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华[堂兄妹1v1骨科h乱世]》 楔子一夜鱼龙舞(H) 酉时五刻,天已完全入黑。谢溶收拾停当,便取出一卷杂记看起。室内香烟袅袅,暖意融融。不久便起了一层薄汗,她也不敢乱走,心不在焉的翻着书。 “溶姊姊,溶姊姊。”门外一阵焦急的叩门声,谢溶听声音像是春娘身边的女侍小云,便起身去开门。见小云面色焦灼,似要抽泣,看到谢溶露头出来侧身便挤了进房内,手里还托着一盏茶盅。 “溶姊姊救我。”小云颤声道:“春姊现下与官人们在宴饮,我,我去送茶,冲撞了贵人,裙子污了,求姊姊帮帮我吧!”谢溶大骇:“这,这怎么可以,我不该出去的。”小云听得谢溶拒绝更是着急,手也在微颤:“溶姊姊,他们好多官人,春姊又不在。”谢溶自知身份特殊,不便向小云明说,但瞧她惶恐焦急,又想起此去是借着小云亲姐的身份,一时动摇:“就去送个茶?可是放下就走?” “放下就走,我先回去整一下妆。”小云看谢溶神色动摇,便把托盘塞到她手中:“客人在步水间。”说罢匆匆离去,谢溶拿着托盘,心中忐忑,这小云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女童,平时只随侍春娘子,这次想必是办砸了主人交代的事务,自己只是去补个漏,做完速速返回,应无大事。 她低头托着盘盏,一路轻移往步水间。到了门口发现有二三侍从守在门口,侍从见托盘的不再是个幼稚女童,相顾一点头道:“进去好生伺候郎君。”也不让谢溶叩门,示意她推门进去。 步水间是个精致雅间,谢溶侧身进入客间后,下首侍从便把门掩上,现下刚过完年节一个月,天气依旧薄凉,但室内依旧烧了旺盛的银丝炭火,温热如春。屋内用山水绣屏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对着门有个胡桃木榻,榻前一套同色高圆桌,右侧里间是客人休憩过夜的内室。 那绣屏刚好遮住大床,外间既然无人,那客人必是已经躺下。谢溶把茶盅搁在外间的圆桌上,就低头退出了,才打开门,外头的侍从拦住她,满脸不耐:“可有伺候郎君饮下,怎的这么快出来了?” “郎君已经歇下了。”谢溶不愿多生事,低头作答。 “可喝了茶?”那侍从追问。 “未曾…”谢溶硬着头皮答道。 “怎的如此拖沓?耽误大事,你可负得起责?”侍从蹙眉,厉声低训。“啪”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谢溶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但看那三人面色不善,也只能继续进去此伺候,盼着赶快将被托付之事办完好回自己房间。 里间放了一张胡桃木大床,床架盖着有流苏丝幔的帐子。绣屏外的香炉里不知熏的是什么香,让谢溶心烦意乱,直冒薄汗。她拿着茶站床前,床上那人似乎醉得厉害,听着有人进来的动静也不醒。实在不知如何下手,焦急的打量打量床上的人,只盼那人有点动静。 正当她准备试探喊一下那人时,床上的人忽的睁开了眼睛。玩味一笑:“你的主人就是让你这样伺候人的?”说罢,便直起身来,准备去拉谢溶的手,谢溶从未遭遇这种事,吓坏了,欲躲,又恐怕茶盅打翻,不敢抬头。哀求道:“郎君且饮下醒酒茶,会舒适许多。” 那人似醒非醒,眉头微蹙。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水光,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弱质可怜。他只着了并不齐整的浅色内衫,看得见白皙的胸膛上有细密的汗珠,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莹莹的暖光。一双笔直长腿交迭搭在床沿,未着鞋袜,裸足玉腕。 时下崇尚潇洒白皙之美,红烛昏罗帐,美人半坐在床上,抬着眼望向她,眸子里水光潋潋,烛火在里面跳啊跳。忽地,她脑子便空了,手越发颤抖,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瞬间,便被人拉住手腕,在茶盅打翻之际面前的人一手接住,有茶水泼了出来,谢溶受了冷水,一个激灵,正要推拒,又觉得手脚发软。 眼前的人忽的放大,她正欲向后躲去,那人掷了茶盅扶住她的头,却是用嘴渡来一口冷茶。她来不及吞咽,顺着脖颈流下。既想吐,也想咳。 对方却是不留余地,吻着她的唇不曾松开,强迫她全部咽下,一边翻身上来开始解衣卸环。那个吻极其漫长,像猫在啃食猎物,他的舌在寻着谢溶的舌追进了口腔,见她一直瑟缩,便一路吻上额头,唇擦着发顶咬到谢溶挽发的长钗上,向后一拉,随着长钗掉落地毯上的闷响,她鸦羽般的乌发倾泻下来。 男人手也未闲,一只固定住她的后脑,另一只在她腰间摸索。谢溶脑子一空,手不停的推拒绝着眼前人,这人霸道极了,不知哪里摸来的腰带,缚住了她的双手。 楼里奢靡繁华,各处都点了银炭,十分温热。谢溶穿的是楼里的一等女侍衣裙,上身着薄丝阔领宽袖交领,下身是杏黄并茶色间裙。只稍使力,摸索到裙头的系带轻轻一带,一拒一推,两人的衣衫裙裳都落的地上床上尽是。 谢溶既要抵御面前的男人,又要强撑莫名来的无力感,双手被束缚着,头发散乱,看不清前面是什么,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男人伸手一揽,握住她的肩把谢溶压在身下,受了这个惊吓,她失去了躲闪的反应。泪珠儿断了线一般流着,嘴里呜呜咽咽地不成言。床帐大开,床头和床尾都用高烛台点了花蜡。烛火一跳一跳的,偶尔发出“啵”的一声。 那人似乎是在疑惑,伸手揩去谢溶的眼泪,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唇齿之间不断吮磨。谢溶脑子停止了思考。只能感受到颈间的刺痛,暧昧的空气中,酝酿着一丝不知名的熏香。 见谢溶不再挣扎,男人也动作轻柔起来,舌尖从锁骨处一直下滑到胸间,两团粉圆的柔软肉浪一般滩流着。他握起一只乳儿,那白嫩的乳从他修长的指节中漏出。一只手抓拿不满的感觉令他不愉,加大着力量揉搓着乳房。 眼见求饶和哭泣毫无用处,只能让身上的人更加狂躁,趁着男人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抓着他散乱的头发一扯。 “嘶~~~”头皮的刺痛,让他暂停了动作,那双似是蒙着水雾的眼睛还是在疑惑地看着她。也就是片刻间,挟起她的手,就着缚手的带把尾端绑在床架上,她两腿被身上跪坐的男人压住,真是半点动弹不得,只当是今日要命丧此处。 浑身软绵,连一点挣扎的气力也没有。眼泪还在不停的流,哭的脸都憋红。拨开她面前糊成一片的长发。男人舔舐掉她的泪,难耐的下身也开始抵着她的玉门来回摩擦。 两个人的阴户都毛发稀少,一时之间磨的小腹耻骨发红。 谢溶太过紧张,身体紧绷。干涩的下身不住的抽动。男人扶着粗长的玉茎试了半天进不去,蘑菇的顶端已经已经沁出晶莹的液体了,不能再等了。 他俯下身去,湿润灵巧的舌头钻入她无人抵达过的幽径,啃咬着花唇。她能感到下体拂过一阵阵口鼻的呼吸。 唇齿厮磨间刺激到花蒂。激得谢溶一阵酥软,她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又惊又怕间,花穴断断续续吐出淫液。如此亲密接触,她的花液沾到了男人的鼻子上。 看到时机正好,男人抬起上身,一个挺身插了进去,却卡到一片屏障之外。他毫不留情,长驱直入。将整个阳物塞的花穴满满当当。 撕裂的疼痛让谢溶完全瘫软,她已经哭不出声了,痛感占据了脑子和身体。 身上的男人终于进去了他的救赎之地,怕她乱动,双手死死压着谢溶的腰肢,大开大合的操干着。丝毫不怜惜这刚破了身的人儿。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下身被牢牢禁锢着。那人连胸前的乳儿都不放过,低头埋了进去。又啃又咬。 手上束的腰带本就不牢,在一番震荡中松了开来。苦痛过去便是极乐之境,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谢溶竟反抱男人拉的离自己更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取悦了他,更加用力地抽插揉捏。 两人如同发情的兽类,一夜鱼龙乱舞,交缠媾和。 仿若一叶孤舟落入狂风骤雨的海,谢溶一整晚跌跌荡荡几欲昏死。只觉得这夜漫长的过分。 罗帐内伸出一只皓腕,修长的手撩开帏帐。帐外银丝炭火的余温还未散去,手脚还是有些酸疼发软,男人侧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毯上。随手披了一件外衫,此时天光未明,周遭看的并不清晰。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反身向香炉内泼去,“簌”的一声熏香灭了,扬起一小股褐色灰烬。 早上醒来也无宿醉感,却是一床的凌乱,和两个裸身的人儿。聪慧如他,不消多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这女人被留于此,到底是弃子还是奸细? 他坐在床边,秉烛看着床上的女子,巴掌大的脸儿,眉头微皱。 她鼻尖微红檀口轻喘,神色痛苦凄婉,一手拉下锦被,受了凉,女子越发弓着身子,侧向床内。后背有一些咬痕,还有未褪去的指痕和一些道不明的淤青。在白玉无瑕的皮肤上像是雪地落梅,邀人采撷。 他俯身上去,顺着颈椎一路舔舐。眼神渐迷醉,“嗯~”女子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拉回了男人的理智,迅速拉好锦被放下床帘,又披了外衫和披风出得门去。 谢溶经过一夜混乱,脑子稀里糊涂,梦在被关在雀笼里,头上照耀着刺眼的白光,四面不时有射来的羽箭,让她无处可躲。再无法安睡,努力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已不在厢房内,所处空间四壁狭小,身下也不是床,垫的是厚厚的皮毛毯子。 “额,这是...”将才发出一点声响,外面传来温顺的女声:“娘子稍作歇息,需要饮茶伺候且唤奴婢。” 听得这话,谢溶的警惕提高到了最大,忍着难受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是,身在一个陌生的马车,不知将带她去何处。 而这一切的原因是昨日帮那小云给一位客人送了一盏茶。看向窗外,时辰不会太晚,约莫刚到卯时,记得和春娘子约好就是这个时刻相会一起出城的。现在只想快点逃出去。下身还是难受得很,头发披散着,衣裳已经穿好了,摸了料子,但并非昨晚那套。 “外面的女郎,我虽不知你家主人将我安置于此所谓何事,但我总要回楼里给主家交代。”她试探说到。 “娘子不必担心,郎君已告知楼内...” 楼内根本没有谢溶这号人,他们告知的什么啊?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论如何现在就要走,因着春娘子要带自己出建康,必须在城门刚开就要出去,免得人多眼杂,绝不能让她们等待。 “女郎请近身说话。”谢溶咬了咬牙,心道只能试一试了。待那侍女打开车门,掀起厚重的车帘便附耳过去轻言了几句。 那侍女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似乎对这些事也不甚了解。只疑惑的看着谢溶。 “我是良家陷入泥藻,有贵人此时拉我一把,我做什么干一些脑子不清醒的事情,如今我是最不愿你主人惹上任何麻烦的。” 那侍女见眼前的女子说的诚恳,又犹豫起来。正当谢溶脑子飞速旋转,准备再来一套说辞时,侍女从车壁上拿下一件赭色厚披风递了过来:“你快去快回。” 成了!按耐住欣喜,忍着身体的痛苦,披上披风。她左右环顾了一下,察觉到马车停的离楼子后门并不远,只过了路对面,再走几十步便可。 终于离开这里了!谢溶的手都在微颤,只要春娘子带自己出了城,便去寻高娘子。 唯恐被那侍女追来,谢溶边后看边小跑,这条街并非干道,此时街上也无人烟,不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的,“七娘子!你如何在此?”倏的手腕被一双粗糙的手大力抓住,低哑的女音从头上传来。 谢溶的心跳到了喉咙口,转过头来,竟看到一副熟悉的面容。此时,正巧对面的小云拉着春娘子焦急的往这边看,她只能摇摇头,由着来人半拖半带地走了。 半梦半醒怜飘零 自从在街外遇上了主母顾夫人院里婆子,谢溶归府已有半月余。总不能说自己逃家未遂,只得编一下说是随姑子们出门受了流寇,她与姑子们跑散了,天色已晚,流匪众多不敢出了篱门返回观里,只能随着城外一些彻夜等候进城的人一起,捱到天明便预备回府里求援,却在街上迷了路。 这些说辞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如今的主上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世道纷乱。发生什么样的事也不稀奇。此刻刚过完春社日,多得是盘点库房,赏赐家臣这些事。还有拜贴回礼,田庄铺面的东家来请示新岁事宜。也无暇顾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 她自小在外长大,懂事一点时知道了自己是主君在娶妻之前就抱回来的。因着自己母亲或许来路不正,不容于士家,家里也是从来不提的,只当是个谢家的血脉不要流落在外,但未婚的世家郎君有了私生女儿,是为德行不修,再要缔结婚姻便挑不着相当的人家。 于是在新妇进门前就将她送到谢府捐建供养的玄妙观,由观里的姑子和谢家一位孀居的嫂嫂徐夫人教养抚育,她从来不进谢府的。逢年过节,谢府遣了人来送礼送食,皆由徐夫人打点处置。虽然生长在外,也是一副有教养的娇女郎。 这小儿渐渐长成了女童,在谢溶十岁时,观里寄住了一位高姓娘子。日子单调无聊,高娘子便教小谢溶读书习字,写写画画,两人相伴过六年光景,亦师亦友亦母。 事发的前几日,谢溶偷听到几位女郎在交谈,说是宇宙大将军侯靖带兵投靠梁帝。竟欲求取谢王两家的女眷,南梁士庶分明,这件事自然遭到拒绝。但是畏惧大将军的威慑,也为了笼络新臣,梁帝发出话来,希望两家意思意思,送几位地位不高的女眷也行。 可是身边的近臣却进献谗言:“臣听说谢长史有个在外的女儿,年纪将好…” 这倒霉的谢长史便是谢溶的父亲谢四郎,谢家到了这一辈可谓是门庭祚薄。谢四郎汲汲营营也只谋的一个京外长史之职,远在荆州。近年来梁帝疏于政务,耽于佛事,疏远世家。近来谢家的孩子总和自己的近臣有隙,这个主意既满足了侯靖的要求,最好能敲打一下他。 此事还未传诏,却有有心人向外递了消息。高娘子向徐夫人说明之时,刚好谢溶在外正要进门。二人看她吓得面如土色,索性一打商量,准备把谢溶送出城去,跟着高娘子北上齐国。 高娘子先行出城,拜托了买自己绣样图本的常客悦春楼老板春娘子,乘机带她出城去,自己在南谯郡接应。可未料中间出了差错,回了乌衣巷谢家,不过这次谢夫人不让谢溶再回玄妙观了。 傍晚外间来了个大丫环,嘱咐婆子把谢溶收拾齐整带去拜见郎主。今日各家各房大小庶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论长幼都是要一齐参加家宴,拜见郎主和家中主持家务的长辈。 谢溶与她这般年纪的女郎同席,但姐妹几人都是血缘不相近的,除了她是郎主本家的,其余桌上几位都是从伯从叔家的女郎,平日里也没说过什么话,女郎们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接亲的流言,但今日长辈众多的场合,好奇者也只是粗粗打量谢溶一下,便自顾着吃饭。 谢溶大伯故去好几年,只留下寡妻王氏和独子谢大郎谢峤和一个成了婚的女儿卢夫人,二伯父身体羸弱,早年丧妻,有亡妻留下的谢三郎,继妻比自己小不少,一儿一女尚在总角。自己这一房除了她最大,只有嫡母的一儿一女和一位庶子,年纪都比谢溶小上3,4岁。最小的叔父,远在武陵郡,据说刚成婚。其余的便是堂祖家的小辈了,人也认的不大全。 谢家几位主事是吃的心思不一的。谢氏起家于陈郡,为避君侧之乱被迫南迁,已然牺牲折损了大半财力人力,而今堪堪百多年就不复往日荣光。梁帝为抬举寒门,制衡士族改了官制,让庶民寒门都能致仕以牵制世家。 谢老郎主虽是任着右光禄大夫,却是毫无实权的,剩下的小辈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官职。大房孙辈谢峤容姿昳丽,品行端方。娶了表妹朱氏为妻,已有了儿女在侧。二房孙谢令殊年纪虽轻,却似有梁帝少时之仪,只这两位还算争气。虽是文职,也一路坐上秘书丞与常侍的位置。 而第二辈的谢令殊的父亲、伯父、叔父们,竟都是些仆射,侍郎等散职。几位堂亲家中小子,竟然有的避世,有的醉心文艺。虽有开传立书大能者,也颇受压制。 这边的士家江河日下,那边的宇宙大将军却如日中天很是神威,手握十万兵马,前后投过北方两位国主,又因目中无主叛出,这时投来南梁,不过是因为想找个下家,安置自己的兵帅。有如此猛虎在侧,哪个君王能安心入眠。偏偏梁帝排除众议想招降此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划了城池安顿他。 王谢家几百年的大族世家,他侯靖只是个北侉羯胡小吏起家,岂能屈与这等淫威。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人被同族驱逐,大剌剌的带着兵马前来,实难让人不生警惕。此时侯靖提出求娶,根本不是联姻,而是发难。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 这出主意的近臣不是别人,正是劝梁帝接盘侯靖的右将军朱益,此人早年颇受世家冷眼,蛰伏良久。等到爬到如今地位,似是要把早年得罪过他的人皆报复一番。心胸狭窄之状无人匹敌。 筵席撤下,郎主在次间的坐榻上坐定,两旁各两位掌事家主。谢溶随着几位女郎一起问安,虽然是一直低着头,但内心还是惴惴不安。从她进来就感觉一阵针刺一样的视线看着自己,但迫于身份,也不敢张望寻找。 女郎们站在一起,依次问安完毕就退下了。后厅有各房的仆妇等候,因着并非什么喜庆热闹的节日,女郎们问安回来便簇拥着回到各家。 按照礼节,给郎主问安完毕还要去拜见主君主母,谢溶父亲去年受了太舟卿参事,却一直未接到任令,仍在荆州做长史。主母顾夫人是随谢家祖上是一起南迁过来的,也是诗书传家,世代为官。 谢溶的父亲谢崇读书十分中庸,做官也并不活络,加上朝廷又打压士族,这几年也是辗转四处调任。顾夫人的性格亲厚温良,即使谢溶在观里,每逢节庆都有赏赐收到,夏日新鲜蔬果,秋冬毛皮银碳,只多不少。每年年节时期在家小住,也会为她布置居所准备新衣。 谢溶带着身边的侍女砚心和知洗还未走到主院,遇上了谢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大家都累了,自回去歇着。谢溶当然是愿意的,当下便谢过了恩典,并传达了自己关切母亲身体健康的情意。 丫鬟也客气叮嘱几句:外边很是不安生,溶娘子莫要外出等等。并带来消息,告知她玄妙观的师傅们一切都安好,郎主已经新遣了人去保护。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松了口气。 谢溶这一房居于乌衣巷谢家东北的闻雪堂,她住在西南角的独立小院,进院要走半里的小径,小径搭了竹架,四五月时节紫藤会爬满架,现在却是寥寥遒劲的藤枝,此地原是个的议事堂,谢溶的父亲因嫌它花开时轻浮妖丽,花谢时色衰枝颓就弃用了,女眷们却十分喜爱此地,常摆了台子来投壶,斗诗等作乐。家中场师更是投主人所好,另外栽种移植了许多珍奇花树。 如今收拾了出来给她用,别房的女眷就甚少来,但谢渔和二伯父家的妹妹谢源常在丫鬟仆妇的陪同下过来找她玩,他们这一房女眷少得可怜,忽而有个包容宽和的大姐姐归来,两个小女郎都十分高兴。 昨日谢源更是带来许多市集时兴的花糕果饼,一边炫耀自己阿兄政务繁忙还惦记家人,一边又秉着需要大方分享的社交原则带来给她俩吃,看她俩毫不客气的咽下,暗自心疼。逗得谢溶直笑。 院子敞阔,景致十分不错,中间的起居院是一座翘檐主屋并着两个耳房,主屋是一个中堂,两侧用镂花月洞门隔开。垂了双层浅紫罗帐,左边是卧房,右边当做了书房,一间连通的耳房当净室,另一间独立的闲置了。两侧下人住的厢房隔得比起居院稍远一些,主屋前是一棵百年的桂树,据说是谢家第四位郎主所种。 屋后面有一个活水引渠的池子,栽了一些子午莲,每逢雨后,有一些含羞带怯的可怜。院内四季花卉错时盛放,每个季节都极有韵味。 婆子婢女伺候谢溶洗漱更衣,烧好炭火退下了。虽然已戊时末了,但她辗转难眠,在谢家每日虽是养尊处优,可总觉得心里落不到踏实处,是家,却是极其陌生的地方。 既然睡不着,索性披了厚衫,点了一盏昏灯在书房描图画稿。美妙的图案纹样,游丝流云一样的画中人,都是她闲暇时光的慰藉。 努力把一些不怎么好的遭遇从脑海里挤走。 观里也不知怎么样了,上次被抓回来后,外间说观里也来了人,最近僧匪蛮横,竟想强占谢家在玄妙观后山的松林,幸好家里去了人保护及时。 “也不知道徐姑姑怎么样了?高娘子等不到我,是否先去了邺城?邺城是怎样的地方呢?”脑子里想越想越多,描起图画来就心不在焉了。 院幽夜深,风声簌簌,偶有一两声猫叫伴着足垫踩在青瓦上的动静很是催眠,画了一会儿看起线条来就影影重重,昏昏欲睡。 心有千结有情皆孽 “吱呀~”外门被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他看见右边书案上点着灯,昏黄的灯下,娇小的人儿趴在书案上。并没有过去叫醒她,迳自坐在中堂的坐榻上,这是一张两人坐榻,中间放了一张小几。 冷风灌了进屋里,吹起画了一半的纸,未干而洇开的墨都沾在了谢溶脸颊上,感受到凉意,她眼睛缓缓睁开,眼前是模模糊糊的重影。以为是风把门吹开了,正想起来关下门,透过镂花门上飘动的纱帐却看见中堂站了个窈窕的女子,打了个激灵。 “谁?”一般的人进不来谢府,要么是外间的丫鬟。但是这个时辰,砚心和知洗都睡了。 “女郎请出来一叙,我们是惠公家的,有事相问。”说话的女子,声音柔柔的,有种熟悉之感。惠公是谢溶的二伯父谢惠,早年尚公主时,领过国子助教这种微职,现在已无头衔了。 自己与他家只和谢源有过往来,这深更半夜能有什么事?心里虽然很是奇怪,但人家已经闯了门进来,自己只能出去面对。 看见榻上坐着的男子,身着浅色衣衫,外披了稍深一些的披风,头发散开,在肩膀处系了带子束起,一只手搭在小几上,面白如玉,也无表情,正深深的看着她。 “不会是磕了药吧!”时下流行服用五石散,常有郎君服用药物以后行为奇怪。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总不能说出来吧。不过如此擅闯女郎内宅,还衣冠不整,谢溶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眼前的人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只能盈盈下拜“见过阿兄。”来的人正是谢源的哥哥,谢令殊。 谢令殊还是看着她,也不说话。下首的侍女把烛台奉在小几上,却跪在了谢溶边上。正当她疑惑时,那人开了口。 “确认是她?”声音被刻意压低了。 “奴确认!”侍女不敢抬头,带着惶恐回答。 他还是盯着谢溶,问到:“你可认识跪着这人?” 可怜的谢溶,半梦半醒被叫起来,糊里糊涂乱入了对峙现场。但是迫于上位者的威慑,只能低下头看着那侍女,脑中千回百转,实在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端详了一阵,好似想起了什么,被吓得三魂七魄离体,登时后退一步。 那侍女的样子,竟然是那日早上递给她披风的人。 烛光照着谢令殊的脸,赫然是在步水间里的男人,竟然是他! 怎会如此,怎么会如此?!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和亲兄长...太荒谬了。 “不认识!”她咬牙切齿,身体却在发抖。 一坐一站,谢令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好似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谢溶不敢直视,手藏在袖子里。 早在席上时,谢令殊便认出了她,他心中的惊骇比不现在的谢溶少。自梁帝年前秋天举行无遮大会就开始不归朝堂,到了腊月里,竟受了妖僧蛊惑又要出家渡世。想来那奸臣朱益在其中定然出了不少力气。 内乱纷纷,外患攘攘,明堂无人,加之佞臣两边挑拨,众卿年都没过好,未出正月便寻了个杂乱的地方来议事,要不是各方势力互相安插细作,怎会沦落到这市井之地议论国家大事,每每想到此处,谢令殊都呕了一口气在。 本来前面的事情办的是极为顺利,以几位宰辅为首,推了谢令殊与同辈同龄的侍中郎王赟出来,发起各家纳捐总计一亿八千钱。 那天拿到了钱帛,与诸公商议由谢令殊、王赟出面,打算第二日趁着清晨众人忙乱,立刻赎了梁帝归朝。 因着不是正式的饮宴,一行人叫了席面,略饮了些酒水。楼里炭火正盛,说话又口干舌燥,因此多喝了几杯,也未曾在意。下楼时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随身侍从谢饶见场面不好,怕是最近积劳过度,就近拉了个楼内小厮要了房间歇息。可自己进了房间,只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热,半天也等不来谢饶,却等来了一个年轻女郎。 那晚虽然混乱,但晨起时发现自己的酒水熏香都不大正常,也明了发生了什么。想必是细作杀入了自己的地盘,一时不查着了道,当晚人来人往,怕是无从查起。 既不能确定那人设套接近自己是要误了赎梁帝的时辰,还是其他目的。时间又紧,只能先把人带走,剩下的从长计议。哪料这女子狡猾得很,醒来后对着小檀巧言令色一通乱骗,自己逃之夭夭。 不过总归没有误了大事,在巳时到达时通泰寺迅速接回梁帝。想当初乃是谢家为首,王、范、韦、沉等拥立梁帝萧氏取代自己族侄前齐萧氏为帝,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就推给了王谢两家。想来也是因果报应了。 梁帝早年倒也明智勇武,简政轻赋,有文景之风,明章之遗。堪堪20年却老来昏聩,耽溺佛事,偏信佞臣。多思多疑,将前齐遗子斩杀殆尽。收拢集权,有功之臣不得重用。 可这帝王明明是谢家牵头拥立,其他几家也是举兵相助的。只要梁帝未传位,现在的萧氏就是正统。自己选的皇帝,咬牙也要赎回来。 他倒是想查这女子的身份,楼里却说未有此人。线索从此中断,本来士族男子去花楼留宿一夜,几多寻常之事。只是那天不仅和诸公商议了停建寺庙,还有如何安置那位煞神将军侯靖。此人用兵有雄谋,这种机密要是被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侯靖来降时,几大家族同着几位郡王联名反对,梁帝一意孤行招了他们进寿阳城,不待妥善安顿安顿,自己便出了家,留下一笔烂账。此后侯军借着安生建营,一应花销都由国库划账,骗了不少银钱。这几年大肆修佛建寺,国库虚空,少不得来搜刮世家大族。 于是众卿另由尚书,西曹,少府的几位掌管银钱的长官划出了近三年的账一齐复审。 今日用完午饭,谢令殊与大哥谢峤在郎主处议事,本来就极其烦闷。待谢溶上前问安时就感觉很是眼熟,幸而自己记性不错,与之相交的女性也少,立马就能猜到她就是那位落跑的“细作”。 晚间更加辗转反侧,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贵女如何会出现在那种场所,若是一般的贵女也好,乐妓也罢,无论怎么安排总有妥善的法子,但这人偏偏是自己的从妹!立刻提了那日的侍女小檀同来谢溶的院子对峙。 两人傻了,志怪杂文都没这么离谱吧。 榻上的人一手撑额,又不言语。一下室内静的只闻的呼吸声,小檀起身扶着谢溶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自己退出房间,掩好门,与另一侍从候在房外。 “你既是谢家女儿,为何那日出现在绘春楼?”箜篌弦动般的声音透着冷意。 完了完了,世上怎么有如此荒唐之事。她还未能反应过来,但是思维却也是不等人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十万八千个借口,士族女子最注重礼法教养,这要是说自己是逃家,说不定就会被打死。 