哼唧推着往捎间里走也不抗拒。直到这人汗津津的从自己身上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开窍了,突然翻身盯着沈婉晴。 “大奶奶说年底这个一千两银子是要还的?” “还是连本带息的还。利息多少全凭大爷的良心,大爷心里有我就多给点儿,不过给少点儿也行,多多少少的我不嫌弃。” 沈婉晴扯过被子蒙住自己大半张脸,不让他看自己笑得藏不住的大门牙,可那一双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睛又怎么藏得住,看得毓朗又好气又好笑。 “我从大奶奶手里借了一千两银子,银子没焐热就给大奶奶花了六百两。这几个月还不让我去账房上支银子,要我小心着省着些花。 回头等年底了我还得连本带利再把这一千两还给大奶奶,利息给少了就是我心里没大奶奶,里外里我搭进去多少啊。” “毓大人是爷们,哪能跟我计较这些小钱。” 沈婉晴实在忍不住笑了,只能抬手把人抱了个满怀,趁机把脸埋在他心口死活不抬头。 “霁云快别笑了,再笑床都要塌了。” 脸贴在毓朗身前,能清晰地听见他胸口传来的震动声,这人也在笑,的确是个大方的狗子。 第二天一早,沈婉晴把自己这个大方狗子打扮得盘靓条顺的送出门上班,心里不免舒了一口气。一连五天天天待在一起,且不说心里有没有烦,便是自己这腰杆子也真是有点受不住了。 “大奶奶,今天上午还去不去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儿请安。” “肯定得去啊,你家奶奶这才刚把东院和正院的账册钥匙拿回来,转头就把婆婆、太婆婆抛到脑后,这不是且等着挨骂呢。” 沈婉晴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春纤给自己盘发髻,新买的珊瑚嵌宝扁方样式特别新颖,沈婉晴把这个挑出来拿给春纤,为了这个扁方今儿她也梳一次两把头。 第50章 碧云和周嬷嬷的心思沈婉晴没空管也没打算管, 人家一大家子几代人都依附在赫舍里家活着,她们又不是纸扎的人儿,总有自己的谋算和心思。 周嬷嬷本来就是大太太给毓朗挑的奶嬷嬷, 给主子当奶嬷嬷一个月除了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之外,还会额外有每个月一两银子的伙食补贴。 一两银子眼下能兑到九百到一千个钱, 一只鸡不过六十文上下,二两银子足够一家四五口一个月生活。再加上端午中秋过年府里发的赏银和钮祜禄氏日常额外赏给奶娘的东西, 一年到头周嬷嬷的收入应该能有八十两往上。 银子在哪儿爱在哪儿,忠心这玩意儿也是一样。自己是带着丫鬟和奶嬷嬷嫁过来的, 没给过她什么以后很有可能也给不了她什么, 她一颗心还挂在钮祜禄氏身上很正常。 收拾好自己, 沈婉晴又专门挑了昨儿自己和毓朗都最喜欢的一对粉色珍珠耳环戴上, 这才起身往外走。 沈婉晴请过安便跟佟佳氏说起明天要出门巡田巡铺的事,佟佳氏一听她还要跟戴佳氏一起去看旗地,态度又比之前好了不少。 “咱们家自己的地跟旗地是连在一起的, 阿克墩家里的地也跟咱们家离得不远,这次你跟戴佳氏一起出门多听她说说咱们佐领下的事,再陪她去她家的庄子上住个一两天也无妨。” “都听老太太的, 这会子白梨和枣子都下来了, 到时候我多带一点儿回来, 咱们还能做些梨膏存着冬天吃。” “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干什么都有劲儿, 我这老太婆就等着吃现成的。” 再过些日子就该烧炕了, 炕一烧起来再是本地人也总有被火炕烧得嗓子不舒服的时候, 更别说沈婉晴这个腔子里是个外来户的了,她想想都有点害怕。 沈家有个专门做梨膏的秘方,传了多少代也没拿出去卖过钱, 沈婉晴记忆里知道怎么做但还没有亲手做过。现在既然赫舍里家是自己当家,这个梨膏做来就算是给家里的福利待遇了。 两人单独对坐实在没什么话好说,沈婉晴略坐一坐就从正院出来,出来的时候在廊下碰上早就等着自己的福璇也并不惊讶,家里闹成这个样子,作为一直把赫舍里家看得极为要紧的福璇,肯定憋了一肚子的气。 “本来我是站在大房这边,你是知道的。” “您心疼阿朗和我,我承姑姑的情。” “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我是心疼阿朗、芳仪和菩萨保。” “大嫂是个光有心气儿没本事的,你一进门就敢跟二嫂对上,我当时开心极了。 可你这人怎么这般冷心冷情,西院再怎么过分也是一家人,二嫂再怎么做错了事,二房替大房顶门立户的功劳总不能抹杀了。 现在西院乱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出城去拜佛赏枫,现在又要出城去看什么田庄铺子,这些铺子田产放在那里又不会丢了跑了,用得着你这么着急去看? 有时间倒不如留下帮一帮西院,别叫外人看你这个大奶奶过得这么自在,心里寒心。” “这几年西院仗着管家一再挤兑东院的时候没见着寒心,二太太拿着公中的银子出去放印子钱没见着寒心,毓朗作为长房长孙娶了媳妇,二太太还管着东院的事没见着寒心。 现在我只不过由着西院自己解决西院的麻烦,怎么就寒心了?谁寒心小姑姑说个人出来,我也听听这人到底怎么寒的心。” 之前沈婉晴一直觉得福璇这个人只是性格不好,至少她是偏心东院的。现在看来她还真是骨子里跟佟佳氏是一路人,只不过她端水的阈值比佟佳氏更高罢了。 或者说福璇这个人比佟佳氏更糊涂,也更没心没肺。她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压根不会真的想别人受的委屈。 佟佳氏端水了好歹知道不让自己去帮西院,福璇这算什么?袖着手站在一旁指点这个指点那个,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顾及这个惦记那个,但其实谁也不觉得她做了什么好事。 “二婶这几年再怎么也没有亏待过老太太吧,小姑姑跟着老太太住,自然也没受过什么亏待和脸色。顶门立户的功劳,我们东院得了小姑姑您也受了,要不您去帮着二婶料理西院的事?” “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子怎么好帮嫂子料理家事,你这人好不讲理。”福璇没想到沈婉晴会攀扯到自己身上来,脸色越发难看。 “那小姑姑非要我一个隔房的侄儿媳妇帮着叔婶料理家事,姑姑你也好不讲理。” 福璇是个拎不清的,沈婉晴不愿再沾她的边。看来这段时间忙得压根没空想她的婚事也是一件好事。 她讲理,但是只讲她自己的道理。她的道理有时候听着确实挺有道理,可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道理又没道理了。 这种人是没法跟她长时间交往的,沈婉晴当即就在心里做下决定,得跟这位姑奶奶远着些,等日后她嫁了人就当一门寻常亲戚走着就行了。 “还有,小姑姑有句话说错了。毓朗是佐领,我就是佐领夫人。咱们这个佐领下一大半都是赫舍里同族的人,我身为佐领夫人去巡查旗地,维系宗族旗人的关系是本分也是义务。 咱们家说到底是靠什么吃喝小姑姑难道心里没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听着只跟江山社稷有关,可咱们家的人要是总不把佐领下的人和事放在心上,他们又凭什么对毓朗心服口服。 我和你都是女人,都只能围着内宅这点事打转。可再是在内宅也不妨碍我们把眼界稍微放远一点儿吧。老守着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小心哪天连这点东西都守不住。” 沈婉晴凶起人来挺吓人,以前在工地上的时候连最难搞的施工队长都扛不住就更别说福璇了,被她扫一眼都觉得自己像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垃圾。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沈婉晴这个眼神,只觉得难堪得很。满脸涨得通红,想再说点什么找回场子又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转身走了。 看着福璇的背影沈婉晴在心里把自己的任务清单调出来,在‘尝试做个好媒人’这一条上划了个叉叉,就算可以暂时扔过手不管。等下次再提及这事,可能就得看老太太什么时候舍得送这个闺女出门子了。 出了正院,沈婉晴正要往东院钮祜禄氏的院子去请安,还没进院门就碰上芳仪从院子里出来。 “大妹妹这是来接我的?” “不是,是额娘让我出来等嫂子。” 芳仪牵着沈婉晴的手往院子里走,却没往钮祜禄氏的正屋里走,而是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厢房。 “嫂嫂。” 屋子里菩萨保也在,五岁的小孩儿正坐在他姐姐靠窗的窄炕上摆弄一张牛角小弓,身侧还放着个木板做的七巧图,不过菩萨保这个七巧图有十五块木板,看着还挺复杂。 见芳仪领着沈婉晴进来,小孩儿屁股挪了挪,舍不得手里拿着的小弓就没从炕上下来,坐在炕上拱手喊了声嫂子,胖嘟嘟的小子板着脸学大人行礼的样子特别像那种年画娃娃。 “额娘进了佛堂,上午都不会出来了,她嘱咐我说要是嫂子你来了就把你带到我这边来坐会儿。” “那还不如让你直接带着菩萨保去我那边,咱们一家子人还客气这些做什么。前天庄子上送了好些河鲜过来,中午咱们几个正好一起吃锅子。还有一筐子螃蟹本来是要送过来的,听你哥说额娘不吃鱼和蟹就没往这边送。” 明知道今天毓朗要入值,明知道自己送毓朗出门之后肯定要来请安,还专门挑了这个时辰进佛堂,这要不是故意的还有什么是故意的。 不过没关系,自己这个婆婆不是个有本事的。当初没能从舒穆禄氏手里把管家权抢回来,就摆出一副修佛出世的姿态来,好像这世上只有她高洁别人都是满身铜臭。 现在自己把管家权拿回来,没主动交到她手里就又摆出这幅架势,好像她最清高最大度,懒得跟自己这个做儿媳妇儿的抢,才主动退让一步。 光有心气儿没有手段,这种人一辈子连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沈婉晴才不管她这幅做派是想给自己传达个什么意思,既然这么诚心礼佛那就一直诚心下去好了,最好是能做到从一而终。 芳仪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自己这个大嫂的表情,她也知道自己的额娘今天是故意的,但她又拦不住钮祜禄氏,就只能盼着沈婉晴别生气。毕竟她这么厉害,她不觉得自己的额娘能斗得过她。 “嫂子刚说咱们是一家子,怎么自己也这么客气。我喜欢吃鱼,菩萨保喜欢吃蟹,等会儿我们两个就都跟着嫂子走。” 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沈婉晴又生气的征兆,芳仪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主动说起要跟沈婉晴去东小院。 芳仪的生日跟毓朗只差两天,过年之后正月十六毓朗满十八岁,芳仪满十岁。虚岁十一的姑娘在这个年月真算得上大姑娘了,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像个大人。 只有脸上的没褪干净的婴儿肥,衬着她一板一眼装老成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当年额尔赫去世的时候芳仪四岁,四岁的孩子记事了,这几年东院的日子过得又不算好,十来岁的小姑娘硬着心气儿装大人,是一件无可奈何又不得不为的事。 芳仪的闺房没什么好玩儿的,沈婉晴很快就把两个小的带回东小院。 “你们玩你们的,除了别动你大哥那些开了刃的刀,别的都随便。我就在小书房里看看账本,要是有事你们喊一声我就能听见,行不行?” 第51章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身边没有天天缠着自己喂不饱的大狗,沈婉晴美美睡了一觉,一大早就醒了。 “大奶奶, 多福过来回话,马棚那边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 问咱们这边还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没什么要带的,让他嘱咐马房的人把草料准备足就行了。” 沈婉晴站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一圈, 确定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这才重新坐下梳妆。今天要出门发髻就盘个简单大方紧实的, 别走到半道上头发再散了。 “奴婢方才已经去西院找了个相熟的丫鬟打听过了, 她说咱们家城外的庄子上什么都不缺, 只要准备好路上要用的东西就足够了,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总共出门才两三天的功夫,便是缺了少了什么也能凑合,不用太紧张。” 春纤秋纹几个还年轻, 就连冯嬷嬷这些年也多是在沈家内宅待着。难得出门一趟全都是跟着徐氏走,她说干嘛就干嘛从来不用操心什么。 现在沈婉晴要自己带着她们出门去城外的庄子上查田查账,想一想光是那些人精似的庄头和管事就够叫人打怵的。 “大奶奶怎么知道我们紧张, 奴婢还以为我们几个藏得很好。” 秋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 昨晚上回后罩房之后冯嬷嬷就一个劲的嘀咕, 说是不该这个时候出门,合该等大爷回来了让大爷陪着一起出城才稳妥, 要不然庄头上那些刁奴拿捏主子都没个能震慑的人。 本来几个丫头就对于跟着沈婉晴出去有些忐忑, 被冯嬷嬷这么一说一个个心里就更加没底, 又不敢在主子跟前显露,今早可不就一个比一个殷勤想要遮掩心里的不安。 “春纤,你去跟冯嬷嬷说一声, 今儿她不用跟着出门就留在家里守家。青霜,你去老太太院子里一趟,说我同她借两个嬷嬷有用。” 青霜一听这话蹭一下就出去了,她一大家子都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就在城外的小庄子上当个管事,她姨妈在老太太院子里当差,最是个泼辣厉害的性子,这次出门把她带上准没错。 倒是春纤有些犹豫,她顿了顿给沈婉晴梳头的手,“大奶奶,冯嬷嬷她……” “去吧,她年纪大了是不好跟着我们这些年轻的到处跑。你跟她说清楚,不是不用她只是家里不能没个人守着,她是个老成稳重的,留她看家我放心。” 沈婉晴没吃过冯嬷嬷的奶,原主吃过但这些年也没有亏待过她。这人或许是一心一意为自己这个主子好,但她一再状似无意地拆她的台,心里肯定也是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的。 故意跟几个丫鬟说自己带人出去不把稳,真的担心就算占了七成,还有三成也是她自己的私心。她就想要自己真的搞不定,再回头去依靠她这个从小到大都陪在她身边的奶嬷嬷。 这种拿捏人的小心思不能说多可恶,但在沈婉晴这里就是犯了忌讳。反正那个周嬷嬷自己也是要请出去养老的,冯嬷嬷正好也跟着出去得了。 冯嬷嬷本来都收拾好了,听春纤过来说不让她跟着出门,一下子腿就软了。自己心里存了什么心思她自己清楚。这下她连到沈婉晴跟前去求情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扯着春纤的衣袖一再追问,是不是大奶奶的意思。 “咱们都是从沈家跟着过来的,虚话我不跟嬷嬷说,您老人家趁着这几天大奶奶不在好好琢磨琢磨,想明白了等奶奶回来您老自己去回话,说不定这事还有转圜。要是想不明白也没事,大奶奶是个好人,您奶她一场,她不会亏待你的。” 话说完,春纤就从屋子里出来,不再跟一下子萎靡下来的冯嬷嬷多费口舌。有些道理能懂的早该懂了,到现在还没懂别说过几天,便是这辈子也很难想通了。 这边冯嬷嬷像是被人抽了筋骨提不起一点劲儿,另一边佟佳氏听说沈婉晴主动找她要嬷嬷,赶紧把身边几个老人儿都叫了来。 点了一个青霜的姨妈又点了一个她自己的陪嫁丫鬟,丫鬟后来嫁了人成了嬷嬷还留在府里当差,年纪是大一点,但要的也就是她年纪大压得住阵。 “跟你们大奶奶说,这两个老货我给了她就安心的用,只要咱们家和佐领下的事情能管好,往后就让她们留在东小院都行。” 佟佳氏人老成精,光把话说得漂亮不够,当即又把两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让青霜一起带回来给了沈婉晴。 拿到卖身契的沈婉晴心里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做过尚书夫人的人,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佟佳氏这个老太太最识时务最聪明。 阿克墩是毓朗这一佐领下的骁骑校,两家住的地方相距却有点远。主要是因为赫舍里家的宅子是帅颜保这个工部尚书大人留下来的,位置好占地也大,连带整条胡同住的要么祖上有余荫要么现在还算富贵。 阿克墩家境也殷实,但世代都只在佐领内任职,所以安家还是跟佐领内的族人在一起。两家隔得不近,就还是约在城门外碰面。 两家碰了头,沈婉晴主动撩起车帘让芳仪把半个头伸出去,“来,给你戴佳嫂子打个招呼,这次咱俩出门都是二愣子,有什么事都得靠你戴佳嫂子。” 戴佳氏在佟佳氏的寿宴上见过芳仪,不过那一次见的时候芳仪还是个小孩儿,现在一看都成个大姑娘了。 “戴佳嫂子好。” “好,好。小姑娘就该常出来玩儿,跟着我你就放心的玩儿,来了庄子上撒了欢的玩儿。” 戴佳氏说完这话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沈婉晴,沈婉晴也回了她一眼,两人就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大太太真有意思,自己不沾手这么多年,现在看着沈氏得了管家权又眼红,把亲生女儿都给送来了。” “这位大太太可不就是出了名的只肯占便宜不愿意吃苦受罪的,这几年佐领大人一个人在外头多难,她这个当额娘的不说帮衬帮衬儿子,还真就这么干看着。 一说就是还有两个小的要带,这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她但凡少礼些佛时间不就挤出来了。那天奴婢就看着佐领大人事事都听沈大奶奶的,都这样了大太太还想跟沈大奶奶玩心眼,真是……” “行了,旁人只说我性子泼辣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你们一个个比我胆子都大。人家的马车就在前面你们就敢随意置喙,哪天当着她的面说错了话,别怪我救不了你。” 谁的丫鬟像谁,戴佳氏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身边几个丫鬟也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敢说。这会儿戴佳氏虽是呵止住了自己的丫鬟,但她眼里的嫌弃却也是明晃晃连藏都没打算藏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毓朗有了媳妇就整颗心都偏到沈氏身上去了。但这怪不了他,冷屋子冷心的过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碰上沈氏这么个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该偏心她。 正黄旗的旗地里正黄旗旗人主的地方不算远,马车出了城以后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小心些,腿坐麻了吧。下来扶着马车站一站跺一跺脚,动两下就好了。” 马车停下沈婉晴先从车上下来,前几天刚去过香山寺,现在来巡田她只觉得真是小意思,屁股都还没坐麻就到地方了。 跟在后面的出来的芳仪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钮祜禄氏天天礼佛,搞得芳仪也跟着她很少出门。每次出门都是跟着她或是佟佳氏去别人家吃酒赴宴,说白了就是从这个屋子到另一个屋子。 不过像这样一下马车满眼都是农田稻麦的场景,实在是把芳仪给看呆了,哪里还顾得上脚麻不麻。紧紧攥着沈婉晴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嫂子,这么多麦子啊,这都是麦子吧。” “这是水稻,稻子早就收完了。”沈婉晴上一世是南方人,不怎么认识麦子,但水稻她还是认识的。 正黄旗是直接由皇帝统领,分旗地的时候肯定更占便宜。可看着这么一大片能种水稻的上田,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真是做只狗都得跟对主人,要不然能吃上这么好的肉骨头? 田里的佃户都在忙,眼前这一大片田都是旗地,早就按着规矩划分给了旗下各户。 戴佳氏跟上来站在沈婉晴身边给她往右手边指:“从脚下往那个山头脚下的田都是大奶奶家的,我家的紧挨着大奶奶,再往远处些有富昌家的和咱们佐领内几个辈分高年纪长的。” 旗地说是整个佐领内的,划分的时候肯定也是按照身份地位来,这么大一片上好的水浇地不给佐领家给谁家。刚刚还在感慨这片地真好的沈婉晴心里有点尴尬,感情真正吃到这块肉骨头的就是自己啊。 旗地的划分很复杂,大部分划给这个佐领内的地还要再分配各家各户,剩下不分的属于整个佐领的林场、牧场和田地。这些公中的产出有一部分归佐领所有,其余的则是专门用来维持整个佐领内的公共开支。 分出去给各户的地沈婉晴不用怎么管,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尤其是关于土地的事,从插秧到收获,你家多占了我家一丘土,我家多用了一捧水那可都是事。 佃户和佃户之间打起来是常有的事,小打小闹主家自己就解决了。但只要一打架动手就免不了有出人命官司的时候,真闹大了除了八旗内的统领衙门,第一个得过问的就是佐领。 到了这种时候衙门基本就起个震慑的作用,怎么解决还是佐领叫上佐领内的长辈老人,再把两家人叫到一起商量,死了人该赔多少伤了人又该赔多少,能把这些事情摆弄明白就是好佐领。 再有便是佐领下公中的产业,所有产出都由佐领负责分配,这么一来多少留给自己多少能分给佐领下的人,这就全看佐领和佐领夫人的本事和良心。 第52章 昨天来喜和绛雪提前先到庄子上, 一是把要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二是跟庄子上的庄头管事打声招呼,让他们准备好带着账册过来见沈婉晴。 赫舍里家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庄子, 现在是农忙季节,昨天收着消息了今天都不一定能赶过来, 要是手头有腾不开的活计,说不定得明天才能到。 沈婉晴一行人进庄子的时候, 才发现就算是这个最大的庄子,真正有院墙的地方也并不是很大, 反正跟沈婉晴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 那种进了门就要迷路的大庄子压根不是一回事。 前后两进的院子, 进了大门就是一排倒座房, 往里看一眼放的多是各种农具和装得鼓鼓满满的麻袋,再有便是两间门房就组成了前院。这应该就是拿来放一些重要但又不是那么重要东西的地方,赫舍里家的佃户能随意进出。 两进院子中间没什么所谓的影壁和垂花门, 就一个简简单单的门隔开前后,正院居中的正屋归庄头一家子住,东边厢房住着账房和两个府里派来的小管事。 西厢充作厨房和储物间, 一些从山上收来的干货山珍和熏好的兔子狍子和野猪肉都放在这里头, 等到中秋过年一起往赫舍里家送。 再往后走还有一个拿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其实就是一片菜地、养鸡养鸭养鹅的地方和柴房,这些东西都是庄头管事养着补贴自己的, 谁都知道谁都不管。 毕竟庄子上哪有京城里热闹, 被派遣到这里来当差的人又不能不精明能干, 不然就降服不住这么多佃户和长工。但真正能干的人到哪儿都吃香,想要他们在庄子上待得住,东家必要的糊涂是肯定要装的。 沈婉晴进了院子就前前后后看了一遍, 没像庄头和庄头他老婆昨晚上琢磨的那样,以为大奶奶过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烧到庄子上来,问的都是他们日常的一些事情。 “怎么只养了这么几只鸡和鸭,是不是人手不够顾不过来。” “平时地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养这些就够了,养这些也是为了吃几个鸡蛋方便,等到了年底再杀了吃几顿肉。” 篱笆围起来的小后院算起来可真不算小,圈起来大概得有个一亩地。从中间划分开来一边种菜一边喂鸡喂鸭,再有就是隔出一个马棚一个牛棚来。 光是喂鸡的地方就老大一个,这会儿里面就孤零零蹲了几只鸡,鸭子和大鹅出去溜达还没回,想来都不会超过十只。圈出这么大的地方那么长的食槽就喂了这么二三十小东西,拿屁股想都不可能。 不过是庄头怕东家看见他养了这么多家禽不高兴,毕竟他花在这些东西身上的时间长了,管着佃户和东家的事情时间就短了。 “还是多喂一些吧,喂得多了来年还能送到家里去,到时候我给你算银子。” 沈婉晴却觉得这事没必要管,毕竟管也管不住。人都是自私的,就像自己刚进职场那会儿,一个月就拿1800的实习工资,那时候一个月就干那点儿活儿还老是拖拖拉拉。 那时候的心态就是反正我就拿一千八,那我就干一千八的活儿,多干一点都是亏了。 后来自己做了小负责人,总想着再往上升,心态马上就不一样了。像有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一样,不知道吃了多少老总画的大饼。 直到后来自己成了给人画饼的人,才明白这些当老板的人到底什么心态。反过来说,她也就知道了到底什么办法对这些庄头们才有用。 “大奶奶说笑了,咱们庄子上的东西一草一木都是府里的,哪还有您给奴才银子的道理。” 看过了后院一行人又回到正院正屋坐下,沈婉晴没打算跟人说笑,她看过布置的干净利索的屋子,又转头跟庄头继续说道。 “庄子上是庄子上的,你和你媳妇养的是你媳妇养的,这不相关。” 庄子上主要还是以伺候土地为主,小麦、水稻再加上苞谷大豆红薯等杂粮,就把佃户们一大半的精力都给占了去,剩下能给佃户们种菜和养殖的地方就不多了。 鸡鸭鹅这些家禽便是养了,也都是零零散散的。养成了大部分拿出去卖了再去买盐、糖、酱油醋等日常必不可少自己又种不出来的东西,最后留着自己吃的其实也就那么有点儿。 “奴才愚钝,没明白大奶奶的意思。” 这个田庄的庄头就姓庄,刚开始大家还叫他庄庄头,后来实在绕口就直接叫他庄头儿。 他是个聪明又胆子大的,这些年替赫舍里家守着田庄,连同更远两处田庄的管事也是以他为主,他要是愚钝那整个庄子上就没聪明人了。 “庄头儿,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妇人不跟你打马虎眼。以前是二太太管家,现在换成了我。家里采买上的人要换,专门给家里供肉菜的铺子说不定也要换。” “那些都是外人换也就换了,咱们自己庄子和铺子上的人却不能这么着。我看过这几年你们交去家里的粮食和银钱,跟账目上的出入都对得上,但是也仅仅是对得上,我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庄头儿你明白?” “大奶奶明鉴,这庄户人家靠天吃饭,一年到头能收多少粮食多少……” “我娘家姓沈,是正黄旗汉军旗的人。我娘家的田和我娘家给我的嫁妆田里咱们这里顶多一个时辰的路。 现在我派人过去一趟,吃完中饭他们就能到。朝廷给满八旗的旗地好还是给汉军旗的旗地好,这话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这两处的地该是在一片天,咱们这边水浇地更多,我娘家那边旱地更多,我不查你的帐也查不出什么来,查狠了咱们主仆之间本来就没有的情分就更成了仇,我只问问别人一年到头看天吃饭能收多少,行不行。” “大奶奶不用问了,不用问……” 庄头儿昨天让账房连夜把账目又顺了一遍,该打的补丁都打好了,确保大奶奶再是三头六臂八只眼也挑不出刺来才放心。谁知人家压根不吃自己这一套,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野路子养出来的祖宗,怎么这么难缠。 “不用问就好,我也不想问。”沈婉晴端起茶喝了一口,乡野粗茶是不如赫舍里家常喝的那种好,却别有一番风味,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烟熏火燎的味道,沈婉晴很喜欢,打算回去的时候得多带点儿走。 “说回之前的话,以往家里的人很少来你们去家里的时候也不多,往后不能这样。” “你交的帐我不满意,再过几天马上就要九月了,让你今年年底交一份我真正满意的数目出来那是我故意刁难你,你尽力而为就行。” “不过明年就不许这样了,咱们家的田庄你用心些,这小院子里养出来的鸡鸭鹅你隔上半个月往家里送一次,到时候我给你按京城的价钱算。” 隔得远了就这点不好,好些事不能自己紧盯着。想让人家乖乖干活就得许些好处出去,一昧强压肯定不行。 沈婉晴不可能还像舒穆禄氏那样明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还就为了庄子上给的那点儿蝇头小利当个傻子。只能抛出另外一个创收的法子来,你们好好把本职工作做好,你们的副业我来安排我来买单。 庄头儿半个月就能去府上一次,带多少只鸡鸭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半个月见一次沈婉晴这个管家奶奶,沈婉晴也能半个月见一次这些管事。 人得常常见面才有情分,下属得勤汇报勤交流才会知道领导需要他做什么怎么做,领导也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想要什么。老这么不见面就逢年过节见一次,怪不得他们胡搞瞎搞。 反正一年到头看不见,他们也不觉得府里这些太太奶奶有什么可怕,这么弄的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碰上个懒得管事得过且过的,只要他们能哄好她一个人就万事大吉。要么碰上个眼里不揉沙子,撞到枪口上被打被罚甚至被发卖都有可能。 两种沈婉晴都不想,只能把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先给调动起来。用她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听说过的一个洋气词,这也能算得上是对齐颗粒度。 想起这个词,沈婉晴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不知道怎么走神突然想到康熙和太子这对父子,能从现在的亲亲热热直到最后的父子离心到两立两废太子,说不定也是这个问题没解决。 不过那不是自己眼下能管的事,她先把自己这一亩三分田打理好了,才有资格谈以后。 “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话,我这个法子除了每个月要你多跑两趟,别的坏处倒是没有,就看庄头儿你愿不愿意替我卖这个力气了。” 能半个月进京一次当然愿意啊,庄头儿巴不得有这个机会。以前是自己想去主子不让,恨不得自己一年四季长在这片田里,生怕自己离了这片地佃户们偷懒,自己就是主子拴在田里的一条狗。 当初没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他在主子跟前也得用过也风光过,后来被派到庄子上来管事,刚开始挺好,有吃有喝庄子上的东西过手随便留一点儿,就能一家子过得舒舒服服。 还不用在主子跟前殷勤伺候,底下的佃户一个个都捧着他,好似他才是主子。不到三个月时间他就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都比以前挺得直,连说话的声音都粗了。 可时间一长就觉察出不对来,逢年过节进城一趟看什么都陌生,到了府里谁见着都生疏,以前殷勤客气的如今见了点头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还有好些面生的不认识的,见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家里的人。 主子跟前磕个头问两句,交上去的粮食银钱过得去就行,要是碰上荒年过不去的时候主子斥责两句也就罢了,总之来去一趟在府里停留的时间超不过半天。 第53章 有了奔头, 中午的饭菜庄头儿又添了两道,一个红烧大黄鱼一个梅菜扣肉。 扣肉的肉胚是早就炸好了的,看样子之前是没舍得拿出来。猪肉不稀罕, 要做成好吃的扣肉老麻烦了,庄头儿肯定是想要给自家留着的。 或许是早上出门早, 亦或许是路上过来还是颠簸,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乡间地头的菜肉足够新鲜, 不比在家里从厨房送到东小院还有一小段路,大灶柴火做出来的饭菜出锅就上桌, 味道还是不一样。 沈婉晴和戴佳氏都吃得津津有味, 就连头一次出来又兴奋又有点害怕的芳仪, 也比在家的时候吃得更多些。 “大奶奶, 晚上准备烧子鹅和炖牛肉您看行吗。” 吃过饭,庄头儿的老婆带着儿媳妇进来收拾,她俩很快就出去了, 只留下庄头儿一个人。 “大黄鱼还有吗,再红烧一条呗。” “有、有。前几天皇庄的人放出来一批,咱们离皇庄近就多要了些, 就是等着大奶奶过来吃的。要是您不来, 过两天奴才就该送过去了。” 庄头儿现在谄媚得有点过分, 主要是快则今晚最迟明天早上另外两个庄子上的管事就该到了。等他们知道大奶奶的这些安排,那几人肯定要跟自己争。 便是争不到什么实在东西, 也得在大奶奶跟前比一比谁更听话更得脸, 毕竟光是自己能半个月回去一次, 他们只能一个月回一次,就够遭人嫉妒的了。 刚刚在厨房里做饭的功夫,庄头就已经跟自己的老婆把未来二十年对的规划都畅想了一遍, 现在谁要敢断了他的念想他就能跟谁拼命。 这会儿一听沈婉晴主动点菜更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要皱到一起去,当年觉得挺起来更舒服的腰杆子,此刻弓得几乎要看不见脸。 他就怕主子说什么都好的片汤话,那就是自己弄的这些东西主子什么都没看上。 知道点菜好啊,知道点菜就是真的喜欢,只要自己弄的东西主子喜欢,儿子孙子回去当差就有望了。 “别的肉菜就别准备多了,晚上吃多了积食。看看地里有什么新鲜小菜,拿猪油清炒就很好吃。” “都有都有,主子体恤奴才们正农忙,这是奴才们的福分。” 这也谄媚得太过分了,沈婉晴实在不习惯看人在自己跟前这样,只能随口说过两句话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倒是一旁的戴佳氏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动了念头,她之前可从没在这些管事脸上见过这么虔诚真挚的欢喜。 “看来还是过了明路的银子更动人的心,我手底下那些管事平日里捞钱,可捞了也装作没捞,也不见他们在我跟前这般殷勤周全。” 不过戴佳氏想跟着学,沈婉晴却摇摇头主动劝她再等一等。 “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嫂子也知道我家里着实是一堆烂摊子,我再怎么胡来也就这样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嫂子家里有嫂子和婶子管着处处周全,好端端的干嘛平白多出这一档子事来。” “还不是听大奶奶说得玄乎,什么佃户有了盼头以后在田里更用心,又什么都是一家子,花出去给外人赚还不如给自家人赚。 他们得了银子还念你的好,外头那些四十文卖一斤鸡蛋给你的,拿了你的钱回头还要骂你蠢,这话是不是都是你说的。” 这话确实都是沈婉晴吃中午饭的时候说的,不过那真就是随口一说。 戴佳氏是一个很爽利的女人,却又不是那种光有爽利没有脑子的人。再加上她骁骑校夫人的身份,两家男人关系很好又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沈婉晴跟她说话很放松。 甚至有点梦回以前一边吃饭一边跟同事聊天的感觉,公事私事混在在一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过后真正能用上的能有一个点都不错了。 “嫂子,我不跟你说那些虚的糊弄你。你真要想学我这一套你就再等等看,别只看了庄头儿殷勤,万一过个几天他就阳奉阴违呢,人心最说不准了。 我要是成了,到时候你想改你们庄子的佃户看着我这边的佃户赚了钱自然会愿意跟着学。要是我这边做得不好,你又何必再费这番功夫。” “行,咱们佐领大人娶了个好媳妇儿,往后咱们佐领内的事有你张罗,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沈婉晴笑笑没说话,她的确就是生的这个心思。赫舍里家是个试点,做得好了就可以尝试在整个佐领内推广。 佐领下公中的林场牧场和田地能出的东西不少,与其卖出去不如先供应佐领内的旗人家。 毕竟这几年八旗跟噶尔丹之间的征战断断续续没停过,每个佐领下都有从战场上下来伤残的人,还有不少家里男丁死绝媳妇改嫁,家里就剩了老人和孩子。 这些人除了靠朝廷发的抚恤金过日子,便是每年从佐领内领些银钱和米面粮油和肉过日子。 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好难免有抱怨,这些人有了抱怨佐领内的披甲兵丁心里当然不痛快,谁也不知道下次打噶尔丹自己还能不能回来,自己要是回不来家中老小过的是这种日子,时间一长受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毓朗这个佐领和自己这个佐领夫人。 这事必须想办法解决,按着沈婉晴的想法是给这些小的老的找一条不靠别人不仰人鼻息的活路。不论古今,人活得有尊严日子才有盼头。 毕竟不是每个旗人都能披甲领俸禄,八旗里落魄成奴的旗人不在少数。名义上虽说还是个帮闲,做的事情可都是奴才做的事了。 但那些残的老的小的,便是愿意扔了面子不要去做奴才人家还不要。再加上旗人是不让从事农、商二业,这就更加从根本上堵死了底层旗人自谋生路的可能。 这都康熙三十年了,越往后走时局越紧张,沈婉晴没打算为了赚钱当出头的椽子。 不让经商种田没关系,佐领里这些公中的田产林场是佐领内大家共有的,在这里面做事干活不算犯了禁令。他们养了家禽做了女红绣品,佐领出面再由本就要采买的人家从公中买走,银子自然就到了他们兜里。 但属于佐领下公中的林场、牧场和田庄的管理一向模糊不清,实际打理公中这些产业的并不是毓朗或是阿克墩,甚至连富昌这些领催也只有那么多话语权。 真正掌握了这些土地资源的是佐领下那些辈分高的族老,这并不是毓朗这个佐领下这样,而是大部分佐领下都有这个毛病。 这些人有的辈分能跟索尼称兄弟,大家都姓赫舍里,这个辈分在索额图和一等公府跟前摆谱或许没用,但在毓朗跟前倚老卖老那可是太有用了。 别说毓朗,就是额尔赫在世的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问上两句今年林场牧场收益怎么样,老头子们就一个个有一百句话等着噎回来。 在他们看来你是佐领,公中的产出该你家拿的你拿了就可以了。至于底下他们怎么运作怎么买卖佐领没必要管,毕竟你都吃肉了难道还不许我们喝汤? 公中一年的产出卖出去都有固定的人来收,账目是对的,东西是不是被贱卖了谁也不敢往深了查。 沈婉晴自然也不敢惹众怒,要推翻他们最好的办法还得靠佐领内的大多数人,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引子。等日后佐领下的大部分人都有利可图,这些族老们就该靠边站了。 戴佳氏本来以为沈婉晴说这话是跟自己客气,等到傍晚另外两个庄子上的管事也到了,亲眼看着两人一个比庄头儿还殷勤,另一个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才知道沈婉晴是真心劝自己再等等。 “那个宋庄头怎么这样,他不会耽误您的谋划吧。” “我家里这么多管事,只有他每年交上来的账目最漂亮。他不激动是情理之中,他交到府里的东西不少就代表他能留下的更多,他手底下的佃户日子过得应该还行,现在我多弄这么个事情出来,对他而言反而是给他添麻烦了。” 宋庄头的庄子是赫舍里家三个里最小的,每年交上来的粮食和家禽山货等产出也最少。 但昨天来之前沈婉晴仔细盘过账,发现只有宋庄头负责的这个最小的田庄账目最清楚明白。不是说他自己一点儿没截留,只是留下的东西数目肯定是说得过去的。 这几个庄子名义上都是东院的,偏生管家的又是西院的二太太,庄子上的几个管事自然而然都成了不知道该讨好谁的尴尬人。 这种情况下宋庄头还能稳得住自己,把最偏远最小的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婉晴还没见他的面,就已经把人提前给标记了。 现在见了人就更加满意,这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不算老但是又少了年轻人的莽劲儿,再观察一段时间要是能用,她跟前就该多一个能放在外边管事的人。 “大奶奶胸中有丘壑,不是我这种粗人能赶得上的。我就会做得好的赏做得不好的罚,谁犯了我的忌讳就发卖出去,您这些谋划我是真看着糊涂,我还是老实看着吧。” 戴佳氏不问这些了,沈婉晴也松了一口气,事事都要跟人解释也挺累的,还不如自己拉着她多问问关于佐领下的事情,毕竟累自己不如累别人。 农户庄子就这么大,庄头儿把他们一家住的正屋腾出来给主子住,自己一家则挤到厨房旁边两间空着的屋子里去了。 正屋的炕提前收拾好,晚上就沈婉晴和戴佳氏两人住。村里只要一入夜就真黑了,黑得外边除了月亮就再没有个亮。没地方能去,两人就干脆抱着被子躺在炕上说话。 第54章 鄂缮被毓朗勾得把他心里该说的话都说了, 赤着脚回到自己的床上,翻过身没多会儿就睡得鼾声震天,独留下毓朗看着房顶直发愣。 他本能地觉得耿额不是在躲, 而是以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表忠心,就是不知道这份忠心到底是表给万岁爷看, 还是索额图和太子。 有时候犹豫过后的忠心在旁人看来更为可贵,毕竟你是挣扎过权衡过后的选择, 听着都比一口答应来的要金贵些。人心难测,实在不是自己这种小虾米能想得明白的。 但想不明白却又忍不住想, 越想脑子就越清醒, 毓朗现在最难受的就是身边没有自家大奶奶, 憋了一肚子要命的话没人能说, 就更加睡不着了。 直到外头天都蒙蒙亮了毓朗才睡,等到再当值的时候装得再像那么回事还是被胤礽看出来。“怎么?刚入值一天就想家了,瞧瞧这睡眼惺忪的样子, 该不会你也想调去值夜班了吧。” 这话说出来就带着怨气,听得毓朗眼角直抽抽。再想起从鄂缮那里听来的话,当即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奴才巴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阿太子爷跟前露脸, 哪能愿意去值夜。” “说你实在你还不知道藏一藏, 这话千万别让旁人听见, 要不然又得生是非。” 胤礽这几天着实是气不顺,本来自从上次自己主动去皇阿玛跟前说了太子妃的事, 之后自己跟皇阿玛之间的关系就很快缓和下来。 中秋过后皇阿玛私底下先告诉自己石家的事, 更是让他觉着他跟他皇阿玛的关系, 已经恢复得和前几年自己还没搬到毓庆宫来时一样。 耿额这个不长眼的非要在这个时候生事,自己难道不知道他是皇阿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自己难道为此说过半句不愿?也不知道他自己在那儿琢磨个什么劲儿,自己都不曾为难他还左右为难上了。 还有索额图也是个没脑子的, 天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皇阿玛派过来的人他个个都想拉拢到自己这边来,储君储君,君前面还挂了个储,这话跟他说一百遍他记不住也从不放在心上。 知道索额图私底下找过耿额之后,太子难得把索额图叫来臭骂了一顿,骂得老头儿涕泪涟涟一个劲地磕头。 但看着他那副样子太子心里却一丝波澜都没有,这么多年他作为赫舍里家最有本事有手腕的当家人,胤礽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秉性。 他在自己跟前的磕头认错是真,等回头出了宫又成了那个专权跋扈的索相也是真。毕竟谁让他是太子的叔爷,是大清朝的索中堂。 从少年时跟随万岁爷铲除鳌拜一路走到今天,索额图从来都不是靠着侄女儿联姻才走到今天的外戚。 说得再直白一些,如今是因为有太子在所以索额图是太子党的领头羊,若一开始没有太子,索额图也会成为索党的领头人。 朝廷本就有议政王大臣的制度,虽然随着四大辅政大臣的亡故早已不像当年那么能把持朝政,但眼下不管是宗室里福全、常宁、岳乐等王爷,还是索额图、明珠、佟国维等大臣,都各有各的权利范围。 索额图有自己这个太子,明珠支持的是老大,佟国维是皇阿玛的舅舅又是孝懿皇后的阿玛,今年刚进宫的佟妃还是佟国维的女儿,王爷们身后则是八旗和各大世家。 总之这事远不是索额图替自己这个太子出头这么简单,他身后站着的是所有依附索额图和赫舍里家的人, 但每次!每一次!倒霉的肯定是自己这个太子,皇阿玛眼下是都是对自己不满吗?他是对索额图手伸得太长不满。 换而言之他是对所有结党和与爱新觉罗家分享权利的满洲世家不满,自己不过是那个最合适的宣泄口罢了。 “奴才还以为这话说出来是拍太子爷的马屁,怎么到了太子爷这儿反成了奴才实在了。” “你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不是。” 胤礽等着毓朗说些好听的安慰自己,却不想这小子非得跟旁人不一样。胤礽此时此刻就像那种追求与众不同的霸总,毓朗越不说什么誓死效忠的话,他越觉得这人有意思,和其他侍卫不一样。 “太子爷,奴才真不是耍嘴上快活。” 毓朗当然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势,太子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做什么都要看皇上的态度行事。 有时候猜中的困囿他的人心思,这几天的日子就好过些。更多时候猜不中万岁爷的心思,就会像个闷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不说,豢养鸟儿的人也不爱看。 这话别说说出来,便是多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但毓朗此时此刻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太子眼下这幅心神不宁又烦躁不安的样子,知道的是他不愿意让皇上误解他的意思,可落在万岁爷眼中恐怕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你是不是心虚,索额图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你授意的,见耿额没第一时间倒向你这边,你这般心神不定是真的觉得索额图做错了,还是因为你的谋算没成,觉得耿额没选你气急败坏了? 耿额调去值夜班到底是不想给朕这个皇帝做耳目了,还是更舍不得太子的招揽,这二者听上去是一个意思,内里却又是天差地别, 再是正当壮年如日中天的帝王也终究比不过羽翼刚丰前程似锦的太子,壮年过后便是无可挽留的日暮西山,而太子的日子和未来,则是一天比一天更有盼头。 可这事压根就不是太子装个乖顺听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历朝历代这么多例子就摆在眼前,就连毓朗这个打死不乐意读书的人都看当故事看了不少,他就不信皇上和太子不清楚。 清楚又如何,人在局中就会被蒙蔽双眼失了分寸。自己眼下看着太子心里想得头头是道,之前面对西院和二叔的时候,不也常常满心愤懑。 倒是沈婉晴和自己不一样,她好像从未被西院的人和事真正激怒过,她从一开始嫁过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不管家中众人什么态度,西院出了什么变故,她都一心一意只盯着自己想要的,她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偏又坦荡得叫人生不起一丝不喜。 “太子爷,奴才姓赫舍里,奴才的路从一出生就定下了,与别人不相干。” 当奴才的不能直视主子,否则便是无礼。身为侍卫这规矩虽不像宫里的宫女太监那般严苛,但平日里毓朗都恪守规矩。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听了鄂缮的话,想认真看看太子此刻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还是觉得自己此刻说出来的话配得上看一看自己认定跟随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毓朗抬起头看向胤礽。 像是猜到了毓朗要干什么,胤礽对他的动作毫无意外,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回避,就由着这个辈分上是自己的族叔,性子里却还存着几分天真的侍卫毫不避忌地打量自己。 “看出什么来了?” “看到了奴才的未来。” 从小到大因为赫舍里这个姓,毓朗听说过太多关于太子的事。太子爷被皇上养在乾清宫了,太子爷进学了,太子爷出阁听政了,所有的所有毓朗都听说过。 整个赫舍里一族都知道自己的兴衰被绑在了太子身上,但其实太子压根就不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人。那种虚无缥缈又切实存在的羁绊和牵连曾让毓朗觉得荒谬。 不过现在不是了,毓朗的看着胤礽忧虑却并不焦躁的眼睛,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荒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说不清的笃定,“奴才只有一条路,我就只走这一条路。” “孤知晓了。”胤礽这些年见过太多要誓死效忠自己的臣子,他曾以为他对这些人这些话早就不过心了。 此刻看着毓朗亮晶晶的眸子,他却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喜悦和沉甸甸的负担。不过他喜欢这种负担,他愿意背负毓朗这般诚挚的期盼。 原本萦绕在胤礽心头的乌云也就因为毓朗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散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胤礽此时此刻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走吧,光跟你耍嘴皮子了,正事都忘了干。” 其实哪有什么正事,这几天乾清宫那边又传了话过来,说是皇上没召见太子爷就不用过去。闲暇无事过去上书房看看,他是太子也是兄长本就该有友爱兄弟、替皇父分忧的责任。 这话说得每一个字都没错,但对于胤礽来说这就是故意为难。礼法上康熙让他去上书房管着其他皇子读书一点错都没有,但人情上就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了。 眼下还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的生母都还活着,说是说后宫嫔妃不得干涉皇子教养,甚至大部分皇阿哥出生之后就会抱给别的嫔妃抚养。 但谁生的谁知道,从谁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谁的。便是这两年回了永和宫一直跟德妃较劲儿的老四,较劲归较劲什么时候又听说过老四去永和宫请安的次数落下过。 永和宫里的老十四才三岁,最是闹腾人的时候,宫里众人再是碎嘴子德妃是有了小的就不想再操心被孝懿皇后养了多年,早就跟自己离了心的四阿哥。可老四身上穿的戴的和今年年初刚挑出来送到阿哥所去的侍妾格格,又有哪一样不是德妃操持的。 都不是没额娘的孩子,额娘还都是宫里后妃,自己这个当太子的哥哥怎么管都容易得罪人。枕头风最能杀人,到时候别底下的小的不领情,自己再被在皇阿玛跟前告了黑状。 不过不愿归不愿,出了继德堂太子脸上那点不情愿就全然收敛起来,脚下生风地往上书房走,叫外人看了怕是还觉得太子爷今儿心情格外好。 第55章 大阿哥这态度让毓朗有些心惊, 毕竟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傲慢无礼。大阿哥虽说是长兄,但天地君亲师,君排在亲前面。对于大阿哥来说太子先是君才是弟弟, 他这般姿态实在有些过于狂妄了。 狂妄,想到这个词毓朗默默在心里顿了一顿。昨晚上他还觉得索额图狂妄, 现在又来了个大阿哥,怎么不管是拥立太子的还是觊觎太子之位的都这个态度。 毓朗没那么看得清眼下的局势, 更加摸不透朝堂上的局势,不过他身为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 若是同伴和敌人都呈现出一种狂妄, 甚至哪边都控制不住的时候, 那这个人肯定是出于一种很难受很被压制的状态。说得再直白一些, 太子眼下的处境像是一头困兽, 想要虎啸山林却又束手束脚。 想通了这个关窍的毓朗心里有点儿难受,他早就知道太子的处境别扭难受,但他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当阿玛的这么…… 毓朗跟在胤礽身后想了好一会儿, 直到主动抬手替太子推开第一进院落正屋的门,心里才突然蹦出两个字:拧巴。 万岁爷肯定对太子寄予厚望,要不然不可能把太子之位给他。太子不光是太子, 当胤礽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 整个赫舍里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从此就跟满洲别的世家不一样了。 毓朗作为旁支,嘴上说着自家这一支落魄了不如当年了, 但那是跟索额图和一等公府比。真要往外头去比较, 他毓朗走哪儿也是有一号的爷。正黄旗里这么多佐领, 毓朗十二岁承袭至今没人敢欺负,说到底也是沾了元后和太子爷的光。 就毓朗这种不入流的旁支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就更别提太子本人了。这种把整个天下捧着塞到手心里的好, 便是只有三分真心也是世间难得。 可天家父子不光是父子还是君臣,当阿玛的有多喜欢这个儿子,为君者就有多忌惮他的继任者,就像老狮王和渐渐长成的新狮王一样,早晚有一天他们之间会要决出高下生死。 只不过太子比没上位的小狮王更重要,皇上不可能真的把太子一口咬死,只能以这种暧昧不明且来回反复的态度驱使其他人,让太子维持在这种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起的状态下。直至有一天他彻底老迈,那个时候或许才能真正心甘情愿扶太子上位。 毓朗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毕竟额尔赫在的时候东院就他一个儿子,额尔赫不在了家中能承袭的佐领就成了自己,没有一丝丝意外更加没有一丝丝阻碍。 心里想着这些,小卡拉米毓朗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太子也挺可怜的,同情心一起态度就更殷勤了些,连太子要进门他都先何玉柱一步去开门。 弄得胤礽都忍不住侧头多看了他两眼,何玉柱更是一脸莫名奇怪毓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的本事了。 毓朗嘴再甜那也是赫舍里家娇养大的小爷,看眉眼高低伺候主子这事上他真不行,在太子爷跟前当差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太子爷明说自己要什么毓朗才上前伺候。 人家干完活儿还挺骄傲,一副主子你看我多能干的样子要不再夸夸我的样子,弄得人都没脾气。 今儿是抽了哪门子的风还来抢自己的活儿,也不看他是不是伺候人的那块料,推门就推门那么用力干什么,屋里正上课的先生都要被吓死了。 被何玉柱这么一瞪,毓朗也回过神来。他倒是不觉得自己这门开得不好,只是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同情太子,他都是太子了还需要谁来同情。 别说只是被万岁爷来回折腾,便是只剩一口气,只要还给人留一口气,看看换个人问他愿不愿意受这番罪,恐怕十之八九都拒绝不了,权利这东西实在是太延年益寿了。 心里绕了一大圈,其实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毓朗很快重新摆正了心态,侧身让出位置给何玉柱,不再傻乎乎的想这些压根轮不着自己操心的事。 太子从后门进,正在校看功课的先生听见动静马上就要起身,被太子抬手往下在压了压才又重新坐回去。 但先生的动静还是让几个正在上课的阿哥齐齐回头,一看门后站的是太子,俩最小的萝卜头当即就松了一口气,看先生起身要磕头的样子,他们还以为来的是康熙。 一旁看着比他们大一点儿已经有点儿少年模样,身形看上去有点儿清瘦却又十分挺拔的另一个大萝卜头脸上的神情却暗淡了一瞬。 八阿哥胤禩的生母卫氏,承宠时只是个宫女,即便生了八阿哥之后也没得封号,如今住在延禧宫的西配殿里,份例比庶妃还要再低一等。 胤禩自懂事之后都是养在惠妃跟前,要说亏待惠妃身为入宫多年的嫔妃倒是不曾亏待过,但如今康熙要是去延禧宫过夜,十次得有八次都是睡在卫氏那里。 剩下两次去别的小妃嫔那儿,都还得惠妃主动提一提才行。至于轮到惠妃这个大阿哥的生母这会儿,就只剩下吃饭聊天说儿子孙女的事了。 人嘛,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有卫氏这么个存在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到哪儿去。特别胤禩又从小都知道谁是他亲额娘,母子两个在延禧宫的日子就更加微妙了。 比起胤禟胤俄这俩见着亲阿玛就心虚打怵相比,胤禩是很想在康熙跟前露脸的。哪怕他知道惠妃并不怎么喜欢,但他更清楚在这个宫里只有自己得了皇阿玛的喜欢,自己的亲母妃才有可能过得更好。 小孩子藏不住眼神里的野望,胤礽一眼就看清了胤禩期盼和失望交织在一起的心。对此他无能为力,毕竟他小的时候也想过怎么宫里这么多弟弟,要是少一点弟弟就好了。现在想来真是小孩子天真烂漫,什么美事都敢想。 上书房不止一个院子一间屋子,给皇子们教书也不可能大的小的全塞在一个屋子里。 三阿哥胤祉今年十五了,四书五经该学的他都学得差不多了,眼下更多的已经开始拿他自己写的那些诗词画作,和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孤本跟先生们研究出处。 四阿哥胤禛比胤祉小一岁,他对诗词字画一道并不热衷,即便这小子写得一手好字,对他而言这手好字也只是他磨性子磨脾气时最好用的法子。 他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经学和史学上,胤礽之前就说过,老四写的策论不说去考个状元进士回来,若是真下场得中举人问题应该不大。 这俩的功课早就不需要先生一字一句的教导,他们在上书房读书更多的时候都是先生把功课布置下来,如何具体安排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实在有弄不明白的地方圈出来给先生看,再跟先生探讨这其中的对错。过后把该交的策论文章交上来,皇上随时过来抽查的时候能答对得上来就行了,要是答不上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俩也跑不了。 本来五阿哥胤祺也应该跟这俩一起在隔壁念书,但老五从小被养在太后宫里,直到六岁入上书房读书的时候都还不会说汉话。 满语说得结结巴巴,倒是蒙古话说得特别好,再配上被太后养得虎头虎脑格外壮实的样子,看上去还真有点像蒙古来的小小子。 太后是皇上的嫡母,万岁爷当年刚登基亲额娘孝康章皇后就去世了,小皇帝小太后全靠着太皇太后主持大局才一日熬过一日。 政务和大事上,康熙依赖的或许多是太皇太后,而生活上则是太后更多的扮演了额娘这个角色。没了额娘的孩子跟从未得宠从未生育过的太后相依为命,这样的关系若是要深究怕是比至亲还要更亲。 太后住在宁寿宫,宁寿宫里的布置很大程度上保留了蒙古特色,太后跟身边的婢女也多是说蒙古话。 康熙平日虽常常去宁寿宫请安,但到底忙的时候居多,五阿哥送去宁寿宫本就是给太后解闷的,养成这样万岁爷都不曾说过半句不好。 宜妃更是从不管大儿子会不会说满语和汉话,每次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都只一心一意侍奉太后。那态度摆明了这个儿子就是舍给宁寿宫了,养成什么样她不管,往后这个儿子的前程好不好也得太后来操心。 太后当然操心,没来上书房之前养着胤祺像是养最通人性的猫儿狗儿,喜欢极了却也只是喜欢。 等孩子去了上书房发现听不懂先生讲课,跟兄弟们在一起也格格不入,回到宁寿宫就大哭了一场,哭得太后跟着抹眼泪儿,直说是自己这个老太太耽误了孩子。 太后都这样了皇上还能说什么?第二天就专门从翰林院挑了个编修给五阿哥讲课,别的不用教就先把汉话和满语补上来再说。 胤祺跟探花郎出身的编修死磕了一年,差不多汉话和满语都能说能写了,才跟着比他小几岁的这一波阿哥一起进学。 起初太后还不乐意,觉着胤祺只比四阿哥小一岁,可以跟着上面几个哥哥一起读书。 反倒是胤祺自己不愿意,他是比胤禛只小一岁,但是他也只比胤祐大一岁啊。 那时候胤禔还没出上书房,胤礽虽有詹事府和专门教导太子的老师,但隔三差五也会去上书房念书。 胤祺看着这俩大的就打怵,他更愿意和胤祐一起进学,这个弟弟看着孤僻其实自己问什么他都能耐心听着,跟他说话胤祺不怕自己满语汉语说得不好听。 这会儿也是一样,胤祐看清来的是太子,见太子让自己坐回去他就转身坐回去了,胤祺见胤祐坐回去他也跟着坐回去,态度比先生还踏实。看得坐在讲台上的侍读学士眼角直抽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俩阿哥那心态是真的好。 第56章 要不是一屋子都是皇阿哥, 毓朗真就要忍不住笑了。但是看着胤俄这混小子又实在忍不住,只能把头偏向一旁不看。 跟胤俄站成一排的九阿哥胤禟没忍住抬腿踩在胤俄脚面上,本来是想要提醒他别再在太子跟前说这些浑话, 小心挨了罚都没地儿喊冤去。 太子不是先生,把耍赖这一招用他身上, 到时候挨了打皇阿玛还得说是太子爷打得好。谁知胤俄是个又浑又愣的主儿,被踩了哎哟一声就喊出来。 “九哥你踩我干嘛。” “谁踩你了, 我这是没站稳。” 胤禟被胤俄气的直翻白眼,他们俩是同年生的兄弟, 胤禟的额娘宜妃风头正盛, 是近年来后宫里长得最明艳也最得宠的妃子。胤俄身后有贵妃和钮祜禄家, 两人在后宫都是显赫得不能再显赫的后妃。 这两个宫里生出来的阿哥, 自然从小也就玩在一处长在一处,亲得比老九跟胤祺这个亲兄弟还要近。 “你踩他做什么,你以为你的功课好到哪里去了。” 既然皇阿玛发了话要自己来管束弟弟, 不管心里情愿不情愿胤礽都没打算糊弄事,从老五到老十的功课他挨个看了一遍。怎么说呢,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 胤礽把胤禟的文章抽出来, 若说胤俄的功课是一窍不通在这儿糊弄鬼, 那胤禟就是跟先生抖小机灵糊弄自己。不是学不明白就是懒得动脑子, 一句释义来回倒腾废话连篇,一上午的时间真正用心的恐怕不超过一刻钟。 “饭吃完了没。” “吃完了。”“没。” 胤礽抬头看俩小子一眼, 又看了看坐在原处没动, 但眼睛一直往这边看的胤禩, “吃没吃完就这样吧,少吃一顿饿不着。对着墙站后边去,把今天先生教过的全背下来。” “二哥, 还背不下来,念都没念顺。” 七岁八岁狗都嫌,胤俄胤禟现在就还在狗都嫌的尾巴上。知道太子是储君跟别的哥哥不一样,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要他们像怕康熙那样怕胤礽,胤礽还不够那个分量。 看着俩混不吝的小子在自己跟前耍赖皮,胤礽忍不住咋舌。这事要搁在老三老四身上,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这么着。 胤祉胤禛年纪大几岁,当时胤禔胤礽还都经常待在上书房,那几年胤礽和康熙的关系又正是父子情深的时候,为了功课的事把老三老四训得跟三孙子似的,俩人也不敢多吭半句声。 回头皇上知道了还得夸胤礽这个当哥哥的特别有个当哥哥的样儿,胤礽书房里至今还在用的一个镇纸就是当年骂老四得的赏。 “太子爷,今天先生教的都是新文章,胤禟胤俄一下子背不出来也是有的,不如弟弟替太子爷看着他们。” 胤礽脸色难看得够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把人真惹生气的胤俄,这会子又知道往胤禟身后躲了。胤禟也想躲,可谁让他是当哥哥的,便是再害怕也站住了没动弹。 还是一旁的胤禩见这边动静不对,主动起身过来把两个弟弟的功课揽过去,才算解了胤礽的围。他实在是怕再被胤俄这臭小子气两下,大清朝就没太子爷了。 俩最小的被胤禩拎着站到墙角背书去了,胤礽深深吐出几口浊气,又挺了挺胸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儿。 看得站在一旁的毓朗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他这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了,他心里想的都是以后自己生个儿子要是也这么混,该不会被自家大奶奶给打死吧。 “胤祐,你过来。” “太子爷?” 缓过一口气,胤礽又抽出胤祐写的文章把人叫到跟前来。胤祐今年十二,十二岁的孩子开始抽条长个子,就连眉目也好似一天一个样,褪去了孩子气的稚嫩,隐约能看出些少年人的硬朗和清俊。 “叫二哥。” “……二哥。” 胤祐生下来就被发现有腿疾,左腿比右腿更瘦弱,这种事在当下并不罕见,但放在皇家还是非常忌讳,很容易就会被人联想成是上天对帝王不满降下的示警。 就连胤礽都记得那天,七月下旬的天还有点热,下午刚下了骑射课回乾清宫,自己正让梁九功抱着在乾清宫后殿的院子里看大水缸里养的鱼。 看得正起劲儿,就听见有太监慌乱的脚步声进来。梁九功先是斥责,那小太监赶忙凑上在梁九功耳边说了什么,马上梁九功的脸色就也跟着变了。 抱胤礽看鱼的人换了一个,梁九功接替那个小太监入了东暖阁。那天胤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乾清宫上下伺候的奴才连呼吸都比往日要小心,皇阿玛也没从东暖阁出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康熙给刚出生一天的七阿哥取名为祐,宫里内外这才知道后宫的庶妃戴佳氏生了个有腿疾的阿哥。 这消息落在众人耳朵里有同情的有诧异的,还有憋了一肚子劲儿想要看笑话的全都沉默下来。 祐,有庇护、天祝之意。给刚出生还不知道养不养得住的儿子取这么个名字,这就是康熙作为阿玛的一片拳拳之心。 不图他长大以后多优秀,就盼着老天爷能保佑这个孩子长大,一辈子平安顺遂没病没灾就行了。 这份心意胤礽明白,庶妃戴佳氏也明白。据说名字送到储秀宫配殿的时候,刚生完孩子还不能下床的戴佳庶妃硬是让宫女扶着从床上下来,朝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才作罢。 不过在宫里过日子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生了胤祐之后戴佳氏绿头牌就再也没有被净事房送去过康熙跟前,今年胤祐虚岁十二,戴佳氏依旧住在储秀宫配殿拿着庶妃的份例。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跟紫禁城的人表达一个意思:戴佳庶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圣宠,七阿哥胤祐也因为腿疾怕是要绝了日后的前程。 一个没有圣宠庶妃和一个没有前程的皇子,即便戴佳氏的阿玛在内务府任司库,时不常还能托人给女儿外孙送些补贴和银子,这些年也只能说没人故意克扣戴佳庶妃和七阿哥,更多的着实是一点儿也没有。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让胤祐小时候特别容易生病,一年三百天得有一百五十天要吃药。旁的皇阿哥是六岁入上书房读书,他是快八岁才来的上书房。 好在这小子自己要强,落下的功课咬着牙也要跟上来,据说有时候夜里背书背得直哭也不肯睡,戴佳庶妃劝不住儿子,就只得跟着整夜整夜的熬。 本来康熙都给了恩典,一直没让他搬去阿哥所独自居住。但去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向少言寡语的老七自己带着哈哈珠子和贴身太监找到乾清宫去了。 胤祐跟他皇阿玛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传出来,胤礽曾好奇跟梁九功打听过,一向最偏心胤礽的梁九功也只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只说七阿哥是个心思清明的,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全是没长眼,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胤礽也不再追问。只从那以后胤礽每次见这些弟弟都会下意识地多看胤祐几眼,不注意的时候什么都发现不了,注意了才发现老七有双特别倔强的眸子。 “二哥,我的文章做得还行吗。” “笔力不错,书读到心里去了,没糊弄先生也没糊弄你自己。” 胤祐话不多,是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是宫里的主子还是奴才,把七阿哥放在心上眼里的不多。 从小多病的孩子比胤俄胤禟这种恨不得把紫禁城倒过来玩儿的孩子有更多时间独处,孤单是滋养思想的沃土,一个人待着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想得多了。 心里想得多,说出口的话就少了。便是这会儿被胤礽夸了心里高兴,也只是垂眸弯了弯唇角,要不是胤礽习惯了仔细打量他,都看不出这小子是高兴的。 “不过你这个立意过于孤高偏颇,你才多大才经过多少事,怎么能下这么独断笃定的判词,日后当心移了性情。” 胤礽皱着眉头看向胤祐,这小子心气儿不低却又被这幅身子困囿,时间长了想事情难免偏执,只要是他认定了的道理别人想要从旁劝说他改,恐怕千难万难。 少年人如新笋破土、锐意逼人是好事,要是过分尖锐就会伤人伤己。这个道理胤礽想要跟胤祐掰开了说,可他自己都还是锐不可当的时候。 以己度人,他比谁都清楚胤祐这会儿保证听不进去这些说教,所以满肚子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还是给咽了回去。自己就是个当哥哥的,这事还是留给皇阿玛操心去吧。 “能听明白孤这个话什么意思吗。” “不能。” 胤祐着实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他老实摇摇头,看不出半分忐忑不安。毓朗此刻也在偷偷打量胤祐,只觉着这七阿哥还真有点滚刀肉的犟性。 “不能就算了,把你心里那股气憋着,等去了练武场好生把骑射也跟上来,别再病病歪歪的,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就好了。” 胤祐不是生来就这幅性子,只不过身体跟不上脑子,时间一长就拧巴了。既然如此那就把身体练上来,不就是吃苦头吗?他这么天天跟自己过不去心里怕是更苦。 胤祐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不妨碍他点头应下来。胤礽在这些年级尚小的阿哥眼里太子的话就是半个圣旨,不懂没关系记下来记牢了就行。 胤祐的文章看完还有两个,胤祺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没等胤礽召唤就主动走上前,用蒙语跟胤礽讨饶。胤礽连拿都懒得再拿过胤祺的文章多看一眼,只板着脸让他说汉话。 上书房教的都是四书五经史学典籍,出了这张门胤礽不管他说满语还是蒙古话,要是在这间屋子里他还不习惯说汉话写汉文,这上书房他就可以不来了。 第57章 “小五爷呢, 昨儿就跟你们说了大奶奶要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 “五爷在田里正忙,三天前统领衙门派了人下来巡田, 五爷刚忙完这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马上就能过来。” 旗地分给各个佐领, 有些会经营的整个佐领下的旗人都跟着得益,有些不会经营的年年亏损年年没钱, 过得要卖旗地的也不是没有。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每旗内的统领衙门每年都得派人下来看看情况, 要是有不对劲的就往上报到本旗内的都统跟前去。 沈婉晴也是临时起意, 没想到还正好跟都统衙门的人撞上了, 人家怕不是觉得自己就是故意蹭着统领衙门的人来的, 怪不得连个真正能说了算的人都见不着。 “什么叫应该快来了,珊华我不跟你斗嘴皮子,你赶紧去把小五爷给请来, 他今儿忙明儿忙,难不成以后都忙得不见大奶奶了?” 管着公中田地、林场和牧场的管事大多不是谁家的奴才,基本上都是佐领内的人家挑选出来的, 平时他们也不会一直待在城外这些庄子上, 都是农忙的时候过来看着。 阿克墩一家子在佐领内威望高关系也处得好, 戴佳氏说话还是有用。这个叫珊华的也是族里的小辈儿,从小身体不好每次佐领里挑马甲、步甲都选不上, 就找人谋了这么个差事先干着, 总比待在家里一分钱不挣的强。 戴佳氏平时为人热情又爽利, 见她隐约来了真脾气珊华不敢再推脱,转身走远去找人,没多会儿就领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汉子过来。 来人就是戴佳氏嘴里的小五爷, 年纪不大论辈分跟帅颜保是一辈儿人,族里那些族老毕竟年纪大了,许多杂事俗务就都归了这个小五爷在管。 三十郎当岁的汉子长得又高又壮,走到跟前来说话感觉都带着共振,沈婉晴觉得听他说话自己脑瓜子都嗡嗡的。 人家不跟沈婉晴客气,见了人先把这个据说把赫舍里家差点翻了个个儿的大奶奶打量了一通,随即开门见山问到:“大奶奶要花银子买自己家的鸡?” “不止鸡,其他家禽小菜都可以,这事怎么这么快连小五爷都知道了。” “公中的地和你家的连着,昨儿个晚上庄头儿又是杀鸡又炖鹅的还专门到我这边换了两坛子好酒过去,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乍一听沈婉晴这个主意小五叔也从诧异,哪有主子花银子从佃户和管事手里买自家田庄里东西的道理,这不是挑唆别人家的佃户跟主子闹事。 但看着晚上跟自己嘀咕了一晚上,一直在说真要是这样,那以后佐领家佃户的日子就好过了的媳妇儿,半夜起来撒尿的人突然就想通了。 这不是花钱买自己的东西,沈氏这个新大奶奶是在拉拢人心给自己造势,人家跟别的当家主母不一样,人家都是从内宅后院下手,这位把后宅内折腾一溜够,反而是先把手伸到庄子上来了。 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沈婉晴的用意,小五爷反而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稀奇。主子施恩笼络人心花点银子怎么了,她都从西院把管家权给夺了回来,以后整个赫舍里家都是她当家,她愿意花这个冤枉钱,外人谁都管不着。 “你们那边的佃户怎么弄族里不插手,不过这事其他家和公中不掺和,到时候庄头收鸡收鸭的时候别收到公中来,乱了公中这些佃户的心,大奶奶到时候不好交代。” “那肯定的,公中的产出向来都有专门的人来收,都是多少年的老例了哪能说坏了规矩就坏了规矩,真这么弄我成什么了。” “再说我家的佃户就这么些,刨去一年到头自己留下吃的能送到府里去的也不多,够自己家吃就行了。公中的人多,真要是都替我养鸡鸭羊我也吃不过来啊。公中的产出有该去的地方,我当然不好问东问西惹人不喜欢。” 没等小五爷说什么,沈婉晴就先发制人把要说的话都给说了。乍一听是她通情达理没打算做格格不入的那一个,细一想简直是字字句句都阴阳怪气,噎得人心肝儿都疼。 小五爷能不知道公中的产出是贱卖出去了?他能不知道这里外里的差价都进了哪几家的口袋?这沈氏是循规蹈矩吗,人家是看破了族里这点儿破烂事不惜的管,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才压根不碰。 “方才听珊华说小五爷正忙,我们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出门顺着这条道儿走到底就往戴佳嫂子的庄子上去,您忙您的,这个时节天大地大都不如地里的活儿要紧。” 小五爷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落在沈婉晴眼里只觉得好笑,这次出来能播下一颗种子就足够了,想要真正成为苍天大树能撬动既得利益群体的那一天还早得很。 亦或许这些人个个都食古不化,就算有更好的日子不惦记,就愿意一姓一族抱在一起,几家族老吃肉其他人捡肉渣吃也不是不可能。 沈婉晴不着急,毕竟他们垂垂老矣自己还年轻,该担心该焦虑的是他们不是自己,自己多的是时间慢慢等。 沈婉晴说走就是真的走,旗地匆匆看过一眼,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人就走了。 至于得着消息下半晌才赶过来的林场和牧场的管事,在听小五爷说了沈氏在赫舍里家定的新规矩之后,都面面相觑不说话。 毕竟这些管事又不都是几个族老家的,谁不知道那几家把着公中的地吃得脑满肠肥,谁又不想也过一过那样的日子呢。 石子扔在湖面泛起涟漪,石子沉到湖底湖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石子入了湖就不可能真的当做不存在,只不过沈婉晴抛出去的石子到底入了谁的心,就不好说了。 从自家的田庄到阿克墩家的田庄,沈婉晴真正开眼见识了一回满洲管家奶奶的威严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戴佳氏是能跟阿克墩打得有来有回的主儿,她家的庄头见着戴佳氏就像老鼠见了猫,都用不着戴佳氏问什么,就主动把所有账目明细摆出来,连库房都连夜收拾了一遍,只等着戴佳氏去看。 那殷勤劲儿看得沈婉晴心中忍不住连连感慨,到底是生来就要一辈子扑在‘打理家业’这件事上的掌家奶奶,跟自己不一样。 自己是靠着先进那么多的知识和多少年电视儿童的浸淫,把学杂了的知识都揉巴揉巴攒到一起才跌跌撞撞走过来。人家这是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铁血手腕,牛气得很。 沈婉晴夸人的时候从来不吝啬,也从来不背着人夸。戴佳氏听着沈婉晴换着花样夸人的话脸都红了,本来打算还要独自多在庄子上待一天的人,次日一早就主动说要陪沈婉晴一起回来去巡铺子。 “你家有个粮油铺子跟我家的酱园子正好挨着,我家有两个做酱菜特好的师傅,你还能带些酱菜回去。” “我知道那家,我院子里的丫鬟老让门房上的小子出去买糖蒜和酱黄瓜,没想到是嫂子家里的生意。我不跟嫂子客气,糖蒜、酱黄瓜和酱豆腐都得一样给我来上一大碗。” 在京城开铺子,要么就往死了卷高雅卷稀缺性,最好全京城吃这口饭的就你这一家,不管卖什么卖得有多贵照样能赚得盆满钵满。 相对应的就是身后一定要站着大靠山,要不然哪天得罪了人或是惹了别人嫉妒,一定会很快死无葬身之地。 好比眼下的广源行,全京城谁家的钱庄都不如他家荤素不忌大小通吃。现在出了事别的几个钱庄票号都得了准信儿,把外头放的印子钱本钱拿回来,别逼出人命以后别碰这事,老老实实待上几年这事也就过去了。 只有广源行不光倾家荡产都捞不出人来,这几日还听说连背后的靠山都折了进去。 广源行背后最大的股东是宗室里的一个贝勒,前儿个被康熙叫到宫里去臭骂了一顿,贝勒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不好说,听说万岁爷已经起了从他们家另一支挑人来袭爵的心思。 要是没了爵位,这一支就从贝勒成了闲散宗室,要不了多少年子孙后代就查无此人了。 这一招太诛心,比把广源行的老板一家子拉到菜市口杀得人头滚滚,更让上面那些宗亲勋贵害怕。在他们心里夺了他们的爵位,可比要了他们的命更绝望。 沈婉晴找不着那么硬的靠山也不想出那么大的风头,家里这几个铺子就得尽量往下沉。什么买卖跟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有关,就做什么生意。 米店油店、杂货铺子、成衣铺子,供人歇脚的茶水铺子、再有就是酱园、南边来的干货海鲜行、辽东的皮料山货铺,都是一条街上开个一两家都能活下去的买卖。 戴佳氏弄了个酱园,她手里肯定有拿着各种酱菜方子的老师傅。赫舍里家没这些方子,这些年就一直弄了个杂货铺子让家里的掌柜守着。 本想着两家紧挨着隔壁开铺子,戴佳氏的酱园生意这么好,赫舍里家的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谁知到了地方一下马车,酱园子的生意好得掌柜和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热闹得跟后世的菜市场一样。再看看自己这边的杂货铺,说是门可罗雀都太客气了。 这大白天的,好好一个门头周正的铺子从外边往里头看竟然是黑漆漆的,走近了再看才发现柜台后面的躺椅上确实靠着个守店的人。 这种铺子里的柜台都高,躺椅又几乎放平了,从外面看是绝对不知道这个铺子里还有人。非得走到柜台跟前了踮起脚往里看,这才能找着人。 第58章 “大奶奶快回去瞧瞧, 咱们佐领下可好些年没得宫里的赏了,我也跟着去沾沾喜气。” 知道发生了什么戴佳氏先抚掌大笑,不让丫鬟再去隔壁弄什么酱菜一起带着走, 这种小事什么时候弄不成。今天最重要的就一件事,跟着沈大奶奶回去看看毓庆宫到底赏了什么下来。 “家里现在有谁在, 谁让你找来的。来送赏的是毓庆宫的哪位太监,这会儿还在家里?” “二老爷昨儿也进宫当值去了, 这会儿就二爷在家。” 二爷就是西院的图南,今年十三岁的图南不是个多话的性子, 虽然也因为东院西院的矛盾对沈婉晴摆过脸色, 但回头见着自己这个大嫂还是规矩周到, 并不曾有过什么不礼貌的地方。 沈婉晴还记得毓朗去西院的那天, 回来跟自己说图南跟他说的那些话。舒穆禄氏再不好,对她两个儿子总是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图南能明白他额娘的心并且看透他阿玛到底是个什么人, 沈婉晴就觉着这孩子着实难得。 “来送赏的太监姓高,这会儿还在家里。是老太太让奴才来找您的,老太太说家里你当家主事不露面不行。” “知道了, 我这就回去。”高来喜, 沈婉晴听毓朗提起过这个人, 专门给毓庆宫守门的太监,是个很精明圆滑的人。今天来的人是他, 就说明毓朗在毓庆宫的日子着实过得不错。 “房良, 这两天抓点紧把东西都处理了, 能便宜卖的卖了不能卖的就送人,铺子在这条街上开了这么多年多亏街坊四邻的照顾,别舍不得东西。” “大奶奶放心, 这些东西我就怕别人瞧不上,哪有什么舍不得的。” “走吧走吧,别让高公公久等,你这铺子里的东西旧是旧了些,只要老房不怕亏本肯定有人要。别的不说,就那些瓦罐给我留着,我拿回去给那些老客装酱菜。买酱菜还送个罐子,管他罐子好不好呢拿回去干嘛都行啊。” 戴佳氏一直觉得沈婉晴聪明,聪明得什么事情她好像都能摆布得开。怎么这会儿反而愚笨了,别说这么个破铺子里的东西怎么处置,便是转头有人一把火把铺子烧了,那也不如眼下的事情重要。 沈婉晴是真不着急,高来喜能要了这个差事,说明他今儿出宫就是奔着跟自己拉关系来的。不管这是高来喜自己想要跟毓朗搞好关系,还是他得了太子的指示代替太子来给赫舍里家施恩,他见不着自己的面是肯定不会走的。 她不疾不徐地一项一项把事情安排好,甚至连房良和活计回去了住哪儿都说过了,才跟着戴佳氏上马车往回走,的的确确就是在死装一下,装得让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看看自己这个大奶奶多么稳如泰山云淡风轻。 “大奶奶跟我说句实话,太子爷的赏赐都送到家里了,你怎么一点儿高兴劲儿都不见啊。” “高兴啊,谁说我不高兴,得了赏赐还不高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高兴?嫂子若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都出汗了,这都是因为太高兴太激动出的汗。” “你少哄我,你这是早上城外冷穿多了捂出来的汗,真当我傻啊这么糊弄我。” “哪里敢糊弄嫂子,这几天要是没嫂子陪着我我连个人都不认识。我就是在她们跟前装个样儿,好让她们觉着我这人底气足心思深,遇着什么事都不塌了排场,以后才好差遣她们啊。” 戴佳氏知道沈婉晴说的她们是谁,除了据说是从佟佳氏身边要来的两个嬷嬷,还有刚从这个要死不活的杂货铺脱身的房掌柜。 “要说你这人也是有意思,别人都是巴不得什么位置都放上自己的人。你倒好,出来三天一个管事都没换还都要用,我是想不明白你这是什么路数。” 或许是沈婉晴的态度过于平淡,在马车里坐定的戴佳氏心里那兴奋劲儿也跟着渐渐淡了。 她更好奇的是沈婉晴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庄子离京城远,庄子上的管事跟佃户之间的更熟悉关系更深,不换庄头儿几个戴佳氏能理解。怎么现在连房良她也不换,她手底下就没一个能用的人? “嫂子,我现在是管家不是圈地,真要是处处都换成我的人才不像话了。” 要是真的处处都是自己的人,到时候麻烦事反而更多,光是如何才能叫手底下的人口服心服不觉得你在厚此薄彼,就得无端耗费许多精力。 权利这个东西,从来没有谁一个人能吃干抹净。自己一个外来户一来就把人家一家子连根拔起,这可比把二太太挤下去得罪的人要多得多。 现在自己再怎么跟二太太争,把佟佳氏都气得不轻都没关系。底下人的利益自己没动,她们从心底里就只是在观望在看热闹,毕竟谁当主子不是主子,跟他们有什么大不了的关系。 可要是自己贸贸然把管事换了,就好比青霜的娘就是在宋庄头底下做个小管事,昨天宋庄头走的时候还专门给青霜拿了个包袱,两人站在远处有说有笑,看上去跟亲戚差不多。 自己要是嘎巴一下非要把宋庄头给换了,青霜的娘肯定就要受影响,到时候连带青霜会不会对自己这个大奶奶心存不满? 她在东小院当差这么多年,这么多交好的丫鬟婆子,会不会被她的态度影响,这都是换了一个人之后自己需要操心的。就为了所谓的立威给自己惹回来这么多麻烦?那才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便是自己以前上班的集团,每个大区的老总隔几年就要互相换一次,也没见哪个老总来了就底下的人都换了的,顶多也就是在几个最关键的岗位换上自己的心腹就可以了。 现在的赫舍里家,不是沈婉晴瞧不上舒穆禄氏,而是实在她们管得太稀碎。自己见过的这几个管事没一个是她的人,既如此那就先用着呗,好用的留下不好用的以后再想地方调走,到时候这些人不就都成自己的人了。 “自己人不自己人的得看我能给他们什么,往后我自己的生意做起来了,他们都巴不得是我的人。” 听着沈婉晴的话戴佳氏觉得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沈婉晴这人特别怪。别人心里有这般谋算都恨不得藏着掖着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一问她就全说了,怎么就这么大方。 “嫂子,这种琢磨人的本事不是什么大本事,我知道是因为我就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再说我有我的家你有你的家,我跟你说了你也是回你自己家去捣鼓这一套,又不碍着我什么事,我不跟你说真话你难道不会发现,到时候又得背地里说我小气了。” 沈婉晴故意做出一副傲娇矫情的样子,好似在嫌戴佳氏怎么老问这种笨问题,偏这幅样子落在戴佳氏眼里却成了可爱又娇俏,她从未见过这么生动又通透的女子,看得人好生欢喜。 杂货铺在外城,马车一路尽快往回赶,等到家的时候还是花了些时间。 从马车上下来,就发现家门口还停着两辆马车,一问门房才知道是佟佳氏的两个老妯娌来了,应该都是得着太子送了赏赐立马赶过来的。 “那两家的人我认识,这会儿肯定都在老太太跟前,我先过去看看,你去忙你的。” “好,老太太那边我就都托付给嫂子了。” 不该客气的时候不用客气,戴佳氏去正院安佟佳氏的心,沈婉晴直接牵着芳仪往东院走。 “想不想跟我一起见见宫里来的公公?” “嫂子,我还是先回去吧,出来几天额娘该惦记我了。” 芳仪嘴上说怕钮祜禄氏惦记她,但其实是她怕自己额娘知道她嫂子回来了,本来不往前头来的人突然又起意要过来。 这一次出门芳仪看着她嫂子的言行和处事,觉着这个家就得她嫂子管着才行。她也清楚她嫂子才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今儿要是额娘敢去毓庆宫的人跟前找不痛快,回头自家嫂子还指不定怎么想法收拾她。 “那你先回去,跟额娘说我下午过去请安。” “嗯,知道了。嫂子先忙嫂子的,额娘那边有我。” 小姑子聪明,不用自己刻意嘱咐就知道该怎么做。沈婉晴站在回廊下看着芳仪走远了,这才带着人进了书房。 书房里图南和前院管家在招待高来喜,两人一站一坐把高来喜奉在上首,见沈婉晴进来双方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图南起身迎上前,他从西院过来的时候舒穆禄氏叮嘱了好些话。 让他稳重些别慌了手脚好好招待宫里来人,又说要是可能的话能交好毓庆宫来的太监就最好,还说也不要慌了阵脚,自己才是赫舍里家的爷,不能殷勤太过让一个太监看了笑话。 这也要那也要,本来图南觉着不过是大哥和阿玛不在家,自己帮着出面招待一下的小事,莫名就成了轻不得重不得的大事。 十三岁的孩子忐忑拿不定主意,见着高来喜之后就更显得手足无措。越是这样图南就越觉得自己这幅样子摆不上台面,自然而然就更紧张了。 他见着沈婉晴简直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毕竟能一过门就把自己额娘和阿玛制服住的人那能是一般人?他可从来没见过阿玛那么气急败坏直跳脚的样子。 “大嫂,宫里来了这位公公来送赏。” 图南其实还有挺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干巴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就不做声了。 “奴才给毓大奶奶道个喜,太子爷前阵子得了些好皮料和稀罕玩意儿,昨儿毓大人在人前露了脸,咱们毓庆宫上下都跟着高兴,今儿太子爷特地让奴才送些东西过来。” 第59章 “毓大人胆大心细武艺超群, 昨日一回毓庆宫太子爷就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大奶奶您说这要还不是大喜事,还有什么事大喜事。” “七阿哥没事儿吧。惊了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来喜说得眉飞色舞, 说得兴起之处几乎要拍着大腿跳起来。那劲头儿好像在可惜怎么当时他不在场,要是他在他也能飞身上马去救人。 沈婉晴听得心里直直往下坠, 毓朗不是真的二愣子,为什么非要这种时候去出这个风头, 要是单纯只为救人其实没有这个必要,那么多武谙达都在, 难道真就只有他骑术胆色盖世无双?怎么可能! 他是为了救人, 也是为了给太子爷再交一份投名状。大阿哥先进练武场出了风头, 今年也不过十七八的太子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偏偏你是君他是臣, 胤禔作为大哥骑在马上器宇轩昂教授弟弟们骑射功夫这叫理所当然。你太子爷要是紧跟其后也上去遛这么一圈,这就成了心胸不宽广。 毓朗这一出便是替太子出头,一巴掌打在大阿哥和他的随从侍卫脸上。让你们只顾着自己耀武扬威, 七阿哥真要听了他的话不怕摔死出个好歹,这事可就真闹大了。 而对于毓朗而言,今天的事情过后, 他就是抛开赫舍里这个姓氏也只能当太子爷的铁杆了, 至少稀里糊涂就挨了他一嘴巴的大阿哥胤禔和明珠一党, 绝对绝对不会想招揽拉拢他。 想到此处,沈婉晴是真笑不出来。但这个时候又不能哭, 就只能装出一副惊讶后怕的样子来, 先糊弄过去再说。 “听说回了阿哥所以后有点儿发热, 太子爷昨天下午就遣了太医过去守着,奴才今儿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没听着有什么别的消息,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高来喜没想到这个沈氏非但没欣喜若狂, 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七阿哥如何了。这精明人还挺有人情味儿,也不是那等得了好处就轻狂的人儿。这让他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这夫妻俩可交。 沈婉晴还不知道自己上了高来喜的小本本,该问的问过了,高来喜身为毓庆宫的太监也不能在宫外久待,几乎是掐准了时候春纤拿着荷包从外头进来,打断了两人还要继续寒暄的节奏。 “哟,时辰不早了,太子爷还等着奴才回话。” “公公是大忙人,我也不说那等虚话强留公公。只盼着下回我家大爷再有什么这种喜事,到时候还能跟公公见面说说话。” 高来喜是要回宫的,沈婉晴什么吃食东西都没准备,只让春纤把荷包送到他手上。 接过荷包随手搓了一下,轻飘飘的荷包里放着的是银票,收惯了这些的高来喜一摸就大概知道沈婉晴往里头放了多少,脸上的笑意也更加殷勤了些。 “大奶奶别客气,往后奴才给您跑腿的时候肯定还多,万千不用客气。” 高来喜是毓庆宫的管事太监,能让他经常跑腿不就是说往后毓朗在太子跟前前程远大吗。话是好话,就是听得沈婉晴一颗心拔凉拔凉,送走高来喜以后转头脸上的笑意就褪了个干净。 “小万总管,麻烦你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一趟,把这事跟老太太说一说,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诶诶,奴才这就过去。” 送走高来喜,家里的管家笑得整张脸跟老太太院子里的菊花有得一拼,压根没看出来沈婉晴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他爹原先就是赫舍里家的总管,三年前他爹去世,他就自然而然顶了上来。这种父传子的管家沈婉晴本不想动,也是打算能用就用。 但这个小万总管实在是没用,别说管一个家就是连待客都弄不明白,现在没得罪人那是他运气好,以后再由着他这么稀里糊涂混日子可不行。 “大嫂,我是不是做错了。”小万总管乐颠颠地往正院去,留下图南有些臊眉耷眼,他要是还看不明白刚才自己哪儿做得不对,就真是个傻子了。 “没做错什么,宫里来人再怎么殷勤都不算错。”沈婉晴摇摇头,“是你的态度不合适。” “你是赫舍里家的爷,我们家再是不如索中堂和承恩公府显赫,你也是主子爷。他高来喜再是在太子跟前当差,他也是奴才太监。 你敬着他他当然高兴,但要是这份敬过分了,不管你心里舒服不舒服,他自己心里就该别扭了。” 有时候不恰当的殷勤反而让人难受,高来喜能给毓庆宫守门,就说明这人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图南这么对他他才不会觉得有面子,反而会看轻了他。 有赫奕这么个阿玛,图南就不能是个笨的。稍微想一下他就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拱手朝沈婉晴拱手作揖,“弟弟明白了,多谢大嫂提点。” “提点算不上,以后你见的人多了,这个度自然就会拿捏了。你才多大的岁数,便是有什么不合适别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就跟应届毕业生一样,年轻人总是有更多的试错空间和新手保护期,沈婉晴当年第一次给人送礼的时候也羞得面红耳赤,站在那里只觉得手也抖脚也抖,现在让春纤把荷包塞给高来喜,已经自然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这都是练出来的。 沈婉晴的话图南听得若有所思,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冲沈婉晴拱手作礼,才转身离开回西院去。 “这个图二爷真有意思,看着倒是跟二太太二老爷不一样。” “他才多大,要是现在就长成二老爷那样,才真有鬼了。” 回到东小院,一进屋入眼的就是太子赏下来的东西,一百两雪花纹银,一把腰刀一把弓,这两样东西沈婉晴便是不懂行也看得出是高档货,说不定还是别处进贡来的。再有便是两匹宁绸两匹织金缎,和一箱子上好的狐皮。 这些东西都是马上就能用得上的,没有一样是内造的摆件,得供起来只能看不能摸的。 沈婉晴仔细看过这些东西就知道太子对毓朗的态度真打算把他往亲信心腹培养,要不然今天赏下来的东西就该是什么瓷瓶啊玉如意之类的,中看不中用。 “雪雁,把这些狐皮收拾收拾看看能不能给你家大爷做一件蟒袍入冬了穿。” “这皮子可真好,一点杂色的毛都没有,大奶奶您看看。” “一点皮子罢了不许小气,狐皮你大奶奶我又不是没有,库房里不还放着好些。 太子爷赏下来东西不能浪费,这些狐皮做里子,要是少了就从库房里挑颜色差不多的添上。外头也用太子赏的织金缎做面,主子赏这些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咱们得做成衣裳让你家大爷再穿到太子爷跟前去,太子看了才欢喜。” 毓朗像是开了挂,每次进宫去当差总能或多或少在太子跟前露脸,连带沈家都跟着沾光成了太子和世家的联络人。 人不能跟命斗,或许自己会落到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止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意外。 自己不知道原本历史线上的胤礽身边有没有毓朗这个人,也不知道若是自己没来原主没死,毓朗会跟原主做成什么样的夫妻。 太子胤礽更加不知道现在世界上有一个自己,知道他未来的路,还生怕他走上既定的那条路,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冥冥之中已经开始改变的征兆。 想通了这个关窍,沈婉晴当即起身去西厢的小书房里写下一封信,“春纤,下午你回去一趟把这个信给我娘,让她等我爹晚上回来了交给他。” 据之前太子跟毓朗说的,石文炳最迟这个月就该从福州出发往京城来。 石文炳进京名义上是述职,但他这次回来一定会带上未来的太子妃。沈婉晴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依稀记得太子成亲挺晚,因为什么不记得了。 毓朗不是没主见的人,他每次从宫里回来,会跟自己说起毓庆宫和他当差的事,也会提及他以后的前程若是能如何如何就好。 但他只是说一说,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有数,就像自己不愿意他插手自己如何管家一样,他的前程和仕途该怎么谋划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由不得别人来左右。 所以沈婉晴想要以最稳妥的方式接近太子,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以‘太子亲信内眷’这个身份去接近太子妃,既是这样,自己在对待石文炳和石氏的态度上就得更殷勤些。 之前毓朗跟沈宏世商量怎么在石文炳进京之后帮忙料理石家的事,当时沈婉晴就觉得这事不该等,这些事情哪有等人都到了京城再办的道理。 说到底还是这两家的人身份太高了,沈家以世代读书人家自居,毓朗往上数三代还真有爵位,轮到他了再差也还是个满洲旗的佐领,平日多是别人捧他们,哪有他们捧别人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沈婉晴对太子的事情还是本能的抗拒,不想多沾不想多管,躲还来不及鬼才想主动凑上去。现在心态变了,自然就见不得他们这么连差事都做不好的样子。 信里写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沈宏世不要干等,赶紧派两路人分别走水路和官道往福州的方向去迎。 迎到了石文炳一家,问问人家京城的老宅有没有人留守,需不需要帮忙。顺道多看看人家带回来多少人,路上有什么需求。 然后留一部分跟着石家往回走,派一部分回来该张罗的张罗该添置的添置,最好是等石家到京城的时候,家里的炕是热的茶是刚泡好的饭菜是合口味的,这才叫把太子爷的嘱咐放在心上了。 石文炳从康熙二十年起驻守杭州就没再在京城长住过,这次回京之后他还要不要回福州不好说,但石氏是肯定要留下的。 第60章 沈婉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恶作剧能把钮祜禄吓得转身就跑。 本来只是想卖个惨, 顺道让钮祜禄氏长长记性,下次别再这么有事不露面她得礼佛,没事了又她是长辈是大太太这么摆架子, 挺没意思的。 现在可好,她吓得一溜烟跑了!沈婉晴连起身都不好再起身,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晕着,让秋纹和青霜两人架着扶着回的东小院, 躺在榻上弱风扶柳地等大夫来。 天气渐凉,罗汉床上已经换了厚实的羊皮褥子, 羊皮褥子底下还垫了一层厚毛毡和絮了棉花的垫子。羊皮褥子羊皮一面朝下缎面这边朝上, 身后还有换成短绒柔软的迎枕和靠枕, 哎呀那个舒服劲儿可别提了。 沈婉晴从有点儿紧张, 生怕大夫等会儿看出来自己是装晕,到舒服得松了筋骨歪在榻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等大夫真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还是秋纹连着喊了两声才惊醒过来。 “我没事了,刚刚可能就是累着了。” 沈婉晴一抬眼就撞进秋纹全是担忧的眸子里,她想问你刚刚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话, 我这就是装的, 可又觉得这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就只能强调自己真没事。 “哪能没事啊,奶奶这一倒奴婢心都跟着倒了。” 沈婉晴想起身却被秋纹一把给按住不让动, 她当然听到沈婉晴跟自己说的, 但听到了又怎样, 晕了就是晕了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奶奶有本事,我们就傻子一样跟着奶奶,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全忘了这段时间您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家里家外多少事都是您操心,再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没那么夸张,我就忙着该忙的事,吃穿用度不是都有你们替我操心了嘛。” 沈婉晴是真没觉着自己有秋纹说的这么日理万机,赫舍里家的事是麻烦,可说到底还不都是动动嘴皮和脑子的事。 大部分时候自己连低身下气去求人都不用,都是想着怎么干了就怎么跟底下的人说。底下的人听话能干就干,不听话不能干实在不行就换了嘛,反正多的是人能干。 家里一日三餐端到跟前来,早上有人给梳头打扮,衣服穿什么说一声就有丫鬟提前熨好,脏了的衣裳鞋袜脱下来婆子收走了,压根不要自己操心什么,这要还不是舒服日子,那到底什么是舒服日子沈婉晴都想不出来了。 “我们哪有奶奶说的这么好,快别这么说了,奶奶再这么说奴婢几个就该翘尾巴了。” 沈婉晴本来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越说越觉得自己身边幸亏有她们几个,省了自己多少事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发财,这种好日子傻子才不想过。 “我说的都是实话,秋纹姑娘脸红什么啊。” “不跟姑娘耍嘴儿了,您赶紧靠好了奴婢去请大夫进来。” 来的还是赫舍里家惯用的彭大夫,看来自己这一晕私底下不少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怀上了,要不然不能大老远地把擅长妇科的彭大夫请来。 “大夫,我就是这几天在外边巡田累着了,今儿早上又吃得少了些才觉着有些头晕,没什么大事吧。” “大奶奶稍安勿躁,老夫诊脉的时候您别说话。” 望闻问切,老头儿进门一照面就知道今儿没大事,拿出脉枕搁在沈婉晴手腕底下,手还没搭上去这位沈大奶奶就先自己给自己把病给断了。 “噢。” 沈婉晴其实有点害怕看病,以前每次去医院体检她都磨磨蹭蹭,非要拖到最后一波才肯去。 还有单位上有员工病了她这个当领导的要去探望,真就是每次走到医院门口都腿软。现在面对面看着老大夫给自己诊脉,她都有点庆幸刚刚自己没非要坐起来,毕竟这下子的腿软真不是装的。 “大奶奶不用紧张,只是诊脉而已,不用扎针。” 彭大夫这段时间总在西院进出,断断续续不知道听了多少有关于东院大奶奶的传闻,在西院那些丫鬟婆子口中二太太如今落得这步田地,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躺在床上保胎,都是被大奶奶给气的给逼的。 当大夫的这种话听得太多,这辈子见过的人更多。尤其彭大夫本来就是多给妇人看病,内宅里这些纠纷故事他可太清楚了。 这位沈大奶奶是不是个好人他没法下定论,但进来之后只看这个东小院上下奴仆的精气神和沈大奶奶的面相,彭大夫就觉着西院说的那些话,怕是不怎么真。 现在再看沈婉晴这么个诊脉都绷着脸一副紧张兮兮,自己说不让说话就连呼吸都放缓了,只有脉象越来越急明显是真的害怕的年轻妇人,就又觉得西院的话自己顶多只能听信两三分。 “大奶奶安心,您的脉象都还好,今日晕倒应当只是一时累着了。” 沈婉晴脉象还算好,看不出有什么病症,“不过大奶奶体内有些上热下寒,平日里是不是明明手脚都是热的,一到了来癸水的时候就小腹隐痛。” “有点儿,不过还好只一两天就不疼了。” 沈婉晴点点头,原主是有这个毛病。上次这具身体来月经的时候自己还没过来,按道理说前几天该来了又迟迟没到,她还没切身体会过到底有多疼。要不是今儿她自己知道是装昏,她都得以为自己是不是怀上了。 “不疼不代表没事,不过大奶奶还年轻,这两年好好调养等过几年就好了。” “还要调养啊,不用吃药吧。” 沈婉晴不想吃药,彭大夫闻言愣了一下。内里虚寒说不定会影响怀孩子,他以为他这么说了这位大奶奶得着急,可看这个样子她好似并不在意这两年生不生孩子。 “不用,平时饮食上注意一点儿,冬天别着凉夏天别贪凉,要是过段时间来癸水的时候肚子还疼,到时候再考虑吃药。”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没大毛病死不了人,趁年轻想再浪几年就浪几年,要是等到真想要孩子的时候要不上,再来调理吃药也可以。 沈婉晴听懂了,高高兴兴答应下来,让春纤包了封大红封给彭大夫,这才差来喜套上马车把人送回去。 “凝香,中午饭我先不吃了,你弄个皮蛋瘦肉粥和蒸饺热在砂锅里就好。蒸饺要纯肉馅的,等我睡起来再吃。” 沈婉晴还想再多过两年这种又能吃肉又不用生孩子的日子,彭大夫这么一说她就又多放心了一点儿,送走大夫拉过羊毛毯仔仔细细给自己盖好,这会儿她就想睡一觉,别的什么都不想干。 送走彭大夫,耐心等着沈婉晴睡熟了,春纤这才出东小院往正院走,跟佟佳氏回禀彭大夫亲口说大奶奶是累着了才晕倒,紧跟着又说大奶奶要她抽空回沈家一趟,问老太太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这话听得佟佳氏太阳穴直抽抽,赶紧喊嬷嬷开她自己的小库房,挑了好几样山珍药材出来让春纤拿回东小院,又一再嘱咐这几天千万别再让沈氏累着,这才很不放心地让春纤离开。 “我就说肯定没事,老太太我真没说谎,我隔着沈氏还有八丈远她突然就倒了,您说这吓不吓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干,这事我跟前的嬷嬷丫鬟都能作证。她这一昏不要紧可别赖上我,这事跟我没关系。” 钮祜禄氏跑回自己院子之后,当下就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跑,可那会儿要她再去东小院看沈婉晴她不愿意,干待在自己院子里等消息又觉得不好,思来想去实在没地方去就只好来了佟佳氏的正院。 “你还好意思说你什么都没干,你儿媳妇儿刚过门就帮你把掌家权从老二媳妇手里拿回来,你这个东院的大太太不说帮衬帮衬新过门的儿媳妇,怎么连句软和话哄人的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钮祜禄氏说得理直气壮,听得佟佳氏眼前一黑又一黑。以前钮祜禄氏还年轻,虽然也是个当不起事的性子但好歹还听话,现在丈夫不在了儿子长大了,怎么还越发又愚钝又愚蠢了。 “额娘,我才是当婆婆的,沈氏把管家权拿回来也不曾到媳妇跟前来尽孝,她既然自诩是东院的管家奶奶又何须我去帮衬。” “糊涂!你就是个糊涂虫。” 佟佳氏明白这个大儿媳妇这段时间板着脸稳坐高台什么都不管不问是因为什么,但真正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被气得够呛。 “你出身也不过是钮祜禄氏的旁支,就算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是掌上明珠什么好的都捧到你跟前来,但你也嫁做人妇这么多年了。再过两年你也要抱孙子了,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掰开来跟你说。” “你是哪个排面上了不得的人物,你想要什么我们就该给你什么,没给你你就撒开手一概不管了?你到底是在跟谁置气,你跟谁置气谁都不会因为你生气了,就把权力拱手让给你。 再者说什么叫沈氏把管家权拿回来要去孝敬你,她倒是敢真给你敢接吗?你接过来能管得好吗。老大还在的那两年家里是你这个大太太管家,还是我这个老婆子帮你这个大太太管家,这事我不是你是不是都忘了。” 别说老二媳妇和外头那些管事和佐领下的事她能不能摆布得清,就说方才来家里的戴佳氏和富昌家的女人,她们宁愿枯坐在自己这里等沈氏过来,也没人提一嘴说要去东院给钮祜禄氏这个大太太请安,这还不够打她脸的? 当年钮祜禄氏这个大儿媳妇是佟佳氏看中的,当年能看中她就是觉得她模样好气质也好,十五六的小姑娘坐在那儿八方不动,看上去特别沉得住气。 现在看来她哪里是沉得住气啊,这简直就是块木头,脑袋空空还担不住事,蠢得让人跟她继续讲道理的心都没了。 第61章 本来毓朗的打算是自己入火器营, 就算谋不到翼长这样的官职,他也愿意平调或降职去从护军校做起。 当时他的想法就是觉得火器营这个地方要紧关键,只要自己能进去站稳脚跟, 往后进退之间就能比现在有余地。 毕竟要是真的只会花钱走关系拍马屁,这活儿不光自己会, 整个紫禁城能找出一堆儿这样的人来。越往后太子跟前人就越多,自己光靠姓赫舍里做不到真正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莽撞太嫩了些, 自己离太子不近却也不远,便是不借着太子的力进火器营, 名字一报上去恐怕就得摆到万岁爷案头上。 太子如今轻易不出毓庆宫, 自己来毓庆宫当差这么久了更是压根没见他出宫过哪怕一次。 就这么着才短短一个来月, 万岁爷那边就已经一会儿捧着太子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往毓庆宫送, 还提前告诉太子石家要进京的事。 这可不是单纯的让太子爷去讨好老丈杆子,这是万岁爷希望太子主动去联络石家和跟石家有关系的势力。 索额图不是一直把太子当成赫舍里家的太子吗?那就看看太子大婚以后有了太子妃和石家,到时候又是谁离太子更近。说句大不敬的话, 太子有朝一日登基继位,承恩公得是石文炳可不是他索额图。 一会子又连乾清宫听政都不让太子去,不让去也就罢了, 还非让太子去上书房去管那些小阿哥。说得好听是兄友弟恭, 其实本质上还是敲打太子。 你是元后所生, 朕爱重元后,所以你是太子。但是若当年朕不那么爱重元后, 亦或是没看中赫舍里家, 你这个太子就跟上书房里的所有皇子没有任何区别。