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之影》
第1章 亚瑟黑斯廷斯
第1章 亚瑟·黑斯廷斯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顺着百叶窗照入卧室,铺着白床单的床上早已空无一人,卧室的主人早已洗漱干净,此时的他已经穿上自己的行头,来到镜子前整理仪容。
在等身高的落地镜前,亚瑟·黑斯廷斯正不紧不慢、一丝不苟的系上燕尾服的每一个纽扣。
漆黑的圆顶高帽,深蓝高领燕尾服,脚蹬深灰马靴,修身的洁白长裤配上闪亮亮的银扣子和牛皮带,腰带的右边别着一根粗大修长的木质警棍,悬挂于左的剑鞘中则插着一柄带有显著维多利亚风格的警官刀。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挥手掸去左臂蓝白袖章上的灰尘,这才微微点头。
“穿上这身制服,你看起来还真是像模像样。啧啧啧,谁会想到这样一位高贵、出众的年轻人,居然会是个与魔鬼签订了契约的恶棍呢?”
亚瑟的耳边响起了邪恶阴冷的问候声。
奇怪的是,镜子里除了亚瑟以外别无他人。
但在亚瑟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他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淡红色的微光。
“倘若不是拜你所赐,我此时应该正坐在伦敦的证券交易所或银行里,一边欣赏泰晤士河两岸的美景,一边享受美食与咖啡,过手着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磅的股票生意,随便放出两句话就能让那些掉进钱眼里的人们发癫发狂。而不是拿着每周十二先令的补贴,成天来往于最肮脏混乱的伦敦东区,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小偷与杀人犯打交道。”
一个虚幻的身影在亚瑟面前渐渐凝实。
那是个穿着彩色杂技服、带着小丑帽、缀着小丑鼻,画着夸张红白妆容,双目激凸、头长犄角的年轻人。
他横躺在落地镜的框架上,正用那双布满了赤红血丝的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亚瑟。
亚瑟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微微皱起眉头:“阿加雷斯,你今天这是什么打扮?”
话音刚落,癫狂的大笑便响彻亚瑟的耳边,刺耳的笑声仿佛要贯穿他的耳膜,顺带把他的天灵盖和房顶一同掀开。
“愚人节快乐!亚瑟!”
阿加雷斯笑的前仰后合,他正为方才亚瑟困惑迷茫的神情得意不已。
亚瑟冷漠的望着这位脾气古怪的魔鬼,随后淡定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红头鼻子。
“给,你的鼻子掉了。”
阿加雷斯一边抬起三根手指轻轻捻起红头鼻子,一边眉飞色舞的纠正道。
“哦,我亲爱的亚瑟。这可不是我的鼻子,而是我今天的早餐啊!”
“你的早餐?”
亚瑟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颗红头鼻子上居然长着张痛苦的人脸,而且这张脸他还有些眼熟。
“喔?这不是邓普斯教授吗?自从我毕业已经过去半年多的时间了,这段日子您过得还好吗?”
红鼻子上的人脸发出一阵哀嚎:“亚瑟,求求你不要再让这个恶魔折磨我了!我承认在学业上故意刁难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后来不是已经安排你顺利毕业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对我?”
亚瑟对于邓普斯教授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他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指。
“邓普斯先生,您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了,还是让我来为您还原一下事实吧。
您之所以让我顺利毕业,不是因为您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在您准备强迫艾丽莎的时候撞破了您的好事。而我之所以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安排好的。
当时您可是答应我,只要我不把这件事抖出去,您什么都愿意做。既然如此,献出灵魂也是理所当然吧?”
“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邓普斯的话还没说完,阿加雷斯便将他丢进了嘴里。
随着一阵剧烈的咀嚼,猩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角一丝丝的滴落。
只见阿加雷斯的五官紧紧揪成一团,随着喉头一阵耸动,伴随着邓普斯的痛苦哀嚎,魔鬼心满意足的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响亮饱嗝。
“对于早餐来说,这顿餐点实在是太过丰盛了一些。”
亚瑟对于如此血腥的场景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甚至还有闲心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阿加雷斯半米长的舌头就像雨刷器一样刮过嘴角,将最后一点血迹与残渣也卷进了嘴里。
“香香的,就是有点臭。好了,接下来让我看看午餐该吃什么吧?”
阿加雷斯打了个响指,随着火焰在他的指尖跃动,一份裹着牛皮封面的菜谱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随手翻了几页,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其中一页画像冲着亚瑟喊道:“嘿,亚瑟,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亚瑟正整理着鬓角的头发,他抽空瞟了一眼菜单,上面画的是一个留着淡金色长发、撑着蕾丝边白伞的靓丽少女。
他随口问道:“你想吃掉艾丽莎?”
阿加雷斯闭上眼睛幻想着,他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流出了大把口水。
“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吧?恋爱中的少女最容易上当受骗了。
只需稍稍发挥点你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她送进我的嘴里。惨遭恋人背叛而万念俱灰的妙龄少女,想想就知道是人间美味。
嗯……
或许可以再加点调味料。亚瑟,你觉得把她骗到手以后,你再当着她的面劈十几次腿,会不会增添点风味?”
“你就不怕吃起来苦的涩嘴?”
阿加雷斯双手合十满脸堆笑:“哦,我亲爱的亚瑟,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让你劈腿,不是指去和女人劈腿,那也太常规了。你要记住,我可是魔鬼。”
亚瑟闻言也不生气,他只是端起桌前的红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魔鬼都喜欢和男人劈腿吗?”
阿加雷斯的头部猛然涨大,因为愤怒而变形的五官几乎都快要顶到亚瑟的脑袋上了。
“亚瑟!不是魔鬼都喜欢和男人劈腿,我说的是你,是你!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但亚瑟显然不吃这一套,对于阿加雷斯的吓人把戏,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就是只有你喜欢喽?阿加雷斯,你也太不合群了。”
“我是让你去和男人劈腿!”
阿加雷斯咆哮着,他的声浪吹得亚瑟的头发随风飘荡。
亚瑟面不改色的回道:“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负担太大。”
“对艾丽莎吗?”
“对我。”
阿加雷斯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瞬间瘪了下来,只剩下一张皮铺在地毯。
“行吧行吧。不论如何,你先把艾丽莎骗到手,劈腿的事情我们可以再商量。”
“我拒绝。”
“这次又是为什么?”
“这主要是出于两方面考虑。第一,艾丽莎和我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并且她还在邓普斯教授的事情上帮助过我。因为我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所以我并不打算恩将仇报。”
“哦!我听到了什么?良心!亚瑟,想不到你这种穷小子还拥有此等奢侈品!”
阿加雷斯的皮囊瞬间膨胀,他虚幻的身体伸出脑袋插入亚瑟的胸膛,毫无阻碍的四处扭动着脖子。
“这里黑漆漆的,空荡荡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良心?那颗金子般的心在哪里?”
阿加雷斯见亚瑟不回答他,又继续在那里大喊大叫:“亚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说话吗?话吗?吗?”
亚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或许没有良心。但与此同时,我也异常笃定我的心胸没有宽广到可以产生回音。”
话音刚落,亚瑟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阿加雷斯便捂着湿漉漉的脑袋回来了。
他凭空变出一张手帕擦拭着脑袋,不满的开口道:“那你接着说第二点吧。”
“第二,是因为你在我这里毫无信誉可言。你说过会帮我,但你并没有做到。”
“我怎么没有做到?”
阿加雷斯怒发冲冠,烈火在他的头顶燃烧,沸油在他的头发上翻滚。
“你说过想上大学,所以我才费尽心思给你安排了个头脑不清醒的乡绅老头儿做你的便宜叔叔,顺带着利用他的关系把你塞进了刚刚成立的伦敦大学。
作为交换,你将会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灵魂。这可都是咱们约定好的!
现在你已经如愿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我的诺言已经兑现,现在轮到你兑现你的筹码了!”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怒火视若无睹,他冷漠道。
“我很荣幸被你称为一名优秀的大学毕业生,如果那些银行家和政客们也这么认为就好了。”
“哦……”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忍不住咬牙憋着笑,但他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亚瑟,你不要那么悲观嘛。我相信有朝一日伦敦大学肯定可以获得王室和议会颁发的教学特许状的。等到那个时候,你的学历就会受到社会承认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还需要忍耐。”
“一个魔鬼,却和我说要忍耐?”
亚瑟松了松衣领,试图让脖子更舒服一点。
“阿加雷斯,我看你去做加尔文宗崇信的基督算了,魔鬼这个职业并不适合你。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伦敦大学拿不到特许状,所以故意去让我念这所没资格颁发学位的大学,以此来培养我的反社会人格,从而更好的帮你做事?”
阿加雷斯的嘴几乎都要咧到耳垂,他十指交叉温和细语:“亚瑟,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我那点小心思都要被你看穿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亚瑟瞥了他一眼,提起小牛皮包拉开房门:“自然是因为我不是第一次体会。获得了知识却又找不到相应的工作,这种方式肯定会把人变成反抗者的。”
血盆大口猛然浮现在亚瑟的面前,洁白的牙缝间塞满了各类生物的血肉与骨头,硕大的扁桃体悬在半空就好像一座摇晃的摆钟。
“可是你看透了又能怎么样呢?向魔鬼祈求获得幸福,这种事情本身就足够愚蠢了。乖乖替我做事,或许你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亚瑟微微皱起眉头,嫌恶的抬手捂住了鼻子:“阿加雷斯,你应该去看医生。这种程度的口臭,可不是一个小感冒能解释的。”
“我们的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亚瑟·黑斯廷斯,你的灵魂早就归我所有。填不饱我的肚子,就只好用你来佐餐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亚瑟·黑斯廷斯。”阿加雷斯嚣张狂笑道:“你该不会是吓破了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亚瑟一撇嘴,很无奈的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我叫这个名字的?”
“嗯?”
阿加雷斯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妙:“你、你难道不叫这个名字?不可能。”
亚瑟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冲着阿加雷斯比了个中指。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叫杨帆。至于你口中的亚瑟·黑斯廷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如果你能够找到他的灵魂,那么在你吃掉他以前,请务必把他召来让我问问。
另外,如果你没能力让我大富大贵的话,就请立刻从我的身前挪开,你肚子里的小蛔虫要滚去上班了。”
(本章完)
第2章 新的机遇?
第2章 新的机遇?
19世纪的伦敦,仍处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黎明的太阳已经升起,可阳光照射在漆黑的泰晤士河面上却没有带来半点光亮,白蒙蒙的雾气几乎将整条河水吞没,只能依稀看见停泊在各处码头附近小船上散发出的微红灯光。
前方的市区中烟囱林立,虽然时间尚早,但它们却早已迫不及待的喷出带有恶臭气味的浓烟,尽情挥洒着它引以为豪的剧毒空气,遮挡住本就无多的日光,让本就阴沉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两岸的狭窄街道边随处可见宿醉的酒鬼、无家可归的农民以及因为失业而四处闲逛的工人,他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已经被污染毒化的空气,不健康的蜡黄肤色已经说明了他们糟糕的健康状况。
而在街巷的阴影里,眼角闪烁着贼光的扒手们也开始物色起了自己的新目标。
卖唱的妓女们守在自己堆满了垃圾与污水的出租屋前招揽着客人,因为近来的经济不景气,她们也不得不延长自己的营业时间,并希图能借此换到一些面包和。
穿戴整齐的亚瑟与他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而他一路走来所遭到的白眼和唾骂也说明了新成立没多久的大伦敦警察厅在这帮贫民眼中的形象。
在混乱、嘈杂、肮脏的伦敦东区,人们通常喜欢用另一种称呼来代指亚瑟这样的人。
他们叫他‘削皮器’,他们觉得伦敦警察就像是苹果的削皮器一样,一点点的剥去他们本就不算丰厚的‘外皮’,搅和他们的生意,干预他们的生活,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
如果是刚入职的时候,亚瑟或许还会对他们的唾骂有些反应。
但半年多的时间过去,现在的他只是觉得麻木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个衣着破烂的醉鬼扭打成一团。
作为一名熟练的警官,亚瑟对于这种情况的应对早已驾轻就熟。
如果你想和醉鬼们讲道理,最好先给他们一棍子让他们清醒清醒,这个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却是亚瑟和同事们在多次遭到醉鬼袭击后才领悟出的宝贵经验。
亚瑟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文明仗,朝着他们俩的脑袋上一人给了一棒。
亚瑟吼道:“如果你们两个混蛋不想被丢进监狱里,最好马上给我停手!”
两个酒鬼挨了揍顿时勃然大怒,他们撸起袖子正想要给亚瑟一点教训,但还不等他们转过身,亚瑟的警官刀已经顶在了他们的喉咙上。
“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们俩不想惹事的话,最好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警官刀冰凉的触感顿时让醉鬼们醒了酒。
一个醉鬼抬手抹掉鼻子上的血,朝着亚瑟连声道歉:“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我们来自曼彻斯特的索尔福德,我们那儿的人都是这么表示亲切友好的,这犯不着您兴师动众的。”
另一个被打掉了半颗牙的醉鬼也连声附和道:“没、没错,警官先生,我们没打算惹麻烦,我们这就走。”
说完,两个人便赶忙捡起丢在地上的毡帽,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亚瑟刚收拾完这两个醉鬼,又看到街角出现了不少推着炸鱼小车、拎着编织包售卖食物的街头小贩。
他们同样发现了穿着制服的亚瑟,但每个人的选择却并不相同。
他们当中的一小部分选择识趣的离开这片区域,而绝大部分却宁死也不愿放弃这处人流量颇大的街道。
眼下正是太阳初升售卖早餐的最佳时刻,如果现在离开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一天中一半以上的收入,这是他们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哪怕面对装备齐全且刚刚才大发神威的亚瑟警官,他们也不打算退让半步。
阿加雷斯虚幻的身影盘旋在亚瑟的左右,放肆的恶毒大笑道:“亚瑟,瞧瞧他们的眼神,凶狠、歹毒,简直恨不能把你溺死在冰凉恶臭的泰晤士河里。在他们的眼里,或许你比我更像是一个魔鬼。”
“是啊!或许过去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活的比你更像是一个魔鬼。街头的小贩觉得我是当局的走狗,当局怀疑我可能有雅各宾派倾向,雅各宾派的支持者觉得我是被派来监视他们的,而真正监视他们的军警却觉得我会给他们通风报信,治安法官觉得我和罪犯沆瀣一气,罪犯却认为我想把他们统统送上绞刑架。这个世界,真是荒诞。”
亚瑟摘下圆顶高帽,望着上面的大伦敦警察厅帽徽,喃喃低语道:“阿加雷斯,我一直在想,也许是时候换个活法了。”
阿加雷斯闻言两眼放光,甚至拿出了很少使用的肉麻声线宽慰着:“喔!我亲爱的亚瑟,你终于想通了。你早点和我合作,也许这会儿都已经当上首相了。谁和你作对,你就弄死谁,把他们统统送进我的肚子里,就像你对邓普斯教授做的那样。来,咱们开始计划下一个目标吧。不如就从那个处处刁难你的警长上司入手如何?”
“我由衷感谢你的热心帮助。”亚瑟道:“不过我说的换个活法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阿加雷斯愕然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亚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挥舞着手中的帽子,高声冲着前方一个正在与小贩讨价还价的风衣男子喊道:“埃尔德,这边!”
埃尔德听到亚瑟的呼喊,只得骂骂咧咧的和小贩抱怨了两句,随后便快步小跑来到了亚瑟身边。
“哟,亚瑟。今天的天气不好,我的心情也是一团糟,不过见到你让我感觉好多了。”
亚瑟询问道:“你刚刚和小贩吵什么呢?”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爆出了粗口:“亚瑟,你是不知道那个操蛋东西有多无礼!他卖给我的四只牡蛎里有三只都已经臭了,却要收我四枚便士,这简直就是抢劫!要不是你喊我,我少不了要和他干上一架!”
亚瑟淡定道:“埃尔德,你要是真和他打起来会让我很难做的。我才刚刚教训过两个打架的醉鬼。”
“管他呢,大不了我打架的时候你适当回避一下就是了。”
埃尔德从兜里掏出烟斗叼在嘴上,又从胸前掏出装烟丝的铁盒将其填满,最后用火柴点燃。
他猛嘬一口吐出烟圈,这才感觉舒坦些。
埃尔德问道:“不说这个了。前几天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与其留在这个屎盆子里,不如跟我上船算了。我们正缺一个你这样博学多才的博物学家,来跟我周游世界,日子轻松又愉快,薪水也能翻倍,说不准还能邂逅几个异国淑女,何乐而不为呢?”
他从兜里又抽出个烟斗,填满烟丝后也不问亚瑟愿不愿意,便塞进了对方嘴里,还自顾自的给他打着了火。
埃尔德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他不住的劝说道。
“亚瑟,你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在大伦敦警察厅继续干下去没什么前途,我听说你们那里招的警察大多数都是些失业的纺织工人又或者是从东北来的农民,甚至连爱尔兰人都能混进去。
咱们这些从伦敦大学毕业的学生虽然不受承认,不过那都是因为牛津和剑桥的坏种们伙同各教区大主教在背后搞的鬼。如果论起学识,咱们比他们要优秀的多。
然而像咱们这样出色的人,却仅仅因为学校容许非国教信仰者入学而无法获颁学位证书。世上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亚瑟嘬了一口烟斗,开口道:“当然是有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认识一位家境优渥、家世显赫的家伙。他自己信仰着国教,并且还有一位高居皇家海军少将之职的叔叔,但却非要跑来念伦敦大学。他嘴上说着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结果最后还是得靠叔叔的关系去船上讨生活。”
埃尔德闻言哈哈大笑,他冲着亚瑟的肩膀来了一拳:“亚瑟,你这话说的可太刻薄了!我从前那是没想通,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大家都是在屎盆子里游泳,如果你觉得自己看不见屎,那不是因为环境好了,而是因为你已经潜进去了。”
亚瑟闻言一阵沉默。
埃尔德问道:“亚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埃尔德,我真的很难想象。”
“怎么了?”
亚瑟叹息道:“你居然是从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
埃尔德哈哈大笑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古典文学的不了解了。
尼禄说过:无论男女,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贞洁的,只是大部分人将自己的丑恶做了巧妙的掩饰。
虽然他是个婊子养的混蛋,但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因为对于文学家来说,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文学家的嘴巴是干净的,而且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懒得掩饰。而我,也热切的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不说这个了,你到底考虑的如何了?来不来我们船上?”
亚瑟点了点头:“这回算是我承你的情了,我对于现在的工作也差不多厌倦了,换个工作对我、对这个世界都有好处。”
原本百无聊赖、四处飘荡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草叉顶在亚瑟的后心,咆哮着。
“亚瑟!但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可是魔鬼,魔鬼!你打算让我在未来的几年里都陪你飘在海上看鲸鱼交配吗!”
埃尔德显然听不到阿加雷斯的抱怨,他惊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亚瑟点头道:“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太好了!那咱们一言为定。”
埃尔德高兴地吹了声口哨:“你肯定会比那个剑桥毕业的家伙儿干得好!”
“剑桥毕业的家伙?”亚瑟问道:“你们还有其他人选?”
“也不算是其他人选吧,他本来是要来船上做随船牧师的。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博物学家,舰长说那家伙也可以顶缺。毕竟那家伙在去剑桥进修神学之前,曾经在爱丁堡大学读过几年医学。”
亚瑟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航呢?”
埃尔德道:“这得考虑到季风走向,如果海军部催的急,那么九月份就会出发,如果他们不着急那就要等到冬季。
不过你不用担心从四月到启航前这段时间的薪水问题,只要你确定入职,哪怕是在岸上的时间,也可以得到平时一半的薪水,这份工资依然比你在大伦敦警察厅拿得多。”
亚瑟自嘲道:“薪水的问题我当然不担心,哪怕是工厂里的熟练工人拿的都比我多。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家海军要组织一次环球科考航行。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海军部的老爷们好像并非是什么勇于为科学献身的人物。”
埃尔德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科学调查?那当然是拿出去糊弄人的!
海军部才不关心什么科研调查。我们接到的主要命令是勘察测量并绘制南美洲的重要海图,考察了解太平洋地区和印度群岛附近的海况以及政治势力,并为将来皇家海军的舰队出入这一区域提供情报支持。
但是由于北美殖民地的那帮叛民坚持贯彻门罗主义政策,拒绝大不列颠和其他欧洲国家介入美洲事务,我们只能给自己贴个科学考察的名头,以此来确保不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毕竟我们在和他们的两次独立战争里都没讨到什么便宜,明面上装装样子保持和睦还是有必要的。
总而言之,博物学家这个职位如果能拿出一些科研成果最好,拿不出来也无伤大雅。除了要忍受颠簸的海浪和贝格尔号的狭窄船舱以外,也没什么其他不好的地方了。
亚瑟,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算坑我叔叔也不能坑你啊!”