打定主意死不松口,谢溶强装镇定。 “你,你既是兄长,如何半夜出现在此处!”她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声音发颤:“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谢令殊当然知道她在撒谎,晚上见过谢溶后,就差了身边的谢启去打听这位从妹。这才了解她便是前段时间朱益说的“谢长史家的女儿” 朱益朱益怎么又是朱益?犹如附骨之蛆。怎么甩都难甩掉!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也不是没听过,只是祐真那边情况实在不好日日缠的他脱不开身,才没精力处理谢家这边的事情。 “你最好再想一下。”谢令殊定定地看着她,言语间多有不耐烦。 谢溶今天受到的惊吓和震撼就已经够大了,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女郎,纵使平日里混迹的大多是工匠市井中,又何曾感到这样的威压。瞒不住的,再也骗不了了。他若是有心为难自己,一开始认出自己的时候就会指认了。况且兄妹间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料定他也是不敢声张的。 “我听闻宇宙大将军要我去做妾,但我不想去,打算偷偷跑出去。”眼看下首的女郎直起身来,月光为她镀了银边,胸口起伏强装镇定,她忿忿说道:“我没有户籍,本来想和绘春楼的娘子一起出城,没想到发生那样的事。” 这样坦诚,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正皱眉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又听见她说:“不过看样子家里并没有把我送给大将军,我也想乖乖在家安稳度日,兄长不如只当作春梦一场,大家日后还是一家人。” 其实谢令殊来找她时,并没有想好怎么打算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才是受害人,却没想到这位从妹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理由,甚至连今后打算都已经想好。 他又开始头疼了,审过许多人,有的巧舌如簧,有的痛哭流涕。只是今天,就算是他来问罪,那么他以怎样的身份来面对这件荒唐艳事呢? 她说的什么春风一度?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但是她不行,她是他初初谋面的血缘亲人。母亲一定要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亲族,可是…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这世间事怎么那么可笑荒诞。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谢令殊没办法反驳,但是着实对不住她,虽然世风并不忌讳女子婚前风月,还鼓励寡女和和离的女子改嫁,只要身家清白,婚后忠贞,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时候她要成家,多给一些添妆罢了。 他敲了两下小几,门开了,侍女小檀进来,把一个包袱留在了坐榻上。谢令殊冷冷的撂下一句:“最好如此。”然后主仆二人又披着月光走了出去。 等几人走出去了,只留夜风簌簌声,谢溶才脱力伏在桌上。刚才的坚定一触即溃。 一时间委屈心酸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本来无忧无虑的少女,在一群疼爱自己的长辈间长大。因为上位者左右不定的想法就要改变她的一生,自己怎么也不能接受。却又没能逃脱这蛛网一般的世界。 自从回了家里,又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既然当初已经撇出去的女儿,为何还要捡回来。自己又不是个物件。 —————————————— 闲话:女主的思想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玄妙观两位长辈(徐姑姑和高娘子)的影响。 暗涌推波复潮起 看谢令殊的样子暂时是不打算追究了,这样是最好的。她现在在家越不引人注目,日后能出去的机会就越多了。 休息了一会儿,便拿了灯走到近细看,小包袱里面是谢溶那天在步水间穿戴的衣裳饰品,有些已经扯坏了。虽然尽力被人迭好,但衣不成衣,裙也皱巴巴。 她起身去斗橱内拿了一件披风和一条锦绣腰带出来。这是那天在谢令殊的马车上顺的。当时不知他身份,只知道不是一般人,富庶和勋贵出行多是用的牛车。这人却是用马车,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遂不敢随意处置了这些。 贵人的腰带,内衫,靴子等物,都是有自家的族徽印记。但是她翻遍了,却未看到任何标记。本来已经放弃了,打算将这段阴暗的过往尘封,如今却被强行拉扯了出来。迫着她把那日痛苦的回忆再演绎一遍。 闭上眼也不能入眠,浑浑噩噩。这一晚,梦见的竟是那晚在步水间,梦中不是痛苦,却是无尽的欢愉,是自己缠在那人身上,与他共赴巫山。 第二日醒来,谢溶发现自己睡衫凌乱,亵裤尽湿。 ……真是太没出息了。她猛的甩了几下头,脑浆子都要甩出去了。 另一边谢令殊回去后,一路心情阴沉。心里想的都是:先这样放着吧。她不出乱子就好,现在的局势也容不得自己分心了。 一下想的又是:狗皇帝怎么不死在通泰寺。也好免了自己终日奔波,逢场作戏。 睡在床上也是心乱如麻。梦里竟是自己拿刀捅穿了梁帝胸膛,血雾蒙了眼睛,再睁开,是谢溶白玉般的身子,上面溅满了鲜血,颤抖地喊着:兄长,是我。 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来,像沉入湖底,胸膛憋闷,无法呼吸。 下半夜却梦见自己趴在穿着藕色衣衫的女子的怀里,女子轻拍着自己的背。吻着自己的脸。 “娘~”他轻呼出口,那女子抬起头来,竟然是谢溶的脸。 这一吓,彻底把谢三郎惊醒了,睡意全无。看天色也未太早,想起之前医官曾告诫自己每日需勤练两遍五禽戏。正准备起床,掀开被子却发现不可名状的液体…此前自己已经有两三年未曾梦遗了… 他把这自然的生理反应归咎于晦气的梦境,日复一日地,又恨上了一点梁帝。瞬间也不想什么五禽戏了,点了灯看起书来。刚好看到:天长地久岁不留…心中又是一阵伤怀。 从那日起谢令殊便每日要服用了安神汤药才能入眠,晨起比往常晚了一刻钟。近日里时局总是不太平。建康城外流民扎营,一个冬日下来,白雪埋骨。可城中并着周围几座郡县却是大兴土木,铸佛造寺。铸佛用的金身竟熔了五百万钱,飞檐画壁,诸天神佛的衣带都是用金粉勾勒。药店的雄黄全都贡了起部曹。「起部曹=工部」 某日天朗气清,顾夫人出门吃酒,谢溶也得了出府的机会。便去了北市的大同书肆,在府里呆了这许久,出来有些兴奋,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时兴什么花样图案,绘册奇闻?现在是春分时节,各路客商在集日都带着各式新鲜的果蔬点心,还有南来北往的游商,带着四方的香料皮毛接踵而至,熙熙攘攘。她买完书还要给两个妹妹带一些糕点,最近小女郎们见时花妍丽,生了心思央她出去时买些流行的胭脂水粉,回来一起化妆玩。 身边带的两个小丫鬟随着她一起出门,也十分开心。她们比女郎小两岁,正是好奇的年纪,看什么都花缭乱觉得万事有趣。。从前只当是循规蹈矩,能时时伺候在主人身边,往来一些女公子。哪想谢溶偏是个异类,带了她们来坊市玩。 谢溶携着侍女进了书肆,另四个干练的家丁在门口守着。书肆的老板是认识谢溶的,只是从前都是与高娘子一起来称作她的妹子。看她今日的打扮与别日不同,也心生好奇。 大梁朝延续了前代开放潇洒的民风,士人上街抛头露面必锦衾玉带,衣香鬓影。谢溶带着丝纱遮面的打扮反倒是特立独行。 “高娘子,许久未见。”书肆理刘郎君正要来寒暄。 “刘理事多礼,我…”谢溶正准备回礼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姓谢,今日想来拿一下之前高娘子预留过的一本吴大家的神仙像临本。这书肆东西两边开门,突然从后方撞进来一个半大孩子,那孩童身高超过了谢溶腰部,把她撞的朝后退了几步。速度极快,像是要把她撞飞了一样,谢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接在了一人怀里。那孩子瞬间也被人制住。 门口的侍从反应,冲进来便看到她正倒在一人怀里,抱拳见礼。 “郎君!” 听到有人口呼郎君,又有一阵人来人往。刘理事心道不好,这是冲撞了贵人啊。 谢溶这下是彻底的僵硬了,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一旁的知洗反应快,上前扶起谢溶,也给对方福了个礼。一抬头,竟看到自家谢三郎! 目瞪口呆地扶着谢溶在一旁坐下,她被这一撞,疼的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滴溜儿打转,脑袋嗡嗡作响。不知是因为被撞的头疼,还是看见谢令殊更头疼。 谢令殊先惊讶了一下,自从上次从她院里出来后两人小半月没碰面。宅院本就巨大,加之两人住处也远,本以为以后都难碰到。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了。 只是他现下没工夫想些艳情风流事。 “我不抓你,你只消告诉我,你这料子哪里来的?”看那小孩又哭又踢,不想当街升堂。又怕这孩子后面还有追兵,便嘱咐谢饶让刘理事掩了店门。 “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说!你打死我吧!”那小孩很有骨气,夹着哭腔喊道。 “你小子声音轻些!不然真把抓你的人引来了,直接把你丢出去。”一旁的谢启目带凶光地威胁道。 倒是谢溶听到这声音耳熟,令知洗遣开挡着自己的侍从,皱眉看了一会儿。 “咦?甘草?”她试探着喊了一句。也不能确定,那小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和自己平时见的样子实在不像。 那小孩听了有人叫他,也止住了哭腔,转过来。眼光一闪,哭的更大声了:“高姊姊!高姊姊救我!他们抓了阿母,还要打死我阿耶!呜呜呜!” 听到他口呼高姊姊,谢溶确定了他就是甘草,忍痛起身走向谢令殊。 “你认识他?”谢令殊问道。 “嗯,他是…”还未回答完,只见他向门外一瞟,示意了一下侍从几人,对谢溶到:“事情紧急,你也走一趟。” 本来想拒绝,但是这孩子死死的拉住她的衣服,又直嚷着自己救他。看来怎么也走不了了。便上去牵过那孩子道:“你跟姊姊走,这位官人不会打你。” 朱益借着修理佛事的名头,到处征纳,甚至鼓动有罪的流寇匪徒出家,抵消刑责。到底是放下屠刀,难以成佛,这些恶僧仗着有人撑腰表面侍佛内里占田地,抢民女,早就坏透了。谢令殊等人上下正愁没有理由处理他们。 今日无朝会,本来只是路过。谁料在东水巷看见这鬼祟小童,不看不要紧,眼尖的谢令殊发现,这小孩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块上贡的黄绢。此物非帝王所有,正要逮住他盘问一番,小孩却鼠窜逃离。这才发生了撞人一事。 谢令殊带着众人七弯八拐好几条街,到了一处宅院推门入内。这处院子是谢令殊的一处私产,背靠秦淮河。 谢大人坐在堂上,谢溶在他下首,身后立着砚心与知洗。二人还是一脸茫然,又心生好奇。中堂一个大胡子的强壮亲卫正压着邋遢小孩。 无论问什么,就是不说话。谢令殊心里直摇头,没了耐心。想着与其让他拿着黄绢乱跑,不如干脆把他关起来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到。 谢溶看他一脸不耐,走到甘草面前说道:“甘草,别怕你和姊姊说,堂上那位是姊姊的从兄,你可以放心的。” 甘草奔走了一日一夜,累的崩溃。听到自己熟悉的阿姊这样说,戒备心也消失了,抽泣到:“泯悲寺的大师傅来,说要一些胡椒和龟甲还有硫磺和麝香。” “我阿耶觉得药材贵重,要亲自去送,去了两天没回来,我阿母带着我去找他。阿母和他们说了一下话我就晕倒了,醒来就被关在一个地方,四周都是黑黑的。呜呜呜~好像还有很多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我也跟着叫,然后就有大师傅来打我们,后面他们就走了。有个姊姊把这个东西给我,推我从缝里出来,我个子小,从石头缝里面挤出去了,然后就跑,跑到一个树林,里面有石头房子的地方,挂了很多布。我就撕下一块,然后跑啊跑,就跑到了城墙边,呜呜呜~。” 甘草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想来也是吃了许多苦头,“或许是被人绑架吧。”谢溶心中一软,从砚心那里拿了街上刚买的茶果给他吃,他吃得狼吞虎咽,险些噎到,谢溶又是递水拍背。 谢令殊听来倒是另一番思索了,他手里的黄绢正是皇家祭祀所用黄绢。近日里不少商人甚至有官眷报案称家中有女眷出门礼佛失踪未归。这件事也已报了西曹,但查了许久也未有线索。 “你说有很多人?男的还是女的?”谢令殊问。 甘草吃了点心喝了水,缓了一阵,看他确实一身威严,心中怯懦,便回答:“有,有好多个娘子。”说着便掏出一个佩环:“叫从石头缝里跑出去的娘子把这个给我,让我去柳巷街敲张府的门。” 手下将环佩递给谢令殊,他端详了一下,看到在环佩雕着莲蓬的地方有个“张”字。是录事参军张垚的亲眷。他因着家中小女失踪,好几日未朝见陛下了。 张家是他这边的人,想着这件事他心下便有了思量。 事不宜迟,谢令舒嘱人带了信回家,领着一行人乘着牛车往城外行去。 “你如何认识这稚子?他讲话几分可信?”他转头问谢溶。两人共乘一车,谢令殊准备和她提一下这件事情。 “前年高娘子带我去给寺里画壁画,当时甘叔叔是给寺里画匠供给矿料和熏香的,因着是夏日,还供给清凉茶给我们。便是那时候认识的,断断续续共事过一年。甘草是他的孩子,不会撒谎的,听他说的,好像是遭了强盗。”谢溶如实道来。 “不,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言片语间,有监禁妇孺之嫌。”谢令殊笃定。 不能让她走,自己稳不住这小孩。有她在,这孩子能说出更多证据。 如果真的是张家那个女郎,那更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件事了,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他试探着说道:“这个悲泯寺牵了大案子,我有一重要同僚家中的女眷恐牵涉其中,如今也只你知道,七娘能不能与助我,不,助她归家?” 这话听来恳切,直觉告诉她应该拒绝,这很危险。可内心似乎有一团火,让她血液沸腾,嘴巴不受控制:“好,好吧?” 看到谢令殊探究的目光一瞬变为兴奋,她只想咬掉自己舌头,自己都答应了些什么啊?!这是自己该管的事吗? “七娘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谢令殊见她没有拒绝,会心一笑。 接下去便命人安排车马,似是要离开此地。 堂上只剩他二人了。无话也无寒暄,气氛中弥漫着不明的尴尬。 这是二人那晚相认后第一次独处。他正襟危坐,端方守礼。谢溶心里擂起了小鼓,本是再也不愿意相见的人,现在竟然要帮他办事,自己说话怎么不动半点脑子。 另一方谢令殊也很忐忑,他以为谢溶会拒绝他。谁想到她竟然答应了。强行去拿人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证据,也只能敲打泄愤,到时候免不了被倒打一耙,想起朱益屡次进言处处针对,心头一阵火起,哪里都不舒服。 如果这次的机会能把握住,来日定要他好看! ———————————————————————— 闲话:哥哥是个工作狂,是兄妹就一起加班吧!加油,打工谢! 正落长线牵大鱼 泯悲寺的位置在建康城外30里,那里本是谢令殊的母亲玢阳公主食邑,从前公主在世时,独喜欢这一处秀气的园林,他常常随母亲过来居住。后来公主离世,父亲新娶,旧侍和一些从前的器物家具一齐搬到这里。 再后来先昭诚皇后的陵寝迁到了附近,梁帝便把此地的重新修路建驿。有庙就要有和尚,朱益派了自己干儿子齐彰去主事。一下要扩建,一下要铸金身。来来回回修了大几年。每年拨给泯悲寺的银钱超过800万。 妖僧平日里便占地伐树,打人抢物。谢家人也告了许多次,都被梁帝活了稀泥。 这一次若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还要让他们吐出吃下去银钱! 比起谢溶的忐忑不安,他倒是有事可做,闭目细细思考着如何布局设计才能网住这一尾大鱼。 谢溶看他开始闭目养神,胆子大了一些。细细打量着这位从兄,虽然两人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但是每次场面都异常奇特,不是床上,就是午夜。 他很年轻,玉面朱唇,眉飞入鬓,一派龙章凤姿之仪。身量很高,在不大的马车中像是坐佛端坐在宝窟中。今日的谢令殊发髻梳的齐整,戴了白玉小冠,身着苍绿色卷草纹的交领宽衫,外罩月白色披纱縠,衣袍宽大,隐约可见铁灰色织锦翘头履。深色的衣袍更衬得他肤白如玉,清俊稳重。 在玄妙观的时候,也曾听过来进香的贵女们谈论建康的郎君们,其中就有这位从兄,只可惜小娘子们每每说起,都要惋惜自己这位谪仙一样的从兄不喜玩笑,不够放浪。好端端的一副神仙之姿,开口便是银钱,出门马蹄踏急。平白沾染了世俗。 时下清谈之风盛行,士人好的是流觞曲水做赋唱词,谢三郎这样的人,却出入庙堂之上,奔走府郡之间。 对啊,第一次碰见他的那天,绘春楼不就是有很多使君么? 看着看着谢溶的思绪飘到了那日在步水间,他半明半昧的眼眸,高挺鼻尖的细汗,修长的手指抚弄过她的身体,银牙衔着她发钗的样子。一时之间有点口干舌燥。 谢令殊一开始在闭目,撑着窗檐靠了一会儿想换个姿势,刚抬眼,便看到谢溶正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个女郎在想什么。也不敢乱动,内心忐忑非常。前两次与她相对,自己态度都颇为刻薄,这次她能答应帮忙,本是十分意外的。 不确定她是否还在看自己,若是醒了,两人必然又要陷入尴尬无话的场面。谢三郎觉得这比朝堂的事情还要麻烦啊,干脆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天光暗淡,灰蒙到看不清房舍树木的轮廓时,一行人下车走进了院子,准备在此过夜。 七弯八拐,走过九曲游廊,几人到了一间主屋。 “很是抱歉,事情紧急,不宜大张旗鼓,委屈七娘了!”面对谢令舒真诚的道歉,谢溶有点不知所措。 “能给长兄帮忙,自是尽力!”谢溶回了个礼。 看她也没有不情愿的样子,谢令舒得寸进尺:“明日谢启他们去寺里的时候,七娘你也跟着去,你是女郎,同他们一道可以减小那边的警惕心。” 这个绝佳的主意,倒不是他天马行空想出来的,听她说自己常在坊间穿梭,也经常与寺庙打交道,且胆子大到敢逃家。如此有胆识,不如为自己所用… “啊?这…这…”谢溶一下子哑口无言,但听他讲的有理有据,也就赶鸭子上架。 “七娘不用担心,你只要跟在谢启与谢饶身后便可以了。” “额~好吧…”谢溶与受害人甘草的家人也是相识,想着跟他俩一起,到时候遇见了甘叔叔他们还能回去给甘草带个信。 一时间又是微妙的尴尬。正好此时仆妇来报,已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只等着郎君女郎就寝。 一个妇人引谢溶进了屋,福身道:“妾刘姑,娘子有吩咐可打发人到院外右间耳房寻我。”便退下了。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处居室空间不大,摆设也不似如今风尚。进门只有一个丝绡矮屏,屏风后面只一张挂了薄蓝帷幔的榻,榻虽然不大,看上去却十分暄软,厚厚的牙白色锦被,两个少见的藕色丝绵枕,还有三四个同色靠垫。床尾一个一人高的金丝水波纹漆橱。灯具竟然是黄铜落地五盏缠枝灯,也不知道是过了几朝的古物了。 房间的家具都是前代风格,尺寸也略比一般的小。谢溶只能将就着席地而坐。一会儿砚心和知洗端来净水伺候她睡下。 二侍女被安排在院外的耳房,住在刘姑隔壁。两人伺候谢溶洗漱。 砚心看起来很兴奋:“这可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乘马车出城呢。” “但是明日郎君不许我们跟着娘子,娘子可要当心了!”知洗比砚心稍大一些,想的也更周全。 “明日再说吧,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谢溶现在没什么心情说笑。即将步入一段冒险的旅程,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怎么着了魔答应了他帮忙。 新的环境对她的影响还是不小,虽说此地是临时整理出来,但起居之物一应俱全,这小榻虽然够她一人翻来覆去,但睡着如云朵般柔软。胡思乱想的也进入了梦乡。 谢令殊住的是谢溶右侧,中间隔了一间书房。他们今日悄声前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灯都不敢多点。传了身边的亲卫,交代了需要的物件,部署了一下人马,躺在床上已然夜半。 第二日辰时,两人洗梳完毕,直接在书房叫了早饭。玉兰百合粥配着鱼脯和鲜菇等一些小菜,爽口又开胃。 “今日会很忙,你多用一些饭食。”谢令殊见她吃的有味,一碗已见底。便吩咐刘姑再给谢溶盛了一碗。 饭毕,撤了盘盏,两人就在饭桌上商议起来,谢令殊指了身边的谢饶和谢启。拿了三个内府工匠的牌子和一方私印给三人,嘱咐道:“你们拿着牌子和印去找庙里管事齐彰,那人是个广额尖腮的和尚。说朱将军派你们来的协理事物,到时候请七娘多言多说,尽可拖住时间。” 说罢,递给二人一张牛皮地图,画的是原泯悲寺的地图。 谢溶似是很好奇他如此神通,脸上一副崇拜之色。 “咳,泯悲寺原先是个道观,是我们家里捐建。”自己本意也是利用一下她,没想到她竟如此痛快,此时露出一副明丽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到底还是心虚了一下,“此处曾为昭诚女君祈福,早早改建了寺庙,招了许多和尚。” 原来如此。 谢溶是晨起就换好了谢令殊准备的衣服的,此刻正准备拿好东西出发,却被叫住。 “七娘注意安全,事情办得如何不要紧。一定保护好自己!” 谢溶看着他目含担忧地看着自己,也有点紧张。但嘴里却说着:“嗯,不负所托。”点了头便出门而去。 几人到了泯悲寺,找了那叫齐彰的管事和尚,只拿出了信物,便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泰通寺法会,干爹已三四个月没有理睬过我这边了,如今你们来了,还带了如此多物资,原来真的是记挂着咱这边的!”齐彰引着请三人坐下,奉茶过来,又往外看了几看:“咦,你们的物资呢?” 一开始三人照着谢令殊的说辞,只是打算先碰一碰运气,哪里料的到这和尚竟像找到了家人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这许多话。三人面面相觑。 谢启反应迅速,说道:“朱将军知道你等物资不足,所以我师门几人分开行动,我师父现下从辰州赶来,我三人先快马赶来,听得你等难处,整理册,等师父来了禀明,便可着手解决。”其实这个话也是胡诌的。只是顺着齐彰和尚往下说,欲探得更多线索。 不过这齐彰也不是个大傻子,干爹朱益交代他办事,最近又无暇顾他,只派了人来说近日寻了几名炼药好手,让他先用着。 今日就有拿着信物的人过来,他自然深信无疑。但未见到所谓的师兄,他不敢放心带几人去看。 “非是我不信任几位,实在是干爹先前寻来的道士实在霸道,一开始做的极好,慢慢的药效不好了,又总是撒气在药人身上,七七八八改了十几遍,无奈干爹对他深信不疑。”齐彰面色有难:“现在带几位过去,只怕他又发起疯来乱砸伤到几位使官。” 三人一听,怎么里面还有个道士?这个和预想的走向差的也太大了吧,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需先禀明谢令殊再议。谢启开了口:“大师傅若不放心,我等可以先回行馆,等我师父到了一起过来。” 见他几人要走,齐彰也转了转眼珠子,上次改的方子试药的时候死了好几个人。最近建康的风声还未过去,药材也要消耗光了。再不立功表现,干爹恐拿自己开罪,便说道:“我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这边先稳住那妖道,这是今日那道士改的药方,三位明日过来,我把近日的文案简册一并拿来。”边说着,边递给他一张字条。 “我等既是奉命来协助尔等,自然是听从您,且明日再来吧!”说罢,谢启带着二人告辞去。 几人别过后,在城外驿站换了衣衫又绕回了别院。 谢令殊见三人上午过去,中午便归来,以为未成功。 等谢饶把事情一回禀,谢令殊傻了。私印是他费了好大功夫仿制的,齐彰这个人他也是打过交道的,力大无脑。原是鸡笼山上的匪寇二当家,大当家伏诛后,他避进了寺庙,不知道怎么搭上了朱益,做了他的走狗干儿子,帮他干一些监工占地的勾当。 事情进行得过于顺利了,不过这也并非完全是巧合。早前谢令殊就得到消息,说朱益私下偷偷寻些会炼丹方的道士,如今佛教乃是国教,他是天子近臣,竟然私联他教,梁帝在这方面可不大方。 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一直未能揭发他。 甘草说那人购买硫磺麝香等物,这些是炼制五石散的必要之物。五石散配方不同,药效各异,近来有往虎狼之势的方向偏走,官府屡禁不止。士大夫却越追越烈。导致许多偷偷改了配方的暴利药石在黑市流通,然后被购来行贿给朝中官员,有的外族细作甚至以此为饵,等上家形成依赖,然后挟着他套取朝中机密。 但听齐彰这样说来,炼药确有其事,他拿到了令牌,想必是把三谢当成了请来炼药的救兵。但是改方子是怎么回事? 本来谢令殊只是猜一猜,没想到竟然瞎猫撞上死耗子。几人决定先随着齐彰的套路走下去。 晚间,几人齐齐商议了接下来的计划,便去休息了。 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叫兄长,声音断断续续,不知说些什么。这里明明只有自己的兄长呀… -------------------------------- 哥哥是真的很喜欢打工!乘牛车虽然好看!但是影响到了哥哥打工的速度和效率! 行恶多端终有报 第二日,谢溶三人听了谢令殊的叮嘱早起去了泯悲寺,齐彰见他三人依约前来,心中一阵高兴,这次的事情若能办妥,在干爹处也能讨个脸面了。正要招待几人一番。 “师兄吩咐我等要尽力为使君办事,不可娱乐懈怠。”谢启作揖道。 “这…”齐彰显然有些犹豫,这三人勤快办事是最好不过的,但洞里那个妖道自己还未去知会过,他若知道自己将被人取代,怕是又要闹将一场,便商量道:“现在就去吗?我觉得…觉得…” 看齐彰吞吞吐吐,谢饶和谢启心中忐忑,怕耽误时间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做起不耐的样子:“我等按师尊嘱咐提前过来,就是为了做好准备,你等这般磨磨蹭蹭!” 看到齐彰遮遮掩掩,三人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好在这妖僧脑子实在简单。几人又说了些已向师父传信,需要更详尽的了解云云,迷的齐彰七荤八素。叫了两个瘦高僧人一起领着三人走向后山一座小窟内,那洞窟隐在一片并不丰茂的树林中,是一个两边通的类似涵洞状的窟窿,只是另一边出口被树叶掩盖,看得不清。林中藤蔓垂绕。 三人本来只是遵了谢令殊的令准备先悄悄打探,没想到这贼和尚竟直接把老底露了出来。遂只能走一步且看一步。 那齐彰也不是个大傻子,一方面心急自己差使,又不能对这突然出现的三人全然信任。只看着这几人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个女流之辈,警惕之心也没那么重了。