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这话没错, 但是也不能左边下雨右边打雷,完了脑袋顶上一片艳阳高照吧,还让不让人活了。 太子都是这样的处境, 自己不过只是太子跟前的侍卫奴才,就该更加小心再小心,即便看着前程似锦也得走得如履薄冰。毕竟太子真出什么事,万岁爷一定不会杀儿子但一定会毫不留情杀了太子身边的人。 如此一来,还是太子的谋算更周全。 毓朗本就是镶黄旗下的佐领,苏合与玛尔泰最初都是毓朗合乎规矩从佐领下遴选出来入的护军营。毓朗离开护军营之后并没有带两人走,自己护军校一职也没让他们两人接替。 当时毓朗多少觉得憋屈,没把自己的人安置妥当,现在看到反而歪打正着。在外人看来,苏合跟玛尔泰如今已经跟毓朗远了一步。 等再过两年火器营完全组建好从上三旗挑人进营的时候,这两人身上属于自己的印记就更浅了,至少不会有人直接把两人和自己连接在一起。 至于阿克墩,他是自己这一佐领下的骁骑校不错,但这种类似身份的人如前锋营等处的人太多了。 要是在太子跟前当差或当过差的满洲上三旗佐领下的旗人,都不能入选或者都得被打上太子的戳,那上三旗还能不能选出一个火器营的精锐来都不好说。 到时候真要这么干,遴选的范围就得从上三旗满洲旗开放到蒙古八旗和汉八旗,要是不愿意用蒙古人和汉人,就得往下五旗挑人。 不管哪种情况,其一上三旗的都统们不一定乐意,其二他们乐意了更好,跟沈家沾亲带故能用的人更多,别的不说就光是自己媳妇儿那二堂哥,只要他能有这个机会就没有他进去的道理。 人多了水就浑了,到时候再要从中挑选出来到底谁是万岁爷的亲信谁是太子爷的亲信,亦或是身后站着的到底是索额图还是明珠或是佟国维,谁又能说得清。 毓朗像是最刻苦的读书人,人家吾日三省吾身,他则是把自己这段时间走过的路办过的事在心里来来回回琢磨再琢磨。最后得出结论:不够踏实但运气还不错。 从继德堂出来,毓朗站在太阳底下缓缓呼出一口气。运气也是本事的一部分,这话是有一天夜里自家大奶奶跟自己说的,他从未听过这话,新鲜却又觉得有意思极了。 自己问她这话是从哪儿看来的,她说她不记得了。她还说有运气不够,得更加有本事才能保得住这份运气。这话她说是她自己悟出来的,当时听得毓朗抱着妻子笑得快活,说咱们家得出一个女先生。 那些话当时不过夫妻之间闲聊,不知为何就聊到那儿去了,之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头,这一茬自然也被二人抛诸脑后不再提及。 现在重新想起来,毓小朗在心里狠狠握了握拳,恨不得脸冲着太阳给自己加油鼓劲儿。这个样子可惜没让沈婉晴看见,看见了非得让人画下来,原来毓朗这小子也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想通了理顺了,毓朗脚下的步履都比平时更轻快些,然后刚走回毓庆宫值房就碰上七阿哥跟前的哈哈珠子来找自己。 因着飞身上马救阿哥这事,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毓朗都已经听了一箩筐夸赞他的话。人听了好话会飘这是本能,好在毓朗借太子提起火器营之事强行把自己又给压了下来,这会儿见着七阿哥跟前的人,毓朗已然看不出一丝得意或飘飘然。 “这些金疮药和这枚玉佩都是七阿哥给的,还请毓大人收下。” “微臣谢过七阿哥赏赐。” 哈哈珠子说的是给,到了毓朗这儿却是谢赏。胤祐跟前的哈哈珠子愣了一下,随即才低声继续道。 “毓大人不必客气,阿哥没别的意思。昨天阿哥回去就说瞧见大人手上被缰绳勒伤了,本来昨儿就要来看看,回去就受惊发热就没能来。” 皇阿哥身边的人这么平易近人毓朗还是第一次见,对此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点点头接过胤祐派人送来的药膏,“还请回禀七阿哥,奴才身为侍卫职责所在,阿哥无须多思。” 说着又抬手露出掌心已经浅淡了大半的勒痕,“这点儿小伤再过两天就该看不出来了,惊了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次从马上摔下来都没事,下回七阿哥再上马就该一路平川了。” “那就借毓大人吉言了。”哈哈珠子仔细看过毓朗手掌上的伤,确定真的没什么了才欢欢喜喜离开。 半大的孩子最怕这种情况了,再小一点天不怕地不怕,摔了拍拍屁股爬起来又能往马上爬。再大一点心里再害怕也能硬着头皮上去,因为知道这会儿不上回头这事越琢磨越害怕,日后就更不乐意碰马了。 其实要依着毓朗来看,七阿哥还是学骑马太晚。四五岁的时候找个谙达把他往马背上一扔,用不了几天自然就学会了。 什么腿疾不腿疾的,自己佐领下好几个腿脚有毛病的,也没见谁因为这个就怕骑马的。所以在这件事上毓朗骨子里其实是赞同大阿哥昨天那个话的,怕什么怕!又摔不死!真摔死了也就不用怕了。 不过这话毓朗不会说,七阿哥的事也轮不到他插嘴。万岁爷的儿子就留给万岁爷自己操心去,自己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就好了。 自觉想通了并且运气还不错的毓大人在宫里当值最后这两日日子过得很好,直到下值出宫,在宫门口听常顺把家里的事情一说,才彻底炸了毛。 “爷、爷,您千万别着急。今儿出门的时候大奶奶就嘱咐我这事先别跟您说,奴才我可是背着大奶奶跟您告的状,您不能把奴才卖了啊。” “啰嗦,你敢瞒着不说爷抽死你信不信。” 毓朗阴着脸进门,吓得门房上几人都躲在屋子里没敢出来。跟着房良回来的伙计王顺还是第一次见这一家的大爷,为此还留下了很长时间的阴影,一直觉着府里大爷就是个活阎王。 毓朗带着一身煞气往里闯,瞎子都看出来这是真来气了。有胆子大的远远跟着后头,想看看大爷这个脾气是冲着谁去的。直到亲眼看着毓朗进了大太太的院子,这才一拍大腿:大爷这是真把大奶奶放心尖尖上了啊。 “太太,大爷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喊什么,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我正要礼佛,你去、你去拦一栏他 。就说我今儿没工夫,让他明儿……” 这两天沈婉晴一直待在东小院没出来,连给正院请安都没去。一问就是那天累着了浑身没劲儿,想要再多躺几天。 钮祜禄氏这个气啊,她是不知道沈婉晴是假晕倒,但她就觉着这事怎么越来越不对劲。 她拿了管家权家里家外耀武扬威,弄得赫舍里家没了她就不行一样。转过头她自己累病了还全成了自己的不是,自己到底干什么了。 自觉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错的钮祜禄氏满肚子怨气,觉得这个儿媳妇太拿乔,什么大不了的事歇了一天还不够,还得一直躺着,也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这些话钮祜禄氏一个字都说出口,但又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她想让丫鬟拦住毓朗不让进,可毓朗浑起来谁拦得住,钮祜禄氏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神情更是来不及收敛,儿子就已经闯了进来。 “额娘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谁又在你跟前嚼舌根子了。进宫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往我跟前发脾气,你好大的威风。” “儿子是这个家的主子爷,大小事情不跟我说跟谁说,怎么就成了嚼舌根子了。” “我说的是沈氏的事,既然现在东院和正院的事都交给沈氏料理,以后额娘就不要过问,怎么做、好不好都由她说了算。” 毓朗不愿意听自己额娘这些绕弯子的话,以前是西院管家的时候这种类似的话他早就听够了。 第62章 在钮祜禄氏跟前发了好一场脾气的毓大人狼狈极了, 跟个没人要的狗儿一样被沈婉晴牵着回到东小院,就一头扎进西厢小书房里不肯出来了。 从宫里下值出宫本来就是傍晚,沈婉晴觉着他在宫里上五天班也累, 还专门让凝香做了蟹黄包子、红焖羊肉煲和板栗烧鸡,都是从冯嬷嬷那儿问来的他喜欢的口味。 这一闹菜冷了得回锅再热不说, 菜热了这人也不肯出来吃。沈婉晴站在书房外隔着窗户问了一次吃不吃饭,里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就知道这是真不想吃也吃不下,就没勉强。 等沈婉晴自己吃了晚饭又找了本闲书看了小半本, 抬手拿过毓朗搁在家里不喜欢的戴的怀表看看时间, 一看都八点半快九点了, 这才又起身往书房去。 “大爷, 今儿再不出来我可关门睡觉了啊,等会儿晚上书房里冷,冻病了别怪我。” “…………” “前两天太子派高来喜送了好些东西来, 狐皮已经收拾出来了,我打算让雪雁给你做一件皮袍子。” “…………” “你想做成什么样式的,常服袍还是斗篷, 在毓庆宫当值的时候让穿斗篷吗。要不你出来看看衣服料子, 颜色要是不喜欢就还用石青色的。” “太子爷宽和, 只要不是轮着那天守毓庆宫几张大门,在毓庆宫里都能穿。” 书房里没点蜡烛, 毓朗回来以后就倒在书房的躺椅里懒得动弹, 心里想的都是阿玛去世以后的事。 很多事不想的时候不觉得, 认真一想才发现感情自己记性这么好,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明明白白。 好多次他回来想跟钮祜禄氏说说,可钮祜禄氏这个额娘不是忙着带菩萨保就是在佛堂里。 起初毓朗还会耐心等钮祜禄氏从佛堂出来, 但即便她从佛堂出来了,也几乎没时间听长子说起外面弄不明白的事情。她还得照顾菩萨保和芳仪,他们更小更需要额娘。 毓朗曾经在心里想过,为什么弟弟妹妹跟前明明有奶嬷嬷和丫鬟,额娘却还是一门心思扑在他们身上。自己在外面被佐领下的那些旗人当孩子糊弄的时候,为什么连找个人说一说拿个主意都找不着。 毓朗不明白她怎么那么信佛菩萨,或者是她都那么信佛菩萨了,怎么自己还是有这么多难处,是佛菩萨管不了自己还是额娘压根没替自己在菩萨跟前求过只言片语,毓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就做件斗篷,太子送来的织金缎里有一匹驼色的,颜色花样都好,拿来给你做斗篷的面料肯定出彩。” 本朝官吏尤其是武官和侍卫的氅衣皮袍和斗篷讲究实用,皮料外边的缎面多是石青或蓝色,为了冬天上马方便不累赘更是很少有别的配饰。 可毓朗长得俊朗,眉目精致又不女气,沈婉晴就难免生了想要好好打扮他的心思。给自己的人精心搭配打扮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沈婉晴来回挑选才挑中那匹驼色的织金缎,要是不能用就太可惜了。 “有多好看,好看得大奶奶非得这个时候来跟爷说这个。” 沈婉晴语气了带着点点欢喜,听得书房里的毓大人再也坐不住,腾一下起身打开门,站在门口半是无奈半是嗔怪地看着沈婉晴,自己那点儿伤心难过的劲儿全被她给毁了。 “大爷身段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样的颜色穿在你身上不压个子也不显臃肿,到时候穿上走在人群里肯定一等一的打眼。” “什么脱衣有肉,这话也是能浑说的,当心让院里丫鬟听了去背地你笑话咱俩。” 毓朗从来没听过这种浑话,赶紧拉着沈婉晴进了书房。把人拉进来了才想起来屋子里没点灯,除了月光从窗户纸照进来的朦胧光亮,两人之间此时此刻的气氛实在是说不出的暧昧。 “大爷以为她们背地里不笑话啊。”沈婉晴没好气地朝毓朗翻了个白眼儿,两人在那档子事上莫名契合又较劲儿,每次都非要在那小小一张床上争个高低上下。 好几次早上春纤进来收拾床铺的时候都欲言又止,要不是沈婉晴每次都真心餍足快活的样子,春纤早就要怀疑两人是不是背着她们打架了。 “大奶奶怎么也不安慰安慰我,我都这样了。” “哪样了啊,我可只看见大爷的威风了。” 沈婉晴手臂松垮垮地搭在毓朗腰间,手心却紧紧贴在衣料上细细在丈夫劲瘦挺拔的腰间摩挲。今儿毓朗的表现她很满意,这会儿才乐意过来哄狗崽子一样哄他高兴。 “我威风过了,明儿这家里就该说你这个大奶奶不贤良淑德了。不说规劝我这个大爷孝顺额娘,还挑拨我这个大爷跟额娘犯浑。” 当时回来那一下子毓朗是真气昏了头,现在一个人在书房待了这么久,理智回笼才觉得这事办得不好。 自己在家里的时候少,沈婉晴在家里的时候多,当婆婆的与生俱来对媳妇儿就占尽了优势。要是自己不在的时候额娘真要难为霁云,毓朗除了事后生气跳脚又还能做什么。 “说你笨你怎么还真不聪明了,我是当媳妇儿的难道额娘就不是当媳妇儿的了?家里有老太太压阵你怕什么。 家里二太太还不知道跟不跟二老爷离京,便是不走往后家里的事也指望不上她。太太还要礼佛也不得闲,我这个大奶奶就是家里眼下唯一的老黄牛,老太太且得哄着我干活呢。” “没见过知道自己是老黄牛还这么高兴的,大奶奶说我笨,我看你也不咋聪明。” 夫妻两个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话,沈婉晴说是来哄人也没提半个‘你不要难过了’这样的话。 怎么会不难过呢,说出来反而令人生厌。倒不如就这么过去,今晚不想了今晚就不难过了,下次什么时候想起来再难过一下,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两个不聪明的人在黑漆麻乌的书房里又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门房处坐了一个婆子一个小丫鬟,婆子在打瞌睡小丫鬟在吃果脯提神,看来今晚是她俩看门守夜。 听见开门的动静,青霜从挨着捎间的角房出来,她还惦记着自家主子晚上没吃饭这事,想着去茶房生炉子热点吃的。 “我不饿,你回屋去吧。”毓朗被沈婉晴状似无意弄得心里躁得慌,哪有功夫吃饭,随便糊弄两句就拉着沈婉晴进了屋。 青霜看两人关了门,又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听见捎间窸窸窣窣传出来一些不可言说的小动静,这才心满意足出门去厨房嘱咐灶上留热水,再回来去茶房把晚上特地给毓朗留的蟹黄包子和八宝粥给热上。 自从大奶奶进门以后,东小院的几个丫鬟都已经很快适应了怎么伺候两个主子的节奏。她们都觉着现在的日子比以前东小院只有大爷一个主子的时候强,干起活儿来就自然比以前更殷勤周到。 毓庆宫的赏前天送到赫舍里家,昨天毓朗从宫里回来,今儿就有媒人上门来。还是一大早就来了,来的时候沈婉晴还躺在被窝里没动弹。 昨晚上办事办到一半外边就下起雨来,床帏里箭在弦上还没完事的两人谁也不肯认输,汗津津的两人贴在一起,从连呼吸都直冒热气一直到身上的汗都凉透了,毓朗才依依不舍抱着沈婉晴起身去洗漱。 连着五天在宫里回不来,这事对毓朗来说影响可太大了,吃不着的时候想得慌,吃到了嘴里又怎么都吃不够。要不是在太子跟前当差得脸太要紧,他真是经不住这么来来回回的煎熬。 沈婉晴不知道他这么些小心思,还以为他真就是非要跟自己较劲儿。那自己能惯着他?反正毓朗不喊停她就能扒着人死活不松手,有本事就一直不要停! 就这么着做到尾巴上的时候冷了一小会儿,早上便觉着鼻子塞塞有些着凉了。 “下午让他们把炕烧起来,等晚上把潮气湿气都散尽了我们睡次间炕上去。” “那这几天不出门了,我来熬梨膏。” 从那天在花轿上醒来到今早,沈婉晴来到此方世界差不多正好一个月。不过三十来天,她已经有点儿不大记得以前天天这个工地那个项目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了。 同样的,本来属于原主的记忆和习惯也渐渐跟在沈婉晴融为一体,之前必须得刻意才能记住的一些小姿势和癖好,现在好像生来就是自己的。这会儿一听毓朗说要烧炕,她就隐隐觉着腮帮子疼。 “大奶奶这火气是有点重,梨膏是得多做些,到时候我伺候大奶奶吃。” “呸,大白天的说什么浑话呢,被人听去了今晚上你就自己睡书房去。” 沈婉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踹在坐在床边毓朗的后腰上。沈婉晴没惜力,偏偏毓朗猜到了自家大奶奶的动作,早就暗自稳住下盘紧绷了背脊,沈婉晴非但没把人踢到床下去,脚还像踹在硬邦邦的铁板上一样,踹得自己脚指头都疼。 “去去去,就知道在床上跟我耍无赖,有本事跟外边耍去。” 沈婉晴已经把自己巡地巡田那几天的事都跟毓朗说了,以前以为二太太只是贪财,现在才知道她那个能干精明也只不过是样子货。 庄子上的管事管不住,城里的铺子就为了画眉外家给的那点蝇头小利宁愿放在那里落灰。公中的庄子林场全被赫舍里家那些族人占着,佐领一家除了每年拿那点银子,就再没一点儿话语权。 这也就是眼下康熙管八旗管得还算严,他们不敢挑衅毓朗作为佐领的身份和地位。要是自己运道再差一点晚来个三五十年,毓朗这个佐领一年到头还能从公中拿到多少银子可就更没准了。 第63章 “小姑姑的事我不想管。” “早看出来了。” 毓朗让碧云进来, 自己起身去穿衣服洗漱,一听沈婉晴满不情愿嘀咕这话,当即就捂着热帕子按在脸上闷闷发笑。这事别说她, 就是自己也不想管啊。 “小姑姑那人心里想的跟咱们不一样,你对她好她是记得, 可也就光记得。下次惹着她不高兴了要跟你翻脸照样翻脸。你对她不好她也这样,听说上次她还跟你向西院求情了?”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事, 既知道了怎么也不问我一句,就不怕我真答应下来啊。” 沈婉晴没有梳着发髻睡觉的习惯, 睡前都得解开发髻编成大辫子, 要不然第二天早上头发肯定得被毓朗压在身下, 烦死个人。 本来就才十九岁的大姑娘, 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再配上沈婉晴看似小鹿一般湿漉漉亮晶晶,实则还没洗脸眼屎糊住所以才朦胧的眼睛, 毓大人简直猪油蒙了心怎么看怎么喜欢。 伸手搂在沈大奶奶腰后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小小一个捎间里,哼哼唧唧黏黏糊糊不肯松手, 弄得正在铺床的碧云实在是待不下去, 干脆转身躲出去。 走到屋外廊下看着还眼巴巴等着的丫鬟, 心一横第一次故意跟主子呛声:“福珠姑娘你来得太早了,我们大爷正忙着呢。等会儿大爷忙完了, 大奶奶自然就过去了。” “碧云, 你喊什么喊。” 听见碧云在外面说话毓朗这才发现本来在铺床的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转身隔着窗户往外看,“福珠你别听碧云胡说,你回去告诉老太太, 就说我给你大奶奶描眉,等完事了就过来。” “瞎说什么呢!”碧云吃不下狗粮躲出去就够臊人的了,这人还非要再补一句,福珠想不想歪都难,“什么给我描眉,就你那爪子咋还给我化妆,我今儿别出门了才给你祸祸。” 沈婉晴没好气地在毓朗胸口捶了两下,用了七八分的力道,毓朗纹丝不动沈婉晴手腕子震得生疼。打是打不过了,只得又抬脚在他鞋面上踩了一脚,这才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喊春纤进来给自己梳头。 “很明显吗?” “自从小姑姑跟你说过让你帮她相看人家做媒,这都多久了你数数你有主动提起过这事吗。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我也太笨了。” 沈婉晴没头没尾续上之前的话,毓朗也能严丝合缝的接上。沈婉晴透过梳妆镜看他还是会觉得真神奇,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跟另外一个人产生了默契呢,真奇怪。 “那……” “去还是得去,你这会儿不去老太太还得派人来催。” 毓朗当然知道保媒拉纤多烦人,可没法子啊。这事要放在昨天之前沈婉晴要这么问,他肯定说不愿意那就不去。本来福璇是长辈是姑姑,这事就不该轮到自己和沈婉晴插手。 可谁让昨儿自己刚在额娘跟前耍完浑,沈婉晴在这个家里总不能把人都得罪干净了。眼下讨好婆婆是没用了,那就得把老太太给哄得高兴了才行。 “行吧,就知道你得这么说。”这个道理沈婉晴怎么能不明白,可就是想再问一句,现在问了心里就舒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得把老太太哄高兴了才好。” “孝敬,这是孝敬。什么哄不哄的,到了老太太跟前可别说漏了嘴。” “你真当我傻啊,我到了老太太跟前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别啰嗦这个。” 盘好发髻换好衣裳,洗漱上妆都弄妥当早饭也都端上桌了。两人从捎间里出来一点儿异样都看不出来,倒是碧云脸上有点讪讪,忙前忙后格外殷勤。 “你家大爷没跟你生气,别担心。”碧云是是个多思多虑多做的性子,二十来岁的姑娘比好些嬷嬷婆子办事更加周全。 今儿打趣两人的要是是青霜或者春纤她们,说也就说了压根不会往心里去。 但碧云不一样,她也是被福珠催着急了,偏偏里面这位爷又半点不知道抓紧着些,才脑子一热说了几句怪话。 “大奶奶是个心胸宽厚的人,奴婢方才太放肆了,什么话不过脑子就往外秃噜。” “就你大奶奶宽厚,那我就是个小心眼子?” “爷是不是小心眼子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大奶奶待我好就行了。” 有些人得拿规矩当尺子比着管着才能好好当差,有些人响鼓不在重锤,提点一两句她自然而然心里就有数,碧云就是这么个人,说上一两句就行了,多说反而没必要。 沈婉晴一直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来了这么长时间别的都还好,就是这一大早吃东西让人头疼。不吃不行,吃也不怎么乐意,就只能陪着毓朗一边看他吃一边磨洋工。 “平时随大奶奶的便,今儿赶紧的吃,别磨磨蹭蹭好不容易等你胃口来了,正院催你过去的人也来了。” “哪有那么快,你吃你的吧。” 毓朗的嘴像是开了光,没等两人把早饭吃饭正院那边真就又来了个嬷嬷,一进门就冲沈婉晴笑得殷勤热络,说是老太太的话让她这会儿怎么都得先过去一趟。 沈婉晴下意识扭头去看毓朗,毓朗闷头笑得差点儿被豆浆给呛死,见她盯着自己看还摆出一副无辜极了的表情冲沈婉晴挑眉,就说得来人催怎么还不信呢。 毓朗上午得去找一趟阿克墩,昨晚上沈婉晴已经跟自己说了戴佳氏这几天陪着自己的事,两家的关系不止是佐领和骁骑校,入火器营的事得小心再小心,但是也不能谁都不告诉。 阿克墩是自己佐领下的骁骑校,自己好他就能跟着好,这事毓朗只能先给他透露个风声,通过他去稳住苏合与玛尔泰。 只要熬过这两年,等他们入了火器营自然不愁前程,若熬不过另投了高枝儿也不算坏事,他们有自己的选择自己也算是再一次把能放心托付的人再筛一遍。 他用不着去正院躲过一劫,沈大奶奶真是一点儿脾气都没了,把碗里的半个蒸饺吃完,又把刚舀到碗里刚喝了一口的甜酒冲蛋递给毓朗,便认命起身带着春纤青霜往正院去。 “额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要念佛,老太太跟前的人都往我哥那儿去了好几趟了。” “去就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侍奉在佛祖跟前要专心要持之以恒,这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从不往心里去。” 昨天傍晚毓朗冲到钮祜禄氏跟前大发雷霆,过后不管是正院还是西院都没人过来哪怕问上一句半句。这个家里的人都是势利眼,见沈氏掌家毓朗在宫里得了太子的宠信,就生怕得罪了他们。 只有自己不怕,他们越得意自己就越不能低这个头。当初自己向老太太要东院的管家权老太太不肯,这才几年时间舒穆禄氏不也说倒就倒了。 沈氏再威风又如何,她能等得到舒穆禄氏倒霉就肯定能等到沈氏落魄,到时候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就不一定了。 “你不要看着你大嫂现在威风,那是二太太倒了才被她捡了便宜。二太太落架是因为万岁爷查放印子钱,不是你大嫂自己的本事拉下来的。你是我的女儿,别眼皮子浅的看着她风光就凑上去,给我丢人现眼。” 这话说得逻辑不是完全没有,要是芳仪再小个两岁三岁她说不定就觉得自己额娘的话有道理。 但她年纪不小了,前几天才刚跟着沈婉晴出去巡田巡铺,沈婉晴干什么事都把芳仪带在身边,没跟她多说什么但芳仪自己长了眼睛长了心,他会看会默默记下来。 “额娘,要是二婶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我大嫂又一点本事都没有。那为什么二婶倒台之后老太太还要把管家权给大嫂不给您,为什么这个便宜是大嫂占了不是您拿了。” “混账!” 芳仪的本意是一半不明白一半憋不住心里话,落在钮祜禄氏眼里就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脑子嗡嗡的几乎转不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抬手给了芳仪一巴掌。 满人家的姑娘八九岁就算半个大人了,毕竟再过几年满了十三就该参加选秀。到时候不光是有可能被万岁爷挑选入后宫,还有很大可能被指婚给王爷贝勒等宗亲勋贵。 都说满人家的姑奶奶金贵,当然不单单因为这些女子嫁人以后大多都是家中的管家娘子,还因为她们的婚姻天然就带有联姻和功利的属性。如此一来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跟未婚或再婚的女儿能维持好的关系当然比成仇要强。 芳仪这么个大姑娘站在廊下,当着好几个丫鬟嬷嬷的面被钮祜禄氏打了一巴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旁的奶嬷嬷当即就冲上来把芳仪往自己身后捞,“太太这是做什么,姑娘有什么不是您教姑娘就是,教不好您还能告到老太太跟前去。姑娘的脸面多金贵,哪能这么着说打就打啊。” “我不是……”芳仪是自己亲生的,钮祜禄氏也是气蒙了才动的手,现在反应过来也后悔。但看着芳仪站在奶嬷嬷身后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个样子,又觉得心寒得厉害。 “你想去正院你就去,今儿我哪儿都不去。”钮祜禄氏那犟脾气上来谁来都不好使,她拍了拍氅衣上压根就没有的灰,重新挺直腰杆抬起头。 “到了该礼佛的时辰,你们不要来佛前扰了我的修行。”说完便转身入了佛堂,也不管芳仪站在外头眼泪簌簌往下掉。 沈婉晴还不知道钮祜禄氏那边又闹了幺蛾子,刚走到正院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是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的芳仪。 “怎么回事啊,这怎么弄的。” “嫂子,我看老太太派人去东小院找你,我又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就劝额娘也来正院看看,正好也能跟嫂子缓和缓和。额娘不肯来,这一巴掌是她打的。” 第64章 成交! 要不说赫舍里家指定有点说法呢, 家主两年里死了两个,剩下的不是自私得让人头疼的就是脑子不好使的。 毓朗脑子还行,但他直到十五岁之后才勉强能当个大人看待, 今年跟自己成亲以后才转运。再往下的小的们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就这么个风雨飘摇的家还能支撑到现在, 还真就全靠佟佳氏这个老太太来回端水。 刚过门那几天沈婉晴还觉着这老太太真糊涂, 怎么就那么偏心西院,现在想来老太太指定是早就知道钮祜禄氏是个什么人,不过面对没了丈夫的儿媳妇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 只能矬子里面挑高个儿, 且这么维持着。 现在水端到自己跟前来了,沈婉晴也免不了在心里觉得这老太太真不错。心情一好, 进屋的时候脸上就带着笑意。 天气见凉佟佳氏屋里早几天就把炕给烧起来了, 沈婉晴站在次间门口把穿在外头的坎肩脱下来递给一旁的丫鬟,又住了住脚散去满身的凉意这才入了次间。 佟佳氏一看沈婉晴脸上的笑意心就落下来大半, 她知道沈氏是愿意跟自己做这一笔交易的。 自己年纪大了, 福璇的性子又不好,她只能或哄或骗让沈婉晴在女儿的亲事上从头到尾参与进来, 日后福璇在婆家有什么事才能找得上她。或者说得再难听些直白些, 能赖得上沈氏。 屋子里除了佟佳氏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人,其中一人旗人打扮看上去四十岁上下, 从身上的穿戴能看出来这一家的身份不低, 说不定家里做官的男人比赫舍里家的官职还要更高一点儿。 另一个则是在旗汉人的打扮, 上着对襟长衫下着马面裙,颜色格外喜庆。头上还带着老大一朵绒花,再配上她那笑得喜气洋洋的样子,压根不用人介绍也不用她开口说话, 就知道这肯定是今天的主角:媒婆。 “这是我们家大奶奶,朗哥儿的媳妇儿。”不过两人再怎么一脸欢喜,都不如佟佳氏笑得和蔼可亲。 沈婉晴请安过后本想坐到自己惯常坐的椅子上去,谁知佟佳氏连连招手,硬是把她喊到自己跟前和她一起坐在暖榻上,以往只属于福璇的位置。 “我这个孙媳妇处处都好,孝顺能干模样还出色,当初我家老二给朗哥儿定下这门亲事,算是让我家得了个天大的好处。” “自从她进门,这个家里的大事小情我这个老婆子就再没有操心过半点儿。这才进门多久,就已经把我们佐领下的旗地都巡了一遍,想当初我刚做媳妇儿头一年什么都不懂,这么一想这人比人啊真是没法比。” 只要佟佳氏愿意夸人愿意给谁抬轿子,她真的就能字字句句都夸到人心坎上去。沈婉晴听着佟佳氏不要钱地夸自己,哪怕知道她是有所图,心里还是有些美滋滋的想:夸得真好,还能再夸两句就更好了。 “那也是老太太有福气,才能得着这么好的大奶奶。往后您老人家就擎等着享福,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说话的是正黄旗里的官媒婆,平日里最多最大的业务就是给八旗里的人保媒拉纤,或是宫里放了宫女出来,替这些过了二十五年纪有些尴尬的宫女们说亲。 现在的媒婆不是一锤子买卖,很多时候媒做成了还要帮着主家料理整个亲事,直到男女两家把这桩亲事所有流程全部走完,媒婆的差事才算办漂亮了。 所以这些媒婆对于自己惯常往来交际的地方,哪家有适婚的男女,谁家是什么情况有什么动向都基本知道一些。汉军旗沈家的五姑娘高嫁进赫舍里家之后大杀四方最近可是件新鲜事儿,她哪能没听说过。 明明是整个家都成了沈婉晴的囊中之物,到了媒婆嘴里就成老太太有福气以后就纯享福了,听得佟佳氏眼皮直跳差一点儿就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我们今儿过来也是给老太太送福气的。不是我夸海口胡说,我这个侄儿实在处处都好,也正是因为处处都好我们一家子就都盼着他能找着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儿。” “你府上的千金那是出了名的宝贝疙瘩,我侄儿往后的前程肯定差不了,咱们两家当亲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感情跟着媒婆一起来的是男方家的亲戚,态度倒是挺郑重的,就是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沈婉晴从佟佳氏手里接过写着男方家世的草贴,也不管人家媒人和亲戚的都在,就自顾自地打开来看。毕竟自己都是样样都好事事都能干的大奶奶了,没必要再装客气。 拜托媒婆上门来说亲的是正红旗的一户人家,要娶妻的是他们家的二爷:乌拉那拉图麟。 图麟眼下是正红旗内的参领,前些年一直跟着大军出征,去年征噶尔丹立了功刚升的参领。参领在八旗内算是中等武职,一个参领麾下一般能统辖五到六个佐领。 不过佐领大多世袭,除了是官职更是一族一支的传承,只要这一家不绝嗣不闯大祸,佐领就基本是这一家的。参领则只是这一个人的官职,日后子孙后代想要出息,都得靠自己去谋划。 这对于沈婉晴来说没什么,都已经是参领了还想怎么着,在沈婉晴看来这人已经很好了。三十来岁的旗人子弟能上战场建功立业,不管放在哪儿也称得上是英雄才俊。 但她抬眼往佟佳氏脸上扫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出来她对于男方家没有世袭的爵位官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满意。 再有便是图麟这个年纪,都已经二十八了。之前的原配发妻四年前因病去世,家中现有一儿一女,儿子八岁女儿四岁,那这个四岁的女儿是原配留下的还是家里姨娘生的都还不一定。要是原配就是为了生这个女儿去世的,这情况就又更复杂了。 八岁的男孩儿,再过几年都能定亲了。福璇要是这个时候嫁过去,若是能赶在这一两年先生个孩子出来还能好一点儿。 要是这几年没生,到时候她还没孩子就得给继子张罗娶媳妇的事,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抵消图麟别的大部分优点。 “婶子,我年纪小不懂事,今儿就仗着这份不懂事多问两句,要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些。” “大奶奶尽管问,两家联姻做亲当然不能处处瞒着,便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到时候人过门了再闹起来两家更不好看,我做了一辈子的媒人,这点名声还是要的。” 专门给旗人家保媒拉纤的官媒婆确实比民间的私媒要靠谱些,毕竟她们也多是旗人家的女眷。一辈子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过日子,真昧着良心胡搞瞎搞,一不小心就得把全家人都给牵连了。 “我想问问这位参领大人的原配夫人是四年前去世的,为什么这四年都没再续娶。毕竟当时家里孩子都更小,少了能主持中馈的管家夫人,这几年又是谁在帮着料理后宅的事。” 原配发妻去世,按道理丈夫要守孝一年。一年时间不长,但对于旗人家里内宅后院的事都得主母太太做主的家庭,有些人家甚至会过了百日把续弦的亲事说定,只等着一年之期一到就过门。 爱情不爱情的沈婉晴从来不否认,但也没天真到觉得这个图麟会是因为爱情四年不续弦。或者说得再直白些,便是他跟原配之间是真爱那也不耽误他再找个妻子回去,给他当管家的奶奶。 一个满洲八旗的参领,没个内宅夫人很麻烦的,他和同僚之间的往来交际就比别人要远一步,就更不要说家里家外这些奴才仆从和田产铺面的打理。 这么一来,要么就是图麟这个人本身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还不好说。 要么就是他现在身边就有一个可以代替妻子角色的人,至于这个人是姨娘还是嬷嬷还是什么别的人,只要福璇选了这家嫁过去,到时候都得硬碰硬斗上一回狠的,才能决出胜负。 沈婉晴这哪是问得不对,分明就是问得太对了,听得佟佳氏脸上的笑意都浅淡下来。 这个问题其实挺明显的,只不过是因为福璇的亲事成了家里的老大难,突然有图麟这么个官至参领的人家上门求娶,一下子就光想他的家世和前程去了,这下被沈氏说破才反应过来之前就觉着哪儿不对的事,到底是哪儿不对。 “不瞒着大奶奶,之前的参领夫人病来得急,当时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只有两个月就该生了。” 病来得毫无征兆,当额娘的舍不得孩子就连大夫开的药都不敢吃,每次当着家里人的面都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把药都给倒了。 就这么熬了一个来月熬得油尽灯枯,孩子生下来人就不行了。或许是觉得愧对妻子,又或许是原配对孩子实在不放心,这位夫人留下的陪房和奶嬷嬷都没有离开乌拉那拉家,而是一直在两个孩子身边伺候照顾。 乌拉那拉家对此都默许了,时间一长图麟院子里的事就大多都由前夫人跟前的嬷嬷和图麟自己的嬷嬷商量着办。 一年孝期过后乌拉那拉家也想过给图麟再说一门亲事,可人家一问图麟院子里什么情况,听完就都摆手拒绝。做续弦本来就是个不落好的事,前头原配留下两个孩子也就算了,怎么还留下一屋子嬷嬷丫鬟。 那些人不光是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人,还是人家留下来的一片赤诚之心。活人永远斗不过死人,因为死人不会再犯错了。 这要是自己的姑娘嫁过去,别说怎么跟继子继女相处,怎么笼络丈夫的心,光是如何安置原配留下来的那么多奴才就够头疼的。 一来二去的相不中谈不拢,就这么把娶续弦的事情给耽误下来。图麟又正好一心扑在自己的官途上,反正院子里不缺姨娘伺候,他也就不琢磨这事了。 第65章 “二婶怎么起身了, 大夫不是叮嘱您千万要卧床休养。” “我听说有媒人上门来给你小姑姑说亲,本来是要让画眉过来仔细问问,又怕那丫头问不明白再听岔了, 就干脆自己过来一趟。” 沈婉晴有日子没见着舒穆禄氏了,应该说自从西院出事她和毓朗去过西院那趟以后就没再见过。 平日里舒穆禄氏不出门更加不用来正院请安, 沈婉晴头几次做样子, 从正院出来就绕道去西院,但每次过去都是画眉出来说她们太太精神不好不见人。 一而再再而三,去了两次没见着人以后沈婉晴就再也没去过了。反正样子摆足了就行, 自己再天天过去岂不是扰着她养胎保胎了。 “这事有朗哥儿媳妇料理, 用不着你来操心。” “瞧额娘说的,难道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图南过完年就十四了, 媳妇嫁过来的时候二妹妹才多大, 说我这个当二嫂的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话总没错吧。现在要给她相看人家,我问都不问一句太不合适了。” 舒穆禄氏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才九月的天就已经把兔皮斗篷给穿上了。斗篷带有兜帽, 兜帽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直到进了次间要坐下才把斗篷给脱下来。 “你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婆媳, 吵也吵过闹也闹过, 我对你不满的地方有,你觉得我这个老太婆不好的地方也有。可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子, 这个家里上上下下还是盼着你好。 你不要觉得我现在说这个话是不搭理你, 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你才多大的岁数就这么不会保养, 以后老了是要吃大亏的。” 斗篷脱下来了,众人才发现舒穆禄氏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是气血不足苍白得厉害,但整个人的状态是往上走的,尤其一双眼睛里泛着精光, 并不像之前沈婉晴去看她的时候那么死气沉沉,一副天都塌了的样子。 “额娘这话我信,这段时间西院的吃穿用度都和以前一样,我没有精力打理,那就只能是朗哥儿媳妇在操持。她比我这个二太太操持得好,这份情我得记下。” 沈婉晴大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对西院落井下石,但她没有。家里上下对西院的态度固然冷落下来,但该给的都给了,自己每天要吃的药和请大夫的银子都是公中出的,画眉说她拿着药方去账房支取银子的时候没被刁难过。 舒穆禄氏明白这不是沈氏在弄什么以德报怨,她压根就不是那种蠢人,或者说即便她真的这么干了自己也不会领情。 现在沈氏没刁难,只是在给自己和西院传达一个意思,她没打算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既然别人都没想自己死那自己又凭什么寻死觅活,广源行的那些老板家的女眷都没死,且还轮不到自己来要死要活。 “二婶,二叔都已经往我爹那儿去了不止一趟了,往后二叔跟沈家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得很,这些客气话实在不必再说。” 沈婉晴摆摆手不欲在这上面来回拉扯,事情已经这样了,自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西院倒霉却也不算那么倒霉,愿赌服输如此而已。 “我和老太太惊讶您过来,是因为彭大夫明白交代要二婶您卧床保胎,您这突然过来就怕您不舒服,要不我让人再请彭大夫过来看一看吧。” 沈婉晴活了两辈子都还没生过孩子,对孩子这玩意儿的态度一直都是玩玩可以带孩子不行。 以前单位上的女同事也有腾不开手把小孩儿带去单位的时候,沈婉晴永远是那个初初一见孩子就夹着嗓子说好可爱好可爱,然后扭头回办公室做自己的事情去。 几个财务上的姐姐都背地里笑沈婉晴,说沈总还以为自己和蔼可亲,其实几个见过她的小孩子最怕的就是她。 她一从办公室里出来本来还吵得很的小朋友立马就老实,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沈婉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其实小朋友早就感知到了。 跟小孩子都不打交道,她自然看不出舒穆禄氏身上的不对头到底是什么。还是一旁的佟佳氏突然脸色一沉:“老二家的,你把孩子给落了?” “额娘,这孩子留不住。与其让我怀着他在床上躺大半年,还不如现在一碗药下去落了胎更好。” 舒穆禄氏没打算瞒着也压根瞒不住,她今天从西院过来也就是要顺道把这事说清楚的。 不过说这件事之前她还是要先把福璇的事定下来再说,她得让老太太和沈氏看明白自己这个西院的二太太还有用,别真把自己当可有可无的人撂在一旁,连这种嫁姑娘的大事都不叫上自己了。 所以不等佟佳氏继续责难追问,就先侧过身子看向沈婉晴。从沈婉晴手上把两家的草贴要过去,仔细看过之后先开口问她,压根不给两人开口的机会。 “朗哥儿媳妇,这两家要是你来选你会选哪家。” 沈婉晴对此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暗自感慨怪不得自己没来之前是舒穆禄氏死死压着钮祜禄氏,这人的生命力可真顽强。 只要她不死,她就能硬着头皮重新站起来,无所谓好与坏,反正她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哪怕这会儿丢了管家权还要跟自己这个侄儿媳妇示弱求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乌拉那拉图麟人在京城,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参领了。以后万岁爷一定会要再打噶尔丹,到时候图麟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很多。但即便如此,要是是我我一定不会选乌拉那拉家。” “他们家就是个大泥潭,为了给自己生孩子而去世的原配,为了生自己而搭上性命的额娘,小小年纪就亲眼看着自己的额娘为了生妹妹去世的孩子,要跟这样三个人相处,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代替那个人在他们心里的位置。” “代替不了就必定会有比较,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我有时候吃同一道菜色都偶尔会在心里想,这一次的没有上一次的好吃,更何况是人。” “小姑姑若是真的嫁到乌拉那拉家去,光是和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相处,就能让她精疲力尽。 况且嫁人真不只是穿衣吃饭,我也说不好小姑姑嫁去荆州就一定能跟以后的姑父琴瑟和鸣。但光看乌拉那拉家这个做派和图麟四年任由他院子里的奴才这般行事,老太太觉得小姑姑嫁过去能好吗。” 眼下这个世道女子嫁人无非两条路,要么攥紧正妻掌家的权利,做一个高级行政老总,努力跟丈夫二分天下,他去外面奔前程自己在家里称王称霸。 要么攥紧男人,别管什么办法反正得降服得住这个人才行。或爱或敬或怕,哪怕就是看在你是他孩子的额娘都行。但很明显福璇要是真嫁给图麟,她不觉得福璇能有这个本事。 要不说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呢,方才只有自己和佟佳氏的时候,这话就不好说。 现在多了个舒穆禄氏在就等于多了一个缓冲带,沈婉晴说的话不好听佟佳氏不喜欢,她在一旁还能帮着圆回来,反正她今儿过来就是干这个活儿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舒穆禄氏拿视线在沈婉晴身上上下扫了一眼,她知道沈氏对福璇一向都是敬而远之,这次难得有机会能让福璇出京,她肯定会想法子把这事给促成。 什么姑奶奶不姑奶奶的,真出了事的时候同床共枕的丈夫都不可信,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又能帮多少。 再说就福璇那个性子,嫁了人能改一改自己的毛病说不定还能安生几年,要是还跟在家里这样到时候有得头疼。嫁远一点还好,反正头疼的是她丈夫公婆,这要是就嫁在京城里沈婉晴还真就该被赖上了。 “本来要我说我是舍不得二妹妹嫁去荆州那么远,就嫁在京城多好啊,有什么事咱们也能搭把手。便是图麟真不是个好的,到时候咱们也能把人接回来啊。”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荆州从南到北山长水远,这一去还回不回得来都不好说,她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谁给她撑腰啊。” 沈婉晴说得句句有理,佟佳氏脸色再难看也不能反驳什么。但她又怎么舍得女儿,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格外纠结。现在一听舒穆禄氏这么讲,当即就连连点头。 乌拉那拉家再不好这不还有娘家在,沈婉晴是个有本事的,往后只要她愿意搭把手帮衬女儿,外边又有毓朗在太子爷跟前这么得脸,想必乌拉那拉家也不敢对福璇太过分。 “可是朗哥儿媳妇有一句话说得对,嫁人过日子便是不说那些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但起码这人心里得有二妹妹,要是一点儿都没有,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滋味。老太太,一辈子长得很,哪有那么容易熬得完啊。” 这话从舒穆禄氏嘴里说出来,满屋子人都安静下来,谁都觉得二太太这话是意有所指,谁都知道二老爷这次干的事不厚道,哪有把明媒正娶的妻子逼成这样的。 说到底这不就是大奶奶说的那个意思一样,二老爷不管为着什么原因,压根就没把二太太往心里放吗。 可是二太太好歹是原配,还生了图南和惠中两个儿子。两人闹得再狠,二太太现在也还能说出夫妻做到这份上没滋味的话。要是换做是福璇嫁去乌拉那拉家,她怕是连说这个话的底气都没有。 “要我说这两家都算不上十全十美的人家,实在相不中就都退了信再寻摸寻摸。反正二妹妹也有这么大了,再等等也无妨。” 舒穆禄氏真贼,这么一说佟佳氏本来还犹豫的神情一下子彻底垮下来。 这次能有两家一起上门来说亲,那还是因为毓朗最近出了些风头人家想要押宝,毕竟太子跟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凑上去的。 第66章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孩子的事既然老二点了头, 我这个老太婆就不再啰嗦,免得遭你们夫妻两个的嫌弃。你不跟去任上也好,有你这个亲额娘在图南和惠中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 丈夫还是孩子, 要是非要端水大师佟佳氏选她肯定选孩子,但自己这两个儿媳妇却都是得选丈夫的主儿。 舒穆禄氏就不用说了, 这么多年如何当好一个二太太, 在她看来一直都是最要紧的事。不管她心里是真的爱重赫奕还是看中二太太这个身份,总之赫奕是要排在最前面的。 老大家的也一样,大儿子还活着的时候钮祜禄氏就是事事以老大为重, 她就是老大的大太太。有老大做她的主心骨, 她确实一直都装得挺好。老大一死这才慢慢原形毕露,实在是干什么都不成, 空有那一副架子唬人都唬不住。 “你既留下, 之后又不用再卧床保胎,有些话还是得说在前面。往后家里管家的奶奶是沈氏, 你和老二每年往公中交了银子, 西院一应吃穿用度每月的月钱,家里的人情往来都有公中来操持。其余别的花费你们西院怎么弄, 跟公中不相干。” 说白了就是现在的西院成了以前的东院, 而现在的西院甚至比以前的东院更加被动。 毕竟西院当家说难听些就是鸠占鹊巢,这份家业说到底还是大房的, 他们到什么时候都理直气壮。西院如今继续留下便是寄人篱下, 时间长了那滋味可比东院还要难受。 “额娘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没了孩子我的身子骨也比不得以前,家里的大事小情自然全靠朗哥儿媳妇操持,我能把图南和惠中照顾好就很知足了。” “不光图南和惠中,既然黎氏和马氏都不跟去任上, 她们和二丫头三丫头你也得好好对待。心胸放宽些,两个丫头还小,好好养大她们到时候也要孝敬你这个母亲。” 佟佳氏了解自己的儿子,赫奕是个能吃一堑长一智的人。这次在万岁爷跟前失了圣心,以后他行事只会更加处处周全。 这次跟舒穆禄氏这个妻子撕破了脸,既然没和离也没死了原配,那从今往后他就会更加避免与她产生大矛盾。 这个儿子和这个儿媳妇倒是般配得很,佟佳氏弄清楚这两人的打算之后,立马就从之前的不闻不问恢复成了正常婆婆的样子,毕竟她跟舒穆禄氏这对婆媳还得长长久久相处下去。 “老太太说得是,儿媳记住了。”嘴上说着记住了,眼里却毫无波澜。沈婉晴只一眼就看出来这话别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恐怕连入都没入舒穆禄氏的耳。 二房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多说无益。舒穆禄氏这个孩子从今往后整个家里也不会再有人提及,如果这个世界上偶尔会有人想起这个不曾孕育诞生的孩子,也只会是舒穆禄氏。即便是沈婉晴,对此除了感慨一二也并不会再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跟舒穆禄氏一前一后从正院出来,两人的情绪都非常稳定。反而是正院的下人和春纤画眉几个丫鬟紧张兮兮的,生怕沈婉晴和舒穆禄氏再无端起了争执。 “你猜猜看,老太太会不会舍得福璇远嫁荆州。” “嫁人的是小姑姑,不如二婶猜猜看小姑姑到底愿意选哪一家。” 沈婉晴去看舒穆禄氏的眼睛,定定看了两秒钟就确信她知道自己不愿意福璇嫁在京城。 “这事跟我没关系,等赫奕离京赴任我带着图南惠中留在府里,说是靠着老太太和毓朗这个大侄儿过日子也不为过。到时候二姑奶奶回娘家有什么事,还是找你的时候多。” 因为麻烦你的时候更多,所以想福璇嫁出京城的该是你。我又不管家了我怕什么啊,嫁了人的小姑子回门说几句客气话也就行了,她还能拿自己怎么着? 舒穆禄氏能屈能伸,看着沈婉晴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落在春纤几人眼里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但是沈婉晴的重点却是在另一件事上。 她才反应过来舒穆禄氏今天一直在直接说赫奕的名字,她以前可不会这样。永远是‘我们老爷’‘二老爷’来指代赫奕,现在猛然换了称呼,也不知道方才佟佳氏发现没有。 要是没发现,那老太太这会儿还真是一门心思扑在福璇这个女儿身上。要是发现了还这么淡定,那这老太太心思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还要稳。 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儿媳妇到底对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态度,你俩就是唱戏,只要唱得下去只要在这个家里能和平共处搭伙过日子过下去,她这个婆婆就能一直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二婶您不用嘴硬,你方才在老太太跟前跟我一唱一和配合得特别好。我还生怕你一个劲地顺着我的话说,要真是那样老太太就真该怀疑是我俩要合伙把小姑姑嫁出京城去了。” 舒穆禄氏在佟佳氏跟前看上去并不赞同沈婉晴的选择,但其实还是反向帮了她一把。佟佳氏是肯定舍不得这两家都不要的,而舒穆禄氏说的话看似觉得乌拉那拉家比董鄂家好,其实除了觉得图麟在京城离娘家近,其余的又还有什么。 “你是聪明人,这话你说过我听过也就算了,回头我可是不认的。我如今不管家这事该你操心。我敲边鼓算是帮你一次,回头这事成了你得想想该拿什么来谢我。” 舒穆禄氏不是个轻易放手的人,尤其对于本来就已经在她手里攥着的东西。可只要把她逼到绝境上了,那么活下去就会成为她的第一选项。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向沈婉晴低头并不是什么难事。 舒穆禄氏还是瘦,按照她说的她小产也不过五天,今儿能来正院露面肯定也是强撑着的。沈婉晴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单薄得跟一张纸似的,可偏偏就是这张纸,锋利起来真比刀还要有韧劲儿。 “大奶奶,二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跟我服软了,愿意认我这个当家人,她什么都不管做个富贵闲人,留在京城西院把西院的孩子养好就行了。” “这……”春纤皱着眉头不信二太太会这么识时务,“大奶奶能信她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打紧,她以后能不能翻身压根不靠我。得看二老爷在任上能不能做出政绩,能不能升官能不能回京。” 她说到底图的还是这个,要不然舒穆禄氏能忍下这口气,把脸一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跟赫奕做夫妻? 赫奕仕途顺遂,二太太之前所有栽过的坑丢过的脸都能捡起来。要是赫奕这个官当得不顺,她就是明儿冲到东小院打自己一顿又有什么用。 她只要不钻牛角尖就真的是个聪明人,她才不会做这些蠢事,毕竟自己身后还有沈家呢,便是她偶尔糊涂了赫奕也一定会留下人在她旁边时常提醒她。 多了福璇要出嫁这事,沈婉晴本来想过了毓朗在家这两天再忙,现在心里怎么琢磨都觉得自己时间不够,从正院回来以后吃了中午饭就把家里的管事、婆子和账房都找了来。 赫舍里家的管家分内外,外管家乌尔衮是旗下包衣,家里世代都在赫舍里家当差。听说他们家还有一支族亲至今还在子爵府里当差。 乌尔衮平时多管着前院和外面的事,跟赫奕和毓朗打交道的时候更多。以前这个家里的田产、铺面,盛京那边每年的收成,跟佐领下的往来交际都是他在管着。 谈不上管得好与坏,对他而言家里哪个主子说了算他就听谁的。当年额尔赫在世的时候他听大老爷的,大老爷去世西院当家,他就事事多问二老爷和二太太,现如今沈婉晴得了管家权,他自然而然也就该听大爷和大奶奶的了。 于他而言,他家世代在赫舍里家当差做包衣,你们内里主子们之间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赢了东风不要紧,只要赫舍里家不倒他这个外管家能安安稳稳当下去就行了。 所以之前沈婉晴拿到东院和正院的钥匙之后,乌尔衮很快就让碧云带话进来,中心主旨就是大奶奶现在是当家人,他这个当管家的肯定是大奶奶指哪儿他就打哪儿。要是想查跟西院相关的事,他手里也有一本自己的帐。 沈婉晴当时听了只点点头没让他干嘛也没收他的投名状,就说让他和府里其他管事一样,按着老例该干什么干什么。 乌尔衮是个沉得住气的,这些日子真就该干嘛干嘛,有些年纪小的丫鬟不知道以前佟佳氏当家时的老例,他最近就忙着把家里奴仆们都梳理了一遍,现在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该怎么干活,没谁因为换了管家奶奶就出什么岔子。 前些天沈婉晴要出门巡田巡铺子,按道理乌尔衮能跟着去,但沈婉晴没说他就全然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只提前把马车马匹都准备好,又一再提醒跟着出门的马夫和家丁事事留心小心,就再没多问过一句。 今儿沈婉晴终于把管事们都叫到一起来见,乌尔衮没等沈婉晴发问,就先把九月下旬府里上下要换的衣裳鞋袜、屋里的布置陈设都列成了册。 赫舍里家是从子爵府分出来的,一代传一代规矩比别人家还要更大些。什么季节衣裳布料该换什么材质都有规矩,尤其家里还有毓朗和赫奕两个当官的,就更加不能在这个上面出错。 再有便是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炭火柴火、绵帘子高丽纸、能堆成山的冬储菜和各种蜜饯果脯,甚至连入冬之后庄子上进城来送鸡鸭鹅的份额他都提前单列出来。 光是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是个真能干事的人,也是个不会得罪人的人。 因为舒穆禄氏上午刚从西院出来去了一趟正院,乌尔衮之前说的那个什么账册这会儿就闭口不谈了,摆出我忠心替大奶奶干活办事,但得罪人的事我不干也用不着问我,滑不溜丢比泥鳅还难抓。 第67章 中午毓朗不回来, 沈婉晴吃了饭就合衣在次间里的罗汉床上看费嬷嬷送来的西游记。沈婉晴的嫁妆里有一套印得更精细的,费嬷嬷弄来的算是简装版,更适合躺在床上看。 一起送来的还有西厢记、琵琶记、和一些后世从来没听过名字的志怪小说和爱情小说, 分别阐述了人跟狐狸精、鬼怪、神仙等等一系列的感情故事,沈婉晴光是草草翻阅一下都躺罗汉床上笑得不行。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 什么规矩礼法大如天, 什么没规矩不成方圆。说来说去这些东西还是嘴上说得最多,是主子们拿来管着奴才们最好的工具。 真具体到个人的时候,还不是都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神神鬼鬼的东西, 人活着说到底还是为了吃喝玩乐和温饱思欲。 别人或许觉得这话过于粗鄙, 但对于沈婉晴来说这就是人生理想。票子和男人都得有,要是可以的话票子不嫌多, 男人也得越好看越好。 所以这会儿即便刚出了一千五百两, 但只要一想想整个赫舍里家眼下自己说了算,她就觉得她此刻快活得像西游记里妖精洞里的大妖精, 只要别去想那些远忧, 日子还是很快活的。 沈大奶奶哼着小曲儿看着西游记,吃着秋纹给洗好剥好的葡萄和石榴惬意得不了的。另一边正院后罩房里, 佟佳氏和福璇这对本该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母女之间, 却显得格外剑拔弩张。 “额娘,这都是什么人家, 这种人家您今儿就不该放他们进来。” 早上家里来了媒人这事福璇知道, 前几年年纪还不如现在大的时候, 每次来了媒人她还偷偷去看,想听听媒人怎么说她好心里有个数。 听过几次以后,福璇就没胆子去了。那些人嘴上的话说得再好听再冠冕堂皇,话底下藏着的意思都是自己年纪大了是个老姑娘了, 现在有人上门提亲就该赶紧答应下来,再拖下去就真没人要了。 ‘没人要’这三个字太刺耳,每次听过这些话之后福璇都气得心口疼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们还敢说自己没人要?那些人家自己压根都没看上! 渐渐的她就不想再听这些话见这些人,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便只能躲在后罩房让丫鬟去正院打听。 今儿一早福璇听说有两家都来提亲,她心里当时还有些自得。一会儿想着自家再怎么说也是跟元后同出一族,到底还是有些风光在。一会儿又觉着是不是毓朗最近得了太子爷的眼,人家眼看着自家要往上走,这才想要来联姻。 不管是因为什么福璇的心情都格外的好,丫鬟去前面偷听消息去,她便拿着鱼食去后头小花园里喂鱼。 未嫁的姑娘出门的时候实在不多,福璇的脾气再任性也从不坏了这些规矩,没地儿去就天天在小花园子里打发时间,她都已经快把家里养的锦鲤从条喂成球了。 沈婉晴听说之后,还专门找了一天下午去小池塘里看鱼。 看着那些跟后世那些寺庙里被游客喂成锦鲤猪猪一样的鱼,她就知道福璇一方面很想留在离这个家很近的地方。另一方面她的日子也是真的很无趣,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自己给她挑选一个好人家赶紧成亲嫁人。 鱼清早刚吃过一轮压根就不饿,福璇扔下去的鱼食被水泡得散开,看上去都脏兮兮的了也没有一条鱼抬头到水面上来吃一口。 福璇嘴里嫌它们被自己养得骄纵,一边脸上还带着眼藏不住的喜气盈盈。 她是觉得今儿有两家,自己很有可能能从两家之中挑选出一家来,便是不那么处处周全,那少不得自己委屈一些也不是不行。 福二小姐心里觉得自己可大方了,直到丫鬟白着一张脸从正院回来,跟她说了图麟和德成的情况之后,福璇这才惊得掉落了手里的鱼食,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婉晴和舒穆禄氏从正院离开,佟佳氏一个人枯坐了很久,午饭摆好直到凉透,这个向来万事都觉得有办法解决的老太太,才起身往小女儿的后罩房走。 “额娘。” “都知道了?” 媒人走了这么久都不见福璇去前面找自己,佟佳氏就清楚她肯定是知道这事了,对于这两桩亲事她肯定是一桩都没看上。 “既然都知道了,跟额娘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佟佳氏拉过福璇凉得冻人的手紧紧握住,“想好了再开口,二十的大姑娘了别说气话。” 已经生了三肚子气的福璇被这话说得蔫吧下来,佟佳氏说得没错,福璇这个年纪就算放在后世也不小了,不说要她多成熟多懂事,起码得能控制住自己别耍小孩子脾气,那不是她该有的东西。 “额娘,我说过的我不想离开京城。要是我愿意离开京城,我两年前就可以找到比董鄂德成更好的人家嫁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走这条路。” “那是因为你两年前在这间屋子里要死要活的哭,我怎么跟你讲道理你都说是我这个老婆子不要你了,要把你远嫁之后就再不管了。” 小女儿陪着自己走过了丧夫丧子之痛,佟佳氏对她的偏爱超过了她的理智。每次福璇哭诉给她找的婆家不够好,佟佳氏这个额娘就忍不住觉得女儿还小,心气儿高一点儿也是有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谁知就这么一次心软,二子二女就对福璇一个心软,就把事情彻底给搞砸了。 佟佳氏看着福璇心里就忍不住想到沈婉晴,沈婉晴还比福璇小一岁,怎么人家行事举止就这么老辣这么有分寸,自己这个闺女就光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行事。 她倒是恨不得告诉世人自己这个闺女心不坏,是个好姑娘。可没用啊,真嫁了人谁听自己说这个,她要是再立不起来再不知道收敛性情,凡事先动脑子后说话,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亏等着她吃。 “那我还是不想离开京城,荆州是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如何能嫁去那里过一辈子。”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嫁去乌拉那拉家?” “当然不是,我凭什么给人做填房继室,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 “额娘也不想你去乌拉那拉家,他们家就是个大泥潭,你要是有沈氏那个脑子我或许还会考虑让你嫁过去。可你又没有,额娘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听了佟佳氏这个话,福璇暗自松了口气,她是不想远嫁但是她更加不想加给图麟,给这样的人家做填房。光是原配和原配的娘家就是压在自己脑袋上的大山,到时候连同整个赫舍里家都比人家娘家矮一头,这算怎么回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还是听二嫂说的两家都回绝了吧,反正都……” “不行。” 佟佳氏就知道福璇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强行打断女儿的话。看她眼眶红红一副又要哭的样子,从来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的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紧跟着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抬手就给了福璇一巴掌,活生生把她要哭的劲儿给打回去了。 “额娘,你打我?” “我这一巴掌打晚了,早该打你,把你打醒了才好。” “明年要选秀,到时候整个京城又不知道要多出来多少撂牌子能相看人家的姑娘。你还等啊,你等得起吗。” “这两家说白了不是奔着求娶你来的,是奔着跟咱们家跟朗哥儿结亲来的。这个机会要是你还不抓住,到后头连乌拉那拉家这样的也轮不着你,你信不信。” 以前劝女儿总是委婉再委婉,现在猛然发现后面真没有退路了,佟佳氏这才发了狠。 “惯子如杀子,你如今这幅脾气是我这个当额娘的错。你要恨我尽管恨,今儿我把话跟你说明白,明天我会让媒婆过来把亲事说定,年前就把该走的礼都走完,明年年底之前就成亲。” 真不能再拖了,过完年福璇就二十一了,虚岁二十二的女子有些孩子都启蒙入学了。要是在按着寻常嫁人的流程走上个两年三年,福璇嫁过去就二十三了。 以前不想不觉得,现在细细一想真是越琢磨心里越害怕。 亏得毓朗入了太子的眼,要不然没有这两家人上门自己这个老太婆也跟着浑浑噩噩的过,觉得自己的女儿处处都好。 这都九月了,一眨眼入了冬就要冬至要过年,等年过完开春就要选秀,要是真等到那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家这个女儿恐怕就真的找不着人家了。 “额娘!”福璇从来没挨过佟佳氏的打,今儿第一次挨打吓得她浑身直哆嗦,也不敢说不嫁,只泪眼婆娑地看着佟佳氏。 “荆州那么远,我要是嫁过去以后还能回来吗。要是额娘有什么事想我了怎么办,要是我在婆家受了委屈想额娘了又怎么办,” “额娘没事也日日惦记着你,你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多想想沈氏。她来咱们家第一天就在你这儿受了委屈,你再看看她现在,咱们家上下还有谁敢跟大奶奶叫板的。” “二丫头,额娘不敢求你日日承欢膝下,额娘也不怕你吃苦吃亏,嫁了人的女人谁都有一肚子苦水能说。 额娘就怕你白白蹉跎了年华,日后额娘死了那才是你熬不完的苦日子。你要是真想当个孝顺孩子就做个像沈氏那样的人,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沈婉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佟佳氏树立成福璇的标杆,睡午觉的时候是打了几个喷嚏,但都被沈大奶奶归结为是不是该换厚被子了。 说换就换,下午沈婉晴就没出门,在家领着春纤她们给东小院换厚被褥和绵帘子,这一忙就忙到傍晚才弄完。 被褥垫子都是崭新的,从箱笼柜子里拿出来总归还是有些碎屑灰尘。不知道是不是棉花絮絮太多,沈婉晴老觉着鼻子痒痒的,就趁着还没到晚饭时间,赶紧叫秋纹让厨房送了热水来洗澡洗头。 第68章 “对了, 光听你说外面的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明年说不定咱们就要忙小姑姑的出嫁的事了。” 毓朗是喝醉了没完全醒酒,沈婉晴忙过一个下午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差一点就把这个事情真给漏过去了。 “谁家的?是咱们正黄旗里的还是别的旗的, 打没打听家里有没有人在外头当差。” “不是谁家的, 是谁们家的。” 都是八旗子弟,能进侍卫处和宫里当差的侍卫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性,对着万岁爷和太子等主子是一回事, 出了宫对着同僚、八旗和朝堂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即便如此, 毓朗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其他人对自己的羡慕和亲近,即便是跟了太子不少年头的鄂缮对自己的态度也比刚认识那会儿多了几分真。无他, 就因为太子整天带着自己进出, 自己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所以毓朗才这么问,他基本猜到了能在这个时候来家里给福璇提亲的人家, 十有八九是奔着自己来的。但在听沈婉晴细说两家的情况之后, 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有些话我跟你说实在的,小姑姑那人我是不喜欢, 但再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因为不想她嫁了人老回家, 就故意撺掇老太太把她远嫁。” “我是真心觉得乌拉那拉家嫁不得,一个人的真心是有限的, 给了这个就没法再给那个。参领夫人还是为了生孩子丢了性命, 图大人只要不是个没良心的, 这件事他心里肯定过不去。” 没讨新老婆还好,讨了新的反而忍不住跟前面的比。一个是自己去世还能给两个孩子留下强有力管理团队的原配,一个是沈婉晴都不好怎么说的福璇,这俩摆在一起一个死的一个活的去比那可太完蛋了。 “大奶奶这是跟我解释啊。” 毓朗眉头皱得死紧, 显然对这两家都不满意。但看着搬了一张圆凳跟自己面对面坐下,仔仔细细掰开揉碎跟自己讲道理的妻子,一下子又忍不住笑了。 “我当然跟你说认真的,你笑什么。” 沈婉晴领导当惯了,就看不得毓朗说正事的时候突然笑场的样子,小脸吧嗒一下掉下来,食指在炕几上叩了三下,敲完了才想起来这是自己老公不是自己的下属。 “我也是认真的啊。” 毓朗随手端起炕几上茶盏,喝了一口发现是陈皮山楂水,便又猛猛灌了一大口,“这水味道好,是凝香弄的醒酒茶?” “是陈皮山楂水,陈皮可是我娘给的好东西,两广那边的人最会弄这个,我也不会别的就知道秋天拿这个来泡茶理气生津。” 越往冬天走京城的吃得最多的就是锅子了,八旗满人家里就更加顿顿都是肉。沈婉晴再喜欢吃肉也多少有点吃不消,所以除了让凝香往菜单里猛猛加各种川湘云贵口味的菜色之外,还弄了这些消食开胃的茶水来。 “这个味道不错,明儿拿些去额娘……”话没说完毓朗反应过来,自己这还在跟钮祜禄氏吵架呢。 茶盏里还有一小半茶水,毓朗又连着喝了两口山楂水,硬生生把话题又给重新拉回来:“我也是男人,我能不知道图麟那个火坑小姑姑不能跳?” “只是荆州还是太远了,那地方位置要紧可又离京城太远,日后不管是我们想搭把手还是董鄂家想进京都不容易。” 这种驻防的地方要换也是换将军都统,下面的参领佐领非特殊情况不会动,因为只有他们才是最熟悉本地的基层武将。 “老太太要是决定把小姑姑嫁去荆州,肯定是做好了这一辈子都很难相见的准备。” 远嫁即便是在后世也不是一件容易下决定的事情,这并不单单是两家人隔得远那么简单,这件事在沈婉晴看来就相当于把人生前半段所有的积累和牵绊都斩断,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结婚也不光是结婚,结婚不过是一个瞬间。这个瞬间或好或不好,人都不会为了这个瞬间停留。 之后人生匆匆,还得工作还得生活还有喜好快乐还有困顿疲惫,一切的一切会分割掉你每一天里的一部分时间。到时候再想回一趟以前的家,好像都得一次又一次的调整时间,才能来去匆匆地回去一趟。 这是沈婉晴当年常驻外地工作时的感慨,每次节假日回家都跟打仗一样。回不去的时候想得不得了,真回去了再回来又累成狗,发誓下次过节再不回去了。 那时候项目上有个远嫁的行政姐姐就笑话她还是年纪小,等像她一样成了家娘家又离得远,就知道她当时还能挪出时间来都很好了,真要是像她那样拖家带口的,光是回去一趟的路费和花销就足够让人犹豫再犹豫。 后世出行那么方便,天南海北不过一抬腿的事都能被这么多事情绊住脚,更何况是现在。 福璇一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女眷,或许家里某个人因为什么原因可以去荆州探亲还有一点可能,福璇带着女婿孩子回京城来可能性就真的很小了。 就更别说佟佳氏山长水远去荆州看女儿,那简直就是绝无可能。到时候福璇真正必须回京的事情或许只有一件:佟佳氏去世,她作为出嫁的女儿得回来奔丧。 “要是老太太实在舍不得,那她也得做好小姑姑这辈子不嫁人的打算,这俩哪个狠心更难下,我也不好说。” 有些话不说出来大家也心知肚明,沈婉晴和毓朗对视一眼便都明白过来,这次福璇的亲事本质上顶多只有一半是给福璇选择夫婿,还有一半是抉择这对母女后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老太太会选董鄂家的。” 毓朗不用猜也知道,老太太是偏爱小姑姑但她并不是真的糊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太太和小姑姑已经走到绝路上了,小姑姑或许会破罐子破摔,但老太太不会。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见毓朗和自己想到一处沈婉晴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很郑重认真地看着毓朗,手垂落在身前无意识地搓了搓衣服布料,像是在缓解紧张。随后又深深呼吸了几下,才想好应该怎么跟毓朗开口。 “有个话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明白。” “大奶奶这是什么表情,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我方才说这么多都是真心的,乌拉那拉家确实是个火坑嫁不得,但小姑姑的事我不愿多插手也是真心的,要是老太太真的选了董鄂家,我大概还会在心里松一口气。” “因为明年咱俩再忙也就忙活这么一回,往后小姑姑远嫁出京,再想回来挑拣你的不是也鞭长莫及了,是不是。” “是,所以我想问问你我这般行事,你心里会不会有一丝不痛快。” 夫妻过日子有一点特别重要就是千万别把人当傻子,因为谁也不是真的傻子。 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再冠冕堂皇再天衣无缝,但过日子不是大理寺断案非要证据确凿,人心这个东西微妙到只要自己认定了,哪怕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没有关系。 自己从入赫舍里家的第一天起,除了最开始几天还按着原主的模样,把原主的真温顺寡言渐渐变成‘其实沈家五姑娘是装出来的温顺老实’。 等身边的丫鬟都习惯自己这个主子原来还有个不曾示人的‘本性’,之后直到现在真就再也没怎么收敛自己的性子。 是个人都有毛病,沈婉晴当年就不止一次被自己的大老板指着鼻子骂。护短护食、恨不得什么都要最好的,见着麻烦就想躲,自己觉得自己能干就觉得别人都是傻子,殊不知人家看她沈婉晴很多时候也跟看傻子一样。 自己不喜欢福璇不愿意沾手她的事,瞧不上钮祜禄氏那又怂又蠢的样子,之前更是恨不得压着舒穆禄氏连打带吓唬,这些即便事后复盘沈婉晴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她还是想听听毓朗的意思。 因为他跟自己不一样,以前没来这里的时候沈婉晴一直在过独居的日子。她有自己的房、车和事业,没有人能真正干预自己的生活。 但和所有二十大几快三十的女人一样,她也得被妈妈奶奶外公外婆不断催婚,甚至还包括已经沈妈妈彻底闹翻的沈姑姑,每个月都会抽空到沈婉晴的房子这边来给她搞大扫除,再趁机给她介绍对象。 这么多亲戚,沈婉晴不知道背地里跟朋友吐槽过多少次,有时候也会觉得怎么这么烦人怎么就听不懂道理听不进人话。 但就算是这样,沈婉晴换个位置来想,或许换成外人来指责沈妈妈沈姑姑,沈婉晴就又不高兴了。 由此及彼,沈婉晴有点担心毓朗理智上知道自己跟他才是目标一致利益一致的共同体,但情感上其实已经对自己有了不满,怎么能这么明晃晃的嫌弃自己的亲额娘是个傻子,亲姑姑是个麻烦精呢。 “那……” 毓朗没想到沈婉晴会这么问,本来没想过的事这会儿搁在心里认真一琢磨,不得不说自家大奶奶真的又聪明又通透。 这事自己现在是不想,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想,还是她趁早戳破了的好。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那母子父子之间又哪能真就这么一直这么僵着。 时间长了总会心软的,毕竟钮祜禄氏再有一万个不好,她还是生了毓朗,十月怀胎的苦到底有多苦,这是只有怀了生了孩子的人她自己才知道。 “要是我真的有不痛快呢。” “那我之后就得尽量改一改自己的态度,实在改不了的就暂且搁着,把这事放一放等你回来了咱们商量了再办。” 第69章 或许沈婉晴会从异世而来, 最根本的意义就是为了改变原主的命运。 沈婉晴说不好如果真的是原主嫁过来会怎么样,但当赫舍里家这一方小天地的归属权问题告一段落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像加了润滑剂一般不断往前推进, 连日子都过得比之前要快了。 立冬一过,广源行被关押的人被放出来大半, 被判了斩立决的最终还是只有真正出手逼死人那几个催债的。 万岁爷开恩, 不管这几个老板东家用什么办法,卖房子卖地也好,卖儿卖女自卖自身也罢, 给了广源行半个月的时间去凑钱。 把要从广源行兑银票的客人全部兑完, 这事就一笔勾销了。听着真开恩啊,一没抄家二没流放, 但其实真比抄家更狠。 沈婉晴听说广源行几个东家为了凑齐这些银子, 把家里的地缝都给搜刮了一遍,连家中女眷都把簪子耳环全拿出来换了钱。 这些都拿来凑钱就更不要说那些田产地产和铺面了, 广源行的东家在南城据说占了大半条胡同的铺子, 底下那些地痞泼皮一吹牛皮就说这个,从半个胡同到半条街再到半个京城, 仿佛都是他们东家的。 如今眼看着楼塌了, 铺子宅子田产全卖光了。都说一鲸落万物生,这个时候跟广源行称兄道弟的没有, 扑上来狠狠分而食之的数不胜数。 富昌家的孙媳妇完颜氏趁机让别人牵线搭桥买了不少地, 还专门派人来问过沈婉晴要不要。 沈婉晴想要但是不能要, 家里本来就因为舒穆禄氏牵扯到这个案子里面去了,虽然只是边边角角谁也不在意的小虾米,可就是这么个小虾米,不也让赫奕不得不远走福州。 自己很满意毓朗现在上班的节奏, 她不想异地婚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留下个尾巴,万一以后再牵扯到毓朗身上,谁知道又会是什么麻烦。 随着广源行彻底关门,广源行大东家身后站着的贝勒革爵,舒穆禄氏那一万两银子也拿到手了。 拿回来还没焐热就大张旗鼓带着丫鬟来了东小院,当着听说了消息从前面过来的钮祜禄氏的面,把整整一万两银票都交到沈婉晴手里,把坐在一旁的钮祜禄氏脸都看绿了。 毓朗知道自己早晚会对钮祜禄氏心软,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晚一点比早一点好,所以母子两人争执过后,毓朗第一次出门当值前没有去钮祜禄氏院子里请安,而是出了东小院就直接走了。 本来按着毓朗想的,是下次从宫里当值回来时要是钮祜禄氏能主动派人来问自己一两句,自己再差人出去买两件首饰两匹缎子送过去,母子之间这事就算过去了。 谁知钮祜禄氏不能干归不能干,甚至脑子也不怎么好。但什么都不好也不耽误她是个超级大犟种,那天打过芳仪一巴掌之后,说不搭理儿女就真的不搭理了。 别说毓朗这个跟她吵架的正主,就连明明是挨了她的打的芳仪她也不搭理。 刚开始芳仪还日日去她屋里请安,三次过去有两次见不着人,见着了母女两个也不说话。 不管芳仪怎么没话找话说跟她说,她都摆着一张死人脸不说话,等满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起身往里间走,说是还有佛经没抄完,让芳仪回自己屋子里去。 起初芳仪憋着不说,每次在钮祜禄氏那儿被甩了脸子就自己回去哭。毕竟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自己亲额娘这样的冷暴力,不过十来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起初沈婉晴不知道,毕竟她也不是个会带孩子的料,每次芳仪见着她都笑嘻嘻的,她就觉着应该没什么事。 后来是家里做冬衣的时候,负责这事的彭嬷嬷从针线上的婆子给的尺寸数据上看出不对劲,报到沈婉晴这里来才发现芳仪因为钮祜禄氏的冷待,已经到了她把人找来还没问,刚喊了一声芳仪小姑娘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的程度。 本来就纤瘦高挑的姑娘手腕越发纤细,沈婉晴一只手握着绰绰有余。当时沈婉晴就问芳仪要不要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毕竟过完年她就算十岁了,按着现下算岁数的习惯甚至还能再虚一岁,十一岁的大姑娘自己一个人住很正常。 东院后面挨着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当年建那么个小院子是给帅颜保这个尚书大人独处的地儿。后来帅颜保去世,那个院子至今都空着没人住。 本来沈婉晴是想等明年手头有钱了把这个院子改造一下,自己和毓朗一人一半,改造成专门休闲放松的地方。 毓朗那些各种各样的刀专门弄一间屋子放,自己那些石头刻刀装裱用的工具也能专门弄一间屋子放,到时候心情好与不好都能在那里头一待一整天,想想都美滋滋。 现在美滋滋顾不上,得先顾着芳仪。芳仪听着沈婉晴跟她说怎么翻新那个小院子,之后等翻修好了自己搬过去独住还能再添两个小丫鬟,要是愿意的话还能自己养只猫儿或者狗儿的话,再也忍不住扑进沈婉晴怀里嚎啕大哭。 沈婉晴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被抱了个满怀,整个人挺得板板正正的动都不敢动。怎么一个两个都有往人身上扑的毛病呢,怪不得是亲兄妹。 不过哭归哭,哭完了芳仪还是摇头拒绝了沈婉晴的好意。沈婉晴问为什么,芳仪说她这个时候搬出来额娘和哥哥之间的矛盾就更说不清了。 而且还有菩萨保这个弟弟在,近一两年其实带菩萨保更多的是芳仪,她知道自己能搬出来菩萨保肯定不行,所以想来想去还是留下吧。额娘不见自己就不见,本来以前也多是自己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更多。 沈婉晴不会过多干预芳仪的选择,说到底这场矛盾跟之前和西院的不一样,钮祜禄氏、毓朗、芳仪三人才是有血缘的嫡亲母子。 别看现在闹得好像这辈子都不要再说话了,等时过境迁再回头看,沈婉晴才不信他们不会和好,只不过是看以一种什么方式罢了。 所以芳仪说她不搬那就不搬,不过沈婉晴还是把改造花园小院的计划提上日程。 叫来乌尔衮和张嬷嬷,两人一个总管家里事务一个管着内院的帐,过完年开春以后整修院子该请多少人要用多少工期要花多少银子,得他俩仔细商量给她一个预算单,沈婉晴看过预算单确定大致施工范围,才能请人回来干活。 院子先修着,等完全修好晾干能住人又得几个月。到时候芳仪想搬就让她搬过去,她还是不想搬那这院子就是自己和毓朗的快乐屋了。 可即便是这样,事后得知这事的钮祜禄氏还是生气。不过她不是跟沈婉晴较劲儿,人家怪的是芳仪,觉得芳仪是她的亲生女儿不该胳膊肘往外拐。 弄明白这个逻辑之后,沈婉晴硬是没忍住她是毓朗的亲额娘这事,当着钮祜禄氏的面朝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怎么还欺软怕硬上了,念了这么多年的佛真是全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种人别说成为对手,就是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净坛使者都轮不着她来当。所以舒穆禄氏来还这一万两银票,不管是还钱的还是拿钱的,两人都没正经搭理钮祜禄氏。 沈婉晴示意春纤泡了一盏大红袍给钮祜禄氏,听说钮祜禄氏这些年只喝在佛前供奉过的大红袍,沈婉晴没有在佛前开过光的茶大红袍还是有的,就只能麻烦自己这个婆婆凑合着喝吧。 这里一万两,再加上前面的三千五百两,二房这几年从公中拿走的银子就差不多补齐了。说不定还有多的,但这几年舒穆禄氏也不光只拿了现银走,里外里这一抵消二太太基本上也就赚了一场忙活一场空。 舒穆禄氏或许是过了一叶障目的状态,脸色慢慢养回来的人脑子也比之前更灵光了。 这个银子的用处不在于还钱不还钱,这银子是拿来买西院的脊梁骨的。 舒穆禄氏和赫奕脸皮足够厚精神力足够强大,这不代表他们之前做过的事大家伙就非要跟他们一起一笔勾销,你们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可不代表真没事了。 这段时间西院的丫鬟婆子走在外面连腰都不免往下塌两节,便是有什么事本来西院有理别人无理,西院的人也多是能糊弄就糊弄,压根不敢较真儿。 毕竟西院二太太挪了公中那么多银子在先,而生活里的矛盾又大多跟银钱有关。管你有理没理,人家便是说不过了也还能说一句。 还不是你们二太太弄走了公中的银子,要不然现在能这么处处节省?你们要觉得不对回西院找你主子说去,把欠了公中的银子补齐,家里要什么没有。 现在银子补上了,舒穆禄氏不光觉得腰杆子挺直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放下来大半。 之前是全凭着一股气从西院出来,现在那股气慢慢散了才越发担心往后的日子,只有她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在京城得有多难过。 五天之后赫奕就要出京赴任,他这个二老爷再不厚道,西院有他没他的区别还是大了去了。 现在把这一万两银子补上,至少近一年家里上下的奴才能面子上对西院客气些,再往后广源行和西院的事就该渐渐淡了,没有谁会一直记着一件事,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 银子沈婉晴收下了,舒穆禄氏没坐多久就起身回西院。这次回去二太太走得比平时慢一点,她仔细观察了路上每一个朝她行礼的奴才仆妇,直至回到西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五天时间转瞬即逝,出发那一日佟佳氏没去送,赫奕来正院给佟佳氏磕头,一贯带着张儒雅面具的二老爷,此刻难得露出几分迷茫和不舍。 “额娘,外任三年就能回来述职一次,您等着我回来。” 佟佳氏老了,以前天天来请安不觉得。现在要出远门了,看着眼前的额娘赫奕心里想的却是以前阿玛还在的时候,那个衣着华贵端庄典雅的尚书夫人。 第70章 沈婉晴写过一封要派人去迎石家人的信, 之后回娘家又专门去了一趟沈宏世的书房。亲口问过沈宏世,确定他已经派了两路人马出京去迎石文炳这才放心。 沈宏世是个能干活会当官的料子,这件事要是放在他还在福州的时候压根用不着沈婉晴来提醒他。 不过是这几年在京城待太久, 身为户部福建清吏司的郎中,被人捧的时候多他捧人的时候少, 实打实的品级不高实权极大。 为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犯错不得意忘形, 沈宏世为人处世自然更加谨慎小心,很多事能不做就不做,总之主旨是先别犯错再图建功。 这本不错, 但这个态度不该用在石文炳身上。石家是沈家和徐家的靠山, 说得难听些沈家的生态位就是石文炳的属臣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在主子跟前讲究体面矜持了。 沈宏世拿到女儿给自己写的信, 第一反应是要是按照沈婉晴说的办, 会不会显得太谄媚。 信里的内容沈婉晴没有瞒着徐氏,徐氏见丈夫犹豫便帮女儿说话, 毕竟女婿在太子爷跟前当差, 太子爷给的差事女婿和女儿肯定是想要做到最好的。 徐氏的本意是帮女儿说话,沈宏世听了这话沉默了良久。徐氏以为他是因为女儿在信里写的做法不高兴, 谁知等沈大人回过神来, 连夜就找了信得过的管家家丁和仆从来,分成两路出京去迎石文炳一家。 毓朗是太子的奴才, 自己又何尝不是攀附上福州将军石文炳才真正发迹。 飘了飘了到底还是飘了, 天天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 到头来骨子里还是没守住。主子永远不会因为奴才过于谄媚生气,便是嘴上说生气心里也肯定没生气。 “爹,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啊。” “你哥传信回来,说是再有两三天石家就该到京城了。” “终于到了, 我的活菩萨啊,这一家子在不到京城我这日子都要没法过了。” “再坚持几天,石家老宅那边你这几天多盯一盯,石管家要是有什么事让你去办,你手头没人尽管来家里要,这一家子上下没有不能用的人。” “您放心吧,这事办好了对咱们家最好,真要用人的时候我才不会客气。” 沈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要读书,女子读书也不拘泥于女则女戒那些活该拿去垫桌角当劈柴烧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女子不能进书房这种奇奇怪怪的规矩。 沈宏世的书房确实不能随便进,但那是对于家里小辈儿来说都一样的规矩。理由很简单,沈宏世是当官的,不管是以前在福州还是现在回京城,他书房里一堆跟公务有关的东西和资料。 官场如战场,小孩子不懂事偏偏记性还不坏,别说调皮的动手动脚弄坏了什么不好收场,便是无意间听了什么再稀里糊涂漏出去几句话,说不定就能闯大祸。 所以书房对于沈家小孩儿来说就是禁地,谁都不能到这里面来撒欢,岁数大了懂事了就能来了。不过来之前也要先让书房伺候的书童通报一声,书房里没别人沈宏世没在忙才能过来。 “这主意是你出的。”沈宏世把泡好的工夫茶拿了一杯放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面前,“这次的事多亏你想得周到,要不然这路上还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我也没想到石将军把全家老小都带回来了,这一路走得可真不容易。其实要我说大冬天的赶路还是轻车简行的好,石将军把自己这一家先带回来就行了,其他人等明年开春了再出发也不迟啊。” “石家家大业大,往后圣旨真的下来可就了不得了,他们家就是下一个赫舍里家。” 赫舍里家全族一大半在京城,还有一小部分在盛京,再加上索尼当年还在世,不怕族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让元后在宫里为难。 石家不一样啊,福州隔得太远了。与其说是石家人都想跟着石文炳回京,倒不如说是石文炳得先把近支的石家人都牢牢看管起来,等确定他们不会因为出了个太子妃闯祸再慢慢把人放出去。 石文炳一家要说显赫是真的显赫,石文炳的祖父石廷柱得封世袭的三等伯,去世之后赠少傅兼太子太傅,谥号忠勇。 石廷柱的妻子是二婚,前头还留下过一个女儿,当年豫亲王多铎曾想要收这个女儿入府,石廷柱帮这个继女拒了多铎。 毕竟就当时的石家而言,那女儿进了豫亲王府怕是连个侍妾格格都算不上。石家不靠女儿攀附王府来发达,这事当年闹到皇太极都知道,石廷柱是被皇太极口头夸过的。 不过后来的事情很有趣,多年之后石文炳的父亲石华善娶的就是多铎的女儿,当时多铎的女儿以郡主的身份出嫁,石华善还因此被册封为和硕额驸。 沈婉晴第一次听毓朗说到这个关系的时候笑得不行,这是什么鬼‘你不要我就偏要给’的剧情,这还就看中石家了是吧,娶不了就嫁个女儿过去,反正还是亲家。 这是石家第一次跟宗室结亲,后来这位郡主去世石华善又续娶了肃亲王豪格的女儿,这位继妻也是郡主所以石华善还是额驸。 石文炳是头一个郡主生的,石文炳还有个弟弟石文焯是后面这个郡主生的。 石文炳的妻子是贝勒常阿岱的女儿,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宗女。如此一来石氏被挑选出来成为太子妃,真的就毫不意外了。 而且不要看石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宗室联姻,比对起其他满洲世家来说,石家因为先祖改汉姓后来又入的是正白旗汉军旗的缘故,跟满洲世家的联姻算很少的。 要不然不管从眼下满洲哪个世家挑太子妃,光是那亲戚关系都能把人绕晕乎。 这么一个正显赫的石家,按理说回京城的路最多是麻烦辛苦但绝对算不上困难。 可架不住这次石家是整个一大家子一起回来,暂时留在福州的只有石文炳的长子,其余连同石华善都一起跟着回来了。 一大家子连同亲眷门客仆从侍卫亲兵呼啦啦几百号人一起上路,再是轻装简行那阵仗也大得有些唬人。别的不说,光是一路上的人吃马嚼就不是个容易的事。 幸好石家以武立足,家里男子自幼习武女子不曾裹脚也不是走三步喘一喘的体格子。所以刚从福州往北走的前半个月,除了累一些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在路上走了一个来月过了大雪时节,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石文炳担任福州将军之前在江南做提督,一家子跟着他从这个任上到那个任上,加起来得有十多年没回京城了。 京城在嘴上的时候,一家子人人都盼着回去,总说福州的冬天连雪都不下一场实在不像话。现在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家伙才发现身体已经习惯了南方的湿热和没有雪的冬天,反而受不住路上一场接一场的风雪了。 头一个生病的是石氏的额娘,小风寒变大风寒,从咳嗽到发热断断续续十来天都没好。好不容易她好了石文炳又跟着病了,先是头疼而后是头晕,一起身就晕得站不住,把整个石家都吓毁了。 石文炳是整个石家的主心骨,他一倒整个回京的队伍里就难免人心惶惶。有人觉得路上太苦生怕自己也生病,有人抱怨回京的路怎么这么远,早知道还不如留在福州不吃这个苦。 幸好沈家派人过去了,沈家派出去的除了管家和家丁还有大房的长子沈文博和沈婉晴的亲哥沈文远,所以之前毓朗去沈家弄脏了衣裳是去的沈文渊院子里换衣服,因为那会儿沈文远就已经不在家了。 沈文博和沈文远分别带一队人出京,遇上石家的是沈文远。沈文远离开福州的时候已经懂事了,之前在福州的时候也跟着徐氏去过将军府赴宴,两边对得上都是熟人这才放心。 看着一大帮子病的病累的累的石家人,沈文远自然是带着沈家家丁奴仆鞍前马后的帮忙。 刚开始石家还客气,觉着自己这么多奴才用不着麻烦沈家人。后来石文炳在驿站停留的时候突发急病,幸好沈文远出京时带着大夫果断下针放血,据说折腾一整晚才转危为安。 从那之后石文炳就把沈文远给带在身边,石夫人更是前前后后差遣自己身边的奴才跟着沈家的管家急马飞驰先往京城回来了两趟。 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这么多人大冬天的从南往北,路上病了的是一波,还有这些没病的很有可能也只是在路上撑着一口气不敢泄,等到了京城很有可能还要再病一场。 家里的老宅一直有留人看着,本来是想着等一家子回去了再慢慢收拾。现在看这个情况回去还指不定怎么手忙脚乱,还是先让人把能收拾能布置的都弄好,到地方就能放心躺下,好歹安心过个年再说。 沈家本来就是得了太子爷给的差事,不怕石家提的要求麻烦,就怕人嘴上说什么都好其实什么都不好。 现在人家想要回到老宅就能歇下就能过日子,要求是繁琐了些但也只是繁琐而已,至少知道人家想要的是什么了,不就是要个能拎包入住的家,这个好办。 送走赫奕之后舒穆禄氏就彻底消停了,平日除了早上去正院给佟佳氏请安能碰上,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西院不怎么出来。毕竟是刚落了胎的人,这个冬天恐怕大部分时间都得在屋里养着才行。 钮祜禄氏不想消停但没人搭理她,大太太很快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清冷淡然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只是当家的从二太太换成了大奶奶。 沈婉晴有时候看着她那副诚心礼佛的样子都觉得好笑,这人是怎么在自己那儿小心思都暴露之后,还能装回这幅样子的。 第71章 沈婉晴还不知道康熙动了给赫舍里家换当家人的心, 幸亏她不知道,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要是毓朗日后真的成为赫舍里家的当家人,太子若逃不过被废的命运, 那自己现在就该躺平享受十来年的幸福人生,然后作为太子党核心成员的家属安心上路, 什么西伯利亚海南岛?那是自己有资格去的地方吗。 可这是原来的历史进程, 沈婉晴已经很多次忍不住想,现在历史是不是已经被自己这只漂漂亮亮的小蝴蝶给扇得改变了方向。 或者本来这个世界就不是自己以前知道的那个世界,自己现在活在的就是一个梦, 或是佛经说的那三千小世界的某一个小世界里, 反正什么都行沈婉晴都不排斥,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真实存在的就行了。 所以要是她知道了康熙的打算, 也有可能会高兴得直接起飞, 只要有希望谁知道自己最终能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呢。 不过眼下的沈婉晴没功夫去研究世界的本我和玄妙,她这会儿正忙着给石家和未来的太子妃干活儿。 石家祖上从瓜尔佳氏改姓石的时间很长, 生活习惯和处事思维也更加汉化。所以沈宏世当年在福州的时候才能入了石文炳的眼, 归根究底文化的归属和认同感还是很重要的。 至于到底姓石还是姓瓜尔佳,那只是为了到底是姓瓜尔佳跟皇上更亲近还是姓石对皇上更有用, 其实没那么重要。 正白旗和镶黄旗、正黄旗一样直接归皇上所有。正白旗汉军旗人又多, 要管理这么多人不容易。也不能一直靠偏见和打压,时间长了这么多人被压制着, 哪天有了机会反噬会更加可怕。 康熙喊了多少年满汉一家亲, 就代表满汉之间至今都没一家亲, 至少汉军旗的上升通道就比满军旗要窄,沈婉晴嫁毓朗在外人眼里就是高嫁。 不患寡而患不均,所有的矛盾、不满和隔阂都由此而来。康熙不敢也不能用更激烈的手段,要不然把满洲世家都得罪了那后果也够皇帝喝一壶的。 眼下坐在皇位上的是康熙, 世家们或许敢怒不敢言,往后不是康熙不是雍正,甚至不是改变命运的胤礽之后呢? 都说富不过三代,比富不过三代更罕见的是连着三代出明君,过个几十年子孙后代能守得住这份家业,祖宗们都得在地下阿弥陀佛烧高香,所以即便心中有雄图伟业也只能慢慢来。 石家就是皇上楔在正白旗汉军旗里那块连接满汉的线,让满洲世家多习惯阿石家这种处事行事都更像汉人的满人,让汉军旗和汉人看着有石家这种跟汉人别无二致的人家,也有上升渠道也能得到万岁爷的重用。 石家很好用,也拿得准自己的位置,怪不得康熙愿意把自己最满意最看重的太子托付给石家的姑娘。 只是这么一来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地方,石家除了跟皇家联姻,跟别的满洲世家之间的联系就远了一步。 石家在京城的宅子又大得早超了三等伯的规制,没有姻亲可用光靠看家的这些个老奴才,等这个年过完了宅子都不一定能收拾完。 石家这些奴才收拾老宅的思维跟沈婉晴不一样,他们觉着只要把主子要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就行了,别的能不动就不动,其他的得等着主子回来按着主子心意来安排,当奴才的不能自作主张。 沈婉晴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要安排一遍,在她眼里整个石府就是老大一个高级精装大别墅大庄园。 房主马上就要验收难道还能就把卧室和客厅给人收拾出来别的都不管?真这么干那就擎等着业主投诉拒收吧。 自己准备不准备是态度,石家之后怎么改是他们的习惯,石家有钱有人大不了全部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布置,反正能省心用和合心意本来就不是一码事。 沈婉晴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以前在项目上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她都要管。从施工到资料到安全到后勤,就连做饭阿姨都是她自己实在吃腻了外卖,自己托人从项目周边的安置小区请来的阿姨。 请回来了得给人家发工资买保险,这个钱从哪里弄出来,买保险的公司怎么挂靠,弄一个食堂出来每个月需要多少钱维持,员工吃饭每顿交多少项目上补贴多少合适。 在项目上上班的内勤和常驻人员按月交,天天在外面跑的一个月只有半个月在项目上的按餐交,总之方方面面各种各样的事情和人她都得考虑到。 所以现在让她临时管理调度沈家和石家的奴才从里到外把石家整修布置,对沈婉晴来说除了繁琐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额娘放心,该布置的都布置得差不多应该不差什么东西了。便是差了什么我也让人都多准备了一些,到时候实在缺了什么再临时补上吧。” “咱们家的人都回去了吧,没留下什么在人家家里?” “我拉着石管家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肯定什么都没留下。” 来别人家帮忙最忌讳的就是你带走了什么或者又留下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沈婉晴帮忙可以,但是不管干什么小活儿,都得石家本家的奴才跟着,哪怕是石管家派个走路都颤巍巍的婆子看着都行。 昨天事情收尾做完,沈婉晴又拉着石管家和沈家的管事一起做了个交接。 要不是现在实在没有书面签收交接的习惯,沈婉晴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做个交接单出来,干完活儿了书面留痕真的很重要! “这次幸好有你在,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沈家的奴才们在沈家当差处处周全,做的事都是多少年做惯了的,便是出些岔子也容易遮掩过去。 被拉到石府来帮忙干活一是陌生不习惯,二是出了自己的地盘就容易畏手畏脚,即便有徐氏和贺兰氏、秦氏天天守着也还是处处都是乱子,非得沈婉晴把清楚明白的命令一道道布置下去,只需要她们按着自己说的做才行。 “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照猫画虎着来,赫舍里家除了人多些什么不要我重新摆弄,刚经历过一遍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忘,现在不过是再照着来一回罢了。” 三天前沈宏世说石家人还有两三天到京城,昨儿石家的管家派人直接去赫舍里家请沈婉晴,让她去石家前前后后又看了一遍。 确定整个宅子都布置好了,就连茶房里的茶水都已经煮上,仿佛主人家只是出去赴宴,一切都生机勃勃不像个十来年没有主子住的宅子,沈婉晴才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差事真是做到极致的漂亮了! 本来以为这就可以了,等石家从长途跋涉中缓过这口气,到时候不管是石家还是太子肯定会给自己一些甜头,这种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不用太着急的。 谁知道留守石家的管家不知道是怕沈婉晴这番布置他主子不满意,还是觉得沈婉晴鞍前马后忙过这一场不容易,今儿明明是石家回来的日子,也还是专门派人派软轿把沈婉晴给请了过去。 到了石家客院就看见徐氏带着堂嫂贺兰氏、周氏和亲嫂子秦氏都在,同屋坐着的还有几个在旗汉人打扮的妇人,看样子应该都是石家的族亲远亲。要是足够近支或是关系亲近,这次的帮着石家收拾宅子的活儿就不该轮到沈婉晴来干了。 沈宏世接着消息去城外迎石文炳去了,他是石文炳手底下的故吏,石文炳回京他去迎接合情合理。这屋子里的几个夫人家的爷们也都去了,寒暄几句过后果然都是石家人。 两拨人坐在一起有点不自在,徐氏觉得她们几个都是石家人,就自己一家是外人何必今儿来凑热闹,这石家留在京城的管家怎么这么不会办事。 石家几个妇人觉得明明自家才是跟石文炳同族之人,怎么自家男人混得还不如一个沈家体面。 但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带出来,毕竟沈宏世这一辈儿三兄弟各个都有官身,可比他们好些年都依附着石文炳过日子的旁支体面显赫多了。 只有沈婉晴压根不在意这些,她大概能猜到管家的意思。今儿能在这里等着石家人回来的都是自己人,不管是亲戚还是下属都是极亲近的人,日后不管是石文炳还是要当太子妃的石氏都用得上。 不过这安排的确糙了些,这就是石文炳久不在京城短处,不光他们自己耳目不明,就连留在京城的奴才变笨拙了。 怪不得沈家能这么得重用,不是沈家真的这么不可或缺,是石文炳手头能用的人眼下恐怕真的不多。 沈婉晴心里想着这些,面上丝毫不露,坐在一群夫人奶奶中间e得可怕,谁的话都能接上说什么都能聊几句,情绪价值简直拉到满格。 等到石文炳一行人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婉晴已经口头应下好几个约会,都是石家这些太太奶奶们邀自己去她们家做客的约。 爱新觉罗氏耳聪目明,今儿一大早还没进城就已经派了身边的嬷嬷先行回家看一看。本来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看出个不痛快来。 这一路山长水远颠簸辛苦,谁还有劲儿见客。可人来都来了不见是不行的,就是石家那些没用亲戚的不见,沈家人总不能怠慢。 且不说沈家那个嫁到赫舍里家的姑奶奶和被太子爷重用的姑爷,便是沈家这一路辛苦还带着大夫救了自家老爷一命,有了这份情往后自家就不能把沈家只当个属臣奴才看了。 下了马车进家门,一股子说不出的香甜味道就扑面而来,不是纯粹的熏香花露,而是木炭瓜果柚子皮?柴火味?茶香奶香等等味道交织在一起。 第72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沈婉晴再是能干也是第一次料理这么大一个家,还得抽出时间来忙石家那边的事,要说不累怎么可能。 本来就是靠着一股劲儿在撑着, 现在确定自己靠自己的本事拿到了一张在未来太子妃跟前在入场券,看着春纤把石氏亲手写给自己的小笺收好, 这才哎哟一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大奶奶何苦这么拼, 今儿一早奴婢说干脆就派个人去石家说一声,就说您最近累着了病了实在过不来,他们家知道岂不是更记大奶奶的好。” “真要那么干了, 这份累就不值钱了。” 累当然累, 还得累得让人知道。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这最后一步非要请个假让别人知道你累了,这不是张口讨赏吗。 就得把这一百步都走完, 有心的自然会把你这份累看在眼里, 没心的?没心的便是你累死在他跟前他也不会觉得你如何如何,只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中用。 “值钱不值钱的奴婢不懂, 奴婢就是心疼您。昨儿个家里上下那么多事, 今天来了石家,明天腊八更是有得忙。等过两天大爷从宫里回来, 您还说要带着大爷去走访咱们佐领下的鳏寡孤独和没人管的孩子, 这得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不忙啊,那就别拿他们孝敬上来的银子。春纤姑娘, 咱们家冬至过完可又做了一轮新衣裳, 我不管底下的人过得好不好, 你们这新衣裳从哪儿来啊。” 快年底了,因着之前沈婉晴给自己塑造出来能干又精明还体恤下属的形象,前几年佐领下习惯了有事就去找戴佳氏的人,今年都陆陆续续找到沈婉晴这里来。 昨天戴佳氏就带着佐领下的几个领催和笔帖式家的女眷来给自己请安送礼, 这是每年该有的章程。 之前都是戴佳氏领着去佟佳氏那里略坐一坐就完了,钮祜禄氏倒是想她们去她那里,可去了钮祜禄氏又那副高冷除尘,明明连在家的居士都不是,却非要摆出那副活菩萨的样子。 大过年的大家伙都图个喜庆你老这么着谁受得了,再说了谁还不信个菩萨萨满的,可是信归信,再怎么信也没耽误人家过日子。 那些妇人实在看不惯钮祜禄氏这个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就每次都找借口不往东院这边来。现在换成沈婉晴当家,自然要讲究个新人新气象。 戴佳氏要带人来请安送礼是提前三天告诉了沈婉晴的,还特地嘱咐了因为知道沈婉晴是个热闹人年纪又轻,所以带过来的都是年轻媳妇子。 富昌早就把佐领下的几个领催聚到一起商量过,决定从今年起都让家里年轻一辈儿能主事的媳妇跟佐领夫人多走动,别再像往年那样都是老一辈儿上门,到时候人家沈大奶奶想亲近大家伙都不好说什么。 沈婉晴明白不管是富昌还是戴佳氏这都是好意,便找人包了个戏班子回来,从今儿起到正月十五他们都不用再接别人家的生意。 价钱的话就让班主按着往年过年能赚多少钱给她报个数,她按着这个数来包戏班子。反正舒穆禄氏吐了一万两还到公中来,自己花点小钱丰富丰富娱乐文化生活不算过分。 戴佳氏她们昨天过来沈婉晴弄了个消寒会,不光把戴佳氏带来领催家的留下来,又另派了人去这几家把他们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请了来。 毕竟人家之前鞍前马后给家里当家这么些年,可不光是人前风光得意。人后累得腰酸腿疼心烦气躁的时候,这也是没人替的。 不能说自己当了赫舍里氏的家,就让别人家也跟着改朝换代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吧。就算是要换,也不能完全不照顾退休老领导的心情嘛。 再说要过年了,今年还是赫奕头一个不在家过的年,福璇跟董鄂家的亲事又已经说定了,明年秋天福璇就要嫁去荆州。 这就意味着哪怕三年之后赫奕从福州回来述职,佟佳氏跟前也很难再同时有两个子女一起陪着。加上没了二老爷的西院和舒穆禄氏,要说可怜也是有点点可怜的。 沈婉晴忙没时间自己哄她们,那把佐领下的这些老太太们都请家里来热闹热闹,人只要热闹起来就没时间难过了。 消寒会从上午一直到傍晚,正院摆了戏台子供佟佳氏和佐领下这些下属、管事家的老太太们乐呵,舒穆禄氏和钮祜禄氏也都在那边,东小院这边沈婉晴则跟戴佳氏和几个年轻媳妇儿们一边听弹词一边聊天。 快过年了佐领下的事情多,沈婉晴摆好水果瓜子鸭货蜜水就听她们聊,从谁家赶在年前娶媳妇到谁家老爷子要是能撑过这个年就说不能还能熬一年。 再到听说谁家男人在外头养了个外宅,养在外城挺远的地方就怕被家里知道。前几天没赶上宵禁的时辰回内城,本来打算三更天的正阳门开城门的时候偷溜进来,又被五城兵马司巡逻的给抓了个正着,这事才漏了。 这事原本说起来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这一家子今年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背字儿,秋天的时候这人的哥哥跟几个朋友约着出去打猎,没猎着什么东西不说,还正撞上索额图的儿子阿尔吉善也带人打猎。 索额图为人跋扈,他几个儿子就只有比他更嚣张的。阿尔吉善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骑上马搭上弓就更不知道让人两个字怎么写了。 出事的这人也姓赫舍里,或者说就当时沈婉晴的东小院里也多是赫舍里族人,便是不姓赫舍里作为毓朗这个佐领下的旗人也基本跟赫舍里家有亲戚关系。 只不过他们这个赫舍里跟阿尔吉善那个赫舍里压根不是一码事,这边的人看出来远处是阿尔吉善就想避开。谁知阿尔吉善见他们要避反而来了兴致,一路带着人就那么不近不远地跟着。 起初没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旗人本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直被人这么盯着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家索中堂家的爷把他们几个当猎物看待,这是在赶着他们玩儿呢。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大家往根子上论还是同一个祖宗,你可以瞧不上穷亲戚但不能不把人当人看啊。 