(本章完)
第3章 刺穿苏格兰场
第3章 刺穿苏格兰场
与埃尔德分别后,亚瑟循着往常的巡逻道路向着苏格兰场缓慢踱步。
他对道路两旁占道经营的小贩们熟视无睹,只有在商铺店主强烈抗议的情况下,他才会勉为其难的对小贩们进行礼貌劝退。
这是亚瑟在苏格兰场干了半年以后才学会的处世哲学。
大伦敦警察厅负责的治安区域拥有冠绝世界的一百五十万人口,而这一百五十万人中又有十分之一的人都直接或间接从事流动零售的营生。
伦敦附近的各处监狱早就人满为患,因此亚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关进监狱。
而皇家海军的船即便能够通行四海,能够打败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在特拉法加海战里把拿破仑的船队打得灰头土脸,但皇家海军却同样没有能力把所有伦敦小贩都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抓还是不抓,亚瑟这半年总会面临这种难为人的抉择。
好在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面对这种困境了。
阿加雷斯就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亚瑟身后,丝毫打不起精神。
亚瑟也发现了自己的这位朋友情绪不太对劲,因此他开口询问道:“阿加雷斯,你怎么了?看看你那副臭脸,活像个战败的法国人。”
“亚瑟!你都要让我陪你去海上看鲸鱼了,还打算让我摆什么表情?难道我要笑吗?”
阿加雷斯说完这话便跑去了一处卖鱼小摊前蹲下,他一脸嫌弃的看了眼案上吐着泡泡半死不活的鲱鱼,随后捂着额头叹息道。
“我到底是积攒了多少美德,才让我沦落到这个境地?未来几年里,我就只能用这外貌丑陋、浑身沾满粘液的小东西下饭了吗?”
亚瑟对阿加雷斯的抱怨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还想极力纠正这个魔鬼的错误价值观。
“阿加雷斯,你这么说就是对于这个国家历史的不尊重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家海军可就是靠着你口中的丑陋小东西养活的。
当年为了推行重商主义政策,鼓励渔业和造船业的发展,亨利七世出台了《食鱼法令》,法令强制规定每年的四旬斋和斋戒日都必须食鱼。
而到了伊丽莎白一世时期,食鱼日的范围又被扩大到了一周三天。吃鱼,是每个国王治下臣民的责任与义务。”
阿加雷斯气的火冒三丈,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三根火把,一边跳着脚,一边表演着类似马戏团小丑的耍彩球杂技挑衅亚瑟。
“拿不列颠的法律来斩地狱的公爵,亚瑟,你好大的官威啊!我就是不吃,你能拿我怎么样?”
亚瑟耸了耸肩:“按照法律规定,不在食鱼日按规定进食,最轻的惩罚是处以六个小时的枷刑,但你这种态度属于情节极为严重,因此我主张判处十天监禁。不过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爱吃不吃,没人管你。”
“没人管我?那你提这事干什么?”
亚瑟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你今天早上刚刚称我为一名优秀的伦敦大学毕业生,所以我打算给你展示一下我优秀的学术素养。虽然这东西通常情况下在大伦敦警察厅的日常工作里排不上用场,但为了不让你这个主要赞助人失望,我认为多多少少得给你一点交代。”
“我不需要你给我这种交代!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个交代,那就用用你那个灵巧的小脑瓜,想想除了飘在海上以外的其他出路。”
“很不幸,阿加雷斯,一切都太迟了。如果当初你老老实实地把我送到牛津或者剑桥读书,又或者我毕业的时候没有遇上经济不景气,或许我还有其他选择。
但现在,我只有去海上这一条路。阿加雷斯,这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哦!我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用低声下气的语气恳求道:“如果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亚瑟指着自己帽子上的警徽问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该死!那你就是铁了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脱下你那身恶心人的衣服?这周的薪水不都已经发完了吗?”
亚瑟道:“这叫做慎始慎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只要我还没正式递交辞呈,那我就依然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一员。”
“喔,亚瑟……”阿加雷斯拿起手帕假装抹着眼泪:“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亚瑟瞥了他一眼:“我被这个地方恶心了半年,难道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
“喔!这就对了!”魔鬼露出了兴奋的笑脸:“你打算干点什么?一把火烧了苏格兰场,还是一刀刺穿你那个操蛋上司?”
“都不是。”
“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一刀刺穿苏格兰场,再给上司的屁股底下添把火。”
“这不是都一样吗?”
“不,阿加雷斯,你不明白,这一点都不一样。”
亚瑟突然停下脚步,他就站在人行不绝的街口。
在他的身后,是嘈杂、肮脏,到处弥漫着腐烂恶臭气息的伦敦东区。
而他面前的世界,却完全换了副模样。
鳞次栉比的整洁房屋与干净街道,带有哥特式尖塔、金碧辉煌的中世纪建筑与周遭设计精巧的现代化房屋融为一体,华美的浮雕与漆黑奇异的围栏互相映衬,议会广场附近到处都是装饰华丽的马车与衣着考究的上流绅士与淑女们。
不到三英里的区域内凝聚了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精华,东侧是代表着国家立法机构的伦敦议会大厦,北面则是行政机构林立的白厅街,西面坐落着大不列颠最高法院,而南面则是象征着国教圣公会的威斯敏斯特修道院与圣玛格丽特教堂。
这一切都与身后的黑暗污秽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眼缭乱。
而亚瑟今天的目的地也正坐落于此。
他的视线穿过密集的人流飘向北方。
白厅街4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
(本章完)
第4章 何为地狱
第4章 何为地狱
还不等亚瑟走进警察队总部的正门,一个同样与他身穿警察制服、抱着一叠厚厚资料的同僚便抢先拦住了他。
对方看到亚瑟的脸庞,抬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谢天谢地,亚瑟,你总算来了!如果你迟到了,我可没本事应付那些难缠的陪审团和高高在上的治安法官。快快,时间要来不及了,咱们边走边说。”
亚瑟被他推着往前走,不甚在意的开口道。
“托尼,你只是缺乏一些必要的自信。治安法庭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你所要做的无非是将手里的公诉材料向大家宣读一遍而已。你又不是不认识字,有什么好担心的?”
托尼灰心丧气道:“亚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干这份工作之前,我只是个替人修鞋的皮匠,要不是我们那地方不少人都已经快穷的没鞋穿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伦敦。
虽然我的确认识两个字,但也就仅仅是认识字而已。我所受到的最高教育只有小时候念的主日学校,完整读过的书只有《圣经》。
我这样的下等人怎么能和你这样正经接受过大学教育的高材生比呢?”
亚瑟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托尼,你这已经比不少牧师强了,至少你完整读过《圣经》。”
“你又在和我开玩笑。”托尼问道:“对了,我问你个事,你上的那个伦敦大学学费收的贵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你想要继续进修?”
托尼红着脸连连摆手道:“我哪儿敢有那种高尚的心思。”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托尼憋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实情。
“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是我的孩子不能像我这样,我在这个烂泥坑里摔打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他跟着我一起吃苦的。他必须得去读书,不止读书,还得念大学。虽然他现在还不到年纪,但我必须得先帮他把上学的钱预备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亚瑟听到这里,颇为赞赏的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托尼,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位有担当的父亲。如果你能在执勤的时候也展现出这样的勇气就好了。”
托尼听到这话,本就发红的脸蛋简直热得发烫。
“亚瑟,上次我真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小巷子里的。那群人拿着锤子和刀,我就算留下来也排不上什么用处。我之所以撒腿就跑,是为了回去帮你叫增援。”
“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亚瑟拍了拍腰间的警官刀:“至少从那次以后,上头总算愿意给我们配发点像样的武器了。”
“不过话说回来,亚瑟,你那次是怎么脱身的?”
亚瑟的余光瞥了眼正在一旁生闷气的阿加雷斯,开口道:“这你就别管了,我总有我的办法。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该跑还是跑,你已经是个当父亲的人了,不要拿你的家庭开玩笑。”
托尼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他讪笑着:“其实我离当父亲还远着呢,我最近才刚打算结婚。结婚申请我已经递交上去了,只要上头批复,我就可以正式结婚了。”
亚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警员结婚都要批准?
不能喝酒、不能蓄须、不能赌博、不能欠债、不能拥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能衣衫不整、不能有任何不体面的行为,甚至家族里也不能有精神病人。
对于警员个人,要拥有恰当的宗教信仰,拥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严禁私下经商,严禁饲养家禽甚至宠物。
在任何公共场合,哪怕是在下班时间都要自觉参与且勇于维护公共秩序,并肩负起一切维护社会道德规范的责任。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只愿意为这样的人开出每周十二先令的价码。
这也就罢了,现在都开始管到结婚上来了,他们怎么不直接给咱们发个老婆呢?这样他们就能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了。”
托尼听到亚瑟大倒苦水,也感同身受的附和道:“得了吧,亚瑟,你老婆可监视不了你二十四小时。你难道忘了吗?咱们每天都得执勤十四小时,运气不好的话,还得被上头劈头盖脸的再骂一两个钟头。至于你的妻子?她平均每天能监视你八小时就不错了。”
托尼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抱怨这些也没用。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伦敦大学的学费是多少呢。”
亚瑟缓了口气,应道:“一学年二十三磅六先令。”
“嘶……”托尼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贵,我一年才挣三十几磅,供孩子上学就得掉大半。看来我得早点攒钱了。”
“这已经很便宜了,你应该没打听过伦敦四大律师会馆的学费。”
“那里收多少?”
亚瑟冲他竖起三根手指:“这个数,一年。”
“三十磅?”托尼眉头紧锁,咬着牙说道:“我的薪水应该还会再涨,努努力说不定能给他挤出来。律师?小托尼律师?这可是个好职业,比他爸爸肯定强多了。”
正当托尼陷入无限遐想时,亚瑟给他浇了盆冷水。
“三十磅?托尼,你想什么呢?是三百磅。”
托尼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们直接要了我的命吧。我这辈子可能都攒不出他的学费。”
“攒不出也没什么,那地方本来就不是给咱们这样的普通市民念得。在里面读书的大多是银行家、工厂主又或者贵族们的孩子。”
“他们不是一般都去念牛津或者剑桥吗?”
“嗯,确实是这样。但总有人想要换换口味,不是吗?就像你吃惯了土豆,偶尔也想弄点面包伴着油渣调和一下。”
“仅仅是换个口味,一年就要多三百磅?”
托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亚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我不知道,可能还会觉得日子好过点。现在我觉得都快活不下去了。亚瑟,你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啊。”
“地狱?”亚瑟鲜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托尼,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你我已经在这里了。”
(本章完)
第5章 棘手的案件
第5章 棘手的案件
治安法庭就设立在苏格兰场附近不远处,因此亚瑟他们步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地方。
但此时的托尼却早已没了工作的心思,他正为未来的日子忧虑不已。
但他却并不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焦虑的那一个。
一位神情紧张的警察正站在治安法庭门前缓慢的踱步,他的眉头紧紧揪成一团。纵然隔着老远,亚瑟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鬓角的汗珠。
亚瑟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汤姆,今天是你负责押送嫌疑人吗?”
汤姆警官看到亚瑟的熟悉脸庞,简直都快感动的留下泪了。
“亚瑟,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亚瑟扭头看了眼身后失魂落魄的托尼,转而冲着汤姆问道:“怎么?你的孩子也要上大学吗?”
“上大学?不,我太太才刚怀孕,能不能顺利生产都不好说呢。”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之前两次都流产了,这次你可一定得救救我。”
亚瑟耸了耸肩,冲他摊手道。
“汤姆,你一定是急糊涂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警察,我管的是犯罪,并不是生孩子。如果你想要帮助你太太顺利生产,那就应该多给她补充营养,再找个经验老道的助产士。可无论是上述哪一种,都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汤姆急的手心全是汗,他开口道:“助产士我已经联系好了,我虽然不富裕,但每天也已经尽量从不多的工资里匀出一部分给她买肉。
虽然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挺顺利的,但我太太昨天晚上却梦见了上帝。
上帝说,她之所以会流产,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手上罪孽太多,我必须要去赎罪,否则这一次同样会胎死腹中。”
“赎罪?那不是牧师的活儿吗?圣玛格丽特教堂就在我背后,你应该直走然后左拐。”
汤姆捂着脸语无伦次道:“这一次、这一次,恐怕牧师不管用。”
“不管用?”
亚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番:“要不然你买张船票去奥斯曼帝国找个阿訇问问?或者去东方,找个修为高深的光头和尚请教一下?上帝就算不看牧师的面子,最起码也要照顾一下真主和佛祖的情绪吧?如果他们都不管用的话,我还认识个懂巫术的红鼻子小丑,也可以请他帮你看看。”
阿加雷斯的虚影一阵闪烁:“亚瑟,我可不是小丑!”
汤姆眼中泪光闪烁,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喔!亚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上帝选择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我妻子的梦境中,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今天早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想都觉得上帝说的一定是小亚当的案子。”
“小亚当的案子?”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心思也沉了下来。
小亚当的名气在这一带的巡警耳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虽然只是个九岁的毛孩子,但小亚当的犯罪记录却是用一页纸都没办法写完的。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蟊贼,小亚当的业务范围上到私闯民宅、盗窃手帕,下到顺走水果、抢夺玩具。
只不过由于涉案金额较小,所以他的刑期也不算太长。
因而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见他活跃在圣吉罗斯教区的街头,然而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被重新送回监狱。
亚瑟从托尼的手上接过档案资料,很快就找到了小亚当的相关信息。
他一边翻阅着相关资料,一边念叨着:“我之前就和那个小鬼谈过,试图让他稍微收敛点。可当我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后,我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托尼问道:“为什么不可能?他难道不害怕进监狱或者受鞭刑吗?”
亚瑟合上资料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托尼:“亚当和我说,监狱比他家里待得要舒服。
因为他可以在进去的时候洗一次热水澡,并且得到一些干净的衣服和袜子。
虽然在里面有时候会被其他犯人欺负,但狱警和一些有良心的罪犯会加以制止。
而如果他是在外面,一旦他没有从外面带回钱,那么他的那对混蛋父母揍他可比监狱里的犯人重多了。
托尼,我们只是警察,我们可以解决一部分治安问题,但亚当的犯罪行为是一项社会问题,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随后,亚瑟又冲着一旁忏悔祷告的汤姆说道:“如果你是因为小亚当的事觉得自责,那么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对于他来说,你把他关进监狱里,这本身就是在行善了。上帝是不会因此而怪罪你的。如果你能给他安排一间条件较好的监狱,上帝说不准还会奖励你的善心。”
“可是……可是这回不一样,亚瑟!”
汤姆痛哭流涕道:“这回他捅了个大篓子,恐怕不是关进监狱就能结案的。更糟糕的是他这回是犯在了威洛克斯警长手里,他今天早上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们必须把这件案子坐实。
因为内务部前天刚下了一份新文件,里面说过低的起诉成功率会有损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社会形象,所以要求咱们应该朝着百分百的起诉成功率努力。
你也知道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的性格,如果我们搞砸了,给他的光辉荣誉簿上抹黑,说不定会被他一并解雇的。
我的妻子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可我同样也不能看着小亚当送死啊!”
“送死?他这回到底犯了什么罪?杀人了还是纵火了?”
“都没有。”汤姆颤抖着说道:“他只是偷了一位淑女的伞。”
托尼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汤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一把伞能值多少钱?治安法官多半会判他坐一年的牢,你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汤姆浑身都在发抖:“不,托尼,那是一把非常精致的蕾丝边遮阳伞,价值七先令六便士。”
“七先令六便士?”
托尼惊声道:“该死!超过五先令可就得上绞刑架了!就算治安法官和陪审团网开一面,他也得被流放去澳大利亚七八年。一个九岁的小鬼,流放去澳大利亚?他估计没到地方就得死在船上。”
汤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如果……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我干脆和威洛克斯警长那个老杂种拼了!这是上帝的意思,我、我应该会没事的。”
正当汤姆握紧双拳打算豁出去干一场的时候,亚瑟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一个温暖阳光的笑容。
而在亚瑟笑容的背后,阿加雷斯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喔!亚瑟,我仿佛已经看到你那赤裸裸的坏心思了。”
亚瑟道:“汤姆,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执勤了。我向你保证,小亚当会没事的。”
汤姆一脸惊喜:“你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喔!天啊!我就知道!毕竟全苏格兰场最聪明的脑袋就站在这里!”
他紧握拳头狠狠的朝着天空挥舞了一下:“亚瑟!去让他们看看,你的四年大学可不是白读的!牛津和剑桥也赶不上伦敦大学的一条腿值钱!”
亚瑟望着兴奋的汤姆,只是平静的摘下左臂的蓝白袖章,将它递到了汤姆的手里。
他低沉的嗓音就仿佛恶魔在沉吟。
“顺便帮我向威洛克斯警长问个好,告诉那个没教养的杂种,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他妈的不打算干了。”
(本章完)
第6章 以魔鬼之名
第6章 以魔鬼之名
因为时间尚早,陪审团的人员也没有到齐,所以亚瑟在进入治安法庭后并没有直接列席,而是顺着地毯一直向前走。
过道的尽头是一段昏暗且缺乏照明的石质楼梯,下了楼梯便是用于临时关押犯人的狭小候审室。
负责看守犯人们的法警与亚瑟已经很熟悉了,他像是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亚瑟吗?今天代表苏格兰场出庭的又是你?他们干脆派你常驻法庭得了,何必每次有犯人的时候再拜托你跑一趟呢?”
亚瑟笑着点头道:“我也不愿意揽这活啊。但是没办法,队里人手紧缺,一个人得掰成两瓣儿用。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离职率、辞退率双高。去年和我同时入职的新人,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法警也感叹道:“大家伙过日子都不容易。怎么,你过来是要临时提审罪犯吗?要找哪位?”
“一个孩子,叫亚当·埃文斯。有的情况我们之前没有问清楚,所以需要重新核对。”
“干活真仔细啊,老弟!让我看看,亚当·埃文斯……他在4号室,需要带路吗?”
“都来了这么多次了,我就算是头驴子,也该把位置记熟了。”
法警闻言哈哈大笑,他将拳头大小的钥匙串从墙上的挂钩摘下,一甩手扔给了亚瑟。
“那就请便吧。”
亚瑟拿上钥匙串熟门熟路的来到四号候审室。
他插上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一道刺眼的光线顺着天窗漆黑栏杆的缝隙中射入,在光线的照耀下,可以清晰看见漫天飞舞的灰尘。
这处狭窄逼仄、不到半米长的候审室里,只有一张用铁链固定的木板充当座椅。
穿着褪色粗布上衣的小亚当就靠在木板的角落静静的坐着,他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握住冰凉的铁链子,瘦弱的躯干靠在生了青苔的墙砖上,似乎是想要能使自己坐得更安稳些。
他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茫然的眼睛正好对上亚瑟的脸。
“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顺手掩上铁门,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嘘!小声点,叫我亚瑟就好。”
亚当忍不住变得兴奋了起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即便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嗓音,还是让人很容易察觉到他语调中的喜悦之情。
“真的是您!看来就要开始审判我了吧?我又能进监狱白吃白住了!”
亚瑟望着亚当天真的小脸,正准备对他告知实情。
但还不等他说话,阿加雷斯的身影再次浮现。
但不幸的是,受限于候审室狭窄的空间,阿加雷斯的整张脸只能塞进铁窗栏杆的缝隙里。
红魔鬼两只手扶在铁栏杆的边缘,一边使劲向外拔脑袋,一边大吼大叫道。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们地狱的班房都比这里宽敞!亚瑟,你就不能去点人该去的地方吗?”
亚瑟选择性无视了阿加雷斯的抱怨,他开口对亚当说道:“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
“我当然知道。”
亚当从木板上跳下,自豪的拍着胸脯说道:“我一眼就瞧出那把雨伞价值不菲,要不然我也不会去偷。这回我肯定能被判个十年八年的,等到我从监狱里出来,就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那时候我再去工厂做工,黑心的工厂主就别想只付我一半的工资,我也要拿成年人的价格。”
亚瑟的心脏为之一沉,他摸了摸亚当的脑袋。
“我很高兴你是怀着这样高尚的目标去蹲监狱。但是亚当,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这一次,你有可能会被判死刑。”
“死刑?”
刚刚还满脸喜悦的小亚当被这个单词吓得面无血色。
他的嘴唇打着哆嗦,问道:“先生,您真的不是在吓唬我吗?”
亚瑟一脸严肃道:“我很少吓唬别人,也从不吓唬小孩子。而且以咱们俩的交情,你觉得我会对你撒谎吗?”