想着先带人去整查,若是他们不听话,自己拘着这几人也毫不费力。 齐彰带着两个中年和尚在前面走着,中间依次跟着谢启、谢溶和谢谢饶,后方还跟着两个壮和尚。几人顺着隐隐约约踩出的一条小路三回九转。 两帮人各怀心思,行进了约一柱香,出现了一个藤蔓掩藏的天然洞窟。若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 “几位请入内等候”齐彰令前面的两个和尚拨开藤蔓,恭敬地把三人请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有个洞口的天坑,入口的草木枝桠太过繁盛形成了天然掩饰的门,来往进出的人,走完会刻意把枝桠重新掩好,后面是天然的石洞合围着,顶上垂藤交织像一个盖子一样,罩着这个石坑,白日里,细细的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内里塑着一尊残佛,可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是?”谢启开了口。 “三位容禀”齐彰行了个鞠礼“这方洞窟本是一处避难场所,因为湿润安静,那个叫逍遥客道士便说要拿此处来练逍遥散。炼制失败丹丸,手札书册都在此处。” “只是他实在乖张难训,要不是干爹指派他…”看那齐彰目露难色,三人不禁想那个逍遥客到底是何人。 齐彰还欲说下去,突然一阵石门洞开的声音,竟从洞窟内壁出来一和尚。行色匆匆,见这群人围在此处,那和尚仿若找到救星一般:“大师傅,大师傅不好了。” 几人回头望去,他欲言又止。齐彰看他吞吞吐吐,不耐道:“怎么回事?” 和尚被斥,心里又怕又急,本来也不愿意领这些差事。只是畏惧齐彰等匪寇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昨日那个又哭又喊的娘子,今日喂药时候突然醒了过来,好大的力气咬到了仙长,仙长一怒之下打晕了她,还要要杀了她。” “放肆!放肆!真当我这是他的后山了,让他来为所欲为!”齐彰怒不可遏,看样子这种事情也是发生了不止一次。 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人就要进入洞窟深处。 洞窟在残佛的身后,门背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齐彰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下,“轰”的一声,石门洞开。三谢进去了,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内窟潮湿,靠着石壁上点着的油灯照明。灯光下可见中间一个比人还高的丹炉,未点柴火。乱七八糟的放着三四个架子,架子上放满了药盒,瓶罐。书册纸笺散落一地。五六块垂地的幕帘隔出几个空间,不知后面是什么。 “说了多少次…”齐彰边骂着,边隔开幕帘。看到幕帘后面的场景,三谢到倒吸了一口冷气。 幕帘后面放着几个个大铁笼,借着微光,谢溶看到有的笼子里有蓬头垢面的人形东西堆挤在一起,有男有女,皆衣不蔽体,骨瘦嶙峋。有得笼子里是空的,有的里面只一二人。看到有人掀帘,先是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然后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人被圈禁在此处,有的超过一两个月,有的刚被掳来几天。逍遥客嫌他们吵,在每日饭食里面加了脱力的药粉。如需要服食新炼制的丹丸,便提了人单独关在一处用药。是以这些人多是死水一般,想求救也无力,想哭喊,只花了力气,虚脱的更快。不见天日,不辨四时。 谢溶从未见过如此般的场景,也听不清到底念叨了些什么,只觉得惊悚极了。一时间呆住了。手脚也在发抖。 “七娘子!”谢启看她呆滞。忙推了她一把,小声唤她,然后挡到身前。 “逍遥贼!逍遥贼!”齐彰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四处掀帘子寻人:“你给老子出来!说了多少次不要搞死人!” 三谢面面相觑,其余跟来的和尚似乎看多了这种情况,都低下头并不打算插手。一时间场景混乱,只余齐彰的怒骂声在回荡。 “大师傅,大师傅!!!”一下子又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说:“大师傅!外,外面有,有两个道士,来,来,询人,还,还拉着车!” “嗯?”齐彰停住动作,看向三谢。 谢溶想,恐怕是谢令殊来了。听到谢启说道:“恐怕师父一路走的水运来,脚程竟比我的传信还快了!”说完,露出一脸的钦佩。 齐彰半信半疑,又对着虚空斥骂了一句:“晦气,今日先放过你!” 又急匆匆地带着人出去,路上,齐彰解释给三人:“妖道是干爹请的一位仙长的师弟,他能炼的丹方与别的不同,一开始试药都只是上瘾。后来掳来的村民吃了药,就发癫。” 谢饶欲要套出话,接着道:“是以你们就去掳了良民和官家小姐?” “掳过来前也不知呀,只当是胡言乱语。”齐彰争辩:“不过既已掳了来,哪有放归的道理,没的出去乱说话,给干爹惹了一身骚。” “既是五石散,为何还掳有女子?”谢溶看那笼子里还有女人,问道。 齐彰睨了她一眼:“这药也不是光是五石散,自然还有些别的药物,不能光只拿男人试药。只是药物的剂量不能十分精准…有些人受不住,触柱咬舌的也有…不过一般是不会闹得太大…” 这等惊世骇俗的恶事从此人嘴里说出来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谢溶听的瑟瑟发抖,白日冒汗。 几人边走边说竟比去时更快,一转眼到了山门,此时外面站着两位仙风道骨的道士,谢溶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谢令殊。 他着了道家棉布玄领青色广袖大褂,外罩素白色轻纱披子,头发梳成髻盘在黑色的乌纱巾内,巾尾飘垂在肩上,显得他遗世独立,仿若仙人。一旁的另一位道士打扮相同,看年纪略长谢令殊一些,也是一副飘然出尘的模样。 “福生无量天尊。”二人一起向齐彰拱手行礼,一时间场面怪异又和睦。 “师父!”谢启和谢饶看到谢令殊来了,同时叫了出来。齐彰见他二人口呼师父,也明白眼前的人便是干爹给自己请来的救兵了,连忙请人进来。谢令殊自称“高先生”,又介绍与自己一同来的道人叫陆宾然,这陆真人是南派道教尊者,即便齐彰,也是听过此人名声的。 想到干爹给自己指派了如此得力的助手,心中雀跃,只多不少地把事情细述了一遍,又恨恨地道:“若不是那个贼道子,也不会给干爹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手头功夫不怎么样,磨人倒是第一流!”言语间多有不满。 与谢三郎同来的道士听完后,面带微笑,又拱了拱手说道:“大师傅莫怪,这唤做逍遥客的道士,乃是我的师弟,善丹方,多孤僻。他游历数年未归,不想竟是在帮官人做事,既然他惹出这许多麻烦,贫道作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几人正在客间相谈,突然外面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什么?!”这事显然出乎齐彰意料,面色由不可置信变得气急败坏,口呼“晦气”匆匆告退出去,正好撞上一个小和尚来禀报。 “不好了,不,不,不好了!”小和尚面色匆匆,气喘吁吁。说话打着嗑巴:“外,外面的车燃,燃起来了,我们刚卸下一个箱子,车就燃起来了!” 听了这话,陆宾然猛的出声:“哎呀!不妙!我带来了海金沙,松香等物不少,都是些易燃的。” 齐彰一听,这还得了?且不说此等药材都是贵重之物,光是筹绰的时间都要许久。 “怎么办事的?只晓得给老子惹祸!”急急出门去指挥一干人等救火就药。自然也没有看到谢三郎说完话后,狡黠的一笑。 趁着谢令殊与谢饶两队人碰头,谢饶简单讲了一下齐彰带他们在洞内看到的情形。 “哼,人面兽心!”谢三郎听完也觉这事不简单得很,转头问道人:“陆真人可能确定这逍遥客是您的师弟。” “我也是看了方子才如此猜测,这个方子的雏形是我医治病人时候琢磨出来镇痛的。”陆先生答道。 半晌之后,齐彰才带着人过来请了一行人进入洞里,几人沿着洞窟前行,此时日过隅中。太阳晒的人直冒薄汗,又出了意外,同行的和尚们都不耐烦起来了。 齐彰和两个心腹和尚走在前,后面跟着谢启和陆先生,然后是谢令殊谢溶并排,武功最好的谢饶垫后。其余的几个和尚与谢令殊带来的四五随从一起拉着车跟着,车辙声在空旷的林子里轧的人心也慌。 谢溶只想着洞里的牢笼里关牲畜一般的场景,心神不宁,脚下虚浮,差点被脚下的枯枝草丛绊倒。谢令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等她站稳后,捏了捏她的手,不同于自己冒了热汗,他指节修长有力,手心干燥,谢溶腾的红了脸。 宽大的袍袖挡着,外人并不能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谢令殊看谢溶紧张又害怕。只想稳定一下她的心绪,拉着了手一直未松开。 再次回到洞窟之中,车进不去,小和尚们往里面来来回回的搬东西。陆真人走到架子旁,翻着散乱的书笺笔记和药瓶。 梦赴巫山会神女(H) 忽听得一声哨响。一群黑衣披甲的左卫军小队蜂拥而来,里里外外的围住了洞窟。一群人被从暗处打的措手不及,只见左卫统领孙灏一声令下,齐彰和一起进来的几个和尚纷纷被押。 “呵,齐当家。”孙齐二人是猫与鼠的老对头,此时又落在对方手里,言语上也不相让的。 “是你?!”齐彰借着壁光看清楚来人,正是在鸡笼山上就有过交手的孙统领。但看到的左卫军只押了自己的人,心中明了,转头望向谢令殊一行人,怒目圆瞪:“你们!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哼!”谢三郎不欲与他多说,吩咐道:“押去外边,证物都带走!”说罢亲自去架子边选看。 左卫军来来往往向外搬着东西,谢启和谢饶在齐彰身上问不出钥匙,只说是逍遥客把控这里,自己只负责物资运送,掳人占地。 只能强行破门,金铁撞击的声响在这不大的洞窟之中尤为刺耳尖锐,吓得笼子里的人瑟瑟缩缩。 等铁笼凿出大洞,几个左卫少军扶着人出来,里面的人已然发臭发馊,呆若木鸡。 室内光线晦暗,靠着墙壁的烛火照亮,人影穿梭。谢溶无事,自觉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谢令殊说的同僚女眷。 蓦的,她看见一张幕帘后面晃动着一条身影,那道影子衣衫既不是僧人,也不是左卫兵,反而像是谢令殊的道服,宽袍大袖。正在疑惑中,身影闪过,露出一张脸来。借着壁光,谢溶直直的看着他,他是谁?那人也直勾勾地瞧着谢溶。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她只感到冰冷阴鸷。 这就是那个炼药的道士?电光火石之间,谢溶追了上去。不能让他逃了,想起被囚的人,谢溶只觉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坏人应该付出代价! 来人也没想到她看上去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郎,胆子如此大,竟然还敢追上来。 这个洞窟不是个死窟,后面有一段羊肠小道。来的这段时间,逍遥客把这边的地形都摸透了。看见谢溶紧追不舍,便从袖子掏出一包粉末扬了过去,登时她满脸白末儿,“咳咳~咳咳~”被扬了一脸的灰,也不知道是何物,随着呼吸间进入了喉管,还有眼睛,她扑腾着衣袖散灰,眼泪都咳了出来。 这声响惊动了其他人,纷纷看过来。谢令殊反应极快,马上赶了上前,刚好看到一丛摇曳的树枝。“快追!”他吩咐身边的右卫兵前去追人。 “这般莽撞!”带着责令的口气轻斥,但看她被弄的灰头土脸,也不忍多说,唯恐这药粉里含有石灰灼伤她,只拿了干手绢给她擦拭。 谢令殊不放心谢溶一个人,擦完后带着她找了正在指挥搬东西的陆宾然。 “请谢居士把绢帕给贫道一观。”陆真人接过谢令殊递来的帕子,正色道:“这个药,贫道需仔细研究一下。”说罢揣进了袖袋。又翻开她的眼皮在灯下看了看。 谢溶听他说话这口气,唯恐粉末伤了眼睛,想到自己得意的手艺都需要用眼,心里跟擂鼓一样,舌尖都在打颤:“真人,我,我会不会看不见?” 陆真人看她的眼睛澄澈有神,只是被异物卡出了泪水,安慰了几句,便让人带着她出去通风。 这个案子涉及良民甚至官眷,谢令殊吩咐了谢启带着谢溶先回了别院,自己留下来处理善后。 谢溶用手巾蒙了眼睛,由人搀扶着回到别院,砚心和知洗看她这幅狼狈的模样,吓坏了。 “娘子怎么会这样?”二人扶着她边进屋,知洗边问谢启。快走到内院寝房了,谢启不敢再进,只说简单的说了她的情况。 “殊郎君说了一定护我们女郎安全的,这…我们…”砚心急的快哭出来了。 谢溶听到两人焦急的声音,怕她俩与谢启为难,说道:“先帮我打盆水来。”陆宾然说这个药粉里没有石灰,让她回来先用清水洗涤眼睛。 刘姑吩咐了烧水,砚心帮谢溶解发脱衣。知洗打了清水来,给她净脸洗眼睛,绞了湿棉帕覆在她眼睛上。 其实着了这个药粉只是在车上颠簸时候才觉得有点头脑发昏,目前和进了灰尘面粉差不离,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感。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傍晚,谢令殊还未回来。刘姑把晚膳摆在谢溶暂住的寝房。只是晚膳后,谢溶脸一直红扑扑地发热,刘姑又泡了蕃荷叶水给她敷脸。 渐渐地眼睛视物的时候有些虚晃了,便早早地躺下休息。砚心和知洗看她状态不好,一直未敢离开,随身侍候。摸了摸额头,也并未发热。谢溶只觉得被人守着心烦意乱,直说自己很好没事,打发她俩去了外院休息。 谢令殊回到别院天已擦黑,他今日收获颇丰,虽然漏掉一人。但是其他犯人和物证俱在,还有熬不了拷打的匪僧招供,说就这几天朱益找来的道士就要过来了,气的齐彰连连骂娘。又被谢启抽了几鞭子。 谢三郎誓要守株待兔,要把这网狡猾的鱼一网打尽。 刘姑把谢溶的情况给谢令殊回禀了,她因自己而受创,必须要去探视一下。只是安顿好证人证物,还要部署后面几日的用人,连晚饭都是在书房用的。只要不打扰她,晚点也没事吧,他这样想着。便等到沐浴完,换了方便的宽袍,趿了锦屦准备去看她。 谢溶寝房离他的不过隔了一间书房,他没有提灯,也没有叫人引路,借着月光便去了。 到门口听到房内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现在刚入亥时,别院又是郊外清净之地,这若影若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想到这次是自己把人带出来,千万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悄声推门进去,之见纱屏后面的罗汉床上一个扭动的身影翻来覆去,动的垂着的绡纱帐都在晃,走近了听更是夹杂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急促的喘息。 “不好。”谢令殊大惊,借着月光看到她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被子都堆在了脑后,整个人缩在一起,汗水打湿了散乱的鬓发。呼吸急促,浑身泛着异样的潮红。 谢溶现在的思绪乱成一团,只觉得浑身发痒,浑身泛着潮热。眼睛勉力睁开,又快速盍上。 “来人,来人啊。”她呜咽着,词不成词。痒啊,指甲划过大腿,胸乳,留下一道道甲痕,也不觉得痛,反而纾解了些许。有了这些纾解,抓捏起来更加用力,口中絮絮的呻吟。 看情况不对,谢令殊不敢碰她,床上这人几近赤身裸体,更是不好唤人了。对这间房他是熟门熟路,打起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的青铜绕枝烛台,顿时几簇橘色火焰跳起,这间屋子的物什都是旧物,灯也不是烛台乃是松油灯,今日谢溶入住,新加了松油。灯光色更暗一些,火光不易跳动,燃起来有隐隐的松香。?视线清晰了些,他走到床边,看到那还在翻动的人儿倒吸一口冷气。 见得谢溶咬着不知道哪里脱下的衣服,脸已埋在了鸦羽乌发中,下身光裸,上衫大敞,衣带散乱。一只手捏着胸乳不断揉搓,另一只手抓掐大腿内侧。身上都是指印划痕。是她难受极了,用力掐出来的。 “谢溶!谢溶!”此景可怖,他也急了,蹲下伸手去拉谢溶还在抓挠的手。床上的人受到外力一扯,顺势抬起上身,床榻低矮,谢令殊受了一扯差点重心不稳倒在床上。 “你怎么…?”他焦急的问道。话还没说完,炽热的身躯贴了上来,与他交颈厮磨,手扯下他宽松的衣带,朝着胸腹探过去。此时她身上热的要燃烧起来了,眼前有个影子一直在动,谢三郎身上带着些许的夜凉和沐浴后的清香,吸引着她靠的更近。想求的一丝冷静。 谢令殊没心思想些风月之事,只推拒着她,这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动就算了,更引得她更上前探索。姑娘抚着他的手火热,带着汗湿的头发在他脸庞轻蹭。 “水,好渴…”。 听到这话,谢令殊也不管会不会弄伤她,猛的一推,掰着她的脸道:“我去给你倒水,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谢溶好似听通懂了这话,不再缠他。他去桌前倒了杯冷茶,端给这不知被折磨了多久的人儿。她触到杯子的凉爽,闭着眼急急的吞咽。 “咳咳…咳咳…”看她咳得泪水都出来了,也不管这人如何不堪,脱了外衫披在她身上,一手轻拍她的背。得了水,似乎是清醒一点了,却一个手刀劈开他拿着杯子的手。谢令殊被偷袭,吃痛松开手,正要去捡杯子,那人沾着水珠的唇贴了上来,没有什么缠绵悱恻,婉转娇吟。只啃咬着他的唇,没有用力,磨的他理智涣散。 也只是一瞬未觉,身上的松散的衣衫被扯开,女郎放过他的唇,向下舔吻。顺着喉结锁骨在胸膛前打转,一口咬住胸前的小点,舌尖舔弄打转,发出吟哦媚叫。 “你…”他只想分开眼前这妖精,没想到她的手劲如此之大,自己的手强被她握着压向柔软丰润的乳房。 谢溶只觉得胸涨难耐,下身湿黏绵软。忽得陌生冰凉的手抵着乳尖,只希望他帮她纾解一番。 “救我…啊~~~”口中绵绵吐露自己的心声:“帮帮我…我不行了~~~啊~~~” 虽然陆宾然还未分析出这药物的成分,但看到谢溶这个情况心里想的是,糟糕,和自己在绘春楼的情景很像,甚至更糟糕。脑子里的弦一下子彻底崩断,若不是她一时冲动去捉那贼人… 他用力把谢溶推倒在床上,打算先敲晕她,再去寻了陆真人来。没料这次她竟如此娇软易推到,小妖精重重的倒在了锦被软枕堆里,也不生气,只痴痴地望着他,乌发衬得胴体玉洁妍丽,腿上却不老实,足尖勾上来蹭着他的腰侧。 这个动作,令他想起两人在步水间混乱淫靡的夜,还有那些断断续续出现在他这段时间梦里的场景,一时情迷意乱。他从腿根一直抚上去,握住足腕。谢溶情动的厉害,此时身下已汗湿透,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唯恐身前这人弃她而去。 哪知这怪人握起她的足腕,低头轻咬了下,逗得自己酥酥麻麻,然后把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拨开。 呼吸急促,谢令殊再失控的边缘了。鬼使神差一般,他褪下亵裤,阳茎早就硬了起来,那物约莫六寸来长,径身有青筋的跳动,摩擦在衣料上十分敏感,铃口沁出晶莹的液体。他跪姿上床,压在谢溶身上,龟头抵着她湿软的穴口。 身体上受到了的压迫,她也不觉得难受,只想那人多一点动作,好叫她早日脱得苦海。没想身上的人却半天不动,她闪着疑惑的眼光看去,只能看到身上的人迎着烛光,眼睫投下一片暗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谢溶摇了摇腰肢,催促着男人。 —————————————————————————— 喜欢的宝宝们多多收藏留言互动呀!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闲话:解释一下标题【梦赴巫山会神女】,其实对于两人,哥哥是清醒的是半推半就的。 便携风月入瑶台(H) 晚上出门把头发散了,只用发带束了一半头发,现在散的到处都是。谢令殊不想碍事,只能重新把头发都绑起来。身下人儿急不能待,正晃动纤腰表达自己的不满。随着水蛇般的腰肢摆动,一阵乳浪也跟着晃起来,晃的谢令殊一阵眼花,下身更硬了几分。 他俯身在谢溶身下摸索了一会儿,抽出另一根发带。一只手托起她上半身,竟开始动手把她的头发也往后束了起来。 其实谢令殊并无别的经验,也不知他人如何做这种事。只记得两人在步水间那晚,被谢溶头发搅得到处生痒,怕是差点要被她的青丝缠死,这次便长了心眼。 谢溶虽是神思混沌,但一心只想着与人亲近。等了半日,终于看人要亲吻,抚摸她了,却是又扶起自己开始帮忙整理乱发。只觉百爪挠心,往那人身后一扯,拉着他的头发嘤嘤哭泣。 谢三郎猛的被这样扯的头皮发紧,心中憋气。一时旖旎的心思收了些许。反手制住那只讨嫌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恶声说道:“想让我伺候你,你且乖顺温柔些吧!” “嗯~~”也不知眼前人是否听懂了,只见她点了点头,温顺的靠在谢令殊肩头微喘。现在两人皆是全身赤裸,谢令殊跪坐,谢溶环着他的腰对坐在榻上。 谢三郎一只手拥着她,跟着她在耳畔呼吸的节奏,另一只时轻时重的揉搓着她的胸乳。躺下时软成一滩的乳儿,立起来的时候是九月晚熟的蜜桃,柔软多汁,掂一下那软肉又从别处逃开了。 得到纾解,谢溶的神志拉回了一丝丝。她知道这人就是谢令殊,不过是谁都好,此时出现在此,算是救她一命。她的意志快要被这该死的欲望磨灭殆尽了。为了鼓励他更进一步,用他的饱满填满自己的空虚缺憾。她伸出丁香小舌舔舐着他的脖颈,谢三郎只觉得颈子上缠了一尾艳丽的毒蛇,它勾动着自己的情欲,燃烧着自己的理智。 “谢溶,谢溶!”他强行勾起谢溶的下巴,红着眼迫她与自己对视:“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清楚我是谁?” 刚得半点甜头,她又被强行断了行动,嘟起湿润的樱唇道:“谢令殊,谢令殊…。”边说,一只小手边抚摸他的下身,小手圈住它前后抽动。时而压着他的卵袋轻轻按摩。 谢令殊惊讶她竟知道是自己,脑子嗡了一声,只见她嘴唇开合,最后一丝顾忌也没有了。把她推倒压了上去。谢溶枕着软枕和厚罗被,顺势两腿紧紧圈住身上的人。他受这一拉,下身倒去,分身被挤在两人小腹之间。又怕压疼身下的女郎,只能以肘撑着上身,扶着她的头亲吻。 身下的人儿早已花液涟涟,只是亲一亲怎么够呢?他温声道:“好溶娘,你松一松,夹的我太紧了。”谢溶听了他的话,松了圈着他劲腰的腿。不想再让她如此难受,谢三郎跪坐着直起上身,抬起她的纤腰,拉到自己腿上。 谢溶和谢令殊身上的毛发都极其稀疏,下体只有软软的一层绒毛,像婴儿的胎发。小妖精阴户大开,这个视角刚好让他看到因为激动而翕张颤抖的穴口,湿淋淋的穴口还往外面吐着水儿,盈盈发亮。 谢溶长久不得纾解,耻骨不断厮磨着他的小腹,穴口周围磨的一片嫣红,两瓣像吸饱了汁水花瓣,饱满润泽。谢三郎的分身激动时也只是深粉色,上面有突出的青筋,根身沾了穴口蜜水。本来害怕自己太过粗大伤到谢溶,但此时有春水润泽,应该不会太过难受。加之两人在步水间那次不知做了多少回,他安下心来,扶着龟头向穴口探去。 察觉到他要进入蜜穴,谢溶更不可耐,双手揉搓着胸乳。发出绵绵的嗯啊声。白皙修长的双腿夹紧了他的胸背。 他趁着姿势便利,就着蜜水的滋润,便长驱直入。插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层层迭迭的媚肉。无一不勾引着他,让他深入这极乐世界。 谢令殊跪着的大腿垫着她的腰部,使得两人结合的更紧密,方便他没入更深。汩汩的花液从甬道深处分泌出,浇在棒身。 肉体一次次相撞,发出急促的“啪啪”声,谢溶只觉得自己小舟一般,随浪摇曳。随着每次顶撞到最深处,她的欲壑渐渐被填平。没有毛发的缓冲和阻挡,耻骨被撞的生疼,穴口被磨得通红。 谢令殊分身被紧致的甬道挤压着,堆迭的肉壁像是会呼吸一般。摸得了规律,收缩的时候他抽出来,排挤的时候又深深插进去。卵袋随着抽插的速度晃动更快,刺激从尾椎蔓延到大脑。眼前只有着白浪翻滚。 两只朱果在白浪中沉沉浮浮。晃的他眼睛发晕,到底是许久未曾行房,视觉和触觉一下接受不了如此刺激,急急的抽插了几十来下便射了出来。浓稠的精液溅在了穴口和小腹上。 谢溶正沉浸在被填满的愉悦中,下体突然一空。不够,还不够,那团欲火好像怎么也烧不完,这可真是火上浇油。自己复又动手,她青葱纤指摸向小腹向下,沾了一手的精液,屈起一根手指在小穴外面画圈,涂的精液糊满了穴口,还有些被带进了小穴。 谢令殊一时间看痴了,这画面,每一秒都冲击着他的头脑,美人自渎,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小穴中进进出出。那能容纳自己如此粗长阳物的小穴,现在吞吐着手指,竟也看不见缝隙。 只一根手指并不能满足她,内心拂过羽毛一般,又痒又空,心跳加速了些。多盼望有人能再次填满她! 不过谢令殊刚射完,一时间哪里能立刻抬枪。只把她抱在身前,握着她的手也伸出一只手指,并着谢溶的手指一起插进去。进入时也不急着退出,在小穴内磨磨蹭蹭,竟追逐起了她的手指。就此玩了一会儿,谢溶还是觉得不够,不耐的蹭了蹭他。 “要是想我硬起来,你得自己想法子。”谢三郎一阵心神荡漾,手也开始发抖,咬着耳朵在她耳边呢喃道。 想法子,什么法子呢?谢溶瞪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脑子糊糊涂涂,凭着身上欲火的指引,摸摸索索的探头到了谢令殊身下,伸出舌头,舔舐着他阴阜。谢令殊本来只想激她一下,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一时间心跳不止。 这次和上次在步水间完全不同的体验,虽然当时自己脑子不清,但也知道是自己主导,算半强迫了她,这次她如此主动… 谢溶刚喝了水口舌湿润,舔弄着他的棒身。谢令殊在她身下,坐靠着分开双腿,只见自己下身处,一头青丝攒动。 白日里似子午莲一般文雅精致的女郎,受了淫药的摧残,变得如此模样,抚着她的丝光长发,又是心疼,又是恨恨,心中想:昏聩梁帝,偏听谗言。以至恶僧当道,财匮力尽,民不聊生。被温柔抚弄的姿势太舒服了,他的心又飘到北有关系平平的齐魏,西南是虎视眈眈的部族,边境时常动乱。朝中群臣人心离散,越想越远。 身下的的娇娇儿见他深思不在自己身上,心中气闷,贝齿来回刮过铃口,舌尖抵着往里钻去。 “嘶~~~”如此刺激之下,谢三郎思绪回转,又舍不得抓她秀发,只好抚着她的脸颊。温声安慰她:“好溶娘,轻一些罢。” 听着他暗哑带颤的嗓音,像蚂蚁一样爬过自己的耳道。谢溶卷起小舌,在棒身处舔弄,舌头触到了阳物突出的青筋。这阳茎十分粗大,添满了她的檀口,只能用鼻尖呼吸,呼出的气体喷洒在他的阴部,谢令殊爽极中带着瘙痒。抽动舔弄了一会儿,口涎从嘴角流出,拉成银丝,借着烛光,只见她双眼迷离,唇上沾着两人的体液。 谢溶吮吸着龟头的小孔,她的手并不似柔荑酥软,因长期拿笔,研磨颜料,手指有力,带着薄茧。抚摸在棒身,有一种别样的销魂。 此番吹箫弄阴实在太过放浪,谢令殊顾及她到底是士家贵女,不忍让她继续。抬着她的下巴道:“溶娘,快起来。” 谢溶以为她不让自己玩弄,只越加快速,口中发出“啧啧”的吸吮声,舌头拥挤压着龟头。“啊额~”谢三郎被一刺激,险些泄了出来。手上一发力,抬起谢溶的小脸儿。 口中突然落空,她涨红的脸儿皱了起来,晶莹涎液拉长流到了乳尖,牵出一根水亮的银丝。谢令殊扶着她的腰,把她稍抬一些,经过前一番耍弄,她的花液与口涎一样,晶亮欲滴,水光潋滟。 谢溶了然,一只手扶着他的棒身,画圈蹭着自己的娇穴,谢三郎看她对准了地方,手一放。几似她手腕一般粗长的阳物瞬间贯穿身体。 “啊~~”除了身体被填满的饱胀感,还有内心深处渴望许久的感情被满足的愉悦。这一入极深,龟头紧紧抵住宫颈小口,谢令殊只觉得前路被阻,再不能进,偏偏她的花道媚肉层层迭迭痴缠着他的阳物,让他不能抽动。 谢溶见他半天不动,按捺不住,骑在他身上前后摆动着腰肢不得章法。谢令殊见她乳浪翻腾,摇曳生姿。稍稳了一下心神,双手扶着她的腰轻抬,然后又重重的按下。