这边干脆也不躲了,调转马头迎上去直接就问阿尔吉善什么意思。索中堂府上的主子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不留情面问到脸上过,没说几句话两边就争执起来。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养外室又犯了宵禁这位的哥哥混乱间摔落马下,被惊了的马一蹄子把腿骨给踩折了。 阿尔吉善也不是奔着杀人去的,纯粹就是混蛋玩意儿觉得这事好玩儿就干了。真闯了祸也不敢再留,色厉内荏嚷了几声就带着家丁和护卫离开了。 这事没什么后续,别说统领衙门就连毓朗都是事情发生十来天了才听说。据说阿尔吉善回去就挨了索额图一巴掌,当天晚上府上就派了个小管事送了银子和好些药材过去,这事也就这么着了。 说起这个不过是当个闲话聊,对比起那个摔断腿的哥哥,一屋子的年轻妇人更在意的还是弟弟的那个外室漏了陷该怎么办。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来,都在说要是自己男人敢在外面养外室,自己就要怎么怎么着。 只有沈婉晴越听心就越往下掉,索额图太离谱了,自己嚣张就算了还这么纵容家中子弟,就这么个人扯着太子当大旗天天耀武扬威,别说后来康熙容忍不了,便是自己听了这事也上火得很。 因为这事,沈婉晴又听了好几桩佐领下人家日子不好过的事,都是些死了男人只剩孤儿寡母的,或者家中男丁出征回来伤了残了没法再赚钱的人家。 为此沈婉晴已经吩咐乌尔衮这几天临时准备一批米面菜肉,等毓朗这次下值出宫,两人说什么都得抽时间往这些人家去走一趟。 沈婉晴定下这事的时候毓大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休息日已经被征用了,他在宫里也正跟着太子爷忙上忙下。 自从七阿哥差点坠马的事情过后,没多久太子就又恢复了每日去乾清宫请安,之后跟着康熙一起去上朝听政的日子。 别的皇子因为是皇子,不管眼下有没有爵位都能站在文武百官的前面以示身份上的不同,这是皇恩亦是尊卑规矩,皇子们的尊荣和待遇都是因为皇上才拥有的。 可皇子们即便站在百官之前,甚至其他皇室宗亲王爷贝勒们都要排在其后面,但归根究底他们都是臣子奴才,都一样位于文武百官之列,区别只不过是谁在前谁在后罢了。 只有太子跟所有人不一样,他的生态位是跟康熙一头的。太子听政议政都在御阶之上,即便康熙坐着他站着,但说到底他对于其他皇子而言是君,胤礽是从上往下俯视他的兄弟们的。 为此自从胤礽恢复上朝之后,胤禔的心情就没一天是好的。人大阿哥老觉得自己脑袋顶上压着什么,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儿上朝前毓朗跟着胤礽还正好在乾清宫外碰上他,那副不服气又不得不伏低行礼的样子看得毓朗眼皮直抽抽,他就很奇怪为什么大阿哥明明是宫里长大的皇阿哥,怎么还不如自己这个野小子更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毓朗身为二等侍卫得站在点殿外等候,偶尔里面朝会有什么事太子也会传话让毓朗去干。 侍卫有侍卫该待的地方,对于毓朗来说这位置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比站在殿外那些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咬牙生扛的官员好多了。 不过也正是开始贴身跟着太子进出之后,毓朗才渐渐明白自己的二叔为什么连御前的侍卫都不肯好好当,非惦记着考旗人科举入仕为官的那条路子。 侍卫是近御是亲信也是奴才,而寻常靠科举入仕的官员是臣子却自有其看重的风骨脊梁。 第73章 毓朗现在虽说是二等侍卫, 但干的俨然已经是一等侍卫的活儿。 只要他当值就肯定是他来负责太子身边的护卫,惇本殿左右配殿的书房毓朗都轮值过,可以说毓庆宫里除了后殿女眷生活起居的地方, 毓大人在毓庆宫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 对此有人艳羡自然有人眼红,毓朗刚进毓庆宫当财神爷到处撒银子的做派也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的背地里说些酸话, 好像这话说出去旁人就会听他的, 都会看毓朗不顺眼。时间一长毓庆宫的侍卫孤立了他,连带着太子也会跟着不喜。 脑子好使的主动亲近他,毕竟人家已经抢先一步爬上去了, 现在再说什么酸话都晚了, 倒不如想想能怎么样跟自然些给他熟络亲近起来。 就像鄂缮那样,原本他才是这一批新进毓庆宫里跟太子最亲近的侍卫, 旁人一提起他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上一丝羡慕。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让太子记了这么好几年, 从乾清宫到毓庆宫硬是把人给要过来了,光是这一份体面就足够鄂缮在外面横着走的。 人人都觉得鄂缮进了毓庆宫前途无量, 可谁知又来了个赫舍里家的毓朗。如今两人同为毓庆宫的二等侍卫, 毓朗的风头可隐隐在其之上。 不过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怎么做,同一个值房里休息睡觉的毓朗和鄂缮都丝毫不在意。他们都看得清楚对方的价值, 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搅和的。 “索大人你要见的话, 千万当心。” “耿额……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还挂着病假,听说有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耿额就是毓朗的前车之鉴, 明明是作为万岁爷的耳目被太子要到自己跟前, 以示太子和毓庆宫对万岁爷的绝无二心, 却在被索额图找上之后想要在皇上和索额图之间骑墙两全。 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你便是选择太子爷也不该选择索额图啊。 压根就用不着听索额图说的那些‘他都是为了太子’的话,这种话是说给外面那些见不着太子爷,没机会直接给太子爷效忠的人听的。 你一个御前的一等侍卫, 被太子开口要到身边,便是要有二心也该是在两个主子之间犹豫。索额图再权势滔天在万岁爷眼里那也是奴才,哪能把万岁爷和索额图摆到一杆秤上称斤两的道理,埋汰谁呢。 耿额以为适当的犹豫纠结能把自己抬出更高的价钱,毕竟被挑选出来的真心有时候更值钱。 可惜他没把握好这个度,索额图那边倒是一直等着他的回复,太子却不愿再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 即便索额图再三在他耳边说,留下耿额为他所用,往后毓庆宫和索额图要做什么事,万岁爷那边说不定就不能知道得那么详尽了。 冬至过后的一天太子还是去了一趟乾清宫暖阁,那天毓朗不当值全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等再进宫当值时毓庆宫里又多了一个面生的一等侍卫富察德音。 德音这名字听着蛮好听,人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沈婉晴曾仔细量过毓朗的身高,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儿,按照现在的算法是五尺七寸,再加上他腿长腰细身材比例好,放在侍卫堆里也是很出众的了。 就这么着他往德音跟前一站都有点显矮,毓朗曾私底下偷偷比划过,回来之后就跟沈婉晴吐槽说德音怎么着也得有个六尺高(一米九五)。 将近两米高的大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接替了耿额的位置以后还是专门值夜班。不过几天时间整个毓庆宫上下的侍卫就都在说德音是个稳重能干人,他来了耿额再想回来就真难了。 不过耿额脑子不灵光但运气不错,康熙和胤礽这对父子已经为了去年那事别扭了足够久,眼下不会再因为一个侍卫又闹上个一两年,太不划算。 所以他没有被革出侍卫处,这段时间一直病了在家养病。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或许只要万岁爷那边一天不发话这个病就一直不会好,即便好了他的前程也全完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一塞,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你小心些,别走了耿额的老路。” 有些话关系不到不能说,鄂缮深深看了毓朗一眼。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聊起耿额的事。当时没有明说的是两人都以为先陷入两难抉择境地的会是鄂缮,谁知道毓朗这小子有运道,这种两难的欢喜被他捞着了。 “明年我家大奶奶不是还跟嫂子说定了要一起从福建包一艘船帮的船运货做生意,我这边且不能出岔子,放心吧。” 嘴上说着让鄂缮放心,下值出宫回到家的毓大爷那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剪秃了尾巴毛的猫。依旧威风凛凛却又夹着尾巴不敢给人看,沈婉晴抬眼往他身上一扫,就知道这人心里藏着事。 “昨儿还剩了些腊八粥专门留给你的,晚上吃不吃?” “不吃,宫里万岁爷和太子爷都赏了,年年吃有什么好吃的。” 毓朗今儿又是下午出宫,这次出宫能休息八天,负责毓庆宫的散佚大臣把毓朗这种在本旗内还担任职务爵位的侍卫给挑了出来,专门多给的假期,临近年关他们都得处理旗务。 “今天好好休息,晚上不许胡闹。乌尔衮已经把米面菜肉都准备好了,明天咱们得去佐领下转一圈,把该走该看的人家都走一趟。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好让他们饭桌上一点荤腥都没有。” 沈婉晴已经做了个统计,要走访的人家一共一十八户。整个佐领下也就二百二十一户人,作为能充当马甲、步甲、处处比照老百姓都有优势的旗人来说,将近十分之一的比例可不算低了。 “没法子啊,这些年一直在打仗,我们佐领下本来有将近二百五十户人,雅克萨和噶尔丹哪一个是好打的,男人免不了一去不回死在外面。” 领了饷银饷粮就得打仗,这个道理在毓朗看来就跟人饿了要吃饭,谁给他吃饱了饭他就该效忠于谁,躲不了也不该躲。 “要我说那些死在外面的男人没留下孩子还好,女人改嫁老的靠朝廷发的抚恤金把这辈子过完就完了。怕就怕留下孩子,家里女人走不了老的也不敢死,过得再差也得熬下去盼着孩子长大。” 毓朗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长大了最好的路还是挑缺,当马甲步甲吃一份饷,或者再有本事些往护军营、侍卫处、前锋营、骁骑营等处。 在外人眼里都是好去处,前提是别上战场。去了就大家都一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到时候回不回得来全看命数如何,还是跟祖辈一样的老路。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万岁爷过完年又要打噶尔丹了,还是有谁为难你了?我可就问你这么一次,有什么话赶紧说。” 毓朗上过战场这事沈婉晴早就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毓朗的性子其实比他的同龄人骨子里要稳重。他是佐领,不光自己要上战场还得率领佐领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的命交给他那真是一丝错都不敢出。 但这些话他从来不说,今天突然说这些肯定是有谁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好日子受到威胁了才忍不住抱怨。 “索额图想见我,他不是想像拉拢耿额那样拉拢我,就是觉得我最近风头太盛看我不顺眼。” 沈婉晴说只问一遍那就真的只问一遍,之前有一日毓朗在书房,下午沈婉晴让凝香做了炸里脊串吃,两人那天因为什么拌了几句嘴毓朗记不得了,就记得自己赌气说不吃。 本来是想等着自家大奶奶拿着吃的过来哄哄自己,自己就坡下驴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道等来等去等不来人,等到自己实在忍不了起身回正屋人家东西早吃完了。还洗了手漱了口,除了屋子里还剩下一缕夹杂着辣椒香的肉味,别的什么都没了。 “你才进毓庆宫多久他就忌惮上了?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有一天毓朗和自己会跟索额图打交道,这是沈婉晴早就做好了的准备,但是她真没想到这么早。 耿额的事她听毓朗说过了,她不觉得索额图是个弱智,刚出了耿额的事又还要再犯老毛病。 毕竟这是要是传到太子或者康熙耳朵里,要是换了自己,自己就得现在把索额图给一撸到底,压根用不着再等到几年后,实在是个狂得没边的东西。 但要是现在就忌惮上毓朗了,那也忒小气了,“我们什么小虾米也值得他来忌惮,真要这么着这满朝廷他要忌惮的人也太多了,他还能真让太子只用他一个人只信他一个人不成。” 这话说得有道理,说完之后沈婉晴看向一脸无奈神情的毓朗,心里忍不住嗒大大的‘我草’了一声。 毓朗又不傻,自己想得到的他肯定也想得到,所以他头疼就是因为索额图真的就是一个分不清场合记吃不记打,还小气得容不下人的太子党之首。 “能不能不去?”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自己不过一个二等侍卫,索额图不管是官职还是身份还是辈分都死死压着毓朗,毓朗还真就不能不去这一趟。 “我觉得他是眼红了,太子进出常带着我,我要不是赫舍里家的人反而好些。偏偏我也姓赫舍里,太子能仰仗他那个赫舍里的叔爷,为何就不能抬举我这个赫舍里的侍卫。” 所以这次让自己过去应该是两者皆有之,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打压,总之他见不得太子跟前有比他更得太子信任的人,一点点苗头都不行。 “那就去。” 本来沈婉晴还头疼,毓朗一说赫舍里家沈婉晴突然就转过弯来了,“本来过年也是要往他家送年礼的,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提前把过年的礼给他送了。” 第74章 本官这个称谓其实还是汉人文官说得更多, 被索额图这样的权臣从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眼下的情况明明有些棘手,但毓朗就是忍不住想笑, 他觉得他已经被自家大奶奶给带坏了,至于到底是怎么个坏法他还有些说不清, 反正他现在看索额图多少带了几分滑稽。 “索中堂这话说得卑职惶恐。” “惶恐什么, 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不妨坦诚一点儿,别学得弯弯绕绕那一套。” 索额图跟毓朗这一支关系不亲近,但当年他跟帅颜保之间却是同朝为官, 关系颇为熟稔。 不过帅颜保走的文路子索额图是个武将, 两人同宗同族大事上一向站在同一边,私底下的往来却不多。 帅颜保觉得索额图这人忒霸道跋扈, 索额图觉得帅颜保这人文绉绉的干什么都要思前想后, 拖泥带水实在不对胃口。从那时起,同出一族的两家人就注定了关系紧密不起来。 明明是他先把这个架子摆了起来, 现在又来指责自己绕弯子不直接, 毓朗抬眸去看坐在自己上首的索额图有些意兴阑珊。 这就是赫舍里家的家主,赫舍里这一族的兴衰荣辱就系在他身上, 这未免也太操蛋了些。 “既然索大人这么说, 侄儿自然不敢在族叔跟前推脱什么,赫舍里家有什么事是侄儿能办的, 侄儿绝不推脱什么。” “正好这次出宫得太子爷体恤有八天休沐, 让侄儿好生料理自己佐领下的事, 这不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大小事情都得管,不然出了什么事情闹到统领衙门去到底脸上不好看。” 这话每个字说得都没错,但索额图听得却是一头雾水。谁问你这个了,谁要听你说这个了。既是不推脱那就说正经的, 什么佐领下的这个那个,你们家佐领下的人你自己管着就得了,跟我这儿说什么说。 “这些家里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既然愿意替本堂办事往后在毓庆宫当差时就安分些,太子爷是咱们赫舍里一族的希望,不要把你在宫外的这些习性带到太子跟前去。” 索额图大手一挥,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除了在万岁爷跟前他已经很少能把心和耳朵放下来,认真听别人跟他说了什么。 毓朗说的话他听了但是约等于没听,也就那半句侄儿绝不推脱什么进了他的耳朵。有了这句话于索额图而言就是毓朗答应要听他的话。 “日后要是万岁爷跟前召见你,有些话能说的要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太子爷是储君,不见得事事都得让万岁爷知道,这里面的分寸你要是把握不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来替你定夺。” 这话听得毓朗心里翻腾,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有些反胃。‘替你定夺’这四个字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在毓朗眼里这一刻的索额图的脸看上去都有些油津津的有些扭曲恶心。 当年额尔赫去世之后,还没成人成丁的毓朗就听了太多要大家族中一起商量来定夺的话,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定夺的人。 现在好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自己和自己的大奶奶说了算了,索额图又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做自己的主。 “侄儿的话您可能误会了。” 索额图到底多年身居高位,即便如今被权势冲昏了头整个人看上去因为跋扈专横,整个人的气势还是很盛气凌人的,一双虎目在听到毓朗说误会两个字的时候已经瞪圆了,好似真的能吃人。 “侄儿先是入护军营,后得了太子爷的青眼又入了侍卫处,再从侍卫处调到毓庆宫当差。正黄旗一直都是由万岁爷领着,所以侄儿从根子上轮得是万岁爷的奴才,这道理没错吧。” “没错。” 毓朗把自己的来处当做一根线从头往下捋,这话问出来谁也不能谁也不敢说错了,即便是索额图即便此刻书房没有旁人他也不敢。 “我进了毓庆宫,就是万岁爷把我给了太子爷,那么只要太子爷没把我从毓庆宫调走,我的主子便始终都是太子爷。” “万岁爷召见不召见,我一个当侍卫的不敢擅自揣摩,召见了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我身为太子身边的侍卫只听太子的吩咐。毕竟万岁爷已经把我给了太子差遣,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想必叔叔比我这个小辈儿更加明白。” “这种话你都敢当着我的面说,胆子着实不小。怪不得太子看重你,你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话说得带着一股淡淡的酸,听得毓朗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可惜沈婉晴没在这里,要是她能看着索额图这幅模样非得仰天大笑不可。 谁说女人小气爱吃醋,瞧瞧这所谓的肱骨大臣心眼多小。整日里不想着干点正事,就光想着琢磨太子看重谁皇上看重谁,这和他们嘴里所谓的‘小女子’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趋利罢了,谁也不用笑话谁。 “一样米养百样人,叔叔这话说得有道理,侄儿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毓朗这脸皮也是一天比一天厚,索额图都快明牌了他还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看着索额图被自己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脸都憋紫了的样子,毓朗心里还真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痛快。什么本支旁支,原来大名鼎鼎的索中堂也不过如此。 “至于叔叔要用侄儿自然也是天经地义,族中之事只要我能使得上劲儿的,叔叔尽管吩咐。” “那你这个意思是倘若不是族中之事,我就不能尽管吩咐了?” “若是外面的事,卑职得先问过太子爷,我只有太子爷这一个主子。” 说完这话毓朗抬眸直视看向索额图,他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是正黄旗的佐领,按理该是皇上的奴才。因入了侍卫处进了毓庆宫,就等同于被皇上给了太子,成了太子的奴才。 不过不管是谁,毓朗该效忠的从头到尾也从来都不是索额图。今天过来不是因为几天前索额图传话给高来喜,而是同族不同支的亲戚之间到了年关本就该联系,自己是晚辈儿又今年刚成亲,自然该由自己带着妻子来请安送礼。 至于索额图所说的他能不能用毓朗,就得看索额图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个话。要是是以同族叔叔的身份来说赫舍里家的事,可以做的事毓朗能做,要是是要毓朗做第二个耿额,那毓朗可真做不来。 毓朗明摆着是在用太子来压人,索额图心里怒火中烧面上却渐渐平复下来。到底是当了中堂大学士的人了,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怎么会真的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 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把毓朗当回事,一个小侍卫罢了,模样清俊些身手利索些,这样的旗人索额图一抓一大把。 唯一的不同只不过是毓朗胆子大又有点小聪明,先是抢先救下七阿哥后又弄了件骚里骚气的斗篷天天穿着进出毓庆宫,弄得宫里宫外人人都说毓朗现在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 这些小把戏索额图完全没放在眼里,直到今儿听了毓朗这一番话,才愿意正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族的年轻人,态度自然也跟着正式起来。 “你说得对,你的主子只有太子爷。今日叫你来也正是因为要过年了,以往你叔叔在京城,族中有事他能办的就替你办了。 眼下他出京赴任你家里就只剩你可以主事,万事小心为上,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多来府里走动走动,你我既然是叔侄有些事就不用见外。” 瞧瞧这话锋转得多快,即便生硬到了极致,但是只要索额图不觉得尴尬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反而是毓朗到底年纪轻脸皮没这么厚,听了索额图这话脸上的表情还僵了一下,才尽量自然顺着索额图跑出来的话头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直到从索额图府里出来坐在自家的马车上,毓朗才把一直提着的劲儿慢慢的一点点的呼了出来。 “怎么样,索额图那边没翻脸吧。” “没有,大奶奶说得都对,索额图只是身居高位好日子过太久了,不是真的狂妄愚蠢。” 这次是沈婉晴落后毓朗一步。索额图府中女眷都是善谈之人,一屋子社交悍匪聚在一起那可太热闹了,沈婉晴这个自觉其实内心很孤独很文艺的e人混迹其中,甚至有些插不上话的无力感。 不知道是索额图治家的习惯如此,还是他们家这位佟佳氏生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沈婉晴被带去后院她见了人只管问她娘家是谁家的孩子,嫁过来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家里太太老太太好不好,福璇的亲事定下了明年是个什么章程安排。 “幸好你出来了,他们也派人来我这边传话,要不然真的要被吵死了。” 索额图府上养着戏班,今天沈婉晴过去的时候戏台子上正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台子上热闹耳边又一直被佟佳氏她们问问问,一向最会装样子的沈大奶奶差点儿破防。 “我试探着提了外边的事,这位中堂夫人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说不上两句就又绕回后宅那些家长里短上去了。” “我听老太太说过,这位中堂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从来不过问索额图在外面的事。她只管家长里短,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人保媒拉纤当红娘。” 说是说现在的世道是女子主后宅男人忙外面,但要做好一个贤内助夫人很多时候自然不能只是管理后宅的夫人,很多不方便男人们摆在台面上官面上说的做的就得由夫人们代劳。 要是佟佳氏真的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这么个性子,还真的能依着自己的喜好过了大半辈子,那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今天过来本就是告诉他们,我们跟索额图之间的关系就是亲戚。当亲戚走动是应当应分的,咱们家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没攀附他们也没有断了往来。” 第75章 毓朗佐领下的旗人住的地方就是普通胡同, 不过因为是在内城街道两旁都很干净,跟沈婉晴去过外城的喧嚣杂乱和热闹有很大的区别。 光是看墙根和大门就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家多兵户, 而八旗的根子说到底也就是这些马甲步甲。 第一家要去的也是赫舍里家,被马踩断了腿的是家中老二, 名双义。养外室犯了宵禁被抓挨了二十板子打的是老三, 名道叁。 这名字取得实在说敷衍又认真说认真又敷衍,沈婉晴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家肯定还有个老大叫一仁或者大仁。 拿仁义道德来给家中孩子取名字,愿景确实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家生没生出老四来。要不然一家子就缺了个德, 这听上去多不吉利。 “可说呢, 这话这条胡同里前前后后传了多少年,气得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站在门口骂。” “那你们家这老四来得不容易, 嫂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一家的男主人吴春按着辈分算跟毓朗同辈儿, 即便他年近六旬,眼前的女人头发都要白完了当沈婉晴的奶奶都绰绰有余, 沈婉晴也只能喊她一声周嫂子。 周嫂子家没进门之前看上去就是胡同里很寻常普通的一户人家, 进了门才看出来这一家人条件不太好。 小小一间四合院住了一大家子人,后院就窄窄一条用来做厨房拆房和库房, 什么东西都堆满了谈不上什么格局布置。 沈婉晴和毓朗来就来了一家人半点准备都没有, 只得手忙脚乱把两人迎进屋子里,烧水泡茶准备点心干货来待客。 过了腊八就是年, 越往年三十走就越冷, 马车里即便有脚炉有手炉, 还有凝香准备的一个小小泥炉能在马车里泡茶热水,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的凉风还是够人受的。 刚一进门的时候沈婉晴和毓朗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屋里暖和。真正被周嫂子让到临时收拾出来加了垫子的大炕上坐下,身上慢慢散了凉气儿, 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也感觉到了,这一家的炕烧得实在不热。 这么冷的天,只要条件稍微过得去的家里都不会在烧炕这件事上马虎。毕竟这样的天气夜里会更冷,炕不烧热乎第二天很容易生病,病了就得请大夫抓药,这一来二去花的银子比把炕烧热花的柴火银子要多得多,这笔账没人不会算。 “要我说就不该生,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我自己知道我们一家子本本分分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何苦为了怄这一口气,把孩子给害了。” 那天去给沈婉晴请安送年礼的领催家的女眷们说这一家子运气不好,沈婉晴本来以为光是老二和老三的事,没想到这一家还有个一出生就有腿疾的老四:四德子。 说是腿疾其实就是小儿麻痹,说不定宫里那位七阿哥也是这个毛病。老四是周嫂子和丈夫吴春的老来子,因为两条腿都有毛病必须得住着双拐才能行走。 好在十二岁的男孩子身量轻巧,拄着拐在屋子里进进出出都很利索,给毓朗和沈婉晴泡的茶准备的攒盒都是他拿过来的。 “嫂子这话哪能当着德子的面说,德子腿脚不方便又不耽误他干活吃饭,我一看他就是个机灵的,等过几年再大一点儿,在咱们旗下给他找个动脑子的活计不就都好了。” “诶诶,大奶奶说得对,这话以后我再不说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说他不好都可以,但是外人要敢说半个字周嫂子能扑上去生撕了那人的嘴。 现在沈婉晴说的这个话实在好听,周嫂子心里熨帖得不得了,只觉得之前听人说佐领夫人是个能干有本事的这话半点不假。 “大奶奶,我家老四脑子灵光得很,如今也跟人学算账认字,您说过几年能不能让他跟着咱们佐领下的领催当个学徒,放在账房或者庄子上去都可以,他不怕吃苦受罪。” “这事我得问问富昌,年底他忙得很怕是抽不开时间,等过了这阵子吧。 嫂子你也别着急,脑子灵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等过几年你问问德子自己想干什么,到时候要实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嫂子尽管来找我。” 沈婉晴说记下不是口头说说,她身边站着的秋纹拿着套着木套子的炭条,把这事粗略在巴掌大的小册子上记下来,等回去了再重新整理一遍。 毓朗这个佐领下的人,都是两人最天然的盟友和下属,想要把他们用得好自然要上心,光送些米面肉菜还不够,旗人过得再潦倒也只是相对旗人而言,想要他们忠心耿耿还是得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 周嫂子听了这话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可看看在认真记下自己事的秋纹姑娘就又闭了嘴。既然佐领夫人都给了这个保证,现在再啰里啰嗦就讨人嫌了。 倒是听了这话的四德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听到厢房那边传来敲什么东西的动静,拄着拐悄无声息的出去。 吴春今年五十五,挑丁入甲没他的份儿。好在他有手艺,在旗下当个铁匠平日专门负责维护兵器铠甲,每月有二两银子的饷银。 老大一仁还有两年就四十了,早就分家出去单过,如今在旗下任步甲每月也是二两银子。 就这么二两银子再加上家里分给他的几亩地,要养活一家人手头也紧巴巴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这一家子搬出去,给家里腾出两间房来。 他是个老实头儿,一个月总要回来三两趟,每次回来都要拿上一条子肉,也算是接济阿玛额娘和最小的弟弟。 老二三十出头,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马甲,平时跟在阿克墩身边进出武艺脑筋都不错。 他每月的饷银有四两,因为是马甲平时佐领下分什么东西他都能多分一点,算是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本来他也分家出去单过了,但几年前他老婆得病死了,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孩子,他还因为有差事在身平时一般不在家,两个孩子没人管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就干脆又带着孩子住回来。 住回来每个月能往家里交一两银子,本来觉得老二带着孩子住回来挤得慌的老三媳妇拿了银子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平日里老二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她在照顾。 毕竟老三是个不着调的,一直赖在家里不肯分家。一提这事就说老四还小、二老年纪又大了,自己再分家走了这个家里还怎么过日子。 这话乍一听有理,其实家里花钱最大手大脚的就是老三。老四没出生之前他是家里老幺,从小上面两个哥哥一个稳重一个有本事,轮到他这里就全是娇惯放纵。 吊儿郎当好几年每次补缺都选不上,只能帮家里看着旗地,平时到处晃荡给人当个帮闲,去得最多的就是富昌和阿克墩家里。道叁觉着给自家骁骑校和催领帮闲,帮完了他们给自己银子这叫情分,这么着才不跌份丢面子。 甭管他怎么想吧,就这么到处溜达每个月到手的银子也不少,有时候比他二哥每月四两的饷银还多。唯一倒霉的就是他跟他媳妇没个孩子,成亲好几年了都没有。 原本以为是儿媳妇生不了,老二带两个孩子重新住回来的时候,周嫂子还理直气壮跟三儿媳说别觉得这是坏事,万一你一直生不了,等老了以后还得这两个侄儿给她养老送终。 直到这回养外室的事情捅出来了,才知道那个外室道叁在外面养了三年多也没生。家里妻子生不了外面的外室也生不了,这到底是生不出孩子那还要说吗。 这些话周嫂子平时从来不说,心里再发愁出了门面上一丝都不露。 在外人看来他们家日子过得可不算差,一个铁匠一个步甲一个马甲,每月的银子加起来有八两,再算上佐领下分的旗地和每年年底公中分的银钱和东西,日子怎么也该过得有滋有味。 今天沈婉晴上门来嘘寒问暖,四德子这会儿又不在屋里,她就说什么都憋不住了。 “这话我也就敢跟大奶奶说,别人看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我走在外面也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不错,生了四个小子,别人家看我都眼红。” “可谁知……”周嫂子一句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得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毓朗都有些手脚无措了。 他来是想看看阿尔吉善踩断了人家的腿,善后到底做得怎么样。要是做得好就罢了,要是做得不好自己就得再掏些银子,好歹让这一家子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毕竟这事放在眼下只是一件小事,以后能不能拿来做文章就说不定了。仗势欺人同族相残把人命当草芥,这种事放在什么时候都可大可小。 索额图风头正盛是万岁爷跟前的宠臣,这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可要是有一天这位爷走了背字儿,这事说不定就能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事不能想,不想的时候压根就不会惦记。可一旦生了念头就犹如野草在心里生了根,都是赫舍里家的人,凭什么只有索额图能呼风唤雨,自己为何就不能取而代之。 但对于毓朗来说,他的看一看就真的是看一看,把米面肉菜放下,问一问这家里还缺不缺什么,反正缺不缺都是要留下些银子的,只要把银子给到位这就行了,反正怎么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场景。 自家这个大奶奶斗得了二太太,去得了中堂府,就连给石家收拾老宅都半分担忧都没有的主儿,这会儿坐在这不怎么暖和的逼仄屋子里,跟周嫂子聊得有来有往。 不知道的怕不是会以为她就是住在周嫂子隔壁的年轻小妇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耐心,听周嫂子把自家那点事情翻来覆去的说。 第76章 冬天天亮得晚, 习惯了睡次间的热炕早上起床就更加成了一件老大难的事。 外边院子里和廊下已经特地放轻了的脚步声,该起来的都起来了,一刻钟之前青霜过来隔着窗棂在外面敲了敲, 吓得已经醒了但是死活起不来,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的沈婉晴连呼吸都放轻了。 在窗外略站了站, 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青霜便转身走开, 随手招呼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传话,东小院的早饭晚半个时辰再送来。 昨晚毓朗被阿克墩和佐领下几个武艺骑射都不错的请去喝酒,去的时候拍着胸脯跟沈婉晴说肯定不会喝醉, 回来的时候走路都走不了一条直线。 进了东小院大冷的天站在院子里不进来, 还把搀扶在自己两侧的小厮给推开,一个人站在院子中间晃呀晃的, 直到深吸几口气给自己定了定神, 这才迈开步子吧唧一下摔地上。 喝醉了的人脑子不灵光,总有些异于平常的奇思妙想。比如毓朗就还记得出门前跟沈婉晴保证了什么, 现在回来了他得能走直线, 只要能自己走道儿走直线,毓大人就觉得能证明自己没喝醉。 可惜事与愿违, 一腔雄心壮志刚一迈腿就中道崩阻了, 大冷的天穿着斗篷坐在院子里的毓小郎君,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站定在自己跟前的大奶奶, 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沈婉晴伸手示意他牵着自己的手站起来他也不动, 只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酒嗝儿, 便抱着脑袋把整个上半身都倚到沈婉晴腿上,哼哼唧唧像是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清。 直到把人弄回屋里,乖顺听话坐在椅子上让长禄帮着换了衣服擦了澡洗脸漱口换上干净的半旧长衫,沈婉晴这才知道他刚才在院子里嘀咕了什么。 人家觉得自己不该出来, 等他自己爬起来重新走一遍,肯定能走一条直道进屋,那样就可以证明他没喝醉,出门之前跟沈婉晴的保证没有食言。 你说他没醉吧他醉得脑子都不转了,你说他醉了把他还记得自己出门前说过的话。 这话听得沈婉晴连收拾醉狗子的心都没了,只得让春纤进来把炕桌上的纸笔都收走、铺好床铺,牵着老实坐在椅子上已经困得鸡啄米的毓朗上床睡觉。 醒了酒的人半夜口渴,从被子里爬出来找茶水喝。次间桌上的水早就冷了,被他起身的动静吵醒的沈婉晴迷迷糊糊让他去角房拿水。冬天了,茶房那边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备着热水。 毓朗摇摇头,这个时候就要喝凉茶才舒服。一杯凉茶下肚最后那一点儿酒劲儿也散尽了。 随即反应过来屋里没点蜡烛沈婉晴也看不清自己在点头摇头,又补了一句冷茶才舒服,紧跟着放下茶杯转身爬回热炕上往沈婉晴被子里钻。 本来睡意昏沉翻个身就能继续睡,架不住毓朗这混小子非要往自己被子里钻,三下两下的睡意也就暂时褪了。 “等过完年开了春,咱们也带着人出去打猎。” “第八次了啊,我可给大爷记着遭数。” 秋天打猎本来就是常事,毓朗每次从宫里当值回来还老搂着沈婉晴嘀咕,说好久没出门打猎了,等哪天得了闲一定要带上沈婉晴好好出去玩几天。 这话从深秋听到隆冬,毓大人和沈大奶奶这浪漫出游的约定也已经从年前挪到了年后。 上一次沈婉晴听毓朗说这事,是大冬天的陪着这人去马厩里给他那几匹宝贝马洗澡。 人家说了他这小半年就没带它们出去撒欢跑过,马上就要过年了说什么都得给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喂些上好的草料才行。 说上好的草料时毓大人还偷偷往沈大奶奶这边瞄了一眼,之前沈婉晴给的一千五百两毓朗省了又省还是没撑到腊月。 他也不知道银子怎么就哗啦啦的没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干。本来也什么都没干,天天不是在毓庆宫当差轮值就是回家跟自家大奶奶在一起。 原来成了亲是这种滋味,以前光杆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凑合。现在多了个妻子好像就什么都凑合不了,有什么事没做到位就心里老记挂着,生怕再委屈了她。 睡下就睡下了,不知怎的适应了黑暗之后再看妻子莹白如玉只有眼底挂着浅浅倦意的侧脸,毓朗就又生了想说话的心。 本来是想问等开春之后她打算怎么给佐领下的那十几户人家想法子生财路,又觉得这大半夜的说这个太奇怪,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重新咽回去。 “真的,阿克墩说前阵子他找到了一处好地方,打猎累了就地一坐山下的风景能一览无余。” “那就去,到时候大爷问问阿克墩他上次烤肉另外放的香料是什么,再不然你问他要一点儿。这次就咱们俩去不带那么多人,呜呜喳喳的吵死了。” 沈婉晴还好意思说别人呜呜喳喳,这次过年大奶奶当家,现在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奶奶是个炮仗性子,做事讲究快准狠谁也别想偷懒。 不过好在只要手里的差事能好好的做完,之后别管是偷懒打个盹儿还是凑在一起说话吃酒,只要不出岔子沈婉晴一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的。 反而是乌尔衮约束家里的下人奴才比以前紧了许多,惹得许多丫鬟婆子背地里老乌为了讨好大奶奶真是什么狠手都敢下。 对此沈婉晴和乌尔衮都知道,也都不曾对此说过什么,一主一仆分工如此谁都很满意现在家里的情况,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得太透。 反而毓朗看在眼里,不止一次背地里拉着沈婉晴感慨,怎么自己的大奶奶这么会驭人之术。 之前毓朗还有点儿担心沈婉晴管家跟之前拿回管家权时那样下手太狠坏了名声,后来发现是自己太嫩。怎么比自己大一岁多差别就这么大吗?说好的妇人困于内宅眼界短浅呢,以后再也不信这种鬼话了。 不信这些鬼话的毓大人毛毛虫一样咕涌着更加贴在沈婉晴身侧,把已经睡意沉沉马上就要睡着的沈婉晴给供醒,沈婉晴甚至觉得自己鼻尖真的萦绕了淡淡的狗味儿。 “说!到底要干嘛!再不说就麻烦大爷滚到隔壁睡去。” “石家大姑娘给大奶奶下了帖子去赏梅,明儿大奶奶带上我呗。” 答应没答应沈婉晴自己都不记得了,等到再醒来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死活不想起来,可听着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又知道真不能再赖了,只能抬脚在毓朗小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两下,想让他先起床。 “祖宗,你不想起来我就想起了啊。明儿我可又要进宫当值了,大冷的天屋檐下的水都能冻成冰锥子,我也不想起。”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再累毕竟是在家里,而且现在自己是当家奶奶,就连早上去佟佳氏那里请安,都是早起就早点去起晚了就晚点儿去,有两次实在起得太晚了就成了去正院跟佟佳氏一起吃个中午饭。 反正借口都是现成的,自己管着家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找自己回话,便是没人找自己也能因为家里各种事情找别人。 反正只要有理由佟佳氏是绝不追问的,毕竟正院的供应都是沈婉晴在管着,佟佳氏现在的日子比舒穆禄氏管家的时候过得还要舒服,她才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一想,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得在宫里给太子当奴才的毓朗是比自己更辛苦。 只不过他辛苦也不耽误沈婉晴不想起,大奶奶哄人是一把好手,抬手就抱住毓朗,亲近又腻歪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两口。 “不是大爷说今儿要跟我一起去石家的,我的帖子可是以后的太子妃亲手写给我一个人的,我今儿把大爷捎带上可得厚着脸皮,大爷不得先起床伺候我把早饭吃了再说?” 石家回京几天,就赶在过年之前发帖子弄了个赏梅宴。一来跟还在京城的老交情们联络联络,顺便告诉京城各家,往后这京城里又多了石家这一号了。 二来是做给宫里皇上看的,告诉他老人家石家顺顺当当从福州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病病殃殃,这样的石家才配把女儿嫁给太子爷,太子爷才用得上。 本来沈婉晴是没接着帖子的,或者说整个赫舍里家也没人跟石家有直接的联系。就算现在有心人都知道太子、毓朗、沈家、石家是一根线上的,但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 本来没接到就没接到,这种场面上的宴去也就去了不去也没关系,自己有石氏手写的小笺,不怕以后没有打交道的机会。 这几天毓朗在家,沈婉晴和他一个忙着准备家里过年,一个忙着佐领下的各种杂事,没有接到帖子的事想一想也就扔到脑后顾不上了。 谁知自己不想这事,帖子偏又主动送上门了。来送帖子的还是石关家,亲自送到沈婉晴手上又一再强调,说这个帖子是自家大姑娘点名要给她的。弄得沈婉晴不得不把这一天空出来去石家赴宴,要不然自己不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了。 两个死活不想起床的最后到底是谁先离开温暖的被窝谁也说不好,起床了才觉得时辰不早得抓紧时间,等到两人收拾好坐上马车赶到石府,门口车水马龙热闹得跟之前那个只有沈婉晴带着沈家的奴仆里里外外忙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宴席都是凭帖子进门,下帖子的也不一定只有府里的一个主子,石家后院有一大片开得特别好的梅花,沈婉晴早就已经欣赏过了,今天就是毓朗不说她也会带他过来,这么好的梅花不看看太可惜了。 石管家在门口迎宾,见沈婉晴来了脸上的笑意又诚挚了几分。之前要是没有她出手帮忙把府里上下都安排妥当了,按着自己那个死脑筋,今天这个赏梅宴真不一定能办成。 第77章 “大姑娘, 太太跟前的知书姑娘来了。”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知书说正院那边来了不少夫人奶奶,太太问您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知道了,给知书拿些甜嘴儿的糖, 跟她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过去。” “姑娘不用着急,您慢慢来就好, 往后别人等着姑娘的时候还多, 什么时候去太太那边都无妨。” 跟石琼华说话的嬷嬷长着一张长脸,头发梳得是之前毓朗院子里那个周嬷嬷的进阶版,比一丝不苟还要一丝不苟。 脸上的皱纹像是雕刻在眼尾和鼻翼两侧, 头发花白乍一看会觉得让人乍一看上去就觉得这个人很凶是个狠角色。一开口也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语气里莫名就带着几分倨傲和居高临下。 “寿嬷嬷这话以后还是少说吧,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圣旨还没下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擅自揣摩皇上的意思。 你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规矩比我明白, 以前在扶福州的时候山高皇帝远你说也就说了,现如今回了京城自当更加小心才是。今日来的不是家里的亲戚就是老交情, 我一个晚辈在这里充什么大个儿。” 石琼华面色微冷, 看向这个‘宫里出来’的寿嬷嬷时最后那点儿笑模样也没有了,整个人看上去庄严凛然颇有威仪。 别说是寿嬷嬷便是屋子里从小伺候石琼华的丫鬟们, 也都一个个噤声不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生怕再被迁怒了。 寿嬷嬷是前年从京城来的,石文炳的夫人爱新觉罗氏对此是说寿嬷嬷曾在乾清宫当过差, 出宫荣养之后被石家请来给石琼华教授宫里的规矩。 万岁爷想要挑选石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这事最开始只有石文炳夫妇知道。后来把寿嬷嬷请回家里给石琼华当教养嬷嬷了, 石琼华和石家核心几个主子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刚开始家里谁也不敢声张,就怕这事漏出去就成不了,石琼华更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不敢出错,确实踏实跟着寿嬷嬷学了不少宫里的规矩, 听了不少有关于宫里的故事。 不过什么事什么人都架不住天长日久,刚知道自己有可能未来要当太子妃,石琼华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处处小心,时间长了好似也就这样了。真的册封最好,实在没能当成太子妃自己也不能为了这事去死。 寿嬷嬷也一样,石琼华刚开始看她有种莫名的敬畏心,因为她是宫里出来的,知道那么多连自己额娘都不怎么熟悉的规矩和约定俗成却又只口口相传的规则。 但随着时间流转,不知道是因为石琼华长大了还是寿嬷嬷已经说不出新鲜东西,渐渐的她就不愿意再听寿嬷嬷的那些规劝。 或许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但石琼华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底什么不对她还说不清,但至少有一点她确定了,寿嬷嬷当年出京到福州不单单是想教养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她还想借着教养自己这个机会重新回宫。 对此,石琼华的额娘爱新觉罗氏认为可行,毕竟她就是宫里出来的,将来再跟着女儿去毓庆宫,她宫里多的是老熟人说不定能帮不少忙。 而石琼华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不会带上寿嬷嬷进宫。毕竟寿嬷嬷不是个蠢笨之人,她要是这么不想出宫之前肯定能找到办法留下来。 既然出来了又要借自己的手回宫,那她到底是想要什么石琼华看不清,但不妨碍她从根子上掐了她再入宫的可能。 石府的格局沈婉晴已经很熟悉了,五进三路的大宅门比帅颜保这个尚书大人留下来的更加雕梁画栋煊赫辉煌。 后花园不但有个老大仿江南林园的花园子,小桥流水的流水还是外头引进来的活水。这么大冷的天有个小船停在岸边,那意思若是主子来了兴致,还能在这种天气上船坐一坐。 对此沈婉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船和船夫都是石家人回来以后自己添上的。这还真是在南边待久了,过日子的这些情趣调调都更想南方的世族大家了。 可毕竟是京城内城的宅子,花园和池塘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弄这个么个船坐上去,走不了多远又要下来,这雅致趣意沈婉晴属实是看不懂了。 领路的仆妇也是熟脸,之前守着这个老宅多少年没见过本家的主子,反而是先在沈婉晴手下被差遣了一回。 起初几天她们背地里也嘀咕,一个厚着脸皮巴巴着凑上来外人,怎么好意思来调派石家的下人给石家收拾屋子。府里这么多人都是家生子都是当差办事多少年的,不过几间屋子而已难道还收拾不出来? 不过这种嘀咕声随着沈婉晴来石家的次数越多,就渐渐听不见了。 沈婉晴办事有条理不着急,整个石家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改造改装项目,从里到外从地到天把该补的地方补了该换的东西换了,渐渐的改得差不多了,这些奴才的抱怨声也就小了。 “大奶奶不知道,这些日子府里老太太、太太和大姑娘都一个劲儿的说您好能干,这家里若没您搭把手帮着指挥主持大局,就靠奴才们这些榆木脑袋,今年这个年怕是都过不好。” “这话实在言重了,我只不过动动嘴哪里算得上主持大局,事情还不是你们石管家带着你们干完的。快别说出去叫旁人听见,反成了笑话。” 沈婉晴不知道石琼华院子里发生的小插曲,更加不把这个仆妇说的话当真。 走到石琼华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那个知书从里头出来。小丫鬟不光得了石琼华给的糖来甜嘴,还得了一个小荷包。荷包里装着金银锞子,换成铜板快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了。 从知书身边走过的时候沈婉晴闻到一股很浓郁很纯粹的椰香,这是石家从福州带回来的椰子糖,前天石管家上门送帖子的时候一道把年礼也送了过去,里边有整整一小筐子都是椰子糖,是专门送到东小院的。 沈婉晴当时就没忍住拿了一粒含到嘴里,哎呀那种椰子独有的香甜味道可太好吃了。 沈婉晴自己留了半筐,剩下一半让凝香拿了碟子来,正院西院和钮祜禄氏那边各自送了一小碟子,剩下的再分成两半,一半给徐氏送回去一半让毓朗留着,装在荷包里每次装一点儿带进宫轮值无聊的时候含着。 徐家的船年年进京,但他们送来京城的东西大部分还是茶叶和蔗糖,那边天气比京城热更适合种甘蔗,大宗的糖和茶叶都是很赚钱的东西。 再不然便是漆器、白瓷、海产干货和各种从南洋过来的香料香药和各种西洋顽器,椰子糖这种明明很常见的东西,反而很少能在他们带来京城的货单上。 这个石家倒是有意思,回京的路走得这么艰难还带了这么多椰子糖回来,再想想方才看见的小船,感觉是一家子认真过日子的人。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脚下的步履丝毫没慢,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沈婉晴已经进了屋脱下斗篷,站在还是自己带着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熏笼旁伸手烤火,把身上的寒气给驱散些。 石琼华今年十六,十多年前跟着石文炳出京就没回来过,这个小院虽然留了丫鬟婆子隔几日来打扫一遍,但陈旧和不合时宜的地方还是太多。 没改动过之前这屋子适合几岁的小姑娘住,但要是十六岁的石琼华住进来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 好在石家底子厚东西多,什么不合适的就让石家的奴才去他们库房里找,肯定能找到沈婉晴觉得满意的。 古人的审美沈婉晴不想也不敢乱改,只是尽量把石琼华屋里要换的东西换成暖色调的统一风格,毕竟是马上就要嫁人的姑娘了,房间里明媚些简约些住在里头心情也能更舒缓些。 再来便是颜色明亮花纹简约的东西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个人风格,有时候人说的话办的事挑选的每一件东西都不可避免带上自己的情绪和偏好,石琼华的身份太特殊,沈婉晴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格外认真和小心。 石琼华的小院布置出来,沈婉晴在心里偷偷称之为清朝最佳样板间。你要只是想住得舒服肯定足够了,你要是想在这个基础上更换软装也很方便,实在不喜欢这个风格要敲了全部重新换一遍,那也挑不出自己的错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沈婉晴本来以为石琼华住进来多多少少要改动,却不想进屋之后所见的基本跟自己布置的没怎么变。 添了不少东西但是没减少什么,站在外间烘暖了身子的沈婉晴听着次间有人起身的动静也忍不住主动往里看。 上次跟未来太子妃就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回说什么也要多聊一聊,看看这人到底什么个性子,怎么就这么满意自己的品味和审美。 沈婉晴帮着石家把整个老宅府邸收拾出来,前后也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毓朗却是第一次进石府的门。 这事两人之间早就有默契,毓朗是赫舍里家元后这一族的人,石家是未来的承恩公府。仔细论起来两家都算外戚,但一个是过期了的一个是还没转正的,总之身份上都有点点尴尬, 在没能正式打交道之前最好还是多小心谨慎的好,就好比今天这个梅花宴的帖子沈婉晴临到宴会要办了才被下了帖子,而不管是索额图家还是一等公府都没收到帖子。 这就说明不管现在朝廷里索额图怎么权倾朝野怎么跟明珠一党争来斗去,石文炳都没打算跟索额图联手,更加不会站到索额图一党那边去。 这个选择意外也不意外,意外在于等到石氏嫁进毓庆宫以后,石家就跟赫舍里家一样,全族的荣辱都系在太子身上了。 不意外在于石氏真成了太子妃,就算是预转正了,到时候石家对比起赫舍里家来,怕是离太子还要更近一些。即便两家要结盟,也该是索额图主动放下身段。 第78章 ? ?! ?!! 毓朗知道福州沿海民风彪悍, 也知道石文炳一族是靠军功立足传家,更加知道这些年石文炳从江南到福州一直都是手里有兵的实权将军。 但就算都知道,如此直接把想当太子爷老丈人的话说出来, 还是把毓朗给惊着了。 不是?他是不是搞不清太子现在的状况啊。太子去年什么都没干都被万岁爷狠狠收拾了一通,身边的侍卫换的换贬的贬, 今年秋里还见天往上书房跑, 放着偌大一个江山天下的政务不能管,天天带着几个小阿哥检查功课教授骑射。 您现在一张嘴就一句宜早不宜迟,道理谁不知道话谁不会说, 可这是太子能左右的吗。 明天太子要是敢就这么去乾清宫求早娶太子妃过门的圣旨, 信不信一个说不好这父子俩还能闹腾一年多。这一回天家父子再闹大了,被赶出毓庆宫的侍卫就该轮到自己了。 毓朗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了, 石文炳光是看他那一双疑惑里带着质问, 质问中又含着困惑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对他的冲击有多大。 “这次回京的路上我病了一场, 当时传回京城的消息里说大夫施针放血之后就好了, 可好没好我自己心里有数。太子要用石家最好是尽快成亲,太子妃一天不过门我手底下的人没法安心。” 就如同‘我下属的下属很多时候并不是我的下属’一样, 为什么万岁爷非要等到石文炳一大家子都安然无恙到京城, 一来是太子不能有个还没过门就出任何意外的太子妃,二来他也不允许太子妃的娘家还没被太子用上就废了。 门生故吏属臣奴才, 维系这些关系的核心固然是利益, 但光有利益也不够, 还是得多多少少有些情分。 人性是易变,但有时候人心又那般难得。被石家连起来的正白旗、江南和福州这一串的人,真正最中心的锚点都是石文炳。 石文炳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却不是莽夫,他手底下有忠心耿耿的将领也有为官一方多年的官员。这些人忠于朝廷忠于皇上, 但那是大是大非。 就好比石文炳要是真的死了,这些官员将领肯定不至于说因为死了一个石文炳去造反,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都成了无主的资源。 这个资源的所有权当然归大老板康熙所有,但所有权底下还有使用权,这个使用权归谁可就说不定了。 到时候一方主政边疆大吏,乃至京城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会下场,开出他们能给的价码来拉拢在那些人。人的忠心都是有价的,到时候各有各的心思,本该由石家掌控归太子所用的人,会按照当下的实际情况给自己另找出路。 以上这话是要是沈婉晴来说的言简意赅版本解释,石文炳自然不会这么跟毓朗说,不过书房里就三个不用互相藏话的人,即便石文炳说得委婉些迂回些,意思还是很完整的传达了。 总而言之石文炳大病一场之后怕了,女儿被挑中做太子妃又是千载难逢,错过了这一次就再没有下一次的好事。 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守成之人,守住自家世袭的三等伯和这副家产他们可以,笼络住依附在石家身边最亲近最中心的几家人也可以,但更多的不是石文炳自己小看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实在是他们不是那块料! 他甚至比太子还害怕这事出差错,所以他想趁着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赶紧把女儿嫁了。只要女儿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嫁给太子,到时候整个属于石家的资源就可以平稳过渡给太子。 石家几代人多少年的经营不能就这么散了,到时候太子和太子妃一体同心,几个儿子老实本分些,石家的好日子就还能再往下续个几十年。 等到再往后?再往后时移世易就不是自己这个半老头子能想得到的了,自然也就轮不着自己来操心。要是这几十年石家都出不了一个能扛鼎的子孙后代,那就渐渐败落了也不是多么可惜的事情。 毓朗听得认真,他第一反应是石文炳是害怕明年春天的选秀,虽说如今人人都知道石家姑娘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赫舍里家近年是风光无限,不过比起之后孝昭皇后的钮祜禄家和孝懿皇后的佟家,倒也没有那么一骑绝尘的优势。 你家出了个元后又如何,钮祜禄家不也有跟孝昭皇后为亲姐妹的贵妃所出的十阿哥。 佟家命不好,孝懿皇后入宫多年跟万岁爷感情那么好也没生个阿哥,但四阿哥是贵妃从襁褓里就抱过去一手养大的,除了没改玉牒别的跟亲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话放在本朝不那么准确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人家就算跟赫舍里家一样拥立太子,等太子登基继位他们在太子跟前也斗不过赫舍里家。 既然都是斗不过,就不如拥立别的皇子。明珠是最先想明白这个问题且付诸行动的,他手里有大阿哥皇长子,这是属于他叶赫那拉家的大旗。 其他世家现在没有大动作的原因不过是年纪小的皇子还没长大,他们不会轻易下注。万一真是个草包呢,起起落落暂时认输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不是大事,盲目下注把整个家族都搭进去丢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些世家全都是两手准备,一边等着宫里的皇阿哥们长大,一边想尽办法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塞进毓庆宫里去。 要是能当太子妃或者太子的侧福晋,到时候生下来的阿哥照样有自家的血脉,这一代争不过也就罢了,过个二三十年照样有无尽的可能。 毕竟家族的积淀积攒到了他们这一步,纯粹为银钱和奢靡营营役役已经没多大的意义,更迷人的更能让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永远都只有一件东西:权力,甚至是无上的权力! 为什么太子都十七八了还没真正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一半是康熙的确忌惮已经长大的儿子,还有一半说到底还是跟那些世家拉扯制衡。 这还没过年,毓朗就已经听说有几家在做准备,还有两家在暗搓搓地造势,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家姑娘捧到天上去。个个都是才貌双绝端庄贤惠颇有管家之能,总之进宫为妃都可惜了,最好是能进毓庆宫才是得偿所愿。 世家这个东西不能没有也不能养虎为患,胤礽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现在的处境即便两难,也不可能驱使满洲大族来跟康熙制衡,真要是那样做都算不上驱狼吞虎,该叫做自寻死路。 所以石家真的是康熙左扒拉右扒拉,能给太子挑选出来最好的助力。石文炳今天摆赏梅宴没给索额图和明珠家下帖子,也是隔空给康熙和太子吃定心丸,再次表明石家只忠于万岁爷和太子。 现在唯一要给出诚意的是太子,胤礽需下得了决断,别管用手段还是用耍赖亦或是父子情谊,他都得想法子尽快把石琼华娶回毓庆宫。 好让石家和想要效忠太子但是又不打算攀附依附赫舍里家和索额图的人看见,太子爷自己能立起来,效忠太子不等于做索额图的奴才,跟着太子走是有前途的。 “石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进宫我就会把将军的意思原原本本禀报给太子爷。” 毓朗抬头认真在石文炳和沈宏世脸上扫过,他刚刚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很荒唐的事情,当初真的是自己二叔找上沈宏世的吗,还是沈家早就看中了自家这条线。 不过很快毓朗又摇摇头,即便他们是早就想从赫舍里家分出一支来,联手在太子跟前把索额图给压过去,但自己和沈婉晴成亲之后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过来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和自家大奶奶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准,今日书房里才会坐着这三个人一起谋划未来。 这叫什么,这就叫命中注定。命里注定自己跟大奶奶就是绝配,两人之间少了谁都不行。至少这次石家回京要没有自己的大奶奶,石文炳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路上。 或者吊着一口气回到京城,再吊着一口气盼着万岁爷早下圣旨把女儿册封成太子妃。真要是那种情况,太子妃是不是石氏就不好说了。 即便还是石氏,石文炳能不能活到太子妃大婚更不好说。撑得住还好一点,万一撑不住那就真坏事了,石氏守孝大婚还得往后拖,这么一拖别说没了主心骨的石家分崩离析,便是太子也得脱层皮。 定了太子妃又不能过门,石家的很多人脉和关系太子即便能用也没有那么方便。太子妃没过门毓庆宫就没法生嫡子,没有嫡子的东宫储君,在世人眼里再尊贵也不够稳当。 一环扣一环,总之石文炳说得没错,必须要把抓紧时间把太子妃定下来,最好是年前下圣旨,赶在明年年底之前把大婚办完。这是最快最快的了,毕竟是太子成亲大婚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去,再缩短时间就太仓促不像话了。 “石将军,您琢磨这事是为了太子爷好,这事咱们心里都有数。不过您也别光着急这个,身体得靠养才能长寿康健,要不过两天我再从外面找个靠谱嘴紧的大夫过来调理调理。” 太子和石家的事好说不好办,但无论如何都会一步一步往前推进。反而是石文炳这边,毓朗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是不怎么好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差,看着也不像活不长了的样子。 “劳烦毓大人操心,大夫已经请了。”毓朗这话说得实在,实在得把石文炳给听乐了,“大人放心,我和你岳父也是未雨绸缪,我能活得长些固然更好,今日这些话归根究底也是借大人的口,跟太子爷表个忠心。” 第79章 不会白忙活, 怎么可能白忙活一场。 之前石琼华说等半个时辰就去正院,知书还以为是自家大姑娘没打扮好。 不光她这么以为,就是爱新觉罗氏也是这么想的, 听了知书的回话还觉得自己不该派人去催。自己的姑娘马上就要成真凤凰了,大家伙等一等又何妨。 直到石琼华领着沈婉晴一起出现, 有心的才发现不是石家大姑娘摆架子不见人, 而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比所有人都先在未来的太子妃跟前得了青睐。 八旗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京城里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 沈婉晴作为赫舍里家的沈大奶奶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小半年, 今儿来的人里头认识她的不多也不少,正好足够让不认识她是谁的人很快知道她是谁家的。 沈氏, 嫁给赫舍里家的沈氏。有些专注后宅女眷的太太奶奶第一反应跟当初的福璇差不多, 汉军旗高嫁进赫舍里家的那个嘛。没想到还是个会钻营的,石家刚回来就被她给攀上了。 有些听家里男人说外面的事说得多的则面色更加复杂, 谁不知道毓庆宫多了一个容貌俊朗身手漂亮, 连穿斗篷都比寻常侍卫更高调抢眼的二等侍卫毓朗。 毓朗是元后的娘家人,按着辈分来轮毓朗比太子长一辈儿, 这样的身份半点架子都不拿真把自己当二等侍卫来用, 换做是自己身边有这么个比外姓更信得过的人,自己也更愿意重用他。 “额娘, 您前几天不还说您次间里的布置不如女儿这边的好, 今儿把人给您找来了, 要怎么弄您直接问沈大奶奶吧。” “胡闹,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今天你是请人家来赏梅吃酒的,还能让人给家里来干活儿?今儿好好带着人家去梅园里玩玩儿, 等过完年人家闲下来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缠着沈大奶奶折腾都可以。” 爱新觉罗氏也长了一张容长脸,她曾祖父是礼亲王代善,听说她的五官容貌长得很随她曾祖父。 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毕竟长得像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表明了她不会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子。可也正是因为她五官随祖上,从一出生起家里对这个姑娘就格外疼惜。 嫁给石文炳之后,虽然南北颠簸日子过得不轻松,但好在石家家风不错。石文炳是个事业心强过花花肠子的人,如此一来整个石家后宅就都是爱新觉罗氏说了算。 石文炳有几个妾室姨娘,这种事对于爱新觉罗氏来说压根就不算个事,夫妻几十年谈不上多么恩爱缠绵但绝对担得起一句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不累人,即便爱新觉罗氏的容貌平平,但整个人的气质显得特别好特别平和。要让沈婉晴来说,就是一看这人就不是那种过得特别较劲儿的人。 这对于沈婉晴来说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事情,毕竟以后她就是太子妃的额娘,要是自己真的帮着毓朗和太子逆天改命,她再往后就是皇后的额娘承恩公夫人。 这么一个位置上如果坐着的是一个心思太多又处处较劲的人,那往后光是从石家出来的麻烦事就绝对少不了,自己和毓朗夹在中间,还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有石琼华如此亲近的态度在先,入席之后沈婉晴这边就显得格外热闹,即便沈婉晴入席之后没坐在主桌,找到徐氏和自己的两个堂嫂一起坐,也一直有别家的夫人奶奶主动找自己说话。 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再扭扭捏捏矜持清高的必要,她现在脑袋上就顶着‘未来太子妃的人’的牌牌。 别人主动上来亲近,沈婉晴自然都是来者不拒。自己只是石琼华身前的一个渠道,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当个人,就当自己是便利店门口来一个人就播一声欢迎光临的机器。 这里面到底谁真心谁假意不需要自己去辨别,往后的日子还长,是不是自己人总会见分晓的,现在自己要做的只是给这些人一个献殷勤的出口而已。 “娘,我嫂子呢。” “快吃些东西吧,都说热过的绍兴黄不醉人那好歹也是酒,我看你光跟人说话喝酒就没吃几口菜,胃受得了?” 赶场子一眼跟一波又一波挤不到石琼华跟前去的人寒暄客气过,宴席都过半了沈婉晴才抽空坐下来安心吃点东西。 说话的不是徐氏,而是沈婉晴的二堂嫂周氏。之前沈文远跟石家人碰上头之后又派人回来,留在京城的沈家大房老二沈文渊自然就成了接头跑腿的。 沈文渊一身的好武艺,这几年却一直被他爹沈宏济压着读书科举入仕。沈宏济心是好的,就是苦了沈文渊被困在四书五经里头憋屈得想死还没个办法头绪。 直到这次他留在京城负责上上下下的跑腿办事,整个人舒展快活才彻底想通了。 三天前他已经跟妻子周氏商量好了,等过完年就给盛京去信。要么沈宏济答应让他去统领衙门或绿营谋个武职,要不然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回盛京,挖人参就挖人参,总比一直这么空耗下去强。 对此周氏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她这个长房的媳妇这几年日子过得轻松可是也太轻松了,手头不缺银子用但是也仅仅是不缺银子。 每次要花大宗的银子不是要跟大嫂贺兰氏商量,就是要专门去问一问徐氏,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挺没意思的。 沈宏济还正当壮年,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再说除了用钱这点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事情分家,周氏还没那么蠢。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沈文渊出去谋个差事,有了差事就有了赚钱的门道,以后自己要花钱买什么不用跟谁商量,更不用听别人的主意那多舒坦。 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放着一身的好功夫不用非要去死磕那没影儿的东西,这不是纯纯有病是什么。 有了这个盼头,周氏整个过年前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对于沈婉晴这个能干聪明能想出提前主动出京去接石家这种主意的小姑子,她更是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对他,往后自己的丈夫要是真的去了统领衙门当差,说不定还得毓朗提携。 “你嫂子又怀上了,前天刚知道的。眼下这天气太冷二婶不让她出门,先在家养着把这个年过完再说。” 内院这边都是女客,席上摆的都是温热的绍兴黄和玫瑰露,绍兴黄度数本来就不高,再加热过后对于贺兰氏这种酒量好的来说都算不上是酒了。 周氏最近喜气洋洋的,她心里看着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大房在京城一直都是她说了算,在她看来自己跟周氏这个妯娌的关系一直不错,她现在这么高兴,搞得好像是自己亏待了她一样。 “大嫂,你看看你这个脸,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我二嫂这是高兴我二哥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又不是要离了大嫂自立门户去,你可快别做这个样子,再这样我二嫂该以为你不想我二哥有出息了。” 娘家这本账沈婉晴一清二楚,贺兰氏和周氏这对妯娌跟赫舍里家那一对不一样,贺兰氏这就跟闺蜜突然背着自己有了别的谋划还没告诉自己一样,是不高兴不舒服但是也不伤感情。 “去你的,老二要是真能进统领衙门,我就买他几箩筐的爆竹放他一上午。” 家里兄弟有出息自己凭什么不高兴,要贺兰氏说她就巴不得全家各个都有出息都飞黄腾达,到时候万一自己走背字儿还有个地方求去。要是一个个都只晓得盯着家里这点儿东西,那才是真完蛋了。 “那大嫂提前把买鞭炮的银子准备好吧,我二哥肯定能进。” 沈婉晴把周氏专门夹到自己碗里的鱼肚皮上那块最肥最好吃的肉又转夹给徐氏,自己重新夹了一筷子靠近鱼头那块挨着三角骨的肉吃。 “鱼肚的肉最好吃。” “你别管她,她就不会吃鱼。” 原主从小不吃鱼头不吃鱼尾不吃鱼肚皮,就喜欢吃大人们嘴里鱼身上的呆肉。沈婉晴也不吃鱼肚皮和鱼尾,但是她喜欢吃鱼头,这落在徐氏眼里就是自家闺女还是最好吃的地方不喜欢吃,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老二的事姑爷那边真有把握?” “大哥和我哥是要考科举的,这事毓朗插不上手。统领衙门那边本来也不难,只不过是大伯一直非要二哥考科举入仕,这次去信只要大伯点头别的都不是问题。” 毓朗的优势一来本就因为出身跟步军统领衙门里的人更熟悉,二来他现在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侍卫处、前锋营这样的地方沈文渊去不了,步军统领衙门现在只要他肯开口,多的是人愿意卖这个人情给他。 一家子坐在席上说话,声音不大也没人往这边故意偷听。倒是沈婉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着不远处有人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眼,便赶紧把碗里的鱼肉吃净,主动起身往她那边去。 徐氏看着女儿的背影神情复杂,周氏和贺兰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再回过头来徐氏的脸色,都觉得看着也不像多高兴的样子。 “这桩亲事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二婶说什么呢,五妹妹现在多风光,五姑爷在太子跟前得脸不说,院子里至今都还没有通房。要换个人家十有八九都没这么好。” “可她这样是不是太累了,家里家外都要操持,以前在家咱们哪让她操过这个心啊。” 徐氏有多满意毓朗这个姑爷,就有多不满意赫舍里家这个亲家。从老太太起往下数她哪一个都不满意,为此背地里已经跟沈宏世嘀咕过不止一次了。 “累不累的这种事还是要五妹妹自己愿意,您看她这是累得不高兴的样子吗。” 第80章 一连休了八天, 再进宫毓朗那叫一个不习惯啊,就连自己平时最惯常站的位置都差点儿不记得了。 还是在书房里伺候的太监见他那副懵懵的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毓侍卫才没在主子跟前出错。 这事要是沈婉晴知道肯定要狠狠嘲笑再怅然若失, 这不就是妥妥的黄金周节后综合征,可惜自己这辈子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尝这种滋味了。 “刚回来就值夜班, 难得见你这么积极, 明儿个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了。” “太子爷别笑话奴才,整个毓庆宫就我们几个一休休八天,回来了再不把几个夜班给分了, 别人该在背后说闲话了。” 毓朗是下午才进宫入值, 八天之前出宫时富察德音就专门把这几个休沐时间长的都嘱咐了一遍,这次回来直到下次出值, 大夜班就由他们几个给分了。 今儿第一天就给了毓朗, 可见富察大人只是人长得粗矿些,心思却是极其细腻的, 他对毓朗那点儿小心思和野望那是看得一清二楚。 “说说吧, 这几天在外头过得如何。旁人出宫恨不得隔天托人带个信回来问问孤如何了好不好,就你一出宫便没了音讯, 还得孤让高来喜派人去打听你的消息。” 太子是储君, 臣对君怎么拍马屁那都不算丢脸。就跟文武百官给万岁爷递折子一样,太子的属臣奴才也得想法子隔三差五往太子爷跟前送东西。 各地送往京城的贡品、官员侍卫自己私底下搜罗的新奇玩意儿、毛色难得的皮料玉石山珍药材, 只要能往太子爷跟前送顺带自己露个脸, 或是托毓庆宫的这些太监奴才呈送东西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官职念叨一嘴, 这也就值了。 只有毓朗,来毓庆宫好几个月从来没送过东西。好一个散财的菩萨偏偏不往自己这个太子跟前散。 起初胤礽觉着他肯定是要憋个大的,反正这种事情对胤礽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与他而已这就是在无聊生活里的一丝丝点缀,看看底下这些人到底还能搜罗出什么玩意儿来。 可毓朗还真就不是憋个大的, 人家是压根就没想憋。 前阵子都进腊月了胤礽还是没收着毓朗一片纸,向来觉得自己从不为难臣工亲信的太子爷,硬是没忍住找了个人少的时候问毓朗,这都要过年了难道真的不给孤送点儿什么? 毓朗被问的一愣,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同僚和地下文武百官是怎么往毓庆宫送东西的。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应该从众,可这不是囊中羞涩嘛。 进了腊月庄子和佐领下就该陆陆续续给自己送银子了,毓朗已经看中了一块怀表,就等银子到位立马就能拿下送来毓庆宫。毕竟太子爷什么好东西没有,也就西洋顽器比别的东西少些,看着还算新鲜。 沈婉晴之前给的那一千两到手就剩了四百两,四百两听着不少花起来可容易了,毓朗来来回回认真算计抠搜,这才好不容易熬到腊月。 当着太子的面把荷包掏出来,荷包里拢共还有一张十两的银票和几个碎银锭子,看得胤礽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在自己跟前求官的求财的都见过,但是像毓朗这样浑身上下就十多两银子的还真是头一遭见。 当时继德堂里只有毓朗和专门在书房伺候的太监德林,德林看着毓朗的荷包想笑不敢笑,憋得肩膀头子一耸一耸脸都涨红了。 德林心稳少言,眼里装得下活但从不往外说。十二岁那年被挑出来在太子书房里伺候,一转眼这都快八年了他还是干的这些活儿,不露脸不张扬,好些毓庆宫之外的人都不怎么认识德林。 只有胤礽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德公公在太子跟前不比何玉柱差,高来喜更是拍马都赶不上他。很多事或许何玉柱都不一定清楚,但德林肯定都知道。 只不过什么事德林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就连索额图想要跟他搞好关系他都淡淡的从不多话。 为此索中堂曾想过劝说胤礽换个更机灵的太监在书房伺候,结果就是太子连着两个月没有召见索额图,急得索中堂在宫外上蹿下跳,最后还是康熙从中撮合才算把这事了了。 之后德林照旧在书房里伺候,索额图则老实了大半年不敢造次,连康熙都私底下跟梁九功说,自己这个太子瞧着对身边人好性儿,可也不能逼急了他,真惹急了眼他可谁都能扔了不要。 这么个稳重人那天硬是没憋住,噗一下笑出来,笑得胤礽抬腿一人赏了一脚,把两人连带毓朗那点家当一起从书房里扔了出来。 今儿重新提及这事,胤礽压根不指望他能从宫外给自己带什么来了。高来喜早就仔细打听过他出宫在家这几天在干嘛,毓庆宫的侍卫不止他一个佐领,但这几天最忙的就数他。 天天早出晚归,这么大冷的天还出城去了庄子上,一个佐领下就这么两百来户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忙。高来喜只知道毓朗带着妻子出城了,到底去做什么他没打听着,胤礽就也跟着不知道具体情况。 “太子爷,这回进宫奴才可没空着手,您尝尝这个味道。” 毓朗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德林,毓庆宫里贴身伺候太子的太监都得替主子尝膳,毓朗身为侍卫在这种事情上更是特别小心。 这点椰子糖从石家送到沈婉晴那儿,再装到毓朗荷包里带进宫来当个零嘴儿,每一个环节毓朗都不觉得会出问题,但是没问题也不耽误他规规矩矩按流程走。 德林拿着荷包出去,没多会儿便把荷包里的椰子糖全装在精致小盘子里拿进来,当着两人的面随手拿了一块吃下,又等了一刻钟什么都没有发生确定糖块干净,胤礽才从盘子里挑了一颗看上去最大的剥开吃了。 “这味道有意思,不是京城的吧。” “回主子爷的话,听我家大奶奶说这是东南那边的特产,糖是椰子做的,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是椰子香。” 要说胤礽这个太子尊贵是尊贵,但其实从小到大尝试过的新鲜玩意儿还真不一定有毓朗多。 毕竟是要入太子爷的口,对于内务府和御膳房来说出彩固然好,但出彩的前提是不能出错。所以呈给胤礽的东西食材都是最好的,新鲜新奇菜色却很少。 谁知道太子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按着份例里的上最好的就行了,那些新鲜食材能不碰就不碰,万一主子吃了一次喜欢还要第二次,自己这儿又没有了呢,到时候好事也成了坏事。 当奴才的立功露脸都是其次,最最最要紧的还是先稳妥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差事最要紧。 “新鲜椰子可没这个味儿,这个糖比椰子好吃。” 椰子胤礽吃过,都是琼州等地的官员当贡品送来京城的,胤礽对于硬得能能砸死人里头又盛满了汁水的果子印象很深,谈不上好喝也不算不好喝,喝完就完了。完全不像眼前这一小碟子椰子糖,浓香浓香的令人忍不住再拿一粒。 “主子喜欢就好。” “就这么一点儿,石家也太小气了吧。” “瞒不过太子爷,糖是石家送给我家大奶奶的,一小筐子家里分一分,再给我老丈人那送一点儿,也就还剩小半筐。” “行了,糖也吃了闲话也垫得差不多了,说说正事吧。” 胤礽没问毓朗怎么剩下小半筐不给自己拿来这种不上道的话,他知道石家弄赏梅宴的事也没问石氏那边有没有什么话捎带进宫,毓朗见他这样就知道太子的心思又被自家大奶奶琢磨透了。 太子爷对石氏具体是个什么人什么性情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石家。所以什么传话啊搭话啊都很多余,还不如这一小荷包椰子糖来得简单明白。 正事就是石文炳书房里说的事,毓朗代表的是索额图之外的赫舍里家,石家代表的是未来新的外戚,沈宏世代表的是依附在石家周围的官员们,简简单单三个人,把胤礽眼下最需要拉拢的几股势力都聚齐了。 “这事你的想法是什么,说说看。” “奴才回家仔细琢磨过,觉得这事得听石将军的。” 毓朗抿了抿唇,他知道太子犹豫的是什么,毓庆宫和乾清宫的关系太微妙了。 最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太子不想再横生枝节,他眼下就想做个听话的太子,安心等着乾清宫下圣旨册封太子妃,为了本来眼看着板上钉钉的事情再去催促,万一又遭了万岁爷的猜忌冤不冤枉。 “主子求稳妥是对的,但石将军的话有道理。且不说生老病死的事没人能说得准,便是石将军身体暂且还撑得住,趁着他身体好的时候把石家的事安排妥当,还是……” “还是吊着一口气匆匆忙忙把所有人和事都托付给太子爷,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再说太子毕竟是储君,本朝的风气虽比不得盛唐那会子,太子的詹事府和属臣们俨然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但胤礽到底还是要登基继位的。 要坐得稳那个位置的人不能事事只求周全,有时候该争取该进取的时候就不能往后退不能干等着,成大事者谁是光伸着手等馅饼喂到他嘴里的。真要是这么着喂到嘴里了,到时候也咽不下守不住。 就像毓朗这个奴才也一样,该自保该糊涂的时候得糊涂,该表明态度该给主子出主意甚至帮主子下决心的时候就不能往后退半步,要不然他毓朗就没有在太子跟前存在的必要了。 “主子,万岁爷是万岁爷,但万岁爷不也是您的亲阿玛吗。” 君臣父子,到底君臣在先还是父子在先,这里头的度想要把握住可太难了。胤礽身在局中自然更加看不清,但要毓朗说与其这么悬在进退两难的地方左右不舒服,就不如主动一定伸手去要。 第81章 康熙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九。 一年前的今天沈婉晴稀里糊涂从异世而来, 她还能清晰的那天鞭炮红纸飞进喜轿里崩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觉。 甚至至今还会偶尔感觉到手背那个地方会突然刺痛一下,当然只是错觉,手上的肌肤白皙细腻什么都没有, 只有每次沈婉晴觉得有感觉了搓两下,搓出来的红印子。 去年还在嫁人的沈婉晴现在已经在主持张罗赫舍里家福璇的亲事, 成亲正日子已经定下了在九月初一, 就是去年过年前腊月董鄂家从荆州来京城的那次给定下的。 男方董鄂家在荆州扎根很多年,在京城就剩一个老宅。宅子不大只能算得上勉强够用,两家已经说好了成亲的时候由董鄂家先回京, 福璇从家里发嫁出去, 两人在董鄂家的老房子把亲事办了再一起回荆州。 沈婉晴去那个宅子看过,说实在的这一家子要留在京城没捞着个佐领的武职, 还真就只是八旗里很普通的那种人家。 沈婉晴是不喜欢福璇, 也不觉得就福璇这个性子能高嫁到什么显赫人家去做当家奶奶,或者说也只有董鄂德成这样的人家, 她嫁过去之后才可能少受些闲气。 但即便是这样, 她也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世道对女子真苛刻,年纪大一点儿没嫁人就成了世人嘴里的老姑娘, 就得被人像挑剩下的白菜一样, 谁都能来挑三拣四。 因着是远嫁荆州所以很多事情都要提前准备,沈婉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料理自家的事。 毕竟在外人眼里赫舍里家如今就是毓朗主外自己主内, 毓朗和自己不风风光光替福璇这个姑姑发嫁, 日后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偏偏去年过年之前宫里下了圣旨册封石琼华为太子妃, 开春的时候具体的日子由钦天监和礼部一起挑了几个呈到御前,最终定下来冬月初五为太子大婚的正日子。 听着还有大半年,准备起来人人都嫌日子太紧不够用。 好在太子大婚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东宫有了太子妃很快就能有嫡子。 皇位继承最忌讳的就是不稳当, 只要东宫再生出个嫡长子,三代皇家嫡传的血脉有了着落,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臣民的心都要更加安稳。 有了这个大萝卜吊在前头,整个京城这半年都比去年更热闹,不管有关没关的,都盼着等着看这一场大热闹大喜事。 内务府和礼部主要负责筹备此事,内务府主内管着采买筹备太子大婚所需的所有东西,礼部主外负责整个大婚前后的每一个流程细节。 从纳彩到大征再到成亲的正日子和成亲后太子和太子妃的请安与朝见,每一个步骤都要呈报到乾清宫和毓庆宫。 无他,就因为胤礽是本朝第一个皇太子,所有规制礼仪都没有先例可循,本来就繁琐麻烦的事就更加麻烦繁琐,什么细节怎么安排都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委屈了太子也不能过于盛大惹了万岁爷心里不痛快。 事情繁琐得很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毓朗就在今年端午节之前被太子提成了一等侍卫,专门负责跟礼部、内务府和负责毓庆宫的典仪对接太子大婚的事情。 毓朗胆子大脑筋活,很多内务府和礼部呈报太子这边来的事情,来来回回的更改调整,落在主子眼里就是一件事翻来覆去还弄不明白。 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件件事情这么弄胤礽就先没了耐心。底下的官员见太子这样就更小心了,什么事都要琢磨再琢磨。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时间一长甲方和乙方都会陷入每件事都尽力了但每件事都做不好的怪圈。 这个时候有一个毓朗在就显得很重要,他比起其他侍卫多了赫舍里这个姓,人家跟太子的关系就是天然要更近一步。 再看毓朗身上那么一老堆太子赏的顺刀、玉坠、扳指、绸缎布料,用不着多说什么废话,礼部和内务府的人有什么事往毓庆宫来,都得先找毓大人探探口风。 毓朗分得清什么事自己先替太子把关是应该的,什么事自己碰都不该碰就得太子爷自己定夺。 时间一长太子便干脆上了一道折子去乾清宫,毓朗就以算得上飞快的速度升职加薪,成了太子跟前实打实的大红人。 富察德音依旧负责整个毓庆宫的护卫,毓朗则负责大婚期间对外的协同和对接,小事他做决定大事呈报到太子跟前。 起初只有内务府和礼部找他的时候多,渐渐的乾清宫那边有什么事要跟毓庆宫通气儿,也都先找到毓朗跟前来,就连梁九功那边毓朗如今都已经混了个熟脸。 如此一来,人在宫外又跟石家和太子妃走得近的沈婉晴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光外头献殷勤的人恨不得把赫舍里家的门槛踏破,就连石家有什么事也愿意找沈婉晴商量,毕竟她身后站着毓朗,毓朗身后就是太子爷了。 一大一小一外一内两桩亲事摆在这儿要管,家里上下的田产铺面要弄,佐领下婚丧嫁娶大事小情也不能扔下,沈婉晴这个康熙三十一年过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比她当年一个人负责两个项目同时验收的滋味还要更酸爽。 今儿好不容易得了闲回沈家来躲一躲,要不然在家肯定还有人找上门来,什么得了奇石珍宝想要借沈婉晴的手献给太子妃,或是再借由毓大人的手献给太子,只有沈婉晴没听过的,没有他们想不出的借口。 对此沈婉晴的态度都是别来挨边,什么宝贝祥瑞那是太子和没过门的太子妃能碰的?便是真有什么得了白化病的鸡啊鹿的也该送到康熙跟前去,恭喜他亲爱的好大儿要结婚娶老婆。 他是皇帝,这世上所有的祥瑞都只该也只能是为了他现世,太子、太子妃本质上跟那些祥瑞一样,都是为了衬托万岁爷事事称心如意的一个添头罢了。谁见过给祥瑞送祥瑞的,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谁知道躲到沈家也不清净,吃了中午饭睡过一觉醒来就被徐氏拿着个小匣子堵在屋里,非说要给福璇添妆。这话一说沈婉晴整张笑脸吧嗒一下垮下来,就差没掉到地上去。 “娘这么有钱不如给我,他小姑姑那头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您跟她扯得上什么关系?添妆也轮不到咱们家给吧。” “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非得在这个上面小气做什么。就二百两银子加一对金钗,算不得什么。” “不是我要小气,是这事就没这个说法。” 福璇出嫁,或因为帅颜保和额尔赫的老关系,或因为毓朗现在在太子跟前正风光,赫舍里家主动去家里给福璇送添妆的亲戚够多了。 有送压箱银子的,一二百两乍一听不多,七七八八攒起来沈婉晴算过光是添妆起码就收了不下两千两。 佐领下的族老那几家也凑钱给福璇打了一整套赤金的头面,富昌家送来一箱皮毛褥子,戴佳氏则是送了一整套的鞍具马具过来,正好配毓朗送给他小姑姑的那匹骏马。 “娘,我难道是个小气人?他家这么多亲戚下属都送了添妆,你这二百两银子又不算多,那么大头的人情欠都欠了未必还在乎这个。” “你也说了不在乎,干嘛还拦着我不让给。” 女儿现在有出息,走在外面也是有一号的人了。谁不知道太子妃跟前的沈大奶奶能干泼辣做事说一不二,往后等太子妃入主毓庆宫,外面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求到太子妃跟前,就更得捧着自家这姑奶奶给传话了。 “赫舍里家这些亲戚送的添妆以后都是我跟毓朗还礼,这都是大家心里有数的。你把添妆送过去,以后家里妹妹们出嫁福璇是不是还得还这个人情。 她远在荆州回不来,到时候这个人情就得我来还。给妹妹添妆我出多少都乐意,没道理我银子出了到时候还要把这个人情算到她头上吧,这算什么道理。” “再说这半年我前前后后为了她这桩婚事,花的钱和心思都不少了,不需要我们家再来锦上添花。” 之前赫舍里家给福璇准备的嫁妆不少,但是从北方到南方很多东西就不那么合适了。 今年过完年毓朗跟沈婉晴商量过之后,又从公中抽了三千两银子出来给福璇重新添置嫁妆,去了荆州很多皮料毛料用不上,反倒是绸缎绫罗得重新采买一批。 还有原本拿给福璇做嫁妆田的地现在也得换,京城里只留五十亩给她,就当是给她在京城这边留下的一个念想,每年为了这五十亩地多写信回来问问也是好的。 其余的本来说好给她陪嫁的铺子和田产全部转回给大房,沈婉晴派人往荆州去了一趟,在荆州当地给福璇置办了三百亩水田和和荆州城里好地段的两间铺面一个小宅院,给福璇当新的嫁妆田和房产。 赫舍里家给福璇准备的二百亩嫁妆田就是中上的水浇地,比不得最好的那一批也绝对在平均线以上。这种水浇地现在拿出来卖的人不多,田和银子很多时候不能画等号,所以这事算是大房占了便宜。 为此沈婉晴不光在京城给福璇留了五十亩地,又还专门嘱咐了去荆州的人在荆州买的水田要上好的,荆州城里铺面的位置也要好,不管是福璇自己拿着开铺子还是租出去收租都要能赚钱才行。 “去荆州的人里头有老太太跟前的管事,回来之后人家都跟老太太说我这个大奶奶做事厚道。” 这么临时要在荆州置办一份产业出来没那么容易,沈婉晴没让董鄂家插手牵线,宁愿多花些银子也要这些田产铺面完完全全只属于福璇一个人,就连让董鄂家找人做牙人从中撮合都不行。 沾上一点儿关系,成亲之后过得好也就罢了,要是过得不好董鄂家万一想把主意打到福璇的嫁妆上,有了这层关系就更容易下手。 第82章 “我丈母娘又催你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装薄荷茶的茶杯还有一个, 但是毓朗非要抢了沈婉晴手里的半盏,一饮而尽再递给春纤让她再倒一杯来。 “上次就跟你说了,要是下次娘再催你你就让她来跟我说, 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这件事上就笨了。” “你才笨呢,我娘看你这个姑爷什么地方都好, 就差没看出一朵花来。我把这事往你身上推才是真等着找挨骂, 行了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落荒而逃,每次你娘念叨你你就跑, 总有一天你跑不了了看你怎么办。” “跑不了就不跑了, 她催她的我听着就是了,再怎么我娘也不能为了这事要我一块肉。” 这不是徐氏第一次催沈婉晴生孩子, 今年过完年一开春她就旁敲侧击问过女儿。 第一次特别迂回, 先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她和女婿日子过得怎么样,私底下吵架不吵架顺心不顺心, 问得沈婉晴一头雾水。 自己天天跟打了鸡血一样朝着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奔, 怎么看也不像过得不顺心的样子吧。 徐氏听女儿这么说也不反驳,只摇摇头说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也不代表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过日子多少银子算多?只要足够过日子就行了。 这话一说出来沈婉晴就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不是故意冲着徐氏来的, 只是单纯觉得这话特别好笑。 她以前也听过这种话,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大老板、合作方的大老板, 想要退休或是装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哄自己吃大饼, 多干活少拿钱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说来徐氏其实跟他们也差不多, 徐家和沈家都是几代经营,徐氏从一出生就没过过没钱的日子,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天经地义。 可惜自己是个盗版货,银钱权势对沈婉晴来说还是有着不可阻挡的诱惑。别说太子按着如今的走向往后不一定被废, 便是十年后太子真的要被废,那这十年沈婉晴也想尽量过人上人的日子。 凭什么别人过得了好日子自己就过不得?沈婉晴可不认什么命不命的。便是真有命,那她也希望自己死在人生巅峰上,哪怕嘎嘣一下死了她也得尝过一览众山小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这种说出来特别大逆不道又自不量力的话沈婉晴肯定不会说,当着徐氏的面只嘻嘻哈哈的想要糊弄过去得了。 谁知徐氏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紧跟着又追问毓朗有没有打算往家里纳妾收通房的心思,问得沈婉晴后脊梁骨一激灵,还以为徐氏是听说什么流言,赶紧连声追问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平时女儿女婿感情好,好得蜜里调油一个人儿似的,徐氏压根没想过自己说这话女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见着沈婉晴那副警觉又非要一探究竟的样子了,她才恍然感情女儿压根就不信女婿会一直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那平时那副恩爱欢喜的模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倒是沈婉晴听徐氏这么问反被惊讶到了,真当然是真的,毓朗眼下的的确确心里就只有自己,眼下的真情都是真的自己为何不欢喜。英俊能干的小郎君谁不喜欢,有毓朗作伴日子过得乐趣多着呢。 真和假之间不过一念,等哪日这情变质了变假了,自己到时候再抽身再不高兴不就好了。 沈婉晴说的坦荡自然,徐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想跟女儿说就怕到时候她抽身不抽身由不得自己,可又觉得这话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说。 收拢心绪把原本还不知道该不该过于直接的话都跟女儿说了,既然知道夫妻恩爱长久不了,那就该早些要个孩子。 得趁着姑爷不想纳妾收通房的时候多生几个,以后便是东小院进了别人沈婉晴这个当正妻大奶奶的也不心慌。 这事晚上沈婉晴回家就当做玩笑跟毓朗说了,两人当时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毓朗更是拿这个当借口哄着沈婉晴连着做了好几回才鸣金收兵。 但这事只要开了个头就没完了,尤其是在徐氏知道女儿对夫妻之间的事并没有那么天真不知世故以后,就催得更加毫无顾忌了。 可生不生孩子那是多简单的事情吗,后世双职工家庭要个孩子还得认真盘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不耽误手头的工作、不耽误评职称哪些烂八七糟的事。 现在自己手里多少活儿排队等着没上正轨,说得难听些自己现在连生病都不敢,还敢生孩子? 想起这个沈婉晴就头疼,这会儿对着毓朗就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絮叨过了发现身边的这人今天跟个病猫似的蔫嗒嗒没精神,才发现这人不对劲。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有事你别憋着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俩一商量这事就有主意了。” 看着歪在马车里一脸恹恹跟被人掐了尾巴似的人儿,沈婉晴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摸他的额头,看他发烧没发烧。 这人平时很少生病,一生病两分的不舒服能被他弄成十二分。今年春上变天,进宫入值时还春光明媚谁知第二天一场雨下来就春风料峭吹得人直哆嗦。 偏偏那次进宫时毓朗为了显摆沈婉晴给他新做的藏蓝色香云纱常服袍,一件厚一点的罩衫都没穿。当值的时候就硬顶着挨冻,然后晚上就头疼鼻塞感冒了。 侍卫病了得赶紧从宫里挪出来,不能把病气过给主子。毓朗是夜里出的宫,第二天一大早胤礽没见着人还以为他睡过头了,一问才知道头天晚上人就已经出宫了。 那天何玉柱是一瘸一拐带着太医上门的,太子跟前的大太监带着药材和太医进东小院的时候,正好碰上毓朗抱着痰盂狂吐。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的人已经把酸水儿都吐出来了,那架势要不是沈婉晴知道自己没穿越到gb女尊世界,还真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先自己一步怀上了。 何玉柱一进门见着毓朗这个架势哭丧个脸,心里一边骂昨晚当值的侍卫太监都是蠢货,一边忍不住怪毓朗平时那么机灵那么会在主子跟前钻营的人,这么这回还真老实了。 后来等病好了之后回宫,何玉柱好几天见着毓朗都那副欲言又止又不吐不快的表情,看得毓朗烦了主动上前去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人前风光的毓庆宫大太监这才语重心长跟毓朗说,大奶奶能干那就让她掌家便是,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是不行。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毓朗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什么意思。何玉柱见他那个样子反而更加恨铁不成钢,想着不管了吧又自觉毓朗已经是毓庆宫的自己人,最终还是一狠心一跺脚多嘴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跟毓朗说了。 “那次把何玉柱吓得够呛,太医给我诊脉倒是没诊出有什么大事,只能含混着说让我多歇着多喝热水。 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惹着大奶奶,我抱着痰盂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你还趴在我身上笑得直不起腰,把何玉柱都看傻了。觉得大奶奶不是我的知心人儿,得赶紧再找一个。” 沈婉晴当然记得这事,对此她只当做个笑话听。她也不知道怎么毓朗就突然提及这个,不过眼下只要他没生病就好。再有一个月福璇就要出嫁了,他可真的病不起。 “那是他蠢,看不明白你我之间的情谊。非得抱着你哭丧着脸才是知心人啊,你都病了我还哭多丧气得慌。” 毓朗这人什么性子自己早摸清了,心里有自己的时候便是太子和康熙硬塞人给他做妾他都不会要,要是有一天他变了心,自己就算寻死觅活肯定也留不住。 来去分明,非常对自己的胃口。以至于沈婉晴嘴上说得再洒脱,心里也知道要是万一他哪天真变心了,说不得自己还得难过好几天。 沈婉晴覆到毓朗额头上的手没能收回来,被毓朗吧唧一下捉住紧紧贴在他脑门上不让动,就这么来来回回让他蹭,现在看着又像一只夹着尾巴臊眉耷眼的狗儿了。到底是猫还是狗,沈婉晴也分辨不清。 “没生病就好,那到底是什么事情毓大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呢。” “今儿出宫前,我被叫到乾清宫去了一趟。” 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多终于绕回到正事上,一句话就把沈婉晴听得心头一紧:哦豁。 毓朗这个身份这个位置,两人从毓朗进毓庆宫起就猜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对外都说毓朗是毓庆宫的侍卫,但其实整个侍卫处的所有人都是万岁爷的亲兵。 什么毓庆宫乾清门只不过是在哪处当值就这么私下称呼而已,谁又敢把这话拿到万岁爷跟前说去。 可自从毓朗进毓庆宫起,就从来没有被召见到乾清宫去过一次。耿额出事之后没有,石家回京之后没有,甚至端午之后毓朗从二等侍卫升任一等侍卫,也只是按常例去乾清宫给万岁爷磕头谢恩。 那天还正好碰上工部尚书在暖阁里回禀政事,毓朗连暖阁的门都没进去,就在外头给康熙磕了三个头这事就算完了。 时间一长,再紧绷着的心也会渐渐放下来。可就在毓朗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万岁爷彻底给了太子的侍卫时,又被毫无征兆的叫去乾清宫问话,那滋味可想而知肯定是忐忑又不安的。 “你说了什么?” “万岁爷问了什么我就说了什么,问的大多都是太子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皇上生气了?” “没有,还说我实心办事是个好的。” “那怎么还不高兴,瞧瞧这个样子还以为是在乾清宫吃了挂落呢。” “我从乾清宫出来就出宫了,没回毓庆宫。” 第83章 “东家您可回来了, 您再不回来我就得去沈府找您了。” “什么事啊,中秋该结的银子让账房都提前给结了,这事他们办了没有。” “都办好了, 老乌盯着办的不会有错漏。” 等在侧门门口,一见沈婉晴就凑上来的是房良, 就是去年还守着一个灰扑扑的杂货店屁生意没有的那个掌柜房良。 今年派去荆州给福璇置办嫁妆田的人里面有他, 事情办得很好。回来了沈婉晴才知道房良十几岁的时候跟人走过漕帮去过很多地方,后来是自己没折腾出什么家业才安心投到赫舍里家下,给赫舍里家当个外掌柜。 从那之后沈婉晴就把人留在跟前了, 铺子上的事和东小院这边要跟外头联络的事情都由他去办。 刚开始毓朗跟前的常顺和长禄还满心不服气, 觉着大奶奶有什么事叫他们去办就行了,做什么突然抬举一个外人。 后来眼看着房良家里家外什么事都拿得起来, 还只一门心思听大奶奶的话, 家里这些奴仆之间扯不清的关系跟他毫无干系,他不管也不问只做自己差事的样子, 就心服口服不酸也不嘀咕了。 都说家生子家生子的, 大家里头还套着小家呢,常顺青霜她们哪个不是一大家子都在赫舍里家当差, 主子要做什么事他们尽心归尽心, 但尽心之余多少还是有些私心的。 这是人之常情,沈婉晴不管也管不了。不过她能从这些家生子之外提拔自己的人, 房良就是最好的样本。只要他有本事只要他没有别的依靠只能依附自己, 自己就能给他足够的空间去发挥他的本事。 人活着就得有点存在感, 就得闹腾出些动静来。别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没有人真的愿意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只要自己能满足房良的所求,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家生子’。 “盛京那边的马帮也到了?之前老太太跟我提了两次说想要给小姑姑的嫁妆里多塞两支好点儿的人参, 这事我一直抻着没答应。 这两天你找个时间问问马帮那边,看看下半年的人参产量他们觉得会不会好。