小亚当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口道:“警察大部分都是坏人,他们用棍子敲我的脑袋,骂我小混蛋、小恶棍,那个长着鹰钩鼻的警长见了我还会冲我的屁股来一脚。
但是您,还有汤姆警官,你们两个是好人。
您施舍过我一先令,陪我说话。
汤姆警官带我去他家里吃过饭,汤姆警官的夫人也是个很和善的人,她替我补好了破掉的裤子。
对了,她还送我回家,不过我并不因为这一点责怪她。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不想在家里看到我。”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汤姆太太的梦境是怎么回事了。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下小亚当,又或者是想要为她那还未出生的孩子积攒一点善业。
只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这个善举却差点把自己的丈夫逼疯。
小亚当看到亚瑟半天不说话,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先生,如果我不想死,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亚瑟看他开始知道害怕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他安慰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你记住,待会儿开庭的时候,你必须先向法官和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问好。
虽然我会尽全力替你辩护,但最终的决定权并不掌握在我的手中,判决结果很大概率上将取决于他们对你的观感。
所以你必须要给他们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这一点对于最后的审判结果至关重要。”
小亚当轻轻点了点头:“除了这些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如果治安法官对你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不要反驳,不要顶嘴,不要因为受了委屈就发脾气。你必须要诚恳的承认你的错误,并展现出良好的认罪态度。
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要说。如果法官向你提问,并要求你回答问题,你只需要重复忏悔和复述我说过的话就行。如果能挤出几滴眼泪,那就更好了。
我刚刚拿到了今天的陪审团名单,里面有不少结了婚的女士,她们看待你就像看待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在法庭上哭的越伤心,你的脖子就会离绞刑架越远。”
亚当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预演哭戏。
可他努力了好半天,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他哭丧着脸回道:“可是先生,为了一把雨伞,我真的哭不出来。”
“那就想想你的父母。”亚瑟深吸一口气道:“亚当!想想你爸爸妈妈是怎么打你的。”
亚瑟话音刚落,亚当便已经小声啜泣了起来。
他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答滴答的落在潮湿的候审室地面上,发出的动静也引来了法警的注意。
“亚瑟,怎么回事?”
亚瑟赶忙捂住了亚当的嘴,他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再三叮嘱道。
“亚当,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但是为了你的脖子能不被挂在铰链上,你现在必须把眼泪憋回去,这东西现在可比黄金还珍贵,你不能立马就用完了。”
亚当的眼眶微微发红,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他的喉咙发干发涩没办法正常说话,但却仍然坚定的冲着亚瑟重重点头。
对于亚当的信任,亚瑟只能还以一记厚重的拥抱。
他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红的光芒,那是阿加雷斯在微笑。
“他妈的,亚当,你要对得起我,对得起汤姆,对得起汤姆太太,对得起我们这些还在关心你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至于剩下的,就看我的了!我,亚瑟·黑斯廷斯,以魔鬼之名,我他妈一定要把你从治安法庭上活着捞回来!”
(本章完)
第7章 阿加雷斯的诡计
第7章 阿加雷斯的诡计
“肃静。”
咚!
随着法槌落下,刚刚还一片嘈杂的治安法庭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带着银白假发、身穿黑色大氅的治安法官在确定了陪审团成员全部到场后,开始带领他们宣读宣誓词。
“我宣誓,作为一名声誉良好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公民,我将依法参加审判活动,忠实履行陪审职责,以常识道德标准为依据,以公德良心为基础,独立地、无可争议地对案件结果做出公正裁决,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与环境。”
在誓词宣布完毕后,治安法官向略显紧张的陪审团员们说道。
“各位先生、女士们,你们当中的不少人可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学习过相关的法律知识。
但是那都没关系,因为你们的职责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你们只需要一颗公正的、不掺杂任何私人好恶的心。
所有陪审团员都是从广大的伦敦市民中依据选拔标准随机挑选出来的,没有犯罪前科,拥有良好的声誉以及正常的价值观念。
因此,你们只需要依据你们的社会经验和道德观念,根据你们在法庭上所了解到的证据,就被告人有罪或者无罪做出判断即可。
而我也必须向你们提出一个公正合理的请求,那就是你们只得就法庭呈上的证据进行考量,不要去考虑具体的法律条文,法律条文方面的疑惑会由我来向各位进行指导和解答。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正如治安法官说的那样,由十二人组成的陪审团成分复杂,他们的职业和受教育背景天差地别。
其中有贸易公司的小职员,有工厂里的熟练技工,还有外科医生,也有家庭主妇等等。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参与法庭判决,在庄严肃静的环境中难免显得局促紧张。
一位头戴时髦羽毛帽,穿荷叶边百褶裙的束腰女性伸出她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压在腹部,向法官致意道。
“很荣幸我被选为陪审团的发言人,您的话我们都听清楚了,法官先生。”
法官也微笑着回应道:“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皮尔夫人。说实话,当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陪审团名单里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
原本正在起诉席整理文件的亚瑟听到这句话忽然眉头一蹙。
夫人?
他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刚刚法官的话,对方用的是lady一词。
这说明刚刚发言的这位女性,要么是出身贵族,要么就是嫁给了贵族。
亚瑟整理文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心思也慢慢活泛开了。
正当他思考着该如何利用这个意外因素时,他的余光瞥见了盘坐在治安法官脑袋顶上的阿加雷斯。
红魔鬼也注意到了那位身份不凡的夫人。
他踩着治安法官的脑袋和肩膀跳到了亚瑟身前的起诉席上,指着那位夫人咧嘴笑道。
“亚瑟,只要你去把那位女士的灵魂弄到手,那你去海上看鲸鱼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亚瑟趁着治安法官与皮尔夫人寒暄的时候,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不是眼馋女大学生艾丽莎,就是惦记一位已婚的夫人。阿加雷斯,你的口味变得也太快了。”
“喔,十个艾丽莎也顶不上一个这样的夫人啊!亚瑟,你还年轻,不懂这种好处。”
亚瑟郑重其事的回答道:“阿加雷斯,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点。你这么说话,听得我都想起诉你了。”
红魔鬼的口水滴答滴答的落在亚瑟的起诉文件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权力的气息,吃上一口就能让我满足大半年,这可不是艾丽莎那种浑身青涩的小女孩儿能比拟的。”
“你这么喜欢权力,当初为什么不选个家世显赫的契约者。我这种穷小子,哪里有本事填满你那深不见底的欲壑呢?”
“哼!我又不是没有找过,当年我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你的祖先还不知道混哪一片呢。”
“我的祖先?我的祖先那时候应该已经完成二次东征了。”
“二次东征?你是说十字军吗?亚瑟,你在大学里学到的历史知识都扔到哪里去了?第二次十字军已经十二世纪了。”
亚瑟知道自己是和他鸡同鸭讲,因此也没兴趣继续聊下去,他转而问道。
“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找我签订契约,伦敦城里的诈骗犯、抢劫犯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你偏偏这么瞧得起我呢?”
阿加雷斯怒道:“这还用问?这年头在伦敦找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你以为很容易吗?
就算找到了,那多半也是个没受过教育,不谙世故,没出过远门,不道德,不文明,胆小易怒,还他妈的愚蠢的人。
亚瑟,不要怀疑你的实力,你已经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亚瑟挠了挠侧脸:“一时之间,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夸我还是骂我。罢了,先不提这一茬了。阿加雷斯,帮我个忙。”
“帮你个忙?”
阿加雷斯瞪着左眼,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亚瑟,你以为我是什么?一块破抹布?撒完了尿,你知道拿我擦干地上的尿渍,平时不用的时候,你甚至都懒得帮我洗一洗。”
“我知道你的权能,既然你能放大别人心中潜藏的欲望,那么也一定能替我放大皮尔夫人的同理心和作为母亲的本能。”
“亚瑟,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时间要来不及了,阿加雷斯,你可是我的伙伴。”
“今天早上你答应去船上看鲸鱼的时候怎么不说?!”
咚!
法槌重击案前。
治安法官隆重宣布道:“现在我宣布,伦敦地区治安法庭正式开庭审理亚当·埃文斯盗窃一案。请公诉方宣读起诉文件,并呈交相关证据。”
亚瑟收敛面容,满脸肃穆的宣读起了手中文件。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在此代表大伦敦警察厅对被告人亚当·埃文斯正式提起公诉。
被告人亚当·埃文斯,九岁,男性,家住伦敦圣吉尔斯教区教堂巷27号。
3月25日下午3点左右,受害人南希·刘易斯于格林威治区参加了一场当地议员竞选演讲活动。
竞选活动于4点30分前后结束,南希女士在归家途中发现一把随身携带的遮阳伞失窃,旋即前往附近警察站寻求帮助……”
阿加雷斯看见一脸正气宣读起诉书的亚瑟,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吐沫。
“他妈的,你也不四处打听打听!不管是所罗门王、矮子丕平、白衫哈夫丹、还是征服者威廉,他们哪一个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
他瞥了眼坐在一旁的皮尔夫人,忽然又发现在旁听席的角落里坐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中年人。
“喔!我怎么把这位给漏了?”
阿加雷斯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他搓了搓自己邪恶的小指头,喃喃低语道。
“亚瑟,你就给我瞧好了吧。这场庭审结束后,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跑到海上去。”
(本章完)
第8章 怀疑的种子
第8章 怀疑的种子
“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区分站接警后,分站警长威洛克斯立刻带领巡佐队伍,沿竞选演讲会场附近道路进行搜查。
最终,巡佐队伍在下午5点03分,于会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内,发现了携带赃物准备潜逃的犯罪嫌疑人亚当·埃文斯。
他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自愿接受巡佐队伍逮捕。
综合亚当·埃文斯在本案发生时的表现和作案手法,大伦敦警察厅最终决定以盗窃罪的名义起诉亚当·埃文斯。
并且由于嫌疑人先前拥有多次盗窃前科,罪恶深重,且其上一次出狱时间与本次犯案时间相差极短,说明嫌疑人内心毫无悔改之意。
因此大伦敦警察厅经内部综合讨论,建议法庭从严从重处罚,以此威慑大伦敦的不法恶徒,肃正社会风气。”
亚瑟念到这里,轻轻出了口气。
虽然他也很想在起诉书里动手脚,但奈何他得知这个案件的时间太迟,起诉书早就递交了法庭。
如果临时更改起诉书内容,不免会引起治安法官的怀疑。
一旦让法官产生了警方被犯罪者收买的印象,那么别说判决小亚当无罪了,恐怕法官还真的会从严从重处罚。
所有人都知道,治安法官们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整一整新成立没多久的苏格兰场。
有不少思想古板的老牌法官认为,苏格兰场的成立完全是从他们的手上夺权。
从前他们拥有指挥手下的治安官逮捕罪犯的权力,而专业警察队伍的出现,导致地方治安官队伍的消亡,也让他们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法官。
果不其然,治安法官听完了亚瑟的案情陈述,先是仔细与面前的起诉文书核对了一遍,直到确定毫无纰漏后,这才微微点头。
“提交证物吧。”
那把早就预备好了的遮阳伞被满头大汗戴着白手套的汤姆警官哆哆嗦嗦的摆在了法庭中央的证物台上。
法官问道:“你怎么了?”
汤姆生怕被法官看出自己的心虚,只好捂着肚子开口道:“对不起,法官先生,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前两天巡逻的时候出了太多汗,所以感冒了。”
法官见状随口打趣的问了句:“是3月25号吗?”
“不不。”汤姆连忙摆手:“这和办案子没关系,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他生怕让法官把这件事怪罪到小亚当的头上。
法官倒是也没多想,他开口道:“案件审理完以后,你可以去后面喝点茶,但是现在还请你再坚持一会儿。这次的案情十分清晰,很快就会结束的。”
汤姆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他扭头看向亚瑟,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亚瑟接过话茬:“据受害人自称,这把遮阳伞是一把价格高昂的定制品,其价值在七先令六便士。并且该类型的遮阳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所以具有独特的纪念意义。
因此,她希望治安法庭能够结合其使用价值与收藏价值对赃物进行一个综合评判。”
法官问道:“受害人今天出庭了吗?”
亚瑟应道:“因为受害人工作繁忙、事务繁多,因此她已经申请了不列席此次审判,此次申请之前也已经得到了法庭的正式批准。”
法官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假装揉了揉太阳穴:“我真是年纪大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提起法槌轻敲一下:“那么接下来,传唤被告人亚当·埃文斯。”
随着铁门打开,戴着手镣、穿着单薄衣裳的小亚当迈着沉重的步伐被法警带往被告席。
但是由于他的身材过于矮小,站在被告席后只能看见他的半个脑袋。
因此法官不得不特许他可以站在被告席的外侧,以便法官和陪审团员观察他在受审时的神情变化与行为举止。
小亚当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四周,偌大的被告席周边空荡荡的,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里。
虽然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当全场那么多双眼睛汇聚在自己身上时,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可怕。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了身姿挺拔、站的如同一柄利剑般的亚瑟身上。
他从亚瑟从容自信的表情中收获了勇气。
虽然心里还是害怕,但他依然鼓足了劲,用略微颤抖的声线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问好。
“法官先生,警察先生,还有各位大老远特地跑来看我的先生女士们,你们辛苦了,早上好。”
这句话刚说完,陪审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松愉悦的笑声。
就连一向严肃的治安法官也忍俊不禁道:“亚当,他们可不是来看你表演的,而是来裁定你是否有罪的。”
小亚当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亚瑟叮嘱他的话,他连忙承认道:“我有罪。”
法官忍着笑问道:“你为什么认罪认的那么迅速呢?”
“因为东西确实是我偷得,我当时正在中央大街四处闲逛,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从砖缝里捡几枚硬币。
但我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大群人聚集,所以我就跟着混了进去,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位带着漂亮雨伞的漂亮女士。
那时候我想,天啊,她一定是被太阳晒昏了头,这么好的天气,出门却还要带着把伞。于是我就跟了上去……”
小亚当刚说到这里,便听见了几声指节敲打桌面的声音。
那是亚瑟与他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让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小亚当很自然的停止了说话。
法官还没注意到发生什么,他很自然的接着问道:“然后你就偷了她的那把伞?”
亚瑟开口道:“至少我们的起诉书里是这么说的。”
治安法官对于亚瑟的突然打断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头说道:“亚瑟警官,在我询问被告人的时候,请你保持沉默。接下来会有你发言的机会。好了,亚当,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所以,是你偷了南希女士的伞吗?”
小亚当得到了亚瑟的信号,自然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回答。
他如数照搬了亚瑟刚才的言论:“至少警察先生的起诉书里是这么说的。我有罪,对不起,我有罪。”
“至少起诉书是这么说的?”
治安法官看了眼垂着脑袋满眼泪光的小亚当,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亚瑟,再联系到两方的言论,法官的眉毛越皱越紧。
忽然,他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亚当,我现在对你发出正式质询。警方在逮捕审讯你的过程中,是否采取了某种或多种不正当手段。”
阿加雷斯看到这一幕,乐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他一只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靠着他说道:“亚瑟,你不愧是我看中的恶棍,你可真是个天生的魔鬼!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就永远无法铲除,接下来就看你如何引导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头法官了。”
(本章完)
9.第9章 好戏开场
第9章 好戏开场
面对治安法官的严厉询问,亚当吓得浑身颤抖,他看了眼起诉席上的亚瑟,又看了眼仿佛浑身都在燃烧的治安法官。
他满眼都是泪光,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弱小可怜,而又不知所措。
亚瑟冷静的开口,他的语调平静不变,就好像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法官先生,警方并未采取任何刑讯逼供手段,这一点在起诉书中说的很清楚。被告人亚当·埃文斯自愿接受逮捕,并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所有的审讯过程都是在遵守警方内部原则的前提下展开,经得起您和广大公众的考验。”
亚当听到亚瑟说话,于是也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止不住的点头。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法、法官先生,警方并未采取任何刑讯逼供手段。我、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起诉书中说的非常清楚。对、对不起,我有罪。”
亚瑟与亚当的反应直接激怒了治安法官,也使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他提起法槌狠狠地砸在案前,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逼问道。
“亚当!我问的是你,是你!
你为什么要管起诉书上怎么说!
为什么要复述警方的话!
为什么要无条件认同别人的意见!
你知道如果警方的起诉书成立,你会被怎么样吗?
你的脖子会被挂在绞索上,你会被判死刑的!
喔,孩子,别傻了!
你知道你是站哪头的吗?
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让你可以把真相暴露在大众的面前,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公正的裁决!”
亚当被暴怒的法官吓得泪流不止,他跌坐在地上,抽噎着说道:“对不起,我有罪。法官先生,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陪审团席位上立刻弹起了一位体态微胖的中年女士,她就像是一颗受够了压力的弹簧,猛地站了出来,冲着法官愤怒的指责道。
“我不懂什么法律,也不知道什么是警方的原则。但从我作为三个孩子母亲的立场上来看,你们不能冲着一个九岁的孩子这么大吼大叫,更何况你还拿死刑恐吓他,这不仅是不体面的,更是不道德的!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中年女士一发话,立马引起了在场母亲们的共鸣。
她们大声指责着治安法官和亚瑟,抱怨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押到法庭上活受罪,还扬言庭审结束后要去最高法院门口抗议在法庭上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治安法官拎着法槌敲了几次,但无论如何都堵不住她们的嘴,反而还让她们的骂声更大了。
法警想要上去维持秩序,可当他们看见这些女士们竟如此义愤填膺,又不免心里发憷。
法警们大多也是结了婚的,他们都明白和正在气头上的女士们讲道理并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更何况,仅就这件事而言,他们也是偏向于支持女士们的。
女士们的话还没说完了,男士们也开始表达起了自己的意见。
戴着眼镜的公司职员出声道:“法官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当·埃文斯现在仅仅是有犯罪的嫌疑,还远没有被定罪。但您的语气,仿佛就像是在审一个真正的犯人。而且我看这孩子挺懂礼貌的,从出庭开始表现的都很得体,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会犯罪。”
膀大腰圆的工厂技工也点头道:“这个叫亚当的孩子比我家那个捣蛋鬼强多了。我家那个比他还大两岁呢,但见了他老爹都不知道问声好。这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如果我儿子像他这样,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面对出工不出力的法警们以及不满躁动的陪审团,治安法官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边拿着手帕擦汗,一边低声下气的请求着。
“行行好,先生们、女士们,多少注意一点法庭秩序。我向你们保证,之后我会注意语气的。这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
女士们见到治安法官做出保证,这才冲他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坐回了位子上。
男士们也闭上了议论的嘴,准备看看后续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善。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但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飘荡的却是满满的火药味儿。
坐在法官下首的法庭书记员注意到了现场如同隆冬般的气氛,他忍不住向法官提议道。
“先生,我看这个情况也不适合继续审理案件了。我提议暂时休庭十分钟,让大家伙的头脑都冷静冷静吧。”
治安法官赶忙顺坡下驴道:“既然如此,那就休庭十分钟。各位女士们,你们看如何?”
女士们一个都不愿意搭理法官,关键时刻,还是那位与治安法官认识的皮尔夫人出来解围。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因此,我们尊重您的决定。”
治安法官如蒙大赦,他捂着脑袋着急忙慌的准备去后厅喝杯茶消消火。
而法警也准备将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小亚当押回候审室。
陪审团的女士们看到他哭成这副模样,一个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皮尔夫人见状,心有不忍的提议道:“让我陪着他吧,我知道怎么安抚孩子的情绪。虽然这或许不合规矩,但是如果亚当的情绪不能好转,审判恐怕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此时的治安法官哪里有胆子说出半个不字,哪怕他流露出半点不情愿的表情,这些女士恐怕都会当场把他给活撕了。
他点头道:“感谢您的善心,皮尔夫人。”
其余的女士们也纷纷开口要求道:“夫人,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我真是难以想象,原来法庭就是这么审问的!”
“我丈夫原来还想让孩子去读法律,长大了出来做个法官。现在看来真是个馊主意。他要是真学会了法律,将来恐怕连他母亲都不认了。”
治安法官被女士们一顿乱怼,然而却一句嘴都不敢还。
现在的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不等他的屁股离开座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瑟却突然开口了。
“很抱歉耽误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但是各位愿意牺牲短短的十分钟听我说句话吗?”
亚瑟解开上衣燕尾服的纽扣,将警察制服和警官刀放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他捋起紧绷的衬衫袖口,两只结实的胳膊分别撑在起诉席两侧,只穿一件白衬衫向大家请求道。
“下面这段话,我不是以一名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巡佐警员的身份向各位宣讲,也不是作为本案的公诉人宣讲,更不是作为一个想要将小亚当送上绞刑架的刽子手宣讲。
而是和各位一样,我仅仅是作为一名拥有朴素道德观念、正常价值取向的普通伦敦市民,一个认识本案被告人亚当·埃文斯,了解他的家庭状况、兴趣爱好、行为习惯和过往事迹的好朋友向大家宣讲。
对于这件案子,还有过去半年多以来我的个人经历,我想和大家简单聊聊。”
(本章完)
10.第10章 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第10章 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亚瑟的话语一出口,刚刚还哄闹的庭审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见习法官向治安法官询问道:“先生,这合乎规矩吗?”
治安法官黑着脸,他显然被亚瑟气的不轻,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破事了。
“现在是休庭时间,亚瑟警官想干什么是他的权力。我又不能把他的嘴堵起来。”
虽然治安法官没有提出反对,但是陪审团的成员依然对亚瑟之前的行为抱有偏见,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亚瑟肯定对小亚当进行了逼供。
倘若不是这样,为什么会把亚当吓得语无伦次哭声不止?
正当陪审团的男士们准备去外面透透气,女士们忙着安慰小亚当时,作为漩涡中心的小亚当却忍着泪要留在现场。
他轻声说道:“亚瑟警官是个好人。”
女士们中有人生气道:“亚当,你不用害怕,有我们在这里,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用不着说这些违心话。”
皮尔夫人也心疼握住了他的小手:“有我在这里,他们谁都别想动你。想哭就哭一场吧,把你的委屈都说出来,我们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判的。”
但小亚当却忍着泪摇头道:“不,我说的都是真话。亚瑟警官是我心目中第二好的人,仅次于汤姆警官的太太。汤姆警官的太太替我补好了很多坏衣服,给我讲好听的故事。而亚瑟警官是整条街上唯一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的人,他还施舍过我一些钱,是我的好朋友。”
女士们听到这里,一个个感觉头脑发蒙。
“我的上帝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刚才明明还想把你送上绞刑架,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男士们听到这里也有些不解,他们冲着亚瑟问道。
“警官,你可以为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前后矛盾的行为吗?”