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 “啊~~”药物带来的欢愉大过被贯穿的痛,谢溶只觉得,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她趴伏在谢三郎胸口,双乳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 谢令殊心领神会,反抱住她的背,下身向上耸动。一时间,室内只余肉体撞击声和二人喘息声,时不时夹杂着动情的吟哦。 插了几十上百下,两人都已有些脱力,喘息也更急促。谢溶挺起前胸往前一送,谢令殊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落下一片绵软的乳肉,他轻启牙关,寻到那颗硬挺的朱果含了进去,与时下的纤纤弱质的娇美人儿不同,谢溶的奶儿大而软,谢令殊只觉得要不能呼吸了。 贝齿研磨着乳尖,舌头压着乳肉,两人的下身紧密结合,是另一种方式的合二为一,这样紧密的交合,谢溶花心不知流出多少爱液,一股脑的被堵在穴里。阴囊拍打着唇口,两人穿插的地方都起了潮红。 “嗯~~嗯~~~”谢溶上下齐被刺激,脑子都要酥麻了,口里一阵淫语:“啊~~三郎,好大,三郎我好舒服~~” 谢令殊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的如此淫艳,下身耸动更快,带出了两人的爱液,棒身浸淫在谢溶的花穴内许久,也已沾满爱液,每次向上挺身甚至发出“咕叽”水声。暧昧的光影放大了感官,侧头看到墙上的影子,是两道纠缠的身影。 谢令殊猛的几个冲刺,狠狠的箍住她的腰肢蘑菇形的龟头抵在了她的宫口泄出了汩汩阳精。 谢溶脂觉得下身饱胀,那巨大的物什埋在体内抽搐,宫颈受到几股精液激射也跟着收缩颤抖,快意一阵盖过一阵。 射过以后,谢令殊满脑子想的是:他一定要杀了朱益。 前程一枕黄粱梦 谢令殊射完以后并不急着抽出去,抱着谢溶侧了个身,揽她在怀里.这个榻太小了并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睡,只能弓起身子,刚好借着这个弧度,把她牢牢锁在怀里。 身上动作停止了,谢令殊脑子却思考不停,这个药一定要销毁。自己虽然思维清晰,却很难拒绝谢溶的挑衅。它不仅对服药者影响巨大,对靠近服药者的人,也有很大影响。 过了好一阵,余韵也渐散去,谢溶又开始因因淫药驱策,欲火难耐。但此受了谢令殊两次精液的浇灌,神思有了一些回转。她瑟缩在谢令殊怀中不敢动作。阳物疲软下来,滑出体外,被撑开的小穴终于获得自由,渐渐合拢,她清楚的感受到体内湿润的液体流了出来,是她的花液和谢令殊的精液。 如此荒淫秽糜,她羞得不敢睁开眼。 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才抬头看去,眼含春情的公子也低头看着自己,两厢对视,终是谢溶难为情,撇开了视线。她嗫嚅地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过含糊,谢令殊并没有听清内容,但他扳过她的脸,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谢溶,你可以相信我。” 这一阵情欲的余潮完全消退后,谢溶觉得从小穴又内升起一股痒意,花穴充血发疼。她想扭动腰身,又怕谢令殊察觉,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他似乎会意了,手抚摩着她胸乳到腰际的位置,更引得她情潮难耐。 本是柔软的乳尖儿,只消摩挲几下,便挺立发硬。这些虎狼之药服下,不只是一人情难自抑。沾上了分泌的爱液,另一人也会受影响,当下谢令殊蠢蠢欲动。 不知谁先开始的的,两人吻做一处,谢令殊修长的手指抽插着她的花穴。一时间又是狂风骤雨,久久未歇。 天将明,谢令殊忽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又陌生的帐顶,觉得人生一瞬,恍若大梦。天明就要有人来伺候了,得马上离开。他睡在外侧,轻轻掀开被,身旁的谢溶睡得正酣。借着未燃尽的光,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两人,捞了衣衫准备出门去。 走到门口一思索,支开一些窗棂往外左右一看。有沙沙的声音传来,想是有仆人在外院清扫院子,他返回到床尾挪开床尾一面挡着的金银参镂玫瑰白蝶漆屏,出现一道小门。过了这门就是两人房间中间的书房。 这处院落本来是玢阳公主常住的外院。谢溶住的是谢令殊小时候的卧房,是以所用家具尺寸不比寻常。书房则是公主卧房,公主爱怜幼子,血亲也只余这一人,三间相通,方便公主时时照护幼子。 玢阳公主殁后,他保留了自己幼时居所,住去了公主曾住的房间。 原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他只披了外衫,简单束了发尾。小门开了一条容他过去的缝隙,闪身钻过。片刻,他捧着点好的香炉又转身回了谢溶处。把熏香置于矮屏外,又整了一下床,正准备离开。想起自己昨日曾说过,要她相信自己。此种关系本就不可与人说,待她起来不见人,说不定会胡思乱想。又拆下发带,系在她手腕处,这才悄声离去。 谢溶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五感回归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松雪的气息,稍一动就浑身酸痛。 “砚…”一开口,是嘶哑的嗓音。这样叫人进来实在不像话,只能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帐子。眼睛虽然大好,但视物还是些许模糊。 “溶娘子可醒了?”门外是刘姑的声音,谢溶答了一声不敢应答,生怕房间内的异样被人发现。“是郎君让我等来服侍娘子的。”门外的刘姑说道。 谢令殊此人,一般有所动作的时候,前情准备与善后都会做足了准备。既然刘姑是他的人,恐怕他已经打点好了。于是唤了刘姑进来,到底还是没敢让刘姑近身伺候,只吩咐了人把洗浴用具都放在矮屏前。 遣散了其余人,她掀开帘子扶着榻边下床,自己未着寸缕,鬓发散乱,一身青紫红痕,实在不能见人。走路挪动间腿间流出一股黏腻的体液,是昨日自己的花液与谢令殊的精液交融,有些已经干涸,随着她下床的动作,体液从花穴里流出,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待谢溶进入浴桶,刘姑的声音又从外间传来:“娘子可方便了?奴进来更换寝具。” 她的脸鲜红欲滴,应答:“进来吧。” 刘姑进房,先给她禀报了知洗与砚心的行踪,然后从红漆描金檀木衣箱内取出洁净的床具被褥换上。 “此处简陋,委屈娘子了。”刘姑换好寝具,过来帮她擦发。谢溶一直习惯自己动手,往年在观里的时候,多数事情也是自己亲为。 但今日实在不大想动弹,外面日头正好,刚好砚心她俩捧着饭菜进了院子。刘姑便吩咐摆了榻,支了垂纱伞盖让她一边用饭,一边晾头发。 食毕,刘姑端来一碗褐色药汁,谢溶端起碗,思考着:两人初次的时候没有喝避孕的汤药,她日夜害怕担忧,如今那人竟亲自吩咐此事,果真心思缜密。还有他系在自己腕子上的发带又是什么意思呢?多思生憔悴,她一饮而尽,准备先把此事放一放。 今日又是无事可做的一天,眼睛不好,便听着两个丫鬟讲诉院子里的事情,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少年郎将,意气风发的样子很是吸引小姑娘。 “你们晚上听见有人说话吗?”谢溶问到。 “晚上到处是人在说话啊,谢启他们审问,犯人声音还大一点呢!”砚心嘟哝着嘴道:“睡也睡不好,娘子你脸都青了。” “额。”谢溶一下子被哽住了话头。或许是自己生了幻觉吧。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人,谢溶准备晚间见到他的时候就拜别回府,每次见他都倒大霉,下次还是离远点吧。 且说今日谢令殊早起后也无法入眠,索性点了灯继续看证词,此次解救出来15,6人均是良民,张娘子更是贵眷,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安顿的人。现下正住在此院的偏园,只有女医和侍女相伴,陆宾然在一旁也能安抚一下。那甘草的父亲母亲也在其中,甘父手上有朱益的亲笔方子,是个极重要的证人,只能安排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 刘姑见书房清晨亮灯,以为三郎又彻夜未眠,但见他乌发逶迤,只穿了一件长衫,外披貉毛披风,竟然没有穿鞋趴在书桌上,忙唤醒了他,为他穿鞋换衣。又听了他的吩咐,侍立在谢溶门口。 刘姑是公主救下的小丫鬟,韶华逝去,一心眷恋旧主。便不想着婚嫁生育,去了这间别院,看顾旧主,郎君常来常往, 谢令殊远远的隔着假山看了张家娘子,精神头还可以。想去直接问话,但自己与她颇有不愉。她解了信物,推了甘草出来报信,这份胆识又实在令人钦佩。之前他差使陆宾然去问证词,他说便是闹到御前,总不能让她来当人证吧。 一时间情绪消弭,抓到死对头把柄的兴奋减下去五六成。只觉得又开始头痛,世事真不能遂我愿? 见过些人证,问了些话,顺便打了齐彰十几鞭子泄愤。再回到院里的时候又是天黑了。今日还未去看过她的,陆宾然调配出了疏散淫毒的丹药是送到他这里来的,他顺便还要了一些擦伤和清淤痕的药,得想办法让谢溶吃下去。 用晚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令殊又传了谢启和谢饶来几人在此处守了两日。预备继续蹲守,等待朱益寻的道士过来。左卫需要乔装,还要给寺里愿意配合的僧众分派一下,再次得空,外间的侍女们都已经歇下了。方便了自己去探人了。他这次拿了丹药直接直接走了书房里面的小门。 上次走后,他把漆屏挪了一个角,把门从书房闩住。就算那边的人有疑惑,也是打不开的。 已过了一个日夜,谢溶体内的欲火已经褪的差不多了。此药只是试验品,药效虽猛,后劲却几无。现在除了昨日身体纠缠的酸痛,脑子已经很明晰了。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里想着要回怎样跟他说回谢府的事情,白日总见不到他。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一半,一道人影闪了进来。谢溶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今天无事的时候四处一逛,就觉得这扇屏风稀奇。斜斜置在角落,后方的还有一道小门,那小门样式和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想把它堵起来,但自己实在手脚无力。 谢令殊在榻边蹲下,手里托着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直接开口吗?她会不会已经睡着了?想掀开帐子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对处理这种关系实在乏善可陈,谢溶不是他的同僚,也不单单只是他的阿妹了。隔着帘子隐约见她面朝里侧卧着,随着呼吸,被褥浅浅地伏动。 谢溶透过帐子嗅到一股甘松冷香。这是谢令殊衣服上常带的香气,今日室内并未熏香,这的香味随着室内流通的空气萦在她鼻尖,越来越近,烛光也越来越亮。 两人沉默半刻,只有烛光在跳动。谢溶躺在床上,半边身体都僵硬了,呼吸也不敢太大声,更不敢转身。 谢令殊倒已经不再思考怎么叫醒谢溶了,看她还没醒,他起身坐在了床沿,一手掌灯,另一手搭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想着别的事:这几日真是撞着大运,总是抓不到尾巴的人,还送了证据上门。怕是月盈则亏,心里隐隐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长兄前来有何事?”谢溶实在躺不住,干脆一转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谢令殊被打断,手一抖,烛泪滴在手上,他微皱了下眉,把灯台搁在榻旁的小矮桌上,从袖拢中掏出一个小木盒。“这是陆真人调配的缓解药物,你服下。”说罢起身倒了一盏凉水送到谢溶面前。 谢溶看他捧着茶,一只手把药丸送到她嘴边,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心里暗自腹诽:“本来也睡得不好,灯这么亮,不醒才怪呢。” “还有。”他又掏出一个白玉方盒,声音压下了几分道:“抱歉昨日太过孟浪,不小心伤了你。这个擦在肌肤上清凉舒痕,不会留疤。”眼睛也不看谢溶,只放在了枕边,便起身离去。他这次离去走的是正门,灯也没有拿,仿若有鬼在身后追。 烛光照着谢溶的脸半明半暗,那股雪松幽香渐远渐消。她还坐在榻上,环抱着腿,头发放散了下来铺在榻上。他,他,他怎么说话如此粗暴露骨?! 她现在更睡不着了,是一个月之前出逃顺利的话,她现在应该和高娘子去了邺城,或许还能走得更远,策马行天下,看遍山河壮阔。有大魏国抚军司马杨衒之着了《洛阳伽蓝记》,她是否有机会一窥这些瑰丽绝伦之造物。 可是那一次的意外,让她重回了谢家,还和家中兄长有了扯不清的联系,这不是她想要的。想到此处,她悄声啜泣起来。 又是一夜辗转无眠呐。 形单影只日复日 今日起身又晚了许多,谢溶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恹恹。 “娘子受了惊吓,晚上不好睡,一会儿我找刘姑拿煮好的鸡蛋给娘子敷一下吧!”砚心帮她梳妆的时候看着她带着倦意的脸担忧地说道。 “不过真奇怪,这处院落是有些大,但是仆从怎么也不多啊…” “嗯。”谢溶心不在焉地回答,觉得身边人说话叽叽喳喳只觉得聒噪极了,正想打断她。 刚好知洗拿了新的衣裳过来,对她道:“三郎君一早又出门去了,还好刘姑准备了簇新的衣衫呢,不然今日还要穿旧衣。” 谢溶可没有心情想着新衣旧衣,只木木的任她们摆弄,整好仪容,见斗柜上放了些闲书杂记便拿了来看。刘姑看她没有胃口,只喝了几盏淡茶水。就差遣厨房做了点心摆着,让她可以边看书边消遣。知洗和砚心一向都没什么事忙,自家娘子没有应酬交际,宽容和气,她俩便能松了规矩,翻着花绳,聊着天儿。 既来之则安之,在别院的这几天只当是出门春游。 外间的人这两日连轴转,大家都困顿疲惫,而钓的大鱼还未上钩。谢令舒让左卫军养精蓄锐随时待命。又派人私下去寻被害人的家眷。一同带来的文书先生写证词都不够用,只能拨了谢启谢饶二人一同参与审问。 不过好在泯悲寺僧众大多是受了齐彰一党的胁迫,问起来较为顺利,也都愿意作证他们侵占良田,掳掠良民。陆真人取了手帕丹药,关了房门开始研究师弟的破篓子。大家各司其职。 谢令舒白日里需要看证词,部署议事,还要关注药房的进度。而在这宅子,需要他看顾的也并不只谢溶一人。 泯悲寺的线人每隔一个时辰的上报,若寻不到他,线人便要把这一个时辰的事简明写在笺子上呈给他看。 晨起也顾不上吃饭,一直到了中午,谢令殊才觉得体力不支。传了午膳,想了一下,又命人邀来谢溶一起用饭。 “陆真人可否把师弟的画像画给在下?”膳完毕,有丫鬟仆从来撤下碗筷。谢令舒漱完口对陆真人说到,陆真人并不与他二人用膳,一个人坐在案台前翻着书,闻言一抬头答到:“可。”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又看向谢溶:“七娘眼睛可有好一些?那日你也见了逍遥客,能否回忆起他的相貌,你与陆真人商议一下,看看他画的是否准确!” “不用劳烦真人,我…我自己可以画的。”谢溶咽下一口茶道,她从小就跟着高娘子学习绘画,等自己爬上爬下,精力旺盛且用不完的时候便跟着高娘子易服去各大名寺参与佛像绘制。小时候打打下手,年岁渐长,也能跟着染色描线了,独当一面了。 她铺开纸张,谢令殊为她研磨。过了一柱香,便画出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陆宾然看了一会儿点头说道:“那日我虽只看到了一个影子,但是这个炼药的丹方是他的风格没错了,里面许多配制都是由贫道给他人看病时撰写的一样,只更改了少许成分。有了这个画像,抓人是方面许多。” “谢启来报说朱益寻到的道士就是这几日过来,我令人扮了僧人,准备守株待兔。寺里也有许多僧人本就是被强迫,现在也愿出来佐证他们私炼禁药。 “好,若是正经修道之人,皆有名录登记。我也可以分辨一二。谢善主的情况,我这里的方子连续服用七日便可无碍。”陆真人应道。 谢溶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激灵。自己的情况除了谢令殊知道,还有这个大夫也知道的。不行,这里不能久留了。 于是她请辞:“出来也有几天了,我…我…。”她知道拘禁良民这件事情严重,也知道谢令殊极其忙碌。只是,只要在他身边就是不自在,两人是血缘至亲,却一次两次滚上床塌。没有看见他的时候,想到这是他的地方,心里发毛不舒服,坐卧难安,看见他的时候无话可说,也很尴尬。偏生他还隔三差五找自己一起吃饭,有没有点眼力见呐。 “咳~,我这里确实不应长留,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麻烦七娘。”谢令舒没有看她,半低着头边看纸笺道。 “何事?”谢溶现在一听到他有事情麻烦自己,心都提起来了。 “这其中有一位张娘子,是同僚的亲眷。这人不能一直在我这里,也不好直接叫了家人大张旗鼓接回去。七娘是女子,有劳归家时相伴她一程了。” 谢溶见他说的诚恳,又怜惜对方是个女子,想想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不好的事了,也就应承下来。两相对视,都是有点尴尬地撇开了眼睛。 次日,谢令殊传了早膳,用过后细细嘱咐了一下谢溶。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砚心来报已收拾完毕,便由刘姑引着出了门,门外停了两辆牛车,砚心扶着谢溶上车。 掀开车帘,她看见车里坐着一个样貌清秀,眉眼冷然的女郎。穿着酥黄大袖交领上裳,下着浅天青蓝破裙,披了月白色夹棉披风,手支着下巴,闭眼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娘子安。”谢溶坐稳后,阖首向她问好。 张若心没有睁眼,只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谢溶见她神情冷漠,想她在那处洞窟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知说什么安慰好,也沉默了。便从袖拢里掏出一本装订的巴掌大的《水经志》,是当世着名学者郦大家所着,记录了九州地域风貌。 牛车摇摇晃晃,看着看着,谢溶便觉得小册子的字像蚂蚁一般会动,正想挑开车帘缓一缓眼睛,刚掀一个角。一直纤细有力的手挡在了窗口。 “现下已快入城,周边流民作乱,并不太平,善主请勿露面。”低沉尔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听声音是与谢令殊一同的陆道真人,他也一同护送自己回去? 对面的张娘子听到动静换了个姿势假寐,谢溶哦了一声,抖开带着的薄毯给张娘子盖上,自己又盖了一条,也闭起眼来。 连年空政,国库的银钱米粮全数拿来供养僧佛寺庙,虽无苛税,也无丰收。水灾泛滥,梁帝采纳朱益谏言,为示其普渡众生之德,在城外开设流民暂避之所,但层层剥削下来,只得寥寥几分薄地,陋棚简舍。 无数流民涌入,又无庇护之地,终日只能在城外徘徊,壮年男丁多是落匪,妇孺幼童饱饮凄风苦雨。 今日回城,谢令殊备了两驾牛车,谢溶与张若心同乘,另一驾乘着两个丫鬟砚心和知洗。并派了谢饶领着四小队左卫小将,将她们的车架团团围住,女眷皆在车内不露半点。 足足地走了一个半个时辰,进了南篱门的时候已过了午时。车架先去了东府张家,张府门口已有仆役婆子在外面等候。 谢溶一下了车,就有婆子迎了上来。 “张娘子在车内。” “多谢谢娘子,多谢娘子了。主母在家等着,谢娘子也请一道进去吧?”婆子一边福礼一边道谢。她是张家主母身边的人出来的,张垚收到谢令殊的密函时,正在家急的焦头烂额。 谢溶遵照谢令殊教地客套话,说自己在玄妙观遇上了张娘子,卜了一卦。说是近日宜拔禊,便修书回家,说一起在玄妙观住上几日。没想到信竟然没有带到家里。真是十分抱歉,万分抱歉。 张家的人知道这是谢溶给自己家的脸面,为首的婆子湿了眼眶,哽咽道:“谢娘子…” 谢溶迅速辞了婆子。准备上车,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张娘子却在这时对她宛然一笑:“若心也谢过谢家娘子了。” 她愣了一下,回礼。心想:张娘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呀。登车回了乌衣巷。 还未进自己的院子,顾夫人那边遣了人来传话。 “娘子协助三郎君公务辛苦,今日主君回来了。请娘子一齐用晚饭。”来的是赵媪,谢夫人内院的很多事情由她掌管,生的一副慈眉善目样,做事干练。谢溶的异母弟妹都很尊敬她。谢崇从江州回来述职,在家会小住几日再去任上。 “阿耶回来了?”谢溶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记事起,都是在玄妙观他来上香,自己去拜见。男眷不常去观里,是以与他的交往还不如顾夫人多。 “是呢,主君昨日里回的。”赵媪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奴先告退,娘子先好好休息吧,晚间再去拜会父母。” “赵媪慢走。”告辞后,谢溶领着砚心知洗回院子里。 “听说我们主君将要去北方呢。”砚心悄声与知洗咬耳朵。 “阿?北方!那里现在可乱着呢?”知洗吓一跳,又好奇她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 谢溶听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砚心声气一下就降低:“我听到谢启给三郎君说的。” 谢溶实在不愿意与那边接触太多,说道:“你怎么还敢偷听这些,少与他们接触些罢。” “没有没有,我也是无意间。”砚心怕听到什么机密要闻,连忙撇清关系。 几人想起这次本来只是街上买书本胭脂,半路碰见谢三郎,就拉了自家娘子去抓坏人查案,累的娘子天天睡不好,吃不好。临回家还要先送别的女郎。真是倒霉。 回到了松霖院,就看到有婆子在廊下候着。早得了主人归来的消息,香汤和新衣都候着了。要面见郎主,砚心和知洗也都下去更衣洗漱。 谢溶进了厅里坐下,有小丫鬟上了花草泡制的热茶。喝茶间,有人进进出出,扛着浴桶进去内室。 一盏茶水饮尽,刚好拉下纱幔宽衣洗沐。她泡在浴桶中,只觉得这几天像做梦一般。 今日天气甚好,午后的太阳散着春晖特有的暖融之意,并不燥人。一路车疲,她并无胃口吃饭,只叫了茶点,在院中摆了小榻便晾着头发边吃。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也没有回房,就着小榻徨徨入了春睡。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中,一觉无梦睡到日暮西斜。 黄昏的影子打在檐上落下阴影,未被遮住的地方被照的橘红一片。主院来请人了,谢溶已经收拾停当,带着砚心和知洗正候着。引路的丫鬟带着几人去了前堂,堂内传出盈盈笑语,越走近越听得生动悦耳。 看到谢溶来,妹妹谢渔扑了上来,“阿姊,可有给我买了胭脂?”阿渔的小脑袋已到了谢溶胸脯高,扑过来的时候夹着笑语,脸儿贴着她。这小妹对归家常住的姊姊很是亲昵。 “前日里三郎送了信来,还以为要去很久呢。”顾夫人见她进来,也笑起来。今日丈夫归家,她上身穿着浅水蓝印茱萸纹大袖对襟短衫,袖口和领间露出内里妃色对襟袄,下穿黛蓝平纹银线折裥裙,腰间鹅黄色抱腰衬得比平日里更温柔三分。一旁的谢崇眼里满是慈爱,低着头去逗着幼弟谢意,淡淡说道:“外头世道如此不太平,好好待在家里不行,以后少和那边的扯上关系?”言语中既听不出责备,也听不出关爱。 “是,儿知晓。”谢溶低头俯身行作揖礼,坐在了下首。 顾夫人似乎觉得丈夫说话太过刻薄,轻拉了下他的衣袖。 “溶姊陪我投壶,我今日连中了三次双贯哩!”刚坐下,小谢渔拉起她的袖子,便要带她起来去看。 灯火万家谁无意 两人刚站起来,有保母带了一幼童进堂问安,是谢溶的弟弟是十二郎谢惟,还是个垂髫幼子。 谢崇在身旁遣了座,让两个儿子坐在身旁,便又和谢夫人闲话家常,不时问一下两位小谢郎君近日功课。 待妾室周氏来请过安后,全家才一起进了偏厅,周氏是幼子谢意的生母,生的婉约温良,顾夫人怀谢渔的时候,做主纳了良妾周氏随谢崇赴任,照顾衣食。是自己看重之人,性格也温顺大方,丈夫在外奔波,多得是时间让这主母和妾室在精神上互相扶持了。是以二人相处地也和气融洽。 丫鬟陆陆续续地呈上晚膳,谢渔悄悄地和谢溶咬耳朵,无非就是些:阿姊和兄长去哪里玩了?有带什么新奇回来玩意不曾?一派天真烂漫之相。 只是玩这个词,在谢溶听来异常烧耳朵。好在烛光掩饰了她绯红的脸颊和耳尖。 谢崇久未归家,看到齐聚一堂的妻妾儿女,交杯换盏,言笑晏晏,只感觉心里戚戚。他出生之时,是谢家人丁圆满的时刻,父母兄弟俱在,从叔们尚未分院别住。等到这许多年过去,母亲长逝,大哥,三哥早逝,二哥整日惝恍。 自己和同龄的士家郎君年轻时也曾踏马平山河,意气风发。只是如今君臣离心,人人自顾不暇,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心中无限唏嘘。 这次本来以为回来会接手江州的职位,没想到却给了他一个外使。侯靖由北南下投奔,北边魏国来信直指此人阴险狡诈,希望梁帝拒于门外。又言想抓此叛贼望来使详谈。今上遣了朱益荐的待补秘书郎和自己去。然而自己的职位又低于这位候补,引得他一时叫苦不迭。 谢崇在家了三日,常随去套马的时候,顾夫人与谢崇在门口话别,两人眼眶通红,谢渔倚着谢溶立在墙内。 “阿姊,我舍不得阿耶走。”谢渔大大的眼睛通红,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都哽咽了:“阿耶总是不常在家,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想他。可他回来了,我却觉得他很陌生。” 谢溶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己在玄妙观长大的,对整个谢府都是很陌生的。但是当离开徐姑姑和高娘子,还有观里的姑姑们时,自己也百般难舍。不过自己略长谢渔四岁,很多敏感易碎的情绪都在成长中藏得很好。 谢渔见谢溶憋了半天不说话,想到她也是今年才归家。 “阿姊,以后你都在家,我们,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谢渔拉紧了她的手哽咽道。 被天真的小妹如此表白,谢溶内心被一种莫名的奇怪情绪击中。这里是她的家啊! 别离的愁绪笼罩了好几天,这几天谢溶的两位伯母相携来探望顾夫人,谢溶大伯母孙子外孙都会满院子跑了,时常被领着过来串门,深得宠爱。不过几位夫人聚在一起可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谢源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建康城的适龄少年郎,要找门第登对且上进合眼的不多。近年来,许多小郎君们年纪轻轻都领了外职,去了外地任职。 “哎呀哎呀,莫要担心。”谢溶的大伯母杨夫人生的面若银盘,眉眼慈善。她身形苗条挺拔,穿着朱红并烟粉间色裙,上身浅黄色大袖短衫,梳了高髻只簪了莲花錾刻金梳。显得雍容和气。 身后的侍女把装着折册的托盘放在桌上:“喏,我前天去了一趟东府城。我嫂嫂早几日就准备好了哩。” 二嫂卫夫人年纪比谢溶嫡母小,谢源比谢渔还小两岁,外祖卫家又远在衡阳郡,建康少有亲朋,自己也鲜少交际,丈夫消沉避世,既无意功名,更无心家事。继子谢令殊的亲娘是公主娘娘,无比尊贵,他不曾轻视自己,反倒时有帮衬自己这个后娘。自己知晓感恩,也不敢得寸进尺地要求。 不过儿女渐长,前两年谢渔相看人家的时候她就因为无外亲可依时时郁闷。 好在嫂嫂和弟妹都多方照顾自己。