要是不多就算了,要是多的话就拿两支出来给老太太送去。” 过完年沈婉晴把手里几个铺面整合了一下,房良那个杂货铺改成了专卖福州特产和沿海以及南洋货的铺子,连带两广岭南的东西也卖,主要是看靠岸的船上有什么东西。 具体卖什么货今年是沈婉晴定,商船在通州靠岸她就带人去挑,等过两年掌柜的眼力练出来了,这个铺子就不用操心什么了,沿海和南洋的东西在京城总不缺销路。 还有一个本就卖的是盛京辽东的东西,皮料山货是主营项目,因着赫舍里家一直都有内务府的门路,即便随着帅颜保和额尔赫的去世,关系已经渐渐远了,维持一个小铺子还不成问题。 一个铺面原先做什么有时候决定了这个地方之后适合做什么,就好比这铺子之前拿来做纸扎卖棺材,之后便是要换生意也不能换成绸缎庄或小吃铺子,这么弄那就是犯忌讳。 所以沈婉晴并没有把这个铺子大改,只是把里面卖的东西换了一下。沈家大房有自己的马帮,用人参鹿茸把大部分皮料山货换下来,只留最好的尖货,又让乌尔衮想法子请了两个老师傅回来,专门做参片、泡参酒、鹿茸酒之类的精加工。 一半的铺子卖这些原本就有的,另外一半借着提高了档次的这一半,重新收拾出来卖岫玉玉器、抚顺煤精、成品刺绣荷包和跟这些玉石相关的编织手工艺品,甭管吊坠扇坠还是鞋袜袄子,都可以纯手工定做。 等于以前只卖初级原材料的铺子,现在在往深加工和精品的路子上改。这种转变对于别人来说最麻烦的是人手不够,做参片做鹿茸酒光两个师傅可不够,一个师傅起码要配两个学徒。 还有那些玉石煤精要做成摆件也得有专门的师傅,和编织与做绣活活计的女人们,别人要找这么多人或许麻烦,但对于沈婉晴来说人都是现成的。 去年过年之前拜访过的那十八户人家,家里不是老弱就是病残,最多的不是寡妇带着孩子就是两老带着孩子。 旗人是不能经商,但是没说不能给自己的佐领干活儿啊。 有些帮闲来家里帮着跑腿也是干,她们从自己手上把绣活编织的活计拿走也是干,干完了自己给些报酬答谢给她们,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要是家里没有手工活儿厉害的,就让家里的小子来铺子里帮忙,当学徒挑拣石头切人参片,总有杂活儿能给安排掉。 当时开春的时候沈婉晴跟他们说的都是先试试看,这活儿能干就干,不能干大家伙再一起想办法。 现在半年时间眨眼就过了,给沈婉晴的铺子做活计的几家人基本都固定下来,还有几家手艺好动作又麻利的女眷,还额外在替富昌和阿克墩家的铺子干活。 对此沈婉晴从来不过问,毕竟她们都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旗人又不是奴才,自己找她们做的都是计件的活儿。只要她们保质保量按时交了自己这边的活儿,别的时间干什么都随他们去。 或者说沈婉晴要的就是她们主动给自己在规则范围内找活路,肯像自己这样用他们的人家越多,往后他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自己也能更加不起眼。闷声发财最安全,风头出得太大到时候摔下来怕是要出人命的。 当然也有两户人家对沈婉晴做得这些压根不领情,人家觉得他们是正黄旗在旗的旗人,是万岁爷的奴才,沈婉晴一个汉军旗的女人怎么能指使他们干活。 这话传到沈婉晴耳朵里她也就点点头,之后便彻底扔开这两家不管了。谁家还没点儿锅底灰,一个佐领下这么多户人哪能没几家穷的。 既然他们觉得他们的脸面比受穷更重要,那就只能祝愿他们生生世世都如他们的愿生活好了呀。 “马帮和船帮的货都到了,今儿一大早庄头儿和宋庄头也回来了,这次从庄子上带过来的鸡鸭都是先处理过一轮的,下午就能送到腊味庄去。” 沈婉晴把自己的嫁妆铺子拿来弄了个腊味庄,专门卖西南湖广地区的腊味熏味。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婉晴觉得自己的口味也是生来的,不弄个腊味庄专门运些自己爱吃的食材来京城,这一天天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 腊味庄卖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走漕船沿长江和运河送来京城,每个行省府城在京城都有会馆,会馆除了给官员和读书赶考的举子们做联络所用,各地的商人到了京城第一件事也是去本地的会馆先拜码头。 时间长了,想要跟哪个地方的商人做买卖都可以去会馆转一圈。沈婉晴的货也是找几个会馆牵线,事也是房良去办的。他前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跟哪里人都能聊上几句当地的事。 至于自家庄子上这点儿鸡鸭鹅就是个添头,不指望赚多少钱,能笼络住庄子上的管事和佃户就可以了。 “这不都安排得挺好,还有什么要找我的。” “这事跟福姑小姐有关。” 沈婉晴一听这话站住了脚,转身看向房良。就说他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是干什么,怪不得自己说挑两支人参出来他也不接茬,原来重头戏在后头。 “说吧,到底什么事。” “福姑小姐托人给我带话,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荆州。” 房良觉得这个姑小姐脑子指定有点问题,自己好不容易攀上大奶奶这颗大树,怎么可能脚跟都没站稳就跟她去荆州? “还有呢。” “我当然拒绝了,福姑小姐派来的嬷嬷又问那能不能把咱们现在用的漕船、船帮、马帮都介绍给她,等日后她去了荆州也要弄几个像家里这样的铺子。” “最好是再给她挑两个能干的掌柜一起带过去,到了荆州就能张罗起来。” 神经病!这不是妥妥的神经病是什么。沈婉晴越听越生气,听到最后眼睛里都在喷火,房良也诺诺不敢作声,他都有点后悔来告这一状了。 “走,跟我去正院一趟。” “主子您慢着些,到了老太太跟前千万别发火。这事我托青霜姑娘去打听了,应该是福姑小姐自己的意思。” “是吗?那我可得问问清楚。” 沈婉晴最讨厌别人挖自己的墙角,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能抢,谁抢就剁了谁的爪子。 之前一直忍着福璇,是觉得她这么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姑娘在这个世道求存不容易,能容忍的地方就容忍了算了。反正她马上就要嫁去荆州,这辈子过得好与不好跟自己没关系。 可是现在她居然敢把手伸到自己跟前来,沈婉晴这才觉得自己还是对她太宽容了,搞得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活菩萨,她想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想屁吃去吧。 这都七月底了,九月初一是成亲的正日子,只剩一个月中间还夹了一个中秋节,时间怎么算都紧紧巴巴,所以佟佳氏这边天天都挺热闹,商量的都是福璇的亲事。沈婉晴到的时候不光福璇就在佟佳氏这边,连舒穆禄氏也在。 “福姑姑,有件事我要问问您。” 都在也挺好,省得西院过后还要差人来打听发生了什么。沈婉晴板着脸给佟佳氏请过安,转身就直奔福璇而去。 “我听说你想把我身边的房良要走,有没有这回事。” “我、我我,我就是问问。” 沈婉晴这幅面沉似水又杀气腾腾的样子把福璇给吓着了,一句话说得结巴零碎,整个人坐在圈椅里也止不住地往后退缩。 但即便这样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房良也是家里的掌柜,我是家里的姑奶奶,我想带个人走问一问怎么了?” 第84章 沈婉晴这股气来得迅猛且毫无征兆, 一路从正院回到东小院,收到风声的丫鬟奴仆都噤声低头,生怕在这个时候被连累到。 就连毓朗进门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 摆出十足一副‘我不惹你我装孙子你别拿我撒气’的样子。 反而是心情平复下来的沈婉晴自己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有点太大了,这会子多少有点尴尬。真把那一屋子人当自己的下属训了, 一下子没收住。 “做这幅怪样子给谁看呢, 给我看啊。” “大奶奶跟我说话呢?我哪敢啊,大奶奶都要和离了,我算哪根葱哪头蒜敢跟大奶奶做怪样子。” 毓朗样子摆得很低, 说出来的话却直冒酸劲儿。人家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吵架就吵架没事把自己捎带上干嘛,招她惹她了说不要就不要, 自己是什么很好打发的物件吗。 “酸, 忒酸了啊。” “哼╭(╯^╰)╮!” 从正院回来这一路足够毓朗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完了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姑真是不着调。 别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这倒好直接要把树连根拔起一锅端走, 实在怪不得自家大奶奶生气。 “大奶奶别扯东扯西的,你明知道我哼的是什么。” “我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去了, 没打算真跟大爷和离。” 毓小爷的鼻基底长得特别好, 多一分太高少一分又太矮,就得他这个五官搭配这个鼻基底和鼻梁, 整张脸才英挺却又不过分深邃。 正因为有这么一张好脸, 此时此刻即便实在有些矫揉造作了, 落在沈婉晴眼里也是好看的。 “哟,大奶奶还打算真打算啊。” 毓朗又不是个傻子,自己这个大奶奶对自己或许有几分真情,但是也就这几分真情。两人之间顺顺趟趟的还好说, 真要是这家里或是自己天天给她找不痛快,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了自己去。这人心狠,心比自己的狠多了。 “不是,我都跟你解释了你怎么还这样啊。毓大人你可爷们,爷们不能小气。” 沈婉晴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毓朗这个状态好像是真不高兴了。感情的事最不好拿捏,人家认真了你当开玩笑这可不好。 “大人是觉着我方才说和离的事伤了你的心,还是心里埋怨我对你小姑姑太绝情了,在这儿跟我借题发挥啊。” “你别阴阳怪气,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俩成亲这么久什么时候听你这么叫过我。” 毓朗抬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沈婉晴故意歪过半边身子拿腔拿调冲自己说话的样子,毓朗是又爱看又不敢多看,他可太知道自己这会儿要还不就坡下驴,这台阶马上就该没有了。 “你心里没我,爷都知道。” 什么有我没我的,这下轮到沈婉晴听得后脖颈子直发麻了。人活着不容易,像沈婉晴这样灵魂飘荡越过几百年还没消散还活着的就更难得了。 要说爱情,沈婉晴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每个星期花钱去租书的地方看来的爱情故事。 后来长大了想想真狗血真幼稚,可就是那股子义无反顾的劲儿,在沈婉晴这个已经世故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心里才是爱情。 若她说自己对毓朗有那样的爱情,沈婉晴便是现在捂着良心不让良心见光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但要说自己对这个相处了一年的丈夫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确实不至于。 现在听着毓朗亲口说出自己心里没他的话,沈婉晴下意识就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重了怕伤他的心,再嬉皮笑脸糊弄他又觉得本来没生气的人也得被自己整生气了,小事也得弄成个大事。 “我心里再不得劲也跟小姑姑的事没关系。” 毓朗抬手打住沈婉晴憋了半天没憋出来的话,不说也好,说出来肯定也不是自己想听的。她这会儿不说假话哄自己,自己心里反而能舒服点儿。 “我们准备小姑姑的亲事动静够大了,现在你这一弄倒也是好事,给老太太和董鄂家都降降火,别蹦跶得太高到时候再摔下来就难看了。” 福璇成亲佟佳氏什么都想给小女儿最好的,自己手里头没有就跟沈婉晴和毓朗要。要就要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花钱买个好名声了。 偏偏这老太太每次要到了什么都得跟来家里的亲戚故友吹嘘,毓朗明白她什么心思,一来在人前给自己和沈婉晴抬面子,二来也是告诉外人她这个老太太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她找孙儿孙媳妇要点什么东西都能要到。 明晃晃摆在台面上的盘算,毓朗和沈婉晴都不会因为她这点儿小心思多说什么。可随着两人的好名声越传越远,董鄂家也不免听着些风声。 福璇不是个知道分寸的,这事毓朗比沈婉晴更清楚。有时候人没坏心不够,得办出来的事不不坏大家伙的事才行。董鄂家和董鄂德成是个什么心性更是还不知道,现在趁早先泼一盆冷水下去反倒是好事。 “霁云发作这么一场,正好看看董鄂家什么反应。最好是安安分分把亲事办完就回荆州,往后还能当做姻亲走动。要是也是个不知趣的,小姑姑这一去还真成了回不来的了。” 毓朗不是真的天真,从入毓庆宫至今他每一步走得也不容易。福璇这事虽小却也能给赫舍里家的人和外头的人打个样儿,别把自己和沈婉晴当做好糊弄的。 他们能干,也愿意拉拔佐领下的族人一起过好日子。可要是生了不该生的念头,福璇这个亲姑姑毓朗都能硬下心肠不管,你们外头这些又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 “大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最近这段时间托咱们俩办事,想要走咱们俩门路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这边有房良挡着,一般人进不到二门里来堵我。你在外面不一样,礼部和内务府那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个都推拒了? 本来没这件事我也是要再找个由头闹一场,谁知道小姑姑这么巧撞上来。她倒是眼光不错一下子就看中房良了,今年东小院多少事都是派房良去办的,她难道就不知道我要调理出这么个人来有多难,她凭什么来问一问,这个口就不该开。” 不说心里有没有毓朗这一茬,沈婉晴说起家里的事整个人都自然多了。毓朗也不再揪着自己说过的那个话不放,就这么歪斜斜地靠在迎枕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勾住了沈婉晴的手指,窸窸窣窣越来越歪越来越歪,等沈婉晴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横躺在罗汉床上,把自己的手枕在他脑袋底下闭着眼装睡着,也不管她伸着手侧着腰的这个姿势多别扭多难受。 “幼稚不幼稚啊你。” “不幼稚,爷累了要睡觉,大奶奶自便吧。” “你松手啊,我自便什么自便,你不松开我能去哪儿。” 沈婉晴被毓朗赖皮样子气得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但到底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顺势在毓朗身边躺下。 东小院的窗户纸夏天的时候沈婉晴花钱全换成了玻璃,为此花的银子多得她有些肉疼。但此刻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方才在正院的怒意才真正消散干净。 两人独自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东小院的丫鬟婆子都是默认要躲远一点儿。因为不管是吵架还是好好的,这俩人闹着闹着都得闹到床上去。 今儿安安静静的反而不正常,春纤和碧云两人在角房等到天都黑了也没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轻手轻脚推门去看,这才发现次间两人头抵着头睡得正香。 沈婉晴发这么大的脾气瞒是瞒不住的,她也没想着瞒。反倒是佟佳氏见人就解释那天的事不怪孙媳妇儿,是福璇这个不争气的说话都说不明白,才惹了一场好大的误会。 挨了呲的人自己都这么说,旁人听了自然更无所谓了。跟赫舍里家有亲戚关系的人都当个笑话听,反正沈大奶奶又不难为他们,你佟佳氏自己受得了就行,哄着自己玩儿呗,谁还看不清这里面怎么回事。 只有一路从荆州赶到京城的董鄂家,被这兜头一盆凉水给泼醒了,看来自家要娶的这个媳妇儿跟她侄儿侄媳妇的关系,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好嘛。 好在董鄂德成对此还算稳得住,到底好不好毓朗也给他姑姑准备了那么多嫁妆。福璇在荆州的嫁妆田他知道在哪儿,说实在的董鄂家在荆州可没这么好的水田。 还有那两个铺子,拿出去收租一年下来一个铺子的租金肯定不少于一百两。那是荆州不是京城,光在铺面上一年能收二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有这些嫁妆傍身,即便福璇二十岁才嫁人婆家也不会怎么挑刺,赫舍里家能做到这一步就很好了。 至于家里人私底下盘算的什么让毓朗帮忙在太子跟前引荐自己,最好能顺势留在京城不回荆州,德成对此都是听听就算,要是把这些妄想当真,这门亲事说不定得成仇。 董鄂家到了京城本想着借毓朗的势大有一番运作腾挪,被沈婉晴这一棒子敲得老实下来。这事传到毓庆宫,重点却只在毓朗身上。 “毓朗真那么说了?” “太子爷,毓大人的流言奴才哪敢传假的。真真的,毓大人亲口说的要入赘给沈大奶奶。” “这混账东西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这事外头都知道了?” “就没有不拿这个当个热闹说的,都说毓大人在外头风光,家里管得实在不咋样。哪有当姑姑的朝侄儿媳妇伸手要这要那的,亏她搁得下这个脸面。” 第85章 索额图骄纵跋扈, 但也颇具才干。 从当年跟着康熙擒鳌拜到后面这几十年平三藩征讨噶尔丹,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手底下的将领,都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后来康熙很多差事也愿意交给他去办以他为首, 一来是他的身份地位足够压阵,别人办起来棘手的事他站在那儿底下的人就怕了。 二来他脑子不是不好使, 康熙下的旨意他能遵守也能灵活进退。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康熙说什么他做什么, 便是做错了什么那也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这么一个陪着皇上从少年天子走到今天的老臣,总归是要多优待一些。况且赫舍里家是天然站在太子这边的满洲世家,没有什么触及根本的大事, 康熙其实不愿意轻易动他。 但此时此刻胤礽看着跪在下头的索额图, 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你索额图真的还忠心吗。 或者说你的忠心到底是给皇阿玛的还是给我的, 亦或是两者都不是。你的忠心如今只是你的工具, 用来维护这张名为太子党实为索额图党的大旗。 “索大人,毓朗身为侍卫处皇阿玛亲自任命的一等侍卫, 他去乾清宫跟皇阿玛回话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 “这……” 索额图被问得一愣,他当然也知道这是明面没哪儿不对。可结党站队这事本来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啊。太子要这么问, 这天就没法聊了。 “孤这个毓庆宫不止他毓朗一个侍卫, 这么多侍卫都是侍卫处的,一大半都被皇阿玛召见过, 索大人是打算在孤跟前把他们都告上一状, 还是想要孤把他们都换了。” 胤礽这两年看着索额图时常会出神, 他总觉得这人越看越陌生,和当年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叔公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隐约又能看见当年的影子。 他分辨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跋扈贪纵的索额图是他的本性,还是这些年自己这个太子渐渐长成, 促使他一步一步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臣不敢。”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胤礽是不是真的动怒索额图还是能看出来,此刻也收敛了心思不再像方才进来时那么散漫随意。 “毓朗如今常伺候太子爷左右,他看见的听见的当然跟别的侍卫不一样,您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清二楚,他若是个口风不紧的,万一泄露出去什么后患无穷啊。” “索大人觉得孤有什么话不能让皇阿玛知道吗。” 胤礽当然清楚索额图跟明珠在朝堂上的争斗,这两年这两人已经到了不管大事小事都要跟对方唱反调的地步,自己跟老大也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几句话。 但即便如此,自己这个太子一不打算谋反二不打算弑君杀兄,宫外自诩太子党的那些人自己连认识都不认识几个。 这种情况下自己见过谁说过什么话,毓朗便是字字句句不漏回禀给皇阿玛那又如何。或者说胤礽要的就是毓朗实话实说,眼下毓朗对皇上的忠心就是自己给皇阿玛吃的一颗定心丸。 “这……” 索额图进书房一小会儿,已经被胤礽问的哑口无言两回了,现在只觉得后背发凉却又在冒汗。 “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太子爷和臣对万岁爷自然是忠心耿耿,只是、只是……” 其实索额图这次真的不算冲动,早在毓朗被召去乾清宫的当天他就知道这事了。人家索中堂这回三思了,不光三思还一等再等了。 他知道毓朗现在风头正盛,也知道太子这性子跟万岁爷像了个十成十。合他们爷俩心意的时候你就是把这个天都翻了,也得夸你好气魄好身手。 不合他们心意的时候,你就是把整颗心都剖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得嫌这有些多余不雅,他要你这颗心做什么用处。 索额图不愿直接跟毓朗碰上,他真是强压着脾气在家等了好几天,一直等到毓朗这小子明儿就要进宫入值,也没见他递牌子进宫往太子跟前来解释一句半句,这才抢在他前头来毓庆宫告黑状。 可惜索中堂左右掂量一大通,人家太子压根就没想过要毓朗解释什么,就更加不存在眼巴巴等着毓朗来解释等不到,就只差自己火上浇油这一撺掇的事了。 眼下胤礽只觉着自己跟毓朗君臣之间实在默契,好多事不用自己多言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你索额图来告他的状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我知道叔公心里怎么想,毓朗还年轻只不过在我跟前当差,我俩又是同一年生的,有什么话我同他说了他能明白,这毓庆宫的日子有时也无趣,身边总得有几个合心意的人。” “但宫外和朝廷上他不行,他跟你索大人比就是个毛头小子,要声望没声望还人脉没人脉,孤这个太子要坐得省心还是得叔公在朝堂上调停维持,明珠和大哥天天琢磨给我下套子,没人替孤看着如何能行。” 都说索额图跋扈,但也就得有这么个跋扈人在太子跟前才能少很多事。他当然也时常惹事,但事与事之间本不能两全,孰轻孰重胤礽分得清楚。 太子还没大婚,明珠和大阿哥势头正旺,毓朗、鄂缮这一批自己提拔起来的侍卫没长成,索额图这人不管是太子还是康熙,眼下还真不能说扔就扔了。所以训归训,训完了胤礽又主动往回找补。 胤礽这话既说到索额图心坎上去了又给他留了脸面,知道你是嫉妒毓朗,但我也知道你的能力和本事。 索中堂什么地位他毓朗又是什么地位,你索额图是我太子党的肱骨核心,他是在毓庆宫陪着我玩儿的贴身侍卫,你眼红嫉妒他实属庸人自扰压根没必要。 “太子爷明鉴,老臣对太子的忠心日月可鉴!” 告状告成这个样子,索额图这张老脸已然是没地儿放了,现在太子还愿意给他一个台阶,索额图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得先连滚带爬就着台阶下来再说。 人前风光无限的索中堂进毓庆宫时还气势如虹,出来连脊背都微微往下弯了有些。高来喜怎么殷勤谄媚把人迎进来就又如何把人送出毓庆宫,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站在毓庆宫门口看着索额图走远的背影,一向满脸笑容的高来喜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毓庆宫的人对索额图的态度跟太子一样,嫌恶他现在的跋扈没分寸,又还要依靠他在朝堂上的权势和威望。 人人都希望索中堂能守好分寸善始善终,可人人又都已经能隐约看到这位中堂大人的前路,怕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索额图越走越远,最终连背影就瞧不见了。高来喜转身往毓庆宫宫门内走,一边走一遍嘱咐身边的太监:“明儿个毓大人回来,找个利索些的小太监把毓大人的值房收拾出来。” “高公公放心,今儿一早就收拾好了,这种小事哪用您来嘱咐啊。” 宫里人都捧高踩低,管他什么官职什么中堂,在主子跟前讨喜受宠的那才是一等一的红人。毓朗升为一等侍卫之后就重新分了个单独的小值房,这人还没回来屋子就已经给他先收拾好了。 索额图的忠心是不是日月可鉴不好说,但他从毓庆宫出来没多久,乾清宫暖阁里康熙就已经知道今儿毓庆宫发生的事。 “索额图这个老匹夫越老越糊涂,连个小毛孩子都不如了。” 康熙嘴里的小毛孩子自然是毓朗,这次召见毓朗是临时起意也是故意试探。再有三个月太子就要正式大婚,到时候太子妃入主毓庆宫,整个石家和石家的势力也会正式下场,把本就复杂的态势搅得更加浑浊。 他得亲自看看牵在太子和石家之间的这根线到底长得怎么样,要是是个糊涂人说不得就得先下手给除了。 没想到结果还不错,毓朗回禀的话比康熙预料中的还要详尽,儿子也确实老老实实准备大婚、日日上朝天天读书,没说过不该说的话也没见过不该见的人。 顶多就是抱怨老大和明珠一党总没事找事烦人得很,这点子抱怨康熙还是容得下的,也正是有这些不痛不痒的抱怨,才让康熙对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侍卫更加满意,知道忠心该用在什么地方,比索额图懂事多了。 “万岁爷和太子爷的宠信太惹人眼红,主子爷爱用奴才,奴才就恨不得伺候主子爷一辈子。明日若是有旁的太监比奴才更能干更得用,奴才肯定也嫉妒。” 这事就该往索额图小心眼上靠,别的什么忠心不忠心最好是提都不要提,太子本来就没事别再莫名其妙琢磨出事来。 “你这奴才心眼也小,只有这胆子够大,什么话都敢在朕跟前说。” “奴才的话只敢跟主子说。” 明知道梁九功是拍马屁,也知道梁九功是维护太子不想让这事再莫名生出别的事端来,但康熙也愿意随了他的心意。儿子马上就要大婚娶妻了,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等太子大婚之后再说吧。 宫里这些谁也不说但谁都看在眼里的暗流涌动毓朗暂时还不知道,索额图进宫告他状的时候,董鄂家正带着德成和媒人一起上门来。 两家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董鄂家的聘礼是今年春上就从荆州出发送来京城,福璇的嫁妆也都准备妥当,今儿上门算是让德成这个新郎官来露个面认认门。 等过了今儿,德成还得张罗把董鄂家的老房子收拾出来把喜房布置好。董鄂家地方小留在京城的奴仆也少,要办婚宴得从外面请人回来做席面。 做席面的厨子、帮工、成亲当日要用到的帮闲甚至是后厨帮忙上菜洗碗的婆子都得一一安排,不趁着今儿过来一趟后头就更没时间了。 下回再见就该是赫舍里家往董鄂家送嫁妆,之后成亲回门把该走的礼数都走完,董鄂家就能带着福璇回荆州了。 第86章 “姑娘, 要不还是去前面看看吧。”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沈婉晴教训成那个样子,这几天便是佟佳氏不给福璇禁足她也不会出去, 太丢脸了。最重要的是她至今想不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能让沈氏这么对自己。 之前家中二嫂那么欺负东院, 沈氏再如何要把掌家权抢过来也都还顾及二嫂的脸面。后来二哥外任二嫂一个人守着西院, 沈氏更是半分也未曾亏待。 那时候福璇就看明白了,沈氏这人能干脾气大但性子不差,尤其同为后宅内院的女子她从不下腌臜手段去害, 便是要争要抢也都是明火执仗来硬的。 正是因为这样福璇才会起心思从她手里要人, 她想着就这么一回了她应该要体谅自己。荆州那么远那么偏僻,自己去了手里没几个能干人怎么能行, 那些田产铺子难道都得自己费心管着? 家里这些管事掌柜都是在沈氏调教好了的, 自己带过去到了地方就能用。他们能干自己省心,日后没有什么麻烦事找娘家办, 那是不是也是给沈氏省去许多麻烦。 这话说出来似乎蛮有道理, 但这道理只能站在福璇这边来论,要成全她这个道理就得别人割肉。 福璇这么抱怨一旁的丫鬟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 伺候福璇好些年了, 这个主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比老太太还了解。 她认定了的事别人劝不了,还不如省些口舌省些精力, 她不愿意去前面露个面那就不去, 耐心听她把已经说过不下十遍抱怨大奶奶的话说完, 才转身出去往正院去。 主子不去她得去,回头等董鄂家的人走了主子肯定又要问自己去没去看,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要是自己说不上来这主儿又该嫌自己不机灵不会办事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到头了, 前些日子她已经让她娘去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家里已经给她说好了亲事。到时候福姑娘去荆州自己可以不跟着去,往后这左右为难的差事就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福璇没主动往前面来佟佳氏也没差人去后罩房找她,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情她清楚,这会子肯定还别着劲儿不愿过来。 除非是沈氏亲自过去请她倒有可能,但沈氏自己都不肯露面只有毓朗独自过来,佟佳氏自然也懒得再管。 前几天那事弄得她有些心灰意懒,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这个当额娘的太没用教不好女儿,还是这个女儿生来自私,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没脑子的事。 现在大孙子过来待客佟佳氏也是听得多说得少,好在她这把年纪了女儿又是远嫁,董鄂家跟着德成一起来的两个堂嫂一个婶子都没看出不对劲,反正毓大人给面子过来就行了,老太太不说话就不说话呗。 毓朗的生日在正月十六,今年过完满十八岁生日就算是十九岁的人了。董鄂德成比福璇小三岁,他跟毓朗才是同年生的。 两个同岁差了辈分的年轻人坐在一起,问一问来京城的路上好不好走,这次在京城有没有需要自己搭把手的地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和尴尬也就散了大半。 “这次回京城带的大多数都是成亲那天要用的东西,船上位置不够实在装不下,今年中秋的节礼单薄了些,往后肯定不这么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前天刚从通州上岸今天就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小姑父要是再说这种话可就见外了。” “说还是要说的,都说礼轻情意重,可到底还是太轻了些。” 德成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在荆州旗人里头算是中等偏上的家世。 原本家里给德成准备成亲的银子拢共一千两,毕竟驻防八旗本来也不如京城八旗底子厚。能给德成预备出这一千两还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姐姐嫁了弟妹又还小,家里能先紧着他来。 可谁也没想到本来说得好好的亲事因为一场丧事给耽误了,德成接了他阿玛佐领的位置,原本准备给他娶妻的银子也花了大半。 这两三年德成当家,家里除了驻防旗人的俸禄和田产,还有就是他跟人合伙往东南、西南一带做生意赚的银子。本钱不多所以赚得也不多,除了把家里料理妥当他自己手里也就攒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还不如赫舍里家给福璇的添妆多,对于德成来说已经足够挺直腰杆子在荆州城说亲了。 听说之前退了亲的那家人背地里还后悔,后悔当初听了家里姑娘的话退亲。这眼看着德成是个能捞会赚的,这么个好姑爷就这么生生错过了太可惜。 这种闲话传到德成耳朵里听也就听了,只背地里没人的时候自己烫一壶酒弄两个小菜吃吃,心里不免还是有点儿小得意。 让你们狗眼看人低,如今知道后悔?晚啦。小爷哪儿找不着媳妇儿非要被挑三拣四的嫌弃,赶明儿就得找个模样好家世好的,让你们悔得呕血。 这话不过酒后妄言,德成是个稳重的性子甚至都没说出口过,憋在心里自己想想也就罢了,谁知道家里还真给他找了个模样好家世更好的媳妇儿。 福璇除了年纪大些他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来的,也正因为年纪大了点儿这桩亲事才落到自己头上,要不然元后族里的姑娘、原尚书大人的千金如何轮到自己来娶。 这事京城的亲戚写信到荆州之后德成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他压根想不到自己不答应的理由。只是这么一来原先想着给自己准备一千两娶媳妇的银子,就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够。 德成为此专门找了他额娘,母子俩一起商量过后决定再加五百两。毕竟未过门的新奶奶有个这么好的家世,还有个听说很得太子青眼的侄儿,加这五百两不过分。 能拿出一千五百两娶妻,在荆州驻防的旗人里都是个听着有些吓人的数目了。人人都说董鄂家这是要娶个金疙瘩回来,也不知道这跟元后同族的姑奶奶到底是个什么天仙。 这话本是调侃,知道今年沈婉晴派人去荆州置办嫁妆田和铺面,突然有京城的人来买下这么多上好的水田和两个老大的好铺子,是做什么用的这可瞒不住人。 调侃的话渐渐成了真的,大家伙都说这个媳妇儿娶得好,还没过门就置办了这么多家业当嫁妆,往后便是董鄂家出了什么事,靠着媳妇儿吃饭也饿不着冻不着啊。 德成没想靠媳妇儿过日子,可看着每次京城的亲戚来信说的都是毓朗又在太子跟前如何如何,他给娶妻准备的银钱也跟着越加越多。 一个月之前从荆州出发时德成偷偷算了一笔账,把聘礼和这次去京城要花的银子算上,里外里他起码得花将近三千两。 原本自己手里的银子全搭上了,加上他这近一年攒下的几百两,还有五百两是出发前他额娘给的私房钱,董鄂家这位孀居的夫人盼着儿子能安安稳稳把这桩亲事给办漂亮,硬是把自己那点儿棺材本都给拿出来了。 三千两是德成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银子,多了少了就这么些了。有多少银子就办多少银子的事,跟大婚有关的东西不能将就,自然只能在别的地方想法子俭省。 这次带给赫舍里家的中秋礼大多都是荆州特产,漆器茶叶、藕粉、莲蓉月饼和洞庭湖里的鲜鱼螃蟹,好几大框也不知道这一路怎么保存的,一大半居然都还活着。 毓朗来正院的路上正好碰上乌尔衮把挑出来大螃蟹往东小院送,沈婉晴喜欢吃螃蟹整个家里都知道,德成这个中秋节的节礼还真是送到人心坎上了。 “小姑父太客气,这么好的螃蟹眼下这个时节在京城花钱都难买到,你们一路还得想法子保存,光是这里面花的心思就不是银子不银子能比的。” “今儿中午小姑父留下吃个饭,下午我带你把家里几个亲戚府上都去一趟。别的不用带就带上螃蟹和藕粉,这两样京城再有买的也不如你们带过来的好。” 能让毓朗领着去的亲戚家,不就是一等公府和索中堂府,毓朗还不知道人家背地里给自己告状,这种一个族一个姓的喜事,可不得带着人过去认认门去。 德成一听这话就不推脱了,花了这么多银子娶个妻子回去,总不能眼里真就只有她那点儿嫁妆田和赫舍里这个姓氏,毓朗肯带自己去认认门拜拜码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难得回京城一趟是该去请安的,要是你们喜欢往后每年都能想法子往京城送螃蟹。我在洞庭湖边上围了一圈地方,那处的螃蟹到了时候满黄顶盖,味道比别处的好。” “都说江汉平原鱼米之乡,除了不如京城繁华哪不比京城强,好歹吃口水比京城的甜啊。” 京城的水质大多不好,城里头苦水井比甜水井多,要不是府里早年间想法子找隔壁买下个小院子围到自家来,家里连口甜水井都没有,每个月光是吃水都要花不少银子。 “这事不跟你谦虚,不瞒你说刚来京城两天我这就有点儿干得受不住了。这过日子过的还是地方,我阿玛当年就说感觉在荆州待久了,人都生了南边的根拔不起来了。”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德成这话就是代表董鄂家表了个态,娶这个媳妇不管为了什么他眼下都没有来京城的打算。 毓朗记在心里,晚上回去就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都跟自家大奶奶交代了。“这个德成是个聪明人,小姑姑嫁过去只要不出幺蛾子日子不会差。” “你也说了是要不出幺蛾子,你那小姑姑一会儿一个机灵主意,不是幺蛾子也是幺蛾子了。” 第87章 石氏来过赫舍里家的消息隔天还是传出去了, 沈婉晴和毓朗都无所谓。反正人都走了佟佳氏和舒穆禄氏再拍大腿,觉得自己没能给太子妃请个安是天大的遗憾也来不及了。 反倒是隔天毓朗回宫当值,关系最好的鄂缮什么都没说,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和道谢。 昨儿石府的马车停在侧门的时候兆佳氏也在,虽然只是作陪跟石琼华说了几句话, 回去以后兆佳氏还是喜得烫了一壶酒弄了酱牛肉和小菜, 两人对坐着吃了个干净。 太子也是随意问了一嘴,石氏去赫舍里家有没有被人围住。听说过沈婉晴对石琼华的安排,还笑着说下回要再有这种事他也请旨出宫凑凑热闹去。 或许是之前太子对于索额图告毓朗状的反应让康熙很满意, 最近这几个月下朝之后康熙都会叫上胤礽一起开小会。 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除了秘奏都会先送到毓庆宫, 让太子和大学士、六部主官、议政大臣先进行商议,然后在折子里贴一个小条子, 把他的意见和建议写下来, 再一起送去乾清宫。 这里面寻常的请安折子太子甚至能自行批阅,之后单独拢成一堆送去乾清宫, 康熙也不会再翻阅这些无关紧要的折子。 即便时候大部分时候也不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 但这对于文武百官来说是一个信号,一个万岁爷终于要让太子成为真正储君的信号。 这事对大阿哥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 之前那些优待和是似而非的希望都像青烟, 就这么一股风吹过来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连带明珠一党这段时间也显得格外懂事低调,不再针尖对麦芒一般事事都要跟索额图较劲儿。 这里面当然有一半是为了顺万岁爷的意, 皇上如此明显的捧着太子, 明珠这么个人精即便把宝压在大阿哥身上, 眼下也不会做出半分逆皇上意的举动来。 不过还有另一半则是因为索额图请了病假,对手都见不着人了明珠能怎么办,他又不能自降身价去找索额图的‘小弟’们撒气,真要那样他自己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事儿起初谁也没当回事, 索中堂因为一件被叫到乾清宫,被万岁爷破口大骂了小半个时辰。骂就骂吧,当臣子的谁还没被万岁爷骂过。 紧跟着第二天索额图就没来上朝,所有人都觉得索额图胆大包天,刚被万岁爷骂完就敢借机称病,这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还是万岁爷骂他骂错了。 索额图到底是仗着太子的势连骨头都轻了,所有人都等着看,看索额图病好了回来还得怎么挨骂挨罚,说不好连太子都要被连累。 但后面的事显然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不管索额图是真病还是假病,他这个病假一请就没个头了,这么多年纵横朝堂权倾朝野的索大人,真就踏踏实实在府里待着一直没露面。 打着探病的幌子上门去的门生故吏下属奴才没一个见着索额图,被问急了也只说让他们回家安心待着,索大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就连明珠都拿不定主意,让自己手下的官员奴才全都暂时低调下来。能不动就不动,别老想着找索额图一党的麻烦。 他既盼着索额图是真的病了,最好是病得起不来床这辈子都不中用了,说不定太子这位置还真的能换个阿哥坐一坐。 但又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可能,那可是跟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索额图,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声如洪钟,说个话恨不得直冲人耳朵吼,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 每次明珠跟他吵完架都得耳鸣大半个时辰,现在少了这么个人跟自己掐来斗去,他也跟着蔫了不少。 所以这段时间大阿哥是想动不敢动,明珠是死死压着大阿哥不让他动,太子则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天天跟乾清宫送过来的奏折死磕,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整个朝堂之上都呈现出一种诡异且脆弱却又格外欣欣向荣和平共处的态势。 不过这世上总有不长眼的人,福璇离开京城往荆州去的前一天,就专门去了一趟一等公府和索额图府上。 一等公府夫人把人请进门奉了一盏茶略坐了坐,索额图这边则是连门都没能让她进去。只有门房上的管事敷衍着应付了几句,就让福璇又回来了。 福璇的本意是临出京之前让这两家亲戚给自己抬一抬脸面,毕竟家里那个沈氏自己是靠不上了。 自己成亲那天太子妃来了她都要死死瞒着不让人知道,这么好一个出风头给脸上贴金的事她愣是拦着不让自己得好处,自己往后还能靠上她什么。 谁知沈氏这个奸猾狡诈的靠不住,跟自己同族同姓的亲戚也靠不住。那天福璇灰头土脸的回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回门那天德成脸上的笑意有些不自然,福璇更是一脸气鼓鼓的。 “幸好那天她是一个人去的,要是德成和董鄂家的人都跟着她一起过去,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往后小姑姑寄回来的信,只要老太太那边不提你就当不知道,也不用多管。” 福璇出京那天毓朗不在家,出宫下值回来家里就已经少了一口人了。沈婉晴见他兴致不高就把这事跟他说了,听得毓朗眉头紧皱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不好说的样子。 “你别担心,那天太子妃来咱们家的事董鄂家也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姑姑就算是被索府拒之门外也没关系。 又不是只有她没能进门,那么多朝廷里有品级的大人不也天天守在索相家门口进不去,董鄂德成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怠慢小姑姑的。” 毓朗是怕福璇这么个性子刚过门就被婆家看清楚了,但沈婉晴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福璇长得好,光说模样五官沈婉晴觉得她比自己还要好看。自己这个五官太秀气了,福璇那真是实打实的浓颜系大美人。 二十一岁又正是最青春够成熟的好时候,要是放在后世就是身上套个麻布袋都好看的那种。这样的样貌冲击对于正常人来说,第一感觉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 人都爱美,这种冲击最原始最不可抵挡,可是消失的时候也走得最干脆利落无可挽回。就跟沈婉晴再喜欢吃螃蟹,把德成从洞庭湖带来的那一筐子吃完,今年也压根不想再碰了是一个道理。 “小姑姑早点儿露出些苗头来,你小姑父才好见招拆招。” 早点想法子主动出击把福璇压制住,就福璇那么个欺软怕硬还不愿吃苦受罪的性子,有个人能制服得住她,两人的日子说不定还能过得挺好。 真要是由着福璇的性子一点点揭露,那这点儿因为样貌带来的喜爱到时候可就真磨干净了。 “算了算了,说好了不提这事又说起来了。人都回荆州了咱们再怎么想也没法子,一辈子这么长她总得自己过。” “这不就是顺嘴嘛,一说索大人的事就说到这儿了。” 沈婉晴也不是非要说福璇的事,她就是好奇索额图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自己虽然不知道历史走向,但索额图没这么早倒台也没这么早死啊。现在眼看着石家要起来了他怎么还避了锋芒,这不对啊。 都说三角形最稳固,沈婉晴一个人的时候也琢磨,要是本来的历史轨迹上石文炳能不死石家能□□下来,等太子大婚之后朝堂上就是索额图、明珠和石家三方互相制衡。 这可比两极分化要稳定多了,只要太子稳得住太子妃能生下东宫的阿哥,很多勋贵世家肯定没耐心继续等后面的皇子长成,就会各自选边站,到时候太子这个储君自然就更安全了。 可三足鼎立索额图这一腿不能倒啊,他倒了石家不就成了顶替他的了,自己刚傍上太子妃的大腿,石家可不能这么快就成为新的出头的椽子。 “上回你进宫的时候就说打听打听,打听到什么没有,索大人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啊。” “他是吓病了。” 索额图去太子跟前告毓朗的状,没想到反过头来被太子骂了一顿。皇上知道这事以后对于太子的反应很满意,这在康熙看来不止是太子没跟他藏私心,更重要的是在赫舍里家和他之间太子的选择是他这个皇阿玛。 事情到这里大家很满意,唯一把自己挖坑里的只有索额图。他是怎么知道乾清宫里毓朗跟皇上回禀了什么的,他凭什么知道这些内容,这话他可说不清。 ‘夜窥御帐’是太子第一次被废时最敏感最核心的罪名,但其实这种事很难说。乾清宫和康熙就摆在那儿,谁不想打听御前的消息,谁又不曾打听御前的消息。 乾清宫那些太监们怎么一个个都赚得膀大腰圆的,还不是底下这些当臣子塞银子给喂饱的。这些事康熙能不知道?只不过平时懒得管罢了。 现在索额图犯了忌讳万岁爷又正好要敲打他,把人提溜到乾清宫只问了他一句话。 “既然朕召见个侍卫你索额图都知道朕说了什么他答了什么,那这会儿轮到你自己了,不妨想想朕要问你什么要怎么处置你。” “怎么处置啊?” “啧,万岁爷就是吓他的,阿索额图底下那么多人哪能说处置就处置。” 树倒猢狲散,猢狲太多也不好硬把树给砍了。沈婉晴当然知道康熙眼下不会真把索额图怎么着,这还不是听毓朗说得尽兴才多问了一句。 “索额图是吓病了也是被禁足了对吧,他再出来至少也得是太子大婚以后了?” 这就等于是康熙借着由头把索额图往下压了压,给太子妃和石家留出时间来上桌。至于索额图到底要病多久,这就得看石家上桌需要多久了。 第88章 冬月初五这一夜, 对于众人来说各有各的滋味。 毓庆宫大喜晚上也摆了宴席,不过作为东宫太子身份不能跟外面寻常老百姓那样把流水席开到毓庆宫里。 真要是那么干了,毓朗和富察德音身为一等侍卫头一个就得跳起来不答应。他俩一里一外负责毓庆宫的安全护卫, 真敞开了门弄席面随便出个什么小意外,两人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席面都是早早准备好了, 到了时辰就以乾清宫的名义送到宫中各处, 再有便是宫外一些近支宗亲和重臣被赏了席面,沈婉晴混在送亲的命妇之中也得了一席。 大晚上的从宫里出来回到家里,本来以为这个时辰全家都睡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人。 谁知门后面是灯火通明, 连门房上最爱偷懒的几个小子都夜猫子一样精神得不得了。见沈婉晴回来小侯儿蹭一下就蹿出去了,沈婉晴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小侯儿是今年新进府的, 本来是宋庄头那个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家的小子, 那庄子最小佃户也最少,时间长了用不了那么多人都留在庄子上看守。 之前舒穆禄氏管家, 连家里的事情都搞成一本烂账就更不要提庄子上了。庄子上的管事也懒得提, 总之山高皇帝远的自己想法子凑合着活呗。 现在换了沈婉晴当家,去年过年时宋庄头提了想送个小孩儿回府来当差, 要不然在庄子上闲着没事干, 时间一长这孩子就废了。 这种事能办但是不好只答应宋庄头一个人,过完年沈婉晴就又去几个庄子上走了一趟。 这一次再去不光自家庄子上的人更殷勤, 连带族里那些族老和管事也都提前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沈婉晴去年年底给那十八家送的东西起了大用, 以往都是谁家实在过不下去自己硬着头皮去佐领、骁骑校府上借, 只要人家能多少给点儿,那就得感恩戴德。 现在变成沈婉晴主动来送,即便还有两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背地里嘀咕沈氏只不过是因为她汉军旗的出身, 怕自己压不住她头上的婆婆、太婆婆,这才话银子买佐领下这些旗人的心。 她是有求于咱们,咱们吃她送来的米面菜肉吃得心安理得。这回过年的吃完了等明年开春她还得来送,要不然……要不然什么老头儿没说完只哼了两声,好像沈婉晴要是不给他家送东西,他就得砸到沈婉晴门上去。 说那话的人是个老鳏夫,儿子打仗死在外面,老妻早死了儿媳妇也改嫁了。还有两个女儿嫁出去就不怎么回来,只剩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孙子过活。 说这话的时候还没过完大年十五,沈婉晴和毓朗送过去的东西他家还没吃完,吃饱了的人脸上泛着红润光泽,底气十足站在墙根底下跟旁人指点江山,好似他把腰杆子再挺直些这些拿了沈婉晴的东西就真的不作数了。 但这种人也就一两个,连他家大孙子都压根不搭理他这个话,其余大部分人还是聪明的识时务的。 得了三分的好处宣扬出去也成了十分。八旗里佐领和佐领之间都挨着,沈婉晴干了什么自然都传扬出去。 有人瞧不上自然就有人学,即便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但只要好处结结实实发下去了就行。沈婉晴从不指望自己能改天换地,做了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不用着急,一辈子这么长慢慢来呗。 庄子上和旗地上的人殷勤,沈婉晴顺势多挑了几个人回来,马厩门房和厨房各自依着性情安排好,小侯儿最机灵自然就安排在门房上了。 起初安排了就安排了,本来他们爹娘也都是从府里去的庄子上,回来了也没什么不行。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大家伙就觉察出区别,大奶奶跟前办事最尽心的就是后面这一批安排的人,他们已经隐约在这个家里抱成团成了独属于‘大奶奶的人’。 “你们怎么都不睡,这大晚上的再折腾几个时辰又要天亮了。” “大奶奶没回来我们怎么好睡,正院那边老太太也没歇下,就等您回来了。” “等我?等我干嘛。” 沈婉晴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事了,可真要有什么事房良势必会想尽办法去找自己,就算找不了这会儿肯定也得等在门口,现在没见着人就肯定没什么大事。 “宫里赏了席面下来,老太太发话说要等大奶奶您回来才能一起吃。” “大冷的天不睡觉就为了这么个席面?” “可不是,老太太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宫里这回赏下来的席面除了一等公府和索中堂府上,整个赫舍里一族就咱们家有,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脸面就脸面吧,这玩意儿是深入骨髓的分歧沈婉晴也不好多说什么。 本想着去正院露个面走个过场就行了,谁知道佟佳氏院子里不光佟佳氏在,东院西院所有人都没睡。 包括今年中秋之后虚岁满三岁,陆续取了名字的三姑娘如姐儿和四姑娘意姐儿也在。沈婉晴这才意识到今晚上从宫里赏下来的席面,对于赫舍里家的这些人来说的确不止是一桌好菜。 “这个时辰老太太可还吃得下,吃多了会不会积食。” “太子爷大婚万岁爷赐的席面说什么都要吃尽才好,又不是天天吃不妨事。” 吃尽?全吃完啊?沈婉晴刚收拾好的心情一下又不行了,这一大桌已经都凉透了的菜怎么可能全吃完。 但沈婉晴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跟佟佳氏掰扯,不等佟佳氏再多说什么,就摆手示意一旁的丫鬟把已经凉透了的菜端去厨房重新热过。 “既然是恩典,就别光咱们自己乐呵了。等会儿吃不完的就赏下去,家里这么多人大家都沾沾太子爷和太子妃的喜气,咱们家来年也能跟着蒸蒸日上。” 这桌席面本就是沈婉晴和毓朗挣回来的体面,她都发话这么说了佟佳氏即便有些舍不得赏给奴仆也不好说什么。 舒穆禄氏低头笑了笑,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她其实看得挺开,这席面只要赏下来就行了,外人看着眼红艳羡是外人的事,自家关上门来谁规定的非要自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真要按着老太太的说法,这一桌冷盘热菜加点心一共二十八道菜起码得吃个两三天才能吃完。宫里的份例菜冷了热热了又冷,最后非成泔水不可。 倒是钮祜禄氏听了这话眉头紧皱,她现在就觉得沈婉晴是处处要处风头,处处要跟人不一样。 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罢了,连老太太的话她也要想着法的辩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容得下一个年轻媳妇这么胆大。 好在钮祜禄氏心里把沈婉晴骂了个来回,脸上照旧还是那副菩萨样子。除了坐在她身侧的芳仪能猜着自己这个额娘此时又自己给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其余的都无事发生。 沈婉晴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强撑着精神陪着佟佳氏等着热过的菜重新端上来,意思意思喝了半碗汤就借口今儿实在累了从正院出来。 “留个人看着,等里面吃完了把没怎么动的菜分下去,门房守夜的当夜宵吃吃,睡下了的就别再把人折腾起来,都留到明天再说。” “大奶奶放心吧,家里这会儿谁都没睡,听说能吃到万岁爷赏的席面都高兴着呢。” 这话说得沈婉晴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挺没劲的,干脆摆摆手什么都不说了。 回到自己屋里卸妆洗漱然后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一直顶在心口的那股气才慢慢散尽了。 没有那一口气撑着,沈婉晴侧身蜷缩躺在被子里,怀里抱着的是雪雁专门给她做的南瓜抱枕,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带着一股死不了又活不起的颓唐。 今天白天从石府出来往宫里走的时候,尤其是那种前呼后拥,自己因为是送亲的命妇站位特别靠前,沈婉晴心里还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飘然,好像真成了人上人似的。 之后从宫里往外走的时候能好一点儿,但因为太累了脑子里也没力气感慨什么。直到刚刚坐在佟佳氏身边,看着她为了宫里赏下来一桌饭激动成那个样子,沈婉晴反而彻底稳下来了。 自己在宫里那些主子眼里,跟佟佳氏看家里这些奴才没有分别,都是人也都不是人。 把手压在心口自己给自己抚了好几下,沈婉晴在心里又把早上跟石琼华说过的话在心里重复一遍,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别忘了自己想要什么,更加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婉晴这边自己给自己做心理按摩,做着做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另一边毓庆宫里毓朗则没这么好的命,从早到晚累了一天这会儿也没法睡。 好在太子大婚很多规矩还是跟平常人家不一样,自家大奶奶胆子大又不讲规矩那么一人,去年还不是生生坐帐坐了一整夜,轮到太子妃这儿人家是主子是日后的皇后娘娘,这规矩当然要改。 听说为了这事礼部和内务府还吵了将近一个月,具体怎么弄的毓朗没问,反正今夜太子妃不用整夜坐财,是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 太子在洞房,轮值的侍卫们反而安心些,今晚上只要守好门户就应该没什么岔子。不过这话谁也不说,除了当值的其余人就找了个房间生了熏笼烫了酒,一边聊天一边熬过这漫漫长夜。 “今晚上后宫里几个娘娘可都不怎么好过,我听说惠妃娘娘那边还摔了碗碟,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这么干呢。” “你又知道了,今晚上一个个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就你还能知道后宫里的娘娘摔没摔碗。” “真的,这酒还是我去御膳房拿来的,御膳房那边消息灵啊,今晚上万岁爷给后宫的主子们都赐了席面,惠妃娘娘一口都没吃又另让宫女花银子单弄了两个菜送到延禧宫去了。” 第89章 什么太子大婚听着老大一件事, 其实过了也就过了。 一整天的疲累连同昨晚上想的那些到底是人不是人的哲思,睡过一觉醒来看着窗户外面新下的大雪,那点不自在不痛快统统被埋在大雪底下, 觉察不出一丝异样。 “大奶奶,庄头儿早上回来了, 还带了腊兔子和腊排骨, 说是想来院子里给奶奶请安磕头。” “别跟我来这套,你去问清楚他这回又是想求我干嘛,说清楚了再来回话。” “是, 奴婢这就去跟他说清楚。” 不要小看勤劳的农民兄弟, 只要能过比之前更好一点的日子,他们从来都是最能吃苦也最舍得吃苦的人。 庄头儿每次回来带的鸡鸭鹅都是顶格的, 好在今年沈婉晴手底下的铺子多了人也多了。 有一部分熏制过的能送去腊味庄, 再加上给家里供菜肉的人都陆陆续续换下来,庄子上养的这些家禽非但都能消耗得了, 还总是少了得另外从外面买。 但与此同时一点进展都没有的是庄头儿的儿子庄明回复当差的事。 每次他从城外回来都带着庄明, 庄明生的虽高大但又过于粗壮,第一眼看过去总会觉得这人不大聪明。 偏他还真就是个腼腆的性子, 虽因为庄头儿的缘故在庄子上也算个小管事, 其实跟佃户们打交道他压根就不像个管事,更像是朋友邻居。 之前庄头儿的打算是让庄明跟着自己多出入府里, 时间长了就能改了这个性子。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庄明出入府里马上就一年了, 还是少言寡语极少主动跟人攀谈。 唯二跟他聊得来的一个是负责府里花草的花匠,花匠伺候花草他擅长种菜,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还有一个是厨房里的李厨子,李厨子擅长做荤食, 起初庄头儿送来的家禽都是活的,李厨子就得带着厨房的人料理这些,鸡鸭多了弄不过来庄明就老去帮忙。 一来二去的李厨子就觉得这个后生懂事能干活,不光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李厨子还陆陆续续教给他不少做菜的手艺。 后来腊味庄要的货渐渐多起来,庄明就主动把杀鸡鸭鹅的差事揽过去。每次回府之前就先把家禽都收拾干净,该熏的熏了该现杀的现杀,总之送到府里来的东西,都已经经过了初加工和预处理,让人看着就省心。 勤快、眼里有活儿还守得住嘴不说人是非,中秋节之前沈婉晴就问过庄明要不要到她跟前来干活,要是愿意过来可以先去腊味庄干活。 腊味庄的生意越来越好,掌柜带着两个伙计大部分精力都在铺子里,进货这头的事一直都是房良在兼着。 老这么着可不行,再加上下个月就要过年,好多人家开始买过年的年货,京城里不缺钱的人家多,吃惯了北方的酱货卤货也愿意买些腊味熏味回去,铺子里多一个庄明不妨事。 这会儿一听庄头儿又过来了,就猜着肯定是为了他儿子庄明,自己这边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庄头儿老这么别别扭扭的可不行。 “大奶奶,乌尔衮派人来说再有几天大姑奶奶就该到京城了,来问问您的意思是把大姑奶奶的屋子收拾在哪边。” “把老太太那边的后罩房收拾收拾,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陪着老太太住啊。” 走了个福璇回来个珍璇,珍璇是毓朗的大姑姑,福璇是怎么踩着帅颜保和额尔赫去世的时间耽误了出嫁,这位珍姑奶奶就是怎么赶在这个之前把亲事定下,又在守孝完了之后马上出嫁的。 沈婉晴之前问过毓朗这个大姑奶奶是个什么性子,别走了个福璇再来一个福璇plus,那自己真有点扛不住了。倒不是多厉害,就是纯粹懒得应付蠢人了。 对此毓朗只摇头不说话,问急了才坦白他从小就怕他这个大姑姑,虽然珍璇年纪也不大,但她跟福璇那可压根不是一条道上的。 毓朗一副‘我不敢多说我怕死了她’的样子反而勾起沈婉晴的兴趣来。毕竟赫舍里这一家子除了毓朗这一辈儿几个小的,在沈婉晴看来都各有各的不机灵,现在也就剩这位大姑奶奶没正经打过交道了。 “冬至前要做的新衣裳都赶制出来了,雪雁说绣庄那边来了一批好皮料,问奶奶要不要去看看。” “大姑奶奶都从盛京回来了,咱们家今年冬天还能缺了皮料子?不去不去,哪有功夫啊。” 再有半个月就要冬至了,按着规矩每年冬至前都要做一轮衣裳,主子们做不做都是次要的,反正这些皮袍子斗篷去年的拿出来重新弄一弄跟新的差不多,但家里上下这么多奴才下人都盼着过年做冬衣,这个可真不能省了。 半夜还在悲春伤秋,自己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失了本来面目的沈大奶奶,此刻真心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闲了,要不然怎么还有时间感慨这些。 还是使劲儿活着吧,活着可太不容易了。想要维持现状更不容易,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处理不完的事,什么人不人奴才不奴才的,先把活儿干完了再说吧。 舒穆禄氏精明得很,说是帮沈婉晴看几天家那就真的是‘看’几天家。只要没有要命的事她一概不问也一概不做主,什么大不了的事都等沈婉晴忙完了太子妃的事再来处理。 进了冬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今年跟往常又不一样,毓朗升任一等侍卫还专门负责毓庆宫对外的联系,原本没什么交际往来的内务府和六部官员陆陆续续认识了不少,这些人过年前都要走礼,落了谁家都不像话。 荆州董鄂家是新结的姻亲,给荆州送去的年礼要早一点送出去。珍姑奶奶从盛京回来探亲,这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姑奶奶可不能怠慢。 还有太子妃现在入宫了,往后谁再想求见太子妃得递牌子。就算是给宫里打了报告也不是说你申请了人家就批准的,那除了石家之外,牵着太子妃最牢固也最亲近的这条线可不是就在沈婉晴身上。 只要这根线不断,今年赫舍里家和沈家只会比往年热闹十倍,沈婉晴这个当家的大奶奶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 吃个早饭的功夫沈婉晴把家里的大小管事都见了一遍,有事说事把事情解决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今儿她还约了戴佳氏和兆佳氏聊明年合伙走马帮的生意,且没空呢。 “奶奶,庄头儿来了。”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才进来,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 “大奶奶英明,奴才是真没法子了,想来想去还是想找大奶奶给奴才拿个主意,您说我家庄明到底该怎么安置,奴才都听您的。” “要我说你就随了他的意吧,你老怕庄明走你的老路,在庄子上扎了根就回不来,可你如今不也回来了。 你以为房良能一直看着腊味庄啊,到时候房良不管腊味庄了,那除了腊味庄的掌柜管着铺子,另一头货源的事是不是都是庄明说了算,怎就非要从庄子上回来进了腊味庄才稳妥呢。 沈婉晴的舌头可是被后世那么多下酒的花生毛豆鸭货熏鱼腊肉练出来的,自己不会做难道还不会吃吗。 今年一年,腊味庄先是上了按个卖的酱鹌鹑腊鹌鹑,后又把腊制鸭腿鹅腿、鸭头鸡翅、排骨里脊这些地方单独剔出来卖,反正就是把原本整个的拆零散来卖。 买多少都可以,有钱的挑挑拣拣几布袋扛回家整个过年都够吃,说不定能吃到开春去。 没钱的想开荤了就买两个鸭腿,回去剁成块底下铺厚厚一层豆腐一起蒸,等鸭腿蒸好了底下的豆腐也吸满了腊鸭腿的肉香和汁水,足够一家子吃一顿的。 菜谱是沈婉晴亲自写了让掌柜的贴在腊味庄里,这种南边来的货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吃也不会吃,把菜谱贴上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出视频教程了。 刚开始大家都按着沈婉晴的菜谱回家去做,做过了学会了不喜欢吃豆腐的人家就把豆腐换成别的菜也很好吃。 亦或是蒸完了再炒,腊鸭腿蒸过了就不那么咸,只留下腊味独特的香。再炒得干香干香的拿来下酒,最好是出锅前再撒上一把鲜红椒,一口酒一口肉下去那滋味真的很爽。 这个做法是有一家这么做了之后觉得特别好,叫家人写了一张菜谱送去腊味庄,掌柜的试着做了一回也觉得好,就干脆贴到沈婉晴那张菜谱旁边了。 有一就有二,渐渐地腊味庄里的菜谱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时间一长就有人揣着手问,腊味庄能不能干脆自己弄点儿现成的菜来卖。 有些人家家里在做饭上就是味道不大行,每次闻见别人家腊鱼腊肉的香气就觉得自己家的更加索然无味。 对此掌柜的想做但是又实在腾不出空来,就一直拖拖拉拉说过阵子过阵子,现在已经从年前又拖到年后,最新的说法是等开了春就做,肯定要做肯定不改了! 这事传到庄头儿耳朵里,他当即就想让庄明去腊味庄负责这一摊子事,再加上中秋的时候沈婉晴主动问他庄明的事,他就更觉得这事能成了。 庄明手艺好人又踏实,这一桩差事交给他肯定没错的。他要能摆弄开也不用等什么明年,把锅架起来再弄一批砂锅砂钵过年,就能赶在过年前赚一笔。 这主意挺好,腊味庄的掌柜、房良和沈婉晴听了都觉得可以啊,这种只要肯出力就能赚钱的活儿只要他们愿意弄,沈婉晴一向都是随他们怎么摆弄,得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嘛。 谁知一向听庄头儿摆弄的庄明不肯,说什么都不愿意离了他的土地庄稼彻底搬到京城腊味庄的后院去住。 为此庄头儿在家把儿子狠狠揍了一顿,听说庄头儿在庄明十岁之后就不打儿子了。 第90章 大婚对胤礽来说是一件盼了很久的事情, 自己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模样他私底下也想过很多次,温柔的端庄的厉害的什么模样秉性都猜测过。 真到了这一天脑子里反而想象不出任何画面来,早已习惯如何当一个太子的胤礽, 如同人偶一般被奴才们簇拥着折腾了整日,让做什么做什么。直至合卺礼成挑起盖头他心里才有点实质感:噢, 我这就算真娶妻子了。 反而是石氏没胤礽那些虚晃晃的念头, 从早到晚从石家到毓庆宫她可实在是太累了,太子把盖头掀开她就想长长的舒一口气,把憋了一天的紧张都呼出来。 可两人是盘腿对坐在喜床上, 她稍微抬一抬眼皮整个人都落入胤礽的眼睛里。他是太子, 即便此刻穿着喜服的太子看着有点儿呆呆的那也是太子啊。 石琼华腾一下红了脸,憋在心口想要呼出来的气也不敢出了, 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胤礽, 直到屋子里的宫女嬷嬷都退下。 “只剩孤和太子妃了,太子妃还打算就这么憋下去。” 啊?啊! 石琼华不是干憋着不呼吸, 而是死死控制着呼吸小心平缓的换渡。胤礽还没见过谁能这么憋着气儿慢慢呼吸的, 本来这会儿该说些问候的话一下子也忘了。 “我是说你这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又这么一点点换气,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你们石家独有的?” 压根没想到太子会注意到自己在憋气儿, 被他这么一问石琼华立马就憋不住了, 哎哟一声把气儿散了个彻底,一整天不管坐在凤舆还是行动之间都仪态万方, 身姿如松的腰背也实在控制不住松垮下来。 垮下来再想挺直就难了, 累了一整天腰背酸疼得像是要断掉。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之前沈婉晴跟自己说过的, 她成亲当夜偷偷脱了喜服不曾老实坐财的事。 当时两人会说起这个,就是内务府和礼部终于定下大婚之前太子妃不用坐财。石琼华高兴里还有点儿遗憾,总觉着这辈子就大婚一次,没能像额娘说的那样新娘子一个人在新房里守上一整夜, 还有点儿不像话。 现在想来真是自己不知疾苦自讨苦吃了,今夜要是自己还得坐财,那明天往乾清宫和宁寿宫谢恩,过后还要朝见宗室命妇,自己绝对抗不过去。 “回太子爷的话,妾身是在福州长大的。福州靠海我们石家又是武将立身,石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要会水。” 不光要会还得精通,沿海的地方要是不会凫水那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们女子虽然不能像父兄那样带着兵卒上船迎敌,但好歹事到临头不能被人困死在后宅内院,总得有跑的本事。 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架一艘小船跑远点儿不当别人的拖累也是好的,船翻了会游泳能留下一条命来,就早晚还有翻身的机会。” 靠山的通常进了山就如履平地,草原上的汉子骑在马背上就能迎风驰骋,从小看着海长大的人自然和水生来亲近。 石琼华不光会水还十分精通,因为她胆子足够大,幼时被额娘和嬷嬷带着去石家专门圈出来一块不进外人的海滩学游泳,别的孩子入水先哭,石琼华却拍着手咯咯直乐。 那时候小石还没成为太子妃的预备役,家里还曾戏言说等石琼华长大了要还是这个性子,说不得也能像戏台子上唱的穆桂英一半挂帅领兵。 话不过是戏言,但石琼华确实从小到大都是石家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孩子,便是她的几个兄弟遇了事也愿意跟这个妹妹说一说,尤其是在石琼华被皇上挑中有意要封为太子妃之后。 想起这个,石琼华突然反应过来今儿是自己大婚,眼前这个男人是太子。自己第一次见他不说和顺温柔些,怎么还说起这些死不死活不活的话来了。 本来说得好好的石氏突然住了嘴,胤礽一看她有些忐忑不安的脸色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屋里没外人,你我已结成夫妻私底下不用那么拘泥规矩,寻常夫妻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太子妃想说什么都成,孤都想听。” 胤礽其实没见过寻常夫妻怎么过日子,宫里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薨了三个皇后了。第一个是自己的额娘,自己对她都没印象自然谈不上知道赫舍里氏和康熙怎么相处。 第二任皇后是钮祜禄家的,她当皇后那几年胤礽还小,被康熙养在乾清宫跟她几乎没怎么相处过。 钮祜禄氏也不想跟胤礽这个元后留下的太子相处,宫外钮祜禄家和赫舍里家同为外戚关系微妙,宫里自然也是一样。 钮祜禄氏到临死前想的都是早日生下一个钮祜禄家的阿哥,同是生了嫡子的皇后,自己活着元后死了,往后到底是谁的儿子能继位登基可说不好。 可惜她没能生个孩子也没能活下来,早早的一病不起就那么死了。胤礽甚至还记得钮祜禄氏死了之后,自己身边的嬷嬷宫女和太监都隐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再之后宫里很久都没有皇后,只有佟佳皇贵妃统领六宫。佟佳氏跟皇阿玛是表兄妹,要说关系自然是亲近的,人人都说万岁爷对佟家对皇贵妃都极好。 这些年皇贵妃对待宫里这些阿哥也很好,好到胤礽偶尔也会想要是是她当皇后,后宫里的嫔妃应该还能更本分些,只要她当上皇后之后别再生下儿子就好了。 这种自私的想法当然只能在心里滚一滚,便是最亲近的奴才胤礽也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佟佳氏进宫不久就封为贵妃,后在钮祜禄皇后病重时封为皇贵妃,而后直至康熙二十八年她薨逝之前都一直是后宫里唯一的皇贵妃。 不再立她为后的原因,宫里宫外都知道是万岁爷觉得自己的命格太硬,这才多少年就已经死了两个皇后了,这是为了佟佳氏好才让她一直待在皇贵妃的位置上。 但皇后就是皇后,皇贵妃即便位同副后那也跟皇后不一样。胤礽印象里的佟佳氏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进退有据,统领后宫足够公平。 有子受宠的妃嫔她不嫉妒,没子低位的她也从不忽视。逢年过节总要找些由头给公里那些低阶妃嫔赏些布料金银,即便是偏心养在她宫里的老四,却也不会对别的皇阿哥薄待半分。 她足够贤惠足够有德行,可在胤礽看来她也实在不像个妻子,而是更像前朝的官员。只不过那些官员在朝堂上处理天下政务,佟佳氏在后宫负责妃嫔皇子罢了。 他眼里的贵妃和自家皇阿玛看着也不像夫妻,当然他也没见过两人私底下怎么相处,总之他就是在宫里没见过正经夫妻到底怎么相处。 为此他甚至还问过毓朗,毓朗当时一脸震惊看着胤礽,顾不得什么主子奴才的礼数连连摇头,直说夫妻之间的相处怎么好与外人道,说不得说不得,即便您是太子爷是主子爷那也说不得。 那态度看得胤礽先是觉得好笑后又觉得纳闷,毓庆宫里又不是没有侍妾格格,胤礽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男女之事的确大多不可为外人道,但像毓朗这般藏着掖着像是藏什么宝贝一样的,还真是头一次。 毓朗见胤礽这个情状,知道他不是故意探听臣下夫妻之间的私事,但自己跟自家大奶奶相处的事怎么好跟他说,但不说又觉得不好,尤其是他怕太子跟石氏处得不好,到时候自家大奶奶巴结这么久的太子妃,岂不是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憋了又憋想了又想,终于在两天后专门跟胤礽说,夫妻就是夫妻,寻常夫妻怎么过日子太子就怎么跟太子妃过呗。 寻常夫妻过日子可不就是好的时候如胶似漆不好的时候鸡飞狗跳,可吵闹归吵闹,闹完了夫妻还是夫妻,和旁人的情分不一样。 毓朗说得言辞凿凿,仿佛这事特自然特简单,听得胤礽半懂不懂还没好意思往下问。好在太子爷脑子好使,自己从小活在这个宫里没见过寻常夫妻,自己的太子妃是从宫外来的她肯定知道。 所以这会儿他看似是在安抚石琼华,让她别紧张自然些,其实是把夫妻如何相处这一重大课题抛给了石琼华,你先来打个样儿我来跟着学。 “太子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在爷跟前局促扭捏了。” 见过海的将门之女又怎么可能会是胆子小得连个人都会怕的性子,之前矜持着不过是还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秉性,万一人家就喜欢妻子把他当主子一样伺候侍奉着呢。 现在还是不怎么知道,但起码他心里是想要跟自己做寻常夫妻的。这可比把他当主子侍奉要强多了,石琼华自然不会在这种要紧事上推脱客气。 嘴上说着不局促手已经伸到一旁拿过一个枕头抵在腰后,放任整个上半身倚靠在迎枕上,复而又轻快地叹出一口气来,看着头顶瓜瓞绵延的床帐,石琼华突然就觉得这间屋子从今往后的确就是自己的家了,并不陌生。 “太子爷要不要也靠一靠,今儿可太累了。” “孤还好,左右还没出宫。倒是你从石府到毓庆宫才是真折腾狠了。” 嘴上说着不累身体却很诚实,紧挨着石琼华靠到一处。石琼华听太子说累还主动往一旁挪了挪,把大半个枕头都让给胤礽。 谁知人太子爷心里不老实,大半个枕头还不够还要往石琼华这边挤,挤到最后两人一起摔在床上这一夜才算是初初开始。 次日清晨太子和太子妃从毓庆宫出来往乾清宫走,胤礽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毓朗身为一等侍卫按理今日还要跟着太子一起去乾清宫,谁知却被心情极好的胤礽给拦下了。 第91章 “嫂子, 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听话不乱跑,我就跟着去看看。” “这次真不行, 我和你大哥都出门了家里总要留一个看家的主子,我身边就你能托付了呀。” “不是有房良吗, 他那么能干府里什么事他都能摆布开。” “外面的铺子里上年货了, 他重点得放在那边。再说他又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每次来府里都是直接去东小院那边,你看他什么时候进过额娘的院子。” “那……” “那就劳烦大姑娘这两天替我在家里坐镇, 答不答应就一句话的事, 大姑娘给个痛快话吧。” 芳仪再想跟着沈婉晴出门,被她把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戴上也没法拒绝了。 “那我这两天住到后头小院子去。” 之前芳仪拒绝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出, 今年春天沈婉晴就把后头独立的那个小院子给改出来了。 改出来了东厢归毓朗西厢归沈婉晴, 东厢房里摆满了毓朗收藏的刀剑,西厢房里一半摆放石头扇面和装裱字画的工具, 另一边则是打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 里面什么杂书都有, 沈婉晴把嫁妆里和这一两年新买的书都放上去,也才摆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位置。 对此沈婉晴很满意, 她要的就是自己可以一点一点把这几间屋子填满的过程, 这里面添置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填满了, 自己这辈子说不定也过了大半。 屋子收拾好, 两人却忙得一个月都过来不了三两回。反而是芳仪几乎隔天就要过来一次, 刚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喜欢,有时候待得晚了就不回东院,直接睡在小院子那边。 对此沈婉晴觉得挺好,芳仪这姑娘聪明知道分寸, 小院子里的东西她从来不乱翻,就算要看书也是看一册拿一册,这本看完了放回原位才会拿下一册。 每次沈婉晴想起来去小院儿那边坐一坐,屋里屋外都特别干净又有人气儿。 有时候沈婉晴会觉得芳仪像个图书室管理员,兢兢业业替自己守着这些石头和书,等着自己想起来了就过去一趟,其实屋里屋外已经都沾染上她的气质和气息了。 “不是已经让人把正屋西边次间和捎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不用每次都跟我说。” “我就是随口说一句,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两天住过去是想着房良真有事找我就直接去小院子也方便,额娘要礼佛就别打扰她了。” “好,都由着你来安排。” 额娘、额娘,沈婉晴一进门头顶上就婆婆太婆婆的,听着三世同堂好了不得似的,其实钮祜禄氏要翻过年之后才能算是四十的人。 房良才三十五,从被沈婉晴带回赫舍里家当差至今他都鲜少往东西两院太太院子里去,为的就是避嫌。 有事先找大奶奶,沈婉晴管家见谁都行,况且她跟前还有毓朗这么个模样俊俏前程无量的大爷,轻易不会有流言传出来。 大奶奶不在又实在有事就找老太太,自从福姑奶奶去了荆州,老太太的精神头就一下子好一下子不好的。 好的时候觉得自己起码得再活三十年,到时候福璇的儿孙辈都长大了,她才觉得能放心。不好的时候又觉得放心不放心的女儿都嫁到荆州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管得多了反而坏事。 但不管好不好,房良有什么事找到佟佳氏跟前去,佟佳氏基本上都能做个决断,她办不了的再把舒穆禄氏和钮祜禄氏叫来,总之这么绕上一道弯大家都自在放心些。 今年年前庄明的养殖场和洞子货(明清时期室内暖房培育的蔬菜)都还弄不了,但底下的人见庄明这么个老实得十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都积极想法子赚钱,自然也不愿意落了下乘。 几个掌柜约到一起商量过后,决定在几家铺子之间做合作,整合皮料毛料、人参鹿茸、南货干货再加上腊鱼腊肉腊一切,出了价钱不等的几个组合当年货卖。 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家的年货我们几个铺子包了,吃的穿的山货海货什么都有,你买得越多我们越便宜,我们走量薄利多销你们省心钱都在我家花完。 要是觉得铺子里给搭配的东西不好也可以自己挑选,都挑选好了把单子给铺子里的伙计,伙计照样按着年货价钱来算。 这事房良和几个掌柜来跟沈婉晴说的时候沈婉晴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跟后世那些年货团购的做法差不多啊。自己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没想到,他们反而先琢磨出来了。 这种做法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是几个铺子都是自己家的,要互相调货很容方便。难是这种弄法必须货源跟得上,进货价压得足够低铺面里的人手足够多,才能维持下来。 房良他们现在只看到大家联手赚钱能多卖出去货,还没想到这么做铺下去的成本会多多少。 还有他们的价钱暂时还压不下来,因为自己从马帮船帮手里拿的货价钱不低。价钱上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吸引力自然就要少一大截,要改变人们的消费习惯可太难了。 但是这些话沈婉晴一个字都没说,庄明是一个意外,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意外才推动了房良和几个掌柜的求变。 人就是这样的,事事都等着沈婉晴去干她就是干到死也干不完,现在有庄明这个例子摆在那儿,不管是想献殷勤的还是想保住自己地位的,亦或是自己心中有一番事业想干,被他带动得眼红心动的都可以。 今年就是不赚钱只赚了个吆喝也行啊,明年不管是压得大伯和徐家那边给自己让利降价,还是自己真的跟戴佳氏她们合作搞自己的马帮,只要成本能降下来,到时候逢年过节弄这种团购形式不一定不可以。 太子大婚后第二天自己去戴佳氏那儿的时候,房良他们还没把这事商量出来。 弄马帮不是简简单单子随口一说的事,马帮里的马和队伍都不是光花银子就能行的。所以她和戴佳氏商量归商量,大部分还是在等着沈家大房再让一步。 谁知道转过天来房良他们就把这事给说了,那要是这事能成自己这边的货量明年肯定能大不少。 所以沈婉晴立马又下了帖子给戴佳氏,再约她认真聊聊弄马帮的事,即便是明年不行过几年也肯定能走这一步。顺势再催一催沈家大房快别那么小气赶紧降价吧。 为了这事,不是沈婉晴往戴佳氏那边去就是戴佳氏往沈婉晴这边来,毓朗难得有二十天的假期,又刚得了自家大奶奶给自己做的大红、湖蓝两件崭新的皮袍和斗篷,哪见得了这个啊。 当场就把沈婉晴要给戴佳氏的帖子给截下来,又当着沈婉晴的面让常顺去给阿克墩传话:“就说爷请他和嫂子去城外庄子上狩猎顺道住两天,让他想法子给火器营告个假。” 冬日狩猎不比平时,要带人马和猎犬都要比其他时候更多。只能先让老手带着猎狗先进林子去找,找到了回来汇合,一行人分工合作有人驱赶有人围堵埋伏,把猎物赶进包围圈然后射杀。 火器营已经初具规模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万岁爷一定会再打噶尔丹,只看明年国库里的银子够不够,要是够用明年就得把粮草预备起来。 这样的围猎是打猎也是训练,能在马背上狩猎就也能杀敌,必须时时刻刻确保自身还有杀敌的本事,日后随军征战才有可能活着回来。 出了城到了庄子上,带出来的东西有丫鬟婆子们收拾,毓朗和阿克墩连马背都没下来,只等着沈婉晴和戴佳氏都稳稳爬上马了,便带着家丁仆从和几个佐领下的旗人往远处猎场飞奔而去。 沈婉晴会骑马,也仅限于会骑马。今天本来就是出来打猎出来玩的,沈婉晴出门前就一再叮嘱过毓朗,你们平时怎么打猎今天就怎么弄,不要老想着要顾及自己。 自己身边跟着丫鬟和随从,还有个功夫身手都不输阿克墩的戴佳氏,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既然要玩儿就得玩个尽兴,别老想着我怎么玩儿,我肯定能找着自己的乐子。这么大片的雪景和这么漂亮的骏马,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马和人还有猎狗很快就跑没影儿了,戴佳氏骑射功夫也不错,难得出来一趟她也带着人往林子边上走,射不到野猪狍子这种大的,要是能射中野兔野鸡也很好。 戴佳氏跑得没那么快,沈婉晴始终还能远远瞧见她在哪儿。她不着急,就骑在马上带着长禄和庄子上给她找的两个猎户落在最后面,慢慢、慢慢赶上去。 第一次赶上戴佳氏的时候戴佳氏射中了一只兔子,兔子不是很肥但毕竟是开门红,沈婉晴高兴得比戴佳氏还夸张,一个劲地夸她好本事把戴佳氏都夸得脸红了。 “这算什么,走,我带着你往林子里面走一点儿,这次你来试试。” “我?我不行,我连弓都拉不开还射箭呢,别再一个没弄好伤着自己人。” 人得有自知之明,后世不管是马术还是射箭都不是沈婉晴这个社畜能玩得起的。钱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哪有那个闲工夫啊。 “还有咱们大奶奶不在行的事情啊,我还以为这世上就没有大奶奶不会的呢。” “嫂子你别笑话我,我要是事事都会就好了。” 两人骑在马上入了林子,身上穿着狐皮里子的行袍和坎肩并不觉得冷,刚上马那阵手和脸还被吹得有些冻人,现在骑在马上久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已经被风给吹木了,反正是不觉着冷了。 第92章 “何玉柱, 几天了?” “回太子爷的话,才七天呢。” “怎么才七天啊,孤觉着挺久了。” “主子, 真的才七天。” 何玉柱也是服气了,自己这主子高兴的时候随口就把二十天假给许出去。毓朗那什么人?让他干活儿他肯定能干好, 可要是准他休息不当差这位爷也肯定不客气。 可以别说二十天, 就是再来几个二十天他也在宫外待得住,保证不会想到宫里还有个主子眼巴巴的盼着他回来。 “那要不奴才派人去毓大人府里传个话?” “不用。” “孤给他的假,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谁也别扰着你们毓大人休息。” 这话说得要说谁听不出太子心里有气那才有鬼了, 何玉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半分异样都不露,只微微侧过头往次间里的太子妃那边看了看, 瞧见丫鬟知节也冲自己这边看过来就浅浅放心了。 “别看你主子娘娘,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 要不说主子的心思得揣摩呢,何玉柱要想从今往后都没事可干了现在就能出去。 不然这会儿得赶紧想法子, 怎么能替主子把那个一出了宫就把毓庆宫和太子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毓大人给找来, 还不能显得是太子跟前少了这个人不热闹不高兴。 “主子爷,前天万岁爷不是召您过去说了征讨噶尔丹的事, 这事是不是得让毓大人回来商讨一二。” “商讨什么, 调兵遣将的事由得旁人来置喙?到时候皇阿玛怎么调派孤这个太子听令便是。” 这就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康熙有御驾亲征的心思, 二十九年那一回人都出去谁知又病在半道上回来了。 后面的事更是稀里糊涂差点让胤礽脱了层皮。现在即便已经过去很久胤礽还是心有余悸又心存侥幸, 原来自己的亲阿玛这么忌惮自己。 幸好是在这么个麻烦又不太要命的事情上认清了这一点, 要不然自己还不知道要当多久的糊涂虫。以为自己真的是板上钉钉坚不可摧的太子爷,老大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都是笑话,不足为惧。 这次皇阿玛召见自己去乾清宫商讨亲征噶尔丹的事情,在场的除了自己还有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几个议政大臣和明珠、胤褆、石文炳。 人都是老熟人, 除了石文炳代替了还被‘生病’的索额图,乾清宫书房里的气氛也因此比往日更加微妙。 不知道是摸不透石文炳的性情,还是石文炳和石家这些年实打实的军功和横跨满族和汉族的微妙身份认同,总之明珠看上去特别公正无私,连带这段时间一直对着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大阿哥胤褆也夹着尾巴装老实。 胤礽当然知道他这个做派是因为什么,天子御驾亲征就代表自己这个太子必须留在京城。 打仗跟巡幸蒙古不一样,什么万岁万万岁,真到了要命的时候随便你是什么帝王说死就得死,谁也逃不脱。 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但准备工作必须做好。只要万岁爷不在京城胤礽这个储君就成了全天下的定心丸,万岁爷能打胜仗回来皆大欢喜,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太子这个预备役的储君也能无缝衔接继位登基。 只要皇位更迭不乱,这个天下就不会乱。这本是好事,几千年来也都是这么干的,反正胤礽是没听说过皇上带着太子出去打仗,京城就扔个空壳在这儿不管了的。 但这么一来太子这个生态位就太微妙了,底下有多少臣子会因此觉得太子的位置更稳了想要早早投到太子麾下,康熙把这些看在眼里就会多生出多少忌惮来。 是,太子是朕要留在京城监国的,真要出了意外太子也是朕最满意的继承人,但朕还不想死呢。 这么一来矛盾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胤礽昨儿在乾清宫里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些个大臣暧昧不明的态度,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带来的煎熬。 老大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当然无所谓,他身为武艺高强的皇长子肯定是要跟着皇上出征的,他完全不用压抑自己的性情,只要上了战场奋力拼杀就行了。 胤禔不怕死,便是真的战死沙场他也觉得死得其所这辈子够畅快。所以光看眼下胤礽比胤禔顾忌更多,也就更施展不开。 “太子爷也不能光听着啊,前朝的事妾身不敢插嘴,但皇阿玛要离京了宫里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这边可还一点主意没有呢。” 大婚当晚胤礽亲口说的要过寻常夫妻的日子,石琼华自然不会把自己当个石头什么都只会听从。她还记得出嫁那日沈婉晴跟自己说的话:别让自己蒙尘,别辜负了自己这一生。 这一年来,因为自己已经被册封成了太子妃,别说是家里的亲戚便是阿玛和额娘对自己的态度也变的客气恭敬。 石文炳不再往女儿住的院子里去,每次在石华善的正院遇上也就那三句话:最近过的如何,院子里的下人都还听话,有什么缺了的少了的都跟你额娘说。 而爱新觉罗氏则想要跟自己说点什么都要思前想后,是自己肚子的生出来的女儿,但眼看着就不再只是自己的女儿了,爱新觉罗氏觉得什么都要跟女儿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左右为难最终的结果就是左右不靠,本来极亲近的母女之间就这么凭空生出了隔阂。有这些做对比,那天沈婉晴壮着胆子跟自己说的话自然显得更加珍贵。 “后宫里的事情你多看多听少说,那一团乱麻我都不敢轻易去碰,你也轻易别沾。” “妾身也不想碰,但那天去给皇阿玛和太后磕头谢恩,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想我帮着贵妃协理后宫,亦或是她老人家根本就是想我来管后宫,贵妃都得把到手的权力让出来。” ………… 石琼华都听出来了,胤礽能听不出来吗。 太子大婚第二天按理得先去乾清宫磕头谢恩之后再去宁寿宫,或许是最喜欢的儿子终于大婚心里高兴,康熙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乾清宫见过儿子儿媳之后,便亲自带着胤礽和石琼华去了宁寿宫。 太后是先帝的第二个皇后,一辈子没受过宠爱,甚至还因为先帝极宠董鄂氏受过不少憋屈。 之后年纪轻轻守寡多年,虽不是多事多嘴的老太太,但对于妻妾之间的态度区别和亲疏简直就是深入骨髓的。 当年康熙因为觉得自己命硬克妻一直不愿意册封孝懿皇后为后,明明整个后宫和前朝都默认皇贵妃就是皇后,佟佳氏干的也都是皇后的活儿,但太后还是一再劝康熙立后。 就那么一点点的区别,在太后心里却始终是个坎儿。 之后孝懿皇后去世康熙更加绝了册封皇后的心思,后宫现如今由钮祜禄贵妃掌管,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觉得这事不好。 现在好不容易胤礽娶了太子妃,老太太理所当然地就跟石琼华说往后这后宫里的事务,她身为太子妃也该承担起来。 要论光道理太后说得有道理。 胤礽是元后所出的嫡子,又早早地被册封成了太子,如今后宫又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后,甚至钮祜禄贵妃都因为她家已经出过一个皇后,皇上现在连个皇贵妃都没给她册封,只以贵妃的名义管着后宫。 那石琼华身为本朝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她来掌管后宫自然名正言顺。就好比寻常人家里老爷没了主母,儿子娶了正妻回来该儿媳妇掌家是一个道理。 但人活着不能光讲道理啊,这话当时就听得石琼华头皮发麻,除了学着沈婉晴之前在自己跟前装迷糊那样,不管太后说什么都一律乖顺温柔地笑着嗯嗯点头,别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后宫里的嫔妃身后谁没站着势力,大阿哥和惠妃身后有明珠,三阿哥和荣妃已经跟董鄂家定了姻亲,老四是被孝懿皇后养大的,身后除了佟国维一家子还有德妃和乌雅家。 宜妃不用说,她便是没有郭络罗家和两个儿子那也不是好惹的人,自己生来就是个暴脾气也就罢了,偏万岁爷还就喜欢她这个暴脾气。 钮祜禄贵妃管着后宫她尚且经常顶撞或是想法子挑一挑贵妃的刺,自己一个刚嫁进毓庆宫的太子妃去管皇上的妃嫔,石琼华觉得只要自己没得失心疯这事就不能干。 “后宫的事妾身自己想法子应付,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得着太子爷要个恩典。” “什么恩典,先说来听听。” “我想召毓大人的妻子沈氏进宫,这都七八天没见着她的面了,心里老记挂着。召她进宫来跟妾身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想着法子了。” 这话说得胤礽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太子妃的眼睛,看看她眼睛里有没有藏着几分戏谑。 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确定人家是真的只想找沈氏进宫来说说话,没想笑话自己放了毓朗的假这会儿想见人又见不着,还抻着劲儿不肯承认。 才点头答应让何玉柱另拿了一对腰牌过来给石琼华,往后她想召见谁不必事事都先问过自己,让跟前的嬷嬷或毓庆宫里的太监拿着腰牌出宫接人便是了。 “何嬷嬷,你去把前两天刚得的两柄玉如意拿出来,送到沈大奶奶手里去。” “嗻。” 之前那个宫里出来的寿嬷嬷没能重新回宫,临近石琼华婚期前半个月,寿嬷嬷因为吃坏肚子得了痢疾,一连七八天都上吐下泻出不了门。 主子跟前伺候的奴才最忌讳得这种病,现在是太子妃还没进宫,石家多的是人能使唤,你拉肚子我有什么差事找另一个人也行。 第93章 “好了呀, 不是说好了等从宫里出来咱们就不回家了,直接奔庄子上去再住他个三两天,什么狍子黄羊的肯定都能打着。” “我是在意这个吗, 爷从一开始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是是是,我知道爷不在意这个, 一头狍子罢了给了太子爷就给了,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对吧。” “你!” 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肘子,毓朗被自以为特别善解人意的沈婉晴气得就剩半口气吊着了,挤在马车里那叫一个坐立不安。 想挪开离沈婉晴远一点儿吧马车就这么大, 想干脆冲出去骑马不搭理这人了吧, 沈婉晴又一直箍着他胳膊没放。 “你放手,我出去骑马去。” “不准,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行不行。” 本来沈婉晴也隐约感觉到毓朗在跟自己较劲儿, 但到底因为什么她一直没猜着,这才一天拖一天的陪他在庄子上住着。 本来今天狍子打着了, 沈婉晴又专门派人回赫舍里家弄了几坛子好酒来, 晚上把肉一烤酒一喝到时候什么能说的不能说就都得说了。 谁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又从中横插一杠子,这夫妻俩也是有意思, 成亲满打满算才七天就着急忙慌找自己和毓朗进宫也太奇葩了。咋, 没自己和毓朗你俩还过不了日子了? “沈霁云!” “在呢,你别冲着人耳朵喊啊。” 大奶奶, 是毓朗当着外人的面喊的。我家大奶奶, 是在东小院或是没外人的时候喊得多, 轮到喊霁云的时候那就外人不能听了。 可要是是连名带姓喊的沈霁云,就说明这人是真生气了。人家都生气了沈婉晴不敢再嘻嘻哈哈,就是她死活没想明白这几天自己到底干嘛惹着这位爷了。 “没喊,没朝你喊。” 沈婉晴这么一说毓朗说话的声儿又强行压下来大半, 还抬手覆在沈婉晴耳朵上搓了两把,好像真怕自己刚刚声音太大把沈婉晴‘脆弱’的耳朵给震坏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出来打猎本来就是看运气的事。 沈婉晴一直都是个愿意把事情都安排周全的人,她不喜欢意外也不喜欢临时手忙脚乱,她甚至也不怎么在意惊喜不惊喜,她就愿意事事都尽在她的掌握里,别出格别出事就最好了。 所以不管自己第一天出去能猎着什么东西回来,沈婉晴都会另外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自己运气不好就猎回来两只狐狸和兔子,狐狸毛要另外处理,兔子肉没多少处理不好还有股子腥味,不吃这俩自然也没错。 但毓朗心里就是莫名的憋起一股气,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又怎么能回答沈婉晴。再多说两句自己就该无理取闹了,好好的出来玩一趟何必呢。 自己养的狗子突然连尾巴都耷拉下来,低着头把脑袋扭向另一边连脸都不让自己看见。 几个丫鬟都坐在后面的小马车里没跟两人同车,正好方便沈婉晴用暴力镇压把毓朗的脑袋强行掰过来。 “说!到底什么事。” “说不出来。” 沈婉晴力气不小,尤其比起戏台子上和侍卫间调笑说起的那些弱风扶柳的女人们,毓朗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家大奶奶发起狠来能一手掐死一个。 但她再有力气也跟毓朗比不了,毓朗要是此刻真想跟她犟着来沈婉晴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拿他没法子。可毓朗又舍不得,就只能顺着她的力道把身子又转过来。 “真的,就那么一点儿不舒服。前儿个要是大奶奶不依着我,当天就从庄子上回来说不定这点儿不痛快早就没了。” 人就是这样不能惯着,多给了一点儿就想要更多,毓朗当然知道沈婉晴是觉着这一两年自己在毓庆宫当差太忙太累,一点儿闲工夫都没有,才肯这么着陪着自己一天拖一天的等傻狍子。 可都这么惯着自己了,就不能给更多一点吗。毓朗说不清自己还想从沈婉晴身上得到多少,他就是本能地知道自家大奶奶还有好多好多没有给自己。 “那我不问了?” “别问了,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婉晴温热的手心贴在毓朗脖颈后头极温柔的摩挲轻抚,她大概知道这小子因为什么别扭了。 不是真为了他打了兔子回来自己没吃,更不是自己没能做个温柔贴心事事依靠他的解语花,是他已经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能交付给他的还太少太少。 这种事原本如此隐秘,但在有情人眼中又这么明晃晃的摆着,他此刻已经感觉到了,而沈婉晴对此无可辩驳无话可说。 可这事沈婉晴没法子啊,不是不想沉浸式来一场先婚后爱,是这玩意儿成本太高,高得沈婉晴从本能上就没法沉浸下来。 她当然知道真心难得,她也知道至少此时此刻毓朗给自己的一颗心全都是真的,谁要是质疑这份心意的真假沈婉晴第一个不答应。 但知道归知道,这又不是打牌做游戏,你出了什么牌我就一定能跟上,这不是跟不上嘛。 “大奶奶不问问今儿太子爷找我俩进宫是为了什么。” “那我问问,太子爷找我俩进宫是因为什么?” 沈婉晴把以前撸狗撸猫的手法全用上,马车紧赶慢赶从庄子上进了京城,毓大人这才被揉得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大奶奶。 “万岁爷要打噶尔丹,太子大婚之前就已经在私底下商量这事,现在太子的婚事已定,攻打噶尔丹更加没有顾虑了。” “一定要去吗,太子跟前不是离不了你?” 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享受了这么多优待这么多权力当然不是白给的。 朝廷有了战事身为佐领就得带着佐领下的马甲步甲参战,这是义务也是本分。毓朗此时说这个本是把沈婉晴的注意力从方才那事上扯开,却没想到沈婉晴会这么问自己。 “非但不能不去还一定要去,不管万岁爷亲征不亲征太子都不可能离京。索大人在府上待得够长,等过完年他的病应该快好了。” 毕竟是被“病了”这么久,再出山要联络要稳住的人和事都很多,皇上要出征十有八九也不会带上他。索额图也不去,那太子跟前还有谁能派出去,可不就是自己了。 “火器营现在组建得差不多了,火器营再金贵也不能只看不用,这次肯定会要拉出去试一试威力。 阿克墩和苏合、玛尔泰都进了火器营,到时候太子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另外领一支小队,这么一来到了前线更安全也更能立功。” 自己又不是真要走弄臣宠臣的路线,便是索额图如今这么嚣张跋扈横冲直撞,当年他也是能领兵打仗能建功立业的。 自己不可能真的一辈子给太子守门,一个侍卫再贴心也只是一个侍卫。 时间长了太子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事事宠信自己,太子跟前的萝卜坑就这么多,自己不往上走就一定会被后来的人挤走。 这个道理当然不用毓朗多说沈婉晴也明白,毓朗身为佐领要出门打仗这事她之前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甚至第一次征噶尔丹毓朗就已经带着自己佐领下的人打过仗了。 但那种准备好虚无缥缈,那都过去了,听在沈婉晴耳朵里更像是一个故事,听了也就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婉晴胆子挺小,小得以前过年过节市中心人流量太大她都不大敢往里头挤,怕被人挤得再摔了。 现在突然说康熙征讨噶尔丹毓朗真的要跟着去打仗,沈婉晴理智很清醒,手指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麻。 “没事儿,大奶奶可别胡思乱想。我好歹还是个佐领,底下还有阿克墩他们,便是为先锋也不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拨。” “你尽说这些话来骗我吧,就仗着我也去不了见不着,在这个上头什么都不懂,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真的真的,哪里敢骗大奶奶。我和大奶奶的日子还没过够,且得长命百岁的活着。” 总在刻意找沈婉晴心里有自己、有多少自己的毓朗这会儿突然就满足了。 刚刚还恨不得质问沈婉晴:你爱不爱我,你有多爱我,你能再多爱我一点的傲娇小狗,这会儿又反过头来安慰妻子。 说的好像刀剑都长了眼睛,因为毓大人还要跟他家大奶奶长相厮守,就一定不会碰着他挨着他。 沈婉晴当然不信他这个话,但人在没法子的时候又不得不信这个话。 沈婉晴也不知道眼下这个仗到底怎么打,所以连仔细过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只能十指紧扣握住毓朗的手,沉默着等待心情平复。 马车里逼仄,想要平复心情不容易。下了马车跟在何玉柱身后进了皇宫往毓庆宫里走,看着跟七天前好像哪哪儿都不一样的紫禁城,沈婉晴的心情才慢慢缓过来。 以前也来过故宫博物院,不过那个时候光顾着拍照排队和给自己买的周边盖章去了,压根没多想这座宫殿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和什么感觉的。 此刻跟毓朗一起走在宫道上,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竟如此真切,让沈婉晴打心底里把刚刚那点儿多愁善感都散尽了。等会儿要见的可是太子和太子妃,毓小狗这点儿爱不爱的小心思,还是往后稍一稍吧。 “奴才佐领赫舍里毓朗之妻沈氏,叩见太子妃娘娘。” “快起来起来,你我之间什么关系还用得着你如此见外。之前我派人去你家找你,你三回能去府里一次都了不得了。这下好了吧,想见本宫一面可比以前难多了。” 何玉柱是上午拿着玉如意出的宫,这会儿都下半晌了两人才进宫来。宫里每天到了酉时(下午五点)就得下钥关闭宫门,被召见进宫的大臣、宗亲和命妇都要赶在这个时辰之前出宫。 第94章 能被石家放心送到宫里来当太子妃的女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差事不能碰不能接。 上午她在太子跟前提起这事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自己不想接,太子也觉得她不应该碰。 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人类的本质就是会忍不住贪心。而贪心的最高境界和诱惑又莫过于权力,谁不曾梦想拥有无上的权力呢。 所以此时此刻石琼华并不是真的动了心, 她只是在向沈婉晴索取一份肯定, 一份对于她现在这个选择的认同,好让她能坚定自己心中所想,压制住心底那股不听道理不听劝说的欲望。 “今年还好说, 马上就要过年太后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让我去接手后宫的事务。可这种事你也知道一定要早做打算, 总不能事到临头再着急。到时候便是有理由也成了借口,左右都不对。” 这种隆冬时节太子宫里还有蜜瓜、蜜桃和葡萄, 沈婉晴一边听石琼华说话, 眼睛忍不住往那几盘子水果上瞄。 不是沈婉晴没出息,而是眼下可没有冰箱高速和菜篮子工程, 即便是京城这种天子脚下, 到了冬天除了洞子货就只有窖藏的各种菜和苹果、梨,再有就是冻得梆梆硬的冻柿子。 这种东西大家都没得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沈婉晴今儿早上还吃了一个冻柿子, 觉得可好吃了。直到现在闻着甜甜的桃子香,顿时就觉得早上吃的那个柿子没什么滋味。 “采薇, 去把桃子切了来。”石琼华哪能看不出来沈婉晴馋了, 认识这么久沈婉晴是个会吃的也好吃的, 石琼华甚至觉得只要不用沈婉晴动手,她说起吃来嘴上那一套一套的,比整个石府厨房的厨子加一块儿还在行。 “娘娘别笑我馋啊,本来不想闻着桃子的香味就想了。”就像石琼华眼下的处境一样, 只不过沈婉晴是忍不住馋桃子,她是忍不住馋权力。 “桃子还有,前天内务府送来两筐,等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拣一篮子带回去。你吃了我的桃子必须给我想个主意,皇上明年有意打噶尔丹,就怕等过完年太后和皇上又想起这一茬,我该怎么推拒才好。” “您等我想想啊,想想。” 石琼华现在就是一空降到紫禁城的领导,空有地位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即便是太子也不好明晃晃的拨太多人给她,因为她是太子妃日后还会是皇后,而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是要做天下女人的表率都是要母仪天下的。她得自己立得住威,才能顶起一直属于胤礽短板的这半边天。 采薇把蜜桃拿出去削皮切块,连同葡萄和蜜瓜摆了个好好看的盘端进来,就看见沈婉晴手肘撑在炕几上低着头,手指偶尔戳在炕几上比比划划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家主子则真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说话,就连自己端着水果进来都被石琼华摆摆手让她站到一旁别出声,别打断了沈婉晴的思路。 空降的中层领导要站稳脚跟无非两条路,要么跟着大领导的脚步走。 大领导总会有大项目要开,只要能在这中间发挥自己的作用或者把马屁拍到极致,让大领导觉得自己身边少不了你这么一号人,底下的人自然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石琼华现在显然是走不了这条路的,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或是两人是真的想用石琼华,石琼华都不能沾后宫的边,那么多千年的狐狸谁爱碰谁碰,反正石琼华不碰。 