亚瑟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那颗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沉稳落地。
他坦然的陈述道:“起诉被告人,是我作为公诉人和一名警察的职责。从大伦敦警察厅成立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被告知,我的职责就是将一切罪犯绳之以法。
小亚当的确偷窃了那把伞,这一点他从未隐瞒过我,他是个非常诚实的孩子。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一直知道他是个诚实可信的孩子。
我们可以毫无顾忌的聊天,互相交换意见,谈论自己的烦心事,并对各自的烦恼给出建议。
既然他确实犯有偷窃行为,那当我作为公诉人出现在法庭上时,我就不能昧着良心去否认他的错误,让他逃避法律的惩罚。
因为那并不会帮助到他改正行为,只会增长他的恶行,滋生他更深层次的恶念。
但另一方面,小亚当也是我的好朋友。
因此,当我离开公诉人的席位时,我又必须要考虑到此时他的处境。
虽然他触犯了法律,但我认为,偷窃一把遮阳伞就要判处绞刑,这样的量刑标准是否过于沉重了呢?
我需要挽救我的朋友,即便他犯下了罪行,但是我希望他能留有改正的机会。而不是在九岁的年纪,就草草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必须要为刚才的行为向大家道歉,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给陪审团以及法官先生造成了错误的印象,因而影响到了你们的正确判断。
对此,我非常羞愧,也非常抱歉。”
亚瑟微微欠身鞠躬:“对不起各位了。”
亚瑟这段话一说完,刚才还弥漫在法庭中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
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都恢复了平静,就连治安法官也不急着去后厅喝茶了。
先生们一个个讪笑着摆手道:“是我们该向您道歉。对不起,警官先生,我们之前误解您了。”
女士们也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道着歉。
“我差点就把您当作一个恶棍了。天啊!您简直就是一位绅士。”
“您看起来肯定接受过很多教育,说话彬彬有礼,而且还有一颗公私分明的心。我们应当给您一个发言的机会。”
“警官,这不是您的错,是我们没有弄清楚。我这个人是急性子,您知道的,做母亲的就是这样。”
治安法官尴尬的挠了挠他的假发。
“亚瑟,你知道我确实对苏格兰场存在一些看法。但那不是针对你的,而是存在另外的一些法律上的顾虑。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甚至还有一点点欣赏。”
亚瑟看到现场气氛明显好转,因此微笑着开口道:“那请问我可以开始讲了吗?”
“当然,毫无疑问的。”
“这是您的权利,没有人可以阻止您。”
亚瑟从椅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制服,指着上面的警徽问道。
“就像各位所看到的那样,我是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察。
我很幸运,从大学一毕业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我也很不幸,从大学一毕业就开始从事这份工作。
我像我的所有同事一样,拿着周薪十二先令的薪水,一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巡逻超过十五英里。
我不想欺骗各位,这份工作十分劳累,也称不上体面,但这些都不是我在工作中最难克服的问题。
我完全理解为什么在场的先生女士们在庭审开始的时候,就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因为就算是在日常工作中我们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恶意,甚至要更加赤裸裸,表露的更为直接。
在我于苏格兰场工作的这半年时间里,我所在的格林威治区一共遭遇了六十起袭警事件,
但讽刺的是我们当地的警员还不到三十个。
我有许多与我同时入职的同事,但现在依然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之所以离开,是因为薪水太少而工作强度太大。
但绝大部分,却是因为我们在工作中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尊重,我们甚至感觉自己比罪犯都要罪恶。
全世界的人都对我们充满敌意,随时随地想要给我们找点麻烦。
但我并不怪那些人们,就像今天我不会怪罪在场的先生女士们一样。
因为如果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把我送上绞刑架,那么我多半也是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的。
但是真的是所有警察都想把罪犯送上绞刑架吗?
今天小亚当的例子已经摆在这里了,我并不希望将他送上绞刑架,但我的职责却不允许。
看看我们的法律条文吧。
破坏道路,死刑。
砍伐树木,死刑。
偷窃信封,死刑。
打捞沉船遗物,死刑。
晚上涂黑脸出门,死刑。
盗窃五先令以上价值物品,死刑。
未婚母亲隐瞒流产,还是死刑。
如果我把我们的死刑条例展开说,那估计直到天黑都说不完。
这种奇怪的现象并不仅仅是由我个人发现的,塞缪尔·罗米利勋爵早在1808年就在议会提出需要改革我们的刑法,但很遗憾的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
在1808年,我们规定了超过160项死刑,而经过20多年的努力后,我们现在又增加了70余项。
但是死刑数量的迅速增长有效的改善了治安环境吗?
很不幸的是,我必须要向大家汇报另一组数据。
在1805年,仅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因刑事犯罪被捕的案件,有4605起。
而在去年,就在去年!
先生们,
女士们,
你们猜这个数字减少了吗?
没有!
当然没有!
去年,我们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的刑事案件达到了惊人的三万起,整整翻了六倍!
也就是说死刑罪名的增加非但没有帮助我们改善环境,还使得犯罪率直线飙升。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赞成废除死刑,但是我希望能够以更加合适的尺度去衡量轻微犯罪。
我看不懂我们的这个社会,我不明白为什么盗窃五先令就要判死刑。
而在1825年,我们有七十多家银行倒闭,无数储户的存款因此遭到重大损失。
那些银行合伙人盗窃数目远超五先令,然而我没有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被悬挂在绞刑架上。
我看不明白,我不理解这个社会。
我也不知道我做这份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明明在执行法律、遵守职责,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像在犯罪!
我他妈的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朋友要因为五先令去死,而有的人造成了五百万磅的损失却依然活的好好地!
我在入职的时候,经常背诵《警察训令》,那里面告诉我。
警察应当始终与公众保持良好联系,尊重‘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
但是现在,公众告诉我,我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而我明明是个警察,然而却又总想发出与我职责不相符的发言。
我一直在因为这点而困惑,直到前段时间我读到了一段布告词。
也正是因为它!
我才决定在今天出现在这个位置!
我把这段布告词留给我自己,也想将它分享给大家。
没有人是自成一体、
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
欧洲就变少。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所以,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谢谢大家,
谢谢你们愿意聆听一位即将离职的巡佐警员在这里说下这段无关痛痒的废话。
因为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治安法庭上了。
谢谢,
真的谢谢你们。”
亚瑟的胸口起伏,连连的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映衬出了他坦荡宽广的胸膛。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因为演讲而激动,但是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法庭中一片寂静,每个人的视线焦点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但在短暂的宁静后,法庭中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紧接着,每个人都从自己的席位上起立。
很快,掌声汇聚成一团,如同闪电惊雷一般在治安法庭中炸响。
伴随着欢呼声和叫好声,汤姆警官痛哭流涕的抱着亚瑟的大腿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亚瑟,我很痛心,我十分的痛心。我们为何要失去你这样一位杰出的同事?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干得好!亚瑟警官!”
“说的太棒了!为什么不处罚五百万磅,偏要揪着五先令不放!我也想不明白!”
“这条法律早该改改了,我不认可判处亚当绞刑!这是对于公众生命的不负责任!”
就连治安法官也忍不住向亚瑟报以赞赏的目光,他一边鼓着掌一边冲着大家说道。
“请容许我重新为大家介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公众的榜样,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但亚瑟听到这句话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缓缓低下脑袋。
“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他抚摸着面前制服上的警徽,露出了一丝有些苦涩的微笑。
“对不起,不再是了。”
就在众人一片欢腾的时刻,一位坐在旁听席戴着黑礼帽的先生突然冲着身旁的仆人勾了勾手。
他压低嗓音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苏格兰场,我需要立刻拿到这位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个人资料。”
仆人微微欠身:“听从您的吩咐,皮尔爵士。”
(本章完)
11.第11章 贿选风波
第11章 贿选风波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法槌落案的声音再次响起。
治安法官满脸笑容的宣布道:“在听完亚瑟警官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相信大家都对案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加坚信了你们内心的判断。现在,我宣布休庭时间结束,请各位先生女士们会到各自的位置上,我们要接着审理案件了。”
热闹的法庭再次安静了下来,治安法官看向亚瑟,笑着问道:“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亚瑟又恢复了他那副铁面无私的表情,他回应道:“大伦敦警察厅的诉求已经完整的写在了起诉书中,而且我们已经提交了相关证据,我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治安法官点了点头,随即冲着陪审团说道:“庭审的流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那么就请陪审团的先生女士们前往庭外合议吧,在合议结束后,你们必须给出有罪或者无罪的判决。
如果你们宣判被告人有罪,我会结合被告人在法庭上的表现,从社会公德与正义的角度考虑,给出一个恰当的量刑标准,并做出最终的判决。”
说到这里,治安法官停顿了一下。
他拿起案前的圣经,并将它按在了自己的心脏处。
他郑重的向陪审团员们宣布道:“先生们,女士们,我以我的荣誉和信仰向上帝起誓,我一定会做出不违背良心的公正判罚,请相信我的承诺。”
陪审团员们都明白治安法官的潜台词。
虽然亚瑟方才的演讲成功打动了他,但小亚当的犯罪行为也是实打实的,因此他希望陪审团员不要因为私人情感而违背法律做出无罪释放的决定。
但是他同样承诺,即使小亚当被宣判有罪,治安法庭也一定会考虑对小亚当从轻发落,这个九岁的孩子百分百不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听到这里,陪审团员们依然仍然有些犹豫,他们虽然站起了身,却迟迟没有向外走。
他们虽然知道小亚当会被轻判,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轻判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年代,法律是一项昂贵的学识,只有律师和法官才掌握它,而陪审团员们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知识储备。
皮尔夫人看到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委婉的开口询问道。
“法官先生,我可以咨询您一项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吗?”
治安法官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为陪审团员解答疑惑正是我的职责。”
皮尔夫人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想出了一个可以不让治安法官为难的问法。
“那么,请问您,如果一个盗窃了价值五先令以上的犯人,如果其在庭审过程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悔过意向,具有极大的罪恶感,并且他还是个未成年人,那么法庭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呢?”
“哦!非常棒的问题!”
治安法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我相信您刚才听亚瑟警官演讲时,一定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塞缪尔·罗米利勋爵。
虽然在场的先生女士们可能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但他却是我们法律界的大人物,也是我极其推崇的一位学识渊博的法学家。
虽然他在1808年提出的改革刑法议案并没有受到议会的全面支持,但是其中还是有部分条目得到了批准实施。
其中有一条对于未成年犯人的额外豁免准则,在这里我可以解释给大家听。
因为未成年罪犯还不具有完整的判断能力,所以对于犯下较轻罪行的儿童犯,可以用让吉普赛人陪伴其一个月、鞭刑、枷刑等其他措施来代替入狱作为惩罚。
而对于那些犯下非暴力重罪的,但却怀有强烈的悔过心的7至14岁儿童,可以酌情考虑不判死刑,而是改判流放等次一级或更次一级的惩罚手段。
但是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如果罪犯的身体状况欠佳,又或者是犯罪时年龄过小,因此导致其不适合流放的,我也不会考虑动用这一惩罚措施。
所以,如果是我碰上了这种情况,比如一位犯有盗窃罪的儿童犯。
涉案金额在十先令以上的,判处八年监禁。
涉案金额在五到十先令的,判处五年监禁。”
陪审团里那个自称是三个孩子母亲的胖女士问道:“那如果是盗窃七先令六便士呢?”
“女士,你这可就有点太让我难做了。”
治安法官听到这话,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回答了问题:“七先令六便士就判四年监禁吧。”
“四年监禁?”
陪审团员们听到这话,一个个又犹豫了。
他们还是觉得这么判太重了。
正在这时,皮尔夫人突然说话了。
她从身边抽出了一把洁白的蕾丝边遮阳伞,将其放在了桌面上。
“法官先生,能否请您对比一下我手中的这把遮阳伞与您手中的证物。我怀疑它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治安法官连忙戴上了眼镜:“请您把东西呈交上来。”
法警连忙将作为证物的遮阳伞和皮尔夫人的遮阳伞摆到了法官的面前。
在经过仔细对比后,治安法官惊呼道:“天啊!这两把伞简直一模一样。亚瑟警官,起诉书里不是说这把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吗?难道受害人南希女士向你们作了伪证?”
亚瑟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皱着眉头思考着,但还没等他想明白,皮尔夫人又开口了。
“法官先生,南希女士应当没有作伪证,这把伞确实只生产了一个批次。
因为这把伞是刚刚当选下议院议员的乔治·莫里斯先生特地去工厂定制,并拿来答谢支持者的。
刚刚我看到证物的时候就觉得熟悉,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在案发的3月25日当天,我应该是和南希女士出席了同一场竞选演讲集会。
那场演讲集会的主办人就是议员乔治·莫里斯先生,当时他一共向在场的女士们派发了一百把这种款式的雨伞。
他还再三向我们申明,这只是一件用来表达感谢的、平平无奇的小礼物,值不到许多钱,并不是想拿它来贿赂大众。
也正是因为莫里斯先生向我们再三保证,我才收下了这把伞。
如果他告诉我,这把伞价值七先令六便士,我说什么也不会收的,因为这简直就是在玷污他纯洁无暇的名誉。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去给莫里斯先生去信,相信他会非常愿意来到法庭上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的。”
(本章完)
12.第12章 神秘绅士
第12章 神秘绅士
皮尔夫人的话可谓是软硬兼施。
在场的都是明眼人,大家都能看出来那把做工精巧的遮阳伞价值不菲。
但是如果真的请乔治·莫里斯到法庭现场作证,那么就算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承认这东西价值高昂。
作为一名好不容易才从艰难选战中爬出来的年轻议员,如果刚一当选就和贿选丑闻绑在一起,无疑会立马让他一片光明的政治生涯坠入谷底。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年头贿选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把这事情放在台面下悄悄进行,并且默契的对竞争对手的贿选行为保持沉默。
如果谁要是蠢到把这件事挑明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不管他是什么来头,都会被大家伙联起手来一起镇压的。
乔治·莫里斯这种资历尚浅的新人显然没有胆量去挑战两党大佬和各位资深议员,也没有做好跳出来砸大家饭碗的准备。
治安法官当然也明白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都懒得把乔治·莫里斯召来法庭作证,因为他知道那家伙肯定不会说实话的。
如果把莫里斯逼急了,那家伙说不定还会一口咬定遮阳伞一文不值。
就算他说出诸如那一百把伞全部都是他在家中突然顿悟了制伞工艺,而且还是在一夜之间赶工出来的试作品之类的鬼话,治安法官也不觉得稀奇。
作为一名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法官,这种事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治安法官假装沉吟道:“皮尔夫人,鉴于您良好的声誉,我相信您的判断。但如果这把遮阳伞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纪念品的话……”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台下的陪审团员们已经开始起哄了。
“并且还是平平无奇的。”
“值不了几个钱。”
“给我儿子当玩具都嫌做工糙。”
“法官先生,偷一件玩具你觉得应该判多久?”
法官无奈的笑道:“十天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陪审团员们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可是您说的。”
“我们觉得可以做出判罚了。”
“没错,我们认为小亚当有罪,偷玩具的罪。”
皮尔夫人看了眼身后气氛活跃的团员们,也笑着说道:“法官先生,看来我们不需要进行庭外合议了。团员们一致认为亚当·埃文斯有罪,您可以做出判罚了。”
对此,治安法官也乐得落个轻松,他今天要审理的案件还有很多,没必要在小亚当身上再继续浪费时间。
咚!
法槌落下。
治安法官隆重宣布道:“经陪审团裁定,被告人亚当·埃文斯罪名成立。在此,我以伦敦地方治安法庭的名义,参照相关法律条文,宣判对被告人亚当·埃文斯处以十天监禁,并处罚金1先令。”
“万岁!!!”
陪审团员纷纷欢呼。
小亚当热泪盈眶,他止不住的向着治安法官致谢:“谢谢您,谢谢您,法官先生。”
治安法官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一边笑着对小亚当说道:“你应该去感谢亚瑟警官。”
“嗯,我会的。”小亚当扭头看向亚瑟,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警官先生,您救了我的命。”
亚瑟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先令朝着治安法官走去。
“法官先生,这是他的罚金,我替他出了。”
治安法官挑了挑他那条粗壮的白眉毛,打趣道:“这种事你也想和我抢?门儿也没有。替小亚当交这一先令可比我去教堂做十次礼拜收获的虔诚都多。这种好事可不能留给你,拿回去吧。”
亚瑟也开玩笑道:“那您上天堂的时候,可记得要帮我在您身边留个好位置。”
“用不着,亚瑟。”
治安法官抱着文件站起身来,他笑道:“因为到时候你所处的位置,一定比我离上帝更近,我还需要你帮我在上帝面前多美言几句呢。”
“在法律允许的范畴之内吗?”
“那当然,我可是个法官。”
二人相视一笑,亚瑟转身开口告别道:“再见了,法官先生。”
治安法官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吗?”
亚瑟的脚步顿了一下:“大概,不会了吧。”
治安法官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开口道:“亚瑟,听我句劝。继续干下去,要不然你会后悔的。你适合干这一行,我再找不出比你更适合这个职业的人了。我讨厌苏格兰场的所有警察,但你是个例外。有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于治安法官的挽留,亚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警官制服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冲着对方轻轻的挥了挥。
随后,他便迈着步子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庭审现场,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治安法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最近的年轻人啊……”
坐在法官下首的法庭书记员回头看了眼老法官,又看了眼已经走出法庭的亚瑟,他提着手中的笔,忍耐了半天,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起身追了出去。
“亚瑟警官,等一等!”
治安法官看见这一情形,又忍不住笑着长叹一口气。
“最近的年轻人啊!”
亚瑟走出法庭,他的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的头顶是朗朗晴天。
风儿刮过树梢,带起尘土,有点迷了他的眼。
亚瑟举起手遮挡在眉毛上,抬头看了眼蔚蓝色的天空,嘴里念叨着:“难得是个好天气,就是阳光太刺眼。”
法庭门口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马车,一个头顶黑色礼帽戴着单片金丝眼镜的中年绅士正等在那里。
他看到亚瑟出了门,笑着迎了上来。
“你好啊,亚瑟警官。”
亚瑟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样貌,疑惑道:“我认识您吗?”
对方笑了笑:“您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您。刚刚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不是吗?虽然我只是来散散心的,但即便我坐在法庭旁听席,却依然被您充满感染力的演讲内容打动了。”
“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
“说实话,您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警察形象。冷静、从容、聪慧、自信、正义、进取而又不失分寸,您的言行举止都堪称楷模,一言一行都无愧于表率。您是整个苏格兰场的骄傲。”
亚瑟勉强的笑了笑,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这么夸奖他的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您如此称赞,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察了。”
中年绅士问道:“您真的不考虑继续在苏格兰场干下去了吗?”
亚瑟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味。
他的手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突然摸到了那个埃尔德今早送他的烟斗,里面的烟丝还没抽完,今早他刚嘬了两口就熄灭了,这时候正好能拿出来派上用场。
中年绅士见亚瑟掏出烟斗,于是很自然的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帮他点燃。
亚瑟狠狠地吸了一口,结果没成想却被呛得流眼泪。
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向对方表达谢意:“感谢您的帮助,先生。”
中年先生微笑着说道:“原来您不会抽烟。”
亚瑟又嘬了两口,皱着眉头回道:“今早才刚学。以前队里有纪律,不让我们在公众场所抽烟,所以从前我就没碰过这玩意儿。”
“那您学这个干什么呢?”
亚瑟叼着烟斗,怎么抽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烟味又苦又涩,烟丝燃烧产生的烟雾还十分呛鼻子,让他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
“等我辞了这份工作后,我就要去海上了。我听说要想和水手们打成一片,就得抽烟喝酒都会一点,要不然去了船上日子可不好过。”
“您已经找好船了吗?”
“没错。皇家海军的贝格尔号,他们正准备搞一个环球科考航行,缺一个博物学家。”
中年绅士的目光中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失去您这样一位优秀的警官,真的让我很失落,这是苏格兰场的损失,也是伦敦市民的损失。不过我尊重您的选择。”
“感谢您的尊重。那么,有缘再见了,先生。多谢您的火柴。”
语罢,亚瑟便抬腿离开了那里。
但他还没走多久,便看见汤姆和托尼两位警官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
他们冲着亚瑟远去的方向边追边喊。
“亚瑟,你可千万别冲动啊!我们不能失去你!呜呜呜,我真是个废物,明明这些东西不该由你来承受的。”
“我儿子以后一定要念伦敦大学!就算牛津和剑桥不要学费,他他妈的也得给我滚去念伦敦大学!”
中年绅士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正当他欣赏着汤姆与托尼两位警官的长跑比赛时,突然有人出声打搅了他的兴致。
“先生,您刚刚看见一位穿着白衬衣、肩膀上搭着警察制服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吗?”