这次几人聚在一起,便是想给谢源相看一下合适的郎君。 三人饶有兴致地翻着册子,时不时点评几句。还叫了身旁的嬷嬷丫鬟一起来看,一时间,羞的年轻的侍女满脸通红。 不过几位小谢倒是不知长辈的打算,兀自玩得正酣。今日天气也不错,几人在谢渔院子摆了投壶的场子玩。 “哈哈!我又进咯!”谢渔投进个双耳,红扑扑的小脸儿挂着汗水,她拍着手笑道。转眼却看见谢源心不在焉的拿着玩着壶矢。 “阿源,你怎么了。看你今日不大高兴的样子。”谢渔接过丫鬟递来的绢帕,边擦汗边问。 谢溶在一边也在看出来,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小妹妹今天有些低落。 接收到姐妹们关切的目光,谢源更不想开口了。 大家好像都很开心,母亲伯母们在品茶相谈,侄亲姐妹们在玩乐。弄香插花,投壶双陆。她们这样的士家女子能有什么烦恼呢?可是她们的父亲都领了官职,自己的父亲却整日诗画酒琴,有时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房内。母亲与父亲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就在两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正打算换个话题时候,谢源低下头,嗫嚅地说“阿兄近日里常不归家,昨个我去寻阿耶,听见他在书房与阿兄争吵…”越说越悄声,“兄长后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摔门出来了,我,我,我害怕,就跑了出去。”说完,抬头看了两个姊姊,眼里闪着泪。 这边的谢溶最怕安慰小孩子了,求助地看着谢渔,阿渔叹了口气:“阿源,你莫着急了。父兄的事情,他们自是有主见的你又不是使君大人,难道还能给他们断案…” 瞧着眼前与自己一般大的姐妹故作老成地安慰自己,不禁扑哧笑出声。此时,几位夫人似乎相议完毕,前后簇拥着走近这边的小院,谢大伯母调笑道:“谁家要做使君呀?” 然后小女郎们跑到自己母亲身边,说着玩闹时候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每一家都曾上演,她们展露欢颜,莺声燕语。她好像旁观过。现在也正在经历着,周围人影攒动,相互打趣寒暄,辞拜告别。而自己依旧像是看戏之人。 晚间顾夫人递给谢溶一封请帖,又遣了女侍捧了几支精致时兴的粉白绫绢荷花递给她:“张将军家的女公子给你送了帖子,邀你后日做客。这几支荷花你且带去做手信。”谢溶惊讶地接过帖子谢过顾夫人,又被交代道:“你现在有交际是好事,女儿家总在院子里看书画画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家与我家也是多年情谊,你可多走动。”额,谢溶脑子还转不大过来,有点发懵地退下了。 回到松霖院,她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为何多与别人走动需要那么多前提条件,自己虽然和张娘子有过几面之缘,但当时在她落魄之际,就算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 思索半天,发现自己真的和对方毫无共同话题。高娘子也曾教过她人际关系中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凡是几端争锋,总有联盟与对立,谢家和张家是如此吗? 又开始想了其他的事,想徐姑姑和高娘子。再想起自己进了这个大宅院仆妇络绎,锦罗珠翠生辉,宛如披罗带玉的木偶一般。那在观中成长的自由岁月恍然若上辈子。 带着重重的思虑睡着的后果便是一整晚都被梦魇住了。梦中一条大蛇紧紧地缠着她,问她:“我是谁?我是谁?你又是谁?”她刚想开口,却发现缠着自己的蛇化成一个身着素衣的人,冰冷的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口不能言,挣扎间她看到那人的脸,赫然是谢令殊。他生着蛇尾,缠着她的双腿,尾巴尖往她股间抵弄。 “救命…”刚能开口,发现天色已明。 “女郎怎么一身都汗湿透了呀!”晨起来伺候的砚心被谢溶吓了一跳,匆匆放下手中的杯盏,撩开床帐,只见眼前人罗衣衫大开,衣襟鬓发湿透,汗顺着脸廓不住地流下,滑过锁骨。脸色如纸,眼下乌青。听到有人说话,谢溶抬起眼望来,整个人呆若木鸡。 砚心急忙喊了水,又去橱里寻了新衣。 谢溶自己也难受,不知是上次在泯悲寺落下了虚弱之根还是昨日听了谢源说起谢令殊,竟然梦见了他。 醒来手脚发软,只能由着丫鬟扶着去浴桶,浴桶里放了些药材,一股辣姜的辛味扑面而来,让她缓缓清醒。曾有高祖梦斩白蛇,她是不是也要给自己枕头下面放把刀? “今日就在院里吧,拿些简单衣衫。”昨日接了张娘子的帖子,虽不知她邀自己有何事,但总算有名正言顺出门的理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去玄妙观看看! 白日无事,阳光和煦,知洗和砚心在偏亭放了纱帘遮些日头,好让谢溶边晾头发边吃食。 “今日外间宴客,听说是给源娘子相看郎君哩?” “哎,果真还是不亲的,都快17了,难道真的去当姑子,这才刚从观里接过来?” 有悉悉索索的低语传来,风静树止,这话异常刺耳。砚心先反应过来,起身拂帘出去,谢溶听在耳边觉得一时酸楚一时哀怜。知洗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她,小心道:“溶娘子不听她们地鬼话…” “嗯…”谢溶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手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纱帘外是一个窈窕的身影,断续的轻斥声,下还有两个跪着的颤颤巍巍的身影。 是啊,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不是么?如果,就当是如果吧,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有一丝丝分量的,为何些许多年都要在外面过呢? 诚然,生命中出现的很多人弥补了原生家庭的空缺。但是当有人指着她说,可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的人都不爱你呢,如坠冰窟。 今日过的平平淡淡,偶有听见的流言,也只是在她目前尚且平静的人生投出一些涟漪。若是纠结于此,恐怕生出心魔。于精神和身体都是不好的,不如多看书临摹,等日后再遇见高娘子,总能自豪地说,你看,我如今技艺可好了,能自己绘制画像了!晚饭后选衣裳首饰时,让砚心好一顿搭配折腾。 “这是女郎回家后的首次交际,一定不可敷衍。”砚心手上忙碌,嘴里更是不闲得,与她说起这张家与谢家的关系。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需得把主人家的交际记着,以便主人贺词送礼,“张大人是我家大郎君和三郎君的属员,递帖子这位是他家二女公子,闺名若心…她的伯父是虎贲中郎将…” 原来是同属的女儿,怪不得那日他说是重要之人,谢溶想起张娘子秀丽清冷的脸。一下子又出现了一张端方出尘的脸,和他在车窗外提醒自己的声音。 啊!果然最近还是太闲了,总是无端乱想。怪道是一些志怪小说里写贵女娘子难耐深闺引来狐精魅鬼,勾得魂去,然后香消玉殒。想到此处,她打了一个寒颤,立马拿起书看。书中自有千山百川,她和高娘子约好了,总有一日,一定也能去看上一看的! 两个丫鬟不知她心底已过万重山。只细细嘱咐:娘子早些休息,明日赴约脸色不能太过难看。 然后点上安神熏香,又拿了塞了药草的丝帛给她敷眼,要谢溶一定遮着眼睡觉。 运筹失算百念消 今日出门,用了三辆牛车,四队护卫。零零总总统共三四十来人,最近世道不太好,随行的护卫穿了软甲带了兵器。走在车边发出“嚓嚓”的摩擦声,挑帘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从。这条街好似为她而清场。 车架刚进入张家门前的道也已清场,仆妇丫鬟们都在门口立身恭候,砚心递了帖子去,上次来迎张娘子的婆子一边春风满面地接过来,一边恭维寒暄。 “谢七娘子可有劳累?” “我们府里恭候多时。” “……”一句接一句,谢溶只能回复“我亦然”,“也不曾”等。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牵了线的木偶,同她说话她便回答,脚步也不能停,亦步亦趋地跟着引路的使女。 穿过游廊,走进到一处院落,一路草木催发,早莺鸣啼。只是她现在人言鸟语已经分不清了。众仆把她们引到一处香榭,便守在了门口,早有人进去通传了,还有搬着花盆,捧着香案,点心的侍女三三两两。 刘媪看见张二女郎还在歪歪地躺坐在榻上,不起身迎客,有些急躁了“女郎,哎呀女郎~”不过张若心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倚在一边看书,全然无起身意思。 张若心见刘媪脸色焦急,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说教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才放下书,展颜道:“我知道了。”起身给谢溶拜了个礼:“谢娘子安。”然后嘱咐刘媪:“将陆先生请来。” “这,这,都是女郎在,请他做甚?”刘媪大惊失色:“使不得,这陆先生是…虽然…但…但是…” “刘媪放心谢家娘子不是别人,陆真人可与谢娘子兄长关系匪浅呢。”张若心遣散了屋内的丫鬟仆妇,招呼谢溶坐下,诚心一拜:“上次应该多谢娘子的,只是我那时心不在焉的没了礼数…” “不,不…没事的。”谢溶第一次和同龄贵女接触,谨记着昨日顾夫人的嘱咐,说话也颇多顾虑,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张娘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说道:“我伯父阿叔们都是武将,自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我是野惯了的,听说谢娘子也是从小在外面长大的,与我不必拘束呢。”说罢递给她一盏茶:“你既是谢思行的妹妹,我比你也略大一些,你也是我妹妹了。叫我张姊姊就好。” 水榭点了暖香,谢溶鼻尖冒了一点点汗,听她念着谢令殊的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谢令殊情愿拉自己下水也要救她出来,想必张娘子对他真的很重要。可之前并不是自己去招惹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后来却为何一直对自己冷眼相待。 张若心看谢溶不说话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等下有事央她帮忙,还是要先套一下近乎的。 两人刚喝了一盏茶,有叩门声传来。 “哼~”只听张若心冷哼一声,声音又恢复冷冰冰的样子说道:“这地方未必有门关着?”全然不似在谢溶面前的和蔼可爱。 “咳咳~咳~“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一惊。想着这女郎变脸的技艺真是惊世骇俗,到底谁惹了她? “女公子万福慈悲。”门口出现陆真人的身影,他体量清高,蓝衣素带。在门口时候挡了一部分日光,走近一看,那白面竟蓄起了须。只是眉目依然清冽如霜。 谢溶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回去不过几日就收到了帖子。想必是那天陆仙长同他们一起回城竟不是回的谢家,而是住在张家。可是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比起谢溶的好奇,张若心只觉得内心烦躁,看着陆宾然的面庞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有谢溶在场,她怕是要去揪掉他的胡子。 陆宾然却仿若未觉,自顾自地坐在离她们远一些的椅子上。眼睛瞧着张若心放在一边的书,哦,《南华经》。也真是难为她看这些书了。 然后不动声色地移过目光,看向谢溶,笑到:“谢善主贵体可有好些?” 谢溶知道自己的药是他配的,也不讳疾忌医。答道:“视物并无大事,只是久了眼干。”看陆道人还在看着自己,想了一下,又继续道:“身上到了半夜还是有点痒…” 此痒非彼痒,就算是面对医者,让她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眼下还有张娘子在,陆宾然眼看着她,似乎等她再说下去。 看出来了谢溶的些许窘迫,张二娘子适时开口了:“你一定要大家都尴尬么?” 本应该感激她出面维护,但是这话说的倒是尖锐得让人更尴尬了,谢溶立马摆手:“没有,不是…我~~~” 饶是谢溶再傻也能瞧出这张娘子是循着一个契机便要为难陆宾然的,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有何过节,自己还是闭嘴免受波及吧。 不过这陆宾然听她这话也还是镇定自如,被下了脸来也不生气。从袖笼里拿了一个瓶子,“这个是贫道新炼制的药丸,用法与之前一样,敷眼洗眼的药物,已让人拿给谢善主的家里人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张若心,又笑着对谢溶道:“我不打扰二位女公子,便长话短说。” 看他还有话说,谢溶好奇,难道是他让张娘子请自己来的? “是我拜托张善主请您来的,令兄的身体并不大好,我也为他带了药。只是我们偶生龃龉,他对我颇有微词…”话里虽然表示二人似有矛盾,脸上却一派正义平和,说的好像只是幼童拌嘴一般。 这更让谢溶好奇了,难道是要让自己做个和事佬? “这,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谢溶摸不准他的目的,也不想去猜,当然她更不想探究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也不是她有能力涉足的。更何况,她也已不知道用何种面貌再去见谢三郎。 看出她的为难,陆真人倒也爽快,又掏出一个白青瓷瓶说道:“令兄仍在气头上,不愿意见我,可我却是一颗医者心…他素有头疼的毛病,请您把这个带给他,以表贫道的歉意。” 谢溶越听越迷糊,但总算是弄清楚了,原来是这陆真人和谢令殊两人意见不一,生了嫌隙,谢三郎疏远于他,他便想让她把药送给谢令殊,以求修复关系。是这样吗? 陆仙长看着一派仙风道骨虽是修道,这凡尘之心倒是挺重啊。她悄悄地在心底腹诽。 谢溶虽不是很愿意和他们接触,但自己的用了陆宾然的药确实好了很多,若是拒绝,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便应了下来:“我试一试吧。” 谢令殊闭门在家已经好几天了,越是临近清明心情越烦躁,尝试过所有能做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失败后,他干脆喝起闷酒来。 上次让谢溶画的画像确实起到了作用,伪装流民的左卫小将们在一个农户家里抓住了逍遥客。绑了回来,倒也配合,不用刑罚便把证词都录好了。 正等着朝会那日与几个良民一起上殿指认。可是陆宾然却突然像发了大疯,非要把他师弟带走,说是私下解决可以,必不能面见天子。二人言语激烈,不欢而散。 梁帝每五日临朝会,他硬是捱了四天到朝会那日把齐彰和后来捉到的道士带上殿来对质,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哪晓得这妖道竟被陆宾然偷走了。 朱益自然是作大惊失色状,虽然并未否认齐彰与自己的关系,却矢口否认自己让他们炼药之事,强抢民女更是自作主张。两人一追一躲从上午辩到了午后。几个道士未曾接触过药物,自然也没有证据。两人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这时候… “官家明鉴,谁人不知道谢郎君家里与太上道君关系匪浅,他自有道观捐建,请几个道士来演戏也不是没可能。”说话的是朱党的一位孙姓议曹从事,是朱益的心腹谋议。当日接引侯靖,把谢溶拎出来联姻的主意都有他一份。 “道士是假的,受害人莫非也是假的?孙大人恐怕是自己经常演戏,才以己度人吧。”王谢两家是百年之好,先祖也一同南渡,子孙同朝为官,大多在同一阵营。这次开口的是郎中令王赟的一位从弟,叫做王犀廷尉监。 这两人开起了头,一边新党朱益周期等人的亲信便三三两两地拜了下来,说朱将军乃是佛子转世,布施纳捐,菩萨心肠。不想有恶贼竟借此干尽坏事。 另一边世家集团王谢郑袁等人也开始反击,直指朱党假借无遮法会名头大肆敛财,极尽奢靡。 “坏的是不知好歹的恶僧,何人犯法便处决何人,竟把火引到朱将军头上,谁人不知尔等常与将军作对,简直以公报私!” “小贼一个杀了便杀了,若是他没有后盾,怎可以在玢阳公主的食邑掳掠迫杀良民?” “……!!!” (神仙打架,齐彰遭殃。) “……!!!” 日晷的影子又偏斜了许多。两边仍无退意。 “咣~咣~咣~”左右随侍的内监敲起堂上的铜磬。众人这才骂骂咧咧坐回自己的案后。 “近日朱将军为吾殚精竭虑,谢侍中亦是鞠躬尽瘁…”梁帝看谢令殊死咬不放,何况此事又是在先皇后陵处发生,于是口风一转:“子升(朱益字子升)卿并非无过错。”看到帝王脸色不善但言语间也无迁怒之意,朱益也不是个傻的,当即跪下叩首:“臣下御下不严,万死难辞其咎。臣请求官家放臣去钟离郡,臣押解粮草,抚慰戍军,未有诏永不回建康!”言辞激烈,涕泪淋湿了绒席。 听得梁帝称呼有变化,都嘶了一口气。朱益自请下放出都城,谢侍郎却升官做了侍中,众人这便明白了今上又是想来大事化了。于是各家心思不一,却不敢形于色。 “什么?”谢令殊看朱益跪地如此之快,与梁帝二人一唱一和,不禁怀疑两人早就串通好了,一时间气急攻心。“三郎年纪尚轻,为吾拳拳之心让吾感动不已。”梁帝看他一脸不可置信,恐他再追究又要闹得难看,自己这些年多有疏远他几家,却亲近朱益,士家心中肯定颇有怨言的。 但谢令殊想的却是侯靖降梁以来,大军落脚的老巢就在离钟离郡不远的仁州,他的儿子门客全都在那边。朱益自请去那边,岂不是,岂不是… “官家!不可啊…”谢令殊急忙起身,却不及朱益反应更快,他咽着嗓子道:“侍中且消气,这次事情是子升识人不明,害了无辜。诸恶莫作,在下万死难辞其咎,可眼下我若饮鸩谢罪唯恐陛下无人照料,鄙人愿拿出二十万石钱粮补偿被害者家人,另出五万石绢帛慰劳泯悲寺庄子里的佃户,日日为他们诵经祈福…” 嘶~朝堂之上又是一阵吸气,二十五万石钱粮绢帛啊!一个五品长史年俸米不过一千石。当下朱党诸人皆下跪口呼陛下。 “朱将军日以继夜侍奉菩萨,自然是有疏忽。我等愿与将军一同受罚。”朱党有权位高者开口了。 “谢侍中自是大义凌然,别人都是虚伪小人,那你又为何不供给吃住给那些受害良民?” “将军慈悲心肠,愿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是恶贼不争气!” 一下朱将军仁心被人蒙骗,一下又抨击谢令殊咬的太狠,斯人已伏法却还如此凶悍追责,为何不自己出钱抚慰受害者。 几位王谢家这边的势力想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看对面如此厚颜无耻,也齐齐跪下,指责对方竟想用银钱买命… “你做了恶事找人背锅,他做了恶事也找人背锅。改日当街杀人了是不是也说是刀子自己飞上去的?” “没有后台他何敢欺到玢阳公主的佃户头上!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大战一触即发。 这个佛口蛇心的畜生!谢令殊银牙咬碎,恨不能当场撕下他的画皮。明明证据都在,为何如此偏颇?为何如此袒护?脑子嗡嗡作响,竟有种眼前发晕的感觉,谢峤看他脸色不对,拉了他的衣袖。 梁帝看两边唾沫横飞,有人拿起笏板就要打人,一时间眼晕,吩咐左右了几句。便趁乱回了后堂,准备从侧门出去。 谢令殊眼疾手快,正准备赶上去拦住梁帝。谁知袍子的边被人勾住,无奈最近殚精竭虑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拉袍子都有点手脚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梁帝远去。 听着内监传达天听:“今太常卿、武威将军、尚书左丞朱益,兹不辨菽麦,使小人残民以逞,停其职迁钟离。有谢令殊黜邪崇正,谠【党】言直声,升侍中同任廷尉正……” 明明是他家左迁我家升官,这声音在谢令殊听来却无比刺耳,同样的场景,一而再再而三。 那天回去之后就害了风寒,想是前段时间精神紧绷,又被朱益气到。梁帝闻言派人送了不少珍惜药材经卷典籍,使臣前脚刚走,后脚朱益的礼物也一并送到,除去补品药材,还夹着一卷自己手抄的《法句经》。 谢令殊看着他装模作样一把好手,只冷冷道:“你家将军的二十万石钱粮可有拨下?受害之人名录都在我这,便让谢饶跟着你们去发放吧。” 朱益此人的过人之处中,那诗书和字是绝品。时人附庸风雅好书爱画,虽不齿佞臣却实在难舍这游龙惊鸿般的仙品好字。 谢令殊虽厌恶他,但自己亦是名家之子,收到朱益手抄《法句经》难免也要观摩一番。只是刚打开,开头便是:无常品者,寤欲昏乱,荣命难保,惟道是真。 (翻译:帅哥你最近太爱生气了,须知气急攻心,物质荣誉都是镜花水月,只有大道永恒在是真的。) 这一下竟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一口血喷在了经卷上面。如此羞辱,不如去死。 又遣了侍从提了几坛子竹叶酒去水榭。 一醉方休罢,最好长醉不醒。他心想。 酒过几巡,醉眼蒙蒙地看月,月亮也笼在一层薄雾中。前段时间和父亲说起佑真,近来匪患越发严重,他想带佑真住回来。家里的照顾或许能让佑真更好一点。但父亲却不让,可是他又凭什么不让呢?母亲故去后他自己又过成了什么样子呢? 又几盏下肚,他恍然听见女子的讲话声。仿佛说的是: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这是小时候母亲带他读诗经细细给他讲过的。“民生多艰,前朝横征暴敛,如今新政,思行日后做官,要体恤民情。”母亲的朱颜依稀在眼前,谆谆教诲也尚在耳畔。 “母亲,我有在努力啊!”他的泪止不住了,流在了碗里。又顺着喉咙流进了肚里。 树叶落下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水中月也变形扭曲,在眼前放大缩小。深色的湖面像一个黑洞要把人吸进去。 不忍月亮堕入深渊,想伸手去抓住…也或许是想和月亮一起堕入黑暗吧。 —————————————————————————————————— 闲话:小珍珠助力哥哥打到职场小人,手撕职场绿茶!下一章妹妹出场! 可见谢爹爹确实混得不好了,要出差,要一直外派,而且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长史!!! 前路未定争纷扰 谢溶在张府用过了晚饭回的谢府,刚好在前堂影壁处碰见了谢启。 “七娘子安。”谢启性格比谢饶活泼多话,眉眼鲜活,一笑间露出两个酒窝。看到是她过来便行礼打了招呼。 “启郎君。”谢溶回了一个揖礼,心里还想着怎么去谢令殊那边,就碰上了谢启,真是太赶巧了,手边的东西就让谢启带回去吧。下午的时候就有些变天了,明日若是下雨的话,就更不想出门了。 于是拿出瓷瓶,便想交到他手里。 一听是陆宾然带来的东西,谢启摆手推辞。这人关键时刻竟然使计拖住自己放走人犯,害得郎君在朝上没能一举拿下朱益,最后自己还挨了罚,心中愤愤。 可谢溶说来说去都是干巴巴的来回两句话:身体重要。上次陆真人的药就很管用,这次一定可以让郎君康复。两人一送一拒地立在前堂像演百戏一样。 谢启是了解陆宾然真本事的,郎君近日身体不好,可也不敢直接把他的东西拿给谢令殊,只能说道:“要不然七娘子和我一起去吧,让郎君服下药。别告诉他药是陆道长给的。 谢溶想,左右也是送个东西,不然两个人一直站在前厅也不好看,便答应与他同去。 戌时天已漆黑,谢启和砚心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晚间不大辩得清方向,谢溶跟着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处水榭。心中咯噔一声,又是水榭… 谢启不知道谢令殊已经饮了几轮,意识和口齿都不大清晰了,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本来是想带谢溶过来安慰一下郎君的,顺便把药吃了,没想到里面是这个情况。 谢溶在门口就嗅到一股清冽的酒气,又看见里面一个披发散服的人影,顿时停住。 她把东西塞给谢启,讲了用法:“明日探病来亦可,愿早日康复。”就打算走了。 “不不不,七娘子别走。”谢启看她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留住人:“谢饶不在这里,我去拿水,请您帮忙看顾一下我们郎君。”说完便要推她进去。 “这里为何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谢溶看他要来推自己,连忙闪到一边,她每次见谢令殊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不清醒,然后就总有意外的情事发生。她真的不想了。 “这几日谁近身都要被郎君轰走,委屈一下溶娘子了!”说罢便快速跳走了。有谢溶替着自己就不用背锅了。到时候郎君吃了药,只说是溶娘子给的便好,自己真是机灵啊。 谢溶嘱咐了砚心守在门边,自己撩开帷帐走了进去。还未近身,看到谢令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外面就是湖了。 糟了,要掉下去!电光火石间,谢溶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身。 什么东西在束缚着自己?没办法捉到月亮啊,都是徒劳的。谢令殊想推开身上的压制,却感觉有千钧重,怎么也拨不开。 “糟了,有点热。”有人用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 是谁在说话啊?热?现在还没过清明哩,怎么会热?只是有些口干舌燥,桌上有水啊…他正准备伸手拿水的时候,一股柴胡的味道由远及近。然后毫不客气地进了自己嘴里。 “咳咳…咳咳…”难以抑制的苦涩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水,水…”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手忙脚乱,冰凉的冷水进了口腔。 “咳咳…咳咳…”水喝的有些急了,他涨红了脸,内心慌乱:何人要来害我?然后看着眼前人影绰绰。一手抓了过去,就是你小子下的毒手吧!正欲扑过去,却抓了个空。然后谢令殊意识模糊,软软倒下。 先好似在热汤里泡着,越来越烫,过了一会儿又像走进了极寒的冰窟。摸摸索索着寻到一处温暖源,他舍不得放手了。 “额。”这段时间以来谢令殊头一次睡了这么好的觉。记忆尚停留在昨晚喝酒时候,好像喝了有一些,但是后来就没印象了。睡眼朦胧,浑身松软像是大病初愈。侧身撑起,看到榻边趴着一个人。 吓得他登时一激灵,后退的动作吵醒了一旁的谢溶。 谢溶还没这么受累过,昨天给谢令殊强灌了药。他倒是安静了,手却抓着自己的衣带,好不容易和谢启砚心把他弄回了离水榭最近的书房,又开始发热。手忙脚乱了一阵,待郎中也来看过,本以为自己能走了。谁知这人突然叫起了自己的名字,几人面面相觑。 这人怎么还讲梦啊?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谢溶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这下走也不敢走了。最后还是谢启叫来了小檀带了砚心去拿了锦被软垫,让她在榻边一边照顾一边休息。 今日倒霉的起因是从张家水榭到谢三郎的水榭,看来她最近与水相不和。