既然往上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往下,就像有些总公司的中层领导都乐意下项目来负责具体事务是一个意思。 只有摸透了基层架构,才能发展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属于自己的人多了威信和地位自然就稳固了。 千万别小看宫里的这些宫女和太监,只有他们知道你是真会管人的真不好糊弄的,石琼华作为主子的威望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人人皆知。 “娘娘,毓庆宫里的事以往都是由谁负责。” “前头和外面的事有散秩大臣和侍卫处,后头的事有内务府和敬事房派太监和管事嬷嬷,这事你能不知道啊。” “奴才哪里能知道,便是毓朗也从来不跟我说外面的事,娘娘可别想套我的话。” 毓庆宫的事毓朗的确很少跟沈婉晴说具体的,不是不放心沈婉晴而是不想说习惯了把口风给说松了,回头在别人跟前也这么胡乱秃噜出来成了祸。 但毓朗会跟沈婉晴说自己的事,自己在毓庆宫做了什么干了什么,碰上什么难缠的人什么有趣的事。 就连因为什么又给毓庆宫的太监送了多少银子,也是要一一交代的。听得多了,毓庆宫里的情况自然也就间接知道得差不多了。 毓庆宫不止一个宫殿,整个毓庆宫就像是套在紫禁城里的一个小宫殿群也分了前后里外。 惇本殿前殿和胤礽平时处理政务、读书见外臣的书房都属于前面,有詹事府的官员和散秩大臣连同御前侍卫各自负责个各自的差事。 后面属于后宫由内务府和敬事房负责,太子宠幸侍妾敬事房要详细记录下来。总之太子的毓庆宫除了太子可能属于太子他自己,其他所有人名义上和事实上都属于皇上。 对不对暂且不做讨论,前些年元后去世太子又没有太子妃,的确找不出一个能名正言顺给太子管家的人。 可现在有了啊,毓庆宫有了石琼华这个女主人,那从今往后是不是毓庆宫的事就该交给太子妃来打理了。 康熙时忌惮太子羽翼渐丰,与此同时也害怕太子手里无权只能当个应声虫,要不然不会给他找石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既然都进门了,石琼华主动朝康熙要毓庆宫的管理权自然也是应当应分的。 “我主动去要,皇上会不会觉得是太子……” “守本分不是懦弱无能,再说哪有媳妇儿娶了还要阿玛替儿子管着后院的,说出去也不像话啊。” 太子不可能一点野心都没有,从小就是按照储君培养的,要是他装作对皇权毫无欲望就太假了,真要是那样他还干什么太子啊,直接去五台山出家多好,那可就这辈子都不用有野心了。 所以在康熙跟前适当的展露一些野心不是坏事,已经大婚的儿子儿媳想要自己经营自己的小家太正常了,一个毓庆宫而已即便太子妃想要管事也很正常。 “协理后宫要是是一大块饼,掌管毓庆宫内务就是一小块饼里的一半。大饼娘娘您不敢碰也碰不得,但这小饼的一半是不是能先试着吃下来。” 不是不要,是有规划的要。先吃一小块尝尝味道,太子妃不是非要把整个后宫都握在手里才叫大权在握,以小见大嘛,先把毓庆宫打理顺了让外人看见石氏这个太子妃有这个能力就可以了。 在其位谋其政,后宫那块大饼可以留着胤礽登基了以后再慢慢吃,现在先拿毓庆宫练练手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才多大年纪哪能帮贵妃协理后宫,便是毓庆宫里的事都不一定能摆布周全。本宫和太子还年轻,多少事还得皇上扶着才能走得更稳妥。” 用少要一点儿代替全然推拒,显露一点点情理之中的渴望和野心,落在康熙眼里或许是另外一种乖顺和懂事。 当阿玛的人富有四海,儿子很听话很乖,就想跟阿玛要一点点他可以控制的自主权尝尝新鲜,按照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沈婉晴觉得他会同意,甚至会很高兴。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我之前真没往这方面想。就想着怎么把这事给推了,真要是按着我的想法去办,说不得皇上跟前还得落个担不得事的印象。” 因为我不是主子啊,把自己摆在社畜的位置上就什么都能想得通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沈婉晴接过采薇送来的果盘,一边高高兴兴的吃一边笑眯眯的听石琼华夸自己。 石琼华要是足够聪明就该记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自己何尝又不是在以一种有点儿小聪明又没有大野心的模样讨好她呢。没什么了不起的,下位者对上位者生来就只能如此。 两个女人进了惇本殿后殿的东暖阁就没见出来,刚开始还听不见什么动静,之后就断续从暖阁里传出清凌凌的笑声,听得对门西边次间书房里的俩爷们大眼瞪小眼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本来太子想说你媳妇儿以前就这么哄自己的太子妃的?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好。管她怎么哄的太子妃能把人哄高兴就行了,这毓庆宫规规矩矩的人够多了,不差沈氏这么一个。 “知不知道孤召见你是因为什么。” “奴才猜测万岁爷提了亲征的事。” “过完年开春就要开始筹备粮草,沿途建粮站屯粮,有些荒了废了的驿站要收拾起来,还有战马、骆驼和牛羊,要把这些准备齐全依我看出征得是后年了。” “太子爷需要奴才做什么。” 随御驾出征的事是早就定下的,两人也早就私底下说好了阿克墩他们火器营干得如何暂且不干涉,只要他们人在火器营里就行,现在又说起这茬儿肯定还有别的差事。 “索额图的病年前好不了了,明年筹集粮草由户部主管,陕甘总督和晋商沿途筹粮,这些人里一大半都是明珠的人,筹粮到底能筹成什么样子孤完全摸不清。” 这事本来可以不管,明珠筹粮出了岔子他自己去康熙跟前领罚就是了。 但跟粮草相关的事不是一次两次就够了,前期准备好了还有打仗途中所需,谁也不知道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两军对垒粮草必须源源不断运上去,谁粮草不断谁就能一直占领优势。 第95章 “老章刚刚来说瞧见朗哥儿和朗哥媳妇儿的马车了, 他们等会儿必定过来。” “额娘,方才我不是说了他们进宫见太子、太子妃为重,朗哥儿还休着假都被太子爷从城外叫回来肯定不会是小事。还有太子妃嫁进毓庆宫连石家的人都没见就先见了沈氏, 这可都是您跟我说的。” “是我跟你说的没错,你看你刚回来就跟我这个老婆子急眼, 怎么着脾气嫁了人还是不改。” “既然朗哥儿和沈氏都是为着正事在忙, 回来就回来了何必非要今天来给我请安,明天和今天又有什么分别。” “穗儿你去门口守着,要是见着你大爷就让他先回去歇着, 今天不用到我这儿来请安。” 珍璇中午那会子刚到家门口只见着舒穆禄氏带着图南和惠中, 还有大房孤零零一个芳仪的时候确实是发了火的。 她自出嫁那年起到现在也有五年了,五年了她这是第一次回娘家, 她可没见过谁家是这么怠慢姑奶奶的。 更何况这次她回来是带着丈夫纳喇傅广和女儿海兰一起回来的, 自己娘家这么着可不光是没给自己脸面,这是明晃晃的没把丈夫傅广放在眼里。 赫舍里家很久之前还有一个老姑奶奶也是嫁到纳喇家, 纳喇家和赫舍里家算得上世代的姻亲, 怎么才五年的时间就敢这么没规矩了。 珍璇气得转身就要重新上马车离开,还是舒穆禄氏好劝歹劝把人劝进了门, 到了佟佳氏的正院奴才们又都处处仔细周到, 并没有要故意冷待的意思,这才坐下来听佟佳氏说了前后缘由。 听完佟佳氏的解释珍璇的气就全消了, 自己哪有资格跟太子爷比脸面。 知道朗哥儿和沈氏不在家是去了毓庆宫, 珍璇顿时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傅广的面色也跟着彻底缓和下来,连声说都是一家子哪里用得着客气,今儿见还是明儿见都一样。 哪能都一样,方才珍璇生气作势要走傅广可就那么站在一旁也没说跟着劝一劝。 当下舒穆禄氏就朝乌尔衮那边看了一眼, 这大姑爷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又摆出这幅姿态,可见也是个极精明又识时务的人。 珍璇的亲事定下得早,那时候帅颜保还在世,珍璇作为尚书府的大姑娘婆家的门第自然不能太低。 傅广今年不到三十就已经官任盛京兵部的郎中,负责协助兵部侍郎统管盛京的边防军务和跟京城这边对接。 正五品的官职不算高胜在实打实的有权,由于盛京的特殊位置和意义,跟京城兵部郎中比起来,他手里真正掌握的权势和能使唤得动的人说不定比京城还要多。 本来是门当户对的亲事,谁知道赫舍里家这边接连走了顶梁柱,守孝那几年纳喇家除了过年也不怎么送东西送信来京城,当时家里每个人心里都没底,就怕纳喇家悔婚不要珍璇了。 还是珍璇豁得出去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傅广,信里的内容至今佟佳氏都不知道写了什么,信送过去没多久跟着回信一起来京城的还有纳喇家的人,主动提出想要尽早完婚。 纳喇家张了这个口,赫舍里家当时哪还有不同意的,前后不到三个月就把珍璇给发嫁出去了。对此当时年纪还小的福璇是一百个不乐意,觉得纳喇家太着急太糊弄,什么都一切从简委屈了珍璇。 珍璇想的是这桩亲事只要还是明媒正娶,自己就说什么都得嫁过去,而福璇想的则是要趁着这个机会风光大办一场,好让全京城都看看赫舍里家还是之前那个赫舍里家。 当时家里刚给帅颜保守完孝,大房的钮祜禄氏和毓朗他们几个孩子还得继续给额尔赫守孝,二房又刚刚从外面搬回来,所谓的大操大办压根就不现实。 福璇毕竟只是一个小姨子,她抱怨再多珍璇也照样出嫁。出嫁当日一大早,珍璇肃着一张脸拉住妹妹告诫她,本事只有是自己的时候才矜贵,别总想着家里如何如何那都是虚的。 好好想想这话的意思,想明白了就托二哥赶紧找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千万别眼高手低耽误了自己一辈子。 本来珍璇长得就没有福璇好,要说福璇是个浓颜系大美人五官还带点甜姐儿的味道,那珍璇就属于眉目舒朗英气酷姐那一挂的,她再板着一张脸那样子就更吓人了。 福璇觉得姐姐是不高兴自己在她待嫁的那段时间里老跟家里人唱反调不高兴,她心里虽委屈但又觉得姐姐马上就嫁人了不该跟她吵,所以即便压根没把她说的话听到心里去,也还是照单全收连连点头什么都答应下来。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珍璇当然清楚,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却也没法子了。 后来嫁去盛京之后她还给福璇相看过两家在盛京的人家,可全都被福璇以她要照看娘家不想嫁出京城给拒绝了,从那之后珍璇就再也没有过问过妹妹的亲事。 直至去年家里来信说福璇的亲事定下来,看着额娘给自己的信里写把前后事情都写得清楚明白,很明显的意思就是想听她的主意甚至是想她回家帮她和福璇撑腰。 珍璇也只是回了一封信,信里就短短几句话,一是说家里有事去不了京城,二是要佟佳氏听毓朗和沈氏的话。 他们给福璇在乌拉那拉图麟和董鄂德成之间选了德成,就表明他们的心是正的,没打算为了个在京城有前程有助力的姻亲把福璇卖了,福璇稀里糊涂耽误好几年能落这么个结局,在珍璇看来已然是菩萨保佑祖宗庇护了。 直到这回傅广要回京述职,沈氏这一年跟盛京的沈家之间的生意又越做越大,大得已经有人找关系找到自己跟前,想要自己牵线搭桥攀上沈大奶奶,来年能不能给沈氏的铺子供货。 珍璇明面上谁来问都没说死,只说得空了往京城去信问一问。私底下派人把沈婉晴的生意仔细打听过后第二天,就拍板带着女儿和丈夫要回娘家探亲。 “额娘,明明道理您都明白为何还是事事都做不对,福璇也是一样,嘴上一套一套的说起来挺唬人,真到了要做的时候事事都办不对。” 珍璇成亲五年就生了一个独女,才三岁的海兰从盛京到京城这一路累得不轻。佟佳氏的炕烧得热,小孩子坐在上面没多会儿就昏昏欲睡。 傅广见女儿困了就先抱着女儿去了前院客房休息,这会儿只有亲娘俩在珍璇可半点客气的打算都没有。 “你说她就说她何苦又把我捎带上,从小你这个性子就像你阿玛,得理不饶人。 你小时候还总说我偏心福璇,你看看你这刚回来不说跟我这个额娘亲香亲香,张嘴就跟个夫子一样教训起人来,你也就是仗着我舍不得跟你较真儿。” 珍璇看着握住自己的手碎碎念叨的佟佳氏,心头涌上一股无奈。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跟她讲事情她就跟自己讲情分,好似所有的不对都是因为自己太咄咄逼人太厉害才这样,至于对与错压根就不重要了。 珍璇这几年在婆家很少有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一时间只觉得气闷胸闷。 好在没等佟佳氏再多说什么,外边就传来一阵热闹动静,紧跟着刚出去没多久的穗儿就又回来了。 “太太,大爷和大奶奶已经来正院了,奴婢是半道上碰见的没拦住。” “大姑姑回家我们怎么能不来请安,穗儿你压根就不该拦。” 穗儿是珍璇带去盛京的陪嫁丫鬟,出京五年这次又跟着珍璇回来,毓朗没见着珍璇之前还觉得这么多年不见总有种说不清的生疏,直到在正院外碰上穗儿,被生疏压制住的思念才冒了头。 “也就是嘴上说说,你们今儿过来看看我,我心里自然更加高兴。” “海兰呢,老乌说她姑姑把她也带回来了,怎么不见她的人。” “被她阿玛抱走睡觉去了,这一觉不到晚上起不来,明儿让穗儿带她去你院子里去玩儿。” “姑父这个时候来京城是等着述职的吧,这次述职回去是不是该高升了。” “哪有那么容易,盛京的六部跟京城不一样,盛京多少老王爷老世家都在,眼下盛京兵部的侍郎是钮祜禄家的,跟宫里的贵妃关系近得很,他不挪一挪位置你姑父就只能等着。” 入关这几十年,科举渐渐又成了气候,真正有才学有才干的读书人比起盛京自然还是更愿意留在京城。 即便不能留在京城,外任也先找门路去南边,再不然去山东山西或是蜀中,盛京满族老姓和蒙古王公太多,从来都不是这些读书人的选择。 少有读书人担任盛京六部的官员,这些官职自然大多数还是在世家子侄中流转。 傅广能这几年能守住兵部郎中之位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想再往上走要么他立大功要么就得有大的契机,而在珍璇看来这个契机很有可能就在自己这个侄儿身上。 “这事不着急,这次回来他述职忙他的,我回来除了看额娘最要紧的事是找你媳妇儿。” 纳喇家人多,傅广为二房次子。不过由于他大哥比他年长十五岁又生来是个讷言的,所以二房很多事情和产业都是珍璇在管着。 她也做生意,傅广家里也有参票,与其跟别人做当然不如跟沈婉晴做。尤其是沈婉晴现在背靠着太子妃这颗大树,便是生意不赚钱只赚个情分,将来自己有什么事求到侄儿头上是不是也更好开口些。 既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珍璇从盛京出发前就已经打听过沈家大房的事了。 沈家大房一直守在老家,这两年给沈婉晴的铺子供货赚一道,用马帮来送货又要赚一道,里外里赚了不少却不肯让利,两边眼下正因为明年的货和马帮降价不降价僵着没动静,这可不就正中了珍璇的下怀。 第96章 “大嫂、二嫂,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事起初是我拜托大嫂给大伯捎信儿才牵上的线。 刚开始那半年我铺子里要的货不多,搁别人家这么点货怕是都不愿意接, 也就自家人由着我这么来回折腾。 现在有了别的情况,我怎么也得先跟大嫂通气儿, 好不好的不能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是大房守老家, 准确来说是沈婉晴的大伯带着沈家族人守在老家,依靠盛京佐领的官职来给参票和马帮做倚仗扎根在辽东。 沈家传家太多年了,族谱搬出来厚得要是砸沈婉晴头上说不定能当场把她给砸回现代。 一代传一代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家族里总有经验老到的掌舵人, 情况再坏沈家的子孙也总还有可以退守的一线生机。再不济族里还留着祭田,便是被抄家了还能靠祭田留有一口饭吃。 坏处则是稳重老到有时候就约等于保守固执, 如同沈家长房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辽东不曾来京城一样, 是一条退路也成了一种禁锢。 原主对沈宏济这个大伯的印象很浅,好像只有几次很大的场合才见过这个大伯。但沈宏济给原主留下的印象又很深, 是个声如洪钟不苟言笑, 说话办事都特别一板一眼的人。 沈婉晴可以理解沈宏济为什么是这个性子,他是家中长子也是一族之长。他守着沈家的基业很重要但又地处偏僻, 在世人眼里沈宏世这个在京城为官的弟弟反而更加风光, 族里有什么事都免不了要先听沈宏世的表态。 沈宏济要是个平庸之辈也就罢了,偏偏他读书不差武艺更不差, 可就因为这么一个‘祖宗规矩’, 就注定了他要一辈子守在老家那一亩三分地里。 有参票和马帮又如何, 沈家长房是有钱,有钱得连徐氏背地里也常说整个沈家就数长房最阔。 但有钱得有地儿花才行啊,盛京那地界再好也比不上京城和江南,那种有钱没地方花的痛苦, 沈婉晴替沈宏济想想都憋得慌,要换了自己自己也笑不出来。 人后悔往往并不在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决定都特别一往无前,不管是选择星辰大海还是固守一隅。二十啷当岁的人总会轻易替自己的人生做下决定:我就这样吧,我肯定可以的。 非得要等到人生过半或是已经能看清前路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才会突然间后悔,难道真的就只能这么过一辈子了吗? 这个时候想改变往往来不及了,或许还有机会但代价太大。沈宏济身为一族之长有太多沈家人要依靠盛京辽东这条线吃饭生存,便是马帮里起码三分之二也都是沈家自己人,他想走也肯定走不了了。 但他心有不甘,不然也不会早早地把两个儿子从老家送到京城来,说是想让他们读书入仕,其实就是生了让长房脱离老家桎梏的心思。 只要沈文博和沈文渊能科举入仕有个好前程,往后族人就没法逼他们回盛京继承长房这一支的责任。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儿子外任为官可不是说你想辞官就能辞的,只要他们不愿意就可以不回去。 到时候或许两个儿子自愿,又或许沈宏济能活得长一些,孙儿辈里能出个能干又自愿守在盛京的,这就是沈宏济能给他这一支的后人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 为了这份自由沈宏济把两个儿子送出来自己独守在老家,再加上外人眼里的参票与马帮这两块金疙瘩可是要拿命去换的,沈宏济身为族长为人处事自然只能不讲情面只讲规矩。 要不然沈家这么大这么多姻亲,你婆家想托马帮带点儿货,你老丈杆子又想朝沈家拿两根人参,谁都觉得自己家的产业少赚点儿也行,这一来二去的真正留在盛京挖人参走马帮的沈家人就不要活了。 “上山挖参一不小心就能丢了性命,马帮出了盛京城往各地走,沿途碰上劫道的或是病死的、赶路的时候从山上滚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一年总有那个几个。 出了事家里人族里得安置,老人要奉养男孩儿要供读书,女孩儿要准备嫁妆操心婆家,哪一样钱不得族里来出。” “这些事大伯不说我也知道,所以大伯不想降价我自己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的。但做买卖向来都是你想赚钱我也想赚钱,所以这儿恶人我来当。 现在是我有了别家的供应做挑选,不管大伯怎么选都吃不了大亏,底下的族人也不会觉得是大伯给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让了大利,往后别人家要学也学不来。” 自己稳坐京城,铺子是自己的铺子里的人有一半是毓朗佐领下的,即便有从外面聘请回来的师傅也花不了什么大钱出不了什么大事,跟沈宏济相比,自己的买卖几乎是稳赚不赔。 所以沈婉晴能理解沈宏济不肯讲情面让利降价的心,不管是之前自己跟戴佳氏商量自己走马帮,还是现在答应珍璇要她家的货,说到底都是搭了一出大戏唱给沈家族人看。 让他们知道沈宏济让利是无可奈何,这样才能两边都不得罪。越往后走太子的路越艰难,沈婉晴和毓朗已经上了这艘船怎么也下不去,那就自然只能尽量把同船的人紧紧团结起来,至少别出什么岔子。 “你看看你,一回来就拉着我说了这么多,二婶在旁边想插话都找不着机会。” 贺兰氏耐心听沈婉晴说完,脸上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端了茶水递给沈婉晴,亲亲热热拉住沈婉晴的手。 “这事你们两边谁得了好我都高兴,你大哥今年下场又没考中,我说要不算了吧,就算不回老家也可以花钱捐个官儿啊。爹说什么都不肯,非说让你大哥再读三年。” “还有你二哥,今年年初进了步军统领衙门,姑爷还找关系把人弄到巡捕中营里去了。这原本也是好事吧,偏爹不说记着你们夫妻的好,这一年还一直冷着老二和弟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 贺兰氏说起这个就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别人家老辈儿都恨不得把儿子儿媳捆在身边不撒手,自己这公公却恨不得让两个儿子一辈子不回盛京辽东才好。 贺兰氏娘家本就是盛京的,她是从小就没觉得盛京有什么不好,反而是京城人多官多花钱多人情多,可真正能说得上知心话的人反而很少。 自己为什么一直跟妯娌周氏的关系这么好,还不就是因为除了自家人出去对谁都要隔一层,只有周氏是自家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顾忌。 巡捕五营隶属统领衙门,又比统领衙门要好进一点。中营要负责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漕运安全,连同京郊几个皇家园林也归中营护卫。 差事比别的几个营要更累也更重要,毓朗把沈文渊塞到中营里去谋了个千总的差事,这可是真心替他谋算过的。 为此周氏专门找到贺兰氏,妯娌两个开了大房的小金库,从里头挑了两把腰刀和一对珊瑚盆景来送去给沈婉晴和毓朗。 腰刀是难得的珍品,好得毓朗带去毓庆宫被胤礽见着,堂堂太子爷都忍不住向毓朗把刀要过去把玩了一番。问起毓朗刀是从哪儿得来的,毓朗便顺势把自己替沈文渊在统领衙门谋了差事的事给说了。 胤礽当时听了就听了什么也没说,过了两天才让何玉柱往赫舍里家送了赏赐。 毓朗当然是有意在提拔沈家的人,要不然统领衙门这么大为什么非要把人往巡捕中营安排,还不是看中漕运这条路了。 从赫奕外任督粮道到沈宏世在户部为官再到石家多年从江南到福州乃至东南一带为将,一个兵一个粮。 兵一道摆在明面上人人都看得清楚,粮一道最高不过四五品官,唯一一个能进入明珠或皇上视线里的只有沈宏世。其余不管是去了福州就蛰伏下来的赫奕还是刚进巡捕中营没多久的沈文渊,都实在还算不得什么。 可一品大院出将入相本来就那么几个人,要当差办事说到底还不是要靠底下的人去办。站在山顶当然有站得高看得远的好处,但把人沉到底下去也有江河湖海的广阔与自由。 毓朗的路子胤礽看明白了且很支持,就该这么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别动不动就扯出太子党的大旗招摇过市,太张扬了除了给胤礽招惹祸端,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好处。 “大伯心中有丘壑,肯定还是盼着大哥考中进士入仕为官,这条路最清贵往后前程也最远大,这事只能慢慢来不能着急。 我那大姑奶奶家的买卖做得不小,大嫂好些年没回盛京可能不清楚,但大伯肯定也知道。等明年咱们家的马帮给纳喇家送货,大伯一个人忙不过来说不定就要松口让大哥和大嫂回去了。” “但愿吧,这事你放心我和你二嫂肯定没意见,明天我就写信回去,不光给公爹写还要给我爹也写,要是这事公爹不同意就让我爹去劝,肯定没问题。” 贺兰氏不知道这后头还有别的事,她就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大房该退一步。银子赚多少是多啊,之前大房不差银子不也没给老二弄个巡捕中营的千总回来吗。 而另一边前院书房的沈文渊听过沈宏世说过的话之后,第一反应都不是沈家出人组马帮给毓朗干活的这事,他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沈宏济。 自己亲爹心里怎么想的沈文渊当然知道,不光他知道整个大房乃至整个沈家都多多少少能明白他的心思。 对于这件事沈文渊的看法一向跟他爹不一样,他觉着他爹现在还不到五十的年纪,每顿能吃三碗饭半斤酒大半斤肉的体格子,压根用不着想什么儿孙辈的事情。 就等过几年大哥考科举考不出个名堂,到时候就算爹不想大哥回去,大哥也肯定会带着大嫂回去。到时候大哥把老家那一摊子事接下来,当爹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第97章 沈家的回应来得很快, 本来以为会是回信没想到沈宏济收到沈宏世的信之后顿时就坐不住了。 交代好手里的事情,向盛京将军提交的佐领承袭的折子,便以探亲之名带上妻子和小女儿在腊月二十九这日到了京城。 沈家大房很久没来京城, 今年踩着过年前到京城挺令人意外、但紧跟着在或多或少听说沈婉晴和珍璇、戴佳氏与沈家大房这一大堆为了生意缠得比线团还乱的事情之后,大家就不觉得出奇了。 过年前沈家铺子弄的那些花样可是狠狠热闹了一番, 有人觉得这就是瞎胡闹, 就有人图省事愿意一杆子全搞定。 加上沈婉晴眼下在太子妃跟前的地位,就连石家都派人去沈婉晴的店子里买了最高规格的一整套皮料海货和熏鱼腊肉。 上行下效,石家愿意给沈婉晴捧场, 自然就有更多官宦人家愿意跟着来凑这个热闹。 其实像这样的旗人勋贵家里谁家还缺年货, 便是缺也用不着来沈婉晴的铺子买,每年从何处采买家里的管事起码早在中秋前后就已经定好了, 来凑这个热闹无非是给沈婉晴和毓朗一个面子。 皮料和海产各家都有, 无非是质量好坏,唯一稀罕少见的还是腊味庄出的东西。 北方和京城本来肉类供应就比南边更充足, 再加上冬天寒冷大多数时候用不着把肉给熏制腊制, 冻着就行了。 大家见得少自然受众并不算多,不过腊味庄的生意这一年只在小范围内流转, 但这家的生意好却是众人眼里的共识。 去腊味庄买东西多是湖广和蜀中南方等地在京城做官的人家, 这些人多是拖家带口来的京城,家眷奴仆都是老家带来的, 口味习惯在京城住多少年都改不了。 好多去腊味庄买东西的成了熟客以后, 每次买完东西都还要留在铺子里跟掌柜的闲聊几句, 或是正好碰上同是老乡的也来买东西就聊得更尽兴。说着说着就成了老家方言,叽里咕噜一大堆外人一句也听不懂。 沈婉晴安排在腊味庄的掌柜跟房良差不多,也是早年间在外走南闯北过的人,各地的方言土话即便不会说也能听懂一些, 有时候听他们聊得开心了还会把私藏的好货拿出来少少的卖给他们一些。 就为了这些不定时不定量,卖完就完了的隐藏款,很多人家都愿意多在腊味庄待一待。再加上年底这一波做活动的热度,整个腊味庄看上去就是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很。 京城就这么大一问便知道这背后的老板是谁,沈婉晴的几家铺子生意这么好,想要弄自己的马帮的确是合情合理。 零星有几个背后议论的也都是说沈氏得了太子妃的宠信还不知足,还恨不得把天下的银子都捞到自己兜里。 自己娘家大伯都赚不到她的银子不说,还得反过头来向她妥协,出人出力帮她弄马帮,这也忒精明忒厉害了些。 不过流言归流言,沈婉晴再厉害也抵不过腊味庄的东西味道着实很好。混合着松木和茶树木浸润肌理果木烟熏味道的各种腊味,很快就在高门大户里流传开来。 肥多瘦少的腊肉入口先是咸而后才是香,细细嚼几口便能感受到熏得金黄的肥肉醇厚却又不腻的独特。不用什么复杂烹饪,就把腊肉切成薄片佐以辣椒大蒜和蒜叶一起猛火爆炒,呛人霸道的香辣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过年不就是你家请客我家请客,谁家做东都想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传得多了就连内务府也找到腊味庄,挑了一批最好的送进宫里去给皇上尝新鲜。 “保成,这就是你那儿的侍卫毓朗之妻沈氏弄的铺子里的鱼、肉,京城以往确实见得不多,据说是湖湘以西的特色。” 康熙在饮食上很有自己的保养之道,东西送进宫他尝了觉得挺好但也只是尝了个新鲜就罢了。直到正月初八宫里给宗亲摆宴,才又按照腊味庄的菜谱上了一道腊味合蒸和干煸鸭腿丝。 “回皇阿玛的话,沈氏的娘家母亲曾随家人在那边驻防,这种吃法就是沈氏的母亲带到沈家,沈氏嫁人之后再又带去了赫舍里家。 年前毓朗挑了一批好的送到儿臣宫里去,内务府的人去得迟了,今儿的鱼肉是儿臣让人送到御膳房去的,这鱼比内务府送进宫来的还要大,鱼大肉厚滋味的确很好,皇阿玛可以尝一尝。” 过年之前,已经在毓庆宫当了一年多侍卫,眼看就要以毓庆宫侍卫的身份过第二个年的毓朗,终于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专门拿了沈婉晴为过年准备的腊排骨、腊鸭腿、熏兔子和几十条捞上来起码都有三十斤的腊雄鱼送到毓庆宫。 为此胤礽围着毓朗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称奇觉得这小子肯定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要求到自己头上,要不然自己能得他这么多东西? 进毓庆宫当差快两年了,谁不知道他毓朗毓大人是个对所有人大方,就对太子爷抠门的主儿。 两年了,没说给太子献个什么稀罕物就罢了,上个月好不同意拿了只狍子来毓庆宫,还是太子爷自己赶巧截胡了才得来的,现在突然这么多鱼啊肉的往宫里送,简直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毓朗无奈得很,自己现下着实没什么想要的,非要编一个出来那就是把腊味庄的东西送进毓庆宫,给自家大奶奶的生意添砖加瓦的造势。 马帮组起来确实是另有原因,但沈婉晴也跟毓朗说过既然是做买卖,自然就该奔着赚钱这一条道去。银子都投下去了,总不能为了给太子办差就自己把本钱都搭里头吧。 有时候所有的遮掩和借口都不如实际行动更能令人信服,自己的马帮赚钱越用心,旁人就越不会对此生疑。 这说法沈婉晴说得头头是道,毓朗转述给胤礽的时候听得人太子爷一愣一愣。 倒不是说没有道理,就是有点分不清这个沈氏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了办差才这么做,还是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赚钱才找了给自己办差这么个借口。 可转念一想,连自己这个知晓内情的人都觉得沈氏是在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一道上,外人恐怕就更加不会想到这里面的内情。 胤礽思及此处整颗心也更加往下稳了稳,这事骗得了自己就骗得了皇阿玛。胤礽这个太子大了,真的不能什么事都听康熙这个当阿玛的了。 “是比之前那一次做的好吃,原来是鱼的差别。毓朗这人倒是事事都惦记着你。怎么,真的这么喜欢用他?” “儿臣的确觉得跟毓朗有缘,他那人脑子聪明办事有决断不推诿,有自己的野心但胜在控制得住。最重要的是儿臣觉得他年轻,跟儿臣一样做什么想什么总是不那么周全。” “既然不周全,为什么还用。” “不周全有不周全的好,看着他就像看着儿臣自己,他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过后儿臣也会私下想想儿臣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毛病。” 索额图和凌普他们年纪大了,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老油条,便是鄂缮也因为出身原因在宫里担任侍卫多年,说话办事圆滑太过反而让人觉得没意思得紧。 “你倒是老实。” “儿臣没有什么话不能对皇阿玛说。” 以前胤礽在康熙跟前说话,总是心里想五句能说出来两句都算多的,现在这番有问必答的样子落在康熙眼中,便是难得且他一直最想要的坦诚。 “听说毓朗之妻沈氏弄了个马帮动静闹得挺大,这个你也知道。” “儿臣知道,这东西毓朗非要赶在过年前送进宫来,还不是为了给沈氏造势。” “毓朗和沈氏在他那个佐领下做的事情朕知道,沈氏是个能赚钱的,眼下看着也不算贪心。但人心多变,你是他们的主子,要时时刻刻看着他们,今儿好的奴才明儿个说不定就坏了,这个道理你得记住。” “皇阿玛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行了,大过年的朕没打算教训你什么。你用毓朗用得不错,沈氏给他们佐领下那些孤寡找的活计也算用心。 下一次出征快了,打仗就免不了死人,死一个人整个家就倒了一半。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身为储君不能只想着仗怎么打赢,打赢了仗之后凋敝的民生该如何恢复这才是重中之重。 等开了春朕许你每月出宫两次,带足了人手去外面看看民情,看看这京城的百姓怎么谋生,往后这江山你才知道怎么坐。” 腊过的鱼肉外面看着黑乎乎,筷子夹开里面的蒜瓣肉却还是白的。吃在口中确实丰腴咸香,再配上一口酒滋味着实舒坦。 或许真如胤礽所说,毓朗于他而言就像个参照物,他也渐渐摸索出康熙到底想要听他说什么,或者说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子而不是什么样的太子。 至少此刻落在宗亲和其他皇阿哥眼里,就是坐在上首的皇上和太子聊得那叫一个好,仿佛这屋子里只有他俩是亲爷俩,其他皇阿哥都跟捡来的一样,看得人眼里心里皆是酸溜溜的。 不过不管酸还是不酸,过完年赫舍里家、沈家和戴佳氏合股弄的马帮就算是热热闹闹开张了。 第一次走马帮线路是沈宏济、沈宏世和毓朗一起定下的,沿着河西走廊出发往哈密走,这是眼下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噶尔丹的地盘,除非偷着过去不然走大路是肯定去不了的。 本来自家的马帮开西路也不是为了赚要命的银子,所以这一趟出发带的货大多数都是茶叶和药材,再有便是料子好一些的绸缎。 这些东西越往西越稀罕,不过除了茶叶,药材和绸缎价格不低又不是能大宗卖出去的,就很适合沈宏济这种第一次带人走马帮的。 第98章 说是去通州看河堤, 太子带着侍卫亲随光明正大出了城往通州的方向走,都走到半道了又转头去了火器营。 今日出宫是康熙给指派的活儿,就怕落在旁人眼里提前给火器营这边报信, 才弄了这么一出遮外人的眼打了火器营一个措手不及。 前天火器营和前锋营的人打架斗殴,火器营里有个正白旗的步甲中间那条腿被打折, 本来不算事的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这会儿火器营和前锋营的总领大臣都在乾清宫挨骂, 两边老大现在都一口咬死了说是对方先挑衅,两人还都是宗亲一个比一个梗着脖子不低头,气得康熙把手头能扔出去的东西全扔出去了。 现下不比以往, 整个京城整个西北乃至江南盛京都已经被调动起来。 筹粮筹饷、士兵所需的吃穿、武器药材大夫就没有一样不需要提前准备,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后勤跟上了胜算就能多一大半。 现在该筹备的东西已经凑齐了大半, 沿途该建的粮仓驿站都修好了, 就只等后续要准备的东西增添得七七八八,圣驾亲征的大军就可以出发。 这个时候每个军营里的氛围本来就已经紧张起来, 这么多士卒不能私自离营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 人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前路,要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要么马革裹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说出来的豪情万丈, 可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和犹疑恐怕也是假的,就连毓朗也偷偷背着沈婉晴坐在小院子他的房间里, 看着对面书房里的妻子发愣。 在这种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所有人情绪的时候打架不可怕, 打断腿是大事但是也不是不能解决。 断腿难续好了也难免跛脚,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事也不一定就全是坏事。 断了腿的士兵当然不可能再冲前锋,到时候要么伤好了去当伙夫,要么伤实在好不了就从他家重新挑丁补充上去。 这人不能立功也免了战死沙场的命运,是以每次出征前营地里都会有几个各种各样意外的人, 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那种情况只跟他一个人有关,好与不好在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躲了这一次赔上一辈子的前程他自己愿意与旁人无干。 眼下这事不一样,火器营里那人被踩断的是中间那条腿,据说被踩断腿的正白旗旗人还是家中独子。这就等于说要么他额娘阿玛要么还能生个老来子,要么他这一家就算是绝嗣了。 涉及香火传承,别说太子就是康熙也得小心处置,就怕一不小心把其他兵卒的情绪带动起来就很棘手了,毕竟断了香火传承在很多人眼里比断一条腿甚至是一条命更重要。 明年就要出征,康熙带着大军离京之后整个京城就都要靠太子撑起来。 到时候前线的战报源源不断往京城传,都是大捷还好说,要是战事不利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就都得靠胤礽这个太子爷来稳。 是以从今年起康熙已经在渐渐放松紧紧攥着太子的那根线,让早已出阁听政多年的太子真正走到台前来。 刚开始是许他每月出宫两次体察民情,胤礽前两次都带着侍卫亲随直奔城外,以防在京城里被哪位宗亲王爷或是议政大臣给‘一不小心’撞上。 第一次去了毓朗家的农庄上,那次正好碰上庄明把养殖场弄好,鸡苗鸭苗刚放下去养鸡场养鸭场还不怎么脏,专门调过来干活的佃户又正在劲头儿上。 太子爷看着好大一片黄绒绒灰扑扑的家禽们,觉着这可真是好一片鸡犬桑麻淳朴自然。 看着太子把这个就当做民间的样子,跟着太子出宫的何玉柱、高来喜憋着笑又不敢笑,毓朗敢笑又觉得不该笑。 太子从小被大儒教导长大,要说真的不懂民间疾苦也不至于,只不过太子心里的民间疾苦都在书上都在心里,还没能落在眼里罢了。 庄明这边用的是大庄子的地,没法明说的毓朗就干脆带着太子继续往城外更远的地方走。 先去宋庄头的小庄子再往沈婉晴的嫁妆田去,一路走过去明显地势房屋佃户和景致就都不一样了。 沈婉晴的嫁妆田不论是规整还是大小或是位置都比不过赫舍里家的庄子和土地,好在不管是管事还是佃户都衣衫齐整面色尚好。 出了旗地之后的阡陌农田则让太子爷越看越沉默,到最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这一次胤礽没再感慨什么,毕竟再远也还在京城周边,真正的百姓民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是怎么也不敢妄下断言了。 事情过后自然传到康熙耳朵里,听说康熙先是笑后又连连摇头,等摇头过后又感慨大笑,是在叹自己的太子离‘体察民情’这四个字太远,又欣慰至少胤礽是个能把民间和老百姓看在眼里的太子。 这之后便渐渐把一些监察勘察的差事扔给胤礽,让他轮流去工部和兵部处理一些小事。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看两部官员互相扯皮,从一开始的及其不耐烦到慢慢能忍住,再到可以一边跟毓朗聊天一边看他们吵架,等他们吵够了问他们要个结果。 结果合心意最好,不合心意就让他们重新扯皮重新给结果,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给不出胤礽想要的结果,那这事就直接往万岁爷跟前回禀。 皇上觉得结果可接受那也行,要万岁爷也觉得这事这么办不成,那这个位置十之八九就要换人来坐了。 从总是被索额图和凌普他们架着顶在最前面,什么事都恨不得太子爷冲锋陷阵到学会如何向臣要结果结果不好就换人,胤礽用了将近半年时间。 这半年里被太子和万岁爷联手换下去的兵部、工部官员有明珠一党的也有索额图一派的,甚至还有石家的人也被撤了两个。 刚开始索额图还到毓庆宫来喊冤,后来看清楚形势之后就不敢喊了,转头就撸起袖子跟明珠掐得更加热火朝天。 太子成亲多了个石家垫在后面从容了许多,康熙架起来的这个三足鼎立不光让他自己省心,也把胤礽放进了这个三角的中心不再被某一方拉扯裹挟。 索额图没法再挟太子以令其党羽,就只能拼尽全力告诉太子和万岁爷他还有用,要不然毓朗这个同族的后辈儿要不了几年,就真的能把他给挤下去了。 至于毓朗,毓朗从一开始走的也不是他们那条路子,他只管干好自己的差事别的他不问也不管,自己好有太子来赏自己不好有太子来罚,连万岁爷都不过问别人又算哪根葱哪头蒜。 “太子爷,火器营左右翼长都到了。” “到了就进来吧,还等着孤请啊。” 话说回来,不被裹挟的太子爷和没人管的毓大人带着人一路闯进火器营,把守在火器营里的左右翼长吓了个半死。 火器营两个翼长以为总领大臣被万岁爷叫进宫里去就没自己的事了,没想到万岁爷和太子还跟底下的人玩声东击西,万岁爷负责把火器营和前锋营的老大拖在宫里,太子爷亲自来火器营处理这事。 事情其实好处理,这事的重点也压根不在到底是火器营的人先动手还是前锋营的人先挑衅。谁先谁后有什么所谓,最主要的是怎么安置这个断了中间这条腿的人。 按照以往的老例,这种绝嗣了的人家是可以从同族过继嗣子的。但那是真的在战场上送了命的人,那样的人家有抚恤银子家里也有田,族里总有人家生得多的愿意挑个儿子出来过继过去。 这么一来自家少养一张嘴,亲生的儿子还能继承一份家产。现在人只是断了中间那条腿又不是没命了儿子过继过去不光要继承香火还得给人养老送终。受伤的那人还不到三十,这谁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 胤礽来的路上就问过毓朗要是是他这事该怎么办,毓朗早就问过阿克墩两边打架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感情就是两边不知道谁嘴贱说起城南花柳巷里最近挺红的一个女支子,两边都说自己是那女子最中意的座上宾。 两边都想争这个脸面,越争越吵越急眼说不上到底谁先动手就这么打起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要朝廷或是营里额外出银子那不可能,给了他银子那那些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又算什么。 但是也不能不处理,毕竟是没根了的人,不好一点儿人情味儿都不讲。所以要按着毓朗的做派那就眼下该怎么养伤怎么养伤,等明年伤好得差不多了就随军出征。 做不了先锋还做不了伙夫吗,再说断的是中间那条腿又不耽误骑马。只要他能在战场上立功,能活着回来的话朝廷和他本旗的佐领可以出面帮他找个合适的嗣子,他身上有功也不怕嗣子那一家日后欺辱他。 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那就更简单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要是他不想再随军出征那就没法子了,火器营和朝廷没追究你一个玩忽职守寻衅的错处就不错了,还想朝廷给你找儿子?想得倒美。 听完毓朗的主意太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见着这俩翼长才把处理办法跟两人说了。 两个翼长听完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一个旗人绝嗣不绝嗣,说到底还是想趁着这次的事打压前锋营。 火器营是新组建的,这两年从户部和万岁爷的私库里调拨了不少银子,前锋营却已经当了很多年的老大,是万岁爷跟前最精锐的亲兵。这两营之间一直在暗暗较劲,现在出了事谁都想踩对方一头。 现在太子爷这么处置倒不是不对,就是原本的盘算落了空,两个翼长心里都空落落的。 第99章 “谁家的马车,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回大爷的话,是澜女冠送了滩羊肉、和田玉和枸杞过来,这会儿正在大奶奶那边说话呢。” 沈婉澜是大房最小的姑娘, 比沈婉晴还要小一岁。 沈宏济比沈宏世大不少,当年沈宏济和妻子赵氏生这个女儿的时候年纪不算小了, 不小的年纪得了个小女儿说是爱如珍宝也不为过。 她上面两个兄长和两个姐姐都是到了年纪便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 只有她从小格外跟别人不同些。 到了启蒙的年纪学得比身边所有孩子都快,论读书她大哥沈文博和二哥沈文渊加起来都不是她的个儿。 沈家男女都可读书也都要读书,沈婉澜在盛京是有自己专门的教书先生的。就因为她实在学得太快, 要她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童女童一起上学对两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天才大多早慧, 沈婉澜七岁就知道自己读书读得再好也无法科举。但那个时候她还小她还有好多书没读完,就一边让沈宏济给她请了个辽东都有名的女护院习武, 一边继续读书。 直至十五岁那年, 进京参加过选秀成功被撩了牌子以后的澜姑娘突然开始信道,天天在家把自己的院子弄得烟熏缭绕远远看着像是要着火, 挨近了看好似要成仙。 沈宏济起初觉得女儿中了邪, 找了不少师傅天师萨满去家里。可惜去沈家的那些大师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在道法上辩得过沈婉澜,有两个甚至还反过来劝说沈宏济他家这个姑娘是真得了道, 沈大人千万别误了她。 这话听得沈宏济眼前一阵阵发黑, 道不道的是真是假他并不多么在意,可是这名声传出去了女儿还怎么说亲。 每一个被请上门的大师沈宏济都赠予金银嘱托他们不要把这事外传, 他们的确没有外传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更何况是这种稀罕事。没多长时间就传得整个盛京都知晓:沈家出了个女道姑。 这么一闹, 原本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想要给沈婉澜说亲的媒婆没了踪迹,沈宏济和赵氏也不得不暂时接受女儿在家修道的事实,好歹女儿没说要真的出家去道观就好。 但沈婉澜的打算又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在家狠狠修了一年的道之后这位澜姑娘还是拜了师父束起头发成了女冠。 成了居士之后沈婉澜说要去云游四海, 这沈宏济和赵氏怎么可能同意。但当爹妈的实在是拗不过女儿,两边讨价还价吵了八百回最后以沈婉澜退了一步收尾,答应不去云游四海而是跟着家里的马帮出门游历。 沈宏济原本的想法是就让她跟着马帮出去吃吃苦头,再回来就学乖了。 谁知道这位澜女冠跟着马帮出门那叫一个如鱼得水高高兴兴,后来等到她可以独自带一队马帮出门时,沈宏济才终于确定他这个女儿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是从一开始沈婉澜就说她不要嫁人要跟男人一样走马帮,肯定沈家全族都不会同意。 就只能用这种更加故弄玄虚更加极端但是又没过于惊世骇俗的办法,让沈家人觉得沈婉澜已经退了一步才有可能成功。 女儿太有主见了,沈宏济也看明白了这样的女儿非要她嫁人是害了她。是以年初来京城的时候他就把沈婉澜也带上来。西北民风更彪悍沈婉澜的武艺又高强,让她压阵走这条马帮对她对马帮都是好事。 沈家还有这么个姑娘,毓朗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心里一紧,当时他没明白自己紧个什么劲儿,后来眼看着沈婉晴跟沈婉澜恨不得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紧张什么。 沈婉晴如果真的想,她大概也能在找着法子不嫁人,自己恐怕连见都见不着她。 这个认知来得突兀又猛烈,吓得那天夜里毓朗树袋熊一样攀在沈婉晴身上,也不干活也不交粮就那么缠着,缠得沈婉晴都烦了要发脾气了都不撒手。 现在一听是沈婉澜过来,再想想太子突然要给自己塞妾室的事,毓朗只觉得今儿还真是事事都不顺。烦死了! 不过事事不顺的毓大人进了东小院立马就换了表情,看上去是恰到好处的客气和殷勤。 “姐夫回来了。” “你和大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你姐姐来个信,该我们回去看你们的。” “前天才回来,昨天在家休整了一天,今天就给我姐送东西来了。” 沈婉澜在外一贯一身骑装搭配女冠束发的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穿在她身上却又格外和谐。 她从来都是干一行爱一行,前些年学的道法不但没落下还融会贯通,沿途走马帮的时候她还会偶尔给人做法事,据说还挺灵验。 毓朗一直觉得这个隔房的小姨子肯定多少会一点儿,这种人眼睛都毒,毓朗怕她看出来自己并不怎么欢迎她,随便寒暄几句就避到小院子里去了。 “五姐,五姐夫不怎么喜欢我。” “为什么啊。” “他怕我把你拐走了。” “那不会,我活生生一个人想走的话他留不住,不想走你也带不走。” 其实何止沈婉澜看出来,年初沈婉晴带着毓朗回娘家见沈宏济那一次她就发现了。 他每次见着沈婉澜的时候脊背都绷紧了,脸上那个恰到好处的笑模样怎么看怎么假特别像一只护食的狗儿,还得强忍着不冲人龇牙。 “西北那边的风光确实很好,五姐以后有机会该去看看的。” “以后吧,等你姐夫把噶尔丹全打下来沿途官道修得再好一些,到时候我再去。” 沈婉晴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是吃不了苦头但最好是别吃一点儿苦。尤其是沈婉澜这种风餐露宿的苦自己实在有些受不住。人最重要的就是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少受罪。 毓朗不知道沈婉晴是这么想的,晚上沈婉晴陪沈婉澜吃过饭又差人套马车把她送回沈家以后,一进小院子东厢房就瞧见毓朗懒洋洋躺在靠椅上侧过大半边身子恨不得拿屁股冲着自己的样子。 “大爷今日不是跟太子去通州巡查河堤,怎么就回来了。” “我不回来澜女冠今日就该留下来陪大奶奶一起睡了呗。” “她是来给我送枸杞和玉石的,那边的和田玉质地真好,随便拿些回来都比我花大价钱在京城买的要好。” “大奶奶想做这个生意?” 玉石的生意水太深,即便是现在的赫舍里家比前几年风光显赫了不少也驾驭不住。毓朗一听这话就以为沈婉晴是想做新的生意,也顾不得心里还别扭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像是那么不管不顾的人吗,现在什么局势我还有精力搞这些?只是托她沿途找些成色好的枸杞和和田玉的产地,等以后你打完仗回来了,再派人过去谈做生意的事。” “大奶奶这话什么意思?” 这几年自己忙,沈婉晴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只忙着怎么在太子爷跟前把差事当好,她则是先是家里后是家外,紧跟着佐领下的大事小情也渐渐都回禀到她跟前来。 太子妃回京以后又添了太子妃要时常应付,今年年初再添了走马帮的买卖。 马帮几次回京都不空手,关于筹粮的消息有毓朗负责,从外面带回来的和下次出发要带走货物该怎么处置还是沈婉晴在操心。 毓朗也问过她几次,一天就十二个时辰这么多事情怎么处理得过来。 沈婉晴对此向来都是笑而不答,再不然就说要是真的忙不过来了,到时候保证求着大爷替她分担。只不过两人成亲这都三年了,也没等着一次她求自己的时候。 有时候毓朗也偷着想,两人成亲这么久没个孩子是不是因为太忙了。 可即便就是因为太忙了又能如何,她嫁给自己的时候家里就这么个烂摊子,一个能干人儿都找不出来,出了事事不假手于人拼尽全力又还能如何。 自己和她不是能仰人鼻息过日子的人。甘蔗没有两头甜,这个道理毓朗用不着人教。所以毓朗从未想过要妻子改变处事态度,但此刻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点点猜测。 “什么意思我还想问大爷呢,怎么毓庆宫没了个孩子你回来也不说,弄的我到了太子妃跟前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安慰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沈婉晴把自己今日进宫的事一五一十都跟毓朗说了,自己和毓朗没孩子这几年人人都在催,从佟佳氏到钮祜禄氏再到自己的亲娘徐氏,谁见了自己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拐到这个上头去。 尤其是钮祜禄氏,去年就已经去庙里请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刚开始是摆在她自己的院子,后来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非说那菩萨位置拜得不对,说什么都要给菩萨挪个位置摆到东小院来。 有菩萨就得有给菩萨住的地方,以前办公室的位置那么紧张都规规整整弄了佛龛供桌,现在自己都住独立的四合院了总不能再委屈菩萨。 想来想去最后在东厢房朝阳的次间里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恭恭敬敬把菩萨从钮祜禄氏院子里请了过来,管这菩萨是专管什么的呢,总之对神佛保持敬畏之心总是没错的。 或许是沈婉晴之前的手腕太硬,见她突然在这个事情上这么乖顺,整个人面色都轻快了许多,连着近一个月说话声气儿都高,好似沈婉晴这事顺了她的意,她这个做婆婆的就把儿媳妇给拿捏住了。 之后这一年菩萨搬家确实有用,只可惜没用在沈婉晴身上,倒是养在东小院和后头小院子里的几只大肥猫和两只土松都生了。 两只母猫一猫生了三只一猫生了四只,黄白的母土松更厉害,一窝就生了六只小狗,肥嘟嘟的小狗崽躺成一排吃奶奶把母狗都要掏空了。 第100章 康熙三十三年四月, 下圣旨亲征噶尔丹。 此次出征分三路进军对盘踞在蒙古漠北的噶尔丹部进行合围,从去年起开始筹备粮草制定展策略,一直到今年四月才正式准备率大军出发。 被康熙一起带上的除了新建成的火器营, 还有皇长子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祐。 胤礽作为太子留守京城监国,朝廷大小事务都先由太子和留守京城的议政大臣、六部主官商议。 还按照之前的老法子, 太子在奏折里贴个小条儿, 把他和官员们商定出来的结果写在小条子上,康熙看了同意就子直接批阅,不同意便以万岁爷的意思为准。 而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也暂时把一等侍卫之责交了出去, 临时被任命为火器营参领随西路大军征讨噶尔丹。 “这次你佐领下的马甲和步甲就都归梵谷暂领了?” “对, 本来我平时管佐领下的事情就不多。阿克墩在的时候他管着,阿克墩这两年去了火器营就都是由梵谷管着, 有他领着咱们佐领下的步甲和马甲不比我在差。” “当然知道不比你差, 我是想到他妻子方佳氏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经把稳婆和大夫都给我找好了, 我想着下个月先给她送过去, 我这边反正也不着急。” 怀孕这事再怎么因人而异但也走不了大样子,就只有辛苦和更辛苦。 沈婉晴仔细算日子应该是去年十月底怀上的, 腊月二十三诊断出来, 从那天起沈婉晴就开始嗜睡好吃,一天五顿饭都嫌少, 看什么都想尝尝。 刚开始毓朗觉得这样挺好, 老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嘛。正好又赶上过年和正月宫里和火器营事情都少, 毓大人那近两个月的爱好就是满京城的给沈婉晴收罗好吃的。 肉夹馍、刀削面、宁波汤圆、金华火腿,有一天甚至直接把一个只会说广府话不会说官话的厨子带回家,给沈婉晴现做了一只烤乳猪。 家里的厨房不如他饭馆里的东西齐全,那厨子带着徒弟折腾一下午直至天黑, 沈婉晴才吃上蘸白糖又脆又香好吃得不得了的烤乳猪。 说是乳猪也有那么大,光凭沈婉晴和毓朗撑死也吃不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送到府里各处去的。 大晚上的各方各院早就都吃过饭了,偏偏毓朗临时送来的烤乳猪味道又的确很好,嘴上说着尝个味儿就罢了个个都吃了个精光。 等到第二天一个两个不是上火就是积食,沈婉晴更是又上火又积食,嘴角长了两个水泡牙龈肿得老高坐在罗汉床上斯哈斯哈的,说话都含混不清。 毓朗急得直跳脚,从那天起又开始看着沈婉晴控制饮食。他要当差隔三差五就不在家,便从太子妃跟前要了个胆色过人又懂些医理的嬷嬷送到沈婉晴跟前看着她。 倒不是毓朗非要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这三年沈婉晴把赫舍里家收拾得太好,家里那些丫鬟婆子没有一个能管得住她的,还真就只有外来的和尚才好念经,能暂时压制住馋起来恨不得拆家的沈婉晴。 这股馋劲儿闹了两个多月才消停,消停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 脱下绵袄子换上春衫,站在西洋落地镜前看着自己怎么掐都显得丰腴许多的腰肢和莹白手臂,沈婉晴这才板着脸转过身叉腰看向已经偷偷走到门边打算溜走的毓朗。 自己一口一口吃胖的,非要怪人家也的确怪不上。可你毓朗就这么看着自己吃胖了也不说,那是不是就很居心叵测罪大恶极了! 沈婉晴手指头戳在毓朗心口指指点点,毓朗心里一百个冤枉还不敢说话。自己哪里没说过,只不过自己说的是怕吃得太多了日后孩子太大不好生,再出什么问题。 当时沈婉晴怎么回自己的来着,说的是等自己出征去了家里事事都事她操心,人一操心胖不起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瘦了。 可讲道理这事得分时候,毓朗对此经验十足自然不会驳嘴。就好比现在他虽不大乐意沈婉晴把自己找好的稳婆送到方佳氏那边去,却也不会说出来,自己还有两天才出发,回头让常顺再找个稳婆不就行了。 “心里又打什么小算盘呢,是不是想着背着我另外找稳婆?” 沈婉晴抬手捏住毓朗的耳垂,下了些力气揪住不放:“这事我来办你别插手,你这次临时任命担任火器营的参领,又被分到西路跟着石将军和费扬古负责奔袭包抄,你这佐领下的所有事情就都要交给梵谷了。” “人家替你卖命,家中妻小你不管着谁管着。随便从街上拉个稳婆他家不会还非要我来?就得把毓大人精挑细选找来的王牌稳婆和大夫都送过去这才是诚心。” 沈婉晴这就是明牌的笼络人心,但人不就是都吃这一套,你让他后顾无忧他替你卖命拼杀。 身为佐领不能率领本旗士兵,时间长了肯定互相都生疏,眼下梵谷就成了他和佐领下旗人之间的一条线。 这条线不维护好怎么行,谁知道日后什么情况,万一哪天毓朗走了背字儿一家子又只剩佐领之位过日子,到时候总得回来了还能使唤得动人才行吧。 “毓朗。” “嗯?” “其实你也不必非要立功,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挺好的了。要是真碰上要命时候你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往前冲,我也知道不能往后退,但你机灵些行不行,就……” 沈婉晴很少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说,刀剑不长眼,更何况两边都还有枪炮火器,即便跟后世的那些热兵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那也是要人命的。 很多事明明就在那里,只是因为还没事到临头就永远像隔着一层纱,知道这件事就在这里躲不过去也还是没那种真实感,非得等到没得躲的时候才会开始害怕。 “霁云的意思我都懂,我这条命金贵得很,千金万金都不能换。我得陪你过一辈子,哪能这么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落在外头。” 毓朗抬手环在沈婉晴的腰后把人紧紧抱住:“家里的事你想怎么就怎么办,我在外面肯定时时刻刻记着你的话,好好全乎着从外边回来。” “肉麻死了,以后这种肉麻的话少说些,你摸摸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婉晴把下巴抵到毓朗肩膀上,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嘴上说的好听话不算数,好好的回来,回来了大奶奶我有赏。” 送毓朗出发那天沈婉晴没去凑热闹,赫舍里家房良和乌尔衮带了不少人去送行,图南也带着惠中和菩萨保、芳仪一起去了。 “嫂子,我没找见我哥。人太多了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我要是再几岁就好了,让老乌把我扛在肩膀上肯定能找见。”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话,大哥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后天武师傅就来了,大哥回来之前你要是还瘦不下来,就等着挨打吧。” 毓朗一出门,芳仪立马就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说是要给沈婉晴作伴,但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实在受不了钮祜禄氏越来越偏执的性子了。 “大哥出京是打仗又不是玩儿去了,我问过夫子,夫子说上一次打噶尔丹将近半年才打完,这一次肯定也要那么久。到时候我肯定早就瘦下来了。” “倒是大姐你,难道真的打算一直住在大嫂这边?我已经搬到前院书房住了,你再一搬走东院可就只剩额娘一个人了。” “都在一个家里,什么一个人不一个人的,我每天早上都要去额娘跟前请安,天天都见了要你来操这个闲心。” 八岁不同席,即便菩萨保是钮祜禄氏独自养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幼子,也不能一直跟她同住。今年过完年毓朗就发话让人把东院前院收拾出来,让菩萨保搬了过去。 本来钮祜禄氏不愿意,还专门往沈婉晴跟前来说了这事,她以为这事是沈婉晴的主意,当天晚上就又被大儿子找上门单独聊了一次。聊完之后钮祜禄氏便点头答应,让菩萨保搬出自己的院子独自居住。 “天天去请安也就只待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嫌额娘啰嗦不愿意听额娘说话,才搬出来住的。” “那你呢,我们家小四爷不也是天天早上去额娘跟前磕个头就当请安了。我还坐了一刻钟,你连一刻钟都待不住。” 姐弟两个都是在钮祜禄氏跟前养大的,从小关系好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吵起来也知道戳哪儿更疼。 两人对钮祜禄氏这个亲额娘不是没感情,但随着两人越长大就都越受不了钮祜禄氏那个性格。 芳仪最受不了自己不管做什么做得好不好,钮祜禄氏总能找到话来教训她。不足的地方应该改进,做得好的还能更好,总之这世上只有她万事周全,旁人屁都不是。 明明这个家里什么都不干的人是她,可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人人都不如她了。芳仪实在懒得再听这些话,毕竟自己留在这个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明年自己要参加选秀,若是选中了就得进宫,若是选不中家里也该给她相看人家。她就想高高兴兴在家待几年,往后嫁了人再想起在娘家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我那是要读书,去晚了先生会责罚的。” “说得我不读书不认字一样,反正我搬出来了就不搬回去了。大哥没回来我陪大嫂住,大哥回来了我就住后头小院子去。 你要怕额娘一个人孤单你就搬回去,正好我现在搬出来你再搬回去,也不算我们姐弟两个没分院子住。” 才八九岁的男孩子哪里说得过大了他四岁的姐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扭头找沈婉晴:“大嫂,你看我姐。” 第101章 “吵什么吵!都闭嘴。” 佟佳氏听说儿媳妇跟大孙女在自己院门外吵起来, 当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错了。 毕竟今日天还没亮毓朗才刚来正院给自己磕头,一身戎装的长孙看上去要比四年前英武许多,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征, 但佟佳氏依旧拉着毓朗的手仅仅握着来回摩挲舍不得放开。 佟佳氏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孙儿说,可见着人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好好的, 好好当差, 好好的回来’挂在嘴边来来回回跟毓朗嘱咐,直到时辰不能再拖才放毓朗离开。 “钮祜禄氏,毓朗还是不是你的儿子, 你儿子今日刚跟随圣上出发征讨噶尔丹, 你现在就为了一点小事在正院外跟你亲生的女儿争执吵闹。 对错我且不跟你论,我只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儿避讳之心。朗哥儿有今天没靠你这个额娘帮衬一星半点就罢了, 你这个当额娘的怎么连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天天守着你那个菩萨念佛, 念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念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满人多信萨满,入关之后信佛信道的风气也越来越盛。打仗本就是要命的事, 按着佟佳氏的想法是毓朗出征的这段时间都得小心着, 整个府里不要过于张扬喜庆也不能哭哭啼啼染了晦气。 最好就是平平稳稳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说吵架拌嘴, 便是动剪刀针线也该能免则免。 要用也可以, 多多小心别见了血光。要是真见了血犯了忌讳,过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烧几刀黄纸把晦气送走, 千万别声张。 这些话佟佳氏早就跟乌尔衮与内院管事的婆子都嘱咐过了, 连沈婉晴也专门喊到跟前来叮嘱了两回。 大概意思就是除了她这个怀了孕的大奶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其他人最近都要夹着尾巴别闯祸。外面的事情也稳着就好,宁愿什么都不干只求不出错就行。 虽然这都是封建迷信,但佟佳氏这么干的初衷肯定是为了毓朗好。沈婉晴对佟佳氏说的照单全收都答应下来,回到东小院就跟身边人都嘱咐过, 这段时间不要触了老太太的霉头。 所以今日钮祜禄氏这个大太太为了芳仪从她院子里搬出来破大防的行为,她是懒得管也是压根不用管,这事佟佳氏肯定会比自己更生气,下手收拾她收拾得更狠。 “额娘!儿媳在佛前侍奉多年一直诚心诚意,您不能这么质疑儿媳的一片诚心……” “啊!” 诚心的话还没说完,钮祜禄氏就被佟佳氏摔在她脚边的茶盏吓的差一点儿原地跳起来。珍璇和芳仪没被佟佳氏吓着,但是都被钮祜禄氏那一声堪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给吓到了。 “喊什么喊,你还有脸喊。我跟你说这么多你不说知错认错反而先辩驳你念佛诚不诚心,可见你心里对朗哥儿着实是一分慈母之心都没有。” 佟佳氏冷眼看着自己这个眼角又添了不少细纹的大儿媳妇,她本来以为这两年家里上下冷着她可以让她想明白一些事,现在看来有些人蠢就是蠢,不是外人做些什么就可以改变的。 “你既然觉得你说是诚心礼佛,那从今日起直至朗哥儿凯旋你就都留在佛堂礼佛抄经,不必再出来了。芳仪搬出来是为了不打扰你侍奉菩萨,这话是我说的你不必再攀扯谁。” “……额娘。”钮祜禄氏平日出门的时候不多,但她自己主动不出门和被禁足不让出门这可不一样。 佟佳氏身为府里的老太太平时不管事是一码事,可她要动了心思非要管束钮祜禄氏那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情。 钮祜禄氏比谁都清楚佟佳氏这会儿是跟自己动真格儿的,所以她此刻也是真的慌了。 “你要是还认我是这个府里的老太太,现在就闭上你嘴回你的院子里老实安分的待着。” “你不管不顾跳着脚在我院子外出言不逊犯了忌讳,从今日起你就在佛前抄经两卷,次日一早我会派人去收。” “抄不满两卷次日就再加两卷,次日抄不完就隔日再加两卷。你大可以日日都抄不完,到时候等朗哥儿回来我自然要把这事说与他知道,也让他看看你这个当额娘的是怎么替他这个儿子操心受累的。” 钮祜禄氏礼佛一向规矩多,拜佛之前要洗漱、雨天不礼佛、逢破日也不拜菩萨。 唯一不落下的日子就是菩萨们的诞辰,每逢这些日子她就要套马车出城去她常去的那几个庙里上香添香油。 再有便是她礼佛向来都是独自在佛堂里,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念的佛经。 沈婉晴当家这么久了也没见钮祜禄氏找公中要过几次朱砂和笔墨,反而是跟她一起住了许多年的芳仪每月都要抄几卷经书供奉在佛前。 等供奉完了有的自己留下,有的送给家里人和跟沈婉晴走得近的几家人家。戴佳氏、兆佳氏和完颜氏都收到过,就连石府和石琼华也收到过,都是趁着石家太太和石琼华的生辰之前托沈婉晴送过去的。 小姑娘每月就那么例钱,要她买多好的东西拿出来送礼她实在没有,但能记住这么些人能有这么份心,别管是因为什么大家总要承这份情。 两卷经书对于芳仪来说不算难,所以这会儿听佟佳氏这么处置自家额娘也没觉得有什么苛刻之处。才两卷经书而已,本来禁足就哪儿都去不了,很容易就写完了。 对于钮祜禄氏来说这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不过她此刻也不敢再反驳,她知道她再多说一句话就绝对不是禁足抄经这么简单的事了。 本来是来告状的钮祜禄氏给自己赚了个禁足抄经,从正院出来那脸色铁青阴沉的样子看着都有些吓人了。 正院看门的婆子都低着头站在门里不敢抬头往钮祜禄氏脸上看,钮祜禄氏站在正院门外又忍不住回头看,驻足了一小会儿见等不到芳仪出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自己院子。 芳仪本是想走的,却也被佟佳氏留下。方才这两母女没闹起来之前,她跟珍璇说的那些虽句句在理却也不算真的往心里去了。 直至看着钮祜禄氏和芳仪,佟佳氏这个老太太才想起来当初自己要把家里这对烂摊子交给沈婉晴的时候,是跟她保证过不会让钮祜禄氏捣乱的。 今日钮祜禄氏和芳仪在毓朗出征之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露面,不是她不在意也不是她不想管,这是这个孙媳妇在给自己最后一点脸面。 您老说的话最好是说话算数,能说了算数佟佳氏这个老太太在府里就还是辈分最高处处优待的老太太。要是说了不算非等到沈婉晴自己来处置这事,那往后老太太也就真成屁用没有的祥瑞了。 “等会儿我派两个嬷嬷跟你回去收拾东西,你大嫂显怀了,你搬过去她还得照看你,你不在她一个人住着反而自在。 我知道你是想离你额娘远一些,你额娘那人脑筋不清楚你离远一些也好。从今往后你就住后罩房去,跟我这个老婆子住一个院子,你额娘就没话说了。” 老太太愿意把孙女接到跟前养着,这事说到哪儿去都不会有人说不对。芳仪不是很想搬到正院来,但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又已经被佟佳氏戳破了,一时间臊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去吧,搬过来了也用不着你像你小姑姑当年那样天天守在我跟前,平日该怎么跟你嫂子学着管家就怎么学,只别整天待在她那儿,明不明白。” “是,我都听老太太的安排。” 一个禁足一个搬去跟老太太同住,本来府里上下都看向东小院的目光一下子就散了。 聪明些的觉得大奶奶还是有本事,自己什么都没动什么都没说,就让老太太替她把事情都做了,不聪明的也觉得大奶奶有本事,正好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孩子,连老太太也什么都以她为主。 有本事的沈大奶奶此刻歪坐在罗汉床上吃牛肉干,干香干香的牛肉撕下一条来放在嘴里能嚼老半天,前面一两个月吃开了胃,现在即便没那么馋了也还是习惯性的想吃东西。 她跟菩萨保说的那个话还真不是吓唬小孩儿,控制体重这件事就是一辈子的事业。 涨上去容易减下来难,自己怀孕已经有五六个月,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胎儿和自己都疯狂涨秤的阶段,这个时候不控制好后面更完蛋! 好吃的不敢吃,就只能让房良送了老大一筐牛肉干进来,五香的麻辣的原味的什么都有,尽拿这个来磨牙了。 “每天两卷啊,说没说抄哪几卷?” “没说,想来这个就由太太自己定夺了。” “心经一卷二百六十字,地藏菩萨本愿经将近两万字,都是一卷这能一样吗?” 说着话沈婉晴又撕下一条牛肉干来,嚼吧嚼吧想出个法子来:“你去书房挑几卷字数大几千的经书出来,晚上避着些人送到珍姑奶奶那儿去。什么都不用说,送过去就行了。” 珍璇这人太精明市侩了,可又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精明全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就并不惹人讨厌。 沈婉晴蛮喜欢跟她打交道,两人一码是一码,我给你什么你还我什么,用不着谈什么情分不情分,简单干脆没有一丝丝负担。 今年大军出征,除了筹粮筹饷还有多少东西都要置办,光是沈婉晴从辽东那边进的药材就比去年多了三倍都不止,沈文博和珍璇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她眼下对自己的事当然是更加上心,该怎么做她会明白的。 果然,第二天沈婉晴给珍璇送过去的经书,就被以佟佳氏的名义送到钮祜禄氏的佛堂里去了。 第102章 “怎么样, 伤口不疼了吧。” “不疼了,你这金疮药是嫂子给你准备的吧,没想到便宜我了。” 这次出征明面上的主力是皇上率领的中路大军, 沿着上次打噶尔丹的路线大军压境正面推进,驻扎在原噶尔丹的驻地把已经逃到漠北的噶尔丹部继续往漠西逼退。 毓朗率领从火器营分出来的一部分精兵跟随石文炳和费扬古的西路大军, 日夜兼程翻山渡河往绕过噶尔丹部赶在他们前面到达昭莫多设伏。 因为是切断后路还要设伏, 拼的就是一个速度。 上一次出征毓朗还当了一把哨探,原以为这次跟着西路大军奔袭不是难事,谁知石文炳和费扬古两位统帅真是狠人, 赶路行进到后半程毓朗差点儿都要跟不上了。 到了昭莫多立马又要设埋伏点, 毓朗带的火器营最适合就是抽冷子放冷枪,当下石文炳把毓朗召到他跟前去, 只问了一句他还撑不撑得住。 人都到这儿了还能说撑不住的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顶下去啊。毓朗点点头, 石文炳见他心中清明,便让他把手里的人又分成了两拨, 一半留下来跟随骑兵一起冲击噶尔丹侧翼, 另一半由毓朗带领再绕到其后彻底切断噶尔丹回头的后路。 先是被康熙率领的中路军一路赶着进了昭莫多,进了昭莫多又被西路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 噶尔丹的人发现中了埋伏之后又拼死往后冲了几次, 想要冲出一条路往后撤, 都被毓朗带着火器营的人给压了回去。 前路后路都被堵死,很快整个噶尔丹部就全线崩溃, 骑兵溃逃没了章法反而踩死不少自己人。战后清点人数时一数, 起码歼灭噶尔丹的精锐一万来人。 最后一波往外冲的人或许是知道没活路了, 冲杀得特别凶猛。毓朗带着火器营都压制不住,打光了手里火药干脆收了火枪上马迎敌。只留少数人依旧守在峡口,不让漏网之鱼逃出去。 火器营到底组建的时间还短,平时操练又多侧重火枪火炮, 真上了马当骑兵用就难免有几个武艺疏松的被噶尔丹的骑兵冲散,毓朗就是这个时候替人挡住直奔面门而来的一刀受的伤。 伤在左肩,看着血次呼啦吓人得很,好在没伤到经络骨头只是皮外伤。 仗打完,阿克墩得着消息立马就拿着戴佳氏祖传的止血药粉和金疮药过来,黑着一张脸给毓朗包扎好,又把人推给佐领下的亲兵,这才又重新转身去收拾战场挑选战利品。 “来,把靴子给脱了。” “啊?” “参领大人原来不止伤了手臂还伤了耳朵啊,属下说让大人您把靴子脱了。” “脱鞋干嘛,再有两个时辰你还要带兵去追击溃军,有这个功夫你回你帐篷里睡一会儿去。” “这几年我在火器营你在太子爷跟前,即便身手没落下,平时的操练能跟我们是一回事?” 石文炳之前召见毓朗让他带领火器营断后,阿克墩本是想要跟他一起去的。没想到毓朗却把阿克墩和苏合、玛尔泰三人都留给冲击侧翼的骑兵,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半去收口子。 这种前后夹击包抄的战术,别看着是由上往下冲击的骑兵最威武,其实最较劲要命的还是收口子断后路的将帅士兵。 因为只要敌军发现自己被包了饺子,人性使然就会下意识的想要从来的这条路重新退回去。前面的路他们没走过且一定有大军在等着,往后撤只要能冲破包围就还有一条生路。 所以毓朗带的这一批步兵和火器营的人在仗打起来之后压力最大,不光要抗住噶尔丹部试图突破的骑兵步甲,还得防住已经崩溃逃散的散兵游勇,以防他们不要命胡乱冲击真给撕出一条口子来。 “今天要不是在石将军跟前我不好驳你的命令,说什么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至少也应该带上苏合和玛尔泰。你身边要是有他俩护着,这伤也不用受。” 毓朗跟随太子深得太子宠信,这事有好有坏。好自不必多说,坏就是他离火器营和自己佐领下的八旗兵太远了,真打起仗来身边亲随太少,出了事连个肯给他挡刀子的人都没有。 “说得好像他俩身上没挂彩一样,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我乃参领本就应该率先士卒才有底气号令底下的人跟我一起拼杀,我再多带几个亲随最好再养几个死士?那我还出京来干什么,倒不如留在京城你我都安心。” 断后收口子不是美差,真正能立功露脸的还是率先冲杀噶尔丹侧翼的骑兵和先登军。断后这种事也是典型的做好了是你应当应分的,做不好漏了口子放走了噶尔丹,事后算账挨罚就得排在头一个。 石文炳明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干,为什么还非要点名给了毓朗,还不就是因为毓朗是太子爷明晃晃塞进火器营的参领,不把这块硬骨头咬下来毓朗在军中腰杆子永远直不起来。 “带上你,带上苏合和玛尔泰,我要不要再把我佐领下所有人都带上,出了事你们一个接一个的替我挡刀,什么时候我佐领下的骑兵步甲都死光了,才轮到我直面杀敌。 况且这次回京以后,太子不会让我一直留在火器营,要么回毓庆宫当差要么另有安排。你们不一样,你们往后还得在火器营待下去,跟着我断后还是先登冲阵,你说该怎么选。” “得得得,你是参领什么都由你说了算,我不过白抱怨几句何苦惹来你这么多后话。” 阿克墩当然明白毓朗的意思,这次击杀噶尔丹虽然最后还是让他带着数十骑兵突出重围往漠西深处逃去,但冲阵先登之功他和苏合、玛尔泰还是立下了的,回京以后论功行赏自是落不下他们。 他们只有在火器营能稳扎稳打往上走,往后太子要用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所以毓朗把露脸的机会让给他们,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但阿克墩心里就是觉得不得劲儿。 “你是我们的佐领,咱们这一佐领这些年过得够坎坷的,好不容易等到你成家有了大奶奶理事,咱们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这次随圣驾出征,咱们族里的人都放心得很,还不是知道甭管咱们这一趟出来回不回得去,家里老小都还有人兜底有人管着。” “出门前你嫂子都跟我说千万保住了你这条命,要不然咱们赫舍里家这一支的佐领往后落在谁头上就没准儿了。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啊,我们可都还舍不得。” “那就更不用怕了,没了我不还有你们大奶奶。她那人厉害得很,没了我照样能扛得住一片天。” “胡说,有你在大奶奶才用心操持佐领下的这些杂事,没有你在她何苦跟族里那些难缠的打交道,谁生来就喜欢自讨苦吃不成。 快些快些,我看看你脚底磨出来的泡,得趁现在赶紧挑了,要不然等明天你肩膀没事脚就该走不了路了。” 阿克墩说着话继续催促毓朗把鞋靴脱了,一路奔袭好几天没正经休息,刚到地方又狠狠打了一仗,脚下磨出来的泡从疼到不疼毓朗确实是没感觉了。 “那你找伙夫弄桶热水来,好几天没脱鞋我怕熏着人。” “你就瞎讲究吧。还催我去休息,摊上你这么个大爷我哪辈子才能休息。” 阿克墩嘴上嘀咕着抱怨,身体还是很老实地起身出去弄了一桶热水来,让毓朗这个少爷秧子龇牙咧嘴洗了脚擦干净了,才给他把脚底板连成片的水泡给一个个的挑了。 “哎呀哎呀,你轻点儿啊,刀砍我都没这么疼!别挤了行不行,不是把泡挑破就行了吗。” “不把泡里的浓水挤干净,毓大人是等着发烂吧。” 水泡挑破挤干净,把戴佳氏准备的金疮药撒上去,不用再包扎就这么光着脚晾着,等一两个时辰干了就能穿袜穿鞋,没两天就能结痂好了。 在外打仗没法讲究,毓朗要不是受伤了这会儿恐怕连单独的帐篷都分不着。帐篷里位置也不大,阿克墩和毓朗在里面说话,站在外面的石文炳和身边的军师都能听得清楚。 没打扰帐篷里的人,石文炳没进去又带着军师和亲随往远处无人的地方走了。 “这次回京,索额图怕是更加压不住毓大人了。” “要的就是他压不住,他也算争气,之前本帅最怕让他带人去断后他不愿意,要真是那样……” 石文炳不喜欢索额图也不曾跟他结怨,因为在他眼里索额图就是个炸药桶,有用的时候能炸死明珠,拖后腿的时候也很容易炸死太子。 自家跟沈家、沈氏和毓朗的赫舍里家都有交情,在他看来往后最好的局面是毓朗渐渐取代索额图在赫舍里这一脉的地位。 太子是需要石家这个臂膀,但光有一个石家不够,赫舍里家最好是不要倒台,即便有朝一日继位登基,同为外戚的石家和赫舍里家之间需要互相制衡甚至走到对立面,也远比只有一家独大来得安稳得多。 “就是还太年轻了,才哪到哪儿就这样了,那要是像咱们驻守在福州的时候可有得苦头吃了。” “你别笑话他,当年我招你给我当师爷,是谁在军营里住了两天就要收拾包袱回家的?” 毓朗喊疼喊得是有点儿唬人了,本来石文炳是想要进去跟他说说话,听见这动静也就没进去。 “年轻好啊,年轻就代表还有许多年可以用,比咱们这些都要成老头儿的要强多了。太子跟前得有这么一个人,有他和沈氏在太子妃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夜晚的营地里还算安静,帐篷里阿克墩给毓朗把脚底的水泡弄好,就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去了。 阿克墩一走,毓朗哎哟一声躺到在简易铺就的地铺上动都不想动,没多会儿也睡着了。 第103章 “万岁爷, 京城的奏折送来了。” “拿过来吧,看看太子今日又给朕出了什么难题。” 要不然说有时候道理不止是一个人的呢,太子被毓朗远程劝住之后闷闷不乐找石琼华开解去了, 这边康熙一听他的好儿子送了奏折过来也难受。 朝廷里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万岁爷不在太子当家, 他们哄太子跟哄傻子一样。什么跟六部主官和议政大臣商议之后再把奏折送往御前, 人家那都是变着法的把太子往前面拱。 跟索额图那种明刀明枪还不一样,这些人里面起码有一半儿是明珠的人,剩下一半或是真的想巴结太子, 或是不想在康熙不在京城的时候惹出什么麻烦, 就想和稀泥等皇上回来。 总之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一致的:江山是他们爷俩的, 好不好该怎么办让他们爷俩去定, 咱们别瞎掺和。 胤礽不蠢甚至很聪明,但跟底下这些人精儿似的文武百官比起来, 实在是太嫩了些。 他贴在奏折里的小条条很明显都是他的意思, 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什么事都能想到一块儿去,太子的小条子里把他的优缺点都暴露无遗, 这要是人在跟前儿还好说, 康熙把儿子提溜到自己身边,该夸的夸该骂的骂, 想怎么着都行。 可现在不是见不着嘛, 还因为胤礽是监国的太子康熙憋了一肚子气还不能传信回去骂儿子, 或者明着跟他说让他别再贴这些小条条了,就只能自己闷着生气,连打了胜仗都好似没那么畅快开心了。 “太子爷对万岁爷您是一片孝心,奴才听来送奏折的侍卫说, 昨日之前太子每夜都必定要忙到二更天之后才休息。” “真要是有孝心就当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他才多大岁数就这么胡来,现在年轻什么都觉察不出来,等日后年纪上来了就该受罪了。” “真到了那一日,万岁爷您再拿这事出来跟太子爷说,到时候也不知太子爷是个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就他那个犟种能有什么反应。” 康熙随手拿了一封奏折打开,忍不住咦了一声,随后又拿起另外一封发现还是没有,这才看向梁九功:“你这老奴才还学会跟朕打哑谜了,方才你说太子昨日之前必定忙到二更天,那昨日他干什么去了。” “回万岁爷的话,近日陛下率军打破噶尔丹的消息传回京城,太子爷心中高兴,昨日起了兴致让宫中侍卫做了准备,今日一早出城围猎去了。” “混账,朕在这儿餐风露宿打仗,他一个监国的太子出门打猎玩儿去了,他倒是有这个胆子。” 康熙一听这话都气笑了,顺手又拿了一本奏折打开,这回有小条条了,折子里奏报的事情简单太子的小条子也写得简略干脆十分到位。 康熙见状又连着打开好几个折子,原来折子被胤礽分成了两部分,请安折子和小事胤礽之前怎么办现在就还怎么办,大事和决断不了的事才不贴条子直接给康熙这个皇阿玛送来。 意思很明确您是皇上是万岁爷是皇阿玛,朝廷大事您说了算,我是储君是太子是您儿子,家里的小事杂事我帮您办了,大事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之前那么做是因为战事未定,他身为在京城监国的太子理当为皇父分忧。现在打了胜仗没什么大事了,朝政之事自然都要归还皇父。至于他这个儿子,因为替皇父和将士们高兴出去打个猎,也算不上做了什么错事。 “这小子,哪里学来这么一套油腔滑调的招数。他是朕的太子,难道朕还会提防他不成。年纪不小心思还挺重,等回去了朕得好好跟他分说分说。” 说这话的时候康熙是板着脸的,梁九功和康熙近前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看得出来,万岁爷此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挺开心。 梁九功更是放下心里老大一块石头,这些日子他可是亲眼看着皇上批阅奏折的心情越来越差,他明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也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身为皇上的心腹太监要是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跟太子联系,甚至告诉太子皇上的喜怒,那自己这辈子也就算是活到头了。 好在太子自己反应过来了,不管是谁告诉了太子什么还是太子自己想通了,梁九功都觉着只要能一直这么机灵下去,太子之位就没什么不稳当的。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给太子留了这样的话,不过她眼下也的确没心思琢磨这些。 京城之外的事沈婉晴一概不问,即便自己马帮里的人进出京城格外频繁,只要沈宏世没差人给自己送消息,这些人这些事她也是不问的。人只能管自己该管的事,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了舒服很多。 更何况过完端午之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沈婉晴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沉起来。明明那两个月吃胖的肉肉都减下去了,可不管是走路还是干点儿什么,还是变得越来越容易累。 为此沈婉晴专门在西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铺了厚厚的柔软的羊毛毯子做了个瑜伽房。 每次做拉伸运动的时候都把门窗关严实,就她自己一个人在里头捣鼓。东小院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奶奶在运动,可就在屋子里到底怎么个运动法儿,谁也不知道。 噶尔丹带着几十骑兵逃入漠西,中路大军和西路大军还要派人追击。其实众人都知道这次短时间恐怕是追不回了,不过因为这一仗打得很顺,所以大军稍作停留也不是不行。 尤其是西路军来的时候奔袭太狠,伤亡不大却着实累得够呛。派出精锐去追击寻找噶尔丹和其残部的踪迹,其他人就能原地安营扎寨修整些时间。 女婿暂时回不来,徐氏自然要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女儿。她的认知里肚子越来越大还有两个来月就要生了的女子,就该小心再小心。 平日里被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就行了,怎么还独自关上门来做什么运动,运动什么还得避着人,别再把自己给弄伤了得不偿失。 可这屋子里就一张厚地毯,地毯是波斯那边运过来的,除了大和毯绒细密紧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所以即便徐氏一百个不放心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女儿不过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放地毯,难道自己还能让人把地毯给扔了? “娘,您看完没啊,我都说我最近老实待在家里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就不信呢。” “什么都没干还把送子观音给太子妃娘娘送过去了,满京城多少求观音娘娘送子的人都灵验了,怎么就偏看中了你这一尊。” 女儿嫁人三年才怀上,徐氏对此是既开心又一百个不放心,为此她还专门去城外的香山寺里请了一尊菩萨回来,日夜三炷香一求沈婉晴平安生产,二求女儿能一索得男。 “你跟你婆婆关系怎么样我不管,可这次她请来的菩萨有用是真的,我还想着就让这尊菩萨保着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母子平安,这孩子还没生你就把菩萨送走了,这也太不讲究了。” “都说主子要奴才的命,当奴才的都不能不给。现在人家不过是要一尊菩萨罢了,您说我还能真的不给啊。” 沈婉晴一口一个奴才,面上却没有半点恭顺恭敬的意思,听得徐氏眼皮直跳。 女儿出嫁三年时间,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沈婉晴没嫁人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好似眼前这个女儿生来就是这幅模样脾性,嘴上说着君臣父子,眼里全是桀骜不驯。 “你别拿这个话来堵我的嘴,虽然你小时候我待你不如你大姐那么多,可你到底是我生的,你是个什么性子我看得出来。要是你真不想给的东西,便是太子妃想要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拿出去。” “所以啊,太子妃想要我也愿意给,这菩萨让她请去毓庆宫就没什么不好。我们都是太子一党的人家,您难道不盼着东宫早日生出孩子来。” “皇上亲征噶尔丹旗开得胜,您说要是这个时候东宫能有人怀上个孩子,这孩子是不是特别有福气来得特别是时候。” 沈婉晴当然知道石琼华是真的着急了,她身为太子妃管着毓庆宫,要是东宫老这么没动静没孩子,即便外朝明珠和大阿哥不拿这个做文章,她自己的压力也是一天大过一天。 所以送子观音进了毓庆宫立马就被石琼华放到配殿佛堂里供着,还专门吩咐下去,毓庆宫的几个侍妾格格都可以去上香请愿。 石琼华现在像极了那种急需出成绩给老板看的分公司领导,别管业绩是谁做出来的,只要能有一个就行。是格格还是阿哥也都无妨,有一就有二,现在一个都没有哪里还敢挑拣什么。 但事情哪有那么巧合,直到圣驾回京毓庆宫里也没传出太子妃或是侍妾格格们有孕的消息。 倒是沈婉晴的肚子又长大了一圈,看得从马上下来站在府门口的毓朗直勾勾的看了她良久,才小心翼翼走上前轻手轻脚抱住沈婉晴。 “我才出去三个月,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三个月还不够啊,我听说你们之前都有大军先行开拔回来了,怎么就你们回来得最晚。” “大奶奶,从今往后我大概能天天都在家里住了。” “啊?什么意思啊。” “噶尔丹被活捉了,过阵子万岁爷就要论功行赏。” “这消息怎么没有提前传回京城啊,真抓了?谁抓住的啊。” “我。” “谁?” “我。我带着阿克墩和一队火器营的兵捉回来的。” 五月在昭莫多打的那一仗,六月中旬圣驾才正式回京。中间这段时间这么多人留在那儿就是想把噶尔丹给抓回来,谁知这狗屎运居然被毓朗给撞上了。 第104章 “大爷, 一等公府差人送了东西来,还有请帖。常泰大人下个月在家中办赏菊宴,请您到时候务必赏面。” “就只有给你家大爷的帖子, 没有我的啊。” 自从随着圣驾回京噶尔丹被活捉的消息传开之后,往家里送礼送帖子的人就没断过, 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车马盈门门庭若市沈婉晴这才切身感受到了。 原来立了老大的战功是这种待遇啊, 怪不得从古至今即便先登陷阵很有可能丢了性命,却还是有这么多人愿意前赴后继扑上去。 真正实现跨越阶层跃迁要么靠几代人认真且足够幸运的经营,要么恰逢乱世建功立业, 要么就得赶紧趁着现在还有仗打赶紧立功, 要不然再往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立军功的机会了。 “回大奶奶的话,一等公夫人派人送了好些人参肉桂和适合小孩儿穿的衣裳鞋袜和玩具过来。” 来送东西的是常泰的夫人瓜尔佳氏跟前的嬷嬷, 本来乌尔衮是要带人进来给沈婉晴磕头请安的, 但人家连连摆手称不敢。 说是知道沈婉晴临盆在即不敢扰了她休息,把东西送到又去了佟佳氏跟前磕头请安, 之后便走了。 “瞧瞧, 都盼着我给大爷生个儿子呢。” 送来的衣服鞋袜和玩具一看就都是给男孩子准备的,其中还有几件婴儿穿的旧衣裳, 一看就是瓜尔佳氏特地放进来取个好兆头的。 比起后世给准妈妈送礼物, 什么东西都要挑选中性一点的颜色和样式,眼下瓜尔佳氏对于希望沈婉晴能生个儿子的祝愿,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 “一等公夫人当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之后隔了七八年又生了两个女儿。近几年宗室和世家有人娶妻嫁女, 足够有脸面的都很愿意请她去做全福太太。” 这个沈婉晴当然知道,当时太子迎娶石琼华的时候,十个送亲太太里面就有瓜尔佳氏,她可是站在宗室福晋们之后的第一顺位, 而自己当时还只是个被硬塞进去的关系户。 “那看来当年我们俩成亲的时候,大爷的脸面还不好使。” 那年给自己和毓朗做全福太太的几人都是赫舍里氏族里长辈,但那时候的赫舍里家还没资格让瓜尔佳氏来当全福太太,甚至一等公府连主子都没来一个,只派了大管事把贺喜的礼给送了来。 “都是多亏了大奶奶有本事,爷和咱们家的日子才过得这般红火。这几年要是没大奶奶替我撑着这个家,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了。” 毓朗把沈婉晴手里小孩儿玩儿的弓箭接过来,又招手唤来青霜和绛雪把瓜尔佳氏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全部拿走放库房里去。 这个时候了孩子都要落地了,还来说什么是男是女有什么意思。要按着毓朗的想法,只要崽子是自己的就怎么都好。 “你少嘴甜,我看当初大爷在护军营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佐领下的事用不着你管,身上有差事走出去谁见了你都要叫声爷,从来不用愁银子够不够花,高兴了买把刀不高兴找苏合他们喝顿大酒,那日子多舒服啊。” “本来都想不起来了,被大奶奶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想了。” 怀孕到最后这两三个月除了肚子大得连弯腰都困难,对于沈婉晴来说最不舒服的就是坐久了就腰酸腿胀,那滋味说不上特别难受但就是很烦人。 毓朗说着话一边顺手把沈婉晴的腿捞起来架在自己腿上,脱了绣鞋把她微微发肿发胀的脚背握在手中揉捏按摩。 “嘶,轻点儿轻点儿,你要说什么你直说,你别献这种殷勤我消受不起。” “大夫专门嘱咐了说这两个月要多给你按摩,要不然越到后面肿得越厉害,等最后连走路都困难了还怎么生孩子。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昨儿个专门跟大夫学过了的。” 毓朗才不承认自己不好拿上台面的小心思,自己立了大功回来肯定要摆酒摆宴,这些都有家里安排用不着自己花钱,但这么多同僚好友总不能老在家里吃。 之前还没到京城的时候阿克墩就已经跟自己提过,说今年京城新开了几家好酒楼,到时候必定要找个时间过去搓一顿好的,跟他们出去总不能还让他们花钱。 但毓朗现在手里的银子都是有数的,之前跟随大军出京,沈婉晴除了给毓朗把金创药、伤寒药之类的东西准备齐全,还额外给他缝了好些银票和一指宽的金条在里衣衣裳内侧。 都知道在打仗和生死面前金银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有总比没有强。万一,就是出现了那种万一的情况,差这点儿金子银票就能救命偏偏手头没有,那不得怄死啊。 说这话的时候沈婉晴正坐在灯下看雪雁给毓朗把金条往衣角里缝,毓朗则老老实实坐在另一边拿着小锤子给沈婉晴敲核桃。怀孕以后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吃几个核桃,只要毓朗在家的时候这个活儿都是归他来干。 现在人安然无恙回来了,之前缝进去的银票和金条又都拆了出来。毓朗本来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直到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要花钱请客才想起来自己兜比脸干净。 “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钱,既然这些银子没用上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我昨儿就让账房那边兑成散碎银两和银票拿给长禄收着,这笔银子你可劲儿的花,花光了为止。” “该大爷请客的地方别小气,就有一点儿你得给我记住,莫贪杯别着了旁人的道儿,万岁爷封赏之前不许出岔子。” “那肯定不敢多喝,大奶奶跟前离不了人,我就中午跟他们约着出去见一见,下午就回来了。” 得了沈婉晴点头毓朗很是潇洒了一阵子,不光做东到处请吃饭,还找木格牵线从他叔叔手里新买了两把刀。 直到兜里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朝堂之上也终于把这次出征该怎么封赏给定下来,太子才把已经玩野了心的毓朗叫回毓庆宫。 圣驾回京之前,太子在抓到故意散播假战报的几个人里,挑了一个已经被打得半死的送到明珠府上去。 转过天来,之前一直暗戳戳跟胤礽这个监国太子唱反调的官员,一个个都转了性子变得格外乖顺,直到圣驾回京他也没再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就连康熙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只是从胤礽手上把那几个散播流言的人要了过去低调处死,这事就算是遮过去了。 一来明珠跟索额图一样还有用,杀了个明珠非但没有用说不定还会有反作用,那就不必为了一件事处置了他。 再说要是真的为了这事把明珠给处置了,太子的威望不就更大了,乾清宫那边眼下显然并不打算拿明珠的脑袋来给毓庆宫抬点儿。 况且这次出征大获全胜不说还把噶尔丹给活捉回来,这对于准噶尔汗国来说算得上致命打击,准噶尔势必要乱上一段时间,过后还能不能缓过一口气来更是难说,即便日后还有仗要打,整个态势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种朝堂民间都在庆祝欢喜的氛围下,康熙是肯定不会让明珠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扫兴。即便要处置,也得等过了这一阵子再另找一个由头来罚。 “明珠是个人精,这些年与其说他支持大阿哥,不如说他从始至终忠于的都是皇上。” 皇上需要一个可以跟自己这个太子制衡的大千岁,明珠便竭力把胤禔捧上来。 甚至皇上的确只是想要给胤礽找一块磨刀石,甚至是想要明珠真正做这块磨刀石,胤禔只是表面上这层布,等日后太子登基继位,胤禔还能留给胤礽来施恩继续用。 只是明珠起了私心,想要用磨刀石把胤礽这柄刀彻底磨断,顺势把大阿哥这层布彻底贴在他自己这块磨刀石上,到时候若大阿哥能继位,他明珠便是独一份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 “太子爷的意思奴才明白,明珠大人和索大人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奴才还年轻还有很多需要历练的地方,哪敢跟两位大人拿来比较。 奴才这次抓着噶尔丹也实属意外,不能因为这么个意外就把奴才往高处捧,没有那个金刚钻,去了上面说不定也得掉下来摔死。” 明珠所作所为是皇上的意思,索额图有已经湿了鞋没法再上岸,依着胤礽的打算自然是继续把他俩推在台上互相争斗更好。毓朗还年轻,不该这个时候下场。 而毓朗此次能把噶尔丹活捉回来,说实在的的确有点儿超出胤礽的估计了。按照他的安排毓朗此次出征只要能安稳回来就行了,断后的任务做好就足够他论功行赏。 本来太子是想要把他调去兵部历练几年,亦或是去步军统领衙门都可以。现在可好,去哪儿都不大合适了。他的功劳去了这两处起码也得给个兵部侍郎或是统领衙门的左右翼总兵,要不然配不上他立的功劳。 但毓朗今年才二十一,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把人放到那种位置上去,毓朗的话说得没错,真放上去了不是宠信反而成了祸事,用不了多久他就一定会被底下那些老狐狸坑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可到底是委屈了你,这么大的功要是再晚几年立就好了。” “主子爷,您真把噶尔丹当萝卜白菜呢,就长那儿也不挪窝,咱们想什么时候过去薅就能把人薅回来啊。” “得得得,孤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孤还不是替你鸣不平。这么大的功劳要换做老大得了,满天下都得知道本朝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大千岁。偏偏如今你得了,这都回京城多久了,皇阿玛那边也不曾召见过。” “明儿就是封赏大典,到时候奴才就站在几个统帅身后,该给奴才的赏赐又少不了,眼下召见不召见的没什么区别。” 第105章 孩子生下来, 沈婉晴觉得这么个咿咿呀呀的小玩意儿特别不对劲,除了确实是个小孩儿之外,他更像一个加速器。 明明只是多了这么个小不点儿, 自己和毓朗的日子却都过得比以前更快了。 沈婉晴没自己喂奶,一是按着眼下的习惯赫舍里这样的人家都备着奶娘, 二是她自己对这个东西也没什么执念。 三碗药喝下肚退了奶, 沈婉晴半躺在榻上送走刚给自己揉完肚子和胸腹收拢紧致的嬷嬷,虽然还残留了一点点疼,但除此之外整个身体由里到外的轻松, 都让沈婉晴觉得这个选择果然没错。 毓朗这次是带人活捉的噶尔丹, 至今噶尔丹还不知关在京城何处囚禁。这对整个准噶尔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康熙给的爵位和赏赐自然也很大方。 据说那两个皇庄都是早些年抄了两个老王爷的家抄没的产业, 这些年一直是由内务府管着。 这样的庄子基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够大位置够好, 里面不光有田产和庄院还包括山头河段,要不然不能就不可能归了当年的老王爷们。 沈婉晴还没来得及去庄子上清点产业和庄子上的佃户与家丁就生了, 这事就只好暂且拜托给因为打仗, 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京城没走的沈婉澜,让她带着房良过去先打点料理着, 等自己出了月子再去看看。 给毓朗的这两个庄子, 比给西路大军两个统帅石文炳和费扬古的还要好,但与之相对的便是那两人不光升了爵位还得了更高的官职。 费扬古晋一等公, 授予内大臣一职并领侍卫内大臣, 领侍卫内大臣每旗只有两个名额, 非特别皇上特别亲信的宗室勋贵或大臣不能担任。此外费扬古仍掌兵权,仍旧负责西北军务。 而石文炳从三等伯晋升为一等侯,授予内大臣一职并领侍卫内大臣。因为石家的特殊性康熙没有把兵权给他,而是晋升为内阁学士兼议政大臣, 等于从武将的班子里把人提出来塞进文官顶流里去,说是出将入相也不为过。 这么一来,毓朗这个二等子的爵位和正黄旗参领的升迁就显得不怎么扎眼了,毕竟军功换来的爵位和赏赐都没少你的,但实差却是一点儿都没给,对此就连一直心中惴惴的索额图都松了一口气。 这里头固然有毓朗太年轻,还担不起重任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毓朗是太子的人,皇上怎么会放心把毓朗这么一个年少有为还有军功的人一直放在军中,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是以他还是安心回正黄旗待几年更好,参领之上还有统领和副统领,不怕毓朗折腾出什么乱子来。 这个位置承上启下,既能跟上面的旗主统领联系又能跟底下的佐领旗人兵卒时常相处,时间久了整个旗务和民情自然没有他摸不清楚的。 有这么一个人放在太子身边,也算是万岁爷对太子的精心布置。只要太子日后能平稳继位,毓朗这么个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勋有功勋的心腹,到时候太子爷用起来可太顺手太舒服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毓朗这次不是吃亏而是赚大了,至少他现在这么微妙的身份下不管是太子还是万岁爷都是想藏着他,压着他也是为他好,不想他风头太盛成了出头的椽子折在半道上。 封赏大典之后赫舍里家的门槛又被不断上门来的客人给生生踩薄了,而正好踩着他阿玛封爵升官这个坎儿出生小崽子,自然就成了摆宴请客最好的由头。 从洗三到百天再到周岁,再加上中间还有中秋、冬至、过年和又一年端午,等到又是一年七月二十,赫舍里家小少爷毅安的周岁宴还是办得特别热闹,来的宾客也特别多。 沈婉晴抱着刚刚去正院抓周,没多会儿就哭唧唧只能抱回来的小崽子哭笑不得。 “要不你再把他抱走?这会儿你不让他抓着他肯定还要哭。” “我抱着他去前院待客啊,你也不怕那么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吓着他。” “他是胆小的人吗,前几天是谁去厨房抓着鳝鱼死活不松手,非要把那滑溜溜的东西带回来养着的你忘了。” 说到这个毓朗也头疼,自己小时候再顽皮也不至于非要抓着鳝鱼玩吧,怎么这小东西一点儿害怕都不知道呢。 “我抱抱我抱抱,我再抱他一会儿就让奶娘把他带回他自己屋里玩去。” 别的小孩儿抓周,是把人放在桌子上满桌爬,抓到什么算什么反正都是能找着吉利话来。 就这个小崽子非跟旁人不一样,死死攥着毓朗的衣襟不松手,他阿玛要敢使劲儿他就能哭得震天响。 奶娘想把孩子抱过去哄一哄,看看是不是尿了或者是饿了,却被小崽子一边哭一边嘟囔着不、不给拒接了。 沈婉晴本来是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见毓朗和奶娘都搞不定这才从毓朗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接过来的时候特别好,崽子特别给面子说是让娘抱抱立马就松开攥着毓朗衣襟的手,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往娘怀里拱,跟个小猪崽子一样。 可等沈婉晴想要把孩子往抓周的桌子上放时,本来好好的孩子又紧紧攥着沈婉晴的衣裳不松手了。 好在一旁专门主持抓周的人脑筋灵活转得快,当即就换了一个说法来夸,说是小少爷今日抓周抓的就是大爷和大奶奶,这辈子靠着阿玛和亲娘就什么都有了。 话都是说的喜庆话,过滤一下其实还是说这小崽子命好,毓朗和沈婉晴两人都能干,这孩子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也能享一世富贵。 沈婉晴本来觉得这不就是在说毅安这孩子生来就是个啃老的料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啃老就啃老吧,这么大一份家业他能啃明白就挺不错的了。 崽子被他阿玛抱着立马就安静下来,自己含着自己的肉手嘬得专心。但他阿玛就不能作势要给他往奶娘怀里递,稍微松松手小东西就哼哼唧唧的撅着屁股往他阿玛怀里钻。 看着儿子打定主意今儿就非得在自己或者沈婉晴身上扎根,毓朗长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示意沈婉晴自己去正院招待各家女眷,自己则扛着儿子往前院去了。 按理说沈婉晴如今已经是二等子爵的夫人,是有品级的命妇。但一来家里的称呼已经叫惯了,二来佟佳氏这个老太太还在,小辈儿没道理非得在家里逞这个威风。 所以去年爵位封赏下来之后,毓朗就专门叮嘱过乌尔衮和房良,让他们告诉家里人不用改称呼称谓,以前如何以后就如何。 唯一变了的就是宅子外的牌匾和石狮子的制式,都改成了二等子爵府邸该有的规格。这是规矩不能逾越也不能不变,不然就是失礼于人。 “奶奶,太子妃差人送了东西过来,还专门嘱咐了不要声张,东西是高公公送来的。” “从侧门进来的?” “是。” “把人带到小院子那边去好生伺候,我这就过来。” 高来喜是太监内侍,太子妃又不欲高调,那就只能把人先请到小院子里坐下。今儿这日子太子妃送赏赐来不出奇,意外的是怎么非要这么低调行事。 今日是毅安的周岁宴,舒穆禄氏和抄经抄了大半年的钮祜禄氏都露面待客,再加上还有徐氏和自己亲嫂子秦氏都在,沈婉晴小声跟她们交代过几句便转身往小院子走去。 “奴才给大奶奶请安,今儿是大奶奶和哥儿的大喜日子,奴才厚着脸皮也来沾沾喜气,大奶奶千万莫怪。” “高公公说这个话是不是太见外了,上个月我出城打了几只黄羊和狍子回来送去毓庆宫,可还专门嘱咐毓朗了要公公留上一只,公公不嫌我送去的东西浅薄,我又怎么会怪公公今日过来得不该。” “是是是,是奴才嘴拙不会说话,大奶奶待奴才们一贯很好,奴才知道好歹。” 都是巴结,谁是巴结了转头就要啐一口臭太监的,谁是带着几分真心把自己当人看的,高来喜这么个人精会分不清? 他从荷包里拿出老大一个纯金打的长命锁递给沈婉晴:“今日不能白沾了安小爷的光,这长命锁……” “这长命锁我就替毅安收下了,多谢公公想着他。