中年绅士扭头一看,问话的正是那位年轻的法庭书记员。
“你是说亚瑟警官?你找他有事吗?”
“没错,您认识亚瑟警官吗?”
法庭书记员惊喜道:“那太好了!是这样的,我虽然是一名法庭书记员,但与此同时,我也兼职在一所报馆当采访员。
今天亚瑟警官发表的那篇演讲十分振奋人心,因此我想要把其中的内容刊登在我们的报纸上。不知道您能否帮我转达这个请求?”
中年绅士听了这话,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忽然笑着回道。
“我会帮你转达的,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请求。能冒昧的问一句,你是替哪家报社写稿子的吗?”
法庭书记员不好意思的回道:“那个……不是什么大报社,只是一家发行量很小的报纸,叫《观察日报》。您问这个做什么?”
中年绅士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凑巧认识几位《泰晤士报》的编辑,他们最近正为缺乏稿件发愁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你的稿子写好之后,能允许他们转载吗?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不吝惜酬劳的。
就算帮我个忙,也帮他们一个忙。你看怎么样?”
(本章完)
13.第13章 另一个亚瑟
第13章 另一个亚瑟
白厅街的平坦街道上,黑色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
中年绅士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叠资料正翻看着。
而皮尔夫人就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
她笑着说道:“喔!亲爱的,我真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有时间来看我出席庭审。以往这个时间你不是都在官邸办公吗?”
中年绅士,或者现在叫他皮尔爵士更好。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笑着回应妻子。
“官邸里的书面文件哪里比得上你美丽的容颜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坐在这里看你一整天。”
皮尔夫人的肤色发红,她有些害羞,但却依然掩不住眼角的笑意。
“罗伯特,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你用不着和我来这一套。你嘴上说着文件不好看,那你手里捧着的那份东西是什么?”
“这个吗?”皮尔爵士举起手中的文件:“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个人资料。”
皮尔夫人听到这个名字也来了兴趣:“你也注意到那位才华出众的年轻警官了?”
“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闪耀了。除非我是个瞎子,否则不注意他很难。你有没有发现,他和我们另外一个叫亚瑟的朋友很像,非常像。”
皮尔夫人想了想:“我猜你说的是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喔,亲爱的,你一定是糊涂了。
虽然公爵先生同样是一位正直并且具有正义感的绅士,但他可做不到像是亚瑟警官那样温文尔雅。
如果今天把亚瑟警官换成威灵顿公爵,那么还不等开庭,他就会给治安法官两鞭子。”
“哈哈,亲爱的,那是你不够了解他。
威灵顿公爵并不总是那么暴躁,他只有在面对国王陛下的时候才会那样。
他无数次和我强调过他交朋友的原则,他可以容忍一个人蠢,也可以容忍一个人坏,但是他不能容忍一个人既蠢又坏。”
皮尔夫人听到这话,差点直接笑出声,她想要大笑却又觉得失礼,因此只得拿起手帕遮在嘴边。
“国王陛下知道你们这帮内阁成员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皮尔爵士俏皮的挑了挑眉毛:“我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是独立分开的,并没有关联性。女士,这里面可没有国王陛下的事。”
“罗伯特,你可真是个坏心思。”皮尔夫人笑的肩膀都在颤抖:“好了,那你给我说说威灵顿公爵和亚瑟警官的相似之处吧。”
“所有人都知道威灵顿公爵是一位多么出色的统帅,他就是一位天生的战争天才。
在世界上所有人都认为拿破仑将横扫欧洲时,是他在滑铁卢战役中告诉了世界,究竟谁才更配得上征服者这个称号。
从印度到伊比利亚,再到法国与荷兰,他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看看他的那些荣誉吧,他不仅是英国陆军元帅,更是俄罗斯、奥地利、普鲁士、汉诺威、西班牙、葡萄牙以及尼德兰的陆军元帅。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为战争而生的人,却经常和我抱怨,他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战争,每次打完仗以后,他都会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可是当国家需要他的时候,只要轻轻推他一把,他就又会挺身而出,冒着炮火站在战争的最前线。”
皮尔夫人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亚瑟警官也是这样的人?”
“当然。”皮尔爵士笑着点头:“而我现在要做的,仅仅是轻轻推他一把。”
皮尔夫人对此表示认同:“我也觉得苏格兰场不能失去这样一位优秀的警官,这是对于公众的不负责任。可是,他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吗?你打算怎么推他呢?”
皮尔爵士撩开马车的窗帘,他指着外面的风景说道:“亲爱的,你难道没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吗?”
皮尔夫人向外看了眼,窗外是一座拥有丹红色外墙以及绿色圆顶的四层大楼。
“海军部大楼?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皮尔爵士笑着说道:“刚刚亚瑟警官告诉我,他打算去皇家海军另谋高就。
但我觉得皇家海军的优秀人才已经足够多了,实在不缺这一个。
更重要的是,作为主管苏格兰场的内务大臣,我也并不打算放手下最杰出的警官走人。
所以,我才特地跑来找海军部的几个老朋友谈谈。
夫人,你应该不介意待会儿我陪他们小酌一杯吧?”
“哦!罗伯特!”皮尔夫人看起来有些生气:“你下午还得上班呢。”
但皮尔爵士早就对此有了应对之策:“我今天的班已经上完了。现在内阁里还在忙的,就只剩下跑去温莎城堡面见国王陛下的威灵顿公爵了。”
“威灵顿公爵,他去温莎城堡做什么?”
皮尔爵士耸了耸肩:“反正应该不是去找陛下决斗的。嗯……大概不会吧。”
……
此时此刻,温莎城堡的觐见厅外。
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快步走下台阶,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的身后,一个愤怒咆哮的老人紧跟着追了出来。
他的上身衣物华贵无比,一件以金色镶边的深红斗篷,再搭配上带麦穗流苏装饰的银灰色外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但奇怪的是,老人的下身却只套了件到大腿的短裤。
一看就知道,老人这一定是追的太急,甚至都来不及换上全套的正式服装。
他冲着威灵顿公爵咆哮道:“威灵顿!你给我停下!”
威灵顿公爵倒是很顺从的停下了脚步,只不过他依然没有转过身去。
他冷酷的嗓音就好像十二月的北风:“国王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那位老人,正是英国汉诺威王朝的第四代国王——乔治四世。
乔治四世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怒斥道:“你刚刚给我递交的那些东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威灵顿公爵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您如果看不懂的话。我可以为您简单复述一遍。”
他转过身来,站在台阶下仰面冲着国王说道:“议会和内阁已经为了天主教解放吵了十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这才有了这份各方都认可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这是份来之不易的东西,我也不打算再去找议会或者内阁重新拟定,因为那样的话,一准又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当中。
所以,您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您接受我刚刚递交案前的《天主教解放法案》初稿。并在此向下议院和内阁保证,您不会发挥您在上议院贵族群体中的影响力阻挠法案通过。
要么,您也可以选择接受我以及内阁其余十四位阁员的集体辞呈,重新选择一位您信任的多数党成员上台组阁。
或者您高兴的话,重新召开大选也行。反正这个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我绝对不会再碰它一次。”
乔治四世听到这话,气的就连声线都在颤抖:“威灵顿,你、你!”
但威灵顿显然不在乎国王的态度,他说道:“如果您还自认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合法君主,那么就批准法案通过。
我不得不在这里向您说明,虽然我与您一样都是新教的虔诚信徒,但是天主教其余派别的解放问题已经不能再拖了。
王国正处于内战爆发的边缘,我已经接到了可靠消息,一旦法案被否决,那么爱尔兰地区将会爆发大规模叛乱。
因此,我也必须要再次提醒您,如果爱尔兰爆发叛乱,我不会接受您的邀请出任陆军总司令一职。
至于具体怎么选择,那是您的权力,您自己看着办吧!”
语罢,威灵顿公爵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乔治四世冲着他的背影咆哮道:“威灵顿,你!你!你!你居然胆敢如此对朕!!!”
一旁的侍从赶忙上前搀扶住几乎要从台阶上摔下去的老国王,他们止不住的宽慰道。
“陛下,还是算了吧,他既然不怕拿破仑,您就不要指望他会怕您了。”
“我……我……啊!!!”乔治四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侍从们摇了摇国王的身体,发现没反应后,这才一个个慌了神:“快,快去叫医生!”
(本章完)
14.第14章 名人名言
第14章 名人名言
托尼和汤姆两位警官循着亚瑟的足迹一路追了过去,可纵使他们的体能条件不错,但奈何想要在拥挤的伦敦街头追上亚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等到他们再次看到亚瑟身影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了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的门前。
亚瑟站在那里,正与一个比他足足壮上一圈、长着鹰钩鼻的三十多岁警察对峙。
二人的装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老警察的肩章上多了三条v形标志,这代表了他的职级——警长。
他正是亚瑟的直属上级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分管警长——威洛克斯·罗伯茨。
亚瑟虽然瘦,但身高却要压过对方一头。
而对方虽然矮,但一脸凶相却显露无疑,他的脖子上有一处浅浅的刀疤,眉梢也残缺了一角。
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大有来头。
他的刀疤来自于第七次反法同盟的战争,当时他作为一名英国陆军士兵参与了对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大部分战役。
而眉梢的残缺则来自1819年的曼彻斯特圣彼得广场。
由于英国在1793年到1815年这22年中一共参与了七次反法同盟,并与法国处于长期交战状态,因而使得国内贸易经济受到了极大影响,而英国当局又选择对内采取强硬高压政策,使得国内矛盾不断加深。
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矛盾终于在1819年彻底爆发,8月16日曼彻斯特圣彼得广场爆发了规模高达8万人的民众集会。
他们要求改革选举制度,废除谷物法并取消禁止工人结社法。
不仅如此,大会组织者还请来了鼎鼎大名的激进派改革家亨利·亨特来为公众演讲。
在恐慌之下,曼彻斯特市政府下令逮捕亨利·亨特和大会组织者,双方矛盾彻底激化。
为了控制住局面,英国当局最终下令由军警和英国陆军对集会进行镇压。
而在滑铁卢战场上为英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第15轻骑兵团也参与了这场行动,他们这一次也同样‘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第15轻骑兵团骑着高头大马来回冲击,最终导致了18人死亡,700余人受伤。
因此,这次行动也被英国民众戏称为发生在圣彼得广场上的滑铁卢战役,简称彼得卢惨案。
而这位警长正是当年参与过彼得卢惨案的一份子。
威洛克斯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兵,于去年正式退役,并决定接受内部安排,来到新成立没多久的大伦敦警察厅担任警长一职。
他围着亚瑟缓缓踱步,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上下扫量着亚瑟,良久后才开口道。
“你在治安法庭上干得那些事,我已经听说了。漂亮,干得不错,你以为我会这么夸奖你吗?亚瑟?”
亚瑟瞥了他一眼:“我哪里有运气去得到您的一句赞赏呢?”
威洛克斯冷笑一声:“算你还有点脑子!
实话告诉你!老子很生气,非常生气!你也很幸运,非常幸运!
如果是我还在军队那会儿,你现在已经被我打的趴在地上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
你只是一个警察!
你需要的是命令,是服从!
而不是什么狗屁公德良心,那是议员和内阁大臣们该考虑的事!
亚瑟,你想逾越你的本分吗!
在治安法庭上公然攻击法律条文,你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到上面去,会闹出什么乱子吗?
你觉得最高法院会怎么想?
你觉得负责立法的议员们会怎么想?
你觉得那两位负责监督苏格兰场的大法官会怎么想?
就为了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你想把老子也一起拖下水吗?
回答我!亚瑟!”
亚瑟淡淡开口道:“我今天特意过来,就是为了作出解释的。”
他摘下帽子,取下肩章,将它们双手递上。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引起的相关后果,由我一人承担。我,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在此引咎辞职。”
威洛克斯两手背在身后,他明明是咧嘴在笑,可那张脸却比哭还难看。
与今天明媚的天气相比,他的脸色阴沉发黑仿佛冰冷的雨夜。
他猛地一把揪住了亚瑟的衬衫衣领:“你一力承担?引咎辞职?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大不列颠的首相吗!”
亚瑟看着他那张凑到跟前的老脸,他慢慢闭上眼睛,攥紧的拳头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威洛克斯听见这个响动,他低头看了眼亚瑟的拳头,嚣张至极的笑道:“来,出手!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揍我一顿吗!来啊!当年老子在战场上都没被人打趴下,你也敢和我动手?!”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放到了口袋里。
“威洛克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昨晚去东区巡逻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可是带上了枪的。”
亚瑟话音刚落,威洛克斯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冷汗从威洛克斯的鬓角缓缓流下,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在了现场。
托尼和汤姆警官见状,赶忙上前解围道:“亚瑟,威洛克斯警长,你们都清醒一点。大家都是同事,犯不着这样。”
“对、对……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但亚瑟仿佛没听到二人的劝解,反而冲着威洛克斯说道。
“你的脑子简直可以用来做铃铛。”
威洛克斯瞳孔微缩,他震怒道:“你说什么!”
亚瑟微微摇头:“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维克托·雨果说的。”
威洛克斯大吼道:“维克托·雨果是管哪个片区的?!”
亚瑟冷道:“他不是警察,而是个法国作家。”
威洛克斯闻言,顿时感觉恼羞成怒。
他正准备对亚瑟破口大骂,可嘴刚张开,便感觉到了原本顶在他肚子上的东西已经移到了他的胸口。
他的额前全是汗,只得临时改口道:“哦,亚瑟。我、我知道你是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
但是听我句劝,少读点法国人的东西,那会毒害你的思想。你可以读点其他的什么,比如咱们的国粹,莎士比亚什么的。”
亚瑟点了点头,仿佛听懂了警长的话,他开口道:“你的脑容量还不如耳屎多。”
“你说什么!”
“别生气,警长先生。如您所愿,刚刚那句是莎士比亚说的。”
威洛克斯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要回击亚瑟,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匮乏的词汇储备限制了一肚子的‘壮志豪情’。
亚瑟见他不说话,于是又开口道:“你这个没教养的杂种。”
威洛克斯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他深吸一口气,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算了,就当是你给我补补课。告诉我,刚刚这句又是谁说的?”
亚瑟微微挑眉,他将脱下的肩章和制服搭在了威洛克斯的脑袋上。
“刚刚这一句,是亚瑟·黑斯廷斯说的。再见了,警长先生。”
他将顶在威洛克斯胸膛上的东西随手一扔,两手插在裤兜里迈着从容的步伐消失在了街头的人群中。
威洛克斯低头一看,那原来并不是手枪,而是个平平无奇的烟斗。
烟斗中的烟丝还没抽完,撒了一地。
羞恼,愤怒,憎恶……
无数情绪涌上威洛克斯的心头,他握紧拳头,冲着亚瑟远去的方向咆哮道。
“亚瑟!你给我等着!别以为脱了这身衣服就能逃脱!老子要对你发起内部调查!老子一定要对你发起内部调查!!!”
(本章完)
15.第15章 在遥远的过去和将来
第15章 在遥远的过去和将来
泰晤士河的堤岸上,亚瑟穿着凌乱的白衬衫,手里拿了个酒瓶子,望着飘满了垃圾的泰晤士河和西沉的太阳发呆。
阿加雷斯的身影漂浮在他的身旁,红魔鬼嫌恶的捏住了鼻子,冲着亚瑟抱怨道。
“见鬼!你到底打算在这地方坐到什么时候?这儿的味道都快赶上巴尔进食的粪场了!”
亚瑟仰头灌了一口酒,问道:“巴尔是谁?”
“你不知道巴尔?那我换个名字你或许就明白了。别西卜你应该认识吧?那是巴尔的别名。”
“你说的是那个管苍蝇的家伙?”
“喔,亚瑟,你这个回答可太对我的胃口了。”
阿加雷斯哈哈大笑道:“没错,就是那个苍蝇王!然而就是这样不体面的魔鬼,居然能掌管地狱。而我这种有修养、有知识、懂音乐、娴熟掌握多种外语的绅士魔鬼却要被流放人间,你说可不可笑?”
亚瑟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是因为和巴尔作对。”
阿加雷斯伸出一只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没错。就像苏格兰场容不下你这种出众的人才一样,地狱同样容纳不了我这样杰出的鬼才。同病相怜呀,我的小老弟。”
说完,他还指了指亚瑟手里的酒瓶子:“给我也整一口。”
亚瑟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直到确认没人注意他,这才把酒瓶子推到阿加雷斯的面前。
“小心点,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阿加雷斯提起酒瓶一口闷了个干净,随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酒不太行啊!想当年我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
“别提所罗门王了,我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
亚瑟问道:“你活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点别的故事可以给我讲讲吗?你总不能在所罗门王以后,就没正经干过什么活了吧?”
阿加雷斯闻言怒道:“没干过活怎么了?老子当年追随所罗门王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就把这辈子的活都干完了。”
他怕亚瑟不信,还特意把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彩球。
他指着那些彩球说道:“亚瑟,你看到这是什么了吗?这些全都是灵魂,都是我从那时候积攒下来的。要不然以你这个消极怠工的工作效率,我几年前就已经饿死了。”
亚瑟看了眼彩球表面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你有这么多储备粮。那你为什么还天天逼着我去给你找灵魂呢?”
“亚瑟,我可是个魔鬼!我的乐趣在于折磨,而不是吃饭。
这些灵魂被我折磨了上千年,早就已经无所畏惧了,闹得我现在连玩弄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除非饿到不行,平时我甚至都懒得把他们掏出来看看。
而且就算吃饭,我也希望拣新鲜的吃,你会吃腐烂的食物吗?”
“一个魔鬼,还这么挑三拣四的,难怪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约者。”
“亚瑟,你不能不尊重我的职业,这可是门相当古老的行当。而且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一个千年不开张,开张吃千年。哪怕不找契约者,也不能乱找契约者,宁缺毋滥。”
“那你这回可能找错人了,我对于攻入耶路撒冷毫无兴趣。”
“那你想干什么?”
亚瑟靠在栏杆上,望着天边的夕阳,叹了口气:“我想回家。”
“那咱们可以现在就走啊!约克郡离伦敦也没多远。”
“不,阿加雷斯,你不明白,我来自未来。”
阿加雷斯皱眉想了半天,问道:“这是今日份的冷笑话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是,冷笑话在后头。”
“那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亚瑟望着泰晤士河上的驳船,开口道:“在未来,皇家海军所有的舰艇加在一起,只剩下97艘了。”
“喔,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最糟糕的是什么?”
“最糟糕的是法国人有98艘。”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捧腹大笑,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亚瑟,你一定是疯了。皇家海军在1805年的特拉法加海战里不是把法兰西人的海军力量全部摧毁了吗?他们要多长时间才能拥有那么多船?一百年?”
亚瑟晃荡了一下酒瓶,把最后一点酒水也送进了嘴里:“一百年?两百年!”
阿加雷斯看到亚瑟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亚瑟,你可真是喜怒无常。我刚才还以为你就要跳河轻生了呢,闹了半天你一点事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事,我有事,我现在急切的想去往未来。我在这个粪池子里真是待够了。”
“未来很好吗?”
“未来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亚瑟拎着酒瓶子,远远地将它砸进了泰晤士河里。
噗通一声!
河面翻起了黑色的浪,一股恶臭的气味随着水面的波浪扑面而来。
阿加雷斯赶忙捏住了鼻子,他骂道:“亚瑟!我必须得给你一个忠告!你他妈的如果知道粪池臭,那就别拿瓶子搅和它了!”
亚瑟拍了拍满是灰尘的手,从栏杆上起身道:“我乐意。”
“你还真是不听劝。”阿加雷斯跟在他的身边四处漂浮着:“你都已经辞职了,那咱们明天干点什么好呢?你有计划了吗?”
亚瑟随口应道:“抽烟,喝酒,再去市场上买只兔子养在家里。”
“那你是不是还要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结婚呀?”
“看情况再考虑吧。”
阿加雷斯掐着腰拦在亚瑟的身前:“亚瑟,你这不是计划。你这只是纯粹在和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对着干。”
亚瑟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问道:“阿加雷斯。”
“怎么了?”
“教我做点坏事吧。”
“喔,我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发出了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他搓着两只手说道:“你一定是误解我了,我从不教人做坏事。”
“可你不是魔鬼吗?”
“魔鬼只是不同信仰者给我起的外号而已,他们还叫我撒旦呢。
你知道吗?在古希伯来语里,撒旦的意思仅仅只是‘敌对的’,但是后来人们把它具象化了而已。
在最早的时候,只要是异教的神灵都可以称之为撒旦。
在非常遥远的过去,我也曾是一些人崇信的至高神灵。你难道认为我会教我的信徒们做坏事吗?他们对我不错,我当然也不能害了他们。”
亚瑟听到这里有些好奇,他对这些未知的领域总是保留有浓厚的兴趣。
他问道:“那你教导他们什么?”