柜子里还有一块红宝石金丝蝶形佩,回去要赶紧带上。 “溶妹?”看到是谢溶趴在一边,谢令殊松了眉头。昨天恐怕就是她来照顾自己的吧,心中一阵莫名的庆幸与悸动。 披了外衫准备起身。又是一阵目眩,差点栽倒在地,好在谢溶手快,扶了一把。谢令殊高她一个头不止,哪由得她能扶住,差点把谢溶扯到榻上。她趴在谢令殊胸口,听着他心脏过快的跳动,一阵面红耳赤,挣扎起身。 温香软玉抱满怀,谢令殊不敢拉着她的手,悄悄嗅了一下她的头顶发香。 此时外间谢启的声音响起:“三郎君,大郎君与赟郎君来访了。”虽是兄妹,但是早上也共处一室也不大好看。 “别出声。”他扶起谢溶,放下两重帘幕遮起了有卧榻这间房。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就开了门。谢启进屋左顾右盼,看到遮起的那间房心下明了。把两位客人带到了堂内歉意道:“郎君昨日发了热,多有怠慢。” 二人也不是外人,看谢令殊面色倦怠,形容憔悴,不由地担心起来。 “你可还好?”这几日就算是谢大哥也被拒之门外,他实在是担心这个从弟。自己这一支只有他二人在朝堂相互扶持。 “不如阉人所愿,死不了。”说起话来还是有气无力,谢令殊招呼二人落坐,开始旁若无人地净脸净牙。 “殊弟,我这里有个有意思的消息你可要听?”王赟略长谢令殊两岁,两家是百年姻亲世家,二人一直兄弟相称。 “什么意思?”本想叫了侍女来梳头,想了下铜镜梳栉都在谢溶那间房,便罢了。 “崇公不是去了北边会见魏国使官么?这位使官夫人是顾夫人的亲妹。”王赟笑说道:“你又知道这位使官是何人吗?” “确实有意思。”谢令殊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梁帝为何派遣谢崇去谈判了:“来使是谁?” “靖凌公元洗。”王赟敛起神色。谢令殊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是他?靖凌公元洗是魏国宗室辈分最长的王公了。如今的魏君虽与他一般大,却要叫上一声叔叔的。 大魏居于北方以秦岭-陈郡-徐州为界分南北朝。大魏国东西分裂,堂叔侄争天下。东魏的堂叔元洄本来占了更多钱粮土地兵马。只是靖凌公元洗却选择站在侄儿元屹那边。 当时还是未婚妻的小顾夫人借着姐姐大顾夫人与谢家的关系,同梁帝商议,借五十万钱粮兵戈魏、梁至少两代帝王不与南朝相争。元洗月夜突袭,与权臣高氏家族里应外合抢回半数土地。 高氏不甘再做人臣,策反大将军河阳王侯靖争夺东北一块,以汾州为界形成魏占大西北、齐占小东北、梁占东南、极北柔然,西南涂谷浑的大地势。然狗死兔烹,高氏准备侯靖的削夺兵力钱粮,此时南梁接纳了侯靖一队,慢慢从梁、齐边境进驻南豫州。 到底还是念着谢溶在里间,三人谈了一小会儿就被谢令殊请到外厅,备了粥糜小菜,一起用饭。 谢溶在里间坐的无聊,也不敢乱走,突然听到三人聊起她的父母,想侧耳多听几句,又不敢弄出大动静,心里痒的不行。刚准备蹲下,偷偷摸摸挪到月洞门的柱子后面,听到一声吱呀声。摸不准外间在做些什么,只好坐在榻上等待。 不多时,小檀引着砚心进了门。谢溶听见有女声在外口呼娘子,马上掀帘出来。看见小檀端着一小碗鱼脯粥进来。 “溶娘子辛苦了,您先吃再说吧。”小檀把粥放在小几上。砚心担忧道:“娘子快吃吧,知洗也在外面等着呢。” “啊?”谢溶到底是饿着了,也不管自己是否整洁了,看见鱼脯粥两眼放光,伸手舀了一勺进嘴里:“咳咳…她怎么来了?为何不在我们院子里等着?” “娘子慢点!是夫人传了话,让晚饭后去大郎主那里。”砚心看她狼吞虎咽被呛着,拿起绢帕给她擦领口。 祖父要见自己?上一次见他,还是春社饮宴。“有说了什么事情吗?”谢溶顾不得吃饭了,只匆匆整理了衣物便走了出去。 “未有呢。” 知洗昨天去归置了回礼,又给谢渔送了一份礼。在院子里左等右等等不来主仆二人,急的团团转。恰好谢启遣了人来报信,说溶娘子今日在谢令殊处。 她心的心刚放下又是一阵惊慌不安。知洗比砚心略长一些,许多儿女间的懵懂情事也初窥得一些。春社日那晚她睡不着,起来身去廊下坐着,竟看到三郎君出入自己从妹的寝房。从那天后娘子晚上就梦魇多汗。 上次去泯悲寺就更奇怪了。三郎君身边的丫鬟小檀和敛雪对待自家娘子,不像是对家中贵女的态度,反而像… 心中怦怦乱跳,也不能直接去要人呀。早上夫人遣人来传信,只推脱娘子还未醒来。送走人后便匆匆赶往了这边。 三人回到闻雪堂,却看到顾夫人的丫鬟婆子正在整理箱笼,搬运东西。 “溶姊姊!”刚踏进院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是谢渔。 她正要开口问外间的箱笼怎么回事,却看到谢渔身后的丫鬟惠云朝她摆摆手。这更让她奇怪。 “阿渔是一早就来了吗?”谢溶换了个话题:“阿姊早间去摘花了。”说罢,砚心递上一只从谢令殊院子里新摘的滴露牡丹。 “好漂亮!还带着晨露!”谢渔接过花塞给身后的惠云,拉着谢溶朝房内走去。一边抱怨天气不好,一边又夸着张家送的点心好吃。 谢渔今天在谢溶这里呆了一整天,晚饭也在谢溶这里吃的,正好还在奇怪,不是说了祖父要见自己,现在还未沐浴换衣。等下恐怕来不及? 刚把晚饭撤下,两人漱了口。顾夫人亲自来接谢渔了,可谢溶问完礼却发现顾夫人是来接自己的。 “阿渔自和秦媪回去,我与你姊姊有事。”顾夫人一改平时温婉表情,不等谢渔说话,便带着谢溶出了门。 大郎主住在主院,两人由着顾夫人身旁的一个小丫鬟提灯引路。“我知你对谢家亲情淡薄,这原是怪不得你,不过你的妹子弟弟尚小,还请多加照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有点骇到谢溶了。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一般戏文里说完这个的不是要奔赴战场,就是要生死两别了。 “母,母亲这是何意?”谢溶快走两步,跟上顾夫人。想看清她的表情,却只瞧见半隐的轮廓。 顾夫人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行了半刻钟的路。到了主院的内庭。 这是谢溶第一次来内庭,肃穆安静。厅上坐着大郎主,谢溶的祖父谢踞。下首坐着谢峤和谢令殊。 惊雷一般,谢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与谢令殊的艳情败露了。正双腿发软时候,听到谢踞在招呼她和顾夫人也坐下。 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只能颤颤地跟在顾夫人身边坐下。 疑窦渐开生波折 谢令殊从谢溶进来就一直看着她,眼神里是无限的温柔好像还带着点慈爱。 “阿公,东西儿妇已经收拾完毕,亲卫也已遴选好了。”顾夫人坐下后,面朝郎主说道。 “很好,清明你们一起出城,让我身边的谢顷跟着你,朝北走小路不要停。”谢踞点点头。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谢溶。 这个女孩儿的脸肖似她逝去的母亲,性格也应该是肖似母亲的吧,他想着。 “好孩子,上次就看到你了,只是,只是…”突然话头被哽咽住了。大滴的泪水从谢踞脸上滚落。谢溶一颗心忐忑难安,这阵仗,她没见过。 她看向顾夫人,顾夫人也无言,向她点了点头。 谢溶乖觉地起身,跪伏在地上,低着头说着:“祖父,孙儿不孝。”鼻尖贴在木地板上,接触到丝丝凉意。 “你是不记得我,哎~”谢踞叹了一口气:“你八岁的时候,我去玄妙观看你,你在自己玩蹴球,球滚到我身边,你对我说:阿公,对不起,踢疼你了吗?” 谢溶依稀记得有那么回事,只是她记得的是,那位阿公好像只是在那边赏看花树,自己的球砸到他了,他眼泪簌簌地流。吓得她从此不敢再蹴鞠了。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她的祖父。 “那颗蹴球是你父亲曾用过的。”谢郎主依旧缓缓道来,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自己的嫡母就在一边,自己的父亲前天才寄了家书,还捎了几支抚子花。为何现在说话如此奇怪。 虽有疑惑,但不敢乱动也不敢乱接话,只是伏身跪着。 “你起来,好好坐着。你父亲最是吊儿郎当,从前我训着他,他都要坐在地下打几个滚。”泪眼带笑,言语间有了轻快的意思,看着谢溶起身坐下,好似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谢溶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谢郎主说的,真的是她父亲? “你的父亲是谢三郎谢咏,你的母亲是玢阳公主的侄女前齐萧氏。”看着谢溶满脸疑惑,脑子似乎转不过来了,谢踞单刀直入:“前南豫王与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前齐国灭他逃到长沙郡,用投降作幌子引你父亲前去与他共商,他却扣了人打着同你父亲的旗子起兵。失败后前南豫王后自尽于淮水,你父亲为了家族不被带累也自尽了。你母亲闻得噩耗,早产后虚脱而死。” 这…这…她亲爹被诬陷,母亲是前朝公主。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惊雷,推翻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从前她只是觉得亲缘淡薄,也曾羡慕别家女儿冬温夏清,晓夕承奉。可是如今有人告诉她:嘿!你的父母另有其人呢! 一个在她出生之前已经死去,另一个也没能看她长大。 往事如昔,没完没了的遗憾和追忆只会让当下的生活难以前进,谢踞示意一边的谢令殊拿出一个小箱子,交到谢溶手上,一边说:“我明日便走了,这个家暂且交予大郎了。”又转头告诉谢溶:“这是你父母的一些遗物,你拿去。” 谢溶接过小箱子,谢令殊站出来行了个礼:“祖父,长兄,叔母,我先送溶妹回去。” 谢踞还有路上需要打点的事情要与谢大郎和顾夫人商议,于是点点头。示意两人退下。 早上的时候谢溶与谢令殊匆匆分开,也没有道别。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知道如何在对方或自己清醒的时候面对。于她而言,两人的过往,真如梦幻泡影。 谢令殊掌灯,她抱着小箱子慢慢跟在身后。察觉到她有意与自己拉开距离,便愈走愈慢。他慢她也慢,直到两人都停下脚步。 “溶妹。”他回过头喊了一声,夜风拂动一旁的树枝,发出沙沙声。谢溶整个人定住了。走也不是,不走,看样子他还会在那里等着自己。正当她踌躇的时候。听见谢令殊叹了一口气:“你很怕我?”半天未听见谢溶的回答。他也只能转过身去。 谢溶蓦地和他对视,又匆匆撇开了脸去。当接收到的信息量大到不能承载时,会出现脑子空白的情况。她现在就是如此,如果非要换一个爹娘,她现在恐怕是希望自己不是这家人的女儿。 “你不必如此,我…我很庆幸是你,也很高兴是你。”谢令殊没有理她的沉默,继续慢走,用他们两个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前齐国主暴戾荒淫,你母亲自小也没受过宗室公主的对待。潘丽妃自己未能生育,视国主的其他子嗣如牲畜,若有宫人诞下孩子,便百般折磨,严冬受冻,酷暑竟用棉被包裹,惨无人道。我母亲未嫁时,常出入禁庭,谎称你阿娘是女官之女,带出宫来,在身边一刻不离。后来嫁了人,也把你母亲带来了谢府。” 谢溶没想到他讲的是自己母亲的事。事情的发展是她从不曾设想过的,所以对自己的新的身世,她还没来得及好奇。父亲是怎样的人?母亲又是怎样的人? 但是她现在想问的却不是他们。 “那你呢?你很坦然就接受了吗?”谢溶问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兄妹悖伦。对他的影响好像不大。可自己总是受困于梦魇。 谢令殊没想到她会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下语塞。 “我是说,在你看来,你仍然能当我是一个从妹吗?”谢溶鼓起勇气,提高几分声音:“就像对谢渔。” 这句话如闷声炸雷,当头劈向谢令殊。这阵子太忙了,忙到前脚跟打后脑勺,忙着与陆宾然唇枪舌剑,忙着与朱益争锋相对。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吗?夜深人静,是谁又入他梦来? “论父族,你是我的从兄。论母族你是我舅舅,但是现在,我不能把你当作任何人了。”她的手在发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带着颤栗。可自己需要谢令殊怎样的回应呢?她也不知道。 果然,从那句话后谢令殊沉默了。 他们两个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一个弱冠未婚,一个碧华未嫁。好似命运捉弄,又把他们紧紧绑在一个家里。 耳旁只有风声,乌云阴翳夜空中无月也无星。察觉到谢溶身姿颤抖,谢令殊放下灯,解开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这也不能令谢溶更加温暖,反而像背负了千斤巨物。 两人保持着尴尬和诡异的静谧走回了松霖院。她本想把谢令殊拒之门外的,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由着他提灯引着自己前行。 今夜谢渔没有回自己院子睡,她在谢溶这里有一处精致的小偏房歇息。谢溶院子里的人,都去伺候她们了。 他怎么还在自己身后跟着啊,这条路太长了。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好不容易走到寝房门口,谢令殊看她抱着箱子,手不得空。本想替她开门,没想到谢溶的脚更快,脚尖轻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她泥鳅一般滑了进去,趁着谢令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一靠,用脚跟把门关上了。 门那边没有传来脚步声。借着廊下的灯光看见她进去的时候,自己披风的一角卡在了门缝里,现在还在。 “阿溶,你不要乱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呢?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如鲠在喉啊。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口若悬河的谢侍中第一次恨自己语言的匮乏。 他无法讲出来,至少不是隔着这样一扇门,看不见她的表情。揣摩不了她的意思。 “娘子?溶娘子?”女声由远及近,好似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谢溶,我会再来找你,你不要不见我。”带着些恳求,他说完后,转身离去。 这个寝房,好像是她的蚌壳,在里面没人敢闯进来。她倚在门口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个不停。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也委屈,不过是想他说一声,谢谢你,谢溶。或者是对不起,谢溶。 谢谢你照顾我,对不起,上次在泯悲寺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事,你快去休息吧。”听到轻扣门的声音,谢溶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 知洗来过两次了,谢溶都没回来。她怕谢渔玩的太晚,缠人的紧,在房里煨了燕窝桃胶羹和热茶。听到谢溶音调不对,怕她在郎主处受了委屈。也不敢进房。 “奴在窗檐下的高案上煨了热茶个羹汤,娘子喝一喝暖暖身子。”谢溶对她们是真不错。她也舍不得在谢溶难受的时候离开。 听到这句话,春寒的夜也不觉冷了。谢溶放下木箱。挑开盖着银丝炭的金丝隔垫,火星子炸出几朵花来。细细听着,外面的人好像还没走。 知洗也没想到溶女郎会给她开门,撞见谢溶哭红的双眼时,她吓了一跳,忙要端热水。却被谢溶拦着,拉进了房里来。 “知洗姐姐陪我一会儿罢。”到底是一个小女郎,刚哭完,还是浑浑噩噩的。想开口,先留下来的是泪。 顾夫人一路走回闻雪堂心中都是复杂的,她与丈夫定亲之前就认识了。当时的士族隐隐已有颓败之象,可是她的郎君啊,虽然没有他大哥的持重,二哥才华,三哥的敏捷。但是他不会开她的玩笑,让初来建康的她脸红羞恼,他会折下初见那年冬天第一枝双色梅。对她说:妹妹,日后,再,再过来玩。 想着想着,眼睛湿润了。还未嫁进来的前两年,兄伯谢咏夫妻和玢阳公主接连去世。父母怕高门艰险,她却坚持要嫁。 本来这次若能顺利接任江州的职位,她的丈夫会趁着交接公务的时间把谢溶带走,到了江州便让兄弟顾祈兰借水曹职务的便利带去陈留谢家的族亲那边,让她在北齐安身。 只是这次丈夫北去会见魏国使者,郎主有了别的交代… 谢令殊走后没多久,顾夫人也来到了松霖院。她看见谢溶眼神茫茫,眼圈红的厉害,像是哭了了许久。 “母亲。”眼前的女孩儿虽然心里难受,给自己行礼却很恭顺。是否有点太逆来顺受了?之前自己的婆子在街外看到仓皇的她,带了回家。自己的16岁已经当了她的母亲,开始跟着家人默默的守护着她的身世,和一些不可告人的辛秘。 现在自己走后,阿渔和阿惟都要她照顾。她真的能够担起吗? 长夜路漫同求索 “你的事,并不是我能管的。”顾夫人思忖着开口,到自己马上要北去,雏燕总归要离巢。她咬咬牙:“阿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身世既已知晓,也能理解为何家人会将你放在玄妙观。对你来说建康并不是个好地方。” 联想前因后果,谢溶岂非不知道这些。她心里也隐隐有预感,这个天下要变天了。 “母亲,儿都知晓。若需要我知道的,我会记在心间。不需要的,我便不去查问。” 顾夫人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往日她每次去玄妙观,徐夫人和高娘子都会给她带谢溶抄的经卷。她的字写得很好,并不因自己受到冷遇而怨怼。 有时候远远看着她,或笑或立,如春花般蓬勃。她带着谢渔玩耍的样子,竟让她也会想起曾经谢咏阿兄也是这么带着她们姊妹远亲一起打猎放风筝。 “玄妙观里供奉的无字排位,是你嫡亲父母。这次清明你如往年一般祭拜。”顾夫人继续交代着:“往后家里只有你大伯母和大哥,三哥你且听他们的话。阿渔和弟弟们还有周氏,托你照顾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阿母。”谢溶看见顾夫人心意切切,也禁不住流泪了,从前宛如陌生人的母女好像突然变得亲近无比。 “好孩子,好孩子。”顾夫人看她眼白都哭红了,更是揪心,握着她的手哭作一团:“你叫我母亲,我家的孩子便是你的嫡亲弟妹,他们都是我的命,都托给你了。” 顾夫人自己离开了松霖院,没有带走谢渔。谢溶一夜未眠,至天明刚抄完《中部玉书录》。 她觉得好像一夜之间,自己就要穿上铠甲保卫起这个名为家族的小小国家了。 依照往年的惯例,她会手抄两卷《灵宝经》然后焚给那两个无字排位。曾经也问过徐姑姑,他们是谁?并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再为他们誊抄经卷,心中自是另一番滋味。 白日里谢大郎来了一次,看她正专心抄经。隔着帘子朝她问安,安慰她不要忧心。不要害怕。有事情寻找自己与谢令殊,两位伯母都在家,会好好照顾她们。 倒是下午谢渔过来大闹了一场,像是已经在自己院子闹过了一场,含着泪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松霖院。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十几个丫鬟仆妇。 “母亲不带我去?为什么我不能去?”谢渔看见又谢溶在画画,想她从小都不在谢家长大,只当她全然是个没良心的人:“你最好家里人都不在,你这才自在对不对?呜呜呜~~~”后调声脱的老长,谢溶一度害怕她要断气。 “这如何能怪到我身上。”谢溶心里默念一句,她不善和人争辩。只得停下笔,看着她哭。 一旁伺候的婆子听谢渔口无遮拦,内心焦急,拿了帕子欲给她擦泪:“渔娘慎言,小声点!” 谢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拍掉婆子手上的帕子:“你们都知道对不对?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又想起那日有人来回奔走整理箱笼,心里愈气。 知洗进屋来就看见屋里乱成一团,又看谢溶在一边不知所措,走到谢渔面前温道:“渔娘子不高兴,哭出来便好。左右咱们这边离夫人那儿远着。等渔娘子不气了,咱们才好和娘子说说呀。” 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明明就是!不然母亲为何这几天总打发自己来溶姊这里玩耍,想来是怕自己在外面看到了闹将起来。 可恶可恶可恶,她急得直跳脚!母亲说什么也不带着自己去!她知道母亲要去寻找父亲,但是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即使不能效仿木兰从军,也绝不会拖后腿的。 谢溶看她犹如一头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张牙舞爪的也不敢接近。心里来回忖度了一下,远远地站在书桌后面开了口:“阿溶,你洗把脸,我告诉你一件比母亲不带你去更惨的事情。”想来要安慰一个和自己哭惨的人,那必然是要拿出一件更惨的事情了:“是关于我的。” 谢渔想得到她会安慰自己,不过切入点有点奇怪的过分了,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知洗看她也安静了,吩咐了门外守着的丫鬟去打水。谢渔身边跟来的乳母孙氏连忙去给她整理衣衫发饰。 等她洗完脸,谢溶屏退左右和她齐坐在书房间的榻上。 “阿溶,我不是你的亲姊姊,我是你堂姊。”谢溶趁着她梳洗整理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权衡了一下觉得是该让她知晓一些事情,不然日后她若是不服管,主意太大,恐怕会给伯母一家添乱。 从自己为何被养在城外,父母都在她出生之时便故去了,到谢令殊因为朱益殚精竭虑气的呕血,为了牵制他顾夫人才要去投奔父亲与大魏国的使臣谈判。 乖乖,这听的谢渔目瞪口呆:“真的假的呀?溶姊,你别当我是孩子说来骗我的?” 谢溶好不容易把她从情绪中拉扯出来,好好说话。怕她又想起日后需要听自己的话,心里不舒服。 “朱将军我是见过的,前年宫中饮宴,我出去花园透气,朱将军还折过一支红色山茶给我,三兄和他怎么在朝会吵起来了呢?”谢渔蓦地说了一句:“可是朱将军当时还夸我容华若桃李呢。” 什么跟什么啊?谢溶差点惊掉下巴,她不止一次听谢令殊说起朱益,每每都是咬牙切齿,谢渔这是…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啊,他是谢家的政敌,他气的三兄吐血!没有他的话母亲不会去大魏的!”自己也是在朱益那里吃过亏的。谢溶恨她不争气,拍了一下谢渔的手。 “哎呀哎呀!”谢渔始终不能把那个寒夜中从披风里面拿出一支红茶花的端方君子和十恶不赦的坏人联想在一起,惊得跳了起来:“阿姊你干什么嘛!” 她倒是对那些无感,建康多的是俏郎君。只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坎坷,竟然是第一次赠花之人给予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而已。 晚间谢渔在谢溶处用过晚饭,扭捏道:“溶姊,我会好好地听你的话。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长姊。我回去陪陪阿母。” 谢溶很欣慰,因为父亲远任做官。家里时常是母亲带着谢渔与弟弟阿惟,还要照顾周氏与幼弟谢意。是以她虽然性格活泼贪玩,但也早熟懂事。自己和她说了以后,她也能顾全大局。不全然沉浸在别离和气恼的情绪中。 一夕之间长大的,并不只有她啊。 晚间有仆妇请了谢溶谢渔和谢惟还有周氏母子去主屋。顾夫人便说清明要回一趟,或许十天半月也回不来,后宅要周氏照顾好幼子谢意。又嘱咐谢溶谢渔多听两位伯母话。然后留了谢渔和谢惟。 今年赋税尤其重,流民匪寇也层出不穷,平日里时有发生掠抢财物,伤人绑架等,寒食前后城里的豪族世家戒备更加森严。且今年天气极不佳,雨水较比往年更多。各家祭祀后便没有进行户外玩乐,世家同僚之间也是遣了人互送了手信。走街串门的都要带上三两队的护卫。 谢家女眷明日就要去玄妙观了,谢渔自从想通后这两天每日缠着顾夫人,弟弟谢惟也停了启蒙,跟在阿姊身边,阿姊又跟在娘亲身边,惹得顾夫人总是寻着人少的地方抹泪,奶母仆妇看着,无不泪眼淋漓的。 下午谢溶抄好了两卷《灵宝经》,又挑了许多新茶果子等物装了满满两个小竹筐。好久没看见徐姑姑她们了,这么几个月只互相传信,真想早点见到她们呐。 正在清点东西的时候,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竹霖院的谢三郎来看望娘子,在西边的厢房会客堂等候。谢溶手一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他来干什么?那日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必定在计较迟疑。她又不曾要他什么,哪怕他只说,妹妹,对不起,日后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自己也断然不会难过的。 想归想做归做,人都上门来了,自己若是不去见,不更显得心虚? 整个松霖院原就是待客玩乐的地方,各处小景都精雅别致,这东侧的小厅两边通透,左侧靠游廊是雕花门,右侧是靠着划开闻雪堂与松霖院的一处天然山坡,坡度陡峭刚好在夏日遮了太阳,十分适合纳凉。靠着坡用太湖石筑了假山,种了各色芍药恰好打了花骨朵。 今日绵绵地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在更加淅淅沥沥。滴答滴答地从屋檐滴落在地上,无端惹得心思混乱的人更加烦闷。天气很阴,小丫鬟见有客人,便来掌灯点烛。 他本想早上过来的,自从知道他们母亲的关系,他心中的兴奋和失落此消彼长一下想的是:真好,这世上终于又有他最近亲的人了,一下又想,这贼老天果然爱耍他,每每给他赐一个亲人,总要用另一种方式搞的两不相见。 或许是想事太过入迷,谢溶从门口进来他也没发现。 “三兄安。”谢溶躬身行揖礼,然后退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谢令殊看她唯恐避自己不及,心中大有失落。“她定然是怨恨自己上次问而不答。”如此想着,又是一阵酸涩涌了上来。好在院子里没有人,他本来也不打算口述出来,一则从前每每和张若心说话,也总是招她恼怒。二则有些话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知晓。 “明日你们就去玄妙观,你一定记得和大伯母与郑夫人一起回来。”他不想听谢溶说话了,总觉得她出口便是他答不上来的话题,一气呵成:“我知道你对绘画有所研习,这是我收藏的《魏晋胜流画赞》,请你一定要看,今日时光甚早,今日就看吧,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容我告辞。”说完,回了个礼便离去了,画卷有些大,他起身时,袖子甚至把画卷带偏了。 谢溶心中大为震撼,这本《魏晋胜流画赞》是前代大家顾恺之的绘画杂论本,对先代名作有深刻的分析与点评,讨论了绘画摹写的技法。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建康最大的书肆,卖的翻过了不知道几版的书,内容都不甚清晰了,还需拖了关系,提前半年预定,若是书肆能拖,一年两年出不来也是常有,更可恶的是东西没见着还得提前付了定金,有的不良东家,收了定金跑路的也不是没有。