今日他被他阿玛抱到前院去了一下子过不来,今儿公公过来是找我进宫的吧,咱们先办正事,日后有时间公公再来家里看毅安。” “好好好,大奶奶想得周全,都听大奶奶的吩咐。” 沈婉晴双手接过高来喜送的长命锁,这么大个金坨子挂在孩子身上不现实,毅安这一年也收了不止一个长命锁,要是都带上能把孩子给勒死。 这些长命锁金的银的玉的什么都有,沈婉晴让人专门做了个漂亮匣子来放,匣子平日就放在毅安的床尾天天陪着孩子睡。 高来喜送的这个沈婉晴自然也嘱咐春纤放过去,高来喜见她对自己送的东西半点儿不区别对待,心中又添了几分满意。 进宫的一路上更是说了一路的好听话,差点儿没把沈婉晴哄成傻子,直到进了毓庆宫才收敛的脸上的笑意。 毓庆宫里还是老样子,规矩威严、宫里的人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官员都规规矩矩恪守礼节,今日一身银红氅衣金镶彩宝头面的沈婉晴从踏进毓庆宫那一刻起,就成了最浓墨重彩最显眼的一抹亮色。 这一抹亮眼从毓庆宫门口沿着回廊穿堂过殿,惹得住在配殿里的侍妾格格也忍不住走到门边远远张望。 石琼华从今年过完年起就给自己换了个住处,本来和太子同住一个后殿的太子妃,把自己的起居搬到了隔壁配殿。就是为了把地方给整个毓庆宫的女人都腾出来,看看谁能有本事再怀上一个。 第106章 “今儿你家安哥儿周岁宴, 难为你还要到我这儿来听我说这些。” “搁在平日娘娘也不会心情这么差,您不会跟我说这些话,我也没胆子跟您说这么多。” 石琼华狠狠哭过一场, 连妆都哭花了。露出精致妆容底下有些暗淡无光的肌肤,整个人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 不过刚刚进门的时候眸底的那股压抑和偏执这会儿不说完全没了, 起码好了一半还多点儿, 可见这一场哭还是有用的。 “你看出来了?也是,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假的,怀不上孩子这事都快成我的心病了。那阵子我甚至都不能想起你, 你生了毅安我心里替你高兴, 等高兴完了我又嫉妒。” “真奇怪,石家和宫里这一两年陆续也有孩子出生, 就连乾东五所那边大福晋又生了个格格, 我这心里都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别说大福晋,就连去年毓庆宫里怀上孩子的两个侍妾石琼华都没生一丝嫉妒之心。 不是她生来大度, 而是她从知道自己要当太子妃的那一天起, 就知道自己该在意什么不该执着什么,若非要在男女和子嗣的问题上较真儿, 到最后只能是自伤自苦。 “可一想到你有孩子了我这心里就酸溜溜的特别不是滋味, 我知道是我不对劲儿,又怕见着你控制不住拿你撒气, 才那么久没召你进宫。如今实在撑不住了, 却又只能靠你来替我纾解。” 人就是这样, 要么一直亲亲热热要么疏远过了这心里就难免会留个疙瘩。 石琼华疏远沈婉晴那一阵子正好在过年,沈婉晴七月生的孩子八月出的月子。 从八月往年底走一天比一天忙,再加上走西北的马帮生意红红火火,她自己手头也一堆的事要干。 石琼华不召见自己就不召见, 正好省了好些时间出来。别人问怎么没进宫去给太子妃请安,沈婉晴也一律用年底太子妃事多忙不过来给糊弄过去。 直到今年春上,自己带着桃花进宫给石琼华请安,外人其实没怎么看出来太子妃和沈家大奶奶还闹了这么一出。 反而是石琼华再见沈婉晴免不了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心里为何会有嫉妒她的想法,这对于石琼华来说并不光彩。 “那肯定是因为娘娘把我当自己人了,只有对着自己在意的人,才会在乎她好不好有多好。 人就是这样的,盼着身边的人好,又盼着身边的人别比我好太多。反倒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他自己个儿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害怕兄弟过得苦,更怕兄弟开路虎。这是一句调侃甚至略带嘲讽的玩笑话,但沈婉晴一直觉得这并不丢人。 人心人性就是这样的,只要能像石琼华这样,知道自己有情绪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就不见自己少见自己,等这阵子情绪过了也就好了。 “我当你是知己,你却没拿我当朋友。我心里难受得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你在宫外却一点儿没受影响,你啊还是把我当主子恭维着,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说得沈婉晴愣了一下,她的确没想到自己装得这么好却还是被石琼华给看透了。不过也是,就像石琼华说自己的话,她也是如此聪慧又敏锐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娘娘看我看得真准,站在娘娘跟前我就忍不住要恭维您捧着您,总希望娘娘一想起我就都是我的好处,这样我才能过得越来越好。” “可我恭维娘娘,心里也的确想娘娘过得好。娘娘与我的身份差太远啦,您在您这个位置上我不敢与您做知己,做了知己便早晚有一天会失了分寸,到时候我说不定就保不住我的脑袋了。” 这话说得石琼华又兀自落下泪来,还不到二十的年轻姑娘,又不是出生就活在这四四方方能进不能出的紫禁城里,高处不胜寒嘴上说起来就五个字,真站上来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也就只有石琼华自己心里清楚。 沈婉晴话里的意思她又如何能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了才知道她没糊弄自己她是真的想自己好,却也是真的做不成自己的挚友。 “你说,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所以娘娘心烦难过都是正常的,您难过了就哭心烦了就跟太子爷撒气,把这些不痛快发出来就好了。”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今儿非得给我把这个心结说通了才行是吧。” “那哪能说得通啊,这不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了,多说两句娘娘心里舒服一点儿,也不枉费我今儿被太子爷托付进宫来开解您一场啊。” 朋友不朋友的,沈婉晴觉得自己来这么几年时间都没有一个朋友。非要聊这么凝重的话题太伤感情了,还不如聊她什么时候能生出个孩子更好点儿。 “太子爷这段日子忙得很,我都好些天没跟他说话了。” “太子爷的事儿我哪里敢胡说,进宫的路上高来喜旁敲侧击跟我说了,方才进毓庆宫的时候路过惇本殿我也瞧见太子爷了。” “隔着屋子,我看过去的时候太子爷在书房里皱着眉装得特像那么回事,可等我转过头就用余光发现太子爷在往我这边看,我跟娘娘打个赌,太子爷这会儿要么就在门外,要么就派人守在门外,您信不信。” “好了好了,什么赌不赌的,我可没准备好彩头给你。” 自己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石琼华知道,太子有在默默忍受自己莫名反复的情绪她也知道,沈婉晴这么一说石琼华脸都臊红了。 同一时间,从廊下走到石琼华屋外,隔着一道窗户正听墙角听得入神的胤礽听到屋里的话心中一惊,腿比脑子反应更快拔腿就跑,搞得跟他一起偷听的何玉柱也跟着跑。 主仆两个一溜烟从石琼华的院子里跑出来老远才停下,那慌慌张张做了贼的样子,看得正好路过的几个宫里都跪到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太子爷在自己的毓庆宫里干了什么,能跑出这种动静来? 胤礽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跑什么跑,自己是太子爷想听就听了谁还能拿自己怎么着?真是本来不该心虚的事莫名其妙心虚了一场,还真成自己的不是了。 好在就这会儿功夫,乾清宫来了传话的太监让胤礽去一趟乾清宫,这才给太子爷解了围。 沈婉晴进宫的事,乾清宫在她踏进毓庆宫的时候就知道了。如今前朝文武百官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的确是对东宫没有孩子出生这事盯得死紧。 康熙已经暗示过几回不要着急,但人是活的不是物件,即便自己是万岁爷也没法让所有人所有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这事还真就这么僵在这儿了。 “沈氏是个明白人,让她进宫来劝一劝也好,要不然钻进死胡同里了伤人伤己。” “万岁爷说得是,说来也是范御史多事。太子爷这成亲才多久就上折子来催,好不知趣。” “你这老奴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朕的面说朝廷官员的坏话。” 嘴上斥责梁九功好大的胆子,脸色却看不出半分怒意。康熙当然知道御史在多管闲事,但御史嘛要做的就是监察百官,不光是朝堂上的大事,什么夫妻不和子女不孝宠妾灭妻这些他们他们都能管都能上折子。 这一次若是因为御史上奏的是太子的事就出言斥责,那下一次还有没有御史上奏折弹劾类似的‘私事’就不好说了。言官的口子不能开得太大也不能管得太紧,这里面的分寸怎么把握难着呢。 “奴才知错,还望万岁爷饶了奴才这一回。” 主仆二人不过闲话几句谁也没当真,去毓庆宫请太子的小太监回来得不慢,紧跟着不多会儿胤礽也进了暖阁书房。 康熙往梁九功的方向极随意地瞥了一眼,书房里的人很快就都被梁九功带下去了。 这是去年打噶尔丹回来之后父子俩之间多出来的习惯,当时是康熙把胤礽监国那段时间写的小条条和奏折找了一批出来,一本本打开跟儿子说他做的决定错在哪里。 这些话哪里是外人能听的,哪怕是梁九功也不能。次数多了,曾经养在乾清宫关系极其亲密,后来搬去毓庆宫又因为康熙的忌惮和防备渐行渐远起了隔阂的一对父子,如今好似也慢慢找到了平衡之法。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 “谢皇阿玛。” 胤礽起身很随意的坐下,这个时候找自己过来必定是为了石氏和子嗣的事,胤礽对这事早就有准备,所以此刻整个人都显得特别自然。 果然,坐下之后没说两句话康熙就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外头那些官员天天那么催,听说太子妃还生了要你纳侧福晋的心,朕想听听你怎么想。” “儿臣不着急,之前儿子年纪不大,毓庆宫里不是没有侍妾怀胎,既如此便不是不能生。没养住只能说时候不到缘分不到,等哪天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至于侧福晋儿子暂且不需要,定下石氏为太子妃之前,那些大族世家谁不想家中女儿来争一争这个位置。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是别再起风波为好。” 侧福晋是主不是奴,有正式册封礼是可以入玉牒的,许多皇子王爷请封的侧福晋家世甚至不比福晋差多少。 太子要是纳侧福晋那这个侧福晋的地位就更微妙了,说难听些寻常郡王贝勒的正妻,说不定家世都够不上给太子当侧福晋。毓庆宫和整个朝堂局势好不容易稳下来,胤礽不想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孩子的侧福晋打破。 第107章 “大奶奶, 马嬷嬷下午过来了两趟,奴婢问她有什么事她又不说,只说等奶奶您回来了她再过来。” “除了咱们家福姑奶奶还能有什么事啊, 青霜姑娘不能这个都没想到吧。” “奴婢猜到了,不过主子的事奴婢不敢胡乱置喙。” “不是要你乱猜乱说话, 是要你借着这事看清楚道理, 过完中秋你就要成亲出府去了,可切记切记别犯福姑奶奶这样的错误。” 沈婉晴来这个世界满打满算快五年了,她今年虚岁二十五, 东小院里的几个丫鬟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今年年初春纤就已经嫁出去了, 嫁的是马帮里沈宏济的一个副手沈峰。也姓沈,亲戚关系跟沈婉晴已经出了五服。 家中困苦, 好在他自己有一身好武艺胆子又大, 十四岁那年进了马帮,二十一岁跟着沈宏济出盛京走西北的马帮。今年二十三岁, 比春纤小两岁。 走马帮的人要么家里给张罗很早就成家, 要么没人管一年到头大半年都在路上,说耽误就耽误了, 沈峰就是属于被耽误下来的这一波。 春纤身为沈婉晴身边的大丫鬟, 这两年不光管着后院的事,外面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她也多有经手。 马帮自然也一样, 沈峰身为沈宏济的副手难免要跟府里打交道,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可不就对上眼了。 为此春纤找了个晚上跪到沈婉晴跟前认错, 毕竟她是卖了身契的丫鬟,按照眼下的规矩来说她的生死全都得由主子来定夺。至于嫁不嫁人、嫁给谁这种事,就更加由不得她决定了。 按照习惯,沈婉晴这种世家太太奶奶跟前的大丫鬟, 即便是嫁人也都是该有大用。要么许配给男主子身边的管事或亲随,要么嫁给府中养的门客或者幕僚,为的都是拉拢。 但沈婉晴跟毓朗的关系实在亲近到没必要再拉拢什么,而毓朗至今也还没养门客幕僚,所以沈婉晴压根就没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看着春纤跪在自己脚边吓得直哭的样子,沈婉晴没有傻得去问她自己对她又不是不好,何必为了这点儿事就吓成这样。她跟自己说了,难道自己连这个都会不答应? 自己跟春纤之间的关系,和自己和石琼华是一样的。自己待她再好,她的生死本质上就攥在自己手中,她便永远都对自己存着那份畏惧之心。 沈婉晴并没有安慰她什么,只是让她再等几天。 等她先装作不经意问起毓朗碧云和青霜多大年纪,再把自己想要给几个大丫鬟找婆家的消息放出去,等到府里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了,才顺势把春纤许配给了沈峰。 这么一来,人人都觉得是大奶奶给身边的人恩典,绝不会想到是春纤先跟沈峰有了什么关系。 眼下这男女之事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是春纤先跟沈峰好上然后来跟自己讨这个恩典,还是自己先起意然后把春纤许配给沈峰,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春纤许配出去没几天,青霜便带着她的爹娘进府来。青霜的爹在外面铺子的柜上娘在城外庄子上,两人都是做的小管事,这几年沈婉晴经营家业有多好,他们自然就跟着也赚了不少。 青霜家里姓陈,陈家对青霜这个女儿看得很重。这次一看沈婉晴是真要给几个年纪大的丫鬟找婆家,就壮着胆子进来了。 陈家给青霜说的亲事是她一个表哥,一听表哥两个字沈婉晴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表哥是不是亲的,得知不是亲的之后才松了口气。 眼下堂兄妹同姓自然是不能通婚,但表兄妹之间成婚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亲上加亲,是一件常见且很好的喜事了。 她那远房表哥不是奴籍是个读书人,两家愿意结亲自然也是有相互看中的好处。 陈家看中女婿是读书人,女儿嫁过去之后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在身份上就全然不是一回事了,即便过得不好自家也能给女儿补贴。 那边看中青霜是从小在毓朗跟前伺候的大丫鬟,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只要能考中个功名,找找关系送能谋个一官半职。 青霜愿意嫁,沈婉晴当时就把她的身契拿出来给了她。只是她这门亲事到底跟春纤性质不一样,一提到福璇她就忍不住多嘱咐一句。 “大奶奶您还不放心我?我多机灵的人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人家看奴婢好,说到底还是沾了大奶奶和大爷的光。奴婢是什么稀罕物还能在人家跟前充大个儿?他是个读书人,他不嫌奴婢不通文墨就阿弥陀佛了。” “知道你聪明,我不过多嘴嘱咐一句。他是读书人你还是有靠山的人呢,大家成亲过日子没有谁高一等,你别看不上人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也别自轻自贱,这就最好了。” 沈婉晴叹口气,她是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通,就福璇能每一个选择都做错,还怎么都学不乖! 福璇在康熙三十一年嫁去荆州,这一去便是三年没有回京。每次佟佳氏给女儿去信,回信里从来都只说自己过得好。 佟佳氏怕女儿是报喜不报忧,每年年底差人去荆州送年礼的时候都要嘱咐再嘱咐去荆州的管事,一定要仔细看看福璇是不是真的好。 对此沈婉晴的态度一直都是佟佳氏爱怎么操心都可以,她不在乎府里年底这一笔支出的多少。您要愿意,甚至可以让去荆州的管事在荆州住上一两个月,看看福璇的日子过得到底怎么样。 从外往里窥探,自然是很难看出什么端倪。尤其沈婉晴的这个态度其实就表明了她不想管福璇的事,底下这些奴才看明白了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不会尽心尽力去探查福璇在董鄂家过得到底好不好、有多好。 直到今年要给毅安办周岁宴,二老爷赫奕早就寄信说要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提前两个月回来,争取能在家多待些日子,珍璇才主动给福璇这个妹妹去信,问她今年要不要回京探亲。 他们兄弟姊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聚齐过,这次要聚不齐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就说不定了。 况且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过完年就该摆六十大寿的宴席,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儿女们回京城聚一聚,陪老太太住上小半年,也算是让老太太开心一次。 六十,放在后世按照最新标准佟佳氏应该还在青年人的尾巴上,但现在的佟佳氏的确就已经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因为一辈子没吃过苦还算养尊处优,她脸上和手上的皱纹并不多,不细看的话只会觉得在她是个挺雍容华贵的富家太太。但只要仔细端详一番,就能看得出来她眼神里的衰老与浑浊。 沈婉晴还记得自己这个世界第二天,第一次见佟佳氏时她的样子。平时天天请安见面不觉得有什么,回想一下那一天,再看看如今的佟佳氏,她也不得不承认珍璇的打算有道理。 不趁着这一次团聚一次,下一次在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父慈子孝,父没了老太太还在,这种时候毓朗身为长孙肯定不能不表态,沈婉晴和毓朗私下一合计第二天就差人往盛京、福州和荆州都正式去了家信。 毓朗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事人,他做主把信送往各地就算是把给明年给老太太张罗寿宴的事给接了过来。 佟佳氏再没口是心非地说什么不必麻烦不必回来的话,而是早早地把舒穆禄氏叫过去,让她把西院的客房都收拾出来,就怕到时候两个女儿都带了姑爷外孙回来,府里不够地方住。 最先回京城的是珍璇一家四口,她这两年还是没能再怀上一个孩子,这次被奶娘抱在怀里刚满两岁的小男孩是傅广纳的妾室所生,孩子生下来就被抱到珍璇跟前养着。 算一算时间应该第一次回京探亲回去以后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因为什么沈婉晴没问也不打算问,珍璇这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张,沈婉晴没有必要多嘴多舌。 只是主动把芳仪从正院接回来,把后罩房给珍璇、福璇腾出来,好让她们姐妹回娘家以后,能有足够的时间多陪陪佟佳氏。 芳仪回来也没有住到小院子那边去,而是重新搬回钮祜禄氏的院子里。 今年春天宫里选秀,十四岁的芳仪参加了这次选秀。因为是元后族妹,又是毓朗的亲妹子,甚至高来喜还专门拜托了负责选秀的太监和宫女,芳仪进宫选秀的一路都有人照顾,十分顺利。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选秀那几天,秀女和宫外都在传说宫里的平妃病重,这次选秀说不定会再挑选一个赫舍里家的女子进宫,而这一次参加选秀的赫舍里氏女子除了芳仪,还有一个是索额图家的孙女。 人人好像都默认了皇上会再挑选一个赫舍里家的姑娘进宫,人人也都默认了芳仪和索额图的孙女就是奔着这个去的,只有芳仪和赫舍里自己家知道,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生了要把芳仪送进宫去的心思。 佟佳氏是舍不得,就如同当年舍不得福璇一样。论容貌福璇可比芳仪长得好多了,真要起了送女儿进宫为妃的心思,说什么也该是送福璇,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佟佳氏再怎么厉害再怎么精明再怎么爱好当个端水大师,对儿女后辈却不曾存过半点不好的心思。 在她看来进宫从来都不是好事,万岁爷的恩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里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在宫外跟丈夫不合还能吵能闹能回娘家,进了宫这辈子是好是歹就再没法子由着自己了。 所以芳仪选秀之前,已经不怎么管家事的佟佳氏专门把毓朗和沈婉晴都叫到正院去,来回嘱咐他们托人找关系让芳仪在第一轮就撂牌子回家。 第108章 “先吃饭, 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来催,人都回来了还怕没时间处理那点儿破事吗。” “怎么是这个态度,白天在前院的时候德……小姑父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吃饭吃饭, 边吃边说。中午被他们灌得就喝了个水饱,我都饿了。” 七月底的天儿还在夏天的尾巴上, 中午的宴席多是牛羊鱼肉, 好吃是好吃但多少有点儿腻人。 进宫之前沈婉晴就嘱咐过南枝和凝香,所以晚上的菜色大多爽口开胃。 放在坛子里跟泡椒一起腌制过的藕节切成小段,佐以辣椒和坛子里的泡椒清炒, 简简单单不需要再放任何调料, 酸辣爽口的味道就很容易上瘾。 甲鱼和五花肉一起清炖,调味的除了胡椒和盐也不需要放太多别的, 这道菜没有多少技术, 纯靠火候慢慢炖,只要甲鱼大小选得合适火候到位把肉给炖得足够烂糊, 味道就错不了。 再配上一道粉蒸肉、一道清蒸鳜鱼和煸得干香干香的一盘子小泥鳅, 晚上的饭菜就足够了。 屋子里还有点儿热,沈婉晴就让人把饭菜摆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自己没耐心等着葡萄藤一年一年慢慢长上来, 这都是前年让花匠从别处移来的。 在院子里搭了一架凉棚, 天气好的时候夜里无事,沈婉晴和毓朗就在这个架子下摆上桌椅, 弄几个下酒菜和一壶酒。有话说话没话吃菜, 酒菜吃完夜深了, 白天忙碌一整天的疲惫也能散下去不少。 今日白天忙了一整天,下午又往宫里折腾了一趟,毅安被沈宏世带走了东小院难得安静,毓朗一点儿也不想去管福璇那点子破事。 饭菜上齐, 毓朗先执壶给自家大奶奶把酒倒上,夫妻两个特豪迈的连干了三杯,沈婉晴才夹了一筷子藕尖到他碗里。 “慢慢吃别着急,我让常顺把院门关上了,没人能进来。” 听了这话,毓朗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年他身为活捉噶尔丹的大功臣,实在已经听了太多太多恭维话。 再加上长子出生的时间又这么巧,人人都道毓朗命好,好得这一年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 好归好,但好得过了头也不行。毓朗现在就特别不愿意应付人,要是可以他就愿意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什么事都不操心就最好了。 “人心易变,这话大奶奶最爱说。这话本不错,可我以前总觉得倒也没那么易变,或许是大奶奶在这件事上太……” “太偏执了。” 毓朗有些犹豫,沈婉晴已经把话给接了过去。毓朗跟自己不一样,他再怎么着年少丧父生了变故,这个家里总归亏待不到他头上。 西院以前那种暗搓搓的搞事在沈婉晴看来其实不算什么,毕竟再怎么着赫奕都没有把佐领这个可以世代承袭的职位,给当时还是小破孩儿的毓朗抢了。 所以这个家里再怎么闹再怎么蠢货不断,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毓朗对于这个家里所有人的态度,一直都是烦是挺烦的,但真有了事他又狠不下心真的不管。 对此沈婉晴觉得挺好,毕竟自己的心够硬了,没必要再找一个心比自己还硬的枕边人。毓朗这种心软狗子,相处起来着实令人心安。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让你愁成这样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没法子的事说不定我有办法呢。” “爷的霁云就是想听热闹听故事了。” 咦~短短四个字,听得沈婉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毓朗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以后说话怎么肉麻怎么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听不得这个,还非要故意这么说。每次看着沈婉晴露出这幅强忍着他的肉麻话又不得不听的样子,人家毓大人才高兴。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坐在院子里吃饭,养在花园子里的几只大肥猫很快就闻到香味过来了。 沈婉晴夹了两块鱼肉两块粉蒸肉扔到脚边,一眨眼的功夫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平时就最粘人的大胖橘趴在沈婉晴脚边,一个劲地拿脑袋顶她的小腿。 还有两只猫儿想往毓朗跟前凑,但毓朗近一年的时间起码有一半都泡在正黄旗的校场和衙署。 他清楚太子日后想怎么用他,所以身为参领他平时管得最多的就是士卒的训练和户籍民生,他得趁着这几年把自己磨炼出来,等到有朝一日太子要用的时候,自己能拿得出手才行。 骑兵步甲的日常操练他要管,衙署里俸禄田粮、婚丧嫁娶、纠纷争端他也要管,这两处地方待得久了身上难免沾染杀伐刀兵的味道。 有时就连沈婉晴都会看着他恍惚失神,当年那个刚娶了自己宿醉过后青涩俊朗的潦草小狗,如今已然长成能主理一旗事务,气势沉稳情绪越来越少外露的大狗狗了。 他这样的人猫儿才不愿意沾,绕着他的腿转了两圈便跳到趴在廊下的两只土松中间趴下。 两只狗子一狗捧着一个大棒骨啃得开心,趴在它们中间猫儿则专心致志给它俩舔毛,舔得心满意足。 沈婉晴和毓朗吃饭一向不用丫鬟守在跟前伺候,坐在角房里看着茶炉子的雪雁和凝香往院子里看,都觉得此时此刻院子里的氛围实在温馨,只是两人说的话题实在跟温馨沾不上边。 “德成半年前寄过一封信给我,问我能不能想法子把他从荆州调到京城来。我当时没搭理就没跟你说,今天中午他又把我拉到一旁说起这事,看样子是非铁了心要从我这儿要点什么走了。” “他之前不是说过董鄂家的根已经在荆州扎下了,不愿意回京城来的?这几年荆州没听说出什么事啊。 你这个爵位说出去好听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他还盼着你能拉着他飞黄腾达?真有这个本事也该是二老爷这个亲叔叔排在前面,且还轮不到他。”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京城隔着荆州山长水远,要说董鄂家想要借毓朗的势在荆州作威作福那是白日做梦。 人家几代人几十年扎根本地为的就是山高皇帝远好做个土财主,平日便是皇上下道圣旨去了地方,那些官员将领都还有办法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毓朗不过一个二等子爵的参领,能保得住自己都不错了。 毓朗和沈婉晴作为身在京城的显赫亲戚,能让董鄂氏在荆州不被上官随意欺压,因为他们家娶了赫舍里家的姑奶奶。但没法让董鄂家在荆州事事如意,毕竟毓朗和沈婉晴都还没过上那样的好日子,董鄂家又算个屁啊。 “小姑姑在荆州闹得有点儿太不像话,德成觉得自己在荆州待不下去了。” “她一个女人能怎么闹,这话说得有点儿离谱了吧。再说老太太每年都派人去荆州看了问了,没问出什么大毛病来啊。” 夫妻之间过得好不好,佟佳氏派过去的管事当然看不出个究竟,但要是都闹到德成在荆州过不下去了,沈婉晴不觉得去荆州的管事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他们刚去荆州前半年日子过得不错,小姑姑容貌出众又通文墨,德成对她不说是千依百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那肯定啊,你小姑姑是家里模样最好的了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 色令智昏,沈婉晴觉得就算自己不昏也一定会对福璇那样的美人多多宽容。没法子,人性就是如此,要不然之前福璇那么个脑回路自己能一忍再忍? “再好看再喜欢,时间长了也就那样了。男人嘛,大奶奶不知道我还能并不知道?” “啧,别卖关子了行不行,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姑姑到了荆州之后跟姑父之间相处得还行,唯一跟董鄂家规矩相悖的就是她老想着当你。” “当我?” “你忘了,她当初嫁人之前还想找你把房良要走,她是真起了心思想要当你这样,能把整个家都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当家奶奶。” 房良没要到,到了荆州的福璇也没有熄灭心中志气。她还记得佟佳氏跟她说过的话,只要自己能做成沈氏那样的人她对自己就放心了。 福璇也觉得该做沈婉晴这样的女人,家里家外都由她来掌管,德成只需要一心一意当差办事,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有滋有味。 “她有这样的志向也没错,可……” “可我听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别扭?” 沈婉晴忍不住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确实也是不对劲,赫舍里家能让沈婉晴当家,那是因为本身这个家就摇摇欲坠哪哪儿都不对,她来整合调派当然可以。 但人家董鄂家一家四代,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是没有你赫舍里家这么厚的家底子,却也没你家这么多幺蛾子。福璇便是二十一才嫁人,她婆婆也才刚过四十。 刚过四十的当家太太主持中馈,家里就这么多田产铺面,用得着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大展宏图来比比划划什么啊? 人家身子骨好得很,再管十几二十年的家都不成问题,福璇一上来就这不对那不对的想要抢班夺权,这谁受得了。 起初人家还跟她讲道理,福璇也的确不是纯傻。见拿不到董鄂家的管家权,就拿沈婉晴给她准备的几个铺子和田产下手。 觉得只要自己把自己的嫁妆打理出一番气候来,到时候董鄂家就会求着自己来管家。 已经租给别人的铺子她非要自己收回来做买卖,也学着沈婉晴的弄什么南北铺子、人参鹿茸。 可她忘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沈婉晴的主意多多少少都有借鉴后世的地方,可所有方案能落地实现的主要前提和必要条件,是她身后还有赫舍里的老本儿和沈家大房的供应。 第109章 原主的旧闺房经过几年时间, 已经渐渐变成了沈婉晴和毓朗两人共同融合杂糅的风格。 清晨毓朗醒来的时候半点儿不习惯都没有,懒懒翻了个身,抬手掀起幔帐一角往外看, 见窗户外还昏昏沉沉没亮透,便又收回手来重新把身子侧回来。 身侧是沈婉晴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的沈婉晴比醒着的时候看着乖巧许多。 她本来也是秀气淡雅典美的眉目五官, 只醒着的时候眸子里盛满了明媚张扬和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野心和愿景,才会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沈大奶奶是个厉害人儿。 自己常年佩刀拿枪,手指和掌心都不免生了茧子, 毓朗屏着呼吸抬手用指腹去触碰她纤长翘翘的睫毛, 手稳得比拿着长刀的时候还要小心还要更稳,就是怕把人给吵醒了。 谁知道睡在床最里侧的毅安, 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自顾自地啃着胖脚丫子,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团儿肉球。 小孩儿不哭不闹, 直到看见他阿玛的动静, 才松开已经被自己啃得湿哒哒的脚丫子,拍手笑着要抱抱。 毓朗探过身子想要把儿子抱出去, 却被沈婉晴闭着眼睛勾在腰上。 “别动了, 随他闹去。你不搭理他就没事了。” “吵醒你了?” “一边一个都醒了,我得多大的心还不醒啊。” 沈婉晴闭着眼不想睁开,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手臂也紧了紧, 把毓朗压着重新躺下来, 然后顺势打了个滚把自己滚到毓朗怀里,继续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还早呢,等我娘那边把早饭准备好了再过去。” “昨晚上我们这么突然过来,今早你爹娘会不会问?” “不会, 我们都多大了,谁还没点儿自己的事了。我又不是哭哭啼啼回来的,还带着你这个好姑爷,他们才不问。” 正说着,毅安瞧见爹娘动静还不理自己,更加把小手挥得卖力,一边‘啊啊’一边翻了个身,像只小笨熊一样撅着屁股爬起来,站在床上走了两步又吧唧一下摔在沈婉晴身上。 毓朗顺势把儿子也捞过来,夹在腋窝底下不许他乱动。毅安觉得这是他阿玛在陪他玩儿,手脚扑腾着又挣扎不出去只笑得咯咯的,屋外的奶娘和秋纹凝香都听见动静进来了。 人都进来了也没法再睡了,毓朗抱着儿子递给奶娘去隔壁洗漱换衣服,然后转身把还抱着被子没动的沈婉晴连着薄被一起抱下来。 沈婉晴本来就是单纯赖床不想动而已,被他这么一吓唬赶紧从他怀里挣扎跳下来。 “大爷可别摔着我。” “大奶奶怎么骂人啊,你试试,你再试试?” 去年随军出征,毓朗是一路都扛下来了,但自己和阿克墩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毓朗自己心里有数。 这一年他不光在料理旗务上下了功夫,自己的武艺骑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上个月太子领旨出京巡查河工,这次是真看河堤去,临走的时候把毓朗也给捎带上了。 回来的路上碰见几个游侠,太子如今的处境比沈婉晴知晓的历史上要好很多,处境不那么艰难自然有闲情逸致。见那几个游侠颇有风姿,便主动提及让身边的侍卫上前去比划比划。 游侠这个词儿其实还有另一个解释,富户官宦人家的护院、镖局的临时镖师,包括马帮船帮走货时,要是觉得这段时间沿途不太平,都能花钱请游侠来压阵。 胤礽起了要较高下的心,毓朗从荷包里掏出几块银锭子递过去,那几个游侠便高高兴兴收下,愿意陪太子爷这个哪怕微服私访,却还是看着就像大地主家傻儿子的公子哥儿玩一玩。 这种人大多都是野路子,胤礽身边的侍卫或许武艺骑射都很好,但侍卫都是上三旗挑选出来的世家子,胤礽身边的侍卫又大半没上过战场。 对上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打打杀杀吃饭的游侠,连着两个都没讨到好。最后还是毓朗抽刀上前,连挑了三个游侠才把场子找回来。 事后胤礽跟毓朗感慨高人在民间,回家之后毓朗又把这话学给沈婉晴听,沈婉晴当时听故事一样没露出一样,过后才暗自在心里感慨,康熙这个皇帝做得真是没有一处不到位。 他身边的亲兵侍卫都挨个轮流拉到各处战场上历练过,太子胤礽身边的侍卫却光有武艺没能练出杀伐之心。好不容易有一个毓朗,还已经从毓庆宫给调离出来。 这么处处都防着这个太子儿子,也不知道他到了后期到底还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胤礽就是长个三头六臂出来也斗不过他这个老子啊。 不过眼下管不了他们父子之间怎么相互防备,毓朗都已经从风头浪尖退下来,虽然没退干净,但自己该精进的本事都还是一步一步踏实涨起来了。 这不管是对于沈婉晴还是太子来说都是好事,只不过好处用在的地方不一样罢了。沈婉晴抬手在他结实精壮的心口推了两把,才把人勉强往后推了小半步。 沈婉晴深知这人脸皮有多厚,也知道昨晚上两人因为毅安还在房中并没有尽兴,所以这会儿坚决不能搭理他。要是现在稍微给他露个破绽,他就得缠上来没完没了。 被推开了毓朗也不生气,转身出门去把隔壁已经换好衣服的儿子又给抱了回来。 接过丫鬟递到手边的热帕子,先给儿子擦脸擦手,然后抱着儿子坐到自己腿上,弯腰给这小崽子把啃得全是口水酸臭酸臭的脚丫子给擦干净。 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但只要他肯做沈婉晴就从来不拦着。他是当阿玛的,他这个当阿玛的现在在带孩子上花多少心血,往后这孩子才能回报给他多少真心。 一家子不紧不慢刚把自己收拾好,徐氏身边的丫鬟也正好过来请他们去正院吃早饭。 沈家也有早起请安的规矩,不光请安还要两房人一起在正院吃早饭。 沈家的正院正房是沈婉晴的祖父沈铁山独住,再有两年他就要七十大寿了。祖母倒是已经走了好几年,在原主记忆里对沈家老太太印象就很浅,沈婉晴自然更加没什么感情。 不过做鳏夫对沈铁山没什么影响,沈铁山是个很能说的老头儿,辽东人武将出身。 为汉军旗佐领,还当过造办处的郎中,他这一辈子锤炼自身功夫之外做人也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要不然也养不出沈宏世这样接了他衣钵的儿子来。 他给家里定下的规矩就是早上要一起吃顿饭,且饭桌上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在他看来一家子人同桌吃饭就该想说就说,今儿不说明儿也不说,时间长了不过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哪里还是什么家人。 毓朗刚开始不习惯,现在比沈婉晴还殷勤,到了正院就主动坐到沈铁山身边去了。 “难得五姑爷回来,这是厨房专门给你做的鲜奶饽饽和鲜肉小馄饨,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比你在家吃的更好。” “嫂子,这话我不敢说,说了回头霁云就学给凝香姑娘听,一顿香还是顿顿香,我还是分得清。” 凝香的娘就在沈家灶上当差,她的手艺都是跟她娘学的,现在秦氏隔着桌子这么问,毓朗傻了才踩这个坑。 沈婉晴跟前的丫鬟个个胆子大的很,过分的事不敢干,明儿煮馄饨的时候少给自己下几个,凝香还真做得出来。 毓朗这话听得男人这一桌都跟着笑起来,尤其沈铁山看这个孙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会儿更是用一屋子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跟毓朗说,平时在家里要是受了小五儿的气,就回来跟他说,他肯定有法子治小五儿。 从沈大奶奶变成小五儿的沈婉晴对此只装作没听见,老头儿精明死了,沈婉晴多少有点儿怕他。 自己这个孙猴子不敢在他跟前蹦跶,即便已经来了此方世界好几年,她还是怕被这沈铁山看出什么端倪来。 毕竟前两年徐氏还跟自己说过,沈铁山在喝醉酒之后跟沈宏世感慨,家里自从把小五儿嫁出去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更好了。 小五儿也是,成亲之前在家闷不做声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到嫁人以后处事手腕这般雷厉风行有气魄,真是判若两人。 话不过酒后醉话,但听在沈婉晴心里却是心惊肉跳。这会儿见毓朗故意抬起头往自己这一桌看,干脆把坐在自己身边的毅安抱下来放到地上,哄着他去找阿玛。 “去,跟阿玛过去吃饭行不行?” “嗯。” 毅安能听懂一些话了,好比现在他就知道自己亲娘没工夫搭理自己,得抱住阿玛的大腿才能吃饱饭。 肉嘟嘟的小手朝毓朗的方向伸着,从袖口还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臂,短短白白看着都好似带着一股奶香味道。 小短腿来回倒腾走得不算多稳,走到毓朗跟前正好一趔趄,被他阿玛给接住抱起来,那一桌子舅舅外公太外公的注意力都被个小崽崽给吸引走,沈婉晴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吃到一半阳光彻底照进屋子里来,沈婉晴在跟嫂子秦氏和堂嫂周氏商量中秋节哪天回来,隔壁毓朗在跟沈文渊聊兵马司和粮食沿漕运进京的事。 沈婉晴的亲哥终于考上进士入了翰林院,他上值点卯的时辰早,急匆匆吃过早饭又跟毓朗拱手致意,便先行出门上班去。 屋里热热闹闹的,屋外是不是有仆妇丫鬟走过的细碎脚步和低声说话的动静。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个早晨,却让毓朗觉得这段时间在家里憋出来的,那种说不上哪儿不痛快的不痛快散了大半。 沈家跟赫舍里家不一样,这是毓朗第一次跟沈婉晴回来之后就发现的事情。 第110章 老太太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说她这一走整个家就彻底落到沈婉晴手里的事,就光是丁忧这一件事便足够人愁的。 毓朗身为参领,正黄旗的旗务和人脉关系可以说刚刚走上正轨, 他是需要往后退几步,但绝对不是这么个退法。 毓朗阿玛和祖父都死了, 他身为继承了佐领一职的大房长孙, 要是老太太真的死了他可是要作为承重孙守孝三年的。 这个孝期准确来说是二十七个月,现在是康熙三十四年,三年以后就到了三十七年了。 噶尔丹提前打下来, 造成的一系列后续连锁反应还在慢慢往前推, 以后的局面会像哪个方向走谁都说不清。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万岁爷开始给皇阿哥们选址,打算封赏爵位让他们都出宫建府了。 毕竟今年连七阿哥胤祐都娶了福晋, 乾东五所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 从老大到老七已经有五个皇子都成了家,明年胤禩也要娶郭络罗氏进门, 再不想法子把这些儿子们分开住, 多少有点儿不像话了。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把皇子们分出皇宫不可能就这么光着出去, 噶尔丹打下来这些儿子都是跟着出征了的, 皇子跟臣子不一样,他们去了就是功绩。 去年封赏大典把有功的臣子将领都封了一遍, 这些个皇子们却是一直被压着没动。 人人都看得明白皇上这是在等, 也是在考察。等宫外选址把皇子们的府邸建好, 考察这些已经娶妻成家的儿子们听不听话能不能用,能用的话该怎么用。 这种要紧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可以离毓庆宫远一点,但是绝对不能回家守孝三年不出门。要不然等到太子真要用毓朗的时候毓朗身上带着孝, 那前面这几年的所有铺垫积累就全打水漂了。 丁忧夺情那是重臣近臣万岁爷离不开的臣子才有的待遇,毓朗肯定是捞不着的,所以这个时候老太太最好是别死,死了才是真麻烦。 马车上,除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毓朗和心绪复杂的沈婉晴没有别人,奶娘和丫鬟都跟着毅安在后面的马车上,就是怕孩子什么都不懂傻乐傻乐的,再惹着毓朗不高兴。 “肯定没事,昨儿毅安被嬷嬷抱去正院,老太太还把他接过去,由着那小子站在她腿上的蹦。吓得奶娘一个劲地想把孩子接过来,老太太还不让呢。” 会爬会走的小孩儿看着这么小小一团软软糯糯,其实使起劲儿来一点轻重都没有。 沈婉晴有一次累了,不想搭理一直在自己身边阿巴阿巴说些婴儿语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的儿子,就故意拉过毯子盖在自己脑袋上装睡。 谁知道这小子见喊不醒他娘,撅着屁股啪叽一下就往沈婉晴身上坐。吓得沈大奶奶连滚带爬才勉强躲开。 要是真被这小子坐一屁股那可真是非死即伤,沈婉晴再想回到现代文明世界,也没必要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 毅安见他娘醒了,先是坐在床上冲沈婉晴咧嘴笑得开心,随即又咧嘴哇哇哭得不行,他是没坐到沈婉晴身上,但是这一屁股墩坐下来把自己给坐疼了。 就这么个随即把自己当铁坨扔出去的小崽子,毫不留力踩在佟佳氏腿上连蹦带跳把人当肉蹦床使都还乐呵呵的,这才过了一天想想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事。 “真的,你想想看要是真有事家里能等到现在才叫我们回去?肯定半夜就得让人来找。情绪上的毛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这一下没出大事,就能慢慢缓过来。” 毓朗不说话,沈婉晴就继续巴拉巴拉的说。马车里很安静,但马车外已经热闹起来。道两旁除了摆摊卖早点的小老板,还有很多准备开张的铺子,在门口往下卸门板准备开门营业。 隔着马车听着这些熙攘得有些嘈杂的声音,再侧头看向还在小嘴叭叭安慰自己的妻子,毓朗伸手握住了沈婉晴的手。 “霁云……” “在呢。” “我这人是不是挺没心的。” “怎么这么说?” “我和小姑姑从小一起长大,不算辈分只算年纪她与我最亲近。我知道她过得不好却不愿搭把手替她撑腰,昨儿她和老太太肯定是盼着我过去给他们拿个主意,可我没去。” “昨天是我要回沈家,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我没心,你只是知道我不想管,所以才顺着我的意跟我一起回了沈家。” “我很不聪明吗?” “什么?” “那霁云怎么把我当傻子哄,霁云才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让自己难受的事。要不是我把不想管摆在脸上,霁云又怎么会主动提出带我回来。” “小姑姑过得不好我心里不舒服,但不舒服也不想管,她和董鄂家的事一沾手就扯不下来,到时候缠着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跟着不得安生。” 人前英姿挺拔威而不厉的毓爵爷此刻塌了腰杆子靠在妻子肩膀上,把憋在心里的话毫无保留的说出来。都是些不能拿到人前说的话,都是些让别人听了肯定要说毓朗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话。 毓朗觉得赫舍里家过日子没热乎劲儿没意思,但其实从小生活在这个家里,毓朗为人处世也自然而然受到影响。他不是故意要这么着,可当身边所有人都这样的时候,他当然也会情不自禁的这样。 这样不是没好处,至少这几年跟在太子身边,不管太子如何器重宠信他都能一直摆正自己的位置,绝对不会像索额图那样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因为他生来的比旁人更分得清利弊得失和真心无用。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有麻烦事的是我,是我和我的娘家纠缠不清要你来管,你不管我我就过不好这个日子了,你管不管。” “别着急,想好了再说,我想听实话。” 毓朗会管的,沈婉晴有这个自信,但她还猜不准他会怎么管自己,或者说‘拯救’自己。 沈婉晴清晰地知道他跟赫舍里家其他人不一样,或者说他足够早的遇见了自己,他不愿意变成跟他的额娘、叔叔、祖母那样,所以他才会这么纠结两难,觉得自己没做错却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算了吧,我不难受了,要不大奶奶别问了?” “那我换个问题?” 开弓没有回头箭,跟毓朗在一起五年连孩子都生了,如无意外的话两人这辈子都得一起过下去了,沈婉晴怎么可能让他一直在这件事上别扭下去。 再说还不知道家里的佟佳氏到底什么情况,自己得赶在最后的这个窗口期把毓朗的心理负担给卸下来,要不然佟佳氏真有个万一,赫舍里家这个壳说不定他就要背一辈子了。 “你觉得你替小姑姑出头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或者说老太太昨天那么着急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我过去,她想要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和离吗?如果只是和离这事不需要我们出言,小姑姑那人只要真的狠得下心,她自己就有办法跟董鄂德成和离,只要她能豁得出去,董鄂家强留不下她。” “不和离的话那就是要借我们的势压住德成甚至董鄂一家,我们能压住吗? 压住以后呢?德成又不是个死人,总不能就这么压他一辈子吧,再说凭什么压他一辈子呢?因为他纳妾了?可是你们男人纳妾不犯律法啊,我们要是真的插手了在所有人眼里那不叫主持公道,那叫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要是真的从此以后小姑姑能过上好日子顺心日子,欺人也就欺人吧,人活在世上本来不就是要么欺负人要么被人欺负,对吧。” “只不过我敢跟大爷打个赌,小姑姑不光不想和离,要是我们真的顺着小姑姑的意帮她压制住了董鄂德成,她还会反过头来说我们做的太过分了,到时候他们两个还是夫妻,我们两人才成了恶人。” “我们成了恶人之后,她也不会把日子过得更好。只会有一次又一次地犯新的错误别的矛盾,没人能一辈子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就连老太太也不能。” “大奶奶怎么说都有道理。” 毓朗靠在沈婉晴肩膀上没动,沈婉晴也看不见毓朗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个话他听进心里去了。 沈婉晴真的很会安慰人,毓朗觉得自己自私无情,沈婉晴就绝对不说什么自己觉得他不自私不无情的废话。 她只会表现出比他更理智更冷酷,来告诉他没关系嘛,这世上别人怎么样不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比你更自私,而且还就这么巧,这个自私鬼正好就是你的妻子。 “本来就是这样,他们舍得用你用我,是因为他们想要倚仗的那个势力又不是他们挣来的。我们舍不得让他们来攀扯关系,是因为只有你和我知道,这几年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辛苦。” 或者说为什么赫舍里家会这么一家子自私,情绪永远被利弊压制,就是因为他们的好日子来得太容易了。 一等公府至少还连着送了两个女儿进宫,元后死了,平妃进宫多年过得像个影子一样。 一等公府和瓜尔佳氏即便只是偶尔想起来这两个女儿,也会记住他们眼下满门荣耀到底是拿什么换来的。只有付出了,才会清楚得到的一切是沾着血带着泪,多想一想心里都会痛的。 赫舍里家当然也显赫过,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在帅颜保和额尔赫去世以后,毓朗又还没能力撑起整个家的这些年,他们的权力和优越来源,都是‘元后一族’身为外戚侧漏的那丁点儿特权在维持。 在这种撑不死也饿不死的优待里活久了,的确挺容易变得麻木又自私。痛苦吗?也痛苦。难过吗?也难过。 第111章 沈婉晴这个话说出来, 最先变了脸色的是赫奕。这话要是还算委婉,这世上就再没有糙话了。 但话糙理不糙,赫奕或许是这几年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 亦或许是事关亲娘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佟佳氏被福璇气得中风以后,他所想的就只有福璇的事情他管不管, 老太太这边要是病得太重明年二月的六十大寿该怎么办, 他就没想到老太太要真就这么去了,自己身为人子是要回家丁忧的。 督粮道的道员赫奕现在当得还算舒服,不说得心应手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阻碍。 而且督粮道有实权, 往上能跟户部甚至是圣上时刻汇报联系, 往下本地官员想要升迁或凭个优等的考评,也绝对绕不过粮食税收这一关去。 赫奕这个道员就是起个承上启下看守粮食命脉的作用, 这个官他还没做够, 当然不想回家来丁忧。 舒穆禄氏看着变了脸色的赫奕,就知道这人是刚想起来这事。在外面当官的时间长了, 学会了怎么掩藏私心的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好官, 都想不起来自己自私自利的本性了。 现在被沈氏一提点想起来了,本来被舒穆禄氏拦住还有点儿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赫奕赫大人, 当即脸色都变了。 也顾不得佟佳氏还病着, 皱着眉头上前几步,虽是蹲下身仰视佟佳氏, 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夹枪带棒。 “额娘, 您都什么年纪的人了, 福璇的日子您就让她自己去,您事事替她操心,还要操心到几时去。” 儿子出京几年没回家,出门前跪在自己跟前道别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回来之后母子二人也很是亲亲热热了几天, 以往只有早上来自己跟前请安的儿子,回来的前几天哪儿都没去。 有旧日的同僚友人下帖子来请也一律往后推了几日,每天除了佟佳氏休息睡觉,赫奕这个当儿子的都在跟前伺候陪伴着。 享受过了儿子承欢膝下是什么样子,再看着眼前这个急躁焦虑中透着几分厌倦不耐烦赫奕,佟佳氏那颗心啊真真是又酸又疼,全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们说的都有理,只我老婆子一人糊涂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是不是?” 刚中风的人最忌讳情绪激动,赫奕这话听上去是在劝佟佳氏把心放宽。但听在佟佳氏的耳朵里要是能高兴,那才有了鬼了。 再加上刚刚看到毓朗进门的时候想要拉着孙子哭诉,被沈婉晴一句话给噎回去,没能说出口的话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变成了嗝儿,一个接着一个,一时间竟然停不下来。 佟佳氏眼尾往上抽搐了几下,带动半张脸都看上去更僵硬了一些,说出口的话含混不清,嘴角滑落一丝口水不说,还特别诡异的一个嗝接着一个嗝,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舒穆禄氏见状赶紧让丫鬟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要是没来就赶紧再差人另去找个大夫回来。 她也不想老太太死,她刚给长子图南把亲事定下。这个家里前些年因为守孝耽误的事情可太多了,她不愿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被耽误。 “老太太别着急,我和二叔的话急躁了些但不是没有道理,姑姑的事咱们慢慢说,您千万保重您的身体,咱们家这几年好不容易过了些舒心的日子,真经不起波折了。” 沈婉晴让丫鬟端了一碗温水来,让佟佳氏跟前的嬷嬷伺候着佟佳氏含了一口温水,一口水分七次咽下,连着七口水喝完打嗝就止住了(亲测有用)。 止住了嗝,脸上的僵硬也渐渐褪了下去。佟佳氏歪在迎枕上仿佛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蔫嗒嗒的看向沈婉晴,眼神里满是复杂得说不清的情绪。 “我死了,家里主事当家的就是你,我知道你不喜我这个老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福璇,既如此又何苦救我。” “老太太想错了,方才那个话不是气您激您,我是真心希望老太太能长命百岁。” “家里这么多人不管关系好不好,丧事都是一件很耗费所有人心力的事,这个话我不说您也应该深有感触。” 赫舍里家本来不该是这个走向,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最关键时间就是帅颜保和额尔赫的去世。现在好不容易消停十来年,这个家里的确是经不起再死人了。 自己是外人,但也跟佟佳氏相处了五年。佟佳氏糊涂的时候有清明的时候也有。没有福璇掺和其中,这老太太甚至还是这个家里数一数二的明白人。 要是佟佳氏真的死了,沈婉晴能保证自己不会特别难过,但是可能一点儿难过和怀念都没有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本质还是个心软小狗的毓朗。 祖父、阿玛、祖母十年之内接连去世,这对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来说,不可能不算是一个打击。 甚至这整个家族、房屋和每一个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都会因此被持续笼罩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里。 人活着就全凭一口气,人活着能成就一番事业和理想最好的时间也就这么多年。 刚出生前十几年还不懂事,五六十之后精力和活力慢慢下滑,所有的欲望都开始往‘我怎么能活得更长一点’倾斜,真的能做一番事业的时间就中间这三十年。 毓朗好不容易熬过了连着两个孝期,佟佳氏绝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三年时间足够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断续十几年的守孝也能蹉跎掉整整一代人。 沈婉晴哪怕真的一点点都不顾及赫舍里家的每一个人,不还是有毓朗和毅安在吗,哪能真的破罐子破摔,死了佟佳氏就为了能早点儿断亲。 “再说不过是打嗝儿罢了,就是打上一整天也死不了人,老太太且放心吧。您这会儿还能靠在这里跟我们说话,我这心里安心得很。” 还能大着舌头说这么多话,还能蓄起精神打嗝儿,就说明没有什么大问题。真要死了的人此刻应该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哪里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能不能跟孙媳妇说说,昨晚上福姑姑到底跟您说了什么,会把您气成这个样子。” 沈婉晴不相信福璇只是单单想要毓朗把德成弄到京城来,想要依靠毓朗的势力长久把德成压制住,就会气成这个样子。佟佳氏要不是被福璇杀人诛心,肯定不至于气得中风。 “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家能娶到你这个媳妇儿不光是朗哥儿的福气,也是咱们家的福气。有些事你猜着了就猜着了,又何必再刨根问底。” “因为福姑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决定了我和毓朗往后该怎么对待她。老太太,人可以心疼自己的儿女子孙,但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白眼狼。” “她是您的女儿没错,可您还有儿子孙子重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割一刀疼还是手背割一刀疼,大概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 “图南的亲事已经说定了,明年年底您就该有第二个孙媳妇儿进门了。您这次要是真的出个什么意外,最好的情况是婚期往后推。” “可是您别忘了二叔要丁忧的事,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候毓朗和二叔都退下来丁忧,三年之后朝廷是个什么情况,还有没有他们立足的位置就不好说了。” “咱们自家人都这么想,人家还没过门的姑娘和姻亲家会怎么想,怕是也不好强求。” 德成就是当年被退亲过,这才兜兜转转娶了福璇。现在同样的事放到自家身上,难道还不能引起重视吗。 这也就是沈婉晴为何这几年对正院和钮祜禄氏的态度都是:只要你们不闹事不坏事,我就能好好养着你们。毕竟法理规矩摆在这里了,沈婉晴一向知道该怎么选才是成本最低最划算的那条路。 “有些人有些事能带过就带过,无伤大雅。但有些人有些事就决不能轻易放过,要不然下一次她们还会闯更大的祸。老太太,您说我说得对吗。” 才七月下旬,东小院里白天热的时候还要摆冰盆,但佟佳氏却觉得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她十分清楚沈婉晴是来真的了,她自然也不敢再瞒着福璇昨晚到底跟自己说了什么。 “她出嫁之前,我跟她说要她多学学你。嫁得远不用害怕,只要她能做成像你这样的人干什么都不吃亏,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屋子里众人都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只有毓朗紧贴着站在沈婉晴身后。听佟佳氏这么说,他还有心情偷偷摸摸拿手指头在沈婉晴背后戳了几下。 “我说那话是想要她学你的坚韧聪慧,识时务知进退。谁知她以为她要学的是怎么像你一样把董鄂家攥在自己手里,怎么跟你一样做买卖赚得盆满钵满。” 赚肯定是没赚到的,非但没赚到还一步一步跟德成走到两看相厌的路上来。昨天夜里福璇到佟佳氏跟前来哭诉,最终要表达的竟然是不该当初佟佳氏跟她说了那些话,才让她起了要学沈婉晴的心。 “她说她如今走到这步田地都是我这个当额娘的错,所以不能不管她。要不帮就帮她以势压人压制住德成,要不然就用私房补贴她这几年亏掉的嫁妆。” 佟佳氏到底刚中风,含含混混说了这么久的话精神越发萎靡下来。弓着背越发显出老态来,就这么粗粗喘着气儿缓了许久,才哑着嗓子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再不然就帮她撑腰和离,让她带着嫁妆回来,她还愿意住在正院的后罩房里,当一辈子福姑小姐。要是我不帮她想办法,那她日后要是过得不好,就都是因为听了我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 第112章 “又是他?” “除了他还能是谁。” “我们这太子爷是念旧, 这么个侍卫带在身边多少年了?还事事都想着他。” “太子一向如此,要奴才说咱们满人入关前本来也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就是为了迎合这满天下的汉人, 万岁爷才立了这么个太子。” “你也知道是满天下的汉人,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再说就别怪爷打杀了你。” 胤禔冷眼看向自己的身边的亲随, 这人是从蒙八旗挑选出来的,武艺高强骑射更是了得。身板子壮得像门板,手掌大得如同蒲扇, 一巴掌真能打死一个人。 两次出征噶尔丹都被分在胤禔麾下, 之后回京胤禔就想辙把人弄到自己跟前来了。可惜武艺好脑子就不好,这种蠢话都说得出来, 实在令人头疼。 康熙打噶尔丹胤禔都跟着去了, 两次他身为皇长子都带兵追击噶尔丹部,他和他那些坐在帐中跟在圣驾旁, 所谓各自领了一旗的弟弟们不一样, 他是正经率兵冲阵杀了噶尔丹麾下将帅立功了的。 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没能活捉或亲手射杀了噶尔丹。自己没能立下这个功劳也就罢了, 还被太子身边那个毓朗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这事即便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但胤禔还是想起来心里都难受。 不过更难受的, 还是征讨噶尔丹回京之后, 那些立功的武将臣子都各自封赏, 偏偏他和其他皇子们一个待遇,就这么压着黑不提白不提。 照旧这么多人挤在乾东五所巴掌大点儿地方,到了夜里别说干点儿什么,就是吵架都得小声着点儿, 生怕再被人听了去成了笑话。 有时候真怪不得胤禔对胤礽那个位子眼红,即便抛开康熙对长子也有的偏爱太迷惑人,明珠一党跟哄胎盘一样哄着胤禔,给他画的那些老大老大能噎死人的大饼,谁能不馋啊。 不过要沈婉晴来说,这位爷是真的把目光放错地方了,他连他自己的最终目标都搞错了。 大佬啊,你天天跟乌眼鸡一样盯着太子,恨不得明天就把胤礽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心里想的却是我要做下一任皇帝,这目标和动作完全就变形了啊! 皇长子到皇帝,和皇长子弄死太子、自己当太子再等着皇帝死了自己继位登基,这两条路径之间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说从康熙手里接下太子之位,然后等着他死之后把皇位顺位继承给太子,这是最名正言顺且无人指摘的一条路,但康熙是什么人?想从他手里把皇位接过来,还顾得上姿势好看不好看?快别逗了。 看看历史上的四爷是怎么做的,这里面固然有当时太子已经被废,康熙不想再立太子的的原因。 也因为当时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没功夫再在别的地方耗费精力,毕竟再七拐八拐的,说不定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死了康熙都还没死。太子?都是能当爷爷的人了,还太个什么子。 但究其本质还是因为胤禛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我要当皇帝’去的,他是在和康熙做斗争,在为了他自己的皇权之路而奋斗。 胤禔这天天纠结我与徐公熟美,不对是我与太子谁更有资格做储君,我非要把胤礽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的执念,就很没有意义。 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给万岁爷当孙子,还是在大阿哥这个位置上给万岁爷当孙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惜沈婉晴没穿越到惠妃母族,这些话轮不到自己说自己也不能说。 而胤禔此刻又毫无意外地弄偏了重点,开始一门心思计较为什么还不给他册封爵位,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出宫建府。 明珠那多么精明的人,大阿哥娶了福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给大阿哥要什么爵位。留在宫里不出来当儿子的就不算分家,哪怕就是觊觎太子之位跟太子杠上了,当然也是留在宫里更有机会。 分府出宫,甭管是贝勒还是郡王还是亲王,说到底那彻底成了臣子了。先臣后子,天然上就离太子之位又远了一步。 道理摆在这儿,胤禔听与不听只能由他。而且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说出来振振有辞能把明珠给噎死。 胤禔觉得太子眼下的位置还很稳,自己当然要另做打算,当不成太子难道连王爷都当不上? 退而求其次的大阿哥就这么一再让自己手底下的人上折子进言,说什么皇子们岁数都不小了,老这么全部挤在宫里不是个事儿。 几个阿哥又都跟随皇上出征噶尔丹立下大功,按道理来说应该早日封爵建府出宫,这样才算真正顶门立户,往后才好更加专心致志参与朝政,替万岁爷分忧。 话说得冠冕堂皇,傻子也看得出这份折子后面站着的是谁。惠妃气得揪着胤禔的耳朵来回拧,疼得大阿哥原地直蹦还拿他亲额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惠妃嫌儿子太直,这么多皇阿哥都眼巴巴的等着,怎么就你等不及想要出宫去。 说得好听是你岁数最大想着成家立业,替你皇阿玛分忧。说得不好听你就是翅膀硬了,想出宫去当你的大千岁大阿哥,不想天天待在宫里被你皇阿玛压着了呗。 胤禔也生气,梗着脖子冲惠妃抱怨,自己的功劳本来就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现在要跟底下那些小崽子们一起分封都够憋屈的了,怎么还老拖着不给。 再说宫里就是不够住,他为长子娶妻最早,从康熙二十六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进门到现在,他们都生了四个格格了!几个闺女连单独的院子都没有,一家子就这么挤着,自己不难受孩子也难受啊。 胤禔说得理直气壮,惠妃也没法子了。她知道儿子还有憋在心里的话没说出口,他觉得宫里的风水不好,要不然怎么毓庆宫几年了没养住一个孩子,自己连生了四个女儿都没一个阿哥?换!这住的地方必须得换。 换就换吧,康熙也不是非要把成年的儿子全都圈在宫里不放出去。之前不封是因为封儿子要花钱,刚打完仗哪有那么多钱和人来弄这个。 现在沿着漠北的互市已经初具规模,西北沿线该恢复的也都逐渐走上正轨,康熙自然就能腾出手来料理自己的这些儿子们。 礼部和内务府已经被召见去乾清宫好几次,具体怎么商讨不是特别清楚,大概会怎么分封爵位胤禔还是打听到了的,自己怎么着也能捞着一个郡王。 郡王府邸的规制有具体的限制,比如建筑的间数、正殿内的规模配置和装饰都不能逾制。 但日常生活多在东西路院,和依附两路院子拓出去的跨院,两边起居所用的院子是没什么限制的,划分在宅邸之内的地方,想多隔几进院落出来不成问题。 这一次出宫建府,府邸和分家银子都是皇阿玛给。给了这一次,往后这么多年该怎么过日子就得自己挣了,胤禔越想越觉得不能吃亏,便自然而然生了安插自己人进工部的心。 谁知念头才起,刚派人去打听工部有什么位置可以安插人进去,就得知太子爷已经提前定下营缮清吏司郎中的官职,指名点姓要留给毓朗。 营缮清吏司常设四个郎中,满汉各两个。按惯例多是汉郎中掌案满郎中掌印,通俗一点就是科举入仕的汉郎中掌管具体操作,满洲勋贵因荫封或走侍卫这条路子升上来的主管审批和上报。 这也是一种内外亲疏有别,要不然全凭谁有本事谁上的原则来设立官职,这些个满洲子弟哪里又拼得过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然后进入宦海沉浮又是好多年的普通官员。 这么大一个营缮清吏司就四个郎中,再往下对的员外郎和主事又只负责具体工作,算不上能够到决策层级的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太子已经提毓朗占了一个,胤禔还真就没法子再抢一个了。 胤禔再气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也明显能感受到太子和皇上关系不错,想争争不过,身边的侍卫亲随也不中用,气完了还不是得作罢,闷头从书房出来,转头又进了大福晋的屋子。 “爷要是要甩脸色,大可出了妾身这张门再说,我这人气性也不小,受不住爷的脾气。” “爷刚回来,你又要爷出去。你倒是问问爷出了什么事不高兴,哪有你这么当福晋的。” 胤禔有点儿不高兴全摆在脸上了,一进门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大福晋给噎得不轻。 啪一下把刚端起来的茶盏又放回桌子上,动静大了点儿茶水撒出来,看得伊尔根觉罗氏皱起眉头,胤禔马上又伸手把那点茶水用手给抹了,生怕自家大福晋拿这个当筏子挑自己的不是。 “福晋也问问我今儿怎么这么生气,问问、问问。” “我不问,外头左不过那些事,不是你占了太子爷的便宜就是太子爷占了你的便宜,没什么好问的。” 伊尔根觉罗氏是第一个过门的皇子福晋,怀上大格格的时候正赶上太皇太后去世,刚身为人妇就以长孙媳的身份经历了那么浩大的丧仪,早早就开窍了的伊尔根觉罗氏,对自己的定位是很小心很谨慎。 这个家里有胤禔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就够了,她必须稳得住后方,要不然就胤禔这个性子,说不定哪天就把这一家全带进沟里去。 起初胤禔觉得自家福晋没意思,老在自己踌躇满志的时候扫兴。后来慢慢反应过来,还就喜欢隔段时间到自家福晋跟前来找不痛快。 伊尔根觉罗氏不问,胤禔照样事无巨细给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便是没有太子插手,你就肯定你能把你属意的人安排过去?” 第113章 福璇临回荆州前没有再回赫舍里家, 佟佳氏这个当额娘的消沉了好几天,直到福璇出发当天清晨,才让身边的嬷嬷送了一个匣子给沈婉晴。 “大奶奶, 这里头是老太太的给福姑娘准备的银票和一些首饰。老太太的意思是家里您管家,这些东西能不能给姑奶奶, 您说了算。” “把银票拿回去, 这几天我已经差人问过,小姑姑这几年亏的还不到她嫁妆的一半,哪怕只剩一半或者全都不剩, 只要铺面和田产还在就不缺她的吃穿。” 沈婉晴打开匣子, 看也不看就把一沓数额不大却也不薄的银票拿出来递回去。 这一次绝对不能让福璇觉得赫舍里家对她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要不然不光是给自己留了麻烦, 对她自己也不是好事。 “这些首饰我收下了, 到时候一定转交给姑姑。” 首饰不多,而且式样都不是近两年时兴的, 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佟佳氏压箱底的老首饰。福璇陪在佟佳氏身边多年, 这些东西送过去她肯定能认得出来。 怎么说呢,人人都可以说佟佳氏拎不清惯坏了福璇, 只有福璇实在不能受了佟佳氏这么多偏爱偏疼之后, 再回过头来说她的不是。 这首饰拿给她沈婉晴没意见,就看她能不能体会到佟佳氏这个额娘对她的一片心了。这些首饰给出去, 说不定人家好好的留着当个念想, 也说不定找机会融了重新打首饰, 或者干脆换了银子铜板,谁也说不准。 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要看福璇自己,只要她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那怎么处置都不意外。 沈婉晴负责把东西转交, 到了通州码头之后毓朗也没有上前,只把匣子拿给赫奕,这次福璇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赫奕处理的,这个东西也还是由她转交更好。 “二哥,额娘的身子好些了?” “太医说,从今往后放宽心精心养着,切忌多思多虑,或许还能慢慢将养回来。” “你跟额娘说,那天晚上我只是气急了,不是想故意说那些话惹她生气。” “故意不故意,你自己心里有数。”赫奕摇摇头,并不肯给她带这句话。 “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上三旗勋旧人家养出来的爷们,外面那些普通官员和读书人怎么可能跟我一样。” “出京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没人比我们蠢,你也不比别人愚笨。把脑袋和眼睛放下来,耐心去看看你身边的人,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赫奕还是那个以自己为重自私自利的二老爷,只是这几年吃过的亏和做成的事都在不断逼迫他放下他高贵优越的心态,重新审视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 “二哥,你还是觉得这事是我的错。” “好了,是错或是对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已经说得够多了,该怎么办是你自己要琢磨清楚的。走吧,往后的日子好好过。” 福璇心里绕不过这个弯,就认她是下嫁她已经妥协了太多,所以别的方面都该德成和董鄂家顺从她这个道理。再说下去也是绕着这个死理兜圈子,实在没有再说的必要。 珍璇也来了,她本来从小就是这个家里最冷静最分得清利弊的人,此刻也毫不意外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倒是福璇往她身上看了两眼,欲言又止好几次,还是这鼓起勇气上前。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万哥儿到底不是……” “走吧,别说了。万哥儿不是我亲生的,但我需要一个儿子,没有这个儿子我和海兰越往后日子越不好过,该怎么选择我心里有数。” 福璇一开口,珍璇心里最后那点儿难过也没有了。她本来还攒了一肚子话想跟妹妹说,此刻也觉得完全没有再说的必要。 走吧走吧,不见面离得远,日后再想起来的时候还都是妹妹的好处。再这么天天对着,最后一点儿情分都要耗干净了。 德成全程都很沉默,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想要进京城的所求不会达成,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要来京城,他这么做不过是求其上得其中罢了。 至于福璇,他看了一眼噙着泪走上船的妻子,从满意到欣喜再到渐渐失望,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过他没打算怨天尤人,毕竟相敬如宾是少数,至亲至疏才是夫妻。他即便真的跟福璇和离,也找不到家世模样比她更好的妻子,那就不如这样吧。至少娶了福璇他还能得到赫奕给的这封信,娶别人可换不来这个。 远处的告别没有太多离别的不舍,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脸上有无奈有不甘,就是来看不出太多不舍。 沈婉晴见状彻底放下马车帘,不再多看。转头把坐在毓朗腿上的毅安抱到自己身上,转头认真看向丈夫:“你要不要过去,这一别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就真不知道了。” “不见了,该说的早就说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情分这个东西在的时候,不管做什么都能以此为借口不断包容退让,好似怎么都消耗不尽。不在的时候也大多不是一点点耗尽的,而是某一天某一个刹那,说没就没有了。 过后即便想要装作还有还在也都是徒劳,毓朗就是这般,看着远处已经上船的福璇,心中一点儿波澜感触都没有。 若是马车里还有别人或是在人前,毓朗也许还会装一装样子,但马车里只有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他不想摆出那种假惺惺的样子给沈婉晴看,实在没那个必要。 送走福璇,赫奕和珍璇回京城,毓朗和沈婉晴带着孩子出城。 最大的庄子名义上庄头儿是大管事,这两年实际上都是庄明在打理。原本的庄院又括了两进,从外面看还是农家院的样式,进了屋才能发现别有洞天。 这是沈婉晴的一点点小私心,从异世而来的城巴佬又想要田园风光又想要过得舒服,所以就弄成了外面毛坯房里面精装修的风格。 毓朗第一次跟她一起过来的时候,进了屋先是啧啧称奇之后又抱着沈婉晴乐不可支。 他就说自己的大奶奶压根不是会亏待自己的性子,怎么可能都花钱扩院子了,还不尽量往好了整,原来是起了要体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思。 沈婉晴明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也懒得反驳。毕竟弄这么一个后靠山前有塘,还带着菜园子地龙火墙的小院子,花费的银两可一点儿不比在城里建一个小宅院花的银子少。 甚至为了营造自然之色,后院的山石花草都是请了工匠设计又花钱从外头买了石头堆山凿池,前后花出去的银子海了去了,最后戴佳氏进门就夸,这院子布置得真好,自然风光田园景色特别宜人。 当时不觉得这话哪儿说得不对,事后毓朗抱着自家大奶奶挤在一个躺椅里一边摇一边笑,笑得不行了了沈婉晴才想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后面就是山头,过去两个山头就是御赐的皇庄,要什么田园风情要不到,非要自己哼哧哼哧花钱弄一个‘自然风光’的院子,早知道这样毓朗把人带上山住几天得了。 沈婉晴想想也觉得有点儿好笑,但笑完了又趴在毓朗身问他,怎么自己花钱折腾的时候不提这茬。 毓朗对此摇摇头,于毓大爷而言银子赚了就是用来花的,再说这个家里谁更有本事赚钱,只看如今家里的奴才和佐领下的旗人对自己和大奶奶谁更殷勤就能看出来。 人家辛辛苦苦打理整个家业赚来的银子如何还花不得了,这也就是自己实在腾不出功夫,等过些年自己没什么差事了,到时候他就把整个皇庄都翻修一遍,全都按着沈婉晴的喜好一步一景,弄个大园林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沈婉晴被哄得心里头高兴,夜里毓爵爷说什么动作就什么动作,直到累得汗涔涔地趴在毓朗身上不愿动了,才突然想到毓朗给自己许这么大一个愿,银子不也还是用自己的! 不过到底是嘴上卖了乖把人哄高兴了,这次来庄子上沈婉晴还专门让人把毓朗的弓箭和几匹骏马都带上,自己来城外散心小住,他则带着亲随进山跑马打猎,各有各的快乐。 这次打猎毓朗手风极顺,几乎天天都能打着黄羊、狍子之类的大货,甚至前一天还撞上了一只野猪,一行人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打死的野猪给弄回来。 野猪弄回来了,正好碰上沈婉晴也在看庄子上的佃户杀猪。沈婉晴杀的猪是南边的小黑猪,跟毓朗身后要几个壮汉一起抬才能抬动的大野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来喜找到庄子上的时候,沈婉晴和毓朗正在吃云贵地区的火盆烤肉。 西南少数民族兄弟对于现在的京城来说太遥远了,远得马帮船帮的人回来说起那边的事,毓朗都像是在听故事。 西南那边山上的黑猪跟京城这边的猪肉不一样,肉切出来比京城这边养的猪肉更红润,口感紧实细嫩没有北方猪这么多肥膘,拿来做烤肉和腌制味道都极好。 不过口感好体型就小,母猪产量也不如北边的多,生了猪崽直至养到能出栏需要的时间也更长。 十来头猪被马帮从大山里带出来,又转船帮这么一路带回京城,只能说是给东家尝个新鲜,要拿这样的猪去外面卖,那就真的是卖一头亏一头,不要做生意了。 “东家,还是这个黑猪的肉做的腊肉味道好,我这边的师傅手艺再好,做出来的腊肉还是有点儿不一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腊味庄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很好了,反正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出来这里面的差距。” 第114章 要不说有时候惊喜来得毫无征兆呢, 身为太子铁杆,太子妃和毓庆宫有没有孩子这事,那就压根不止是传宗接代孩子的事, 那是关乎这条船上所有人的利益中,数一数二重要的事。 后世总是调侃那些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儿子的人家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这话千万别让胤礽听见, 听见了他还真就能理直气壮怼回去:对啊,我就是有皇位要继承啊。 毓庆宫、索额图一党、包括毓朗和现在依附毓朗的阿克墩、苏合、玛尔泰,甚至是远在盛京的傅广和沈家大房、和巡捕中营的沈文渊, 这几年或多或少都上了太子这条船。 上了船就等于在身上打了烙印, 再要改换门庭可不是一件易事。轻则扒层皮重则把命搭上,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或是以天大的利益来诱惑, 寻常人不会轻易走这条路。 除非太子这个主子让人人心不稳, 而他让底下的臣子奴才不安稳无非两个可能。一:他自己坐不稳太子之位,皇上起了换太子的心思。二:他没有继承人。 权力是世代更迭也是代代传承的, 没有人会想说我先爽了我这几十年, 等我一死就什么都不管了,任他洪水滔天子孙后代出去讨饭, 也跟我不相干。 便是毓朗这么个被沈婉晴迷了心窍, 好几年都独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的,毅安出生之后他还不是高兴得见谁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甚至还不止一次抱着儿子在他放刀剑的屋子里转悠, 说什么这些好刀等他以后长大了就都是他的。这是人生来的本能, 没得改也改不了。 所以太子的毓庆宫几年没有阿哥格格出生, 胤礽嘴上不说心里难道真的不想?毕竟要是太子没有子嗣,即便以后能登基即位,多年以后皇位还不是要落到旁支手里去。 自古以来为了皇帝过继子嗣闹出来的乱子不是一起两起,且不说生前老皇帝和新皇帝两边的势力相争, 就问新皇帝上位之后怎么祭祀,光这一样就能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皇权天授,这话人人心里都知道是拿来忽悠老百姓的,但坐在皇帝位子上的谁都想自己的法理继承名正言顺。 按道理来说,过继给没皇嗣的老皇帝,那你阿玛就只有老皇帝。但生恩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绝的?亲爹亲妈追封不追封怎么追封,给了你皇位的老皇帝又怎么算。 不是说他们真的怕先皇先帝到了那边没香火,而是或者的人都有不同的站队不同的派系,抓住了这个怎么说都有理的由头,到时候为了这点事就打去吧,不斗死几个人肯定不算完。 至于毓朗这种身家性命全都跟老皇帝绑在一起的旧臣,和赫舍里这一家子,能激流勇退落个善终都很难。至于子孙后代的前程仕途,那是什么?压根就不会再有。 所以在听到高来喜说太子妃有孕之后,毓朗那个高兴啊,连倒三杯酒给他,又让人割了一条猪腿肉下来,自己接过来拿随身佩戴的小刀切成片,放在盘子里递给高来喜。 “公公尝尝这个烤肉滋味如何,要是公公也觉得比宫里没差的,明日我就多带些回去孝敬太子。” “还明日啊,今儿不回去?” “高公公,你不是以善于揣摩人心出名?怎么偏偏今儿这种好日子反而不识趣了。” “你下午才从宫里出来吧,那会子太子爷肯定是想见我,可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这会儿进宫去是不是有点儿自讨没趣了。” 用香料和生酱油混合香橼粗粗腌了半个下午的黑猪肉,烤出来瘦肉部分肉质紧实弹牙,肥肉油脂丰沛又不腻嗓子,香料让肉质更鲜嫩却没喧宾夺主,总之吃在嘴里满口的肉香,是那种最原始的满足感。 “都听毓大人的,那今晚奴才就留下来好生吃毓大人一顿烤肉。毕竟上次……” 高来喜想起上次就好笑,太子找人死活找不着,好不容易把人找着了人家在城外跟傻狍子杠上了。杠上了也就算了还打不着狍子,好不容易打着一只送去毓庆宫还不够分。 一向对奴才下人很大方的太子难得那么小气,除了给万岁爷和太后那儿拢共送去半只,剩下半只连太子妃都只捞着一小盘。 “罚酒!好好的说那等扫兴之事做什么。”毓朗听不得这个,“常顺,今晚你给高公公执壶,高公公要是没喝醉爷只找你的不是。” “别别别,奴才不说了行不行。都怪奴才不会说话,这就自罚三杯,还望毓爵爷饶了奴才这一次。” 庄子上的酒本就烈得很,毓朗和随行亲随又都是海量,就连沈婉晴酒量也不小,反倒是多年在宫里当差的高来喜受不住,几杯酒下肚人就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好在出城前高来喜就已经派随行的小太监回宫复命,他今儿是拿着太子腰牌出的城,今晚不回去也没关系。 是以这有酒有肉围着火盆吃吃喝喝的一夜,就成了时隔多年再提起来,高总管依旧能说得眉飞色舞的人生乐事。 不过那是后来,当下第二天宿醉醒来的高来喜只觉得头头重脚轻双目无神,走出房门看见精神奕奕在催促自己赶紧洗漱吃饭,吃完了好抓紧时间回城进宫的毓朗,真真是要被气笑了。 什么自讨没趣时辰太晚,其实就是吃饭吃到一半不想折腾,不光不想折腾还要把自己拉下水。 怪不得一见面就先灌了三杯酒,三杯酒下肚再怎么清醒也不清醒了,紧跟着又上了一盘毓朗亲自切好的烤肉,这种有里有面的恭维谁受得了,谁也受不了嘛! 好在毓朗和沈婉晴都不是蠢人,自己尽兴了当然也不能给太子和太子妃落下。 昨夜烤肉局散了之后,沈婉晴就交代庄明把这次南边送来的黑猪,和这几天毓朗打下来的黄羊狍子都处理好。 一清早又自己出门去给太子妃挑了一束花,再配上今年庄子刚上了第一批的荞麦面和嫩苞谷,两人拉着装了满满辆车的肉和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紫禁城。 “以前天天在孤跟前儿的时候不见你这么大方,如今可算收着咱们毓大人的孝敬了,不容易啊。” 太子是高兴,但已经过了昨天最高兴的那个阶段。 他本来以为他是如同自己所想,因为知道了皇上心里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也跟着并不那么在意毓庆宫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如此,昨天中午石琼华刚准备吃午膳,就觉得屋子里有一股怪味儿熏得人头昏脑涨。 这一说还得了,太子妃屋里收拾得不干净还有了怪味儿?当即毓庆宫的管事太监就带着嬷嬷和宫女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 不光是打扫干净,还顺道把那些隐秘的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就怕有人浑水摸鱼把不该放的东西塞了进来。 东西自然时候没找着的,石琼华却依旧能闻到奇怪的味道。下午胤礽得着消息回来,一问才知道就因为这股味道石琼华连午膳都没吃。 看着石琼华蔫嗒嗒靠在软榻上的模样,太子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之前听毓朗说过,沈氏怀孕之后对味道特别敏感。搞得他每次在外面喝酒回家,都要先去客院洗澡漱口换衣裳,坐到身上的味道都散尽了才敢回院子。 不敢跟石琼华说她有可能怀了,这几年为了孩子的事已经折腾过好几回。以为是怀上了,大张旗鼓把太医找来诊脉,临了又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昨日只说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等太医来了真的诊出喜脉,又赶紧派人去把太医院院判找来,一再肯定就是喜脉之后才差遣奴才往乾清宫和宁寿宫去报喜。 “太子爷说奴才抠门,奴才确实也不怎么大方。不过今日送来的东西都是新得之物,狍子黄羊是奴才刚打回来的,黑猪麻鸭是刚从南地运到京城的,荞麦苞米也是今年新收的头茬,在奴才眼中正好取一个新生的吉利,主子千万别嫌弃。” “好,这话说得好。” “何玉柱,去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把最好的挑出来送到乾清宫去,就说儿臣这儿得了好些孝敬,送给皇阿玛也尝尝味儿。” “太子爷,来之前都是按着两份准备好了的,送去乾清宫的都是最好的。” “那就再从孤这儿分一半出来一起送过去,尤其是今年新收的荞麦和苞米,要跟梁九功说清楚,他知道怎么跟皇阿玛说。” 毓庆宫得了喜讯,胤礽一来是高兴,二来又担心乾清宫那边不会和自己一样这么高兴。毕竟康熙那点儿不好说出口的小心思,胤礽早已经猜到了。现在把东西送过去,也是想探一探乾清宫的意思。 “你是个实在人,也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孤就不跟你绕弯子。太子妃能怀上这是好事,但是你说皇阿玛会不会因此就暂缓让老大他们出宫的事。” 皇上亲近太子,其他儿子就能各自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分封出宫之后再是能当差办事,但总归是离宫里和皇上更远了一步。 但现在太子妃有孕,皇上还能不能像之前这般亲近太子,还是说又要像当年那样忌惮敲打,甚至顺势把大阿哥和后面年纪渐长的皇子都留在宫里,让他们在各自母族的支持下跟太子制衡,这就不好说了。 “不会。”毓朗先说了一句不会,随即沉吟良久又坚定地摇摇头接了一句:“太子爷您才是天命所归,这次的势在您这边,万岁爷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话怎么说?” “去年征噶尔丹回京,回京之后封赏大典之前,奴才就隐约听说了大典上要给奴才封爵。奴才面上撑得住但心里早就高兴坏了,这种事要么一直压着不提,提了又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就不能再往回撤。” 第115章 有了孩子以后, 时间会过得特别快,这句话沈婉晴说过不止一次。有时候她自己都说得烦了,但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感慨。 康熙三十五年, 正月二十二赫舍里家给佟佳氏办了六十寿宴,因着毓朗和沈婉晴现在的地位和身份, 赫舍里家的亲戚故交能来的都来了。 不仅如此, 便是跟沈家走得近的人家,石家、和一些好像能跟沈婉晴扯上关系,但其实没见过也不认识的人也都上门来给老太太贺寿。 “房良, 房良你来。” “大奶奶, 您吩咐。” “赶紧让老乌再去开一个礼簿,把账房里的老老张给弄来, 让他坐镇新的礼簿。” “新的礼簿专门记那些只送帖子和贺礼不留下吃饭的, 找两个机灵点儿的在一旁看着。 收的贺礼单独分开放,对人也客气点儿, 别因为没咱们府上的请帖就瞧不起人。万一哪天大爷用得上人家, 这也未可知。” “诶,我这就过去。” “费嬷嬷, 前面的事你别管了, 去厨房守着,今天来的人可比我们子预想的多, 吩咐采买上的人现在就出去再弄一批菜肉回来。” “大奶奶放心, 早上看着情况不对, 奴才就已经吩咐人先送了一批过来,不够后面还有。” “厨房的东西是要入口的,必须看管好了。等会儿甭管谁去找你你都别应,明白了?” “明白了, 奴才这就过去。” 随着从老大到老七大家一起开花繁育,整个京城都跟着小小的热闹了一番。 明明这事跟每天睁眼想法子赚钱养家的老百姓没关系,但大家说起来也还是觉得这是一件喜庆的事儿,老皇家人丁兴旺,说不定来年也能是个丰年。 又有人说这都是万岁爷立太子立得好,顺应天意正统早早的把嫡子立为储君。这次开花结果就是毓庆宫里的太子妃娘娘先怀上,其他皇阿哥才跟上的,可见国本稳定的重要性,那可真是太重要了。 因为这事胤禔气得不轻,他身为庶出的皇长子是对嫡庶之分最敏感的,要是自己是嫡子该多好,亦或是自己不是长子也可以啊。不占了这个‘长’的名分,他也就生不出这么多看似有希望其实很遥远的心思来。 要知道大福晋康熙二十六年就嫁给他了,这都康熙三十五年了,将近十年胤禔没让后院的侍妾格格怀上孩子,只摽着劲儿非要跟大福晋生个嫡长子出来,明眼人一看就都懂了。 连着生了四个格格,大福晋都怕了。近两年一直跟胤禔暗示她不在意长子是不是她生出来的,那些侍妾格格能生就生,生出来了阿哥她愿意抱到自己跟前养着,保证不为了这事为难他或者是后院的侍妾。 谁知胤禔对这事只装作耳旁风,每夜依旧只宿在伊尔根觉罗氏房中。如今好不容易又怀上了,还没等他多高兴几天京城就流传出这种传言来。 一大半说是万岁爷恩泽深重,一小半说是太子立得好天下太平,反正就是没他这个大阿哥什么事。 再加上噶尔丹被活捉回京之后,整个西北和准噶尔部、漠北的情况都在乱中向好。 尤其互市一开,往西北去的商队马队就比以往更多了,商人一多往来就多,赚钱的机会自然也跟着变多,没有人生来喜欢打仗,只要利益给得足够多,什么问题都能谈。 再加上石文炳去年率领西路大军立了战功,朝堂之上依附石家的官员隐隐约约也在变多。 石文炳先后在江南和福州为将,这两地的官员即便明面上和私底下都暂且跟石家没有往来,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归属感。 人人都抱着一种‘这会儿还不到时候,等太子继位登基以后咱们跟石将军有老交情,到时候再怎么怎么着也不迟’的心思。 这种情况很微妙,原本不是站皇上就是站太子的局面,就因为多了一个眼下是天子近臣,以后是太子老丈人的石文炳,历史上那种非此即彼,太子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臣子各自拥护其他皇子各找出路的情况,至少此时此刻还没有苗头。 去年索额图跟着康熙出征噶尔丹,被分在中路主管后勤粮草,没出什么篓子也没有多露脸。后来封赏大典被随大流赏赐了金银,就再无其他封赏。 儿子格尔芬担任散佚大臣,阿尔吉善担任礼部侍郎,都是寻常人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爬到的高位,但是对于他们的身份而言又好似有些名大于实。 散佚大臣上面还有内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万岁爷跟前做决断的事还轮不到格尔芬。 礼部侍郎挺忙,阿尔吉善忙的大多是礼仪仪仗之事,再有便是皇上亲自把皇陵那边有关礼部的日常事务拨给了他,听着很重要,但到底重要不重要就不用多说了。 整个索额图一脉眼下就是从外看花团锦簇,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索中堂。但只要有心人往里看仔细,就能看出来其外强中干之势。 因为索额图这样,明珠这把用来制衡索额图的刀自然低调下来。朝堂之上看上去还是两派相争,石文炳带着中间派两边劝架,但胤禔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明珠对自己的态度在转变。 以前都是明珠想干什么事,就把胤禔往前面拱。现在是胤禔想要干点什么事,都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差人去找明珠。 就这还三次里总有一两次见不着人,一问就是病了。胤禔这要是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就真成傻子了。 宫里是彻底待不下去了,胤禔横下心又连着往御前去了两次。他不说爵位的事,只闷头跟康熙说自己一大家子人在乾东五所住不开。 甚至连自己的府邸位置都看好了,出宫往西没多远有个前朝的旧王府,破是破了点儿但胜在地方大,正好全拆了重建什么都能按着他的心意来。 别人说女儿大了留不住,轮到康熙儿子大了也留不住。 年前康熙把四公主册封为和硕恪靖公主,赐婚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敦多布多尔济为土谢图汗部的郡王,土谢图汗部又是喀尔喀蒙古地盘最大势力最强的部落,整个喀尔喀又跟准噶尔是世代的敌人,噶尔丹曾多次带人入侵喀尔喀,两边结仇很深。 但喀尔喀归附朝廷的时间也不长,为了稳固漠北拉拢喀尔喀蒙古,防范更北边的准噶尔和沙俄,才促成眼下这一桩联姻。 把四公主册封赐婚之后,过完年皇子们也紧跟着批发了一轮爵位。大阿哥胤禔封直郡王,三阿哥胤祉封诚郡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皆为贝勒。 因为没有第三次征噶尔丹,且第二次征伐噶尔丹的时间也往前推了两年,这就导致前年虚岁才十四的未来八爷胤禩没赶上这次出征,被留在京城了。 慢了一步就步步都被落下了,本该在这一轮封爵贝勒的胤禩跟胤禟胤俄一起分成了一波儿,成了紫禁城的留守阿哥,继续在上书房读书。 两个郡王府三个贝勒府,府邸的选址都在东西内城,选址的事礼部和内务府早就内定下来,只等阿哥们的爵位册封到位就对外公布。 公布之后就可以开始筹备测绘、定风水朝向,具体绘制府邸方位明细,把图画好交由万岁爷看过就能开始动工。 现在图纸还没定下来,就已经有很多人盯到采办和工匠,这两样最耗功夫又最花钱的两个大头上了。 胤礽这次没闲着,兄弟们跟着出征个个都得了爵位,自己身为监国太子的确没什么好封赏的,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给啊。 以前到了这种要安排人的时候,胤礽第一反应是把索额图和凌普等人召集到毓庆宫来商量,看看能怎么把想安插的人安排下去。 现在学乖了,谁也不商量闷头就往乾清宫去,进门就朝着康熙这个亲阿玛手一伸手心朝上意思简单明了:阿玛,要人,要官,你给不给。 自己这个太子老实,压根不想跟您这个当皇阿玛的提前争夺江山,什么吏部户部我不碰,我就把一个毓朗往工部放,我去干点儿实事去看看这江山最下边什么样儿、怎么料理摆布这总可以。 “就这么舍不得毓朗那小子闲着?” “一个正黄旗的参领他当着太闲,他办事周全心性又稳得住,儿臣想让他去做些实事。” “这可是个肥差,就不怕他被底下那些人养肥了胃口?” “再肥也不过如此,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儿子正好也能顺势换了他。” 这几年胤礽在慢慢疏远索额图,朝堂之事也是多听少看,前些年那种刚搬到毓庆宫,太子出阁听政之后羽翼渐丰翅膀硬了的感觉渐渐收敛得只剩了一丝,一丝康熙仔细观瞧才能看出来的野心。 一个河豚一般,真的什么都不求都不想的太子,还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但是愿意主动顺服主动摆出臣服姿态的太子,康熙作为帝王和阿玛当然更喜欢后者。 所以哪怕他清楚胤礽是要以毓朗为突破口,拉拢中下层的官员,以工部多做具体事务且不参与具体决策的性质,把目光更加深入地往民间和京城之外的地方去看去摸索,也还是点头答应了胤礽所求之事。 补授毓朗为公布营缮清吏司郎中的谕旨已经发下来,毓朗也已经往工部去了两趟。 没干什么正经事,第一天先跟手底下的员外郎和主事吃了顿饭,看了看以后自己办公的小院子。 顺道确定了一下,一个员外郎是上一任郎中留下来的亲信,另一个员外郎是原本很想补位上来的郎中预备役,两个主事呵呵乐乐圆滑世故还摸不清路数,但后面肯定还站着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第116章 做工程, 从古至今都是水极深的行当。 后世深归深至少行业规范摆在那儿了,该怎么着好歹有个框架往里套,只要别做得太过分, 即便是管理层不是资深的行内人,也走不了大样子。 但眼下不不同, 现在所有行当的工匠都是讲究师徒制,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是众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俗语,而很多东西只要藏着掖着就容易被做手脚,更容易被人糊弄。 之前庄明光是学一个熏制腊味的手艺就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趟。先是请了师傅, 后又正式摆酒拜了师父, 说定了从今往后每年三节两寿他这个当徒弟的要给师父孝敬,师父老了他也要给一份养老银。 就这样了人家还是跟他留了一手, 庄明那样的老实人实在受不了, 直接拿银子摆在老头儿跟前,一锭银一锭银往上摞, 摞得当师父的实在没胆子再摇头, 才把最关键的技艺从他师父那儿给买过来。 六部中大部分时候以吏部为首,掌握官员升迁调动的生杀大权, 吏部尚书和侍郎这些年全都是康熙的亲信, 从未旁落到外人手里 工部一向以实干为主决策为辅,说白了就是事情大多归工部执行, 但真正的决策权大多数时候并不在工部手里。 这么一来工部就是六部里的老末, 当差办事油水虽大但很难进入决策核心圈子。 太子只有把毓朗放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康熙才能放心,毓朗只有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坐好坐稳,往后太子才能除了宠信之外,放心把更多更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办。 这差事不好办, 人家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不会因为你是太子亲信就什么都告诉你,那些匠人哪怕是皇上都照样糊弄,你一个新上任的工部郎中又算个什么。 毓朗没办法一气儿砸了他们的锅,非要他们把所有施工流程都透明化,既然工艺和技术不透明,就只能在规章制度上一再缩紧。 为此,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一直坚持尽量跟毓朗双线干活处事,从来不过分插手他在外面事情的沈婉晴,终于第一次跟他聊起了工期怎么分配安排的事。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秘方用的什么秘笈,总之我吩咐下去的差事由面到线再到点,必须全部细细拆分。 工部的工匠就这么多,即便去年年底又招了一批过来,但一起施工肯定来不及。只能把每一道工序拆分开交叉作业,谁拖延了工期谁负责,才有可能在一年的限期里把两个郡王府三个贝勒府施工收尾。 至于怎么从面到点再到线,沈婉晴找人弄来了比整面墙都小不了多少超大尺寸羊皮纸挂在墙上,以做施工进度表的形式把今年大概要做的事情,具体负责人和时间线都列出来。 然后剩下的就都是毓朗的事了,按照这个逻辑思维把任务分派下去,不但能把责任细分,还能在做施工表的过程中把本来不熟悉的下属、书吏、工匠初步熟悉一遍。 总之说到底就是要把事情做在前面,才能把控全局。老被事情追着跑,以往没有具体工作任务的时候可以,但现在是实打实的办事要出成绩,就不能再那么着了。 沈婉晴做好的工作表挂在小院子里,毓朗整整在那件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没出来。 以前他就知道沈婉晴是个雷厉风行,对权力有野望更有能力的人。但毕竟他这几年不是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毓庆宫当差,就是任参领管旗务,天天早出晚归只有晚上和清晨在家里。 沈婉晴再忙也早上也就那样,总要踏实安心把早饭吃了把毅安安排好了,才会让家里家外的婆子、管事挨个来东小院汇报工作。 有时候毓朗也能碰上,但碰上了也只是看个热闹,他全权把家务事交给沈婉晴,说不多问就肯定不多问。 直到如今沈婉晴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实化体现在纸上,毓朗才真正意义上弄清楚这几年沈婉晴做了多少事情。 那天夜里,毓大人带着一丝凉意从小院子回来,哼哼唧唧钻进沈婉晴的被窝里,成亲后就一直走干柴烈火路线,每次交公粮都恨不得做个天昏地暗情天恨海的人,第一次那么缱绻温柔小心翼翼。 弄得沈婉晴都有些不习惯,长腿卷着被子往毓朗身上缠,玲珑秀气的足跟连连蹬在他身上催促,催得毓大人差点儿岔了气儿,才恢复以往的节奏和频率。 沈婉晴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转过天来并没有对毓朗的柔情似水买账。快别跟她来这套,自己要什么自己清楚得很,真想要在他跟前把自己的辛劳摊开来给他看,且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再说,这种感动偶尔来这么一两回就够了,老把辛苦挂嘴上用不了多久这个辛苦就不值钱了。 人啊,别管他嘴上怎么说,归根究底还是最喜欢最向往那种永远漂亮矜贵永远不显露短板,永远看上去能举重若轻处理任何事情的人,这样才永远稀罕,永远能吊着他的心牵挂在自己身上。 沈婉晴像最最矜贵的猫儿,她越是这样毓朗就越是喜欢。越是有这么个喜欢的人儿搁在心里,干起活儿来自然也越是有冲劲儿。 出了正月,毓朗就大撒手地把旗务分派给了自己手底下的副将,自己则带着几个师爷一头扎进工部衙门,开始跟几个王爷贝勒的府邸死磕。 万岁爷给工部定下的工期拢共一年,最迟明年开春这些王爷贝勒就得从宫里搬出去。 几个王府贝勒府要在一年之内全部建成,这里面就得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不拖沓,只要有一处耽误了时间,毓朗这个差事就完不成。 首当其冲就是必须把图纸给定下来。 所有府邸宅院的施工流程都是先出图纸,按照这个图纸联合算房和工匠把大概所需的木料、石料、砖瓦、草木一一定下来,然后去信给外面的采购人员,让他们往回送东西。 流程跟后世大差不差,图纸的精确度甚至比后世还要细致。不光有平面图、立面图和内部结构的细节图,甚至工部还能给做烫样。用纸张、木条等做出可拆卸的建筑模型,一来给主子看方便,二来工匠也可按照模型来施工。 但那是整体图纸,再往细节处抠大家的思维就多是过得去就行了。先开工干着,有什么要增减的,或是主子临时有了什么新想法可以随时提了再改。 沈婉晴则一再叮嘱毓朗,一定要死死盯住了图纸不松口,宁愿这头一个月繁琐些,哪怕因为定图纸的事去那些王爷贝勒跟前找挨骂,也得提前把图纸的细节和范围全部定下来。 就跟后世做项目必定先让设计院出图纸一样,设计阶段随便怎么改怎么骂,但兹要是图纸定下来呈交到工部尚书和万岁爷跟前审批过了,就再不能大改了。 要改也可以,就跟后世做项目签证单一样,要改什么先跟内务府说,内务府知道了再跟工部交涉,交涉完成了最后呈报到皇上那儿去。 你们这些王爷贝勒不怕麻烦尽管这么弄,底下的奴才顶多返工浪费时间,到时候万岁爷被你们这些儿子弄烦了,到底谁挨骂吃瓜落谁心里清楚。 起初一两次看图纸的时候几个皇子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两个都是那种无可无不可‘你们先干着呗’的态度。 直到毓朗一再把图纸细化,又把所有用得最多的石料木料砖瓦等材料的样式和料子,整理成册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提前选定,这些个王爷贝勒才反应过来。 毓朗的意思是在让他们提前做决定,定好了就别改,别耽误他的差事和工期。 对此诚郡王胤祉最无所谓,早点定就早点定,他转头就泡到书房里洋洋洒洒给反过头来给毓朗除了好些图纸和样式。 你毓大人说的能提要求能改,那自然是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至于怎么改合适那是你们工部要去操心的事。 五贝勒经过几年上书房的进修,汉学汉语和汉字的水平已经进步到能看明白图纸上的各种标注,不过要他再在这个基础上加以改进,就多少有点难为五贝勒了。 好在五贝勒只是汉文不好性情憨厚不是真的愚笨,自己不会有人会啊。毓朗拿到他跟前的图纸转头就被他全打包送到七贝勒胤祐院子里,老七是个细心的人,这事交给他来办肯定没错。 自那年被毓朗从马上救下来,七阿哥和毓朗之间就没有断了往来,逢年过节从宫里送到赫舍里家的赏赐总有七阿哥给的一份。 东西不多且从不借宫外戴佳一族之手,送的东西要么是文房四宝要么是各式刀剑,总之是那么个意思,又绝对不会让身为太子党的毓朗为难。 胤祐的母妃戴佳氏如今仍在庶妃的位置上,从份例上看是嫔的待遇,但因为没有正式册封,后宫还是多以戴佳庶妃来称呼她。 当年胤祐出生就带着腿疾,从那以后戴佳氏就一直居住在储秀宫配殿,哪怕胤祐都已经被册封成贝勒了,看皇上那意思也没打算让戴佳氏挪一挪份位。 好在胤祐是个极要强的人,那次从马上摔下来非但没把小阿哥的胆子吓破,反而让他升起了一股劲非要较劲儿的心 几年下来虽比不得胤禔胤礽这么武艺出色,在一群皇子中间绝对也不是吊尾车的。 