阿加雷斯眯眼笑道:“我并不教导他们什么,我觉得他们都是些好人,所以我只是告诉他们遵从本心,然后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管是财富,还是权力,他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
我一向信任他们,认为他们会拿这些东西去做好事。
但你知道的,结果令我失望了。
所以我才会收走他们的灵魂,作为对他们胡作非为的惩罚。
我向来不认为我在做坏事,我做的一直都是好事。
我让乞丐一夜暴富,让他过上体面的日子。
又让无家可归者成为国王,生下一大堆的孩子,享受家的感觉。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亚瑟,坏的可从来都不是我,而是那些被权力、财富迷了眼睛的人们。
你可以看看你自己,你同样从我这里收获了帮助,但是你有犯下什么恶行吗?
你惩罚了强暴女学生成性的大学教授,救下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你用我给予你的帮助做了很多好事。
同样的东西,掌握在好人手中,那它就是好的。掌握在坏人手中,那它就是坏的。
想想今天法庭上那些人看你的目光,在他们的心中你简直就是救世主,你就是他们的神。
亚瑟,对于社会群体来说,他们必须要有个神,否则什么都谈不上。
而你,已经具备了成为这个神的必要条件了。”
亚瑟盯着阿加雷斯的笑脸,良久后才开口说道:“阿加雷斯,你又想给我下迷魂汤。”
“怎么会呢,亚瑟。”阿加雷斯笑容满面,看起来毫无虚假:“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帮你啊!”
亚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呢,今天还是多谢你了。皮尔夫人的事,我欠你一条灵魂。等发现合适的目标,我会下手的。”
“哦,我亲爱的亚瑟。”
阿加雷斯伸出半米长的舌头舔舐着干瘪的嘴唇,他的口水几乎要将亚瑟的鞋面浸湿:“你明明不是已经找到目标了吗?”
(本章完)
16.第16章 皇家海军的考核制度
第16章 皇家海军的考核制度
今天的天气显然没有昨天好,天空雾蒙蒙的,街道上飘着烦人的小雨,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湿气。
如果是以往的时候,亚瑟出门前肯定要指着老天咒骂两句。
但现在,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嗯,至少,他嘴上是这么说的。
伦敦东区一间普普通通的酒馆,这里的通宵狂欢刚刚结束没多久。
服务生甚至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桌面上的酒渍和油污,这张缺了半条腿的跛脚桌子就被两位新来的客人占据了。
两位客人中,一位是嘴里叼着烟斗、头戴水兵帽、套着灯笼裤、脚穿大头鞋的怪咖阔少。
至于另一位,那就更奇怪了。
另一位客人左手吊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右手托着个九成新的烟斗,肩膀上用麻绳绑了只活蹦乱跳的杂毛兔子,裤兜里还揣着一副刚从商店买回来的扑克牌。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服务生,直到看得对方的脸蛋发红发烫,这才礼貌的开口询问道:“女士,我能和你结婚吗?”
那个怪咖阔少见状,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
“亚瑟!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流氓,而是像个二傻子!操蛋东西,你那张帅脸真是白瞎了!你难道忘了我刚刚是怎么教你的吗?让开,我来!”
说完,怪咖阔少便亲自走到女服务生面前为亚瑟做示范。
他戏谑的眼神在对方的胸脯与脸蛋之间来回打量,他用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随后以轻浮的语气开口道:“小妞儿,有兴趣陪我玩玩吗?”
“找你母亲玩去吧,杂种!”
啪的一声脆响。
埃尔德的左脸多了一块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女服务生掐着腰指着埃尔德的鼻子怒骂道:“你惹错人了!居然敢来触老娘的霉头,你难道没从附近酒鬼的嘴里听说过你奶奶‘辣椒潘妮’的大名吗?”
埃尔德捂着左脸蹲在地上,他疼的直叫唤。
“操!她一个娘们儿,为什么手劲儿这么大?”
亚瑟看了眼女服务生手中装满了啤酒杯的托盘,无辜的耸了耸肩。
“我觉得一个能用单手托起十二杯一品脱啤酒的人,即便她是位娇小可爱的女士,她的力气应该也不会小的哪里去。”
“闭嘴,亚瑟!”
“你好像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至少我没挨打。”
“我这不是在给你示范吗?”
“错误示范?”
亚瑟一句话顶的埃尔德差点气都没喘上来。
他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道:“亚瑟。”
“怎么了?”
“你去读历史系真是屈才了。”
亚瑟倒是对他这句话很受用,他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要是来念古典文学,迟早会成为大文豪的。雪莱?拜伦?他俩给你提鞋都不配。你才是真正的讽刺文学大师。”
“埃尔德,你真是过奖了。”亚瑟谦虚道:“我通常认为自己只是能和他们并驾齐驱,并没有超出多少。”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之前那句话也得是认真的。”
埃尔德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投降。咱们还是坐下吃点东西吧。你冒着雨一大清早把我叫出来,总不会是专程跑来找我斗嘴的吧?”
“那倒没有,我是想来问问你后面的安排。难道在出航前,我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做吗?”
埃尔德仰头靠在座椅上,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差点把油灯都踹倒了。
“那也不至于,皇家海军在休息期间的管理虽然宽松,但鉴于你是第一次上船,所以应该会对你做一些基础的培训。
比如教你怎么使用六分仪辨别航向,什么季节哪片海域会刮什么风,让你了解一下船舱内外的基本结构,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东西。
不过那都无关紧要,反正大部分活上船以后都是交给水手们和军官负责,你只要别学的差到过分就行。
因为等你学完之后,海军部有可能会对你做几个简单考核。
如果你考核没通过,那麻烦可就大了。”
亚瑟点了一碗土豆泥,他一边吃一边问道:“这听起来还挺正规的。为什么和你之前给我描述的情况不太一样?你不是说皇家海军是个内部腐败横生、裙带关系严重、管理条例僵硬的垃圾组织吗?”
埃尔德连翻白眼道:“很不幸,亚瑟。虽然皇家海军是个垃圾组织,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它的身上确实有些优点。”
“比如呢?”
“比如说,皇家海军的军官选拔机制。”
“你不是说被选上去的大部分都是关系户吗?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叔叔是皇家海军少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弄个军官当当。海军上尉埃尔德,听听这头衔,简直帅得掉渣。”
埃尔德抢过亚瑟身边的葡萄酒,用手生生扣出木塞,仰头灌了一口。
他骂道:“帅个毛!海军上尉有什么帅的,这不过是海军正式军官中最低的一级军衔。”
亚瑟打趣道:“总比巡佐警员亚瑟要酷吧?”
“那倒是。”埃尔德哈哈大笑:“不过你现在已经不是巡佐警员亚瑟,而是博物学家亚瑟了。”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去做军官呢。”
“当然是因为我过了年龄了。我如果真的打定主意要走海军这条路,那我十二岁那年就应该去念海军学校。在学校培训一年后,就要作为军校生去船上见习锻炼六年。这六年中,基本船上的所有活儿我都得干一遍。亚瑟,你觉得这像是人过的日子吗?”
亚瑟想了想,应道:“确实挺辛苦的。不过如果能当上军官的话,辛苦六年也算值得,等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喔!亚瑟,你想什么呢?干完这六年可并不一定会成为海军军官,有的人干了六年连一个代理少尉都混不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所有军校生都得在见习六年后返回海军部参加考试,合格的才能转正成为皇家海军的正式军官,不合格的就等着转行去商船跑船吧。
那个考试的通过率低到令人发指,你要是家里没点手段,哪怕手段稍微软一点,都别惦记着能通过。”
亚瑟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说这是皇家海军的优点呢?”
埃尔德又来了一口酒,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把亚瑟的酒喝了半瓶了。
“虽然这个考试要靠关系才能通过,但你没点本事也是不行的。更何况,就算通过考试的人再不行,他也是从十几岁开始就正儿八经在船上干过六年的,这可比那些在岸上养尊处优的真废物强多了。”
亚瑟还是有些怀疑:“难道就没有人关系可以硬到不考这个试吗?”
埃尔德一本正经的摇头:“这就是皇家海军少有的优点所在了。你知道威廉王子吗?他可是国王的儿子,但是他也必须得在船上干六年,然后通过考试才能授衔。海军部平时僵硬的简直就像是中世纪的古董,但唯独这一点我是认可他们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去念海军学校呢?你叔叔不是少将吗?”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他后面会当上海军少将,我十二岁那会儿他还只是上校呢。要是早知道他会爬的这么快,当年我就不倔了。”
(本章完)
17.第17章 真正的大文豪
第17章 真正的大文豪
酒馆里,餐桌上除了啤酒杯与几根香肠外还摆了一些钞票与硬币。
亚瑟与埃尔德的脸都隐藏在煤油灯无法照亮的阴影中。
他们一人手中捏着两张牌,亚瑟低头看了眼手牌,他有一对5。
埃尔德同样瞟了眼牌,随后将桌子上的筹码全推了出去。
“我全压了。”
亚瑟笑了一下:“埃尔德,你该不会是输疯了吧?这把要是再输,你一会儿连坐马车回家的钱都没有了。”
埃尔德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大不了我就从泰晤士河游回去。我虽然只是个皇家海军的制图员,但再怎么说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这点水性我还是有的。你就别替我操心了,亚瑟,你到底跟不跟。”
亚瑟没说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埃尔德的身后。
红魔鬼阿加雷斯就站在那里,他疯狂大笑着,连舌头都甩在了外面。
“亚瑟,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他手里只有一对3!咱们跟了,今天必须把他的裤子都赢走!”
但亚瑟听了这话,不止没有选择听从阿加雷斯的建议,反倒是将手牌扔到了桌上。
他说道:“埃尔德,你赢了,我弃牌。你的气势压倒了我。”
埃尔德听到亚瑟弃牌,竟然痛苦的抱住了脑袋,他面如死灰的趴在桌面上。
“该死,亚瑟!你之前不都一直跟的吗?为什么这回不上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一次大牌。”
埃尔德摊开手牌,他手里拿的是一对k。
阿加雷斯假装吃惊的捂住了嘴,他撒谎道:“这里的灯光真是太暗了,我怎么会把一对k看成了一对3呢?”
亚瑟只是努嘴笑了笑。
他早知道这个魔鬼不会那么好心。
阿加雷斯之所以前面一直给他泄露埃尔德的手牌,就是想要借此取得亚瑟的信任,然后在最后一波让他输个大的。
这也是红魔鬼的老套路了,亚瑟轻车熟路。
亚瑟看着一脸懊恼的埃尔德,冲着他说道:“得了吧,埃尔德。你就不适合玩牌,你手里有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了。把桌上的钱拿回去吧,今天我们就是玩玩,不是动真格的。”
“喔!亚瑟。你是说真的吗?”
埃尔德的眼睛里出现了神采。
亚瑟见他这副慢吞吞的样子,于是便抬起手要收走桌上的钱。
岂料他的手刚伸出来,埃尔德便如风卷残云般拿走了桌上的钞票。
当然,他还是给亚瑟剩了五枚便士,那是亚瑟的本金。
“亚瑟,你做事向来都是这样大气。今天的酒钱饭钱都算我的,咱们好好地喝上一场,庆祝你摆脱该死的苏格兰场!来,为了美好的新生活,咱们干上一杯!”
埃尔德端起啤酒杯与亚瑟狠狠地碰了一下。
只听见吨吨吨的几声闷响,一品脱的啤酒便顺着他耸动的喉结下了肚。
然而亚瑟这边,他强忍着喝了一半就咽不下去了。
他之前就已经被埃尔德灌了四大杯,现在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捂着肚子摆手道:“埃尔德,你们在船上讨生活的人,酒量都这么大吗?”
埃尔德放声大笑道:“当然了。在海上,酒可是个好东西。首先,烈酒耐储存的,淡水有可能会被污染,但是酒永远不会。
其次,如果船员受伤了,酒还能用来消毒,也能帮我们抵抗疾病和取暖,你可能不知道在有的地方航行会有多冷。
最重要的是,海上的生活枯燥无比,几个月甚至一年里都要面对毫无变化的海面,一样的风景,一样的生活,还有一样的浑身臭味的大老爷们儿。
只有酒能让我们获得短暂的快乐,忘掉烦恼,暂时性的麻痹自己。
喔,亚瑟,你不知道,如果没有酒,我们这些飘在海上的人简直就没法活了!
我甚至听说有的老水手一辈子都不喝水,他们只靠着酒就能过日子。”
亚瑟捂着晕乎乎的脑袋问道:“听起来这日子还挺操蛋的。你难道没想过在陆地上谋个好差事吗?毕竟你和我不一样,你的门路要比我多得多。”
“我当然想过。不过在回到陆地上之前,我得先在海上飘几年。等到积累了一些经验以后,我那个叔叔就可以找机会把我调到海军部本部干点文职工作了。
亚瑟,到时候你也可以和我一样。或者你先干两年船,等待一个不错的时机出现,再回到陆地上。咱们毕业那会儿虽然不景气,但你没发现经济开始慢慢好起来了吗?
现在好像到处都在筹划着建设铁路,伦敦的码头也在扩建,等他们建好了,你可以找个铁路或者船舶公司上班。
有了皇家海军的履历摆在那里,你以后找工作可就容易多了。指不定你还有可能当上大学教授呢,毕竟你都堪比雪莱和拜伦了,你说是不是?”
亚瑟摆了摆手,他真的有些醉了:“得了,埃尔德,你可别恭维我了。我就是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察,而且还是被人开了的小警察。你见过拜伦和雪莱去当警察吗?他们骂的就是警察。”
亚瑟这话刚一说完,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道轻缓的提问声。
“亚瑟警官?”
“嗯?”
亚瑟迷瞪着眼睛转头看去,那是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我好像认识你。你……”亚瑟揉了揉脑袋:“你好像是当过法庭的书记员吧?我见过你几次。”
书记员闻言惊喜道:“没想到您居然认识我,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吃个午饭都能碰见您。我的新闻手稿刚好完成,正打算找您帮我看看呢。”
亚瑟咧嘴笑着,他的身子都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我不懂文学,你应该找我对面的那位先生看看。他可是古典文学专业的高材生,虽然是伦敦大学的。”
埃尔德也喝得有点多了,他听到这话,也大摇大摆的回击道。
“不不不,你还是找亚瑟警官看看吧。他堪比雪莱和拜伦,虽然是苏格兰场的。”
法庭书记员对此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两个酒鬼都喝得神志不清了。
不过他还是依然把沾着雨水的手稿递到了亚瑟面前。
既然对方这么抬举,酒鬼亚瑟倒也不客气的打算评头论足一番。
他接过手稿,想也不想的在酒馆里大声朗诵了起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亚瑟读到这里,积攒在他脑袋里的醉意突然震荡了一下。
他总觉得这行文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清是在哪里见到过。
书记员听到这里,害臊的脸色一红,赶忙出声纠正道:“亚瑟先生,这是最后一段,您应该先看前面的。”
“哦哦,这是我的错。”
亚瑟的酒慢慢有些醒了,他抬眼看向文章的抬头位置。
《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记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本章完)
18.第18章 海军部命令
第18章 海军部命令
伦敦郊外的独栋别墅内,皮尔爵士舒服的靠在壁炉旁的沙发上,享受着愉快的休假时光。
他一手端着精致红茶杯,另一只手则捏着份新鲜出炉的泰晤士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该死!这段写的真是太棒了,那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作家的!”
他刚说完这话,抬头便看见皮尔夫人捧着一叠整齐码放的报纸山走了进来。
皮尔爵士不由打趣道:“喔,女士,你买那么多报纸干什么?难道是打算兼职卖报吗?”
皮尔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罗伯特!你告诉过我今天可能会有亚瑟警官的新闻,但你没告诉过我会有这么多。
我和卖报小贩说我要一份有亚瑟警官的报纸,结果他简直恨不得把他售卖的每种报纸都给我来一份!
虽然我也是亚瑟警官的忠实粉丝,但是你一下给他登这么多,这得多少钱啊!”
皮尔爵士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夫人。我只了《泰晤士报》的钱,其他报纸的钱全都是由我们年轻又有前途的下议院议员乔治·莫里斯先生友情赞助。
莫里斯先生是一位具有强烈社会责任心的人,所以当我把那篇关于亚瑟警官的报道拿给他看了以后,他便立马站出来表示自己会慷慨解囊。”
皮尔夫人听到这里,疑惑道:“我知道莫里斯先生刚刚继承了他父亲的银行股份,可就算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吧?
而且就算愿意钱,他的行动力也太高了。我刚才数了数,从大报到小报,莫里斯先生可一共找了三十几家。他是怎么联系上这么多家报纸的?”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终于憋不住了,他乐得仰头大笑。
“亲爱的,莫里斯先生就算跑断腿也得找啊!因为我告诉他,如果民众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亚瑟警官的光辉形象上,那他用雨伞贿选的事可就全都露出来了。乔治·莫里斯和我一样都是托利党的成员,我这个做前辈的,总得指点指点他如何处理危机公关,不是吗?”
皮尔夫人听到这里,也笑得枝乱颤,她将报纸全都扔在了一边,随后压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打了他一巴掌。
“罗伯特,你可真是太坏了!莫里斯这回肯定赔大发了。”
“哦,不不不。”皮尔爵士摇了摇手指:“亲爱的,在政治领域,我们通常叫这合作双赢。
莫里斯保留了他的前途,得到了我的感谢。
而我,不仅用最小的代价挽留了苏格兰场最杰出的警官,也通过这件事向民众展示了苏格兰场的光明形象。
你知道,苏格兰场从上到下都是由我一手搭建的,苏格兰场好就是我好,因此这同样也是我的政绩。
就连那个写新闻的年轻法庭书记员,也得到了在更大舞台上展现文章的机会。
这场交易中,没有输家,都是赢家。”
“那莫里斯先生的钱包呢?罗伯特,你可真是个爱撒谎的小坏蛋。”
皮尔爵士挑着眉毛将夫人揽入怀中:“亲爱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都嫁给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了解你丈夫的职业?
我可是个资深议员,你别想从我的嘴里撬出半点坏事来。我从不对文明人说难听话。”
“下议院开会的时候你也不说吗?”
“喔,亲爱的,能在下议院里坐着的可不是什么文明人,那简直就是一堆狒狒,你难道觉得驯兽师会对动物好声好气的吗?我在动物园里开骂完全是理所应当并有充分理论依据的。”
皮尔夫人把脸埋进皮尔爵士的胳膊里,她笑得简直喘不上气。
“罗伯特,你这么说可实在是太失礼了。你怎么能说议员们都是狒狒呢?”
皮尔爵士对此毫不在乎,他展开报纸阅读起了下一篇关于奥斯曼帝国考虑承认希腊独立的文章。
“因为他们同样觉得我也是狒狒,还因为大家品种不一样而攻击我。亲爱的,你要知道,尊重向来得是相互的,就像你和我一样。”
……
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校的大门前。
亚瑟望着前方拥有淡蓝色屋顶乳白色外墙的教学大楼微微失神。
埃尔德则在他的身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这里就是将来你参加学习的地方了,不仅仅是学校更是艺术品,室内总设计由詹姆士·桑希尔爵士负责,整体采用了纯正的巴洛克风格。
对了,这里面有个专门的彩绘厅,你这种懂艺术的人肯定会喜欢。
那里面的油画是全欧洲乃至全世界面积最大的,从设计到完成一共历时了十几年,辗转经过多人之手,最终由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在1696年完工。
而学校的整体建筑设计则是出自著名设计师安德烈·勒诺特尔,你知道他吗?他是路易十四的首席园林师,凡尔赛宫苑也是由他设计完成的,绝对的大师手笔。
除此之外,学校里还收藏有不少零碎的画作,主题大多是关于皇家海军辉煌历史的,从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格拉沃利讷海战,再到彻底覆灭他们的1596加的斯远征,又或者是狠狠教训了那帮北美殖民地叛民焚毁了他们国会和白宫的1814奇萨比克战役。
当然,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皇家海军最为骄傲的1805特拉法加战役,我们在那场战争中彻底歼灭了法国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可惜的是皇家海军的灵魂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却在此战中英勇殉国。
不过纳尔逊将军虽然已经远去,但他在开战前利用旗语传达的那句命令至今依然留在皇家海军每一个服役官兵的心中。
就像纳尔逊将军说的那样——英格兰期盼每个人都恪尽其守。”
埃尔德说的嘴巴都快干了,然而他扭头一看,身旁的亚瑟显然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的这位好朋友两眼放空,一定是在发呆。
埃尔德扶着额头抱怨道:“见鬼!亚瑟,昨天喝得酒你到现在都没醒过来?我一口下去就知道那酒兑了水,一点廉价啤酒而已,你至于晕到现在?酒的后劲没那么大吧?”
亚瑟刚刚回过神来,他搓了搓自己的脸:“酒的后劲是没那么大,但是文章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文章?什么文章?”
埃尔德早就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亚瑟提醒他,他才想起来那个名叫查尔斯·狄更斯的法庭书记员。
亚瑟问道:“文学方面的事,你是专业的,你觉得他的文笔怎么样?”
埃尔德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他捡起丢了许久不用的文学批评知识,评价道:“文笔倒是还凑合,但是要想成为大文豪,他现在还差点火候。”
“差在哪里?”