时人把这些行为雅称:预售,众筹。等拖了如此之久,拿到的东西货不对版也是常事了。 她走到谢令殊放画卷的桌上颤颤巍巍拿起来,仿佛已经闻到里头的墨香了。粗粗一展开,纸本有一些些泛黄了,但是保存的很好,看上去是有些年份的。天呐!画卷中竟然有那21张画的临本图。谢溶是看过其中一些真品的。只见这卷上临本,与真品除尺寸之外,别无二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上次高娘子走之前说她的绘画太过传统,似已到了什么瓶颈期,自己也感觉毫无进步,这本册子,这不是刚好解了她枯笔的困局吗?如此高质量的临本,要赶快收起来啊! 游子终行报寸心 谢令殊出门前又看了一眼谢溶,正好看到她准备去拿画卷,眼尖看着她腕子上新带了金镯,那个款式竟是…心中又是一阵唏嘘感慨。 而谢溶心怕谢令殊后悔回来那画卷,当下卷起来便回了房间。多点了一些蜡烛,吩咐人不要打扰她,便展开画卷开始聚精会神地观摩。 展卷到中间时候,掉出一张折起来小笺,这是?她捡起来一看,字条的用纸很新,新的墨香与纸笺新熏的白梅香交织出一股沁人的舒适,刚写的呀。 怦怦怦,她的心跳得厉害,想起谢令殊离去时候的话。一定要看完,一定要看完。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写着两行隽秀小楷: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落款是谢思行。 谢溶手一抖,字条掉在了地上。谢思行是他的字。“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谢溶复又念看了几遍,手上止不住地抖。“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其吉。”脑子里闪过这样一句话,不可以,不可以。这是违背道德伦常的。这张小笺要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人都会被世人唾弃。 颤抖着手,她把笺悬在烛火上引燃了,橘色的火光跳跃了一下吞噬了染着墨香的思念。顷刻化为灰烬。 她看了笺吗?心情当是如何?他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贵女,各家的表亲们想与他结亲,可士族的权势太大了,那人亲眼见过士族联合,举一人倾覆庙堂。一朝天子,仍是旧臣。诸侯自择师者王,那人在那个位置也是悬而不稳的。士族青年都渐渐被他隔离在权力中心以外。他不会容忍的。 也曾有下官想与他结亲,可是每逢有帖子上门,这些消息总会落到那人的耳朵。第二日,递帖子的人便会被寻个由头放了外职或罚了钱粮。自己被迫成为了高山孤月,因他的怜悯而生,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再看那些青春的好颜色,也不再是三春之桃,灼灼其华。而是向他招手的美人鬼。 今天竟然一夜好眠,清晨蒙蒙亮。谢家一行浩浩荡荡地从乌衣巷出发。行至城外,顾夫人在两队亲卫的掩护下分道北上。 祭奠仪式是谢溶每年都参加的,因着大祭已经做过了,玄妙观去的都是女眷和孩子们。趁着还未开始,她则偷偷溜去了徐姑姑的院子。 如今世风开化,女子多贤德有才。有遴选入宫当女官者,有自己写书编传者,有无心姻缘,开学授业者。世家女子更是以博学广闻,能书善画为傲。谢家就有一位亲眷寡嫂徐夫人,惊才绝艳,尤擅书法。丈夫谢郎君早逝后,立志做学传道,皈依三清,在的玄妙观做居士。被谢家当作假女(义女),也时常为各家女眷讲学授字。 当小小的谢溶刚被带来的时候总是生病。夜里难以安眠,她便换了大的睡榻与谢溶一起睡觉,谢溶长到十多岁,还偶尔与她同眠。再后来高娘子寄住过来,高娘子性格刚毅跳脱,她常常一个人带着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已与她形同母女。 “阿溶从未离开自己那么久过。”带着重逢的期待和忐忑,她从昨夜就没睡好。此时虽然拿着一卷书在看,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姑姑!”谢溶支开两个丫鬟,趁着前院还在忙。悄悄地小跑进了从前住着的小院子。人还未进门,眼眶先已经红了。欲语泪先流。 徐夫人听见熟悉的声音,也红了眼:“阿溶,阿溶……” 两个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谢溶不愿从徐姑姑怀里起来。干脆耍起赖来,这样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真好啊!从谢溶回了谢家那天说起,到泯悲寺恶僧掳掠良民。又说起父亲北上和自己的亲生爹娘。 徐姑姑看她讲的声色活现,心里的酸楚都要溢了出来。 “姑姑,我想…”谢溶小声自言,一句我想回观里住终究没说出口。托君而弗疑也,她既然答应了顾夫人,又怎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两人正说着,门口来了人唤谢溶出去参礼。典礼如往年一样,不过今次天气不好,改在了大殿内,她跪在在了谢渔谢惟身边。谢意由保姆引着一起跪在她身边。 谢渔偷偷打量谢溶,阿母出门前叮嘱过,要听阿姊的话。今后,就由自己和溶姊姊守护弟弟和家了。仪式冗长,小孩子们昏昏欲睡。 谢溶跟着念:一心专志,入静持斋,焚香行道……保佑其人,使宿世冤仇,乘福超度。幽魂苦爽,各获超升。念着念着她的泪流下来了。 听着司仪在讲着祖先有德,衣冠南渡,几经折损在这块地方扎下根基。她想,她的父亲,为全情义被人利用却自动与家族割席。她的姑外祖母玢阳公主保全她的母亲,把母亲从深宫牢笼解救出来,母亲心爱父亲,听闻噩耗,便生死志追随父亲。叔父叔母把她藏在玄妙观,在观里遇见了各位娘子姑姑,教养自己。家族没有把自己献给宇宙大将军,想让她去陈留谢家祖地啊。 舟楫生死海,济度超罗丰。她在谢家这艘大船上,被众人袒护,送至此岸。 “阿姊,阿姊,阿姊你被烟熏着了吗?”谢渔看见她眼泪断了线一样,担忧地小声道。 谢溶对上妹妹的脸,充盈的保护欲游走在全身,好像雏鸟一夜之间长出了丰羽能够遮风挡雨。 “我没事,只是…” “我知道阿姊是难过了,阿姊不难过,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谢渔小大人似的拉着谢惟对她说。谢惟显然跪的有些累了,被她吓了一激灵。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两个阿姊。 法事结束后,有姑子过来传话,让谢溶过去见徐夫人。秦媪被留下来照顾谢渔姐弟,看谢溶有事,道:“娘子先去罢,奴招呼着渔娘和十二郎,待事情办好娘子再来寻我等。” 谢溶一边道谢,一边嘱咐观里的姑子照顾好她们。 徐夫人和方丈引着谢溶单独去祭拜谢咏与夫人。往年都是如此,今年也差不多,先是讼了一遍《救苦宝诰》然后把抄好的《灵宝经》在台前烧掉。只是往年并不知晓拜祭的何人,而今年她知晓了,这两块冷冷的牌位后面是她父母亲对家族千钧的情谊。 观里的方丈女冠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对她们都抱着孺慕之情。只是日后,在不能朝夕相伴了。 “刚才姑姑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整理好情绪和仪容,谢溶与徐姑姑在书房的坐榻上对饮新茶。 “如今流寇闹得很严重,你必须在谢家。”徐姑姑思酌了一下,谢溶此时也算忽遭变故,她不能永远生活在这个桃源中,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体会一下人间烟火,磨砺一下她的性格。与她简单地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时局。 “不过不用担心,大郎君(谢峤)已加强了护卫。”她接着说道:“看如今你已知晓你父母的事情,如今建康与龙潭虎穴也无二致,你需万分照顾好自己。” “姑姑早就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吗?”谢溶歪着头,佩服徐姑姑竟能将秘密守着十多年,连梦话都不说的毅力。 “并不。”徐姑姑不打算对这个女儿般的孩子有隐瞒,说了下去:“也是前两年高娘子与我说的。” “啊?高姐姐怎么知道的?”谢溶愣了一下,在她的世界里,高娘子像一个从天而降神女,美妍姝丽,有一手丹青妙笔。自她来了以后,谢溶才得一些爬树上房等猴子一般的玩乐。从前徐姑姑是不许的,但高姐姐就时常易容换装带她或进城逛集市,放烟火,或是带她下乡骑马。 最重要的是,她慢慢开始跟着两位娘子学习绘画了。也没有什么步骤,跟着高娘子教什么边学习什么。等再大一些,高娘子便带着她四处去寺里绘制壁画。因而常与平民打交道。不对不对,有哪里不对。小时候自己从未想过,但是现在也是知晓事情的年纪了。依稀记得高娘姐姐带自己骑的都是年轻力壮,品相极优的外邦马。这些马就算是谢家也是十分珍贵的。可是姐姐却唾手可得。谢家的辛秘,多一个人知道,便是累族之祸,为什么高姐姐知道? “徐姑姑,你知道高姐姐是哪里来的?”突然想到了什么,谢溶问了一句。 “是北齐,当时正是北朝两国相争的时候。但听口音是不知是京兆高氏还是渔阳。”略微思索了一下,徐夫人也奇怪道:“似乎是避什么祸来的,但看你大伯父和二伯父与她是不错的。从前玢阳公主尚在的时候,也有过交往。” “之前顾夫人说想送我去陈留,陈留就在北齐呀,那时候高姐姐说要带我去邺城。”谢溶把顾夫人之前的打算说了:“只是现在我要在建康照顾妹妹弟弟,而且我也不想去陈留。” 听她说要照顾妹妹弟弟,徐夫人的心中升起一股自豪与担忧。这个小女郎长大了,但她真的能在这纷纷乱世保全自己吗?或许还是一开始就送去陈留也好,邺城也好,终归能做一只展翅的雁自由地飞去更广阔的地方。 又说了许久的话,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不能总在徐姑姑这里待着。谢渔今天本就郁闷,还跪了许久,是一定要去看下她的。可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不忍离别。 “好孩子,来,日后若是能用到,你切记,人只要是撒谎就会有破绽,想要别人找不出破绽,最好七分真话,三分语焉不详,让人自行去猜。然曾发生过的事情叙述起来最为真诚,适当的张冠李戴换个地方时间,等到别人问起来,只说记错了。”拳拳爱女之心化作最后一句话,再说下去,恐怕自己就要开口留她了。外面的雨绵绵地下着,天空阴沉沉。让她感到不能呼吸。 谢溶被这话惊地半天回不过神:“姑姑,这,这,你…”徐夫人素来秉持君子之道,这种话倒像是高姐姐说的。难道她,她竟不要自己了吗? “你切记!快走吧,不然你妹妹要等急了。”徐夫人声音有些哽咽。竟站起身准备推她出门。 “姑姑不要我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里滴落,谢溶止不住地哭泣,声音刻意地压低悲喘。这下徐夫人哪里忍得住,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整个人瘫坐下来,揩着泪,嗔骂她:“小没良心的,你只会惹我伤心…” 两人哭做了一团。徐夫人不舍谢溶,只是看这时局愈来愈乱。前一阵,谢家派人过来请她住去乌衣巷,当初她孀居在家,深感不能过度沉湎往事,便把夫君谢郎君从前做着作郎时候撰写的文章书画,收藏的典籍文学修编整理。这里的女冠有些同样些孀居的夫人,不愿再嫁,也有些收养的女婴女童,她与方丈女冠们教养女童,照拂一下佃户们。这里便是她的半生,不舍玄妙观。 不行,谢溶必须走。只有在族人的羽翼下才能保全她。否则她的身份被人知晓,又落单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想着怎么去安慰着孩子,外面有女冠叩门:“徐娘子,徐娘子!溶娘子家里来人说有急事…” 初涉凡尘多不虞 听见门外焦急的声音,里面的两人收敛了情绪。谢溶去开门,看见砚心在门口来回踱步。 “娘子,娘子啊”看她走出来了,才皱着眉头迎了上去。 “怎么了?”谢溶看她一脸着急,又不敢冒失上前的样子惊讶道。天阴的厉害,自己在这里待了不到半天,出了什么事呢? “不好了娘子,意郎君突然发起热来,保母用了好多法子都没用。”砚心边扶着她准备去谢意暂住的小院。 “怎么只有保母在一旁?随行的郎中呢?”。这次众人只是在观里住一晚,只带了些丫鬟仆妇照顾起居,一车衣物香料,其他都是给观里的斋供。郎中拢共只带了一人。 “下午法会结束,旁边庄子上的管事来人,说庄户里面好几家佃户都有人高热不退,大夫人把郎中支过去了!”砚心边走边与她说:“知洗姊姊与赵媪在那边在照顾渔娘子和惟郎君,我才得空过来寻您。” 谢意是姨娘周氏的儿子,顾夫人不在,自己算是这个小家的主人了。现在不管是什么主意,都需要她在一旁决定。 “稍等。”一听是发热,谢溶马上转身去请了徐夫人。说明原委,叁人一起去了谢意处,大伯母卫夫人,二伯母郑夫人都围在床边。 “阿溶。”两位夫人看她带着徐夫人从外间进来忙让到两边。之间床上的谢意小脸通红,额头覆着凉帕子,嘴唇焦干。可怜的孩儿,一个下午都在醮坛被香烟熏扰,也不见亲娘在侧,一下不适应便病倒了。 徐夫人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烫的厉害,什么时候开始的?” 保母在一边急得搓手顿脚:“小郎君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只说的没胃口用饭。我便去熬了些米粥,到了申时初就说想喝水。几盏水下肚奴也没有敢让郎君多喝怕伤了肠胃。到了末刻便热得厉害了,奴寻不到郎中,才去禀了夫人和娘子!” “春末寒湿,近日又多雨,想是着了凉气。”徐夫人对卫夫人和郑夫人道:“二位夫人都携着幼童,请先回房,以免过病给他人。” 卫夫人匆匆赶过来,孙子和孙女都是儿媳沉氏在照顾,两个孩子正是粘人的时候,她是要回去看着了。这便就告辞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差人来找我。” “我还是在这边看着吧,有保母带着阿源姊弟两个。”郑夫人打算留下来,一则是两个孩子都大了,自己能走开。二来弟妹一向对自己不错,这种时候走了未免薄情。 “二伯母还是先去陪伴阿源与崎郎君吧,近日又下雨他们没有母亲陪在身边过夜定会害怕的。”谢溶劝慰她。本来孩子就发热,这围了一屋子的人,浊气更甚。若到时候把病传给她家孩子就更糟了。 徐姑姑吩咐人开窗通风,烧了热水备用。 “多喂一些水。”徐夫人看那保母正在犹豫,便自己拿过碗来,先用户湿帕子润了一下他的唇,再然后轻轻斜过碗边,慢慢让水成细流淌进嘴里“再去外间看看郎中可有回来。”谢溶吩咐道。 雨势渐大起来了,滴滴答答地打在檐上听得人心烦。谢溶心里焦急,可是谢渔和谢惟还在另一边院子,只能托了徐夫人照料这边,自己先去瞧瞧他们。可见今日确实不是什么好日子。平时小大人一样的谢惟也闹着不大舒适。 “想是离开母亲,又碰上了坏天气。”顾夫人自去北边,把身旁最亲近的婆子赵媪留了下来。秦媪身材略壮硕,据说是顾夫人的奶母,与丈夫婚后也不愿离开顾夫人,便随着一起陪嫁来了谢家,今次北上,便是她丈夫顾振赶的车。 “阿姊。”他白着小脸儿躺在榻上,谢渔自法会散了一直守着他,现在已累的睡下了。 “阿渔已经睡下了,明日惟郎君便去找她可好?”谢溶摸摸他的脸,又探了一下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阿溶姊姊。”他又叫了一声,明明今日不要念书,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累?感觉胸口闷闷的,麻麻的。小谢惟才八岁,启蒙四年了。逢春祭族学休憩便跟着一起来玄妙观法会。前几日母亲已经告诉过他,自己要出门。日后多听姊姊们的话,念书时需含英咀华。 可是到底是个孩子,没有母亲的陪伴独自歇在陌生的地方,心慌意乱。“我睡不着,想看会儿书。” “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火,现在看书恐怕对眼睛不好吧,她说道:“我给小郎念吧。” “好,有劳阿姊了。”他点点头,额头的碎发轻轻摆动,粉雕玉砌的小儿郎。 一旁的赵媪听着,连忙出去多点了几盏灯在床头的高桌上。 桌上有本翻开的书,想来是之前读了一半,便拿起来借着念:“……又与程昱计,使说范、东阿,卒全叁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还击布濮阳,布东走……二年夏,太祖军乘氏,大饥,人相食。” 额…这是小孩子能看的书吗?谢溶念着念着觉得不对劲,合上书一看,不得了,是《叁国志·魏书》。 “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雨声淅沥,书声琅琅。不消半刻,便看到谢惟呼吸平稳,双眼紧闭。 “有劳溶娘子了。”秦媪一直候在旁边,看她结束后劝道:“娘子来了多时了,回去歇着吧。” 谢溶辞过立马去了谢意处,徐姑姑还在隔一段时间就喂水换帕子。门窗大开,看她撑着伞过来,鞋子和裙摆都湿了,心疼道:“你慢些不打紧。” 谢溶一心担心谢意:“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想是雨太大还未有消息。”徐夫人愁道,孩子太小了,这高热不退可怎么好呢?药材也没有备些紧要的。不过这样一番悉心照料总还是有点好转的:“心跳没有那样急促了。” 记得甘草的父亲甘郎中在这附近的落草涧有一片草药地,往年清明这段时间晚间都在这里守夜。小儿体弱,怕是拖着拖着就成了沉疴痼疾。 “我去寻甘郎中来!”谢溶心一横,转身准备出门。 “使不得,这么大的雨。”听她要夜晚冒雨出门,徐夫人快哭了出来。连忙拉她:“你回来!” “知洗帮我准备出行的靴袜便服。”谢溶朝一旁吩咐道,又安慰徐夫人:“姑姑,我马上回来。我多多带上侍卫,慢慢地走!” 一旁的保母见两人这架势是要出门寻郎中,“砰”地一声跪下了:“溶娘子,好菩萨救救我们意小郎…”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谢启听到小檀说谢溶准备雨夜出门的时候正在扎着飞镖玩。郎君把他和小檀打发来保护谢家女眷,可他能看不出来郎君其实是想让他护着溶娘子? 套好斗笠蓑衣便赶去了马棚牵马。 “溶娘子!溶娘子等等!”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溶刚好点了叁个会骑马的壮汉护卫准备出发。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着,谢启和谢饶不是寸步不离谢令殊的吗?难道是跟着郑夫人来的? 本来想揽过来自己去寻郎中,但是落草涧周边都是长得一样的药田草屋,自己也不认得路。只能求了谢溶一定要他跟随。 想了下其他人都是自己不相熟的护卫,只有谢启自己认识,不管怎样还是让他同行吧。便说道:“你一起去吧,只有我找得到地方。你骑马稳,在前面掌着灯。” 谢启惯来是个骄傲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武艺胸有成竹。也不说什么,直接提灯上马。此时天已暗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加上谢启谢溶一共五人便出发寻甘郎中。 出了丹陵县内就是官道,谢启和另一护卫一人一盏油灯,也勉强能看清路,且马行不快。内心焦急,只盼着最好能寻到人。 雨时大时小,好似听到车辙和马蹄的声音,对面灯火若星渐渐驶近。看样子是有贵人出行,这么大的雨还能有这么亮的烛火。几人决定在路边等一下让他们先过。 引路的大概有约十五人的叁队骑兵仪仗。后面跟了一辆叁马辎车。压后的还有几队骑马的护卫,谢溶看的不大清。这边的五人侍立在路旁,谢溶看谢启仍在马上,怕太过招摇,正要招呼他下来。 坐在车前的一人看路边这几人,有四人骑马立在一边。一人在马上,提着灯。这种天气是谁家还出门?于是便好奇地打量起骑马的人,正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心里一惊。 “抓住他!” 事发突然,前队两人立刻持戟准备把谢启挑下马,谢启本来在路边站的好好的,没来得及反应忽地被刺,马受了惊仰天一啸,他翻腰下马。此时路又滑,好不容易稳住灯却掉到一旁灭了。 谢溶四人站在一边不明所以,对方人多,披甲带戈的还是不要起冲突。正要去拉谢启,那几队人似乎是得了命令一窝蜂涌上来压着几人。叁名壮汉看主人被擒正准备奋力一搏。后面马车上传来一个声音:“带过来。” 谢溶等人被压到车帘外,便面见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谢启。那人披着头发,带着笑意说道:“小谢郎君,久违了。” “汉阳郡王安!”谢启见躲不过,只得低下头行礼。 来人是今上的堂弟汉阳郡王萧法继。当初上奏把谢溶献给侯靖的便是他。当时谢溶虽是庶出女,却是本家贵女。引得世家豪族一片反对,谢峤更是联合王氏上书骂的他狗血淋头。自此请去白鹭洲清修,谢启受了谢令殊的命一路监视他到白鹭洲,扣下自己的美妾华服。他一路郁郁气结,此恨难消啊! 谢启知道这是还记着仇呢,但想到有谢溶在,不敢轻举妄动。怕她暴露身份,先顺着萧法继说:“郡王是要回建康还是青华宫?” 几人见谢启开口了,便不说话,想着既然是认识的,等着问完话能放人。 “呵,多谢谢小郎君上次相送之情,不若与我喝几杯。等你主人来接你?”萧法继没有回答,面皮虽然带着笑,话语却不善。 谢溶看这个场景也知道可能是遇上了政敌。谢启走不了不影响什么,他自有谢令殊。自己却是急着去请郎中。 谢启怕他们伤害谢溶,不敢反抗。正想着该怎么说。后面的人似乎是不知轻重,猛地一推谢溶,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顿时泥水糊了她满头满脸,斗笠掉到不知哪里去了。 “溶娘子!”另外叁人看主人有危机,不管自己也被压制着就要上前去扶。哪知萧法继耳朵毒,夹着雨声也听到了他们在喊谢溶。 完了! 几人心思不一,只有可怜的谢溶被毫不客气地从地上拉了上来。一抬头,脸上的泥水被雨水冲刷了下来。呛地她直咳嗽。 “好玩,把女的带上车。谢启拴在马车后面拉起来,剩下的人丢在林子里。”萧法继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两方又在出了玄妙观的官道上狭路相逢,虽没见过,听名字就知道是曾让自己吃亏过之人,顿时心生一计,把几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 闲话:剧情方面,从现在开始,溶妹要正式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了。慢慢从小雏鸟长成巨鹰(不是)。 哥哥也快要登场了,整个大剧情上两个人分开干的事挺多。但是这都是为了最后的he而成长的必经之路! 看到有许多新朋友、老朋友,欢迎大家来玩!多多互动! 千转梦回怀旧事 车里很大,能容下叁人围坐,谢溶挣扎着不肯进来,推搡间沾了泥水的衣裳弄到萧法继的宽袍上。 本想一巴掌扇过去,但看她脸上也是泥水,嫌弃的紧只能作罢:“打晕吧。”雨幕涟涟,天命各安,你逃得过吗? 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倒下了。 都过去烧完四五根蜡烛了,平日里坐牛车都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近日快马怎么还去了这么久!虽然下雨,但是…徐夫人心中火燎一般的焦急。换帕子的手都在抖,最近流寇众多,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小女冠匆匆进了房里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徐夫人把手里的活交给了一旁的保母,急急出门去了。 叁个护卫被扔到林子里的时候正好碰见官驿的快马来送信,把几人带到通往丹陵县的官道上指了路才走。雨时大时小,叁人的灯也没了,摸黑回到玄妙观外时已近午夜。早有内院的丫鬟在外候着等消息。 徐夫人与杨夫人并坐在中厅,下首坐着郑夫人。叁人齐齐跪下叩头,说明一番情况后杨夫人立刻差了骑术好的护卫连夜送信给谢峤与谢令殊。 “快快!回去给大郎带信,让他即刻去王府要人。”一个贵女被王侯强押了回去实在不像话,这人竟猖狂到无法无天了么? 大嫂杨夫人更为年长,也是建康本地人,知晓些旧事,萧法继此人疯疯癫癫,横行霸道。有次竟然在朝堂之上脱去衣衫披头散发伏地大哭。 只是萧法继不按常理出牌,这边人派出去送信,他那边也派了人蹲在路边。丹陵到乌衣巷只有一条路。午夜策马动静如此之大,捉到了递信人连人带马一起斩杀了。 这个清明焦躁的尚不止这几位。入夜开始建康宫清居殿内时有时无的哭泣声就没停过,从隐忍呜咽到呕哑嘲哳持续了半宿。寝殿内的内监都被赶了出来。齐齐立在门口。 梁帝为了登上宝座,把前萧刚出了五服的亲眷屠戮殆尽。可登基十年后,痴迷神跡,自与后妃分居,迁到清居殿后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常坐不卧,服麻衣,茹素…殿内只有供奉着他御笔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描金画像,一个佛台,一盏香炉,几个素麻蒲团,一张小案几和睡觉的矮榻。 “陛下万安:吾常静思己过,深感罪孽深重。而今与万千将士同进退,为君抚慰民心,不觉苦乐。奴生于微贱,幸君垂怜常伴左右,闻君体抱恙,奴尝寄千里之思于信望陛下安寝幸食。有生之前若得相见,必结草衔环以报!子升叩安。”信写到后面,一手妙笔断断续续,有墨渍晕开的痕迹,想必是笔者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滴到了信笺上。随着信笺一起送来的,还有手抄的小楷《地藏菩萨本愿经》。有好几卷,字体秀丽精妙,甚至无一字错。必然是极其用心的。 谢令殊刚刚卧下,闭眼前把今日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给母亲抄的经卷没有错字,已经烧了。去别院坐了一刻钟,陪着佑真吃饭,胃口尚佳。谢启和小檀都一起去了玄妙观,有什么事能马上给自己带信。四叔母北上安全做足了。钟离郡的情报说朱益深居简出。头疼的毛病好多了,药不能停,陆宾然已经把梯子递来了哪天有空去下个台阶。这两天还开始重新习拳术和剑术,和谢饶应招也没那么累了,或许是那小子让着自己的? 实在没有什么遗漏的了,盍眼睡去吧… “郎君,郎君!”哒哒的叩门声想起,谢令殊心中一跳,披衣坐起:“何事?” “建康宫的内监来消息,陛下召您去清居殿!”外间通报的人看已深夜,不敢高声通报。 谢令殊一下起身,揽过挂在衣桁上的衣衫和外袍穿起来。匆匆整妆后开了门,朝左右吩咐了几句,便走了出去。刚到大门口时,谢饶牵了马匹过来,来传话的内监领着他们快马疾驰奔向建康宫。空旷的街道上,马踏水洼,车过横桥的声音夹杂着雨显得异常萧索。 下了马车一路疾走进入清居殿,雨还在继续下着。怕手里拿的经卷遭淋湿,谢令殊脱下外衫卷起抱着。谢饶给他打着伞,趁着换手的时候,把头发松了,衣带也扯乱了不少。 到达清居殿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梁帝哑着嗓子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低低哧笑了一声“虚伪”,谢令殊扣了门。 睡不着,不能睡。一闭眼就是高祖萧振赤红着双眼怒责他同室操戈,画像留下了血泪。先昭诚女君胸腹淌血,挣扎着问他为何让自己与腹中胎儿做人质?为何不救自己!一眨眼还是那张面貌,只是更加稚嫩,衣衫也是近年时兴的样子:阿叔,救救我儿!救救我儿!一卷《地藏经》越念越乱! 谢令殊!是谢令殊!怎么还没来?!正欲发怒,叩门声想起来了,清冷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 殿门被他推开了,门口的青年怀里抱着衣衫,头发只系了发带,中衣下摆尽数润湿,鞋子也湿了。借着烛光看他,眉目疏朗,脸颊好似又消瘦苍白了些。 “阿祖?”这下他没有叫自己陛下,心里的不安落了下来。连忙放下经卷招呼他进来,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刚睡下又被叫起来了。 眼前人看他招呼自己,犹豫了一下。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光脚走进了殿里。脚步先踏出去,留下两只湿印,刚踩下第二行,衣摆的湿痕又把它拖掉了。 他风华正茂,就算在病中也如圭如璧,如琢如磨。早几年,他们都说他像年轻时候的自己,龙章凤姿,杀伐果断。他是构不成威胁的,他姓谢,他淌着萧家鲜血的野心,只能随着他那庸碌的父亲扬汤止沸。 他也被驯服的很好,做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他的政绩考核永远名列前茅,而今他是他的侍中,将在禁宫中值夜,又能时时见他了,他会去做他吩咐的任何事,是他的第二双手。 可惜啊,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孙子竟没有一个能够像他一样璀璨?等待自己百年之后,谁还能约束他?让他死心塌地地服务他从他舅舅那里抢来的王朝? “思行,思行…”梁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凹陷地眼眶里流了出来。 谢令殊看梁帝的表情一时痴妄,一时清明。心中不由地感慨,岁月真不饶人。自己从小出入禁庭,与他的儿孙、子侄们一起长大。记忆中的他还是华茂春松的帝王,现在垂垂老矣。 “阿祖,可是不好睡了?”他缓下声音,用着十二分的柔软语调哄着他:“思行为您守夜。”说罢,把衣服放在地下,着手去收拾散落的经卷信件。 梁帝没有阻止他,好,很好。若是世家都能像他一样,那就更好了。寒门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牵制世家的,可为什么他们不能好好相处,一同为自己守护这千秋基业呢?看着他的背影,慈爱中透着不甘心。 谢令殊看见打开的经卷时就知道朱益那厮又来信了,果不其然。虽匆匆一瞥,但还是能看到他写了什么。如此难耐了吗?一天也等不得?好在自己在钟离郡和仁州那边的消息都比较灵通。他们并无越界之举。 叁两下把经卷卷好放在佛台上,他又去换了一味安神清心的香。然后坐到自己的身边,打开抱着的衣服,里面是一卷药师经。展开念给自己听,声如击玉。 “…奉请药上菩萨奉请弥勒菩萨,南无药师会上佛菩萨,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刻意压低了声音,如仙乐琅琅,容易入眠。 看梁帝已然睡去,谢令殊招呼外面值夜的大内监王禧进来服侍。 “谢侍中可要告辞?”王禧叫了两个徒弟伺候主人上榻盖被,自己去和谢令殊见礼。 “今日我来守夜吧,劳烦王内监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衫和鞋袜,再给我备一些茶水吧。” 第二日梁帝起来时,谢令殊正在拂尘进香。透过明黄的罗帐,他看到一个身长如玉的背影。“为何他不是我的孙儿?”心中又是无边的遗憾。 有人舒适有人愁,谢溶醒来的时候正睡在一张香软的榻上。她的头颈肩好似错位了一般痛,闭着眼睛甩甩头,身下触感不对,香料太过浓郁!不是松霖院也不是玄妙观,这是哪? 她睁眼,坐起身来。看到四周香帐华床。这?这过了多久?谢启呢?谢意怎么样了?有没有郎中? 外面的人看她转醒,叁五个地拥上来,有的捧着衣服首饰,有的捧着金盆玉盏,还有的捧着…… “你们是谁?”谢溶看那些侍女马上就要上手来拖她下床,也不顾着问其他的,厉声道:“别碰我!都远一些!”只可惜昨夜淋了雨,嗓子有些哑了,这话听起来未免弱气了些。 那些侍女似乎很是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一个身量较高的女侍按住她的肩,另一人拿着玉盏给她喂水,谢溶抿着唇,舌尖抵住牙齿不喝,她便用虎口撑着谢溶下巴,拇指和食指在下颚骨上用力一捏,下半张脸一下子脱力,水汩汩地灌了进去。 外间走来一个服饰不同这些人的女侍,行了个作揖礼,开口道:“谢家娘子,汉阳王见尔等风雨夜奔十分辛苦,请您先来府上做客,等家人来接您。” 回想起昨夜与谢启几人受到的暴力对待,很可能自己是被当作人质了。她们现在对自己以礼相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谢家的女儿,目前没有性命忧患。迅速分析了一下她问了一下对方能回答的问题:“与我一起的郎君呢?” “那是男宾的事情,具体我等不知。娘子若有问题,不如整妆见过我家大王再议?”虽是商量的口气,但也并不客气。不过谢溶大概能确定谢启还是安全的。 在这里睡觉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倒要看看这个汉阳王有何贵干。拨开围着的女侍,她走下床塌,更衣的女侍先拥上来,迅速脱去她的寝衣…… 几分立场多变幻 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𝓂 穿到第叁重纱罗上衣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妥,裲裆也不给自己穿,轻纱却一层层地套,低下头就能看见白花花一片,这些衣服太轻浮了!并不是自己一般穿着的常服,甚至比绘春楼的女郎娘子们的衣着更加轻佻。 “我不穿,要么把我原来的衣服给我,要么换成你身上这种!”几个女侍看着她厉声拒绝,抵死不从。面面相觑,不敢强迫,只得求救一般看着刚才说话,品阶更高的那个女侍。 “娘子还是客随主便的好。”女侍说话依旧例行公事般的冷冰冰。 “我只是要换一件衣服,并不为难你们吧?”谢溶气愤难当,王侯掳掠贵女。现在难道是个高位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她压下心火:“你们绑了我来不就是想让逼迫我家里人出面?我须尾俱全气色尚好地当筹码不是更好谈事情么?”看書綪椡首發網詀: ro𝓊sh𝓊𝔴𝓊❷.𝖈ôⓜ 那女侍来的时候主人交代了不要太过为难她,杀一杀傲气变好。想一这早已经被折磨得差不多了,便遣人新拿了一套与自己差不多的衣衫。虽是女侍装扮,但上身是浅鹅黄薄纱内衫外罩穹灰素纱广袖斜襟上衫,下裙霜白间铜绿轻罗破裙,裙头用了繁复的加宽金丝织锦。纤腰广袖衬的她似一支绿玉竹。 穿好衣衫,又鱼贯而入一些捧着妆匣首饰的女侍,经过刚才一折腾,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和她们反抗了。木然地任着她们梳发上妆。 “倒是比昨日那个乞儿模样顺眼。”萧法继看着谢溶跟着女侍袅袅婷婷地走进门来,心里想着。 其实当初要把谢溶献给侯靖的法子也不是他想的,但是他也确实是想找一找谢家的麻烦。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是什么,谢家和朱党都会有一方不愉。想想他就觉得畅快。 “拜见郡王。”谢溶跪下行了个顿首礼坐在了他对面。来的时候余光打量了下四周的陈设,这里好像是一间宴客厅,萧法继真真是个怪人。如今南北通商繁茂,多数异族的家具织物都在南朝流行起来。即便是自己家也是有许多的,只是他这里帷幔垂帐皆是极传统的,桌椅榻几也都是传统的矮式样。甚至衣衫首饰,都是极其传统的南朝特色。 他本人更是疑似前人,着了对襟广袖浅色袍,没有穿鞋袜,屐着木屐。虽然面白如冷月,姿容华贵,但是一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只是昨夜里天黑下雨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就被打昏了,今日看得清楚,恐怕年纪是要比自己大不少。头发也是散着的,怎么看都是一副晨起未梳妆的懒散模样。?“纨绔子弟。”她心说。 “谢溶,你是谢崇的大女儿?”他懒懒地开口。 “是。”不清楚他想干什么,还是静观其变吧。谢溶依旧把头低着。 萧法继看她一脸缩头乌龟的样子觉得好笑,雨夜骑马出门,胆子能小到哪里去?更何况和谢令殊混在一起的,可曾有等闲之辈?“行了,你去看看谢启吧,已经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了。” 谢溶一头雾水,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平白扣押了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是什么意思? 跟着随从走到一处背阴的砖房,最近下雨,房子里外都是湿漉漉的潮气。她没去过牢房,不知道那地方是什么样的,但是这里却是私人炼狱一般,靠墙放着鞭子棍子等一些刑具,一张老漆旧木桌放在中间,旁边有个生好的炉子。右侧是一堆干草垛子地上零碎着铺着些稻草。 可当她看到谢启的时候,整个人的血液都凝固了。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气。 “谢启!谢启!”她跑过去跪在谢启的身边。他没穿上衣,只有褴褛破烂的裤子,健壮的身体上全是沾着血渍鞭痕和棒痕的淤青,只一个夜晚,头发都打结在一起了,发出一股血液干涸的腥味。脸上也是青青紫紫,嘴唇干裂。谢溶不敢上手去触碰,一直在发抖。 “你们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虐打他?!”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心里只有害怕。恨恨地转头盯着一旁的守卫:“混蛋!他是我谢家的人,是有官职在身的从事,他若死了,你们,你们,你们如何交代!”说着话的时候,拳头撺紧,死死咬住牙,不露半点怯。 那两个守卫也不被骇到,用喝酒的海碗盛了冷酒直接泼在谢启脸上。 “额 ……”谢启受了冷,眼睛努力睁开。这一整晚都是如此,之前已泼过一回了,实在晕的厉害,让他在这里蜷着。 这些恶贼,自己要是有命从这里出去,定叫他们生不如死!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得到微微亮光,耳朵嗡嗡作响。恐怕是昨天他们下手太重一下没有恢复。 溶娘子,郎君叫他护好溶娘子,不知道现在溶娘子在哪里? “娘子看过了他,人是无恙的,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身后的女侍看她坐在地上涕泪满面,冷冷说道。 “无恙?都被你们动用私刑了还叫无恙?”不能让谢启一个人在这里,她努力镇定着情绪:“让我带他出去。”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郡王只说了好好招待您。”女侍例行公事一般机械地回答。 “娘子,他伤筋动骨的,移动一下可是锥心之痛。您家里人来了自然会妥善接回,这里不是您该长留的地方。”泼酒的守卫也在劝她。 “他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们下手的!”谢溶很想大骂,但是怕自己激动起来误伤了谢启:“你们不是说我家人会来吗?,行,我就在这里等。”说罢,用宽袖遮起谢启的脸,让他免受阳光直射。 谢大郎收了汉阳郡王送来的信,正准备出门接人,在前堂碰见回家的谢令殊。他一脸倦容,昨夜只趴在案上歇了两个时辰,梁帝醒来后看他还在鞍前马后地忙着,动了恻隐之心放他回来歇息。 “我与兄长一块儿去,先等我收拾片刻。”听谢峤说谢溶与谢启都在汉阳王府,便坚持要一同去。 谢峤也觉得他一起去为好,近日母亲回来问他有没有去过汉阳王府,刚好那边就差人来送信。这才知道昨夜的信使没有回来。又匆忙吩咐人下去找,谢峤也传了昨夜同去的叁人问话,听完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说这位主子是个搅屎棍也不为过了,只是谢大郎是斯文博学之人,也形容不出如此粗陋的词来。不过讲到了都是频频摇头,若是假公济私还好,但他平生最好做损人不利己之事。行事全无忌讳。 在萧法继的大力推举下,许了厚利遣侯靖前往东南剿水匪。这个计策反侯党也不得不服,东南多迷障毒虫。虽然他长了个心眼在仁州留守了一些将士,但侯军都是北方来的,对水土不服的他们还是不简单的。把他们打发过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建康的。够拖住他们一阵子了,也难怪朱益在钟离郡不出门,蛇鼠一窝,如今蛇却不在老巢。 屋内的错金山纹熏香炉烧夜昙花与沉香调制的新香,萧法继躺在睡榻上,身后的侍女用羽毛扇轻扇着,下首还跪着一个捶腿的女侍。谢令殊进来的时候就皱着眉头,自从绘春楼之后,他就讨厌起了这种浓郁的熏香。 此刻萧法继已经整好仪态端坐在案前等待他俩。 “两位贤侄坐近一些。”他笑着说道,只是笑的几分真假确实看不清的。 谢大郎和谢叁郎相视了一下看只好在他对面撩袍坐了下来。案上摆了一只晶莹的白玉阴刻锦鲤戏莲茶壶和几只小巧的白玉茶盏。 “叁郎,我们好久未见啊。”不等对方开口,萧法继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当真是容仪非凡,建武将军曾言谢家儿郎譬如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如此说来,这一百多年过去了,还一如瑶林琼木一般啊。”边说着,边给他俩倒了满杯。 熏香太盛,掩盖了酒气,两人拿起杯子才觉得不对。谢峤眉头也不皱,浅呷了一口正欲开口,谢令殊却一股子烦闷劲上来,反手一泼,把酒泼在地上,盯着他道:“少废话,我的人在哪里?” “哎呀呀,不要上火。”萧法继看他眼神不善,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暴躁在,想他不是在梁帝处吃了瘪,就是朱益留下的棋子挡了他的路,招手叫女侍上了一杯清茶:“叁郎消气,你家小谢从事与你妹妹不知何故深夜赶路,这雨天路滑的,灯也灭了,马也惊了,我好意把他们捎带进城,可实在太晚了,便叫他们在我这里歇了呢。” 谢峤肯定不相信他的鬼话,看似软绵绵却带着威胁道:“郡王从白鹭洲回来必然也是要谒见官家的,我家里人在您这里打扰恐多有不便,一个女娘,难免被人诟话。今日接不回人,我家人都堵在府外,恐怕闹得难看。” 萧法继看谢峤说得坚决,开始打量起他来。他是谢家最大的一位,将来也会承接他阿祖的郎主之位,领着谢家走过下一段岁月。好像有二十九还是叁十一了,比自己小个六七岁。持重端方,倒是肖似他早死的阿父。 “呵呵,我是诚心收留谢家娘子与小谢从事。”萧法继一张巧嘴翻出了花:“两位小后生莫要心急,我在白鹭洲止语修行可颇有收获,正想与两位把酒对谈。” 谢令殊的袖子被谢峤紧紧拉住,这个弟弟今日怎么如此冲动? “郡王请讲。”抱着看他要玩什么花样的心态,谢峤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桌上。 “娘子吃不吃与我都无甚关系,可是坏的是你自己的身体。晨间郡王就递了消息给您家里人,若是娘子自己不吃不喝,见了家里人可不要说郡王怠慢您?”那女侍以为谢溶就是个弱质的娇娇女郎,只是嘴硬,一会儿撑不住了便会回去,没想到她硬生生地在地上坐了一两个时辰,担忧她晨起不吃不喝又损身体,到时候不好给主子交差,拿了水和糕点给她。 “我不要你们假好心。”一句话才说了个我字,她就感觉喉咙发痒,头也有些晕眩。不行,一定要撑到谢令殊来! 恨恨地咬下一口点心,含着水一起送进空腹中,才觉得稍有缓解。能量慢慢进入体内,她能开口了:“再拿一杯水来!” 女侍见她一盘点心吃了大半,水也喝了叁五杯,有力气开始命令了,放下心来。又新倒了水给她。谢溶撕下裙摆,沾了水滴在谢启唇边。 “两位小郎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萧法继与他们谈了良久,这下谢峤才发觉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平素里装疯卖傻的汉阳郡王。 “你家郎主与你叁叔母的动向我也都知道的。”萧法继继续说了一个惊天消息:“我也不妨告诉你,去大魏的使官,朱益的人有五个,我杀了叁个。”他漫不经心又补一句:“去的路上杀的,这也算是我的诚心之一。” 生杀儿子竟然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平静讲出,挥手之间就是一条性命。 “你们去接一下小谢从事与你妹妹吧。”他是要送客了,一会儿还要去建康宫:“哦,对了。转告小谢从事,以后晚间出门注意一点好了,不要遇见什么流寇匪人,又被打一顿。哈哈哈哈!”说罢起身唤了人过来送客。 两人走后,层层帷幔遮着的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婀娜身影:“他们什么意思?”刚才叁人离得较远,谈话声只听了个叁叁两两。 萧法继见她出来,用自己的杯子也给她倒了一杯酒:“你且等等吧。” “哼,我能等,我阿母却是要死了!”她仰头喝下后转身便要出去。腰肢却被萧法继掐住,半搂半抱地朝着卧榻走去…… 一时间室内春色绮丽,喘息难消…… 人心叵测惊遇险 二人及亲随被人带到门口,谢峤让身后人跟着进去接人。此时谢溶还坐在地上守着谢启,脚也麻了,轻轻动一下好似有虫蚁在密密啃咬。怕一旁的谢启失温,只能一直用手探着他的身体。 随侍是一个叫谢召的青年男人,生的虽不算出众,面貌严肃。进去就看到地上的谢溶,女郎面皮泛红。宽大的衣袍都脏污了,盖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溶娘子,溶娘子。大郎君命属下来接你们!”谢召蹲下正要去扶她。谢溶像炸了毛的兽一般红着眼睛厉声道:“别碰我!滚开!”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谢召被吓了一跳,以为她遭人欺侮,可看她衣衫头发还算整洁,身上也并无伤痕,只是精神紧绷,警惕小心,可能是受了大刺激。不敢再向前,转头呵斥看守与一起的女侍:“我家娘子竟遭你们如此相待!”说罢拳头也紧了。 那女侍竟也不畏惧:“我们自然是对谢娘子以礼相待,但娘子有情有义,不肯舍弃重伤的仆从我等也是尊重娘子的意思。” “你…!”没想到汉阳郡王的一个女侍竟都如此牙尖嘴利,谢召也不能真的上手打人。听他说还有仆从,才看到谢溶挡着的地方趴了个人。那人毫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谢溶不认得谢召,以为他们又要打发自己走好继续虐待谢启,恶声道:“哼!假惺惺地演什么戏?” 谢召看她的样子今天知道只有自己是一定接不回去的,出去禀报了谢峤与谢令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听了个大概,谢令殊咬牙切齿的蹦出几个词。 “叁郎,等下不要冲动!”得知谢溶无事谢峤暂时放下一颗心。 坐得太久了,谢溶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神思恍然的时候,两个颀长的身影好似从天而降,她看见自己熟悉的一张脸,他嘴里在说什么呢?怎么听也听不见啊,从他明镜一般的眼睛里,她看见自己那张惶恐的脸。 “呜呜呜!你们来了!他们要打死谢启!”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所有的委屈和恐慌在这一刻被击溃。谢溶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谢令殊胸前:“救救他!” 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的起伏露出下面趴着的血人。旁边的谢家侍从看得都倒吸一口冷气。谢令殊一开始正好奇怎么只有她一个在这里,现在眼睛都怒红了,恨恨道:“如恶狗一般!”手也开始颤抖。 谢峤不知道萧法继和谢令殊有这些过节,心里想是:这萧氏如今都欺侮到了世家头上了,长此以往,日后若是制衡不住,家族的百年基业恐白白为人作嫁。 连忙吩咐谢召去查看一番,好在只是面上难看,皮肉筋骨损伤的厉害。翻开眼白看眼睛也未浑浊,只是不曾吃喝,又被打了脱力晕厥。 谢令殊横抱谢溶,本来带了两辆车来接人。谢溶受了惊,只认谢令殊,就让他俩同车。自己正好也处理一下刚拿到的信函公文。 萧法继听下人来报说谢家车马已经走远了的时候刚好结束了一场情事。“知道了,下去吧。”他看着怀里的瘫软的人,玉颈香腮都泛着潮红。 “你去谒见那个老秃吧,晚点他知道你回来都不进宫又要疑神疑鬼了。”她喘息地厉害,只想把身上的黏腻洗干净。“急什么!”萧法继握起她的裸足抵在胸前,把脚趾含在嘴里,一路朝小腿吻下去。 泛红的穴儿还在向外吞吐着精水,他一口咬在大腿内侧最柔嫩的地方,身下的人吃痛,赌气一般也不愿叫出声。萧法继又咬又吸啃的她雪白的肌肤红紫一片才抬头:“你豢养私兵的事情给我藏好了,出了漏子,我可不会保着你!” “哼,那你最好有点本事把谢家笼过来。”女子受痒,知晓他还未餍足,抚上他的脸。萧法继看她眼神不甚迷离,但嘴里还喋喋不休,掰过她的肩让她趴伏在榻上。 女子会意,把细软的腰肢下压,翘起臀部迎着他。萧法继刚射过一回的阳物复挺起,在她臀瓣间来回蹭。等她穴痒难耐的时候再一句贯穿。 “啊~”女子檀口微张,发出搔人的媚叫。 “好阿娐,叫的再淫一些。”萧法继含住她的的耳垂,更加用力挺进。 又是满室的春色无边。 车马在乌衣巷谢府门口停了下来,谢溶一路痴痴呆呆,谢令殊只好默默给她擦泪,也不敢说话。要下车了,她握住谢令殊的手问道:“谢启不会死的,对不对。” “你放心好了,他心里有数,在白鹭洲被关久了,只是想找人出一口气,不会真的虐杀谢家人。” “那我弟弟妹妹呢?回来了吗?阿意请到郎中没有?”是了,她出门就是为了去请郎中的,谢令殊抱着她,感觉到她还在微颤,自己明明都怕得要命,还在想着别人,他虽不知那些事情,却还在安慰她:“有人去照顾他们的!你还好吗?阿溶?” 谢溶摇摇头,有泯悲寺在前,这次真的不惊险,只是他们怎么会如此,说杖杀就杖杀了。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人,过了一晚上就折磨的如同死狗一般。难不成在路上碰见看的不顺眼的,都要拖去折磨一番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摇摇头,现在还是懵的。那些血痕还在眼前晃动,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谢令殊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作痛,又把那家姓萧的恨上了几回。 “叁郎,阿溶下得来吗?”车停了半天人也动静,谢峤在车外催了一句。 “兄长先行吧。”谢令殊本想抱着谢溶下车,但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叫谢饶来接一下谢启。”然后两人各有心思地坐在车内。 过了一会儿,谢令殊觉得体力不大够用时,车外有个女声喊着:“溶娘子!溶娘子!”是砚心的声音。 谢溶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才有了落定。也不管谢令殊还在,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车:“砚心!砚心你们回来了?” 砚心看她衣衫不整,泪流多了眼白眼眶都发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心里吓坏了。谢大郎与从玄妙寺归家的一行人在花园碰上了了,便通知她的去门外接人,说的是娘子雨夜赶路不慎摔伤了。 杨夫人差的信使路上就被萧法继砍杀了,是以不知道他们午后才接到了人。和儿子一对时间,才知道信使已经失踪无信了,是汉阳王府来人送的信。 “太猖狂了!简直太猖狂了!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来朝见前废帝,明明是个山野混小子,却连大官令的家的小郎都敢打!竟还辱骂人家阿父是个伙夫。”杨夫人听着儿子说的这些也是气坏了,这家人明明是前萧的族叔,一朝龙在天抢了人家的天下,杀了人家的亲眷。前废帝暴虐无道,耽于奢靡换个皇帝也不是不行,但这梁国,堪堪建国二十载,又隐隐有重蹈覆辙之象。 “阿溶吓坏了吧,真是无妄之灾!这样好的女郎,本是为了照顾幼弟...哎…”卫夫人也心疼谢溶,好好的女郎才回府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因为这些朝堂之事卷入纷争:“我一会儿去看看,你也与你夫人多团聚一下!不要整天忙于公事!” “溶娘子,秦媪让车架送周姨娘去玄妙观了陪着意小郎了,带了两个郎中去。渔娘子和惟小郎都回来了,在自家院子里。知洗姐姐与意小郎君在玄妙观的。”砚心和丫鬟扶着她回松霖院,先挑了要紧的事情给她一说。 谢溶也满意她俩说话做事周到有分寸。不假他想,只盼着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官家万安!”萧法继头下垂,深深地行了个吉拜礼。 “阿继,你回来了!”梁帝看着自己这从弟心中温暖异常。好的!他总是好的! 大抵是自己抢了别人的位置,总也怕别人把他抢走。几个嫡亲的兄弟都被迁居到了西南,东南边境。元后去世了没有再立皇后,早前几位贵妃贵嫔还在争,现在也偃旗息鼓了。本是顺理成章的培养太子。可前几年时疫,太子殁了。剩下的孩子各有心思,他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也许是害怕因果轮回吧,便把他们也打发的远远的。然后筹建寺庙,做苦行僧。 “阿兄!久不见阿兄了。”萧法继的眼泪说来就来,梁帝从书案后走来虚扶了他一下,他一抬头眼里便蓄满了泪,哽咽道:“我深知自己愚笨,根本不该搞出掺合朝堂之事,到处都是罪人,让阿兄不好做。” 梁帝看着他如此懂事,只心疼他被关在白鹭洲眠霜卧雪。当即拉了他一同坐下,哭诉朱益被人蒙骗,被世家揪着不放。 萧法继对这事是有耳闻的,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眼子都快偏到南海去了。但面上还是惋惜道:“子升与思行都是孩子,是阿兄的左膀右臂,唇齿尚且磕绊,年轻人意见相左也是常事。” “你总是最会安慰人的。”梁帝最喜他这一点,如何不好,如何天大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好像理所当然一般,总有柳暗花明的结果。 不过萧法继可不是专门来找他闲话家常的。 “阿兄,昨日回来我碰见谢家的孩子,便载了他们一程,相谈间知晓谢踞去了会稽。”他试探地问道。 “去就去吧,他们几家不是最喜那个地方么?左右做官也糊涂,不如早还家。”梁帝不屑道:“吾还给了他大司马做,还涨了薪俸。怎么样?” “官家仁德!”萧法继不由地佩服,大司马这种狗都嫌的赠官,也就年节时候宫宴上个桌,用来安排一下这些老不死的。只不过他一退居,前朝谢姓只有谢峤年纪最大了。这笔买卖能划算? 两人又絮叨了一些家常琐事。萧法继怀抱着一卷描金的除盖障菩萨画像口呼感恩地走出了门。他看梁帝脑子和行事时而糊涂时而狠绝,明明自己心有打算,可每每对自己说出来就是别有一番可怜与凄凄,摸不准这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先按兵不动。 谢家女眷孩童都回了家,到家后天气反而渐好,知道谢溶出门遇了灾,都提着谢补药,膳食来看她。一时间松霖院又热闹起来。谢溶那日坐的太久,腿脚酥麻,砚心以为她摔伤,还叫了会正骨的医师娘子过来。 她行走不方便,倒让谢渔成了这里的主人,有模有样地招待各位伯母姐妹。 “咚咚!咚咚!”谢溶正要歇下,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她以为是砚心又进来送东西,便让她自己进来。 “吱呀~”门复又关上了,“砚心?”没人回答,她正要下床去看。谢令殊撩开放下的纱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