前年跟着中路大军出征,虽没有正式上阵杀敌,但因为戴佳一族为镶黄旗人,他自然被分领镶黄旗护卫在御前,后勤与护卫的调度料理得十分拿手,就连康熙都曾专门夸赞过这个儿子,是一个心中有丘壑眼里有大局之人。 两个贝勒府的施工图纸拿给他,他把图纸留下,先用三天时间自己仔细过了一遍,随后有把他五哥叫到跟前一起商量。 商量好了再把胤祺府邸的图纸分出来,先后送到太后和宜妃宫里去,让太后和宜妃都看过确定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才又把毓朗叫到宫里来,把要增减之处跟他和毓朗带进宫的主事、书吏交代清楚,就没什么大事了。 第117章 “大奶奶, 大爷。宝爷过来了,从侧门进的。”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说没说什么事。” “问了, 跟奴才连连摆手,说见了大爷和大奶奶再说。” “把人直接领进来, 去东厢书房那边等着。” 工程佬, 赶工期的时候真能要命。以前毓朗整天除了进宫当差,就是陪在太子身边出出主意耍耍嘴皮子,就这样毓朗心里还觉得自己老辛苦老操心了。 现在守着几个王府贝勒府, 要负责的事情从虚无缥缈的几句话落地到了实处, 看着工匠依照图纸把旧宅邸拆了重新打地基,那种从无到有从旧到新的一点点变化, 看在眼里让人欣喜也累得人够呛。 毓朗从刚成亲那会儿的‘外面的事爷们说了算, 大奶奶管好家里就行’一点点转变成‘什么事好不好的还是跟霁云说说吧,说不定她有什么主意’。 再到现在的‘说, 必须得说, 大奶奶不点头这事我不安心’是一个自然且流畅的过程,就连两人的书房也渐渐的多了对方的东西, 谁也没觉得不对。 包括此时从外院进东小院来回话的常顺, 也不觉得这么晚了工部衙门里的事大奶奶跟着起来有什么不对,即便是要见宝山这个外男。 宝山, 富昌家的长孙。富昌, 毓朗佐领下的领催头头。富昌一家子在佐领下当领催有些年头了, 本来已经盘算好了过几年就让宝山顶替自己。 谁知道毓朗这几年芝麻开花节节高,眼看着就从连旗务都不怎么熟悉的佐领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原本隔三差五就念叨要给长孙腾位置的富昌,现在老当益壮跟骁骑校梵谷一起把佐领下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以他的说法是佐领内的杂务毓朗不用操心, 他起码还能替毓朗干上十来年! 宝山则被毓朗挑选带在身边,在正黄旗里谋了个笔帖式的官职。笔帖式品级微末,基本都是从九品到从八品之间,平时多负责参领下的文书工作。 宝山为人稳重,对算数数字一道极为敏感。所以即便毓朗如今在工部任郎中,手下的员外郎、主事和那么多书吏足够他用,但真正要紧的事情他还是会交代宝山在暗地里看着,明暗两条线更加保险。 这段时间图纸已经确定了,按照定下来的图纸算量也已经完成。毓朗得把算出来的量往工部侍郎和尚书跟前递交,然后再由他们往圣上跟前送。万岁爷点头了,才能回过头来拿着算出来的量去户部要银子。 要钱,才是重中之重。这个环节有侍郎和内务府合起伙来去跟户部磨牙,毓朗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怎么安排、分配工匠上。 几个府邸有些院落是拆了重建,有的是就在老房子的基础上翻新维修,先做哪个后做哪个,有些可以集中干活的木匠是不是单独弄个地方让他们干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调派好,乱一点就全乱了。 银子不可能一步到位,户部先拨下来一笔银子,毓朗就正好能拿着这笔银子开工。 很多事就是前期扯皮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最多,只要把前面这些事情摆弄清楚了,后面的工期就很好开展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从南边运了两批木料、石料进京,整个京城都因为‘万岁爷要给儿子们分家建府’这件事热闹起来。 别说正经替工部和内务府办事干活的官员和商人,就是那些嗅到赚钱商机,把食肆架到王府、贝勒府门口卖个饺子锅贴豆腐脑,甚至连摊子都没有,就挑个担子卖大碗茶的老百姓,都赚了不少银子。 这两天又有一批木料要到码头,这一批木料大部分都是用在两个王府上,听说有十几根特别难得的金丝楠木,已经定好要用在直郡王府和诚郡王府正院正殿的核心金柱上,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万岁爷的恩典。 除了工部的主事带着匠人守在码头等货到岸,毓朗也从自己的佐领下抽调了几个身手好的过去看着,就是怕有人趁机闹出什么乱子来。 宝山是跟过去看货的,五个府邸要建起来花费颇巨,户部和工部各自有各自的帐,此外毓朗还让宝山立了一本私账。 这本私帐要是不出事就只有自己、霁云和宝山知道,要是出了事好歹还是一条后路,说得难听些就是死,他也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别着急,这个时候过来肯定不是小事,要么是来京城的船出了问题,要么是船上的货出了问题。” “大奶奶真会安慰人,不管是船还是货出了问题就肯定不是小事,就这还不着急啊。” “宝山不是个莽撞的,寻常事他自己看着办也就办了。真要是船沉了货没了,用不着他工部也该来砸门了。” 所以,这种月黑风高夜能让宝山上门的事,肯定是码头的货出了事。而且肯定是别人暂时还没发现但是又大得他丝毫不敢拖延的事,沈婉晴其实已经猜到大概会是什么事了。 这种事本来就不用着急,发生了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重要的是后续怎么收场,或者说后续毓朗和太子打算选择用什么方式收场而已。 “大爷,大奶奶。” “大爷,这一批到通州的船上面的木料不对。” “怎么个不对法?数量少了还是档次不够。” “量是对的,明面上料子也是对的,都是上好的楠木和松木。” 宝山大半夜过来不是跟毓朗和沈婉晴逗闷子吊人胃口的,接过雪雁端来的茶水咕嘟咕嘟下肚,等着雪雁又出去了,便马上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毓朗让宝山记录私帐,宝山不光把账目一五一十记录下来,还让富昌从外城找了个做了大半辈子工匠的瞎眼老头来,带在身边专门上船清点从外面运来的各种料材。 “老米眼睛不是全瞎,只是做不了精细活儿了。他砌了一辈子的宅子,砖石木料比他亲儿子还亲,各种木材石材甚至沙子泥土,只要过他的手和耳,他就能知道好坏。” 今天的船是夜里到岸的,对于宝山来说上船上的磕磕绊绊,生怕一不小心再掉到河里去。对于老米来说却如同坦途,上船时甚至还在小声哼着小曲儿。 宝山是毓朗的人,码头和工部户部的官员都知道,他带着人上船盯货没人觉得不对也没人在意。老米随意在船工之间穿梭,随即掀开油布包裹的木料摩挲,偶尔还会凑上去闻。 手感和味道都没什么不对,可是又好像没那么对。老米拿不准主意又不敢乱说,就顾左右而言他的拖延时间挨个翻看。 “老米对于自己的手艺向来自负,那些木材石材他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是不好。我见他那样,就没催他。” 好几船的木料被老米全查了一遍,都没查出什么不对。直到被运下船的木料被搬运的船工脱了手,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惊醒了老米。 “木料被换了,普通偷梁换柱都是拿柴木上色做旧,那种弄法躲不过老米的鼻子。这次那些人做得仔细,是在芯子外面贴了一层薄片,外面摸上去闻上去都是好的,要等过些日子工匠们拿来用了,才有可能发现。” 宝山当时被吓得不轻,但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最怕拖人下水,发现得越早越好处理,发现得越晚越不好查牵扯的人也越多。 这些木料只要今夜在码头被工部收货,之后运到京城再分到各个府邸,再由料理木材的工匠发现不对,到那时想要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就很难了。 到时候的可能性,要么底下的主事和工匠怕事瞒着不说,就这么稀里糊涂把柱子用上,反正只要王爷看不出来就行。 要么报上来之后互相推诿,查到最后往外推几个替死鬼代罪羊出来,这事就算遮过去了。至于被贪墨了的银子,保证死活都找不着。 之后该补的木料再重新补运,银子说到底还是户部和国库来补。至于到时候追究责任受牵连的,毓朗这个营缮司郎中肯定是跑不了的。 “爷,这可是冲着你来的啊。” “我就是被捎带脚,人家要冲也是冲着银子去的。” 建一个郡王府,怎么着也得十几万到二十万两银子。一个贝勒府,也得十万上下,五个府邸七七八八算下来花费应当在一百万两上下。 朝廷一年的税收不过三千万两左右,一百万两银子可以疏通老长一截黄河的淤泥,或是支撑一场小型战役。现在只拿来建几个王府贝勒府,不可能没人往这个上面打主意。 毓朗这个营缮司的郎中最主要负责的就是几个府邸的质量关,因为重点在质量,所以毓朗早就做好了采买上虚报价格从中赚取差价的准备。 他的态度就是赚就赚吧,你们就是把一个鸡蛋报出一两银子一个他也管不着,只要你给我的是鸡蛋不是鸭蛋就行了。 谁知底下这些人赚一道不够还要两头吃,不光要赚差价还要滥竽充数,本来就比寻常价格要翻了好几倍的价格,现在拿到的东西还他娘的货不对板,这谁受得了。 “管他是冲着谁来的吧,这事查不查。” 沈婉晴见多了这种事,说实在的要她装出惊讶的样子她都装不出来,她现在在意的就是这事查不查。 事情不难查,毕竟好几艘船就这么停在通州码头上,难的是这个后面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或者说都这么大的胆子了,光凭毓朗这事还能不能查下去。 再者说,就这么一杆子捅下去,到时候翻出来的肯定不止直郡王和各家手底下的奴才。 内务府里有凌普,外面有阿尔吉善兄弟俩,还有索额图一党和石家的门生故吏,那么多在江南和东南的官员,真的没有牵扯到这件事里去的吗? 第118章 沈婉晴头天从宫里出来, 第二天太子妃就把爱新觉罗氏和她两个嫂子都召到毓庆宫曲,说了什么不知道,总之当天夜里就有几匹快马出京了。 为官办事讲究名正言顺, 送来的木料货不对板还用的这么精细的法子,下面捣鬼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从内务府到地方官员再到采办上的官吏和商人, 挨个抓过来隔一个砍一个头, 保证只有漏了的没有无辜的。 但这只是气话,要名正言顺就得讲究证据,要不然即便眼下给人定了罪名, 日后保不齐哪天这事被翻出来, 也会成了自己的把柄。 为了把事情查出个头绪,工部、内务府、漕运总督和大理寺都出了人。 事情很严重, 但几个府邸的工期不能耽误。可这事又是毓朗下狠心给捅出来的, 他想撒手也不行,这会儿撒手了说不定明天这盆脏水就要泼到他头上来。 为了兼顾两头, 毓朗只能把在巡捕中营已经干到守备的沈文渊要了来, 巡捕中营本来就要负责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漕运安全,现在有问题的木料就在通州码头旁的仓库里, 这事中营派人插手也算说得过去。 再加上宝山和老米, 和直接从佐领下抽调来的骁骑校和领催,骁骑校跟着沈文渊, 领催分别看着几个项目。 毓朗也算是在沈婉晴这儿学到了怎么把人物尽其用, 没有不能用的人, 只要你能干你就给爷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少不了好处,谁要是这个时候给爷掉链子那就赶紧滚蛋,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毓朗跟个陀螺一样忙了两个月, 期间太子妃都已经把毓庆宫的大阿哥给生了下来,他才拿着查了一半。剩下一半能不能继续往下挖得看太子意思的结果,进了毓庆宫的门。 毓朗两个月没来毓庆宫,以往隔个三五天见不到毓朗就要召见的太子也没召见过一次。 毓朗办差碰上了这种事他能不知道?那天沈婉晴还没进宫见着太子妃,胤礽这边就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他不该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 六部的是朝廷的六部,毓朗是朝廷的工部郎中,他在当差期间遇上了以次充好的贪墨案子,他有他的应该禀报的上官,从工部到内务府再到大理寺甚至御史台,这里面都不该他这个太子插手。 发现了木料不对毓朗没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条路,次日内务府和统领衙门能把人派过去看守仓库,就说明康熙那儿点头了。 既然点头了,那就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要一天没查到太子脑袋上,这事毓朗就不该跟太子来通气儿。而现在他来了,自然是臭鱼烂虾一起抓,太子一党的人也没能躲过去。 “臣毓朗,给太子爷请安。” “滚滚滚,再这幅模样就趁早给爷滚远点儿。” 毓朗从那年进毓庆宫当差至今也有六年了,他是个什么性子胤礽不知道?事情越大他越恭敬,平时没事的时候哪能见着毓大人这幅模样。 这次的事胤礽也觉得恶心,且不论什么兄弟情谊,只说在宫里已经有储君太子的情况下,皇上把成年成家的皇子册封分出宫建府,这还是入关这么多年的头一遭。 毕竟先帝驾崩的时候皇上还小,他的兄弟也是过了好些年以后,才陆陆续续从宫里搬出去。虽然也册封了亲王,但意义跟眼下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现在底下那些奴才这么弄,不光是罔顾君恩更加是没把自己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他们不怕王府建造过程出了岔子闹出什么麻烦,更加不管这府邸要是没建好,自己这个太子往后怎么跟这些兄弟相处。 没出宫之前,他们都是光头阿哥。是兄弟也只是兄弟,出宫后他们不光有了爵位有了自己的府邸,还有皇上从上三旗划分给他们的佐领。 两个郡王一人分了十个,贝勒每人分了八个,这可都是实打实的人户,分给他们往后他们就是这些人的主子了。 再加上分封爵位之时,他们就已经被皇上把旗籍分入下五旗为领主,这就意味着只要出了宫他们就可以靠着爵位、实差、手底下的旗人属臣和领主的身份,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和权力网。 从今往后他们不光是兄弟也是君臣,甚至胤礽是关在毓庆宫里处处掣肘的君,他们是前途有无限可能的臣。 本来这次封爵分府,放在民间就是把成年的儿子们推出家门。你们有本事的龙游大海,没本事的靠爵位和阿玛的荫封过日子。 但整个家业整个江山的大头是皇上和太子这爷俩的,跟你们本质上没关系。等再过几十年你们就是旁支就是远宗,看看京城和盛京的那么多宗室,好的还是个老王爷不好的就是个奉恩将军闲散宗室。 嘴上说得好听都是一个祖宗,但其实谁跟你一个祖宗,把这话往外面说谁搭理你啊。 所以这事不光康熙大方,太子作为储君也是想要做得漂亮大方的。至少要让出去的这些弟弟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容得下他们,别再憋了一肚子气出宫去,往后再憋这劲儿想方设法给自己找茬使绊子。 可现实就这么骨感,王府和贝勒府还没建好,顶梁的金柱就被人以次充好给换了。负责这个工程的还是你太子的心腹臣子,这事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过!再恶心底下那些胆大包天的奴才,胤礽对此次毓朗的选择也还是生了一点气的。 毕竟这个营缮司郎中这个位置是他专门给毓朗挑挑拣拣才选定,他是想要毓朗在这个位置上攒些经验和功绩,日后好再在六部内升迁。现在这么一闹,且得缓几年了。 “你知不知道孤给你要了这个位置来,多少人背地里眼红。光是凌普就不止一次到孤跟前来哭诉,说我这几年只偏心你,都忘了还有别人了。” “爷,臣就是知道您对我的心,才觉得一定把这事给戳破。” “您是太子,以后还是天子,这几年贪墨之风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多有风闻,没人查只不过是没人惹出大祸罢了,可要是非要等到惹出大祸再去去想辙补救,臣以为到时候就晚了。” 以往被蒙蔽就算了,现在都贪墨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还假装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默许,日后他们就只会越来越大胆。 王府建得不好,吃亏的是几个皇子,大不了再修补就是了。那下次换做是修缮河堤疏通河道、赈灾救济的银子被贪了呢?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老百姓过不好日子,太子即便顺利登基继位,到时候难道又能坐得稳天下? “你可知这次的事你趟了浑水,往后这身上就不干净了。哪怕是孤的人,他们也不会觉得你是为江山社稷和孤着想,只会在背后说你拿他们的血来染你的顶戴花翎,拿他们的人头来孤跟前邀功领赏。” “可是臣本来也就被他们盯上了啊。” 明明是挺严肃的场面,毓朗却忍不住抬头冲胤礽笑出来了。有时候背后捅刀子的真的不一定是敌人,同一个生态位的人,有时候更恨不得生吃了毓朗。 谁要这小子这么嚣张的,谁让他一直杵在太子跟前这么碍眼的。家世好模样好能力好,娶了个汉军旗的老婆还那么能赚钱,还那么八面玲珑能讨好太子妃,凭什么这世上的所有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呢? 既然我们拼不过你,那就毁了你吧。在建造宗室府邸这种事情上贪墨酿不成大祸,但你毓朗身为营缮司郎中肯定是要受罚的。 到时候即便太子要保你,也至少要缓几年。只要你下去了还怕没人补上来吗?至于几年之后毓朗再起复,那就是起复之后的事了。时移世易,到时候太子爷跟前说不定就有更能干模样更好的了,你毓朗算个屁。 出事的那天晚上,毓朗跟沈婉晴犟嘴不肯承认这次的事是冲自己来的,心里已经感受到了藏在暗处朝自己而来的恶意。 既然如此,毓朗坚定了心志重新抬头看向胤礽:“太子爷,是他们先想要对臣动手的,臣让步他们也不会感念臣的好,那就不如以臣为刀,彻底砍了这些枯枝来得畅快干脆。” 毓朗愿意主动来当这把刀,反倒是胤礽舍不得了。他给毓朗铺就的前程一片坦途,现在眼看着他要往坑里跳,胤礽黑着脸良久没说话。 “太子爷,您别这么看着臣,臣的儿子都两岁了,臣不是刚进毓庆宫的那个小侍卫了。这点儿小风浪不算什么,要是这都抗不过去,以后还怎么担负您交给我的重任。” “还重任,脸皮极厚口气极大!谁跟你说孤要交给你重任了?” 胤礽被毓朗气笑了,但气过之后整个人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孤知道知道,孤手底下到底卷进去多少人。” “这次以次充好的木料是从西南苗疆之地运过来,派过去的工部员外郎和负责木料采办的皇商和本地官员勾结,欺上瞒下以低价从当地头人手里把木料买过来。” “买来以后并没有运往京城,而是以罕见高价卖给江南巨贾和士绅家族,随后以普通松木柴木为芯,外贴一层楠木做表运来京城。” “本来没打算用这个法子,只是想以次充好还是用楠木,但层层盘剥刮得太狠,到最后竟然分不出银子去买次等的楠木,才不得不想了这个办法。” “还有西南当地的官员,把苗疆本地头人当做蛮人对待,说好的银子没有给足,头人本不肯把木料交付出来,是本地官员带着当地驻守的绿营冲进山杀了十数人,才把木料给强抢出来。” 其实吧,京城里掺和了这件事的人本来也没想闹这么大。不就是贪一点儿呗,不就是替底下人开个口别查那么严呗,一句话的事就值几千两银子,不伤筋不动骨没什么不能做的。 第119章 “姐, 我五姐夫呢。” “前日进宫就没出来。” 毓朗进宫前就嘱咐了沈婉晴,让她把沈婉澜和沈文渊都叫到府里来,要是自己有什么事她手边得随时随地有信得过的人能用。 昨儿两人就都来了, 今早沈文渊被宝山叫走了,只有沈婉澜一大早就溜达到沈婉晴院子里来。 本来是想给她五姐夫当个碍眼的气气他, 没想到这么早东小院里就只有沈婉晴和毅安, 没见着好几年一直雷打不动,每天早上都要陪自家大奶奶吃了早饭再出门的毓大人。 “这都第三天了还没出来啊,姐夫想要彻查的事皇上没答应?” “不好说, 昨儿傍晚毓庆宫派了个太监来, 没说到底为什么没出宫,只说让我放心。” “那就是太子和皇上也没拿定主意。” 沈婉澜从沈婉晴手里接过毅安, 想要抱着他举高高逗孩子玩儿。谁知毅安两天没见着他阿玛正一肚子气, 板着一张小脸特严肃的看着他小姨:“姨姨,安儿不高兴, 不想陪姨姨玩儿。” 再有几个月毅安又要过两周岁的生日了, 过了生辰就算是虚岁三岁的小孩儿,毓朗和沈婉晴已经说好了等过完今年, 明年开春就要给这小子找启蒙老师了。 过了一岁, 开始学会说话的毅安一天一个样儿,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 聪明得让人看着都觉得稀罕。 小稀罕心情不好, 扭过小屁股朝奶娘伸手, 很快就被奶娘抱去厢房自己玩自己的去了,留下沈婉澜一边感慨这小子真机灵,一边安慰看上去明显心情不咋地的沈婉晴。 “五姐,既然太子还能派人出宫来送信, 姐夫那边肯定就没什么大事。 贪墨案隔几年就得闹一次,如今明面上该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跟咱们家有关系的都没犯事。少数几个牵扯得上关系的所犯之事也不大,真要追究顶多就是丢官罢了。 家里唯一直接从内务府接下来的差事只有马帮,马帮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有我爹看着出不了大问题。” 沈家马帮也掺和了给几个王府贝勒府采买物料的差事,只不过因为有沈婉晴在的缘故,沈家接下的生意体量不大也不显眼。 大宗是从西北往京城送玉石和油彩颜料,还顺道把皮革和香料这两宗不费劲儿又单价高利润大的买卖接了下来。 自家的姑爷在营缮司做郎中,谁都能借机捞个盆满钵满,只有沈家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拆台。 也好在沈家有自己的马帮,从内务府和工部把采办的差事拿到手,就自己带了马帮出京一路往西,好几个想要跟沈家通气儿合作的商户,愣是没追上沈宏济带走的马帮。 “你别大意,有些事情不是你们不想就够了的。玉石和颜料、香料的需求量就摆在那儿,这玩意儿又非得是内行人才不被糊弄,那么大的利润摆在眼前,有人生了贪念很正常。”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做。只要起了贪念,有时候用不着多大的官多大的权,便是马帮底下一个小管事,只要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能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所以这次出京沈峰和春纤都跟着去了,春纤那性子比五姐你还周全,是不是心虚她看一眼就知道,有她和沈峰在姐姐你总该放心了吧。” 春纤嫁给沈峰之后也没有跟府里断了往来,沈峰背靠马帮在京城开了一个铺子,春纤还主动给沈婉晴参了一股。 沈峰是沈家人,但春纤还是把自己当沈婉晴的丫鬟看待。寻常人开铺面做生意总要给自己找个靠山,比起沈家一族她还是更信任沈婉晴。 沈婉晴对于送上门的股份欣然收下了,还把四德子借过去给她管了三个月的账房。 一来扶春纤一把让铺面走上正轨,二来有面熟四德子的人自然会把这事给传出去,外人知晓这个铺子后面有自己和赫舍里家,自然就不会有人找麻烦了。 “怪不得最近没见她来府里看我,怎么跟马帮出京这样的大事也不来和我说一声。” “走马帮不轻松,春纤怕跟你说你你舍不得让她去。” “我才不会,咱们几家在京城不是那种显贵了好多年的人家,全靠互相支撑互相拉扯才到的今天。” “她要是不愿意走这一趟,我也是要劝她的。” 毓朗越查牵扯的就越多,查到现在想要他自己停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一大半的人不想他查,还有一小半的人则是在暗处煽风点火,巴不得毓朗闹一把大的。 沈婉澜是沈婉晴专门留下来的,她为人心细胆子又大,自从当年跟着沈宏济来到京城之后,从被人窃窃私语的说闲话到现在许多人都有所耳闻的澜女冠,也不过用了几年时间。 她读书好还会作诗,这些年走南闯北看过的见识过的又多,又总以道人女冠的姿态现于人前,几次下来就在京城内宅闯出了名堂。 只要沈婉澜在京城,喜欢当文化人的隔三差五要请她去赴诗会,喜欢求神拜佛的更喜欢听她讲道说法,还有俩喜欢拳脚功夫的,更是天天缠着她想要拜师。 毓朗给这么好几个王爷贝勒修府邸,差事还没开始沈婉晴就猜到了这一年必定是多事之秋。外面有毓朗撑着好不好也就这样了,但内宅后院这边沈婉晴还是主动要求沈婉澜今年别出京。 她留下来可以做马帮和徐家船帮的总联络总调度,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还能帮着自己在这京城后宅内院中奔走想法子。 到时候说不定要求情或者要疏通关系,沈婉澜出面比自己有用。毕竟就连明珠府上的太太奶奶都给沈女冠发过帖子,请她上门赴宴作诗,这待遇自己可没有。 “五姐,你的心乱了。” 沈婉澜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话来劝慰沈婉晴,毕竟道理就摆在这儿,自己说得出的沈婉晴自己都能想得到。 “是啊,心乱了。” 事情只在嘴上的时候最简单,真正一步一步推进到如今,沈婉晴居然有点儿怕了。 “姐姐别怕,石家已经把该收拾的子侄都收拾过了,便是之后皇上彻查也不是死罪。福州和江南两地的官员也已经写信过去,聪明的会自己处理好尾巴,要是处理不好的……” 沈婉澜叹了一口气复而又摇摇头,才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地对沈婉晴继续说道:“那就不是沈家、石家乃至太子能保得住了的。” 毓朗和沈婉晴生一个毅安,两年之内收到的以各种名义送来的贺礼将近万两白银,更不要说还有各式各样金子打造的长命锁、脚环手环等孩子能佩戴的玩意儿。 万岁爷有心施仁政,对于贪墨和慢慢惰怠下来的吏治虽然也管,但明显不如早年管得严。 太子又跳出了原本的历史进程稳步往上,现在毓庆宫都有嫡出的大阿哥了,往后即便康熙还是犯病处处疑心太子,也没那么好撬动毓庆宫和胤礽这个他亲自定下的储君。 能当官的人都精得跟鬼似的,沈婉晴都能感受到的局势他们心里自然已经复盘筹谋过几百上千遍。 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往太子这边站队或提前布局,而毓朗就是最好的途径。这本没有错,只是他们已经养成的习惯跟太子想要的不相符,与其日后尾大不掉,还是趁早先梳理一遍吧。 “你说的我自然都明白,只是……” 只是还是太快了,即便这一路都是自己跟毓朗一起携手走过来的。但自从毓朗当上营缮司郎中之后,剧情就像刹车失灵疯马一般撒开蹄子往前赶。 要是现在就把朝廷内外的贪官污吏都抓完了杀玩了,那岂不是把时间线往前推了二三十年?要是这样那可真没四爷什么事了。 身为太子党铁杆,沈婉晴当然不愿意这个世界上还有雍正。但本能的危机感还是让她觉得太快了,只是到底什么太快了她说不清也抓不住。 不过这世上好就好在从来不缺聪明人,或者说眼下这个时间点就是老天爷送给沈婉晴最大的金手指。 沈婉晴察觉到了但是又说不清的‘不对’,宫里的康熙能说清。而且他还没老迈,却又在这几年的铺垫之下过了最疑心太子的时期。 再早五年太子要是敢拿这种事到他跟前说,甭管对错康熙一定先怀疑太子是不是要抢班夺权。到时候又会陷入皇上和太子互相猜忌,朝廷大臣互相结党营私你争我斗的诡异剧情里不断轮回。 要是再迟十年到十五年来跟他提这个事,已经渐渐迈入暮年的帝王只会想着如何给自己的一辈子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种折腾百官砸官员财路的事,他也肯定不会干。 只有现在,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尾巴上的康熙,在拿到毓朗查出来的结果以后,走出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昨天一早胤礽带着毓朗去了乾清宫,毓朗查出来的情况写成奏折,连同胤礽连夜写好的折子一起递上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一同进了乾清宫大殿,毓朗被留在暖阁外面,只有太子一人进了暖阁。说了什么毓朗不知道,只知道太子这一进去就直到将近中午才出来。 胤礽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但是也不算特别难看。 毓朗写上去的折子跟可汗大点兵一样,从宗室到勋贵再到内务府至六部,紧接着翻过面来还有一大串人名都是这次被牵扯进来的地方官员。 都这样了,毓朗的奏折最后还要把已经撒了欢的笔锋给圆回来,说这只是查了一半的结果,他年轻鲁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查该按着哪条路子查,后续怎么办只能来请示万岁爷的意思。 胤礽觉得自己是被毓朗带坏了,昨天在毓庆宫的时候毓朗把这个折子给自己看,自己居然觉得这事也不是特别大,这些贪墨大胆的官员的确该收拾。 第120章 前年年底, 府里的芳姑奶奶嫁人了。就嫁在京城里的人家,正红旗副都统他塔喇氏崇善家的长子舒芸。 这名字乍一听以为是个女子,当时他塔喇家请媒人上门的时候, 沈婉晴还认真问了是哪个舒哪个芸。 后来经媒人解释才知道这位他塔喇家的少爷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前后十年又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孩子, 独苗苗似的捧在手心里养着, 却是越养身子越弱。 后来实在没法子了就四处求神问卜,从萨满到菩萨再到道人天师,家里前前后后花的银子海了去了, 也不见有什么效果。 后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个游医, 有时候医蛊不分家,那大夫也会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被他塔喇家请进门看病, 一见舒芸就说他要改名, 之后才得了这么个秀气名字。 说来也怪,改名舒芸之后这小少爷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不光他的身体好了, 他家之后也陆陆续续又生了二男二女四个孩子, 从本来只有一根独苗苗的人家,变成了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的人家。 为此, 这位芸大爷一直被他家和他塔喇一族, 甚至大半个正红旗都称之为有福之人。这么个宝贝儿子,他塔喇家当然是想要给他找个四角俱全样样如意的女子为妻。 当时媒婆是去找的钮祜禄氏, 毕竟不管钮祜禄氏多么糊涂多么不管事, 她都还是芳仪的亲额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娶妻嫁女的事钮祜禄氏不点头,这事还真就不成。 钮祜禄氏这几年不是没想过作妖,只可惜她实在是没本事没手腕,连恶毒都只恶毒在嘴上, 没能力付诸行动。 这种人,把她逼到绝境上说不定还能奋起一拼。偏偏沈婉晴在物质生活上从来没亏待过她,要什么给什么,连佛堂里给菩萨上的香都是最好的。 这都不是温水煮青蛙了,这是糖水煮青蛙,时间一长钮祜禄氏本来就没有的心气儿就更没有了。见没媒人上门,这个一直盼着沈婉晴有朝一日失宠倒台的婆婆,第一反应竟然是让身边的嬷嬷感觉去把大奶奶找来。 听媒人夸了一通舒芸也没个主见,光晓得扭头往沈婉晴那边看,那意思竟是问她对这桩亲事满意不满意,只要沈婉晴点点头她就能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 福气不福气的沈婉晴只这么一听,只是他家要的是四角俱全样样如意的媳妇儿,芳仪可是早就没了阿玛的,单这一样恐怕就不符合他塔喇家的心意。 沈婉晴的话都接近明牌了,你家是冲着毓朗和自己现在的地位和往后的前程来的,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有福没福都是假的,嫁姑娘说到底还是嫁人品,嫁家风。 这个年头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坏了脑子,沈婉晴对他塔喇家只有两个要求。 一:芳仪嫁过去之后不能拿生孩子来磋磨她,孩子她肯定想生,但这个事情从来都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嫁过去头三年耐心些别隔三差五的催,要是三年都没孩子到时候该怎么办,让他们夫妻二人自行商量,别今儿老太太塞两个丫鬟,明儿太太又送一个侍妾,搅和得芳仪没法过日子。 二:宦海沉浮最说不准的就是起起落落,他塔喇家是看中了赫舍里家的前程这本没错,但是作为芳仪的至亲之人还是想要一个更加坚定的口头承诺。 若是有朝一日毓朗在官场跌了跟头甚至倒了台,作为姻亲千万别因此苛待芳仪,即便做不到不离不弃庇护于她,起码也能把人和嫁妆好好的送出他家,给她一条生路。 越往后走,沈婉晴就越发感觉到世事无常。花团锦簇固然好,但转身亦是万丈深渊。 这不会因为自己是异世而来就有什么优待,反而因为明明知道原本的历史进程,也知道前路发生了变化,更加看不清新的前路到底是通天大道还是荆棘遍布。 芳仪跟在自己身边好几年,该学的能学的她都学会了。嫁人以后若一帆风顺她肯定能当好一个家的管家奶奶,要是横生变故,只要手里有钱有人,即便独身一人也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这话说得忒直白,当时听得媒婆连假笑都维持不下去。钮祜禄氏一脸不解,她觉得沈婉晴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想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想搅黄这桩亲事,又觉得女儿这几年跟在她身边的时间比在自己身边多得多,沈氏实在没必要为难芳仪。 只有坐在屏风后面的芳仪面不改色,她又长大了些,在家不光只料理事务,也会跟在沈婉晴身边看她办事听她说话。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想得多了。 她明白嫂子的意思,婚姻是结交两姓之好,你家既然是奔着我家的地位条件来的,那我们就先谈地位条件,有些话说在前面比后面出了事再去撕破脸皮要强得多。 现在不比后世,姻亲之间的口头约定虽然比不得赌咒发誓,但是也不是拿嘴放屁说了就算了的时候。沈婉晴这个态度放出去了,他塔喇家就得仔细掂量。 仔细掂量过了,不答应那就不答应,两家谁也不会再提这一茬。答应了心里或多或少就会有一个顾忌,万一日后真出了事,也能当做芳仪拿在手里的一个话把子。 这是沈婉晴自愿唱白脸当恶人给芳仪这个小姑子要来的权益,芳仪自然不会不知道好歹。 媒人走后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应,沈婉晴和毓朗都当这事就过去了。谁知就在出了毓朗查贪墨案之后,他塔喇舒芸又再一次带着媒人上门来了。 这次上门带的东西比上次更多更正式,一起带来的还有舒芸的庚帖,不用再多说什么这就表明了他塔喇家的态度。 沈婉晴手下庚帖,让人往芳仪跟前送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丫鬟就又回来冲沈婉晴微微点了点头,两家之间的亲事也就算定下了。 毓朗的差事起起伏伏,因为一船木料牵扯出不少案子。 西南那堆官员和守将就别提了,杀了人家头人还不当回事,被从上到下撸了个干净,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沈婉晴一直在心里琢磨的西伯利亚和海南岛,就由他们先行过去探路去了。 京城里朋党的大佬也被料理得不轻,凌普及其手下被罢官抄家,后又因为他妻子到底做过太子奶娘的缘故,返还一间宅院和若干田产维持一家生计。 听说因为这事胤礽的奶娘还想要去毓庆宫哭诉,可惜凌普被罢官之后她自然也没了进宫的资格。在宫门口跪了大半日,才被身边的嬷嬷给搀起来带回去了。 格尔芬、阿尔吉善、纳兰揆叙全部罢官,几个议政王大臣也都罚了数年俸禄和俸米。这样的处罚看上去不疼不痒,一没要命二没流放,但对于康熙来说眼下这么做就足够了。 一来,索额图和明珠从此之后再没有真正信得过的左膀右臂,毕竟儿子不争气是一回事,信不信得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二来他们没了官职,手底下养的门客或许还会依附他们,但是原本站队结党的下属官员一定会开始给自己寻找新的出路,什么时候彻底切割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那几个被罚了俸禄的亲王,银子当然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们几个都是议政王大臣。 没入关的时候议政王大臣的权力是很大的,甚至大得能与天子共治天下。入关这几十年虽然权力被一再缩紧,但烂船尚有三千钉,更何况是从开国起就延续至今的王府宗室。 康熙把他们都罚回家闭门思过,就一直装傻没再把新的议政王大臣给补上来,反而是又从南书房提拔了两个汉人大学士,让本来就已经参与机要决策的南书房地位更加往上拔了拔。 他在跟整个朝廷传达一个讯息,他身为帝王唯才是用不分满汉。你们这些占尽便宜的宗亲勋旧要乖乖听话,不要老想着左右天下事、皇家事。 这些被罢官的被罚俸的对上不敢多言,对下就多的是刁难人的法子了。毓朗起码有半年的时间干什么都不顺,干什么都总有人给他使绊子。 弹劾他的折子也隔三差五就要往上递,工期慢了、选用的工匠唯亲是用了、对待手底下的吏员仆从严苛太过了,甚至连沈家的马帮带回来的颜料、香料和玉石也被以各种理由挑刺。 他们一边说毓朗监督工期不够快,会耽误几个王爷贝勒来年出府的时间,一边又想方设法卡住可能插手的每一个环节。 卡得毓朗从有脾气到没脾气,到最后反而能主动好言好语跟这些王爷和原明珠党、原索额图党的官员来回扯皮。不就是多倒几次返工嘛,无所谓。 你们现在都不敢朝修王府贝勒府的银子下手,我这儿预算足得能让我躺在银子里睡觉。你们尽管挑刺,只要我银钱给足给够,照样有工匠能按时按量给我把事情做完。 就是这个做派和拉扯让进工部实习的四贝勒憋得够呛,刚开始他忍不住,毓朗和胤祐两个人都没拦住他对那些消极怠工使绊子的官员发火。 可发火没用啊,当着四贝勒的面儿那些官员磕头、认错,有的演技好的甚至能痛哭流涕。然后转过天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实在不行了双手一摊,我一没受贿二没造反,差事我尽心了您顶多嫌我没本事。 嫌我没本事您四贝勒可以去找有本事的来,总之我干活就这样了您催也没用,活脱脱一个滚刀肉。 气得还没感受过世间险恶的四贝勒浑身发抖,要不是胤祐死死掐着他的虎口不松,这位爷说不定当场就能把自己气得背过气去。 事后,毓朗回来跟沈婉晴学的时候还连连感慨,四贝勒这人除了脾气确实有点压不住之外,为人倒是可交。毕竟他好几次动真火,都是因为看不惯那些人为难自己。 第121章 毅安今年五岁, 从一岁半开始能连贯说话之后,沈婉晴就隐约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太他娘的闹腾了! 赫舍里家出的武将比文臣多, 即便是毓朗现在夹着尾巴在户部扒拉算盘珠子,但他起家创业靠的也是马背上的功夫。 而沈家的老家则在辽东, 沈铁山就是武将出身, 沈宏济这两年虽然不是留在京城就是守在哈密或张家口,带着马帮在路上的时候很少,但听沈婉澜说这老爷子现在照样是一顿饭一斤肉一壶酒, 少一点儿都不行。 沈文渊如今不光是巡捕中营的守备, 还兼任整个巡城五营的教头。他的功夫到底有多好沈婉晴不知道,反正毓朗和沈婉澜是肯定打不过的。 这样的两家人结亲, 生出的小孩儿真真壮得跟一头小牛犊一样。给这小子断奶之后, 从牛奶和羊奶再到米糊糊他一概没吃多久,就直接过渡到跟着沈婉晴和毓朗吃饭菜。 吃就算了, 当时刚长出第十颗小米粒牙的毅安明明还不怎么会嚼肉, 每次吃饭那眼睛都圆滚滚地看着桌上的肉菜,沈婉晴和奶娘给他夹肉他就高兴, 给他夹菜他就恨不得不张嘴。 一两岁的孩子全凭本能活着, 虽然本能里也已经会感知‘娘高兴不高兴’这件事,但管她高不高兴, 对于安小爷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吃肉肉。 从吃一口肉就愿意吃一口菜, 到吃一口菜才能吃一口肉, 到把菜藏在肉下面给他吃,再到自己会用筷子挑挑拣拣把不喜欢吃的蔬菜都挑出来的时候,也就不过两岁。 第一次发现儿子跟仓鼠一样把菜叶子都扒拉出来,还凑成了堆放在碗底碰都不碰, 毓朗这当阿玛的还乐,觉得他儿子这样可有意思了,抱着儿子在屋里举高高转圈圈。 毓朗本来就生得高,他把儿子抛起来再接住,小毅安只觉着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啦,满屋子都是孩子尖叫和咯咯笑的声音。 气得沈婉晴大拳头梆梆砸在毓朗肩膀上,你儿子才两岁就有了挑食的坏毛病,你还这么哄着他玩儿,就这小子的机灵劲儿明天就能上天! 当天晚上沈婉晴就把丈夫和儿子一起赶到书房睡去了,紧跟着转过天来毓朗把儿子留在书房让嬷嬷和奶娘照顾,自己狗腿子一般凑到沈婉晴身边低眉顺眼的求饶。 沈婉晴都懒得看他那个样子,毓朗对家人极心软,毅安又是两人成亲三年才怀上的独苗,他过于喜爱一点儿她也能理解。 但两三岁的孩子是最要管的时候,现在不管好以后性情养成了再要往回掰就难了。 再说这小子着实命好,一出生就是花团锦簇的富贵命,如今自己和毓朗又是在走上坡路,毅安身为两人的独子势必会享受到这最难世间得的优待。 他都不用长大,就会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是好人,大家对他都是善意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捧着他顺着他,都这样了要是当爹妈的还不压一压他所谓的‘聪明’性子,那大了就等着哭吧。 能当个百事不成的纨绔都算好的了,怕就怕等长大了还靠这点儿聪明为人处世,不知道天高地厚偏偏家里又离权力顶端太近,到时候他连闯祸都能闯得比别人更大更凶。 毓朗第一次听沈婉晴这么说,听了但是不太信。他当时就处于一种被父爱遮蔽了心智的阶段,觉得自己的崽子处处都好什么都好,怎么可能闯祸。 沈婉晴当下也不跟他犟,只是过后找时间把还没栓上笼头的毅安,放到他的书房和小院那边的毓朗快乐小屋随便祸祸,祸祸完了奶娘和亲随还哄着孩子说祸祸得好。 这下毓朗回来看着自己被糟蹋得不像话的书房不说话了,从嬷嬷手里把儿子接过来,抱进沈婉晴还没让人收拾的书房里,脱了裤子啪啪打了十下。 毓朗的骑射功夫都没落下,即便收着劲儿打儿子,小家伙的屁股也很快就肿了。沈婉晴凶儿子一直都是气势足动手能力不强,现在毓朗把这个短板给补上,可算是天衣无缝了。 小孩儿没挨过这种打,第一反应都不是哭,而是看着他阿玛傻了。直到被拦在书房外面的奶娘跪着给小主子求情,再加上屁股火辣辣的疼,毅小爷这才扯着嗓子嗷地一声嚎啕起来。 毓朗是见过血的,他发火打孩子从感官和气势上跟沈婉晴不一样。对于还只有本能不那么会看脸色的小孩儿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压制。 打了那一回,就足够毅安记一辈子的。从那之后沈婉晴和毓朗就很默契地分好了工,平时沈婉晴多管教孩子,等沈婉晴觉得这事自己制服不住或者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就换毓大人上场。 在这个家里没有所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毅安从小就知道阿玛和娘是一边的,娘说了算阿玛负责干活儿。 也正因为如此,两个躲在垂花门外听见院子里沈婉晴隐约说话的声音,和远处大姑姑冲自己这边摆手的样子,毅安立马就怂了,扭头去看他阿玛,想他阿玛赶紧带着他跑。 “阿玛!” “进去吧,躲了这么久还真以为躲得过去啊。” 毅安比他阿玛早回来,毓朗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屁股撅得老高趴在垂花门旁边的台阶上,也不知道是在干嘛。 放轻步子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小子在捏泥人。捏泥人用的泥还是街面上专门做泥人的手艺人用的那种,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这小子一边把手里的泥团儿搓圆捏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捏个什么,一边嘴上还不消停,隔着一道垂花门,问守门的婆子他娘这会儿在干嘛,能不能看见他娘的脸色好看不好看。 一听这话毓朗就知道他又闯祸了,站在儿子身后抬腿用靴头轻轻在他屁股上碰了碰,吓得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趁着小鬼头还没反应过来毓朗赶紧问。 “闯什么祸了,赶紧的说。” “逃课了,还把先生的门给反锁了。” 七岁八岁狗都嫌,毅安养得好吃得好爹妈又都身材欣长,就导致这小子提前一两年就进入了这个狗都绕着他走的生理周期。 “那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啊。” “先生自己说中午要歇晌,我怕家里人扰着他休息……” 毅安张口就来,毓朗也就这么看着不反驳不质问,只是脸上的神情渐渐冷淡下来。 这种神情和脸色要是被户部的官员看见,尚书侍郎们会装作极其自然的绕开毓朗赶紧躲远一点儿。 员外郎、主事和底下的书吏们要是躲不过去,大多也是有什么赶紧说什么,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时候还要跟毓大人嘴硬。 武将的身板子来干文官的活儿,毓朗手里比纯文臣强的就是他手底下能用的旗人和亲随比他的同僚多。 他也能跟人好好说话好好当差,可要是谁跟他纯耍心眼子死不回头,那就怪不得毓大人上手段了。 他也不至于真把那些文官给打杀了,人家就挑你下值晚上了回家都吃了饭洗了澡,准备跟贤妻美妾好好休息的时候上门去,跟人家谈工作。 他还不光一个人去,他得带着阿克墩、苏合他们去。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在火器营都已经是中层将领,但他们同时也还是毓大人佐领下的旗人,佐领召集他们干活儿名正言顺,那可是不去不行的。 把这种当年做纨绔小爷的路数用在这些官员身上,简直一用一个准儿。 也有人因此弹劾毓朗跋扈,可毓朗一不恐吓二不动手。他身为佐领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在不当值的时候去跟同僚聊一聊公务该怎么办,这难道还有错了? 这种武将版本的滚刀肉真的很噎人,那些跟毓朗不对付的文臣也知道他就是唬人,但毕竟刀剑无眼啊,谁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顺从他的意思。 事后,四贝勒胤禛再出面做一做安抚,有时候还要端起架子训斥毓朗一番,毓朗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认错,往往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给糊弄过去了。 为此户部的人还给毓朗和四贝勒偷偷取了个诨名:黑白双煞。谁都不是傻子,谁还看不清你俩后面站着的是太子,太子后面站着的是万岁爷? 太子不是当年的太子了,人家早在主动把旧太子党送到万岁爷手里的时候,就完成了一轮蜕变。 石文炳是太子的岳父更是万岁爷的心腹,石琼华的妹妹已经被赐婚给裕亲王福全之子保泰,这等于是给太子和皇上同时上了双重保险。 只要康熙在位一天石文炳就一定会拥护皇上,因为他有女儿嫁进裕亲王府了,裕亲王不管站哪个皇子前提都肯定是先站在自己兄弟这边,毕竟亲兄弟当皇上还是侄儿当皇上,两者谁更亲近还是一眼可知的。 等康熙驾崩太子登基,他又能以外戚的名义拥护太子,裕亲王到时候不光是皇叔还是承恩公家的姻亲,这绕了一道弯子其实也是康熙替太子把裕亲王这种近支宗亲拉拢过来。 有这两道刹车片在,万岁爷想做仁君那么刚正不阿行事雷厉风行的就是太子,但只有稍微有心一点儿的人又都知道,太子真的能说了算?这都是万岁爷想要的结果。 如此一来,皇上与储君之间就没有了最根本也最不可调和的分歧,当万岁爷和太子爷都站到同一边去了,朝臣们即便再重新结党也成不了大气候,所争之事动摇不了国本。 至于毓朗和四贝勒这个所谓的黑白双煞,多多少少也带了几分戏谑。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日后太子登基他俩一个代表宗室一个代表天子近臣,都是板上钉钉的位极人臣。 第122章 毅安回自己房里抄字帖去了, 屋里关上门来是难得的闲适安静。三月初的天不用烧炕,但到了下午往夜里走还是有点凉。 站在角落里的小熏笼旁,毓朗拿过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 往里面添了两块炭火,盖上盖子又套上绣袱才递给沈婉晴。 “晚上吃什么, 庄明送了春笋和香椿来, 吃不吃。” 沈婉晴接过手炉塞在盘着腿的窝窝里,手觉得冷了往上摸一摸,不冷的时候就这么搁着两条腿都是热乎的。 “吃。” 毓朗脱了罩袍外衫, 解了腰间佩戴的荷包佩刀, 脱了靴子洗了手脸,把身上能脱的束缚全扔了了。又随手从挂衣架上拿过一件半旧的袍子披上, 这才歪歪斜斜没个正形地倒在罗汉床上, 挤得沈婉晴往里挪了一下,又挪一下。 “春笋炒腊肉, 香椿煎蛋, 再弄个鲜虾春卷吧。” “吃清蒸黄花鱼还是豆腐煮鱼头锅。” “吃黄花鱼,再弄个羊蝎子锅吧, 这两天起风了有点冷, 让小厨房多做一点儿,到时候给图南和惠中也送一锅去。” “那再让凝香做个茶饼和奶酪包?” “成~” 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是从这一日三餐都要吃的饭里头, 一天又一天这么过来的。 比起刚成亲那会儿一个恨不得用尽手段攥紧了笼头, 生怕他跟自己拧着来, 另一个活像得了这天下最稀罕的物件,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如今的两人都觉着现在的状态特别舒服,毓朗甚至还抽了个枕头垫在脑袋底下,又翻了个身侧身背对着沈婉晴, 把后背靠在她身上左右挪了挪,直到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才彻底不动了。 “再有四天就是清明,前些日子老太太就跟我说今年她想去城外扫墓。我本来以为就是随口一说,谁知今儿我刚回来她又派身边的嬷嬷来跟我提这个事。” “她说她前两天梦见阿玛了,还说阿玛那模样跟走之前一模一样,说他就站在那里冲着她笑。老太太问他在那边缺不缺什么他也不说话。” 老太太觉着肯定是她大儿子想她了才托梦,让身边的嬷嬷来给我带句话,说无论如何让她今年去阿玛坟上看一看。 外人看沈婉晴,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八面玲珑爱财爱权爱金银珠宝,是一个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人。 只有最最亲近的人知道,沈婉晴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内心很喜欢独处的人,每次交际完别人热闹散场之后,她都有种生无可恋累得连话都不想说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在沈婉晴的需求序列中排在很后面,要是紧跟着又来了什么事情要处理,即便再不情愿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就又能支棱起来。 幸好,现在身旁就有一只心思细腻的狗子,毓朗连看都没多看沈婉晴一眼,就觉察出不对来。 没有转身一板正经地把这事拿来商量,只是伸过手握住沈婉晴微凉的手掌握住搭到自己腰间,非要让沈婉晴的手心来回在自己腰上摩挲着,才开口道。 “老太太多大年纪了,别见了我阿玛的碑再哭出个好歹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亲儿子呢哪能不惦记。” 沈婉晴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爸爸死的时候,是舅舅去学校接的自己,当时找的理由是爷爷病了。 十八九的独苗苗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压根没想过舅舅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坐在车上往回赶的时候还一个劲的给爸爸打电话。电话没人接啊,舅舅就说爸爸可能在休息。 直到回到家里,看见已经布置好的灵堂和爸爸的遗照的那一瞬间,沈婉晴才觉得天塌了。 整个葬礼的过程直到去殡仪馆火化结束,沈婉晴都只有在追悼会那天看到了爸爸。 隔着冰棺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整个脸还是倒着的。因为只能站在他脑袋这一头,不曾好好道别。 她曾经以为死了人就是这样的,后来才知道是家里人怕自己真的崩溃,尽量避免了自己再看他多一眼。但其实要是跟殡仪馆的人说一说,是可以多看一会儿多留一会儿的。 沈婉晴曾经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爸爸说,后来读完书出来工作,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就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者说说不说也都那样。 只有某一个瞬间再想起来当初的场景和心情,才会再一次遗憾当年要是能好好跟爸爸说说话看看他就好了。 从古至今,都很忌讳长辈送晚辈离世。额尔赫身为人子走在佟佳氏之前,他是要戴着孝下葬的。大概意思就是日后佟佳氏去世,他这个大儿子也能在底下给亲额娘戴孝。 这种事说起来挺荒诞又迷信,但是剥开这层迷信和礼教的外衣,又何尝不是最深层最难以断绝的羁绊和牵挂。 佟佳氏是长辈,就连送葬都不行。哭灵据说都是舒穆禄氏和身边的嬷嬷扶着去灵堂看了一眼,紧接着就把人给搀走了。 好与不好合适不合适,再说也没什么用。只是沈婉晴想想养了几年嘴角还是有一点点歪,心气儿和精神头都跟几年前天差地别的老太太,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丁点儿难受。 “那就提前两天去,早上先在家里把祭奠的仪式弄完,吃了早饭就出门。” “老太太的马车走慢一点儿也没关系,让厨房准备些好克化能带出门的吃食,只要正午之前从山上下来就行了,这几日天气不错,实在来不及就席地而坐当做出门踏青。” “也不用一天来回奔波,皇上赐的两个皇庄离坟茔山不远,每次我们出城都是去庄明那儿,这会儿咱也换个地方住两天?” 毓朗一边被沈婉晴摩挲得昏昏沉沉想睡觉,一边已经把后天清明节祭祖扫墓的流程给捋了一遍。 再过一天就是寒食,寒食之后就是清明的正日子,大多数人家都还是愿意提前几天把清明该办的事情先给办了的。 光感慨没有用,听着毓朗一项一项把事情安排好,沈婉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从侍卫处到正黄旗参领再到工部、户部,毓朗处事的风格越来越干脆利索。 他觉得该怎么做一定会第一时间拿出一个章程和打算出来,行就按照这个办,不行就说清楚哪里不行,能说服毓大人的商量着改,说服不了的那就按照他说的来。 “那户部的事儿不忙了?” 毓朗的安排挺好,沈婉晴正好懒得再动脑子。顺着靠枕懒洋洋地往下滑,没多会儿两人就一齐挤在半边罗汉床上,还有一半位置就是没人肯再往那边挪。 “忙也不在这一两天,咱们家过清明别人家也要过,不是天大的事都会绕开这几天。” 就这么两天的事了,既然说定了沈婉晴晚上便让人去了一趟正院和图南的宅子那边。 秋纹进正院暖阁的时候芳芷和芳菱都在老太太屋子里,一个在打棋谱一个在描绣样。一听沈婉晴真打算后天就带着一家子去扫墓,两个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以前整个西院都住在府里的时候,除去逢年过节东院做什么都不会带上西院的人。 虽然这么多年了,西院的月例供应都没亏待过,她们也知道自己的阿玛每年都要从任上寄银票回来,但心里总有几分说不明的不自在。 去年大哥带着大嫂和二哥搬回家里去,芳芷和芳菱才知道原来府里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比府里要小,但是院落屋子也很规整布置得很用心。 不过两个小姑娘没住回去,而是跟着姨娘一起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两个姨娘都一再叮嘱过芳芷和芳菱,这个府里最靠得住的人是大嫂,既然大嫂没反对她们住在府里,那就不要离了大嫂。 小姑娘听话也有点儿小机灵,住进正院的后罩房以后,除了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和上学,最重要一直没落下的事就是隔三差五给沈婉晴送一些手工活计过去。 没爹妈的孩子像根草,这俩姑娘还不记事的时候赫奕就出京去福州当官了。这么多年就回来过两次,一次佟佳氏过六十大寿,一次回来述职顺道把舒穆禄氏接走。 两个姨娘对姑娘当然好,但在赫舍里这样的人家又在舒穆禄氏那样的主母手底下,两个姨娘是完全不敢不讲规矩的,即便是私底下芳芷和芳菱也只称呼姨娘。 等于没爹没娘,两个姑娘自然格外会看眉眼高低。做给沈婉晴的那些绣活儿可不是敷衍糊弄,就连针线活最好的雪雁都服气,连声夸赞两个姑娘不光是绣活儿的手艺好,更重要的是眼光也好。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沈婉晴每次在正院见着芳芷和芳菱都觉着像两只报团取暖的小动物,没有什么互相争斗更没有什么小心眼,两人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行动坐卧吃饭读书都在一起。 这一年沈婉晴偶尔也会把自己身上的荷包手绢扇面,换成芳芷和芳菱送的。出去别人府上赴约的时候还碰上几次别人问,她也就很自然的说是家里两个小妹妹送的。 她就这么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在场的所有夫人太太心里就都有数了。知道赫舍里家二房的这两个姑娘是交了大运,再过几年有毓朗和沈婉晴出面,肯定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现在见秋纹过来两人赶紧起身,一个让丫鬟去搬了一张圆凳过来,另一个则起身出去,从隔壁茶房端了一盏杏仁奶茶过来。 “这么晚了,劳烦秋纹姑娘走这一趟,夜里更深露重吃一碗奶茶暖和暖和。” “二姑娘太客气了,奴婢来正院跑腿是职责所在,哪里担得起劳烦二字。” 第123章 高来喜这几年把面色如常的火候练得更好了, 出了毓庆宫永远是这幅带着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笑意的样子,什么好事坏事貌似在高来喜和他背后的毓庆宫看来,都不是大事。 就连康熙都为此说过一嘴, 大概意思就是胤礽手底下颇有几个好奴才。一个好奴才就能顶大用,他手里竟然还有好几个, 看来东宫之势已成啊。 就这么一句说闲话一般的感慨, 把宫里宫外都吓得够呛。出宫建府之后就一直对太子还有怨念的胤禔,更是找准了机会攀咬上来。 胤禔这几年一直兵部干活儿,天下驻兵那么多, 很多时候都会出现需要去个人镇场子的时候, 不是非要万岁爷出面的场合,大多数都是派他去当个吉祥物溜达一圈。 一来告诉将领士兵们万岁爷没忘了你们, 连皇上最文武双全的长子都来了, 二来也以胤禔在兵部的势力来牵制太子。 但只要稍微有心一点儿的都知道,直郡王起不来了。 且不说万岁爷给直郡王挑的这个封号, 最粗浅明显的期许就是正直不阿、忠直辅国。就说这个直到底有多配这位大爷, 那可真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这么多封号,万岁爷能一下子把这么个字挑出来给胤禔, 不得不说皇上对这个儿子也就比对太子的用心少那么一点点儿。 对啊, 朕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情烈而直,脑子都不太会转弯。但是朕已经给了他这个封号自己骂过吐槽过, 日后便是他犯了事, 那是不是也是情有可原。 即便新皇登基看不惯他不想用他, 是不是也能看在他这个本性使然的原因上,别赶尽杀绝。 所以,即便因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胤禔觉得自己又行了,但当年的明珠党和偏向大阿哥一党的人已经都使唤不动了。 只有死忠直郡王的两个御史上了几封弹劾的折子, 不疼不痒几乎没泛起什么水花。康熙那时候才发现自己给太子挑选的磨刀石已经成豆腐,确实没什么用了。 太子对此压根不在意,或者说他尽量表现出了不在意。这几年东宫又添了几个孩子,二阿哥弘晋为格格林氏所出,大格格和二格格前后脚出生,大格格是石琼华所生,二格格是侧福晋李氏所生。 再加上皇上赐名的嫡出大阿哥弘晳,东宫眼下的子嗣很拿得出手。尤其太子妃生了大阿哥和大格格,这对于毓庆宫的法理传承来说,无疑是很大一块砝码。 胤禔的弹劾与挑衅,胤礽表现出了与前些年截然不同的反应。落在文武百官眼里是太子有仁君风范,甚至有人觉得太子已然有了帝王之姿。那么落在康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毓朗跟着高来喜走了,沈婉晴站在家门口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直至马车都拐弯了才转身回府。 “秋纹,等下午的时候送些青团去太子妃那儿,顺道问问明日太子妃得空不得空,要是有空的话就说我想要进宫给娘娘请安。” “是,奴婢记下了。” 贪墨案之中,石家是在太子妃的督促下弃车保帅,沈家是因为有毓朗这个姑爷主动放弃了这块肥肉,两家都没有伤筋动骨,但本质上又还是有点儿不同。 石家有人记太子妃的好,就有人觉得太子妃胳膊肘往外拐,对沈婉晴和沈家有时候比对石家还亲近。 这种人说起来是拎不清脑子不好使,但这世上本来就是蠢人和愿意听蠢人说话的更多,所以近两年石琼华为了平衡石家那一部分人,召见沈婉晴的次数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 好在只要沈婉晴自己递牌子求见,太子妃就从来没有把她拒之门外的时候。因此在上层官眷内眷的圈子里,沈婉晴的地位还和以前一样牢固。 “朗哥儿进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太太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沈婉晴以为该走的都走了,却不想刚一转弯就遇上明显是等着自己的佟佳氏。 “老太太放心,毓朗身为户部郎中,虽然主管的不是江南诸府州,但万岁爷南巡整个天下都要出银子出力,现在有事太子召他商量也是应当应分的,出不了什么事。” “这个府里是你们撑门立户,你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佟佳氏腰背已经有点儿驼了,在庄子上住了两天好玩是好玩儿,但是也把她累得不轻。 “我老了,没什么用了。以前有什么事心里再害怕面上还能撑得住,现在一有点儿风吹草动这心里就突突的不安稳。” “你别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我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大事,可还是忍不住问一句,问了才安心。” 这已经是沈婉晴到这个世界的第九个年头,她是亲眼看着佟佳氏从一个不显老的老太太,变成现在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啰嗦的老太太,这里面的差距可真不是一丁半点儿。 沈婉晴站在佟佳氏身后看着她领着两个孙女走远的背影,突然就开窍了。 皇上不是又要干嘛,他心里也知道这些道理,现在的太子不好动也不能动。但也如同佟佳氏这般,我知道了还是要问,明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也要再听你说。 太子的忠诚不是说一次就能保一世,胤礽得时时刻刻隔三差五给他反馈,给他保证。现在康熙突然反悔要带太子出京,肯定又是有什么事情刺激这位爷,觉得不把儿子弄在身边带着他不放心。 “秋纹,下午别进宫了。庄子上带回来的青团分一分,给亲戚各家都送一些,大家尝个味儿。” “诶,奴婢记下了。” 赫舍里家关上府门就没动静了,毓庆宫里毓大人到了之后也让原本有些焦躁焦灼的气氛缓和下来。 “前两次南巡太子爷都没去,如今准噶尔局势尚好,西北和漠北的互市又还稳妥,直郡王此次也早就定下要伴驾出巡,您身为东宫储君南巡,也是常理之中。” “道理是道理,可这次南巡本就是皇阿玛奉太后去江南,现在二哥也跟着离京,京城谁来守着。” 惇本殿的书房里除了太子还有四贝勒和七贝勒也在,乾清宫的口谕下到六部,临时增添太子的仪仗和车架一定要经过胤禛和胤祐的手,他俩是最早知道消息的。 “那臣就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了。” 毓朗嘴上说着不敢妄自揣摩,眼睛却来回在胤禛和胤祐身上来回看,看得胤礽都乐了,冲着两个弟弟挑眉示意他俩说说怎么个想法。 “臣弟腿脚不好,明年八弟、老九、老十又都要出宫建府,工部的事情繁杂,我肯定得留下来看着。” “南巡队伍花费巨大,沿途还有各省各府官员和本地士绅要见,江南那么多学子也等着皇阿玛安抚,到时候户部也忙也走不开,我肯定也去不了。” 这不就对了,南书房皇上肯定会留下足够的翰林维持运转,四贝勒和七贝勒早已经是明晃晃的太子党,太子不在他俩留下来也行。 至于太子党的其他人,太子在不在京城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太子在京城你们要造反吗?还是太子跟着皇上出巡你们要造反,既然都不是那就该干嘛干嘛。 谁留下谁带着走说到底这都是康熙说了算胤礽着急忙慌把人叫到毓庆宫,也只是因为乍一接到消息实在有些意外,才乱了阵脚。 等把人都找来了,虽然还是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但心态已经慢慢平复下来。 过后几天都没见毓庆宫或者宫外有什么异常的动作和安排,乾清宫里的康熙这才把胤礽召过去,说明突然起了带他一起南巡的心,是想要让江南的读书人看看他这个皇上立的太子、国本,好更加稳固民心。 肯让太子直接在天下尤其是江南的读书人跟前露面甚至是树立威望,对于胤礽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他心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直至从乾清宫出来,走在回毓庆宫的宫道上,感受这后背的汗被风吹冷之后的凉意,才不动神色呼出一口悠长的气。 幸好没有在得知要伴驾南巡之后做什么安排,要不然自己这个太子此次南巡还能不能在江南官员和读书人跟前露面,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念之差间暂时打消了康熙忌讳和不安的念头,三月底圣驾南巡正式从京城出发。 随行伴驾的皇子除了太子还有直郡王胤禔,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等于是把诚郡王和四、五、七这三个已经在六部历练出来,不那么容易被底下官员忽悠的儿子们给留下看家。 毓朗被胤礽带上了,一起出京的还有沈婉晴。 跟着圣驾出巡沿途安全性肯定最高,再加上此次南巡绝大部分路程都是定的水路,就等于说只要熬过起初几天晕船的时候,后面在船上顶多无聊,但一定不会被马车摇得散了架。 沈婉晴去年也想过跟马帮一起出京往西北走一趟,家里的玉石生意和特产铺里新添的枸杞和各色果干,都是经肃州、张家口等地由准噶尔过喀尔喀才能运到京城。 就好比和田的玉,大部分出玉石的矿都被准噶尔的势力把控着,如今就属于做买卖可以但是不能跟他们争管理权,碰一下都能打起来。 现在噶尔丹还在京城为人质,他的侄儿也没有完全把准噶尔都收拢到他麾下,新旧首领两派人也是隔三差五的打。 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巴不得他们打,所以在这个时候朝廷肯定是能不招惹准噶尔就不招惹,不光不招惹还要派人渗透进去两边拱火。 你们最好别停,最好斗个二十年都无妨。只要噶尔丹不死,打着噶尔丹旗号的派系就一天有正当理由。 第124章 早上毓朗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现在轮到自己就出不去了?沈婉晴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站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兜了十来圈,才慢慢把有点慌了的情绪给稳下来。 毓朗离开侍卫处好几年了, 人事关系上面并没有多么生疏。从鄂缮到富察德音再到刚当蓝翎侍卫没多久的图南,毓朗虽有意控制不与现在太子身边的亲随侍卫来往过于密切, 但该认识的还是都认识。 “常顺, 外面那两个侍卫你可眼熟?” “没见过,都是生面孔。要么是从别处调来的,要么是万岁爷跟前的侍卫。大爷跟乾清宫那边大多都是点头之交, 奴才就也见得少。” “大奶奶, 不会是御前出了什么变故吧。” “昨天还好好的能出什么变故呢。” “对,大奶奶说得对。万岁爷跟前那么多人肯定不能有什么事儿。即便真的有, 也总该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漏出来才对。” 常顺以为沈婉晴是害怕这些侍卫是皇上跟前的人, 其实沈婉晴是巴不得这些侍卫真的是康熙派来的。 九子夺嫡听着是吓唬人,可再怎么争好歹都是亲儿子, 康熙在世的时候这些个皇子可都还活得好好的。 太子两立两废听着挺惨烈, 但最倒霉的都是胤礽身边的人,他自己可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他和胤禔被圈禁之后, 可能是闲着没事不用操心别的了, 两人那段时间生出来的孩子可都比没圈禁之前还要多。 真正的斗争和要命反而是雍正继位以后,想要用重典改革的四大爷和更加想要拉拢群臣结党的八爷, 那可都不会给对方留活路了。 所以眼下沈婉晴不怕康熙的侍卫, 只要康熙没打算现在就把太子给弄死, 自己和毓朗应该还能再扛一扛。 原本的历史进程已经没什么用了,沈婉晴也没法再把那些东西生搬硬套过来。她现在就怕外面这些人是胤禔的,那就真麻烦了。 “大奶奶,要不奴才试试花些银子, 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万一再招了祸,不值得。” 突然不让出去,跟着沈婉晴和毓朗出来的几个亲随丫鬟也害怕了,一个个站在沈婉晴身边或廊下,不敢做声也不敢走动,就这么面面相觑都等着沈婉晴来拿主意。 沈婉晴则先走到墙根底下,仔细听着墙外面的动静。 到了苏州之后,皇上带着太后太子和皇子后妃住在行宫里,随行的这些官员住在本地官员准备好的宅院里。 毓朗和沈婉晴因为太子亲信的关系,分到的院子格局和位置很不错,离行宫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隔壁左右一边住着户部侍郎一边住着兵部郎中。 这俩也都各自带了女眷出京,兵部郎中甚至把他两个未嫁的女儿也带上了,说是想让她们在嫁人之前出来玩一玩。 两个孩子都是十三四最活泼的年纪,再加上又是武将家的孩子,在苏州停了多少天,天天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有一天还正好撞上毓大人和沈大奶奶大清早的干活儿交粮,突然被隔壁的动静一打断,差点儿把毓大人给吓岔了气儿。 那一整天兵部郎中都觉得毓朗在针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好要批给他的一笔银子也给扣了。 搞得他夜里拉着自己的夫人来回来去的琢磨,到底什么时候把毓朗给得罪了。 琢磨半天想不出个头绪,还是他家夫人大手一挥拍板不让他再乱想,第二天给沈婉晴送了不少丝绸茶叶过来,毓朗才勉强把这事给带过去。 一向热闹的隔壁院子这会儿也听不见声音,远处行宫方向也没听见闹起来的喧哗。沈婉晴稍微安心了一点点,至少兵部郎中这一家子应该也被围起来了。 这起码能说明,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是胤禔作乱,他也没能跟兵部勾结。连兵部他都掌控不了的话,就更别提还有康熙身边的侍卫亲随。 这种不是乱世的情况下要造反,势必得从内部下手。唯一能成的法子大概也就是买通康熙身边的厨子或者婢女,直接下手毒死康熙然后假传圣旨直接传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种法子明显是玉石俱焚的法子,全天下的兵马大部分还是听命于皇上,没了皇上还有太子,即便胤禔毒死了皇上那些将领也不可能直接跳过太子拥立直郡王。 除非这几年明珠对直郡王的疏远都是假的,直郡王也早就把兵部和前锋营侍卫处拿了下来,人家就是心思深沉得对不起‘直’这个封号,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干一票大的。 想着想着沈婉晴居然还自顾自的笑了,自己到底不是本地人,都这种境地了想的居然还是‘论篡位夺权的一百种可行性’,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真是再多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她笑了,一旁的秋纹和常顺虽然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笑,但也还是跟着松快了神情。在他们看来,有大奶奶在再棘手的事也能有解决的办法。 其实沈婉晴此刻还真就什么办法都没有,院子就一张门,门外是两个带刀侍卫,甭管是硬闯还是贿赂,便是出去了也难以保证能顺利找到毓朗。 所以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要真的是出事就不可能只有自己这里出事,按道理说毓朗那边也该察觉到有问题了。 另一边的毓朗当然察觉出不对劲了,这两天按原本定好的行程,应该是要见本地士绅耆老和读书人,可昨天御前的太监突然传出来消息说万岁爷有本地政务要处理,这些人就明日再见。 这种事本来很常见,天子出巡本来沿途处理当地政务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但苏州已经停留了将近十天,有什么要紧的政务也该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突然不见学生乡绅,真要有事那肯定不是小事。 太子也没听说御前有什么大事发生,出门在外规矩比在宫里还要严谨小心,万岁爷跟前最忌讳打探消息。所以昨天得着消息之后谁也没多说多问,大家的态度都是万岁爷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办。 直至今日,毓朗先去行宫里给六部官员特地准备办公的院子点卯,进去就发现有几个大人脸色不对,一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又都不说,毓朗当即就转身朝站在院外阿克墩递了一个眼神。 阿克墩此次跟随出京的身份是毓朗佐领下的骁骑校,他和梵谷带着佐领下的两个旗人都算作毓朗的亲随。 接收到毓朗的眼神之后他没动,只是朝更远处打了个不起眼的手势,过了一小会儿便有人往行宫的另外一边去了。 被关在小院子出不去的沈婉晴不知道,本来延迟一天该被召见的耆老和士绅还是没能见到皇上和太子。 整个行宫看似正常,但绝大部分侍卫都被换成了生面孔。给太子守门的侍卫没换,一大早梁九功手底下的小太监就过来传了康熙的口谕,让他今日无事就不要出去。 太子的心路历程跟沈婉晴大差不差,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犯了他皇阿玛的忌讳,第二反应是不是老大要谋逆。 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自己没干嘛,老大也着实没那么大的胆子,或者说局势压根就没到那一步啊, 在太子跟前的正好是詹事府的官员,詹事府对于胤礽来说形容虚设,除了陪胤礽读书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用。 两位翰林没经历过这种事,胤礽都还没怎么着他俩先慌了。一个提议说让太子立马去皇上跟前陈情表白,一个建议让太子把毓朗和庆德找来,商量后路。 庆德是石文炳的儿子、太子妃的二哥、太子的舅子,如今正在御前担任散佚大臣。他和毓朗确实能调动一些人,也肯定比詹事府的消息灵通。 但这个时候明明御前已经派人来说让太子不要出去,你转头就把皇上的散佚大臣和户部郎中叫走,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安心,那么是为什么不安心,是不是你本来就在谋划些什么,现在心虚了? 太子转念一想就觉得不能动,随即不光让毓庆宫的侍卫把他院子内外都看守好,还把这俩詹事府的官员给扣了。即便你们都是皇阿玛钦点来的詹事府,这会儿也别瞎动弹瞎以为了。 整整一天,整个行宫内外就处于这种看似正常其实不正常,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又人人自危的一种状态下,连苏州本地的官员都被吓得不敢出衙门了。 倒是沈婉晴到了下午睡了午觉起来突然就不着急了,出不去那就不出去,甚至还饶有兴致让凝香把这两天本地官员送来的水产干货给收拾出来。 反正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再挣扎也是无谓。她有种直觉,康熙现在就在暗中观察每个人的状态反应。 或者说之前会突然改主意把太子也带出来,就是想把他这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凑到一处。以这种暧昧不明的局势来一再逼迫胤礽胤禔甚至是胤祉的反应。 看看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谁这个时候跳反谁就完蛋,谁这个时候能忍住谁就能得到一切。 有时候无事忙才会令人焦虑,沈婉晴把院子里的人都用这种小事调动起来,半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等听到屋外的动静起身一看,毓朗都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昨日有人送了一篓子刀鱼和螺蛳来,我看前几日送来的春酿还剩了一坛,今晚吃红烧刀鱼和辣炒螺蛳行不行,就摆在院子里吃。” “听大奶奶的安排。” 谁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但是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努力装得自然些。 第125章 废太子的坎儿过没过沈婉晴说不好, 反正回京之后这件事的原委就慢慢文武百官和宗室勋旧中传开了。 毓庆宫里太子和太子妃对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一招好是好,但只能玩一次。 而且玩过这一次之后, 别的皇子不好说,至少太子和胤禔、胤祉的心, 至此就算是凉了大半截。 当儿子的没想造反, 当阿玛的绞尽脑汁逼着吓着让儿子造反。这就好比主人家明知道门外都是贼,打开门把银子堆在门口非要贼去拿。就等着你拿,只要你敢伸手你就是板上钉钉的贼。 老子防儿子防到这个地步, 胤礽苦笑一声连肩膀都塌了下去。摇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满肚子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爷别这样,弘晳知道您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等会儿他和大格格就该过来了, 见了儿子闺女得笑一笑。” 石琼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胤礽,毕竟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大格格还不到一岁, 这次南巡石琼华就没跟着去。本来还觉得有点儿可惜, 现在听胤礽说完这堆破事,她反而庆幸自己幸亏没去。 “是, 是不该这样。” 一听石琼华说孩子, 胤礽才强撑着挺了挺脊背打起些精神来。以前他老觉着皇阿玛是忌惮自己这个太子,现在看来他是忌惮他所有的儿子。 既然是这样, 那自己就更加不该让这件事再梗在心头来回琢磨。反正被这么恶心了的又不止自己一个人, 老三回来这一路都病了,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总之现在都不能出门,搁诚郡王府养病呢。 诚郡王被吓得躲在王府里不出门,另一边直郡王则无头苍蝇一般撞了不少南墙, 光明珠府上他就去了三次,都没见着明珠的面。直到宫里的惠妃看不下去,把儿子叫到延禧宫才算完。 “额娘!这事难道也要怪我?分明……” “噤声!” 卫贵人在八阿哥可以出宫建府之后,就晋升为良嫔从延禧宫搬出去了,现在延禧宫里除了一宫主位惠妃,配殿里住着的多是低阶的贵人常在。 年轻的小姑娘们进宫不过一两年,隐约听见惠妃住的主殿里传来争吵,几人都特别有默契的赶紧让宫女去把门窗都关上,以示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 “分明什么?太子在自己的院子里什么都没干,老三吃酒闲话大不了嘴上不积德。你呢?明明从来没想过要谋反,为什么要跳出来把屎盆子捡自己脑袋上扣着。” 惠妃这种高位且年纪大了的妃嫔,是肯定捞不着南巡伴驾名额的,御前的消息还是明珠派人送给惠妃知道的,用的是这些年明珠和延禧宫不常用的一条暗线。 把这事交代清楚之后这条暗线就彻底废了,两日后惠妃再想用这条线给明珠传递消息,求他在宫外帮胤禔再想想办法时,暗线上的人要么调离了后宫,要么岁数到了被放出宫去。 明珠在明明白白跟惠妃传递一个道理,你儿子我不押宝了。你有儿子我也有,你儿子这么瞎胡闹这么混蛋玩意儿还是个郡王,我儿子丢了官职至今还闲赋在家。 说白了眼下只要万岁爷还稳稳当当的,自己一家就没有起复的机会。 前些年我明珠是领着直郡王往上冲了,但明眼人都知道我是为什么往上冲。但我这人识时务啊,眼看着冲不上去那该往下退的时候,就得赶紧往下退。 万岁爷不用纳喇家了没事,只要揆叙还活着,只要家里这一支还能平安无事往下传,等日后太子登基继位,甚至等毓庆宫的大阿哥长大听政之后,纳喇家照样有机会东山再起。 “明珠是不会管我们娘俩了,你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嚷嚷你没造反的心思,还一口咬死了是太子要害你。” “现在皇上对这事黑不提白不提,你以为就是没事了?太子那边即便眼下没动静,可这事就是一根刺,在太子心里扎下去就拔不出来。” “我那就是急眼了胡说的,老二……太子既然没做,又何必跟我计较这些。” 胤禔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莽撞了,但即便知道他也只能强撑着当做没这回事,等第二天侍卫撤走以后照样该干嘛干嘛。 只有自己先撑得住了自己手底下的人才不慌,要不然都等不到回京,弹劾自己这个直郡王的折子恐怕就要摞成山了。 “要是太子真的有谋反的心思,亦或是他被皇上所忌惮所控制,你身为万岁爷的长子,会不会一马当先请杀太子。” “那自然……” 胤禔话没有说完,他看着惠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后半句话愣是没敢说出口。惠妃都能想到太子又何尝想不到,罪不在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罪在自己心里那点儿想头已经人尽皆知。 “你想当皇帝,额娘知道。”惠妃放轻了语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胤禔能听清。 惠妃看着儿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和自责,“这事不能全怪你,也怪额娘。当年起了心思的不止你一个人,额娘也想了。想着我的儿子要是能坐上那个宝座拥有全天下,那是何等的风光。” 惠妃最后悔当初被猪油蒙了心,看着儿子被皇上看重几分独夸了几次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全然忘了如同皇上不会永远独宠一个女人这个道理,自然也不会真的只看重一个儿子。 “额娘您别说了,是儿子不够好,是儿子……” 胤禔其实说不出自己哪里不够好,他是莽撞压不住火,可他又不是个傻子。 这些年来他是觊觎太子的位置,可他作为人子没有对不住皇上的地方啊。胤禔抬起左手,手背处还有一道横穿整个手背的疤痕,这是第一次随征噶尔丹留下来的。 当时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是他压根不敢说。照样带着骑兵冲杀入阵,连砍了噶尔丹三个骑兵的脑袋,打穿了敌军的军阵才回来。 他知道自己是一杆旗,身为皇上的长子自己就得身先士卒,就得跟将士们一样一刀一枪把军功给打下来。要不然皇上自己的儿子都手无缚鸡之力,还怎么震慑底下的将领官兵。 胤禔挺委屈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委屈没有用。自己这个直郡王当得是摇摇欲坠,说不定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想起这茬来,就又要拿自己开刀。 “额娘,您说儿子该怎么办,才能自保。” 什么皇位不皇位的胤禔想都不敢想,他现在就想先保住自己这条命。自己不光一个人,宫里有额娘宫外还有一大家子女人孩子指望自己过日子,自己要是真的倒了她们可怎么活。 “先踏实下来,别再想着联络这个拉拢那个。你得让皇上知道你不敢了、认怂了、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惠妃这话说得挺卑微的,却也都是肺腑之言。当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看着后宫一个接一个的进宫承宠,心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难受的劲儿都没有。 她也争过,结局不过是被皇上亲自把卫氏送到延禧宫来,随后老八出生又被强硬从卫氏身边抱离,送到自己跟前养着。 一个是生了长子年纪渐长的妃嫔,一个是出身低贱容貌绝美的贵人,光把两个人搁在一个宫里还不够,还非要惠妃养着卫氏的儿子。 惠妃前些年那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起初她觉得是卫氏不要脸,是老八这个孩子不讨喜,所以对待卫氏和胤禩一直冷着。 后来在每一次康熙来延禧宫去临幸卫氏的每一个夜晚,惠妃枯坐在屋子里终于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和卫氏都是一样的,压根就谈不上谁要恨谁谁要讨厌谁。 只不过是皇上不喜欢自己争,所以就顺手把卫氏扔到延禧宫来。有了卫氏和老八,自己就没功夫去延禧宫外撒气生事了,这事皇上对自己起了嫉妒心的惩罚。 自然他也不是真的心里有卫氏,但凡他把卫氏和老八真正放在心上,就压根不会让他们母子在自己手里讨了这么多年生活。 “保清,皇上要你听话你就听话,不听话吃亏的是你自己。” “前些年不管是你自愿还是如何,给太子当这块磨刀石你当了,皇上看在这个份上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等过些年,或是时局又起了变化,或是太子登基要施恩,到时候、到时候你再想法子起复,才有可能替弘昱他们留下前程未来。” 惠妃也是一点点把这些道理想通的,起初只是想通了自己,总觉得儿子是皇上亲生的,肯定对儿子和对自己不一样。 现在彻底想明白了也狠下心跟胤禔说明白了,母子二人相顾无言,良久,一向自诩骨头比刀更硬的直郡王才恍惚着落下一滴浊泪。 几个皇子被康熙弄得破大防,这事沈婉晴当时并不知道,但皇上虚晃这一枪对于朝臣和儿子们来说影响不小。 太子在回京前一晚就召集毓朗、庆德等人开了个碰头会。会议开了好长时间,直到夜深沈婉晴都睡下了毓朗才裹挟一身凉意和淡淡的水气回来。 “常顺和凝香备了热水,去后面洗个澡再睡。” “不是说不让你等了的,今儿身上什么感觉,有不舒服的地方赶紧跟我说。” “没什么不舒服的,我都睡了一觉醒了。你说你的我就听听,说不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沈婉晴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易孕体质,毅安这都六岁了自己才又怀上一个。 之前毅安生了以后沈婉晴很是担心过一阵,还想过是不是也学着弄个什么羊肠之类的来避孕。 可惜自己是个嘴上说得呜呜喳喳,真要动手干这种精细活立马就完蛋的主儿。所以事情也就想了想,想过了发现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就干脆的抛到脑后不管了。 第126章 高高兴兴出门去, 哭哭啼啼回家来。这就是拥有了新先生的毅安每天的生活写照。 给毅安请的先生跟毓朗是老熟人了,就是当年毓朗跟着太子去校场,七贝勒胤祐惊了马那天也在场的武谙达之一:阿古都。 胤祐那天是有惊无险, 但当天在校场的武谙达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康熙狠狠收拾了一顿。 康熙这人就这样,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坑怎么算计都可以, 但是你们这些外人要是敢狗眼看人低, 不把皇阿哥当回事,那就不要怪人家万岁爷下手没轻没重了。 好在康熙尊师重道,虽然武谙达的身份地位都不如上书房的那些翰林大儒, 可毕竟是给皇子授业传道的师傅, 再加上胤祐没真出事,所以罚归罚, 罚过了之后这事也就过了。 倒是那两个专门负责教授胤祐骑射的师傅, 过了很久等这事彻底过去之后,又带着东西上门感谢了毓朗一番。 毕竟那一日要是没他一马当先冲上去, 谁又知道胤祐是不是还能有惊无险。要是那天胤祐真的出什么事, 别人不一定他们俩肯定是没命了。 这二人从那以后再不敢在校场上三心二意,胤祐的骑射功夫也是此二人一手一脚给教出来的。 几年前七贝勒出宫建府, 这俩人作为武谙达也被胤祐亲去御前向康熙讨要了来, 一起带出宫继续担任七贝勒府的幕僚,同时入了康熙拨给胤祐几个佐领下为公中佐领。 说来这还是有皇子第一次主动去皇上跟前要把武谙达一起带出宫,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七贝勒要挨训, 毕竟这种行为就是明晃晃的把万岁爷的人划拉成自己的了。 谁知结果非但没被斥责, 这两个武谙达还被赐了许多金银绸缎和皮料,康熙把人叫到御前去叮嘱了许多。 大概意思是他俩能让老七到御前来讨要他俩,必定是这些年教授骑射十分用心。往后出宫跟了老七,千万要不忘初心继续努力加油。 有胤祐领头打开局面, 第二个找去乾清宫的是四爷。四爷不光要了两个武谙达,还要了一个文师傅。那文先生还真就姓文,擅长算数和实学致用之道。 这些年在那些大儒翰林大学士的衬托下,老文特别不起眼。直到四爷把这人给找出来,出入都带在身边,众人才发现这位文先生是个经世致用的大才,搁上书房确实是埋没人家了。 户部的帐不乱,但似真非假。账面上永远漂漂亮亮,可每次到了要用银子的时候就得左右腾挪。 起初毓朗和胤禛都找不着原因,很是被户部那些老狐狸遛狗一样来回遛着玩了一段时间。 直到文先生带人把账目里不对劲的地方一一找出来,毓朗带着错账和阿克墩几人登了一次户部尚书的门,两人在户部才算走得顺心一点儿。 这种宫里出来的教书先生,毓朗对他们的态度一直都是尊着敬着,别看人家现在从宫里出来了,可到底是在宫里什么都见识过的。 这些人不光是有本事,待人接物和看事情的角度都比外面那些纯读书习武的要透彻。所以要给自家小崽子请先生的时候,毓朗头一个就想到他们了。 四爷本来是要把文先生送过来的,但是被毓朗给拒了。一来从户部开始谋划的一场变革正在酝酿,很多土地粮食人口税收方面的数据需要核对,离了文先生肯定不行。 二来自己和四贝勒的关系,不可能只着眼当下。日后要是太子能顺利登基继位,自己这个太子亲信和四贝勒这个新皇的亲弟弟还能像现在这样关系紧密?那不是等着新皇来收拾吗。 所以毓朗在推拒了四爷的好意之后,转头就去七贝勒府把武谙达给请了回来。摆明意思,自己是要让毅安这小子走武路子的,所以不是不要你四爷的好意,是从根子上这先生的擅长型号就匹配不上。 胤祐当然看得明白毓朗的意思,不光答应把谙达借给毓朗,私底下还特别嘱咐被外派当先生的武谙达,好好的教别藏私,别让人觉得毓朗舍了四贝勒的先生不要来找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做戏。 得了胤祐的吩咐,武谙达阿古都对毅安真是半点没留情面,第一天就把毅安给练趴下了。 其实骑马毅安本来就会,但毕竟年纪小,每次跟着他阿玛出门不是被他阿玛带着同骑一匹马,就是让人从马厩里挑最温顺的小马给他玩儿。 现在落在阿古都手里可就没那么周全舒服的日子可过了,跑步热身扎马步、上马下马拉伸抻筋,半点折扣都不能打。 一旁两个比毅安大两岁的书童想要上前和稀泥,被人谙达一个瞪眼就吓的不敢动了。 小孩子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大人更会看人下菜碟,老先生体力精力都跟不上,几个小孩儿凑在一起就敢翻他的天。现在阿古都光是站在那里就壮得跟一堵墙似的,他们哪敢造次胡来。 本来光是被阿古都这么训,毅安还撑得住。小孩子精力旺盛,毅安更是一个顶三个,旺盛得堪比后世比格。 阿古都教毅安可以说是双方都很刺激很尽兴,阿古都只要把握好了分寸,怎么折腾这小子他都能咬牙扛下来。 毅安骨子里那犟劲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上马下马来回折腾腿都直打哆嗦,可只要阿古都这个谙达不点头他就能继续,反正就是非得要较这个劲儿。 一大一小在城外庄子上打滚大半日,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黄昏了。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看见自家亲娘站在家门口等自己,本来还累得迈不动步子的小子,蹭一下就把腰板给挺直了。 还要没心没肺冲着沈婉晴笑,装出一副‘这算什么,不过洒洒水小意思’的样子来:“娘,阿古谙达说我筋骨壮实,等过些日子就要给我挑一匹好马。” 儿子是自己生的,就这么撒手让阿古都带出去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况且今儿是第一天,就自家毅安这名声在外的性子,阿古都是早就打了招呼要给这小子一个印象深刻的下马威。 沈婉晴当着阿古都的面连连点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只要您把握好分寸别把孩子给练坏了,其余的都随便。 可等到阿古都真的把毅安给带走,沈婉晴那心就好像也被带走了一样,干什么都不专心。 秋纹见她这样只得把岁宁给她抱来,本来是想让岁宁这胖丫头分散分散沈婉晴的注意力,可这胖丫头从出生起就不是个爱动弹的,到了沈婉晴怀里沈婉晴不动她更不动。 肉蛋子一样趴在她娘怀里不哭不闹连哼唧都不哼唧,没多会儿凝香再进屋里看,母女两个就这么叠罗汉一样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岁宁甚至都是趴着的,屁股蛋翘翘朝上,脑袋拱在沈婉晴肩膀上,睡得口水把沈婉晴的衣襟都打湿了。 就这么什么都没干,干等了大半日。没见着孩子的时候生怕孩子被阿古都练得太狠受不住,现在见着了才发现这小子真是跟别的小孩儿不一样,都这样了还扛着呢。 “是答应了,但是也有要求,三个月为期能拉开两力的小弓,才可以挑马。” “谙达放心,我等会儿吃完饭就练拉弓,二力而已三个月肯定够了。” 一力为一斤,有些骑射好的成年男子甚至能拉开十五力的大弓。阿克墩可以,沈文渊也可以,毓朗偶尔也用但用得不多,他身姿更灵巧些,平时还是使刀剑更多。 家里的弓多在十力到十二力之间,用哪个取决于毓朗出门打猎想打大的猎物还是小的。 沈婉晴也能拉弓,但顶多五力都勉强,这么多年每次出城都跟在戴佳氏屁股后面跑,多是拿个三力四力的弓装装样子就差不多了。 毅安今年虚岁才七岁,阿古都就让他拉二力的小弓,尤记得之前沈宏世在酒桌上吹嘘毅安这个外孙是个练武奇才,继承了他老沈家好体格子。 当时沈婉晴还觉得沈宏世这个当外公的,就是看自家崽子怎么看怎么好,那种心态就好比如果是自己家养的狗子,他都能觉得沈家的汪汪声比隔壁家的大。 现在看来还真不是纯吹牛,可这么一来这小子就真的更加不能按寻常法子去教去养了,这种孩子养得好整个家族说不定还能再续两代富贵,可要是养不好,那一不小心就是全家一起掉脑袋的事了。 所以沈婉晴只往阿古都的方向看了一眼,阿古都就明白这位沈大奶奶不是个宠孩子没边的主儿。要这么着事情就都好办了,他刚刚就怕这位沈大奶奶心慈手软舍不得儿子。 “那不行,吃了饭要读书。今日还有三页字帖没有写,这些功课学不完写不完,晚上就不用睡了。” “啊?” 毅安一听这话小小一个人都惊呆了,自己都这样了!都这样了!!怎么还要读书。人家的武谙达只教骑射,怎么轮到自己这儿就都不一样了呢??? 来自灵魂的拷问没有答案,觉得这事儿特别不合理,但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合理的小孩儿终于被气哭了。 抱着沈婉晴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啊,从府门口一直哭回东小院,进了屋见着岁宁又抱着妹妹哭。 哭得本来被奶娘抱着哼哼唧唧想找娘的岁宁都吓着了,也忘了嚎两嗓子陪陪她哥,就这么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看着看着还看笑了。 看着一个哭一个笑的两个娃,沈婉晴突然有种要不自己先出去躲一躲的想法。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毅安回来没多会儿毓大人也下值回来了。一家三口加上刚吃完奶被抱过来坐观众席的岁宁,一起踏实安稳把晚饭吃完,然后毅安就被他阿玛亲手送去前院读书去了。 哭归哭,哭完了书还是要念的,字帖也是要抄的。而且因为上午练武下午读书这套组合拳打下来,三个月之后毅安并没能拉开二力的小弓。 第127章 阿玛什么都听娘的, 只要自家阿玛指望不上的毅小爷还不指望了呢。 刚过完七岁生日的毅安以二力半的成绩拿下了他人生中第一匹马:赤兔。 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一匹红褐色的马,为什么非要叫赤兔这么个好听,但从古至今都特别容易撞名的名字呢, 当然是因为毅小爷开始听三国志的故事了。 听说书这个爱好,是某一次沈婉晴和毓朗带孩子去户部滇南清吏司郎中府上赴宴染上的。 主家最喜欢听说书, 那天前院后院请了三波说书的, 从三国风云到才子佳人再到志怪传奇,客人们想听哪个就去哪个院子,弄得特别像后世的剧院, 就差门口再摆个卖瓜子花生和毛豆的, 那就真齐活儿了。 那天是毅安难得的休息日,三个说书的院子他挨个听, 听到黄昏时分客人都快走完了, 这小子才念念不舍跟着他阿玛回来。 然后,当天晚上就喜提了噩梦。土生土长的毅小爷居然怕鬼, 自己一个人在厢房睡到半夜吓得受不了, 光着脚趿拉上布鞋就往沈婉晴这边跑。 推门那一下没轻没重差点儿把毓朗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定了定神看清楚进来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才又重新躺回去。 沈婉晴给孩子定的规矩都一样, 三岁以后分床分房睡,三岁之前只要孩子愿意就能跟着爹妈一起睡。 毅安都好几年没跟阿玛和娘一起睡过了, 这会儿站在门口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睡在二人中间的妹妹, 他有点点小羡慕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说。 自己生的, 毅安一个眼神沈婉晴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你儿子,你带着去罗汉床上睡一晚。” 沈婉晴不问儿子到底怎么了,管他是因为怕黑还是尿床还是什么理由, 来都来了难道还把他赶回去一个人睡? 不过一个床非要挤下一家四口倒也是没那个必要,她拿脚尖在被子里轻轻踢了踢毓朗,毓大人就只能认命从床上爬起来,带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睡到次间榻上去。 被几人的动静闹得半睡不醒的岁宁又重新睡熟了,屋里屋外重新安静下来,沈婉晴能大概听清外面父子俩在说什么。 小破孩儿年纪太小听不懂才子佳人,三国演义好听但去的时候已经说一半了,本来也不是从头开始说的,这个关羽那个张飞的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只有说妖精的,听一耳朵就记住了。狐狸吃人,不光吃人还要把人的心掏出来吃。因为什么要吃心也忘了,反正是记住个吃,然后晚上睡觉就梦见有狐狸要来吃他的心。 小孩子的思维很简单却也很难改,过两天他忘了就忘了,再问他他保证想不起来。但眼下现在今天晚上,这个吃人心的狐狸在他心里扎住了脚,要想让他不想也很难。 好在有时候有些兴趣爱好是随根的,毓大人小时候也喜欢听说书。没成亲的之前有两年,这位爷花在茶馆酒馆里听说书的银子都能堆成小山。 人家还挑剔,不听大鼓不听唱曲儿,就要听那种基本功扎实的老先生说。 不光听还要细琢磨,一回书能来回来去听好几遍,有时候老先生哪里差了一星半点儿他还要给人点出来。要不是当年的毓小爷出手也大方,早不知道挨多少打了。 现在一听儿子说是被说书的吓着了,他也不跟儿子掰扯狐狸精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就问了他还记不记得三国听的大概是个什么故事。 毅安稀里糊涂报了两个人名两个地名,毓朗就知道他今儿听的是关公温酒斩华雄,毓大人张嘴就把毅安下午没听明白的书给接上了。 沈婉晴真不知道毓朗还有这本事,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妙。有的人相处三天就觉得没意思,看对方就像在看一摊能望得见底的水坑,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有的人成亲十年了还能发现以前自己不知道的长处,此刻沈婉晴就觉得毓朗这个兴趣爱好特别好。 她松了松肩膀闭上眼睛,慢慢把呼吸都调整到跟次间毓朗讲故事的频次差不多的起伏上,也不知道听到什么时候就彻底睡着了。 狐狸不狐狸的转过天来毅安就彻底不记得了,已经能骑在马上独自小跑的小男子汉,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每天晚上听他阿玛讲三国的故事。 所以当阿古都兑现承诺带他去挑马,即便那是一匹很温顺的母马,但因为只有这一匹是颜色极正的红褐色,毅安还是一见钟情般选中了。 并且给取了赤兔这么个名字,哪怕这匹马因为性格过于温顺大部分时候都不肯跑太快,唯一能跑起来的时候,是毅安带着新鲜胡萝卜去看它的时候,那这匹马在毅安心里就是赤兔。 马是毅安自己挣来的,整个过程没人求情没人放水,所以即便管马厩的马夫和阿古都都觉得这匹马没那么好,但毅安选中了那这匹马就是他的了。 不用讲什么道理,‘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下功夫花心思去挣’的观念就此算是在毅安心里种下了。 再往后沈婉晴也不再死死攥着缰绳看着儿子,而是一点点把手里的绳子往外松,由着他自己安排他自己的学业骑射和日常生活。 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尤其是一些事情的后遗症就必须经过时间,才能一点一点慢慢浮出水面。 康熙三十八年的南巡,在苏州的那几天的异常看似没有人再提及,但事情发生了就注定在每个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心里生了根。 康熙向他的儿子和臣子们展现了他到达极致的猜忌和怀疑,他的儿子们和臣子当下也以最柔顺的身段和态度,告诉了康熙我们都听话,您老是万岁爷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连着好几年,朝廷上的事情都过得特别平顺,边关无战事朝臣不结党,除了黄河还是年年治年年水患之外,仿佛整个天下的太平得不得了,再无什么可操心的了。 直至康熙四十二年,命运的齿轮又轰隆隆地转动起来。 刚过完年康熙带着人往南巡查,这次南巡的主要目的就是检阅河工治理的情况,顺道看看江南的官员这几年的政绩。 出发点是好的,治河也不是一点儿成效都没有。但砸下去的银子和治理河工的成果对比起来,这其中到底多少银子用在河堤上,多少银子进了官员口袋,那就不好说了。 再加上从京城出发前,康熙就说了这次南巡要一切从简不要扰民,但沿途官员为了迎接圣驾砸下去的银子,还是让随行的官吏都开了眼。 尤其是到了江南,这几年京城的百官和王爷贝勒都缩着脖子夹着尾巴能不管就不管,上面一松,地方上这些官员和盐铁商人那就更随心所欲了。 皇上说是说一切供给不得奢靡,他们就换个法子来。明面上看着简单朴素,但一应事物吃食都是最好的。 再加上送到御前的几个美人,都让康熙一边敲打江南官员清廉爱民,一边带着几个美人回了京城,江南各处的官员就更加觉得皇上仁慈,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这次南巡太子没伴驾,康熙不得不留这个儿子在京城监国。 近几年的沉淀对太子来说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如今朝堂上要论太子党,说实在的除了毓朗和石家也就四贝勒和七贝勒还算得上,再往下的朝臣其实谈不上是太子党。 可是因为太子几次在应对皇上或刁难或猜忌,都给出了最合适的答案和态度。现在在朝臣和宗室勋旧眼里太子就该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他不用拉拢谁,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太子用自己。 皇上当然知道太子的威望如今已经不是他能轻易废立的了,不过他有他稳固皇权办法。他已经过了早年间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的年纪,他现在就想当个仁君。 之前还表露些心意,让太子出头再指使毓朗、胤禛等人去干一些得罪人的活儿,好比当年的贪墨案。 这几年连这种活儿康熙都轻易不愿碰了,一来议政王大臣已经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不收拾的时候他忌惮那些有实权的宗室王爷,收拾完了他又觉得都是一家子亲戚,没必要赶尽杀绝。 至于底下的臣子贪墨受贿,得益于漠北喀尔喀对准噶尔的对峙,和准噶尔自己的内斗,漠北这边的商道一直畅通且一年比一年繁荣,再加上不用准备第三次打噶尔丹,国库里的存银是很漂亮的。 国库充盈,又暂时没有战事。康熙眼下就想做个君臣相宜的仁君,不想老板着脸苛刻百官也可以理解。 但哪有那么好的日子给他过啊,圣驾回京不过十来天,胤禛和毓朗就把户部这近十年的帐,和宗室、官员欠户部和国库银子的具体数目拟了个折子递上去。 眼下官员的俸禄很少,说难听些当官的要么家底子厚,要么狠得下心去捞,要不然每年的俸禄还不够他们多做两件朝服的。 可总不能就这么饿死吧,所以宗室大臣从户部和国库借银,地方官以征收火耗银为由,还有内务府以皇家的名义从户部挪走的银子,如今已然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老八、老九、老十出宫建府,除了宫里给的安家银子,又每人从户部借了十万两。明年十二、十三也要出宫,听说这俩已经商量好要跟户部拿多少了。 毓朗对此的态度是拿,尽管拿!儿子拿老子的天经地义。可银子不光是你老子的,日后追缴起来得还得上才行。 胤禛对此的态度则是还,都给我还!这位爷好像生来就是这么个铁血手腕的性子。或许原本的历史线上他得先夺嫡成功,所以还忍了些年,骨子里的这股劲儿还压得住一点儿。 现在胤礽稳稳当当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反而让管着户部的四爷撒了欢。要不是毓朗隔三差五拦一栏劝一劝,这位爷上的折子还能更细致,康熙看了还能更头疼。 第128章 太后一病, 宫里的嫔妃都老实下来。连衣裳都换成了素净但不寡淡的风格,就怕穿得花红柳绿一不小心惹了皇上不高兴。 由于这个世界里的太子地位比沈婉晴来的那个时间线里要稳固许多,连带后宫的妃嫔们格局也随之起了很大的变化。 所谓的四妃如今各有各的操心, 除了惠妃之外并没有谁起过要帮着儿子争一争皇位的心思,大家操心的都是自己一亩三分田里的事。 年底荣宪公主要带着驸马回京, 荣妃眼下就忙着盯着胤祉料理公主府的事。 胤祉自从上一次南巡嘴上没个把门的把太子、直郡王甚至皇上都得罪了以后, 这几年可算是消停了老实了,除了修撰古籍的差事之外,顶多也就是找几个门客幕僚写几首酸诗, 再不敢多说什么。 本来对此荣妃和三福晋董鄂氏对此都觉得挺好, 直郡王都门庭冷落了你还往上跳腾什么,就这么安心待着, 往后太子登基施恩给这些兄弟, 肯定少不了胤祉这一份就行了。 直到蒙古那边传来消息说荣宪公主带驸马回京省亲的消息,这才把胤祉从故纸堆里提溜出来, 让他找人去把荣宪的公主府好生收拾出来。 胤祉本来想把这事一股脑推给胤祐, 但今年巡查黄河河工查出来的问题不少,胤祐实在腾不开手。 只能调了一批手艺好的工匠和两个主事给胤祉, 那意思就是人都给三哥你准备好了, 事情有人去干有人去管,你作为吉祥物隔三差五过去溜达一圈就可以了。 谁知就这么一点儿事, 胤祉还老鼻子不情愿。去是去, 但去了就真的仅仅是去看看, 转一圈待不了一刻钟就得回来。 等到董鄂氏抽空过去看了一趟,才发现宫里荣妃给胤祉和她说的要求,他是压根提都没跟工部的那些匠人管事提。 气得董鄂氏也不回诚郡王府了,上了马车直接进宫就去找荣妃告状。 董鄂氏的阿玛是都统、勤勇公彭春的女儿, 人家给你诚郡王做福晋身份家世绰绰有余。到了荣妃跟前她可一点面子没给胤祉留,噼里啪啦好一通说,嘴巴都说干了。 听得本来还生气儿子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荣妃,又转过头来安抚儿媳妇,甚至还开了自己的小金库,挑了好几样前些年康熙赏下来的首饰给她,才把人送出宫。 打那以后,荣妃不光要操心女儿什么时候回京的事,还得操心胤祉这个整天就知道以文会友酸不溜丢,恨不得羽化而登仙的儿子。 本来想着修书是个清贵活儿,没想到身边那些读书人多了也不行,胤祉都快被他们忽悠得双脚离地了。荣妃思来想去想不出别的主意,只能谋划着给胤祉换个接地气的差事。 不是不愿意管荣宪的公主府吗,那荣妃还偏要胤祉把这个差事硬按到胤祉头上。 毕竟再这么荒废下去以后差事送到他手里他都拿不起来,这诚郡王府用不了多少年就该没落了。自己不光有儿子还有孙子,为了孙子能有好日子过,说什么也得把儿子给操练起来。 为此荣妃还专门让人留意了胤祐进宫的时间,掐着时间在胤祐去永寿宫探望成嫔的时候,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珊瑚摆件找了过去。 