埃尔德回忆了一下狄更斯的行为举止,不屑的甩手道。
“开口就是先生来先生去的,他也实在太懂礼貌了。依我看,除非他做出改变,否则这样的人是成不了文豪的。”
亚瑟还以为埃尔德会给出什么正经理由,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他正准备追问下去,但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男人朝着他们走来。
埃尔德也发现了对方,这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小子居然打了个寒颤,随后赶忙立正站好敬了个礼。
“早上好,菲茨罗伊上校!”
中年人倒也没拿亚瑟当外人,他直接冲着埃尔德开口道:“我正想找你呢。”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菲茨罗伊上校一边捋着褶皱的白手套,一边开口道:“你前两天给我推荐的那个人,我不要了。”
“啊?为什么?”埃尔德听到这话瞬间急了:“上校,您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我都和他谈好了啊!”
菲茨罗伊也很无奈:“埃尔德,不是我不要,这是上面的意思。你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和哪个大人物有关系?
这命令的内容很奇怪,而且牵扯到的层级也非常高。
我都不知道那位是不是脑子抽风了,居然就为了个小小的博物学家单独下了道命令给舰队司令,然后又转到我这儿来了。
我看你推荐的那个人姓黑斯廷斯,他是不是和黑斯廷斯侯爵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孙子?”
(本章完)
19.第19章 以暴制暴
第19章 以暴制暴
亚瑟听到这里,礼貌性的举手说道:“我不记得有过这么一位爷爷,也并没有兴趣去给其他人当孙子。”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话,上下打量了一眼亚瑟。
“你是?”
“我就是您不打算要的那位博物学家。”
菲茨罗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
“没想到这么凑巧,您居然就在这里。不过也好,我可以借此机会当面和您解释一下拒收的缘由。
真的不是您不够优秀,您完全符合贝格尔号对于博物学家的要求。
只不过这是海军部本部下达的命令,我作为舰长以及一名军人,必须坚决执行命令。”
“可是……”埃尔德还想抗争一下。
但菲茨罗伊上校打断了他的话。
“别可是了。埃尔德,这次下达命令的人,就连你叔叔也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你的这位朋友条件很优秀,我想他会找到适合他的工作的。
另外,你也知道,皇家海军是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所以现在,闭上嘴,执行命令吧。”
语罢,他又冲着亚瑟充满歉意的点了点头:“小伙子,我真的很抱歉。”
亚瑟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便接受了现实。
“没关系,上校先生。正如您说的那样,皇家海军是个纪律严明的组织。我明白你的难处,因为我从前也在类似的组织待过。”
“你也在类似的组织待过?”
菲茨罗伊想了想,他自顾自的推理出了答案:“喔!我就知道你不是一点来头没有。组织,对了,组织!你以前大概是被家里安排在陆军服役的吧?我很高兴听到那里甚至还有组织。”
这话刚说完,菲茨罗伊便察觉出了不妥,他满脸尴尬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完全没有讽刺陆军的意思。那是个很棒的地方,不是吗?”
埃尔德听了,趁机跟着阴阳怪气道:“没错,陆军不仅有组织,他们甚至还有纪律呢!”
菲茨罗伊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因此连忙开口告别道:“祝你们玩的愉快,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
语罢,他便在二人的注视下急匆匆的走进了皇家海军学院的大门。
亚瑟瞅了眼身旁面色古怪的埃尔德,问道:“菲茨罗伊上校这么瞧不起陆军吗?”
“你这叫什么话呀,亚瑟。”
埃尔德道:“什么叫菲茨罗伊上校瞧不起陆军,明明是整个皇家海军都瞧不起陆军。那里简直就是个恶棍的大熔炉,嫖妓、霸凌、斗殴、辱骂、体罚、酗酒、赌博、欠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这世界上所有不好的词汇你都能套在陆军头上。”
“那皇家海军就很好吗?”
“当然不是,皇家海军从前同样野蛮,但好的地方在于我们的所有军官最少也在基层干过六年,因此懂得水手们的难处,在分配工作时他们多多少少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而且1797年发生在波多黎各西海岸的兵变也给海军部敲响了警钟。
皇家海军护卫舰赫敏号上的水手们受到了军官们的长期虐待,他们被强迫长时间劳动,辱骂挨打都是家常便饭,稍有一点做的不好就会被舰长下令绑在桅杆上悬挂七八个小时。
在一天夜里,忍无可忍的水手们联合起来用弯刀和刺刀冲着呼呼大睡的军官们连砍十几刀。
还活着的军官连同那个虐待狂舰长休·皮戈特,被水兵们绑在了赫敏号的撞角上拖行了十几海里,最后才被扔下船喂鲨鱼。
而在故事的最后,赫敏号的水兵们把船开去了北美殖民地,还向美国政府宣誓效忠了。
自从那次以后,皇家海军就增设了航海长的职务,航海长负责撰写航海日志,他会把船上的所有情况都记录下来并存放到保险箱里。
在返航以前,谁都没资格命令他把箱子打开。海军部也会经常性检查航海日志,如果发现军官存在欺压士兵的情况,就会对他们进行处罚。
虽然这并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无论怎么说,自从赫敏号兵变以后,皇家海军的内部风气确实有了一些改善。
但是陆军暂时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所以那里还一直处于原始社会,就连军官职务都可以靠捐赠得来的地方,你怎么敢对他们的军纪有所期待呢?”
说到这里,埃尔德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该死!亚瑟,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都怪我,事情没谈妥就让你去把工作辞了。”
埃尔德满脸愧疚,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亚瑟。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赔礼道歉的时候,一个腰里别着文明仗的警察靠了过来。
“亚瑟?是亚瑟吗?”
亚瑟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他曾经的老同事。
他伸手打了个招呼:“上午好,丹尼斯。我还以为脱了那身衣服以后,就可以离警察远点了呢。”
岂料丹尼斯听到这话,简直又惊又喜。
“亚瑟,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我刚从你家那边走回来,哎呀呀,我还以为你已经搬走了呢。我的亚瑟,你快点跟我去一趟苏格兰场吧!”
亚瑟闻言眉头一皱:“去苏格兰场?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还真的对我启动内部调查了?”
“唉呀!不是!内部调查确实已经启动了,但调查的对象不是你,而是汤姆和托尼!”
“嗯?”亚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妙:“他俩怎么了?”
丹尼斯懊恼道:“前天你辞职之后,汤姆和托尼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所以他们俩在昨天下班以后就堵在了威洛克斯警长回家的路上,把他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问题的性质很严重,他俩丢掉工作倒还在其次,弄不好后续他俩还要被送去治安法庭审判的。
你也知道,那俩穷鬼也请不起辩护律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给他俩开条活路出来了。”
亚瑟脸色一变,拉上丹尼斯警官道:“你马上带我过去。”
但他还没走,那边埃尔德又开口了。
“亚瑟,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不过你那里如果还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相信我,我可以帮你联系到专业的律师。”
岂料亚瑟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他拿胳膊肘杵了埃尔德一下。
“无所谓,上不了船就上不了吧,你那个水手兵变的故事讲的也挺好听的。我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至少你刚刚说的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埃尔德有些发懵。
亚瑟停顿了一下,他伫立原地,开口道。
“类似良心、公德这样的道理都是讲给好人听得,而对付那些天性残忍的家伙,必须得给他们上点手段,要不然情况永远不会好转。”
埃尔德闻言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而许久不言的红魔鬼也再次浮现身影,他搂着亚瑟的肩膀放声大笑。
“没错!亚瑟!你终于想明白了。快点去把那个满脑子服从和命令的警长干掉吧!
咱们讲道理已经行不通了,你必须得去和他讲点武力了!”
(本章完)
20.第20章 背叛的滋味
第20章 背叛的滋味
亚瑟一路跟随着丹尼斯警官的脚步,他们穿过格林威治区的街道和喧闹嘈杂的人群。
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瑟注意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眼前的街道也越来越狭窄。
头顶的天空开始被低矮拥挤的棚屋遮挡,湿润的地砖上随处可见生活污水与排泄物,这些污秽顺着地势高低向着亚瑟的身后一路流淌,直到倾倒进早已不堪重负的泰晤士河里。
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亚瑟甚至能听见泰晤士河上的汽笛声。
世界也很喧闹,喧闹到亚瑟血气上涌、头晕眼,甚至分不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以致于想要提起拳头给身边的丹尼斯一拳。
他站在几乎只够两人并肩通行的小巷前停下了脚步。
“亚瑟,你、你为什么不走了?”
丹尼斯警官想要装作平静,但他脑门上的汗水早就出卖了他。
亚瑟摸出兜里新买的烟斗衔在嘴里,但却没有打着火。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睛望着丹尼斯,他的眼神中意味复杂,有些愤怒、有些悲凉,但最多的还是心痛到了极点的冷漠。
丹尼斯不敢与他对视,他只是垂着脑袋,佝偻着腰站在那里。
他狼狈的丝毫不像是一位正直的警官,而像是一位被抓了现行的犯人。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
不过这依然不碍着有什么东西顺着丹尼斯的下巴滴落在地面。
干净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地砖上的污水滩里,染上了尘世的污秽,让人已经分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丹尼斯警官一丝丝的吸着气,就好像有人用刀扎穿了他的肺管子。
“我不想找理由,也不配找什么理由。对,没错,我就是个懦夫,我天性就是这样。我不如托尼和汤姆,也永远赶不上你。”
丹尼斯深吸一口气:“亚瑟,给我两拳吧。这样你心里能好受点,我心里也能好受点。来!给我两拳!”
红魔鬼攀附在亚瑟耳边上,他嘿嘿的笑着,笑得亚瑟心烦意乱。
“亚瑟,你还在等什么呢?这个杂种背叛了你,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苏格兰场的屋顶上。只有这样,别人才知道畏惧你,才会明白背叛你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亚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火柴递到了丹尼斯的眼前。
丹尼斯泪眼朦胧,他惊讶的抬起头看向亚瑟。
亚瑟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冲着对方指了指自己叼在嘴上的烟斗。
丹尼斯若有所悟,他颤颤巍巍的接过火柴盒,随后用颤抖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点亮火柴。
他的手很笨,直到第五次尝试才终于燃起了火苗。
没一会儿,一缕细微的烟雾便在小巷中升起。
亚瑟深吸一口。
今天的烟丝还是那么的苦、那么的涩、那么的呛喉咙,不过好在,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这个味道。
他终于开始理解起那些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独特的嗜好了。
亚瑟吐出一口烟圈,望着狭窄小巷两旁几乎要盖在他脸上的棚屋屋顶,心中由衷感叹道。
“抽烟的感觉,真好……”
他望着丹尼斯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开口道:“你家的孩子,快一岁了吧?”
丹尼斯一愣,随后轻轻地点头。
亚瑟沉重的将他按在了小巷的墙壁上,突然的发力将他的帽子都震的掉在了地上。
丹尼斯怔怔的望着一脸阴沉的亚瑟,正当他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狠揍一顿时,亚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是个最糟糕的同事。”
丹尼斯闭上双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心中有些释然:“没错。”
“但这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伟大的父亲。”
一瞬之间,丹尼斯心如刀绞。
亚瑟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重新按在脑袋上,帽檐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回去吧,回去照顾好你的家人们,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前面的路段相当危险,不适合你这种有家有室的男士出现。”
亚瑟双手插兜,他的背影在小巷中被拖得很长很长,但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孤独和凄凉。
“亚瑟!!!”
丹尼斯的声音穿透了整条小巷:“别去,他就在前面等你呢。”
亚瑟的脚步只是停顿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巷子里就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把这东西带上!”
丹尼斯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嘶吼,他摘下腰上的警官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拿去吧!至少你比我更配得上使用它!”
亚瑟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向那把摔在地上的警官刀。
这一回,亚瑟没有拒绝。
他弯腰捡起警官刀,指尖轻轻在护手上一弹。
呛朗一声,利剑出鞘。
剑身雪白光亮,一看就知道平时保养的不错,就好像他从前拥有过的那一把一样。
它干净的简直可以当作一面镜子使用,既能照出了亚瑟和丹尼斯的脸庞,也能照尽人间百态、世态炎凉。
亚瑟收下警官刀,转身迈步向着小巷的最深处走去。
丹尼斯警官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子顺着肮脏的墙壁一点点向下滑落。
刚刚的这短短几句话几乎掏空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的双腿发软,就连嘴唇也止不住的颤抖。
他坐在污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喃喃自语道:“上帝啊!丹尼斯,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
小巷的尽头,同样有一个男人靠在墙壁上。
他的帽檐和亚瑟一样压得很低,简易的便装掩盖不了他那身结实狰狞的肌肉,更掩盖不住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他向后仰着脑袋,不住地用后脑勺轻轻撞着墙。
咚!咚!咚!
所有格林威治区的巡佐警员都知道,这时候最好离他远点,因为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而所有曾经在第十五皇家骠骑兵团服役过的士兵同样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只不过他们与巡佐警员们意见不同,因为士兵们觉得这是他准备杀人的表现。
威洛克斯今天并没有带着警官刀出行,他的腰上挂着的是一把珍藏多年的马刀。
刀柄的圆头上刻下了他的身份——第十五皇家骠骑兵团第三中队中士小队长威洛克斯·罗伯茨。
(本章完)
21.第21章 骑士的冲锋
第21章 骑士的冲锋
脚步声渐渐接近。
从微弱的沙沙声到响亮的蹬踏声。
忽然脚步声停了,后脑勺砸墙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停下。
威洛克斯扭了扭脖子,冷酷的嗓音划开了小巷的宁静。
“你终于来了。”
他后背一个发力,从墙壁上起身。
那双恶毒的眼睛第一时间落在了亚瑟左手的警官刀上。
“呵,我就知道。丹尼斯那个废物,那个懦夫办点什么都办不好。”
亚瑟淡淡的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丹尼斯不是懦夫,他只是没得选罢了。”
威洛克斯冲着地上啐了口吐沫:“让自己落入没得选的境地,这本身就是一种懦夫的行径。
他明明可以像你一样来挑战我,但他没这个胆子,他活该!
哪怕是汤姆和托尼这两个受气包都有种干的事,他就没种干。
虽然那俩傻蛋来找我只会纯粹的挨打,还要遭到内部调查,但最起码他们俩还懂得反抗。
但丹尼斯呢?他只会出卖别人,这种人不是懦夫是什么?
等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结以后,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
威洛克斯的嘴角逐渐上扬:“亚瑟,你知道,我一定会找他好好谈谈的。”
亚瑟现在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只是从裤兜里摸出了昨天打牌用的扑克,细致的从里面挑选出自己喜欢的色和手牌。
威洛克斯见状,笑得更加张狂了。
“亚瑟,你这是干什么?临死前打算和我玩两把?”
亚瑟从扑克牌里抽出四张,用指尖夹着飞到了威洛克斯面前的水洼里。
“选一个你喜欢的死法吧。”
威洛克斯低头看去,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是绘制着人物图像的四张j。
在英语里,有很多以j开头的单词。
比如junior,代表着初级的、地位较低的人,也代表着年轻人的冲动。
比如just,代表着正直的、正义的人。
比如justice,代表着公平的、公正的。
又比如judge,象征着最后的审判和裁决。
亚瑟解开手套扔在了威洛克斯面前的地上。
“你不该来找我的,你那个不发达的大脑难道记不住我是苏格兰场唯一敢在深夜独自去东区巡逻的警察了吗?”
威洛克斯注视着水洼里的四张扑克,他脖子上的刀疤狰狞的抽动着。
“亚瑟,今天继续给我补补课怎么样?我虽然算不上个好学生,但我总愿意请教。何必非要从四张里选择一张呢?你干脆给我讲讲所有的扑克画像,如何?”
亚瑟淡淡道:“你的想法很大胆,不过我接受你的提议。”
威洛克斯缓缓抽出腰间的马刀,寒光凛冽,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脸衬托的更加恐怖吓人。
亚瑟看了一眼他的马刀,点评道:“是把好刀,见过血?”
“当然。”
“在滑铁卢?”
“不止。”威洛克斯咧嘴笑道:“还有1819年的圣彼得广场。”
亚瑟的心脏猛地一沉:“威洛克斯,你确实是个杂种。”
威洛克斯猖狂大笑道:“这句我记得,是亚瑟·黑斯廷斯说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脚尖蹬地朝着亚瑟猛扑了过来,第一刀就冲着亚瑟的要害而来,他要把对手的心脏捅个透心凉。
阿加雷斯的身影浮现在小巷中,他骑在墙头上兴奋的大叫着为亚瑟助威。
“亚瑟,我的传说级剑术大师!把你的本事都拿给他看看,别忘了我是怎么训练你的!”
对于威洛克斯的攻势,亚瑟甚至都没有出剑,他飞起一脚蹬在对方的肚子上,直接将他踹到了两米外的墙上。
他用警官刀的刀尖刺穿水洼中的方片j,随后将它绘制有画像的一面对准倒地的威洛克斯。
“今天的第一课,方片j,国王普里阿摩斯之子,帕里斯之兄,死于阿喀琉斯之手的传说勇士,特洛伊的铁壁——赫克托耳!
在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中,阿喀琉斯为荣誉而战,帕里斯为女人而战,阿伽门农为利益而战,只有赫克托尔是为他的国家、人民而战!”
威洛克斯捂着腹部,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已经被刚才的这一记重击踢断了。
“亚瑟,有一手啊!小子!”
威洛克斯忍着痛起身,他挥舞着马刀朝着亚瑟奋力劈砍,这一次他打算直接劈烂亚瑟的天灵盖。
这一次亚瑟出剑了,他挥剑横亘在头顶,不止接住了威洛克斯的攻击,还利用胳膊肘重击了威洛克斯的面颊。
鼻血霎时间喷涌而出,就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
亚瑟用脚尖轻轻点在水面上,挑起下一张扑克,并用空闲的左手夹住了它。
“第二课,梅j,班王和伊莲王后的弃子,受水中仙女哺育成人者,亚瑟王的亲密战友,传说中的屠龙者,来自英格兰的湖中骑士——兰斯洛特!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他就是骑士精神的最好化身!”
威洛克斯一抹鼻血,他的鼻梁已经被打歪,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羞辱感让他近乎丧失理智。
“亚瑟,你他妈的!”
他挥舞着马刀,但是他脚下的步法已经凌乱,这一次的攻击甚至不如之前两次形成的威胁大。
亚瑟只是一个轻灵的侧身,便将这一刀闪了过去,随后如同蜂刺一般的出现,瞬间洞穿了威洛克斯的左臂。
亚瑟俯身捡起了那张被威洛克斯踩了一脚的扑克牌,将它展示在了对方的面前。
“第三课,黑桃j,丹麦国王杰奥夫雷之子,与查理曼大帝亦敌亦友之人,击败倭玛亚王朝的胜利者,受六仙女祝福的骑士,圣剑卡提那的持有者,来自北国的慈悲骑士——霍格尔!
他死于反抗异教徒的比利牛斯战役,但每一个丹麦人都相信,死亡只是漫长的沉睡,他依旧在墓穴之中关注着丹麦的一切。
只要丹麦需要他的时刻到来,霍格尔就会毫不犹豫地从睡眠中挣脱出来,再次挥舞他的长剑保卫他的国家和人民!”
威洛克斯捂着左臂,他捏着马刀的右臂也止不住的颤抖,鲜血像是溪水一般顺着胳膊上的青筋往下流。
他狼狈的咽下吐沫,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进攻了,唯有防守才是他最后的生机。
但亚瑟显然并不在乎他到底是攻还是守,他挑起最后一张扑克,挥舞着剑锋刺向威洛克斯。
“最后一课,红桃j,查理七世的侍从,圣女贞德的追随者,所向披靡的战神,奥尔良之役的统帅,法兰西的荣耀,与圣女相伴的易怒骑士——拉海尔!
拉海尔对那些压迫者说:你想要拉海尔为你做什么,你就得为他做什么。如果你是拉海尔的话,你就是上帝!
拉海尔对查理说:没有一位像您这样荣耀的君主,会开心地把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献给他的敌人!
他的名字因与圣女贞德相伴而不朽,他的言辞并不会因为尸骨的腐烂而逝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
只听见叮当一声,马刀落在了地上。
威洛克斯双膝跪地,满眼的难以置信。
“亚瑟,你、你、你他妈的……”
咚的一声,威洛克斯轰然倒地。
他的两个嘴角各有一道血行,而他的胸膛上,则插着一张鲜红欲滴的红桃j。
(本章完)
22.第22章 诀别时刻?
第22章 诀别时刻?
宽广华丽的议会广场前,穿着褶皱衣裳的亚瑟看起来与这里衣着华贵的人群格格不入。
虽然威洛克斯的攻击并没有伤到他,但却依然给他的外套上开了几道口子。
周遭的绅士淑女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瞧着他。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外表干净整洁的年轻人会穿着这么一身沾满了污水的破外套。
但亚瑟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他只是和往常一样走着路。
他用着他熟悉的步速行走在议会广场上,就像是他从前巡逻于伦敦东区的小道窄巷一样。
阿加雷斯就伴在他身边,红魔鬼一路上止不住的大笑,不时还会对周遭淑女们的前卫穿着评头论足。
“瞧瞧,她脑袋上插得是什么?两根羽毛?她是打算装成孔雀吗?”
“该死,她就不能少喷点香水吗?这味道浓的都堪比泰晤士河了!”