永寿宫本来住着的是温僖贵妃,温僖贵妃去世之后就没再分给别的后宫主位。成嫔原本住在永寿宫的配殿,后来作为庶妃跟卫氏一起被册封为嫔之后,就顺势搬到了永寿宫主殿。 胤祉这点儿笑话胤祐早就听说了,一听宫女说荣妃来了起身就要躲。本来有点儿瘸的腿走得飞快,快得成嫔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谁说我儿子腿脚不好使了? 胤祐从永寿宫侧门出去,荣妃从永寿宫正门进来,两人正正好擦身而过把荣妃气得够呛。偏偏她又没法拿胤祐怎么着,就只能调转个头继续跟胤祉死磕。 荣妃忙着跟儿子斗智斗勇,惠妃则一门心思扑在几个孙女孙子身上。 前几年大福晋连着生了四女一男到底伤了身子,这两年大福晋一年时间总有半年是病殃殃的,王府里的大格格和二格格都到了能说亲赐婚的年纪。 这几年直郡王的处境不算艰难,兵部大部分事务还是由他管着,有什么要紧政务也并不会漏下他,甚至连胤礽对他的态度也有别于前些年,现在的胤礽已经能好好跟胤禔说话了。 但恰恰因为这样,人人都清楚直郡王跟皇位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有时候并不需要人走了才茶凉,官员们衡量一个主子一个靠山有没有用,最主要的是这个人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 很显然,没了跟太子争夺皇位可能的直郡王,在群臣中的号召力和声望马上就往下掉了一个档次都不止。 原本那些一个个到了京城见到胤禔,老把‘往后一定要像王爷求娶府中格格’这种话挂在嘴边的蒙古王公贝勒台吉,现在再见直郡王全都忘了有这么档子事。 胤禔府里除了大福晋,就没有出身高得能料理王府事务的侍妾格格或是能抬成侧福晋的人,这么一来很多事就只有惠妃能替儿子媳妇操心。 可到底一个在宫外一个宫里,王府内宅后院的事惠妃可以挑选几个能干的嬷嬷过去看着,不让王府里的那些下人趁着大福晋身体不好就乱来,但孩子的亲事她也实在是没法做主。 想来想去没别的办法,只能去御前求了个恩典,让胤禔夫妻两个把大格格和二格格都送进宫来,名义上是说陪陪她这个祖母,实际上是向康熙求恩典。 您这个大儿子如今栽了,风光不起来了。但他好歹当年给您做过磨刀石,如今太子地位越稳固,往后就会有越多的人往胤禔头上踩,毕竟谁让你这个直郡王跟太子掰手腕还输了呢。 踩你一脚不是真想干嘛,而是做给胤礽看。只要我踩了你那我就是跟你划清了界限,就是给太子交了一份投名状,即便太子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也拦不住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是以在惠妃心里,就认定了不能把这几个格格留给胤礽赐婚,惠妃所想就是趁着康熙身体看上去还行,赶紧把几个孙女亲事定下来。 抚蒙可以、赐婚给功臣之后也可以,只要能嫁在漠南就行,实在要去漠北也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如此就算是万岁爷的恩典了。 现在把孙女儿接到身边来,就是想要让孙女多见几次皇上。皇上的孙子孙女这几年添得太多了,不见就没情分。多见一面,到了赐婚的时候说不定就有大用。 两个年纪最大的高位妃嫔,都开始为儿子甚至孙子辈儿的操心想后路,更年轻些的宜妃和德妃也不遑多让。 “如何,太后那里情况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贵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分别派人守在宁寿宫内外,奴婢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德妃一听这话当即就萎了,四妃现在都不想太后出事,其中最最不想的当属德妃。明年十四阿哥就要娶福晋了,娶了福晋皇上才有可能琢磨让十四出宫建府的事。 本来明年十二、十三阿哥出宫建府,德妃就想要儿子跟他们一起。谁知这事不过在皇上来永和宫的时候提了一嘴,就被人康熙摇头给拒了。 理由很充分,十四的性子不定又还没有成家,现在放出去就怕他在宫外惹祸。不如留在宫里多读几年书,等心性成熟一些再出宫。 错过了上一次的机会,德妃那叫一个悔得捶胸顿足啊,随后就赶紧想方设法让皇上把十四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先成家后立业,皇上嫌十四没有成家德妃就紧赶慢赶让十四成婚。成亲了跟嫡福晋有孩子了,到时候再提出宫建府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德妃这么着急,是因为她知道她那大儿子已经盯上了户部,胤禛想要追缴这么多年宗室和官员的欠款,而这事背后站着的是太子。 德妃要是不赶在万岁爷还能事事说了算的时候把小儿子安顿好,到时候十四就只能去仰人鼻息,在新皇甚至是他亲哥手底下过活。 德妃一向自诩自己对老四和十四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偏心谁不偏心谁。可她做的事却又全都落在所有人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宜妃郭络罗氏常因为德妃的拎不清笑她看着精明实则是个蠢货,她也有两个儿子,但她就永远不会自诩什么不偏心。 大的出生就送到太后跟前去了,小的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自己身边养着。这要是说不偏心老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但即便是偏心,自己对老五那也没话说。这回太后生病宜妃是所有妃嫔中最殷勤的,每天早晚必定要去宁寿宫一趟。 太后状态不好,她就守在床边伺候,太后状态好或者跟前有人用不上她,那就在宁寿宫门外磕个头便回去,绝对不会留下碍手碍脚让人看着生厌。 宜妃向来是个明艳美人儿,这段时间可是憔悴了不少。说到底这么干全是为了老五,胤祺是太后一手带大的,现在太后生病了不光胤祺要尽孝,她这个当额娘的也不能差了事,要不然落在别人眼中那成什么了。 太后这一病着实凶险,断断续续一个月都没好不说,一个月之后病情甚至又更差了一些,皇上连同后妃甚至皇子和皇子福晋都得轮流去宁寿宫侍疾。 尤其是佟佳贵妃和太子妃,两人一个管着后宫,一个是日后的皇后,太后这边一日不稳她们就得提心吊胆的守着,尤其康熙还每天下了朝就往宁寿宫这边来,贵妃就更是日日陪着,生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到让皇上不高兴。 几年前温僖贵妃去世,如今管后宫事的是佟家贵妃,也就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皇上另一个亲表妹。 第129章 毅安不想去, 沈婉晴和毓朗不想儿子去,但这件事又怎么可能是他们一家不想就可以不去的? 权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他能改变世间的一切, 包括所有被歌颂过赞叹过的感情。 康熙的风疾短时间好不了的事御前和太子心里都大概有数,御医从半个月之前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各种给胤礽打预防针。 只是这种事太医院一天没下定论, 就谁也不敢把话说出口。直到康熙自己没了耐心非要御医把话说明白, 万岁爷的具体病情才彻底落在纸上。 皇上得了风疾,人人都以为太子要大刀阔斧搞他攒了好几年想搞的那套了,谁知真到了他能自己做主的时候胤礽反而比之前更稳了。 不光在上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 从今往后还跟之前监国时一样, 重要的奏折自己跟朝臣们商量出个结果,都要往圣上跟前送过去。就连昨儿康熙说要接各家王爷贝勒的孩子入宫读书, 也欣然点头。 如今宫里还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就两个, 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小十八才两岁, 十四那混球儿又天天逃课就盼着出宫建府, 上书房确实有点儿冷清了。 况且真正能接进宫来读书的小崽子也不多,数来数去除了自己和太子妃所生的弘晳, 也就直郡王家的弘昱、老三家的弘晟、老四家的弘晖、老五家的弘昇和老七家的弘曙能来。 其中年纪最大的弘晳虚岁才八岁, 最小的弘昇虚岁才五岁。本来皇上都没打算让老五家这孩子进宫,还是胤礽主动劝他皇阿玛, 说这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兄弟都送了儿子进来, 落下老五一个人不好。 本来前些年胤祺就因为养在太后身边汉话不好, 在上书房的日子就过得不容易,要不是有胤祐处处陪着他,这位爷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跟这些兄弟亲近相处。 现在轮到更小一辈儿进上书房,实在没必要独落了他家弘昇一个。况且老七家的弘曙也就比弘昇大一岁, 一岁半岁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 非要让弘昇一个人等一年再进宫,到时候其他堂兄弟都亲近熟悉了就他一个人是后来的,听着也不像话。 至于年纪小,这算不得什么。年纪小有年纪小的教法,从翰林院里挑一个年轻些稳重些有耐心的,专门单独弄一间屋子教弘曙和弘昇就行了。 康熙起了把孙儿接进宫读书的念头,这里面有几分是真的病了之后又死里逃生,才起了想要亲近孙辈儿含饴弄孙的心,有几分是知道儿子们大了他管不住,只能把各府的长子放到宫里来算是个倚仗和制衡,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毕竟皇上再是得了风疾,只要他一天还是皇上,手里就一定还有忠于他的臣子。 远的不说,就说阿灵阿和马齐二人,虽然跟毓庆宫和毓朗几人什么事都有商有量,但任凭谁都知道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是拱卫万岁爷的。 噶尔丹被抓到京城都多少年了,听说囚禁他的宅子现在里面一应俱全什么都有,皇上甚至还送了两个女人进去,想要噶尔丹再生一个人质出来。 毕竟现在准噶尔是噶尔丹的侄儿统领,要是现在京城突然多出来一个噶尔丹的儿子,那原本就忠于噶尔丹的旧部后续只会闹得更厉害。 一个被关了这么多年没回去过的噶尔丹都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就更不用提康熙这个脑子还没彻底糊涂,屁股还稳稳坐在皇位上的万岁爷了。 康熙提出要把孙子们接进宫读书的话说出口,眼睛就一直盯着胤礽,他想看看自己的太子对此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太子有一丝不情愿,那么即便自己已经病成这样,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把天下之权让给太子。到时候爷俩碰一碰,到底谁输谁赢也不好说。 八岁登基至今,康熙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太久。久到在病中他躺在床上回忆这一生,好似除了当皇帝别的他什么也没有。 九五之尊,说起来真好听啊。可瘫卧在病榻之上除了当皇帝就再无其他可回忆是什么滋味,恐怕也只有康熙自己知道。 而且这话他还不能说。嫡母不能,她这辈子比自己还苦,年纪轻轻从蒙古到紫禁城,从未承宠也没个孩子就守了寡。这一辈子过完除了抚养胤祺得了几分快活,挑挑拣拣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说。 哥哥福全死了,弟弟常宁身体也不好。之前太后病重常宁进宫来探望,那脸色比床上的太后看上去还差,找他说这些康熙自己都觉得太荒唐了。 嫡母和兄弟都没得找,剩下的妃嫔又都不真心,半靠在榻上精力不济的康熙看着胤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或者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好在胤礽聪明,亦或是他心里还记得小时候没有额娘,被阿玛养在乾清宫的那些年。 他是知道康熙作为阿玛对孩子掏心掏肺的好是什么样子的,即便这些年父子之间已经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但好就是好,这份好不会因为后来的不好,就磨灭了前面的好。 所以哪怕知道康熙就是明摆着要把孙子们接到宫里来,为质也好为震慑也罢,胤礽还是选择了依从。 毕竟他本来也没想过非要篡了他阿玛的皇位,就这么互相制衡着过下去吧。当阿玛的松松手争取多活几年,当儿子的稳稳神别当着他老子的面就大刀阔斧改了他的定下的调子。 真心还是假意康熙分得清楚,听着儿子如同聊家常一般跟自己聊各王府贝勒府的孩子,甚至还主动操心接进宫来住在哪儿,是不是把之前空了乾东五所又用起来。 反正之前这些王爷贝勒出宫之前都住那儿,现在各家的孩子住过去都不用再操心分院子的事,当年他们阿玛住哪个院子现在他们就住哪个。 这里面唯一的受害人是老十四胤禵,因为现在就他没出宫又岁数大,所以他就挑了乾东五所最宽阔最好的一个院子住着。那院子原本是直郡王胤禔的,现在老大家的弘昱要进宫读书,那你这当叔叔的说什么都要把院子让出来。 说到胤禵这个弟弟,胤礽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偏偏又是这几分带着不耐烦又不得不管的无奈,让康熙彻底放下心,把皇孙进宫读书的事全权交给太子去张罗。 明明是康熙要制衡儿子们,现在又把这事交给太子去办,听着多少有些奇怪。但梁九功和御前伺候的众人都见怪不怪,都得了风疾了可不就是一阵一阵儿的,顺着他的意就好了。 从乾清宫出来,太子派人回毓庆宫跟太子妃说了这事。石琼华随即把大儿子弘晳叫到跟前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伴读,然后弘晳就把毅安给点了。 转过天来下朝以后,毓朗照例去毓庆宫开小会。 这个小会的与会人员就等于是太子组建的小型南书房,能参加的人员除了太子亲信、当值的内阁大学士、中书等人之外,还有几个本就是以前皇上南书房的翰林。 这些人本就是天子亲信,这几个月皇上一直病着管不了朝事,太子便是装样子也得从南书房里挑几个过来,好让他们过后往皇上跟前去传递消息。 现在皇上明面上是彻底放权了,整个小会的气氛就明显也跟着不一样了。 之前多是毓朗冲头阵,替胤礽把有些为难的不好说的话抛出来,然后再由太子麾下的几个翰林、学士跟上,行不行拿出来议一议吵一吵,行不行总能有个结果。 今儿却新鲜,还没等毓朗这个‘太子最最最看中的宠臣’开口,就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毓朗愣了一下没多话,众人的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他也只当作不知道没看见。 直到散会之后胤礽单独把他留下来,以一种无奈且打商量的口气跟毓朗把弘晳想要毅安进宫为伴读的事情说了,毓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交新投名状了。 忠心是要时时刻刻更新的,现在到了毓朗要更新的时候,而毅安则是太子朝毓朗要的忠心,也是他给毓朗的恩典,他想要把毅安早早地给了弘晳。毓朗对此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毅安不愿意进宫给弘晳当伴读,最主要是不愿意天还没亮去读书。让他天不亮练功可以,那一大清早就起来读书是不是太狠了点儿? 不过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养的孩子,毓朗把儿子带到书房里嘀咕了一下午,再从书房出来毅安脸上就看不出半分不情愿了。 沈婉晴站在廊下看着父子二人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发堵,她大概能猜着毓朗跟毅安说了些什么。 毅安是两人的长子,不出意外的话这整个赫舍里家的未来都担负在他肩膀上。所以即便他才十岁,他也得进宫给弘晳去做伴读,去过他不想过的日子。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毕竟他眼下过的是天气一冷想烧炭盆烧炭盆,想烧地龙就烧地龙,不用发愁家里柴火和炭火够不够用的日子。 功夫有了长进想养狗,就有沈峰从西北专门给他带大狗回来。养的第一匹赤兔性子温顺他舍不得催促它快跑,去年过年毓朗就又另外给他挑了一匹马。 马是贵但养马更贵,养马的马夫和一年下来的草料就不是一笔小数。要维持这样的生活就得付出些东西,或者说人家想付出都没这个机会,所以毅安现在没有说不可以不想去的资格。 宫里定下了要办什么事速度快得很,毓朗把这事回家说了不过三天,宫里就已经传了皇上的口谕和皇太子的令旨下来,接毅安进宫为毓庆宫大阿哥弘晳的伴读,一起入上书房读书。 第130章 弘晳比毅安小两岁,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当时毅安已经在阿古都手底下训得有个样子了,才在过年前被沈婉晴带着进宫给石琼华请安。 其实在这之前石琼华就提过好几次, 让沈婉晴把她家的那据说颇有混世魔王潜质的儿子带进宫给她看看,但都被沈婉晴给拒绝了。 起初石琼华还老问为什么, 后来随着她自己在毓庆宫生活的年头更加长, 也就不问了。 直到这回皇上要接皇孙进宫读书,石琼华把弘晳叫到跟前,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伴读, 弘晳想都没想张嘴就要了毅安, 石琼华的反应先是顿了一下,随即又问还有没有别人想要。 弘晳是毓庆宫的大阿哥, 当年他的出生那可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承载了整个太子党的所有希望降生的那么一个宝贝疙瘩。 他是太子的嫡长子,人家从小在毓庆宫受的教养和教育那跟毅安压根不是一回事。虚岁才八岁的小孩儿很懂事了, 他一看他额娘的脸色就知道他要毅安这话说错了。 “额娘, 您是已经挑选好的人了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头一个就点了毅安那混小子, 就不怕他进宫再背着我们欺负你啊。” “额娘别老拿这个笑话我, 我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 “那现在就懂了?为什么这么快就挑中了他,能跟额娘说说吗?” “儿子也说不清为什么, 就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的, 跟……” 弘晳看了一眼石琼华, 好像是在考量这话说出来会不会不好。但是他又怕自己不说清楚他额娘就不同意毅安给自己当伴读,所以犹豫了一下子还是继续往下说。 “跟表哥他们不一样,毅安见了我不害怕,我跟他说什么都行, 他好像……好像也什么都能跟我说。” 石琼华听了这话心中觉得好笑,当年自己初见沈婉晴的时候大差不差也是这种感觉,觉得这人好特别跟别人都不一样。 现在轮到自己的儿子,又在毅安身上有了这样的感觉,石琼华甚至觉得这就是命里注定。 其实毅安只是精力旺盛了一点儿,不是个没规矩的蠢货。能被沈婉晴带进宫里来,自然是仪态和规矩处处都没毛病的。 说毅安欺负弘晳只是玩笑,三年前这俩人第一次见,弘晳对毅安这个已经听说过很多次的‘毓大人的儿子’特别好奇,在他看来毓大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那他儿子肯定更有意思。 弘晳的启蒙先生是有名的大儒,从认字的那一天起弘晳就已经在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毓庆宫大阿哥。 客观来说弘晳是个挺好的孩子,但毕竟是这么个身份,身边的太监侍卫和哈哈珠子必定是要捧着这位爷的。 包括石琼华娘家和他同辈儿的孩子进宫来,见着弘晳那都规规矩矩,半点行差踏错都不敢。 毅安其实也不敢,但架不住这小子从小就长得壮实还精力十足。阿古都教他武艺骑射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起码是把他当十来岁的男孩儿在训。 只有毅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便是一旁的书童和马夫看着也顶多是感慨大爷和大奶奶的决定真对。 这位小爷哪里是普通先生能降服得住的,这就得阿古都这样的武谙达出手,把这主儿的精力放了一大半,才能踏实坐下来读读书。 可到了弘晳这儿有了对比,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本来弘晳就比他小两岁,弘晳非缠着毅安要布库。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都是虚的,布什么库啊,说白了就是俩孩子胡乱摔着玩儿。 毅安已经很收着劲儿了,谁知弘晳这个大阿哥好像是个莽货,大肉蛋一样没轻没重往自己身上扑,毅安怕摔着他下盘踩得死紧没往后退,没想到这位小爷自己撞上来又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啪叽摔了个屁墩儿。 毓庆宫的大阿哥四岁被武谙达抱着进布库房,练了一年身边人都说大阿哥根骨绝佳以后肯定是个布库的好手。 然后这个好手就这么自己把自己摔傻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毅安,毅安也懵也站在原地看着弘晳不敢动,直到弘晳哇一声哭出来,他才吓得涨红了脸。 那天毓庆宫的大阿哥被毓朗家的大少爷摔哭了的消息,差一点儿就传出毓庆宫了,好在事情被高来喜听说了之后赶紧下了封口令,谁要是出去乱说半个字,就打死了干净。 之后胤礽知道原委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后殿石琼华处,进门看着安静不说话站在沈婉晴身边的毅安,也不让小孩儿给他行礼请安,走上前抬手在他脑瓜上呼噜了几下,然后就牵着毅安走了。 没有正儿八经的解释或者安抚,只这么一牵毓庆宫所有人就都看懂了太子爷的态度。毅安这位小爷的前程,从今往后错不了。 石琼华更是清楚,沈婉晴一直说儿子调皮捣蛋从来不往宫里带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是真的怕他无礼更加不是怕他闯祸,是这夫妻二人舍不得儿子进宫来受委屈罢了。 最开始的开始,石琼华的心里其实还有点儿不理解沈婉晴。因为两人独处的时候,沈婉晴曾不经意流露过一丝惋惜。就那么一丁点儿就那么一次,但石琼华还是发现了。 当时她不懂,自己是太子妃,日后还会是皇后,即便宫里的日子不如外面自由,但到了这个位置上自己有朝一日就能母仪天下,还有什么好惋惜的? 直到年深日久,她在这深宫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才大概明白了沈婉晴对自己的惋惜从何而来。这座城会吃人,如今毅安又得踏入这座紫禁城,想想都觉得有点儿心虚。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即便她是太子妃也不可能瞒着太子弘晳的想法,而太子知道弘晳的选择之后半个磕巴都没打,立马就把两个伴读中的一个名额给定了下来。 而且人性都是自私的,石琼华知道让毅安进宫对弘晳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毓朗忠于太子,不代表他以后就一定会站在弘晳这边。就如同年轻时候的明珠和索额图难道不忠于皇上吗,却也不耽误他们后来各自结党裹挟皇子斗得你死我活。 让毅安给弘晳做伴读,不只是太子给赫舍里氏的恩典,还是太子给太子妃和弘晳这个大阿哥的保障。 太子提前把赫舍里家的接班人给弘晳了,他俩从现在开始相伴长大,往后即便毓庆宫再出生几个阿哥,也没人能越过弘晳的地位去。 所以当毅安被带进宫带到石琼华跟前的时候,石琼华看着眼前小牛犊子似的孩子,也把心底那一丝难过给压了下去。 只和颜悦色地跟毅安说,从今往后住在宫里的时候就都住在毓庆宫,跟弘晳同住一个院子。 毅安第一次独自站在毓庆宫里,太子妃的确如同他阿玛所说对自己和颜悦色,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于这座宫殿来说他是个外人,他在宫里不能犯错。 即便还没法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毅安已经感受到了,原来这就是阿玛所说的自己开始学会担起一个家是这种感觉啊。 家里少了个毅安,沈婉晴适应了两天毓朗适应了五天岁宁适应了半天,东小院上下就算恢复正常了,不适应的反而是西院的钮祜禄氏和正院的佟佳氏。 在知道毅安要进宫去给弘晳当伴读之后,佟佳氏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这一次老太太没有像当年沈婉晴被选为太子妃的送亲太太那样激动和与有荣焉,她用一种很忐忑的目光看向沈婉晴,问她毅安能不能不去。 得到预料之中的答案之后,本来就精神不济的老太太整个人瞬间萎靡下来。看着沈婉晴欲言又止良久,确定这事真没得商量,才又试探着嘱咐沈婉晴,要是毅安回来了千万派人告诉她一声,她让人接毅安来正院吃顿饭。 老人家年纪大了疼孙子这很正常,沈婉晴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儿,想着过几天就好了。谁知毅安没在家这几天佟佳氏几乎天天都要差人来问沈婉晴,孩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毓朗今儿去没去毓庆宫看看孩子。 头一两天沈婉晴还耐心回答她的问题,连着这么弄了三五天她可就忍不住了。这天一早去正院请安,还没等佟佳氏开口她就先把话给怼了过去。 “老太太放心,那臭小子十来天不在家不光您想着我们也想,他一回来就让他过来给您请安,到时候您亲自问他在宫里上书房读书到底好还是不好。” 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儿,几年前佟佳氏被福璇气得中风以后,性子和精力就越发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了。都说老小老小,老人有时候的确就跟小孩儿一样,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却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 “老太太,房良带了刚回京的几个掌柜过来,您这边要是没事我就先过去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这儿的确是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 佟佳氏如今是真的挺怕沈婉晴这个孙媳妇儿的,明明她也没什么深不可测的心机手段,可这些年家里谁想跟她掰手腕子都赢不了。 “老太太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能办的我这个孙儿媳妇肯定不会推辞,不能办的没法勉强我也不会瞒着您,您先说说看吧。” 现在大房在京城,二房在福州。大房大小事情都是沈婉晴说了算,二房写信回来只说好从来不说不好,芳芷和芳菱从去年起也开始被沈婉晴安排了学习管家,就拿佟佳氏这个正院来练手。 赫舍里家就这么点儿人,沈婉晴生了毅安和岁宁都还小,二房又整个都搬出去了,只留下两个姑娘守在佟佳氏身边。 第131章 索额图有几年没上朝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毓朗想了一下居然没想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常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具体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去。 还是沈婉晴深呼吸几口,扯着他从床上起来:“来, 起来先洗漱,洗漱完了赶紧换衣服过去看看。” “我先去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去等一等图南他们, 还有芳仪也得叫回来。宫里毅安那边我让长禄拿着腰牌把人接出来。”毓朗握住沈婉晴的手站起来,整个人感觉才回了一点点魂儿。 “行,索府那边有什么事赶紧派人回来告诉我, 这事肯定哪儿不对, 怎么可能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 索额图这人和他相关的事都太复杂了,他不光是太子党前面那么多年的一杆旗, 也是整个赫舍里家这么几十年的领头羊。 即便这几年胤礽选择了亲手折断了这杆旗, 让索额图来了个树倒猢狲散,可不是还有另外一句老话叫做烂船还有三斤钉吗。 索额图再怎么着他也还是索额图, 这几年外面不论只说赫舍里族内, 就不断有人到毓朗跟前来说,大家同为一族毓朗不能眼看着索额图一门就这么倒了不管。 毓朗刚开始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自己跟索额图之间不说有深仇大恨, 起码也是有你没我水火不容的关系吧。什么同族不同族,到了要命的时候兄弟都要阋墙, 同一个姓能值多少银子。 可这话不能说, 非但不能说对着赫舍里一族的人还真的就得摆出宽容大度, 我们是一家人,对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态度来。 因为只有毓朗能对索额图做到这个份上,那些原本依附索额图现在又转投到毓朗麾下的族人们才会放心。 即便他们都知道毓朗的态度是假的也无妨,毕竟你毓朗要是连这个虚情假意都不肯做, 那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信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会厚待我们呢。 是以,渐渐地毓朗也就想通了。这几年索额图府上有什么事毓朗和沈婉晴都没落下,这事乾清宫和毓庆宫都知道,但都对此没说过什么不许的话。 太子甚至还有一次借着酒后醉了问毓朗,问索额图那儿大事小情总要他去处理,烦不烦。 那天是毓朗跟着太子出城打猎,一行人手风极顺,打了两只黄羊一头野猪,打完猎就近找了个随行侍卫家的庄子歇下,晚上烤肉喝酒,喝得差不多了都要歇下的时候,胤礽突然拉住毓朗问了这么一句。 毓朗当时可能也是喝太多了,居然真的朝胤礽点了点头,点得人家太子爷本来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开解,怎么鼓励再怎么展望未来的话一下子就全堵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能随胤礽出宫围猎的侍卫都是亲随,太子跟前的事谁还能不知道。出来打猎也不是在朝堂上,大家都挺随意的。所以毓朗那个头一点,鄂缮立马就笑得被酒给呛住了。 看着被酒呛得满脸通红的鄂缮,毓朗随手就扔了个黄羊骨头过去,鄂缮朝太子的方向拱拱手,然后起身走远了才传来一阵呛咳夹杂着爆笑,笑得胤礽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得毓朗都要臊死了。 笑闹一场,半真半假。都是为了让太子和毓朗这会子别太尴尬,等笑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就各自找机会起身离开火堆旁,把说话的地儿给两人让出来。 鄂缮本就起身离远了些,这会儿就正好站在远处护卫。站得远了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不过只看太子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没生气。 这种偶尔一下看似说错话闯了祸,但其实宛如神来一笔的事情只有毓朗干得出来。干出来了还不遭人烦,甚至还能让太子对他更加放心更加上心的,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 鄂缮当年自然也嫉妒过,明明自己先入太子爷的眼,怎么之后的前程和得太子看重的程度都比不过毓朗,难不成就因为毓朗姓赫舍里,而自己就是外人? 现在看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就好比自己这辈子就永远不可能在太子跟前放松到这个地步,居然能在太子问出这种问题之后傻愣愣的点头,他就是装都装不出这么纯粹直白的反应。 但毓朗可以,鄂缮觉得他不是装的,这很难得。可能也会有人觉得他就是在太子爷跟前装痴卖傻搏太子爷的欢心,但要是那样,那可就更难得更厉害了。 毓朗那天对太子的保证是只要索额图不过分,自己能管的都会管。太子对毓朗的保证则是索额图那边真有他搞不定的事情了,就尽管跟他说,他来给毓朗兜底。 当年的贪墨案严格来说并没有牵扯到索额图本人,被罢官的是阿尔吉善和格尔芬,索额图顶多算是被两个儿子牵连了。 甚至至今为止,索额图太子太师的虚衔和一等公爵位都还在,这么一来他是怎么死的,死后丧仪按照什么规制来办就都成了很重要的事。 毓朗先一步到的索府,早已经门庭冷落的索相府还是那么峥嵘却又难掩萧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交织在一起,每次毓朗看了都忍不住心生一万种感触,却又说不出口。 不过今天他没空感触那么多,毓朗刚迈出两步还没进门口,就被索府两个大管家给围住了。 “大爷可算来了,您要在不来这府上就真没个能说了算的主心骨了。” “大管家这个时候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上个月索大人还找我来府里议事,当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着,声如洪钟脸色红润,怎么这才一个月人就走了。每五日请大夫上门诊平安脉没落下吧,大夫那儿有没有脉案,有的话赶紧派人去拿来。” 毓朗打断了两个索府管家的话,直接连珠炮一样把问题给抛了出去。这个时候切忌被索府的人牵着鼻子走,那要是什么都听他们的什么都按着他们说的来,这事就乱了。 “还有,索大人具体是什么时辰走的,除了我这儿还跟哪些府上送了消息,宫里和宗人府去没去?” 宗人府按理说不管宗室以外的事情,但索额图不光是外戚还是这么多年朝廷的重臣,不管从皇上那儿论还是从太子的角度来说,不管是肯定不行的。 “大爷您先往前院书房略坐一坐,这些事容奴才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毓朗不好糊弄,当年自家老爷一而再再而三没能把他的势头压下去,索额图身边奴才和下属就都知道了。近几年毓朗又在户部天天跟算盘珠子和人精打交道,就更是在那些人精堆儿里练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去书房里说。” 毓朗莫名起了疑心,突然站住了脚看向管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想清楚刚刚一照面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索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戴孝。 自己是个外人来不及就算了,昨夜至今也有几个时辰了,像索府这样的人家库房里肯定有多余的准备就是以防有这样的情况,别说安排得妥当整齐什么都弄好,但起码家里人的孝该戴上了。 “灵堂布置在哪儿,我先过去看看。” “大爷、大爷……”管家就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他拦了两下没拦住毓朗,也只能认命跟上他的步子往中路正院走。 像索额图这样的爵位这样的地位,灵堂一定要布置在中路正院。毓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到了正院瞧见灵堂的架子搭起来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还行,还没荒唐到把索额图就晾那儿不管。 然后紧接着,还没等毓朗再问管家到底怎么回事,就瞧见从侧边小门里冲出一个人影来。 人是直直朝着毓朗冲过来的,毓朗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知道看身形是个女子。 女子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没追上她,毓朗见人要往自己身上扑下意识就要抬脚踹。腿都抬起来才想起来这是在索府,还是在索额图的灵堂上,就硬是把腿收回来晃了个趔趄才闪躲到一旁没被扑着。 “毓朗!你来得正好,老爷是被格尔芬那个畜生子气死的,阿尔吉善也被他给弄死了,这事你管不管!太子爷管不管!” 发髻散乱的女人没扑着毓朗直接摔在地上,就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手指着毓朗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毓朗这才认出来来人是阿尔吉善的夫人。 阿尔吉善岁数比元后小一点儿,他的夫人具体多大年纪毓朗不记得,但总归也是个四五十妇人了。平日露面都是端庄大方的夫人太太,这会儿却十足像个泼妇。 她一出来,事情就彻底瞒不住了。 几年前贪墨案发了之后,阿尔吉善和格尔芬就被罢官了。这个罢官可不比别的,当时皇上的口谕里还有一句:各自回家反省。 一般康熙说了这个话,其实就等于是把人半禁足了。没明着圈禁你但你自己得懂事,有事没事都不要在出来晃荡招人眼。 刚开始阿尔吉善和格尔芬也确实是老实了,毕竟这两人就属于那种坏都坏不出大本事的人。 索额图当权得势的时候他们自然仗着索额图的势耀武扬威,后来一看亲阿玛倒台了,他们真的连半点想东山再起挣扎挣扎的心思都没有。 但有权和没权的差别太大了,从山巅跌落到谷底,熬过最开始那段‘生怕皇上哪天想起这茬再拿我们看到’的日子,这俩就有点儿待不住了。 之前索额图身体还行的时候还能压制住这两个儿子,这一两年索额图的身体也渐渐不行了,就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们了。 第132章 “干爹, 这是还是我进去说吧。” “去去去捣什么乱啊,瞧你那怂样子,进去了再哆里哆嗦说错话, 当心万岁爷生气。” 索额图死了,这事肯定不能瞒着皇上。再说索额图是在一等公的这个爵位上死的, 并没有像原本的进程中那样遗臭万年。 现在太子那边拟了奏折过来, 想要追封索额图为保和殿大学士谥号忠襄,以全了太子和他的一场情分。 “干爹,万岁爷天天生气, 这折子是您拿进去还是我拿进去有区别吗。” 贺满仓是梁九功收的最后一个干儿子, 也是如今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干儿子。其他几个都各有各的理由走了,有去了毓庆宫当差的, 也有去了后宫别的妃嫔娘娘跟前的。 这几年太子的地位越来越稳, 来乾清宫伺候就不再是唯一的热灶。这里面的区别康熙或许感受不到,但梁九功可是一清二楚。 春江水暖鸭先知, 乾清宫热不热梁九功的荷包最先知。自从万岁爷病了之后, 对乾清宫还如往常那样殷勤的除了太子,就只剩几个王爷贝勒了。 王爷里直郡王比诚郡王强, 直郡王那人对万岁爷抱怨最多出手也最大方。 明明这几年直郡王府连个实差都没有, 进项也是掰着手指头就能算得过来,但每次给梁九功赏荷包, 荷包里的银票数目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几个贝勒差不多, 四贝勒心细, 每次来乾清宫都要细细打量观察,看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尽不尽心,东西是不是都是好的。要是不好,回头这些人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换走。 五贝勒不会说好听的话, 每次他来乾清宫之前都要先去宁寿宫。去过了再过来,来了也不说自己贝勒府的事,就跟皇上说说宁寿宫和太后的情况。 说完了父子之间没个多话,胤祺也不觉得冷场尴尬,起身多嘱咐几句就走了。 七贝勒主管工部,本来他自己从小也腿脚不好,自从万岁爷病了以后他就挑了几个做精细活儿的工匠出来,做了许多能靠背能踏脚的小物件送过来。 有时候还会私底下跟梁九功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姿势舒服,多久翻身一次不生疮。这些事不是做样子,毕竟很多时候这些事都没做在万岁爷跟前让他看见。 皇上是天子,即便如今病得要两个人扶着才能踉踉跄跄在屋子里走两步,但他的自尊心依旧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让他感受到任何同情或是可怜,那才是能摧毁他所有的利刃。 “傻小子,你胆子小见了万岁爷就害怕,之前我给你找了御膳房的差事你又不肯去。既然想要留在乾清宫就少说多看,不要抢你干爹我的差事,懂了吗。” “干爹,我不是……” “好了,不说了。去茶房看看给万岁爷煮的参茶好没好,好了等一刻钟就端进来。” “诶,那儿子先过去了。” 贺满仓是个老实孩子,要不是闹蝗灾家里没了活路是不会被送到宫里来当差的。 贺家没钱但对孩子都不错,满仓这孩子从小挨过饿但没受过委屈,进了宫以后在他那一拨进宫的小太监里就显得格外刺眼。 小孩儿在学规矩学怎么伺候人的时候被罚得差点儿丢了命,过路的梁九功撞见了,他看得出来小孩儿眼睛里干净,就随手把人收到身边当了干儿子。 宫里得势的太监都喜欢收干儿子,就是盼着有一天自己老了死了以后,能有人能替自己送终。也不要什么大风光,能有一片地能好好的买棺材把人葬了就行。 即便能用得上干儿子的太监不多,但大家伙儿都有这个习惯,梁九功自然也跟着收了好几个。 直到收了贺满仓,之后再有人主动想给梁九功当儿子当孙子他都不要了。他就认准了这一个,其他儿子都没良心都不要紧,他只要守住这一个,到时候自己就能落个善终。 如今万岁爷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他哪里舍得让满仓进去找挨骂。还是自己这幅老骨头经得起摔打,万岁爷也不能真的要了自己这个老奴才的命。 以前的乾清宫总有不同的熏香味道,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和泛着酸苦的药味。 马上就要进冬月了,前几天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对于宫里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天冷了些,对于康熙来说则多少有些难熬了。 骨头缝里泛出来的寒意让康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梁九功曾旁敲侧击问要不要召妃嫔侍寝,康熙也摇摇头没让。 这幅样子何必再自取其辱,人真的找来了也不过让人暖个被窝,倒不如就这么冷着,这幅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脑子还能更好使一点儿。 “万岁爷,索额图索大人走了。”梁九功从外面走进来几乎听不见什么脚步声,“太子派人送了拟定的折子来,送给万岁爷来定夺。” 索额图死了啊。这个消息让康熙呼吸一滞,随后扬了扬下巴让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把折子拿过来,打开念给自己听。 折子念完,康熙还以为太子给忠襄这么个谥号是想要拉拢朝臣百官,彰显他这个太子对臣下足够厚道,即便是已经倒台的索额图,也会在他死后给他应有的体面。 梁九功一看康熙这样就知道这位爷想岔了,赶紧把来送奏折的何玉柱跟自己说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格尔芬抓得好,让他们到时候好好的审,这起子没良心的白眼狼,索额图那人对外再跋扈对他们难道没尽心?都是些混账东西。” 事情说完康熙又沉吟了良久,然后才略微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出这么几句气话来,至于给索额图定什么谥号他也不问也不说了,都这样了没必要再计较那些,这个死法对于索额图来说足够憋屈了。 忠襄二字给索额图作为谥号,其实有些过了。可非要较真儿,他索额图也不是不配。 危身奉上为忠,虑国忘家为忠,甲胄有劳为襄,因事有功为襄。他索额图前半辈子辅佐康熙擒鳌拜平三藩不是没立过功,后半辈子即便有私心私欲,但对于太子一党也算是竭尽心力。 这个谥号更像是太子对于他的死法产生了一丝怜悯,甚至是一丝愧疚。毕竟当年要是自己不狠心把他这个索相给扔了,他的结局或许不会这么荒唐。 追封和谥号的圣旨传到索府的时候,灵堂什么的已经都搭好了。 阿尔吉善还半死不活的躺着,格尔芬已经被带走了。带走格尔芬的时候大夫人一路从他们住的院子追出来,追到门口才被毓朗给拦下。 “索大人去世,大太太身为人媳过于悲痛也属正常,来两个力气大点儿的婆子,把大太太扶回灵堂上去。” 哭可以,别在这儿哭,要哭到索额图的灵堂上哭去。毓朗才不管现在索府里留下来的人一个个哭天抹泪到底因为什么,只要能哭得出来的都给我跪灵堂里去,在灵堂里你们爱怎么哭就怎么哭。 宫里给了这样的谥号,大家伙儿就都明白太子和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该来的该动的就都开始准备上门来吊丧了。 最先到的是直郡王和诚郡王,紧随其后的五、七、八、九、十这几个贝勒。 最后到的是四爷,毓朗和四爷一起管着钱袋子,现在毓朗被太子指派了任务来料理丧事,那丧事要用的银子可不就只能找四爷去要了。 因为有毓朗夹在中间,内务府和礼部的人去找四爷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谁都知道四贝勒属貔貅的只进不出,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一个个都狮子大开口往海了要。 四爷怎么看不明白他们的小心思,不过是看在毓朗的面子上该给的都给了。 所以等到他黑着脸到索府的时候,看着灵堂上正哭得热闹有多少有些不对劲场面,当场就把正好急匆匆往外走的常顺给叫住了,别户部把银子给了丧事却没办好,那四爷可头一个不答应。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直郡王往毓朗那边看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可置信。阿尔吉善和格尔芬一个生死未卜一个被抓了,还把他们的夫人捉到灵堂上来哭灵,这人办事怎么这么损啊。 不过损归损,灵堂里一边家眷哭得像模像样,另一半请来的和尚正在诵经,来来往往吊唁的客人有条不紊,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事都料理好,即便是向来看毓朗不顺眼的胤禔也不得不承认,毓朗在处理事务上的能力是真练出来了。 毓朗的差事是太子给的,沈婉晴的活儿更是不得不做的。赫舍里家这一支大多都在正黄旗,毓朗接了总揽丧仪的差事,那家眷女眷这边的一应事务,不找你沈大奶奶还能找谁。 沈婉晴去了太子妃那儿一趟把毅安接出宫没有直接往索府去,而是绕弯子去了一趟一等公府把瓜尔佳氏给请了来。 常泰和她才是赫舍里家最名正言顺的外戚,索额图也是常泰的亲叔叔。现在要给索额图治丧,事情可以毓朗和沈婉晴来干,但瓜尔佳氏说什么都要来替她坐镇。 本来沈婉晴还生怕瓜尔佳氏推辞,没想到她等的就是沈婉晴。沈婉晴把来意一说,她赶紧就起身跟着沈婉晴走。还说什么她只管派活儿给她,千万不要客气外道。 刚开始沈婉晴还觉得不至于吧,毕竟以前自己在后世也不是没替领导在红白喜事上忙前忙后过,再忙也就那样。 就是这十几年她也去过几场白事的场合,除了着装更要注意,礼节更加繁琐,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直到轮到自己上手干活了,沈婉晴才知道什么叫做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都要过问都不能出错,甚至乎比起娶妻这样的红喜事,丧仪白事的规矩还要更多更严。 第133章 索额图的丧事办完, 紧接着就临近过年了。 毓朗总揽料理完索额图的丧事,除了一些小细节上能让人鸡蛋里挑骨头,之外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丧事一完, 毓庆宫就流水一般赏了许多东西下来。其中最惹眼的是几十盆暖房种出来的牡丹和杜鹃,都是宫中的花匠精心培育, 专门为了冬天送到宫中各处, 亦或是留着年节里作为装饰所用。 因为冬天养这些花耗费巨大,向来就是稀罕货。平常那个官员被赏个一两盆都不得了,像毓朗这样一赏赏了这么多的, 着实是晃花了众人的眼和心。 紧跟着两天之后毓朗被升任为户部右侍郎, 总管京城和通州粮仓,分管东南西南等地清吏司。 太子甚至又从原本由尚书主管的河工划分给了毓朗, 明摆着就是告诉众人, 从今往后毓朗就是他的钱袋子,元后这一支外戚的领头人。 这个调令下来之后朝中几乎没人觉得意外, 毕竟右侍郎这个官职已经空了有一段时间, 之前太子要把毓朗往吏部调万岁爷拦着没让,如今让他当户部右侍郎, 万岁爷说什么也得给太子让一步了。 如此一来, 本就门庭若市的赫舍里家就更加热闹得不像话了。 当年这府邸本就是帅颜保为工部尚书时所建,如今三代人起起落落这么多年, 毓朗终于又走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京城里外都称赫舍里家为毓侍郎府, 再没有人觉得赫舍里家一代不如一代, 人人都只道毓朗青出于蓝胜于蓝,赫舍里家起码还有几十年的风光。 要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眼下就是最最贴合这句话的时候。这一次不管是毓朗还是沈婉晴都没法低调,不光不能低调, 两人还分别进宫谢恩,过后又从太子和太子妃那儿搞批发一样,拉了一大堆赏赐回家。 太子需要他的外祖一族稳稳站在朝堂上,毓朗如今就是这杆旗。或者说太子和毓朗从一开始就是同呼吸共命运,太子夹着尾巴做人那几年毓朗就老实当差,不出头不生事。 太子一步一步更加把控朝政,毓朗自然也得摆出权臣甚至宠臣的姿态来,才能让外人让老百姓看着,觉得储君的地位肯定特别稳。 “大奶奶呢?” “在小院子那边,大奶奶说明天年三十肯定忙,趁有时间多歇歇。” “今天的帖子还有多少,拿过来我看看。” “大奶奶说这些帖子都放到年后去处理,今儿就不管了。” 腊月二十,按规矩该是皇上在乾清宫赐福封笔,把现写好的福字赐给今年干活儿干得不错的官员宗亲,然后把封笔仪式弄一弄,各衙门就能跟着封印准备过年了。 但今年万岁爷身体不好,尤其知道索额图的死讯以后又病了一场,从冬月至今连下床迈步都困难,就更别提亲自封笔了。 这活儿自然只能太子代劳,送福封笔都由太子来干了,原本一直坚定站在万岁爷那边,坚决大小事情都要经由皇上定夺的那一批人也顺势软和下来。 如今是万岁爷自己身体不好不中用,太子不是夺权篡位,忠于万岁爷的朝臣们也硬扛了好几个月,于情于理都足够了。 现在太子代替皇上把福赏下来成了最好的台阶,大家伙或快或慢都渐渐有了转变,毓朗就又成了投到太子门下的敲门砖,家门口热闹得堪比赶集。 “能弄多少是多少,她以为过了年就没人送帖子上门了?” “是,奴婢这就去。” 收帖子的箩筐就放在门房边上,送拜帖上门的人分做三种。一种是门房收了直接送进来给沈婉晴看,一种是集中收在门房隔两天给沈婉晴处理一次,还有一种是放在门外的大箩筐里,等装满了再看怎么处理。 毓朗这会儿看的就是第二种,这种帖子都是跟府上联系很远,或者大家同朝为官但并没有什么过多往来,和到了年底进京述职和跑关系的地方官员和富商送来的帖子。 里面有的不用管,把帖子摆在一旁过后让秋纹把送帖子的人家誊抄一遍记下来,要是下次这家还来拿册子出来对一对就能看明白,这一家上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的要管,先及时把回帖和回礼送过去。等过阵子两家通过帖子往来多了,或是沈婉晴登门拜访或是在家弄个点心茶会饭局什么的,把人叫来府里吃饭听戏,顺势这交情也就有了。 毓朗坐在书房挑挑拣拣弄了一下午,才把一箩筐拜帖给整理妥当。明天就年三十了,他不想把这事再给沈婉晴留到明年去弄,哪有今年的活儿还留到明年的,太没劲儿了。 踩着夕阳,毓朗手里拿着一小沓拜帖走进小院子。 沈婉晴没在自己这边,而是让人把枕头被子抱到毓朗那边向阳的屋子里睡着。 毅安和岁宁都不在,整个小院子安静得不像明天就要过年。毓朗推门进屋第一眼就看见暖榻上的沈婉晴,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看着自己笑。 “怎么睡下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还好,芳仪不是回来了嘛,过年的事有她帮我张罗不怎么累。” 早就有人给沈婉晴通风报信,告诉她毓朗在东小院帮自己干活儿。她本来也是想起身过去看看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懒懒不想动。 这事放在以前沈婉晴绝对不会这样,她喜欢毓朗但是竭力捍卫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权力,是她始终不肯放手的底线。 这根线的具体表现就在于,从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跟毓朗定下的规矩: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但此刻看着毓朗跟小太监把奏折送到乾清宫一样,把整理好的拜帖乖乖递到自己跟前,还一张张说哪家是哪家的,沈婉晴突然就有点儿不耐烦了。 抽过那一沓拜帖随手往旁边一扔,另一只手揪住毓大人的衣襟稍稍一拉,两人便打了个滚滚做一团,就着夕阳西下做了这一年最后一场酣畅淋漓。 事后过了好久毓朗想起这事都觉得好笑,都要天黑了什么都不干孩子也不管,就躲在小院子这边闹了个没羞没臊。 直到岁宁哼哼唧唧吵着要娘,毅安抱着妹妹找到小院子这边来,两人才赶紧你推我我催你的从暖榻上起来。 康熙四十二年的年一过完,日子就像是被开了加速器,一个时代的落幕来的时候都悄无声息,等到大多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往就已经到了脱缰之马往前狂奔的时候。 康熙四十五年,明珠之子纳兰揆叙去世。当年纳兰揆叙被罢官之后明珠一家就迅速沉寂下来,比起索额图还妄想着给家里找一条出路,明珠则更能忍,纳兰揆叙致死都没有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送走自己的儿子,已经老迈得无法出府的明珠托人上了一封奏折给皇上,想要带着族人回老家盛京去。 这道折子递上去,据说已经很久没在人前露面的皇上都哭了。怎么哭的不知道,反正当天就把太子给叫到乾清宫去了。又听说父子两个忆起往事又抱头痛哭了,不过到底怎么个抱头痛哭外人也不知道。 不过一个月之后,明珠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城。这一次纳兰揆叙之子永寿得到了盛京下参领的职位,当年索额图想要给子孙后代谋求的生路,最后被明珠这一家给实现了。 毓朗没功夫管那些,当年太子、毓朗、四爷等人商量出来的火耗归公已经开始试点了,毓朗管着户部这一摊子事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用沈婉晴的话说就是,这三年简直能比得过前面十三年,毓朗真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就长白头发了。 毓朗没去成的吏部如今四爷接了手,对此康熙没再反对,而是单独把四贝勒叫去乾清宫仔细交代了一番。 一来让他即便要肃清贪墨之风也切记不能手段太过,过了当心反噬自身,二来也是给太子心里掺沙子敲警钟。 哪怕你已经是实际掌握朝堂的储君,那我也还可以抬举别的儿子。要推行你自己的想法朝政还是要慢着点儿悠着点儿,等哪天我真的死了你再大刀阔斧的改也不迟。 这种敲打这几年太子和毓朗他们都习惯了,这几年毓朗都隔三差五地被康熙叫到乾清宫去。有时候问问户部的情况,有时候则让梁九功摆上棋盘要毓朗陪他下棋。 起初毓朗真不明白满朝文武宗亲王爷贝勒阿哥这么多,干嘛非找上这么个从头到尾都是太子死忠,还十足是个臭棋篓子的自己。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反正他老人家想找就找,只要他不嫌自己棋下得臭就行。 直至有一次通州粮仓临时出了点问题,户部的官员拿不准主意都找到乾清宫来了。 毓朗不得不撂下棋盘先告退时,无意瞥见康熙有点儿失落又有点儿无趣的表情,那一刻毓朗才隐约明白过来,万岁爷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一直拿捏太子。 只不过是他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曾经万人之上一言九鼎的帝王,到如今空有个名却什么都左右不了的万岁爷,他或许能看清楚现实,强忍住心里的欲望做出最有益于江山社稷的选择。 可做出选择之余,他又还是忍不住失落、忍不住再干点儿什么。就像很多已经从一线退下来的领导老喜欢再指点指点是一个意思,权力的滋养太诱人了,很难有人真的那么豁达说放手就放手。 而康熙选择毓朗的原因,或许是他觉得太子身边这么多人,其中只有毓朗能明白这一层意思,之后再传达给太子。 之后毓朗找机会跟太子说了这事,没过多久每日要送去乾清宫的奏折,就变成了太子亲自带人送过去。 第134章 沈婉晴有毓庆宫的腰牌, 平日进宫就很顺畅。即便有面生的侍卫,只要走近看清楚自家马车外的标识,就没有会为难她的。 但今日进宫的感觉还是格外特殊, 守宫门的侍卫神情一个比一个肃穆,一路往紫禁城里走沈婉晴甚至还见到了苏合和两个她叫不上名字的熟面孔。 苏合在火器营, 那两个面熟的应该是沈文渊那边的。火器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调到皇城里来了, 可见胤礽作为太子在这件事上有多么谨慎。 哪怕这一世的局面早就和沈婉晴所知的南辕北辙,哪怕胤礽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这件事上也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大奶奶, 毓大人已经先进宫了。他知道您会尽快入宫, 让我在这儿等您。” “他给我留什么话了?” 刚走到毓庆宫门口先迎上来的是玛尔泰,沈婉晴一见到他就猜到阿克墩此时肯定也在宫里, 十有八九就在太子身边护卫着。 “大人让您今日寸步不离太子妃娘娘, 乾清宫那边小殓还没完,等会儿福晋们也该进宫了, 到时候有什么情况您多看着些, 有事差人出来找我,我今儿就带人守在毓庆宫门口。” “怎么这个时候了几个王爷和贝勒都没进宫吗。” “几位王爷和贝勒都在乾清宫, 太子……主子爷下令让去接人的太监和侍卫压一压福晋们进宫的时辰。后宫的事还得太子妃料理, 这会儿进宫的人太多就杂了。” 的确是没有准备,要是康熙也像太后那样先病重几天再驾崩, 那几天时间就足够胤礽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但康熙这几年的身体虽然越来越弱, 可一直都挺稳定。稳定得毓朗曾‘大逆不道’偷偷跟沈婉晴说, 他都已经做好了再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干十年的准备。 毕竟太子一天不登基,明面上那些大学士和六部主官是肯定轮不到他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毓朗就是光干活没头衔的准预备役。他的飞黄腾达一定要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施恩封赏,那才有意义。 可谁都没想到, 今天早上天才蒙蒙亮那会儿,梁九功正准备带着宫女伺候康熙起床洗漱,刚一撩开幔帐就发现不对劲了。 梁九功在康熙跟前伺候了一辈子谨慎了一辈子,头一回扯着嗓子喊传御医,紧跟着扭头就推着贺满仓赶紧去毓庆宫报信。 胤礽见到跑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的贺满仓,整个人有一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也不用等贺满仓再说话就已经蹿出毓庆宫,身后还跟着一串太监侍卫,那场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胤礽一路跑到乾清宫时御医还没到,梁九功刚壮着胆子强行掰开康熙的口齿,把两粒秘制的丸药送到舌下压着。 或许是药丸真的有用,又或许还有最后一口气没有散尽。总之在胤礽转身厉声催促赶紧把御医找来的时候,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康熙竟然悠悠转醒过来。 康熙八岁登基,今年五十五了。中风之后这几年瘦了憔悴了,连胡须都花白了大半,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六十多的老人。 时光是对世人最平等的东西,即便是九五之尊也照样逃离不开。唯一能看出来他当年风采的,就只有即便被病磋磨至此依旧目光如炬的眸子。 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胤礽不错眼,直到梁九功提醒胤礽皇上醒了,看着他扑到榻前跪下,康熙才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想说话,可一张嘴却是口水先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人啊,最怕这种时候。尤其像康熙这种真的有过意气风发峥嵘岁月的人,这幅几近腐朽的皮囊与他而言甚至是一种羞辱。 他皱了皱眉,看着胤礽这个儿子拿手帕把自己脸上的口水擦干净,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热帕子轻轻给自己擦拭不知道什么时辰发病,在脸上颈子上留下的污秽痕迹。 “梁九功……”儿子做到这份上,康熙这几年积攒在心里的愤懑郁气一下子就散尽了,“去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保成,差人去把老大老四叫来。” 或许是回光返照,说过几句话的康熙口齿竟然越发清晰了,声量也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还让胤礽往自己身后垫了迎枕,半坐起来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这个太子。 “这些年提心吊胆的,终于是盼着了?” “这个时候了,皇阿玛何必说这种话来诛儿子的心。” “朕脾气不好,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真正养过孩子。你不好,朕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你好了,朕又觉得你是我儿子,我还没老你怎么能羽翼丰满,脱离了我的掌控而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康熙这会儿就处于想到什么说什么的阶段。父子一场两人这几十年或许多猜忌少坦诚,但此时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珍贵那么难得,两人都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假话上。 “儿子没有额娘,在宫里几十年至今全靠皇阿玛护着。若没有皇阿玛我恐怕早成了枯骨一堆。我对皇阿玛既敬又怕,皇阿玛能对我好也能定我的生死,儿子总归是个俗人,怕死得很。” 胤礽是真的真的从未起过要篡位的心,从头到尾他都盼着自己能做个好儿子。人得知道好歹,自己能走到今天但凡皇阿玛心狠一点儿,或者心粗一点儿都很难。 弘晳今年十三了,看着一天比一天大的儿子胤礽也偷偷想过,再过几年弘晳这小子就该娶妻生子了。 到时候这小子也会有他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有想要提前押宝下注投靠到他麾下的官员属臣。 等到了他能听政参政的年纪,也一定会像自己这些年看自己的皇阿玛那样,一件事有不同的见解和看法。 意见不同处理事情的手段方式也不一样,自己难道就能一点儿不满都没有?胤礽觉得自己没那么心胸宽广。 自己当然想儿子听话想儿子跟自己一条心,弘晳如今看着是个能守得住天下的。自己或许不会那么快立太子,但只要他听话只要他耐心一些,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把皇位传给他的。 这话说出来给康熙听,胤礽声音有些发闷。他越说越觉得有些心酸,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或许这些年自己的阿玛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总有那个‘到时候’,而自己则总觉得那个‘到时候’到底还要多久。 “再过几年弘晳都能给你添孙子了,要做皇阿玛的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看着胤礽这幅模样,康熙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儿好笑。傻小子也到了自己当年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时候了,那滋味天下除了他们父子没人能感同身受。 两父子一个躺着一个跪坐着,此时此刻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朝堂上的事情,什么辅政大臣什么内阁和南书房,康熙该给的都给了,给不了的就只能胤礽凭自己的本事去降服,哪怕他是皇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胤禔和胤禛来得很快,胤禔进宫这一路跑得太狠,在乾清宫外的台阶处还跌了一跤,两个手心撑地磨得血次呼啦的,胤禛把他拽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在往下坠。 “皇阿玛。”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胤禔是长子,这些年康熙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好的时候是这样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 在外人看来直郡王这个庶长子的待遇比太子爷差多了,就连康熙自己也觉着保清还是比不过保成。 但这会儿就剩一口气吊着的康熙并不惧怕死亡,反而看着胤禔摔伤的手掌皱了眉头。 之前吃的药丸药效过了大半,此刻还能说话全靠之前赶到的御医往康熙全身几处大穴处下了长针。 “叫御医来,给老大看看手上的伤。” “阿玛……” 这么多皇子阿哥向来都称皇阿玛,只有胤禔因为是康熙第一个养住的儿子,小时候学会说话之后老把皇给落下,就阿玛阿玛的叫。 起初惠妃还老纠正儿子,是康熙觉着这算什么大事,皇阿玛和阿玛不都是自己有什么好改的。 这个习惯就这么留了下来,后来什么时候胤禔不再阿玛阿玛的叫,胤禔和康熙都不记得了。近些年只有胤禔情绪真的特别激动的时候,这个甚至有些陌生的称呼才会脱口而出。 喊过阿玛,又没话可说了。胤禔低着头随便御医过来怎么摆弄自己,他身侧跪着的是胤礽,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跪在一起过,胤禔这会儿就觉得膝盖和屁股底下有针,戳得慌。 “保清,你这性子太莽撞。以后好好当差收敛脾气,朕……” “等朕走了之后,梁九功有东西给老大,拿了东西安安分分的别闹。” 最后一口气在慢慢消散,康熙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后面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像一个帝王,而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在跟儿子絮叨着什么。 梁九功已经把装圣旨的匣子拿了过来,乾清宫外其余皇子、宗亲王爷、内阁大臣、南书房和大学士们该来的也都到齐了。 康熙微微往梁九功身上瞥了一眼,梁九功便明白意思把重臣们都召集进来。 同这些官员们一起进来的还有毓朗,只不过此时的毓大人已经换了武将的袍服腰间带刀,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和外面的阿克墩能互相望见。 这些防范不过小事,康熙已经看不清站在门口的是谁,即便能看清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新旧帝王交接的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胤礽此刻的伤心是真,处处防范也是真。 圣旨不出意外是传位给太子,圣旨宣读完康熙这最后一口气也基本撑不住了。 第135章 “娘, 明儿皇后娘娘让您进宫一趟。”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今儿不你当值吗?” “过两天弘晳要出城打猎,我说我要轮值不去他就生气了。非说我不给他做伴读又不肯陪他去打猎, 就让我回来了。” 毅安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样的戏码自己跟弘晳之间已经唱过八百回了, 他这次要是不生气那才不正常。 “你也是, 人家是大阿哥,他说要去打猎你就跟着去啊,正好可以好几天不轮值当班, 这不是挺好的。” 毅安这小子越长大就长得越像自己, 除了像原身这个身体,甚至沈婉晴还从他的眉眼里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睡了个午觉就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自己。 今年是元正二年, 要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来说应该是康熙四十九年,也是沈婉晴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 十七岁的毅安已经是个大小伙儿了, 按照后世的算法他得有个一米八五的个儿, 跟毓朗站在一起他还能显得更高一点儿。 两年前康熙还没去世的时候,府里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就几次催促自己该给毅安相看亲事。但当时先帝身体那个样子, 毅安又还在宫里伴读, 沈婉晴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没定。 沈婉晴确实不想让儿子把亲事定得那么早,毕竟毓朗和赫舍里家现在的位置太敏感, 毅安娶妻不光是娶一个女子回来, 同样很重要的是赫舍里家会多一个姻亲。 要知道之前芳芷和芳菱相看人家的时候, 哪怕自己一再暗示二房的老爷太太不打算让女儿高嫁,自己跟二房的关系也就那样,当年二房跟自己还是有过挺大矛盾的,但上门提亲的人还是差点儿把家里的门槛都踏破了。 后来芳芷定下的人家是淳郡王母妃成太妃的娘家戴佳氏, 芳菱定下的人家是和四福晋同族的乌拉那拉家。 两家的门第都不是很高,但他们背后站着的分别是雍亲王胤禛和淳郡王胤祐,这不管是对于赫舍里家还是皇上来说都可以接受,就算是最合适的亲事了。 隔房的堂妹都这个待遇,要不是沈婉晴一直在石琼华面前表现出压根不打算让毅安早点儿成亲,说实在的她都觉得石琼华是想在宗室里挑一个许配给毅安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自己穿过来就在喜轿里没得选,如今毅安一天一天长大,当然也绕不过这件事。 沈婉晴能做的就是尽量等毅安大一点,他大一点心性就能更稳定成熟一点。成熟了稳定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对方女孩子的年纪和心性也能相应挑选大一点儿的。 爱情不爱情这个东西说起来太不现实太缥缈,她只能尽量去选择一个人品性格方面至少不会从一开始就跟毅安不合适的人。 同样的毅安岁数不小,也能让人家也多看看毅安,确定毅安这孩子的性格跟人家家的姑娘不是针尖对麦芒,连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的,再在这个基础上谈结亲成婚的事。 这个想法沈婉晴是五年前就已经跟毓朗说过了的,毓朗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有点儿惊讶。 毓朗虽然二十年都守着沈婉晴过日子,但他从头到脚都还是个本地少爷。他愿意这么过是因为自己爱沈婉晴,其余的他再无别的想法。 在他看来儿子娶妻最重要的当然是人品条件,其次是女方的家世,至于容貌和性格可以再往后稍一稍。 至于成亲之后的感情好不好,这可不是他这个当阿玛的能操心的。毕竟哪有当阿玛的追着儿子问房里事的,那多少有点儿不像话了吧。 儿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过日子他没意见,毕竟自己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的。不过若是毅安跟妻子合不来要纳妾,只要别胡来别搞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宁,他也没意见。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种想法沈婉晴会有可太正常了,或者说她要不是这样的人那才奇怪。 之后转过天来,毓朗进宫时就无意把他们夫妻俩想要把两个孩子都在身边多留两年的想法给透露出去。 起初阿克墩还觉得好笑,岁宁你们想多留几年也就罢了,左右她是个闺女。毅安有什么好留不留的,他娶了媳妇儿回来也不走啊。 毓朗听了只摇摇头笑也不解释为什么这么说,甚至都弄得休沐从宫里回家的毅安专门找上他娘。 跟沈婉晴一本正经地保证,以后成亲了绝对绝对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气得沈婉晴一脚就踹在儿子屁股上,自己要他来操这个心? 不过很快这事就没人提了,因为康熙驾崩了。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按道理新帝守孝是二十七个月,原本对于皇帝来说守孝二十七个月太不现实,但胤礽却拒绝了礼部和宗人府所提出的以二十七日代二十七个月的法子。 这些年因为康熙一直想要削弱勋旧世家的权力,胤礽除了毓朗和石家之外,跟宗室勋贵之间并不算特别亲近,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毓庆宫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满洲世家出身的太子嫔或是侧福晋庶福晋。 对眼下这种局面胤礽是很满意的,当然他也知道先帝一走底下那些世家就已经在摩拳擦掌等着,只要胤礽提一句要选秀,他们多的是家中女儿能送进宫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孝,这二十七个月除了政务相关就踏踏实实按着守孝的规矩来。既然都守孝了,那选秀和后宫的事自然就不用谈了。 三年这个时间很微妙,不是太短也不是太长。太长了胤礽自己都坚持不住,太短了又不够时间让胤礽和他的人彻底掌控朝局。 等过完三年时间,前朝后宫基本上就都在胤礽和石琼华的掌握之中了。那个时候弘晳和二阿哥三阿哥也都长大了,前面有嫡出的大阿哥和年长的哥哥们压着,往后就是后宫进身份高的嫔妃也折腾不出乱子来。 皇上要给先帝守孝,其他老皇子们和宗亲难道不得跟着?就连毅安这种皇上死忠家的孩子,也被皇后私底下找各家女眷提前通了气,没说定人家的就不着急成亲,等过几年皇上都有安排。 皇后都这么说了,家里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由着毅安天天乐呵呵的宫里宫外换着地方住。 顶多也就是背着他们偷偷嘀咕,说毓朗和沈婉晴这对父母太不着调,对孩子太不上心。 上心不上心,毅安自己心里清楚。这会儿这小子赖唧唧地凑到他娘身边,先是拿了个橘子剥开连橘瓣上的白丝都给沈婉晴挑干净,后又接过知霜送来的茶,用手背贴在茶盏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才端给沈婉晴。 “娘,您说皇后娘娘是不是要跟您说我的亲事了。” “怎么?听着什么风声了?” 小狐狸再聪明也没有大狐狸精,沈婉晴都不用看儿子一眼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这小子要么是有看上的人了,要么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想说又没敢说,搁这儿小心试探呢。 今年年初户部尚书病重致仕,毓朗毫无意外地接了他的班。毓朗当上户部尚书之后十天,毅安就从弘晳伴读的这个岗位上退了下来,之后就进了侍卫处,也成了毓庆宫的三等侍卫。 先帝驾崩之后,胤礽为表孝道没有马上往乾清宫里搬,而是搬去了养心殿。石琼华理所当然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就也紧跟胤礽的脚步搬去了永寿宫。 或许是历史的惯性,又或许是胤禛作为雍亲王还兼任了总理事务大臣,对胤礽的影响还是挺大的,总之胤礽在登基继位没多久,就也建立了军机处,用来代替南书房的地位。 军机处、养心殿和永寿宫的位置就在一条线上。以养心殿为中心,往前出了养心殿就是御膳房,再往外走就是军机处和内务府的值房。 往后转出了养心殿又是皇后住的永寿宫,这样的动线安排布局相比较乾清宫就舒服太多了。 皇上皇后从毓庆宫搬出来,原本住在毓庆宫里的侧福晋和侍妾格格,也各自晋封为妃嫔贵人搬去了后宫,二阿哥弘晋三阿哥弘晥都搬去了乾东五所,只留下弘晳作为大阿哥住在毓庆宫里。 胤礽继位之后没有马上立太子,但他对弘晳的安排又处处都在向朝臣们表态,弘晳的地位是超然的是和别的皇子不一样的。 对此石琼华没有表达出半点儿不高兴,甚至还主动把想要上奏折请封大阿哥为太子的石家给摁住了。 眼下朝堂的局势跟当年先帝立太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不立太子比立太子要好,立了太子就是平白无故把弘晳立成了个靶子,到时候弘晳和皇后干什么做什么只会更加艰难更加容易出错。 为此石琼华甚至私下跟胤礽求了个恩典,把她亲哥哥庆德外放出了京城,只留下一个哥哥观音保为都统,在朝中也算不得实权多大。 调令刚下来的时候石家难免有人不满,石文炳虽然还镇得住场子,但毕竟年事已高,私底下有些风言风语未必全压得住。 直到胤礽又从石家挑了两个后辈一个为弘晳的伴读,一个为乾清宫的御前侍卫,石家的矛盾点才彻底被转移,从凭什么还不立大阿哥为太子变成了这两个名额到底该归哪一房。 石家家大业大房头多人也多,胤礽随便抛出去一块肉都能让他们抢破头。毕竟现在皇后和大阿哥的位置稳如泰山,石家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先帝皇上两边端水,差错一点儿都不敢。 他们抢他们的,毅安则借着这个机会反而从弘晳身边退了一步。毕竟要论亲近,其实石家的人跟弘晳才更亲近,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自己这个辈分上赫舍里一族的族叔,跟弘晳血脉上的关系已经隔得很远了。 第136章 傍晚毓朗回家的时候, 毅安又进宫去了。 下午那阵儿高来喜的干儿子来了一趟,说是今儿一整天大阿哥在毓庆宫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别扭一下午了,说什么都得毅安回去一趟才行。 “诶, 我上次要你打听的事你到底打听没有,大阿哥那边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时候, 毓朗也不过三十七的年纪。忙忙碌碌十来年还以为得继续忙下去, 直到真的成了户部尚书才发现到了一定的位置之后,反而没那么多具体的事情要忙了。 “大奶奶有点儿过分了啊,这种事哪有那么好打听清楚, 我还能明着去问大阿哥有没有龙阳之好了?” 说起这事毓朗都觉得头大, 前些日子沈婉晴不知道怎么就神秘兮兮拉着自己,一脸严肃说要跟自己探讨一个特别重要特别敏感的问题。 那一瞬间毓朗后脖颈子都麻了, 浑身一激灵顺着尾巴骨就蹿起一串鸡皮疙瘩, 他都怀疑是不是外面又传了自己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流言,被人告到沈婉晴跟前来了。 直到沈婉晴凑到他耳畔说悄悄话一样把自己的疑惑的事情给说了, 才彻底把毓大人吓得差点儿原地蹦起来。 毓朗再怎么也没想到沈婉晴会想到这个地方去, 真是她敢说他都不敢听。可沈婉晴问得一本正经,毓朗当时也不得不先答应下来。 本来以为她就这么一问, 等过几天这事就忘了。谁承想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 她又提起来了。 “是不是戴佳氏最近又给你送了新书来了,还是那几个说书的从哪儿淘换来新东西了, 怎么又想起来问这茬儿了?” “没有, 你别什么都怪人家, 人家也就上次是吧……对吧……” “对吧?对吧什么对吧。要我看大奶奶还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太悠闲了,要不还是找点儿事忙活忙活?” 自从胤礽登基为帝,沈婉晴就紧跟着着手把自己手里的生意都给收缩了。 当年从东南到盛京甚至整个西北漠北,沈婉晴都恨不得像八爪鱼一样处处把手伸过去, 说到底还是拿不准要是真的被废太子的事情牵连流放,会流放到哪里去。 现在尘埃落定胤礽作为太子顺利登基,那事情就得是另一个说法了。户部尚书家的夫人能是个财迷吗?能这么哪哪儿都伸手的与民争利吗?时间长了都不用御史弹劾,作为皇帝的胤礽头一个就不会乐意。 所以元正元年,新帝领着毓朗、胤禛等人忙着收拢朝政,着手准备料理先帝在位最后几年他们想干又不敢放开手干的事情时,沈婉晴则在一点点把手里的生意拆分或托付出去。 跟福州那边的生意往来一直有二房和徐家、石家大房的合作,沈婉晴找来惠中和菩萨保,问他们俩愿不愿意去过去试着看能不能接下来。 图南是个稳重性子,成亲之后在侍卫处待得挺好,如今是御前二等侍卫。他跟毓朗的关系一直不错,胤礽对他也算爱屋及乌的器重。他压根没想过要特地去干嘛,人家觉着现在这日子就挺好。 但惠中和菩萨保这俩却是越长大越有点儿眼高手低,一个两个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 对此图南和毓朗的评价特别一致,他俩年纪小,府里艰难的时候他们不懂事,等懂事了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已经把这个家担起来了,他们只管做他们赫舍里家的爷就行了。 这样的性子留在京城弊大于利,好在这俩都不是犟种都还算听话。毓朗把两人叫到书房聊了半个下午,两人就点头答应出京去福州。 前些年赫奕从福州调离了一段时间,前年又重新调回福州任布政使。这个调任几乎就确定了赫奕从今往后也没打算再回京城,下一次回京城或许得致仕以后了。 把惠中和菩萨保送过去有他看着,不说有什么大出息起码也闯不出大祸来。菩萨保前几年也成亲了,成亲以后两个房头就是分家不分府的过日子,这一摊分给他和二房比沈婉晴自己攥在手里要强。 反正福州的生意靠着船帮,船帮的根子是徐家掌控着,只要石家和徐家一天不倒,该给沈婉晴的这一份儿就少不了。 往西北的马帮和肃州的中转站,沈婉晴则拟了一份名单连同沈宏济和沈峰,让毓朗一起交给皇上。 当年马帮走西北这条路线会起来那么顺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看住当年明珠筹粮,防备他私底下做小动作。 后来马帮越做越大,作为集散消息的功能也一直没有落下。即便比不过传说中先帝的暗卫,但西北连同漠北和准噶尔的消息,起码有一半马帮都能比当地官员更快知晓。 这么一个拥有收集情报功能的马帮,胤礽还是太子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可以全权负责,只需要有什么要紧消息的时候及时汇报上去就可以了。 但现在胤礽是皇上了,毓朗这个户部尚书已经做了钱袋子又怎么可以再做暗卫头子?倒不如连同沈宏济和沈峰这俩负责马帮的一起交上去,让他自己定夺是继续用沈家人管着这摊子活儿,还是慢慢找人接手。 沈家这些年借着马帮这条线已经赚了不少,沿途也开了几个货栈,再加上沈文博在盛京打理的那一摊子还正常运转着,到时候即便彻底从西北这边的马帮撤出来,也不算伤筋动骨。 这么一算,沈婉晴手里留下的还就是京城几个大铺面和庄明弄的养殖场、洞子货和暂时还没能稳定下来的南北杂交猪猪。 等于说沈婉晴现在只抓终端,不管你们路上的生意买卖怎么做,更加不管这个生意后面你们用这条物流线来干什么,她只负责打理好京城出货的这个端口,赚这一份银子和船帮马帮每年给的分红。 京城的铺子又还有房良总管,这么一来沈婉晴操心的事就少多了,连带这些年一直跟沈婉晴合伙做买卖的戴佳氏也跟着闲了下来。 这人一闲就得给自己找乐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以前一直觉得听不懂的戏曲,如今沈婉晴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人家不光听还主动找到戏班子的老板,把她自己淘换来的话本子给班主看,问他能不能按着戏本子上内容排新戏。 沈婉晴出手大方,银子在哪儿艺术就在哪儿。哪有不能的道理?没多久不光戏班子排新戏成了风,说书的唱民间小调的也都纷纷跟上。 除了毓朗和毅安这种听书特别挑剔特别较真儿的,就连宫里皇后和后宫的嫔妃们也多少听过这些新戏新书来解闷儿。 戴佳氏本来就是个外放的性子,自从迷上新戏和新书之后,她是隔三差五就要给沈婉晴送新的来。 有两次毓朗碰上随手翻了翻,看得他一脸无语地放回去,直到晚上才抱着沈婉晴一再叮嘱自家大奶奶,那玩意儿看看得了,可千万不能当真。现在见沈婉晴又重提旧事,可不就又想到戴佳氏那儿去了。 “你别跟我打哈哈,这事我都跟你提了多久了,不可能一点儿结果都没有。” “这事真没有,你说你怕大阿哥对咱们毅安又不应该的心思?那早二十年宫里还传太子把我天天带在身边有那意思呢。” 毓朗也知道有些事就是能空穴来风,那年沈婉晴给自己做了一件浅驼色织金缎的斗篷穿到宫里去,当时除了说太子看重和毓侍卫和妻子沈氏感情好的,私底下也有人嘀咕太子留这么好看一侍卫在跟前,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 “真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时隔多年,宫里从毓朗起了那个头开始,现在若有特别受重用的侍卫,都会在秋冬自己做浅色斗篷氅衣穿着进宫。为此浅驼色的织金缎过个三两年就要时兴一轮,大家伙都看习惯了。 这事沈婉晴是真的不知道,她要知道肯定当时就要拿这事来调侃毓朗。现在再说就没用了,毕竟宫里都把这个当个寻常事就调侃不起来了~ “告诉大奶奶了,让大奶奶带头笑话我是不是?” 毓大人没好气地朝沈大奶奶扔了个白眼儿,又伸手把刚刚剥好的松子倒在她手心,“大阿哥有没有龙阳之好我真没打听出来,倒是乾东五所那边听说有个宫女怀上了。” “这个时候?谁啊。”按理说孙儿辈给先帝守孝是一年的时间,按着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就算是后院侍妾怀上也不算坏了规矩。 但宫里如今皇上都还规规矩矩在守孝,除了在养心殿大部分时间即便去后宫也只去永寿宫皇后那儿。你这个当儿子的这会子就猴急跟宫女弄出孩子来,是不是有点儿心太粗了。 “二阿哥弘晋。听说林妃知道这消息都气哭了,当天就带着二阿哥去了永寿宫请罪。” 弘晋为当年毓庆宫的侍妾林氏所出,如今临时被册封为妃但没有封号,宫里一般就直接称其为林妃。 这种事不好,但已经发生了就该认了。怀了就好好养着,到时候能生下来能养住,不可能说皇上得了头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都不高兴。 但你这么一弄,就让大家都很尴尬了。知道的是林妃和二阿哥不想皇上不高兴,不知道的还觉得是皇后不容人,见不得二阿哥抢在大阿哥之前生下孩子。 “二阿哥今年才十三吧,这就懂人事了?” “那我怎么知道,当年在毓庆宫的时候我都从来不打听太子后院的事,这回要不是大奶奶非要我去问,我才不管这些呢。” 都是外戚,石家对这些事就比毓朗要在意得多,因为他们的倚仗是太子妃。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领头羊则一心一意全都挂在皇上身上,至于后宫如何,至少在毓朗当权的这些年,是绝对不会去掺和的。 第137章 次日, 沈婉晴一早就进了宫。 毓庆宫的位置就在乾清宫的左边,以前那么多年沈婉晴进进出出宫里,全都是在前面走动, 所谓的后宫和御花园她其实一直没去过。 直到石琼华从毓庆宫搬家搬到永寿宫之后,沈婉晴才第一次踏进这个在小说界无数前辈们为此奋斗和挣扎的地方。 沈婉晴都猜着石琼华要跟自己说什么了, 谁知自己刚到永寿宫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就听见外边通传说大福晋求见。 沈婉晴下意识往石琼华的方向看了一眼,石琼华也微微皱起眉头朝沈婉晴摇了摇头,表示没得着信儿大福晋今日会进宫。 不过人都来了也不可能把人拦在外面不让进, 刚坐下的沈婉晴又只得起身好一通行礼, 等到伊尔根觉罗氏坐下之后,才重新挑了个更下首的位置坐下。 “今儿进宫来是给皇后娘娘谢恩的, 我家三格格和四格格能指婚在漠南, 全仰仗皇后娘娘体恤慈爱。我这身子骨这两年是越发不中用了,家里那几个格格要是只能指望我, 还不知道能得个什么着落。” 人走茶凉, 康熙一走之前的那些皇子们就从皇阿哥成了过气的老皇阿哥。 先帝在世的时候晚年多猜忌,猜忌得狠了众人心里也都发狠似的嘀咕, 还不如早点儿拥立太子登基。 到时候还能以拥立之功换个亲王爵位回来, 总好过在老爷子手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哪天干了什么又被老爷子给惦记上了。 直到先帝真的驾崩, 甚至胤禔几人也真的成了亲王, 再回过头来看, 才发现皇位上坐的是亲阿玛还是亲兄弟,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其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各个王府贝勒府里孩子的亲事。 直亲王府上的大格格和二格格是在康熙还在世的时候嫁人的,两人一个嫁在京城一个去了漠南。 胤禔家的大格格不光是他家的大格格,也是弘晳这一辈儿头一个出生的孩子。先帝给指婚只犹豫了一小会儿, 就把这个孙女儿给留在京城了,嫁的是马齐那个富察家。 二格格嫁给漠南科尔沁部的贝勒,虽然远了一点儿但毕竟还在漠南,这两桩婚事不管直亲王府还是惠妃都很满意。 只不过这之后三格格和四格格就说什么都来不及安排了,一来康熙没那个精力,二来这好事不可能全让你直亲王一家给占了。 宫里多少公主都联姻去了漠北,怎么就你家的女儿去不得了?之后 等到胤礽一登基,胤禔这个当年的大千岁大阿哥地位处境更尴尬,他家女儿的亲事也就自然而然更没个着落了。 哪怕近些年胤禔连个实差都没有,胤礽也没打算把这个大哥怎么着,但当年明珠一党和直亲王还是不可避免都坐了冷板凳。 明珠那老头儿倒是精明,他早早的带着一家子回盛京了,康熙去世前半年他就死在了盛京,悄无声息什么水花都没有泛起。自然而然也就没人会再去把他一家子翻腾出来,顶在最前面的可不就只有胤禔了。 胤禔对此并不抱怨什么,当年自己就是起了要把太子拉下马的心思,自己就是也想当皇帝,撇开先帝拿自己当磨刀石这一茬,他自己还是会想。 如今只不过是斗败了而已,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抱怨不忿的。真有不忿,想想当年自己身为大千岁风光的时候,也曾把太子挤兑地坐立难安怎么反应都不对,就也更加谈不上不忿了。 不过直郡王可以这么洒脱,大福晋却不行。她甚至觉得等过两年弘昱娶亲成亲都可以随便皇上怎么安排赐婚,但还没嫁人的两个女儿却说什么都不能马虎。 起初她是往惠太妃跟前去求,可惠太妃都已经搬到寿安宫去了,当年再怎么着她有事还能去乾清宫找皇上,毕竟两人有儿子呢还能真不管啊。 现在她能找谁?皇上是胤礽,她不过是皇上的庶母。宫里没有太后,皇上又对这些庶母客气才把寿安宫和宁寿宫全腾出来给先帝留下的这些妃嫔居住。 她难道还能去找胤礽给自己儿子府上的格格讨情,要皇上给她们都安排个满意的婆家?即便是她舍得下这个脸面,恐怕也讨不到这个情。 惠太妃是这么说了,大福晋却不能真的就这么不管,还是隔三差五地进宫往惠太妃那儿去。 后来还是雍亲王听说了这事,让雍亲王福晋去了一趟直亲王府,之后大福晋才求到石琼华跟前来。 怪不得大福晋没想到,实在是宫里已经挺多年没皇后了。 没皇后的那些年宗室赐婚这活儿已经都是先帝自己来,现在换了胤礽登基,所有人也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事得等皇上下圣旨赐婚。 直到乌拉那拉氏点明皇后不光是管着后宫那摊子事,还要主持内廷礼仪、主持亲蚕礼、教养皇子皇女,管理皇室宗室内眷女眷的事务。 一句母仪天下,可真不是光把后宫那些妃嫔侍妾管好就行了的。其中给宗室适婚男女赐婚,本来也就是皇后该操心的事。 伊尔根觉罗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摆错了菩萨,第二天就递牌子进宫求到石琼华跟前来。 石琼华早就等着伊尔根觉罗氏了,她一开口石琼华马上就把这一揽子差事都给接了过来,惹得下了朝过来的胤礽对此哭笑不得,他又没打算抢她身为皇后的活儿,这事只要她开口跟自己说一句半句,自己不是照样要给她的。 胤礽的话站在他的角度当然有道理,但石琼华却笑着摇头不反驳。只说先看看,看看她能给直亲王家的两个格格挑出个什么样的人家来。 要是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还行,这差事以后就都由她这个皇后来管。要是觉得自己思虑得不够周到,那以后这事就还是胤礽这个皇上说了算。 之后石琼华就找来沈婉晴,两人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蒙古漠南漠北诸部,年龄家世都还算合适的人选都挑了出来。 这些人中石琼华又挑选了一批有男有女,列成名单交给胤礽,希望能把这些蒙古王公的孩子接到京城来。 不是说非要搞人质那一套,把人扣在京城就不还回去了。而是让他们来京城学习习惯几年,日后不管是蒙古送女儿入宫,还是朝廷赐婚公主、宗女去蒙古联姻,同一个环境下相处的几年都会对彼此的相处更加自在。 远不说什么琴瑟和鸣的事,最起码成亲之后你吃的我见过,我喜欢的你听说过。找个戏班子回去咿咿呀呀,大家也能一起聊上几句这一折子戏说的是什么,就很可以了。 这个建议提上去,胤礽很快就答应了。之后把这事拿到朝堂上一议,以往多站在太子这边的文臣御史们纷纷上奏,说的都是联姻乃国事,不该皇后来掺和插嘴。 而这些年被先帝削完皇上削的宗室勋旧们反而梗着脖子觉得这事没错,毕竟送去蒙古联姻的除了公主就是这些宗室女和勋贵家的姑娘,谁家孩子谁心疼,你们这些读书人又不用送女儿去漠北吃沙子,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婉晴还记得,那天下朝之后毓朗回家跟自己学得有模有样,把沈婉晴都给听乐了。什么之乎者也什么祖宗家法,说到底还是要看板子落在谁身上。 胤礽是个有耐心的人,知道他手里的权力多少有点儿失衡,前些年为了让先帝放心,宗室勋旧那边他是能不碰就不碰。 乃至如今登基上位了跟这一帮子人实在有点儿没情分,如今正好借着皇后提出的这件事情,让这一波人能再稳一稳,别动不动就想着闹起来唱反调。 既然蒙古王公要送儿子们来京城,那直亲王府的三格格和四格格即便因为岁数到了,一个被指婚给喀尔喀部的贝勒一个被指婚给漠南台吉,但婚期已经一杆子支到三年以后去了。 “大嫂实在不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么多妯娌中就你和我年纪相仿,这会儿这屋子里还有个与你同年的霁云,你要老说你的身子骨不成了,那咱们俩怕不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沈婉晴今年三十九,冬月生人。大福晋今年也是三十九,比沈婉晴也就大半岁,可看上去起码比沈婉晴大了十岁还不止。 沈婉晴平时总觉得自己挺年轻的,有时候接了雍亲王福晋或几个郡王福晋的请帖,去各家府上做客。吃酒听戏聊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聊,她们说什么自己都能融入其中,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只有每次碰上大福晋这个正儿八经的同龄人,沈婉晴才会有点儿恍惚。我都这个岁数了吗?不会吧? “霁云跟我不一样,从当年在毓庆宫见过她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劲儿,干什么都能成都能干好。” “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一去延禧宫给母妃请安,母妃就总要拿霁云来说,说我怎么没有她这么能干,那时候年纪轻气也盛,听着那些话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现在想起来,她老人家说得着实在理,要不然寻常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我这身子骨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这家里没个老成的长辈稳着,到底不安心。” 惠太妃,大福晋兜兜转转这么半天,终于把今日进宫真正的来意透露出来。 血脉亲情最难以割舍,直亲王把女儿们都安顿好了,现在自然而然就该轮到亲额娘了。 三年守孝,太妃们都被挪到宁寿宫和寿安宫住着。但这个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三年之后皇上就得选秀,到时候后宫热闹起来,这些个庶母住在宫里又能有多舒服。 第138章 “石家的姑娘不好?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给你求这门亲事。” “大阿哥的表姐哪能不好, 再说人家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啊,您问我这个让我怎么答啊。” 沈婉晴进宫往永寿宫去的时候,毓庆宫这边正在准备明日出城打猎所需, 弘晳和毅安对坐在继德堂的书房里,由着上午的阳光慢慢攀上窗沿, 透过玻璃窗户撒在两人身上。 毅安把话跟沈婉晴说明白, 得了他娘点头之后就犹如得了圣旨一般。等到进宫之后再一次被弘晳暗示想要给自己和他石家的表姐牵线时,当即就摇摇头把自己心中所想全给坦白了。 “你别老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吃准了我不跟你较真儿是不是。” “真没有, 奴才可是信得过大阿哥才跟您说这个事, 您要是想跟奴才急眼,那这话我以后不说了。” 两人自幼相识, 弘晳的童年比胤礽当年还要孤单。毓庆宫里的二阿哥和三阿哥生母出生低微, 几个兄弟关系不错但总隔着点儿什么。 年纪越大这个隔阂就越明显,胤礽对弘晋和弘晥的态度一直都很分明:乖乖的别起不该有的心思, 听话了就有好日子过, 毓庆宫不会再出一个当年的大千岁。 两年前皇上登基封赏后宫,生了三阿哥和二格格的李氏被封为妃, 生了二阿哥的林氏被封为嫔, 其余侍妾皆为贵人和常在。 李氏和林氏两人侍奉胤礽这么多年还生了孩子,连封号都没捞着。给她们封妃更大的意义是为了给弘晋和弘晥面子, 总不能让两个阿哥的生母还住在配殿里。 毕竟胤礽的后宫跟他皇阿玛的可不一样, 就这么小猫三两只, 再选三次秀也住得绰绰有余,不用操心后宫不够住的问题。、 所以当胤礽登基,弘晋和弘晥搬去乾东五所,只有弘晳继续独自住在毓庆宫之后, 这俩弟弟对自己的位置就更加锚定在‘臣弟’这个身份上。臣在先,弟在后。 比起他们,弘晳甚至跟弘昱弘昇这些当年一起进上书房读书的堂弟们更亲近。可既然是堂弟自然也远了一步,有些话也不能说,那算来算去还是毅安和石信最亲近,一起读书一起骑射打猎,什么话都能说。 “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少跟我这儿装懂事啊。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出京不出京的狠话,石家那边我又没透露什么,你要是真不愿意这事我不提了行不行。” 弘晳仔细打量毅安的神情,发现他好像不是在跟自己玩以退为进那一套,立马就松口了。表姐是样样都好,但要是为了表姐把毅安逼走那还是算了吧。 “弘晳,你说这个道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身边除了赫舍里家就是石家,这俩你是都得拉拢着,可也不能一点儿不防着吧。” “我阿玛可就我一个儿子,我娶了石家的姑娘,你就不怕到时候石家背地里拉拢我,把你架空让你当个傀儡啊。” 前两句话还奴才奴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见弘晳还在纠结自己和石家姑娘的事,就立马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 毅安也真是服了,弘晳这小子明明挺机灵挺懂朝堂上那点儿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老想着要跟自己和石信搞什么三结义。 你!皇上嫡出的大阿哥,史书可以读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也可以看,但是看这些东西不是让您来学刘皇叔的啊。 再说了这是那么回事吗?赫舍里家和石家算是前后两代外戚,而且还都是当家人在朝中掌实权的外戚,这里面互相之间的关系可太微妙了。 这些年皇后是怎么平衡沈婉晴和石家女眷,或者说石家和赫舍里家怎么相互合作又相互制衡,毅安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觉得家里是娘比阿玛强。阿玛有时候碰上什么难事,还难免把户部和朝堂上的不高兴带回到家里来,他得找娘哼唧,哼唧够了心情才能好点儿。 但娘不一样,她不管什么事都只笑一笑或者当下板着脸把人训一顿罚一顿,等把事情说清楚讲明白,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事也就过去了。 直到一次娘从宫里出来,脸色铁青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卷过去,进屋以后哐当把门给甩上,没多会儿屋里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吓得院子里的丫鬟和自己连话都不敢说,两个在娘身边陪好多年的秋纹和凝香站在廊下,你扯我我推你愣是谁也不敢敲门就更别提进去了。 好在门房上的王顺机灵,见沈婉晴下马车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对劲,当时就去户部衙门找毓朗去了。 毓朗得着消息连忙赶回家,推门进门之后就再也没出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早已经搬到后边院子独住的毅安去东院找他娘和阿玛一起吃午饭,这才看见他娘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前一天发了那么大的火。 当时毅安都不敢问,直到这事过去得有小半年了,他才借着他娘有一天得闲在小院子里边刻石头的时候,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给问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气成那样。 那天也是毅安第一次见自己亲娘在自己跟前露出那么迷茫的表情,她张嘴欲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说她已经不觉得那件事还有什么说的必要,毕竟说出来已经不叫事了。 事情其实小得不能再小,就是石家的女眷在沈婉晴跟皇后说话的时候几次三番打断,把沈婉晴惹毛了又故作惊讶说她压根没想这么多。 当时沈婉晴气得恨不能拿起手里的茶盏就砸出去,可她没有。她不止是赫舍里家的大奶奶,不管干什么怎么闹也只是家里的事。 她如今是皇后娘娘跟前最红最得皇后信任的诰命夫人,很多事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所有的表态都代表了赫舍里家,所以她不能轻易动怒。 但即便事后沈婉晴能有一百种方法从石家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可当下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却又那么真实。 从那以后,本来对朝堂、对弘晳身边不同派系不同姓氏的斗争,还仿佛隔着一层纱的毅安,一下子就能把问题看的更加清晰了。 皇上、赫舍里家和石家,是血脉维系天然最坚固的联盟,但又各自有不同的核心利益需要。 “石家不光你离不开,皇后娘娘也离不了。再说石信不在京城还能去哪儿,你是大阿哥,你不在京城又能去哪儿。” “只有我,我出京了我阿玛和娘都还在,我走远一点儿还能帮你、帮咱们看看这天下这江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就像胤礽要用胤禔,就得把惠太妃和直亲王府这一大家子都留在京城是一个道理,因为毓朗和沈婉晴都在所以毅安可以出京。 “几年?” “什么?” “我说,你非要出京的话要去几年。什么时候走,总得成亲之后再出京吧。” “那是自然,我就这么走了我阿玛活剐了我。” 所以自己不可能娶石家的媳妇儿,一来石家和赫舍里家联姻,这本来听着就很像异想天开。二来石家如今是最正儿八经的皇后母族,怎么可能会愿意让女儿嫁给自己,然后跟着自己出京去任上吃苦受罪。 能问出这个话就代表弘晳让步了,毅安看着弘晳认真想了挺久,情分这个东西很扎实也很缥缈,出去三年就回来太短,不管到时候家里安排自己出去哪里任职,刚摸清楚情况就回来,那就等于白去了。 七八年又太长,到时候弘晳成亲又会有一个新的家族作为外戚的姿态插足进来。自己长久不在弘晳身边,到时候再回来该没有自己立足的位置了。 “五年?”毅安说出个数,随即又点点头像是自己把自己肯定了一样,“就五年。三年回京述职一趟,中间我起码还能回来一次,不至于大阿哥忘了奴才。” “好,那就五年。你成也好不成也好,总之五年之后要回京。”弘晳认真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松口,随即就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非要点毅安进宫给自己做伴读,当时毅安进宫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不情愿。如今两人都长大了,这心野得不像话的小子终于还是要天高任鸟飞出去,看来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定好了的,勉强不得。 俩孩子在毓庆宫里为了出去还是不出去,是出去五年还是八年讨价还价,以为自己多成熟。养心殿的书房里胤礽和毓朗也对坐着,商量的却是毅安的婚事。 本来胤礽是真的打算在宗室里挑一个赐婚给毅安,即便不是郡主也得是个县主。 唯一为难的地方只不过是胤礽想要从自己的几个兄弟府里里挑个侄女,但毅安的年纪大了点儿,自己的侄女儿们又小了一点。 想要这么干的原因也很简单,毓朗论辈分都是自己的族叔了,毅安再不往自己家里扒拉点儿可就隔得更远了。 但现在毅安说要出京去历练,那这个人选就还得更加仔细掂量掂量。不是胤礽埋汰自家人,只是毅安一旦出京去的即便不是众人眼里特别抢手热乎的位置,也一定会是关键地方的关键官职。 去那种地方为官,毅安的妻子最好是一个自己有本事但是家世别太显赫的。宗室郡主县主身份地位太高,到了地方上没法跟当地官眷女眷打成一片,很多事情了解起来就更困难。 “佟家和钮祜禄家,你挑一个。” “奴才不敢,万岁爷给毅安那小子指婚已经是那小子的福分,哪还有奴才挑三拣四的道理。” “你少跟朕打这种哈哈儿,不想选阿灵阿当亲家又不好直说,非要朕给你点破是不是。” 胤礽当然知道毓朗是什么意思,毓朗这些年低调再低调都几乎要压不住了。他还不到四十就已经是户部尚书,过不了几年就得入阁升任大学士,到时候说他是宰辅也不为过了。 他这么显赫,要是再给他跟钮祜禄家联姻,这多少就有点太招摇了。 佟家也显赫,但先帝后面几年不理朝政,佟国维的年纪也渐渐大了,佟家如今就属于空有地位但没有实权的情况。 胤礽看中的是佟国维的第六子庆复的女儿,庆复这人稳重沉着,当差有些年头了但从来不惹祸。听说他家的儿子女儿都跟他一个性子,毅安这么野的心,就得有个这样能替他拽一拽马笼头的妻子才行。 “皇上知道的,这种事在奴才家里一直都是我家大奶奶说了算,到底给毅安说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事奴才真做不了主。” 一杆子支到沈婉晴头上,便是胤礽也没法子了。反正不是这两家也得是从跟这俩家差不多的档次里挑,胤礽把这个范围给他框出来就行了。 一家三口同一天入宫,只为了一件事。毅安安抚住弘晳之后就留在毓庆宫没回来,次日还得陪这小爷出城去打猎呢,实在懒得再出宫回家来回折腾。 毓朗从养心殿出来就顺着墙根往永寿宫走,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沈婉晴从宫里出来。 “大奶奶把要说的话都说了?” “不都说了难道还分上下两半儿?” 沈婉晴年轻的时候连走路都风风火火,恨不得蹭蹭蹭往前蹿。现在明明也不觉得自己老,可或许是有了两个孩子,孩子都大得能说亲的缘故,她走路的脚步都放缓了。 宫里规矩大,手挽着手肯定不行。两人便并肩慢慢往前走,衣袖蹭着衣袖,连同投在地上的影子也交叠在一起,看着都几乎分布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有些事不用多问,两人都知道对方一定会摆平搞定。就这么慢慢悠悠走出皇宫,沈婉晴一抬眼居然没找着自己的马车。 马车哪去了?沈婉晴一时不知道也找不着,好在毓大人还有一匹马等在皇城根底下。 毓朗抬手做出请人上马的姿势,沈婉晴忍不住畅然大笑。今日自己若跟毓朗同乘一骑回家,明日这京城又得多出一条流言故事来。说不定御史还得以两人没规矩为由上奏弹劾。 但那又如何?沈婉晴踩住马镫先上马,毓朗紧跟着也飞身上马紧紧坐在沈婉晴身后,牵动马绳往回走。 宫门口的侍卫已经全看过来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明日的麻烦明日再去解决吧,今日的快活有身边人共享,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