亚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话痨的红魔鬼搅得不耐烦了,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阿加雷斯。”
红魔鬼听到亚瑟喊他,瞪大眼睛凑了过来。
“怎么了?”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亚瑟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手中的警官刀:“我下手不该那么重的,我应该留他一口气,逼他把灵魂交出来的。不好意思,让你的午饭泡汤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咧开的嘴角简直要凑到了耳根上。
“喔!亚瑟,我的好兄弟!你在和我客气什么呢?
我是个魔鬼,我要灵魂是为了折磨他们来取悦自己。而今天你所做的事就让我非常愉悦!
你不知道当我看你取走那个狗屎警长的性命时,我的心情有多愉快!
我感觉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倒在地上的那坨人渣,也不是威洛克斯,而是巴尔!
该死,我真是太快乐了!总有一天我也要这么来一次,巴尔那个混蛋迟早得死在我手里!”
亚瑟看到红魔鬼高兴地居然连尾巴都竖起来了,这才相信他并非是在说假话。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过我总归背上了一条人命,好在威洛克斯一死,内部调查也就无从继续了,证人都没了,他们还怎么调查汤姆和托尼呢?”
阿加雷斯笑着挑了挑眉毛:“汤姆和托尼得救了,可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亚瑟抬头看了眼天空,灰蒙蒙的云朵正在移开,云彩的缝隙里依稀能看见一丝灿烂的阳光。
他拿手掌遮在眉毛上躲避光线,眯着眼睛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我就坐船去美洲。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人一般不都去那里吗?
他们有的去北美,有的去南美。我可以活跃在亚马逊的丛林里,也能去潘帕斯草原上放放羊。
对了,我听说北美殖民地那帮大老粗正在搞什么西进运动,也不知道那里现在发现了金矿没有。
如果发现了,说不定我还可以趁着淘金热去卖卖水呢。”
阿加雷斯不解道:“亚瑟,你这是什么脑子?人家淘金热都是去淘金,你为什么去卖水?”
亚瑟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这是我小时候读的一篇课文教我的。那上面说淘金热卖水可以致富,还能成为商业巨头,我打算亲自验证一下它到底有没有骗我。”
阿加雷斯一脸鄙夷:“你还是别验证了,卖一桶水才能挣几个子儿?再说了,难道留在不列颠不好吗?”
亚瑟无奈道:“我也得留得下来呀。等我去苏格兰场见完汤姆和托尼最后一面,今天下午咱们就可以准备准备买张船票出发去美洲了。”
“你的存款足够到美洲吗?”
“我和汤姆、托尼可不一样,他们一个要养老婆孩子,另一个正打算结婚。而我则是个无牵无挂的光棍,我攒钱还是挺快的。实不相瞒,加上在大学读书那会赢得的学业金奖,我手头已经攒下十镑的巨款了。”
阿加雷斯的脸上露出了一股玩味的笑容。
“喔,这确实是一笔大钱!但愿你真的能成行。”
亚瑟盯着阿加雷斯的脸看了半天,他从红魔鬼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不对劲。
“阿加雷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有吗?”
阿加雷斯变出一把锉刀,一边打磨着自己的小指甲,一边说道:“其实我瞒着你的事还挺多的,你打算听哪一件?”
“那你就从头开始说吧,哦哦,对了,别从所罗门王开始就行。”
阿加雷斯听到亚瑟不让他提所罗门王,顿时暴怒的将锉刀扔在地上。
“亚瑟!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亚瑟看起来有些惊讶,他满脸歉意的回道:“抱歉,阿加雷斯,这是我的错,我还以为你的魔鬼生涯会很精彩呢。”
阿加雷斯气的头顶生烟,嗖的一下就化为泡影消失在了亚瑟面前。
亚瑟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揉了揉脸蛋,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随后便迈着步子朝白厅街走去。
白厅街4号也并不是多么遥远的距离,他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望着气派威严的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亚瑟总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他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普通市民的身份造访。
他推开大门,里面是和往常一样忙碌着的伦敦警察们。
这些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的昔日同事们听见有人推门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亚瑟头一回感觉到被人注视是多么尴尬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便装,又看了眼制服穿戴整齐的伦敦警察们,不好意思的微微抬起了手。
“我找汤姆和托尼,我听说他俩被关禁闭了,正在接受调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警察,然而只要当他的视线将要碰触到对方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低下脑袋,把自己的脸埋进手中的报纸里。
挤满了人的办公厅内,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他的要求,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的问话。
大家只是自顾自的忙碌着,就好像他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多了他,世界并不会因此变得更好。
少了他,世界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
亚瑟握着门把手的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还是松开了门把手,准备离开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他也已经不属于的地方。
然而,当他刚刚转过身子时,一道温和宽厚的嗓音在他的身后轻轻响起。
“请问,是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吗?”
(本章完)
23.第23章 梦幻般的现实
第23章 梦幻般的现实
头顶黑色礼帽戴着金丝单片眼镜的中年绅士见亚瑟没有反应,于是重复了他的问话。
“请问,是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吗?”
亚瑟缓缓转过身,他注意到了对方熟悉的面容。
“您找我?”
中年绅士笑着摘下右手的白手套,冲着亚瑟伸出了手:“不是找你,而是等你。”
亚瑟有些恍惚的握住了对方的手:“您等了我很久吗?”
“不久。”中年绅士笑了笑:“也就两天而已,我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呢。”
“两天?”亚瑟问道:“您等我做什么?”
中年绅士冲着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很快,一份文件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中年绅士笑着提起文件在亚瑟面前抖了抖:“您看,我当然是给您送警方感谢信来了。”
亚瑟听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您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无妨。”
语罢,中年绅士又问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我还有些礼物放在后面,我希望能一并送给您。即便您已经决定离职,但我依然希望献上这份伦敦市民对您公正执法的感谢。”
亚瑟本想拒绝,可红魔鬼却突然又浮现了身影。
阿加雷斯旁敲侧击道:“亚瑟,你那十磅存款就算能去美洲,但到了地方也剩不下多少了。接受他的礼物,这是你应得的!你还得吃饭呢,我可不想你饿死在大街上,你这种级别的恶棍这年头可太难找了。”
亚瑟听了这话,也觉得阿加雷斯说的有道理。
所以在犹豫了片刻后,他接受了中年绅士的请求。
“非常感谢您的热心捐助,我现在可能确实需要这份礼物。”
中年绅士只是笑了笑,他并没有说话,而是领着亚瑟来到了前往二楼的台阶平台上站定。
正当亚瑟感到疑惑之际,中年绅士突然转过身子,冲着身后的所有人开口道。
“近日,由大伦敦警察厅负责督办的亚当·埃文斯盗窃案,受到伦敦市民和大不列颠公众的广泛关注。
《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等知名媒体均刊登了关于苏格兰场格林威治区警员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在治安法庭上的优异表现,伦敦市民对于亚瑟警官的行为交口称赞。
这样的行为也引发了议员们在下议院的广泛讨论,最高法院同样发出了关于修订《血腥法案》的呼声。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不懈奋斗与努力。
亚瑟警官在治安法庭上的表现堪称典范,为公众树立了一个正义、光辉、富有责任感的警察形象。
他完美的恪守了《警察训令》中‘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与职业准则。
而这,也正是苏格兰场自成立以来,一直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目标。
因此……”
中年绅士冲着众人展开手中的文件,朗声宣布道。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主管大臣,苏格兰场最高行政长官,罗伯特·皮尔,在此宣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本年度第23号令。
经内务部内部行政会议讨论,结合大伦敦警察厅五大警区警察总监共同建议,尊重广大伦敦市民的强烈呼声。
内务部经慎重考虑,决定行使内部条例规定权力,正式驳回关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的辞职申请。
并因功晋升亚瑟·黑斯廷斯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警督,下辖4名分署警长,144名巡佐警员,督察管理包括e1、e2、e3、e4在内的四个巡区。
此决议自行政命令下发之日起,即刻生效。”
皮尔爵士的话音刚落,办公厅内便爆发出了整齐划一的起立声。
亚瑟神情恍惚的转过身子,他看到同事们都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一个个站的好似一柄利剑。
“向大伦敦警察厅警督,亚瑟·黑斯廷斯,敬礼!”
呼啦一声,无数双手举至眉梢,动作整齐划一。
亚瑟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就算是刚才面对威洛克斯的攻击时,他都没有像是这样虚弱,虚弱到需要扶着身旁的楼梯扶手才能站立。
不过即便已经没了力气,他还是用尽了身上最后的一丝劲将手举至眉梢。
他敬礼的姿势就像是同事们一样标准。
皮尔爵士笑着将手中的委任状递到了神情恍惚的亚瑟面前。
“亚瑟警官,如果你不同意我们驳回你辞职申请的决定,也可以去民事法庭起诉内务部。当然,我并不愿意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最好的情况,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这个朋友的面子上,接下这份委任状。”
一名扛着三道v字标志肩章的警长捧着一套崭新的警察制服和镶嵌着三颗巴斯星章的肩章走上台阶,立于亚瑟的面前。
他先是一脸严肃的朝着亚瑟敬了个礼,随后振声道。
“欢迎归队!长官!”
亚瑟的手悬浮在那身熟悉的警服上,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安心的将出汗的手掌按在了大伦敦警察厅的徽记上。
那些立正敬礼的警察们见此,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们欢呼着将桌上的报纸捏紧撕碎全都扔到了天上。
报纸的碎片如同雪一般落在了办公厅的每一处角落。
但是从残缺不全的报纸碎片中,亚瑟还是艰难的依稀分辨出了一些新闻标题和内容。
——大不列颠的良心正在苏格兰场跳动
——大不列颠的光荣,我们非常庆幸拥有这样杰出的警官
——伦敦市民发出呼吁,留下亚瑟·黑斯廷斯警官
——我眼中所见的亚瑟警官,专访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
——苏赛克斯公爵向下议院提交八百名陪审团员的联合签名,敦促议会尽快完成《血腥法典》的修订立法工作
——下议院预计最快本周内联合最高法院召开听证研讨会议
——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在下议院发表演讲:我们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亚瑟警官毕业于伦敦大学,那所高尔街上的无神论学院
——但是没有人比他更像一个纯正的信徒,上帝就在他的心中
——铁血首相威灵顿公爵逼迫国王从命,《天主教解放法案》成功通过上议院投票
——非国教徒将享有与国教徒相同的权力,并可毫无阻碍的出任公职
——内战取消!爱尔兰所有党派表示将放下成见,共建一个强大的不列颠尼亚
——国王因新法案的通过如丧考妣,据说温莎城堡整夜都能听见他那和懦夫一样的哭声
——牛津大学痛批《天主教解放法案》,他们认为这是背离了大不列颠的历史传统
——牛津大学愤怒的撤回了他们对于皮尔爵士在下议院的支持,因为皮尔爵士违背了诺言,没有在议会为他们挡住解放法案
——皮尔爵士已正式将选区从牛津大学变更
——皮尔爵士回应牛津大学的指责:虽然天主教解放是一个大危险,但是内战是一个更大的危险。在情况变化后还依然维持自己成见的,只不过是自己虚荣心的奴隶。非国教徒同样可以拥有高尚的节操与才能,亚瑟警官就是代表。
——威灵顿公爵:感谢我的朋友皮尔对于法案的支持,他在下议院做了很多努力。
亚瑟看着这副不真实的画面,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前额。
他喃喃道:“天啊,我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本章完)
24.第24章 生命的价值
第24章 生命的价值
笔直挺立的深蓝高领燕尾服,璀璨如星辰般的巴斯三星肩章,一尘不染的白手套,修长贴身的无暇长裤,光亮的银质扣带,再加上一柄悬挂于腰间的趁手警官刀。
亚瑟用手沾了些水,一丝不苟的将头发背到了脑后。
直到确定一切毫无瑕疵后,他终于戴上了那顶带有大伦敦警察厅徽记,象征着苏格兰场警察的圆顶高帽。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
仅仅三天的时间,却让他恍如隔世。
他凝视着镜子中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缓缓抬起手敬了个礼。
阿加雷斯的声音幽幽响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警督,亚瑟·黑斯廷斯,啧啧啧……”
亚瑟整了整衣领:“阿加雷斯,你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只不过就是一个小警督,管理4个警察分署而已。哪里比得上你这位统率31个恶魔军团的地狱公爵呢?”
“喔……”阿加雷斯捂着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的麾下一个小杂毛都没有,所以我在地狱说话没分量,而您这位警督起码可以掌管4个巡区内的生杀大权。”
亚瑟盯着他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这家伙最近说话阴阳怪气的。
阿加雷斯靠在墙边打量着亚瑟的新造型:“亚瑟,虽然我讨厌你披着这身皮,但你还别说,瞧瞧你这副打扮,看起来还真是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亚瑟道:“阿加雷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魔鬼的语境里,好人这个单词好像并非什么佳辞美句吧?”
阿加雷斯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好人虽然不是什么优美的形容词,但我确实是在夸奖你啊!亚瑟,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吗?
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你能像个好人,对我的灵魂收割大计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亚瑟松了松因为长时间紧绷而酸痛的肩膀,开口道:“是吗?我听到的怎么和你不一样呢。我只听说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亚瑟,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呢?咱们俩现在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你就不能对我坦诚一点吗?”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只有一条裤子的话,我情愿让咱们当中的一个人穿,而另外一个人则光着屁股。”
“为什么?”
亚瑟淡定的回道:“因为如果两个人穿同一条裤子,那我们俩各自想要遮挡的东西,可就都露在外面了。”
阿加雷斯听了这话,先是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又抬头看了看亚瑟的,这才拖长语梢,来了一句。
“妙啊!但是,亚瑟,如果真有一条裤子的话,还是先给你穿上吧。因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快要露出来了?”
亚瑟听到这里,忽的一怔。
他一拍脑袋,低声骂了一句:“该死!我都差点把威洛克斯的事情忘了。”
他转过身迈着大步子向外走去。
阿加雷斯问道:“你干什么去?”
“废话,当然是逃跑了。这一趟苏格兰场来的也不算亏,最起码挣了一套新衣服。阿加雷斯,咱们美洲见。”
亚瑟攥紧门把手,但还没等拉开门,便听到耳边响起了阿加雷斯的咆哮声。
“亚瑟!!!”
亚瑟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你搞什么鬼?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你能不能凡事不要都表现的这么有行动力?说跑就跑,你现在可是警督!你怕什么呢?谁想整你,你就弄死谁!”
“警督怎么了?阿加雷斯,这里不是地狱,至少不是你待过的那个。我们这儿杀人是重罪,偷个五先令都可能判死刑的地方,你还觉得杀人是件小事?你这个外来户在这种事上,要尊重我们本地人的意见。”
阿加雷斯闻言气的七窍生烟:“嘿!亚瑟,你他妈的!你小子还在和我演戏是不是?我看你干脆别当警察了,去做剧场演员可比你做警察有前途多了!”
亚瑟微微挑起眉头:“你这意思是说,你会帮我?”
阿加雷斯冷哼一声:“当然。不过嘛……”
红魔鬼靠在桌面上,他双手交叉拖住下巴,露出了想吃人的微笑:“咱们得谈谈价格。”
亚瑟想了想,挣扎着冲他竖起了五根手指。
阿加雷斯惊喜道:“五条灵魂?!”
“不,五磅。”亚瑟为难道:“我还得留下另外五磅,万一你失败了,我还得坐船呢。”
“亚瑟!你他妈的能不能把坐船的事情给忘了!我办事你都不放心吗?!”
红魔鬼已经歇斯底里了:“老子就没见过你这样和魔鬼讨价还价的!为了救你那些穷朋友,你什么都敢做。怎么到了老子这里,要你点东西就这么费劲呢?他妈的,依我看,应该把耶稣从十字架上取下来,把你钉在上面!”
亚瑟对于红魔鬼的愤怒也很无奈:“阿加雷斯,五磅真的不少了,五磅就是一百先令,一千两百便士,如果《血腥法案》不修订的话,这钱都够死二十个人的了。”
“那你就去把那二十个人的命买下来,老子没有自己购物的习惯!你们这里有奴隶吗?你去买两个给我也行!”
“阿加雷斯,你真是沉睡太久,睡得都有点迷糊了。大不列颠早在1807年就禁止贩奴了,如果贩奴被抓到,一个奴隶就要罚一百磅的!”
“那如果我就是想要奴隶呢?”
亚瑟耸了耸肩:“那你还是得留五英镑给我坐船,奴隶在北美殖民地有的是。”
“你能不能不要惦记你那个破船了!该死,你小子就只有面对我的时候,精明的像是一条狐狸。
你知道吗?你都被那个罗伯特·皮尔利用成了什么样了?
他用你的事迹替《天主教解放法案》打掩护,分散大众的注意力。
还顺带着推动他一直坚持的废除《血腥法案》运动。
而你,居然对此一点反应没有!”
亚瑟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加雷斯,你是魔鬼,可以不在乎现实。但我不一样,我必须要考虑到这些事。
更何况,你不是都说了吗?我现在也成了苏格兰场的警督了,我在伦敦说话比你都好使。
血腥法案要修订了,天主教解放法案也通过了,我不能想到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至于皮尔爵士……
这个年头,事情的发展能有好的结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实在无法苛责实施者在行为过程中是否存在不当行为。利用也就利用了吧,最起码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阿加雷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警督?你不是都打算坐船跑路了吗?”
亚瑟见他这回气的不轻,只得好言相劝道:“人活着就行,职位什么的总能再干回来的。”
“你他妈的还真准备跑?”
“不然呢?”
阿加雷斯深吸一口气,他的鼻息之间全是闪闪发光的火星子。
自从和亚瑟签订契约后,他感觉自己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好了。
阿加雷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小混蛋,把坐船的心思收一收吧。你是不会有事的。”
亚瑟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有人比你更想要威洛克斯死。亚瑟,警长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这个警督也一样。
对于有的人来说,只要你挡了他的路,他总会想办法弄死你的。
在伦敦,死在街头的流浪汉和乞丐很少吗?在泰晤士河上,你难道没看见过浮尸吗?”
亚瑟的表情起了些变化,他看着阿加雷斯:“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那当然,别忘了我是吃哪碗饭的,我可以破解世界上的所有谜题。”
阿加雷斯意味深长道:“亚瑟,你很爱惜生命。但是你也看到了,对于那些曾经订立《血腥法典》的人来说,一条命也不过才值五先令而已……”
……
就在亚瑟和阿加雷斯的脑袋上,更衣室的上一层,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办公室。
一个与亚瑟同样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工作。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一个作风干练的警察来到中年人面前敬了个礼,随后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低语。
“警司,威洛克斯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本章完)
25.第25章 黑幕交易
第25章 黑幕交易
“找到威洛克斯的尸体了?”
中年警司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眉头一紧:“你的意思是说,下手的不是我们?”
警官点头道:“没错,有人抢在我们前头下手了。”
中年警司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缓慢踱步,他自言自语道:“是谁下的手呢?买家?仇家?又或者是同行的冤家?”
警官压低嗓音请示道:“需要启动公开调查吗?尸体我们暂时还没有处理。”
“不用。”
警司摇了摇手指:“现在苏格兰场已经引起了太多关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这时候如果再发生警长遇害的新闻,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后面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那就进行内部的秘密调查?我们已经确定了最后见过威洛克斯的人,是格林威治区的巡佐警员丹尼斯·劳埃德。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从他开始入手往后追查。”
“暂且不要动他,你们先把威洛克斯的尸体处理掉,事情做的干净点,不要留下什么线索。对了,威洛克斯的社会关系你们理清楚了吗?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
警官拿出夹在胳膊里的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这是他的资料档案,威洛克斯早年父母双亡,十四岁就加入陆军服役,退役后进入苏格兰场担任警长,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是没过多久就离婚了,夫妻俩没有孩子。”
警司的嘴角勾了勾:“非常简单的社会关系,我就喜欢他这样的人。凶残、暴力,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除了报复心重一点以外没什么大瑕疵,利用完之后随时可以扔掉,也不用担心后患。
等你把尸体处理掉以后,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会在三天以内启动调查程序,定他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到时候我会把我们这半年从苏格兰场贩运出去的内部枪支和赃物都扣在他的脑袋上,这口黑锅由他这个死人来背正合适。
这个财年的装备采购清单很快就要敲定了,到时候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把差额补上。
有了亚瑟警官的光辉事迹在前,想必议会和国务秘书应该不会对苏格兰场的预算申请多做阻挠。”
警官听到这里有些犹豫不定:“可……皮尔爵士难道不会生出疑心吗?那可是几十条枪,丢失赃物的价值更是无法具体统计。虽然我们做的很干净,可如果内务部下定决心追查下来,恐怕也会被看出毛病吧?”
“内务部不会追查的。”
“为什么?”
警司瞧了警官一眼,不屑的笑了笑:“皮尔爵士好不容易才把苏格兰场的风评扭转过来,你觉得他会容忍这时候爆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丢失大量枪支和赃物的丑闻吗?
只要这时候爆出丑闻,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要受到来自舆论的强烈反弹。
下议院里的辉格党人早就想找机会弹劾他了,他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要被皮尔爵士温和善良的外表给欺骗了,他的心思可比任何人都要深沉。
他一定会起疑心,也有可能会去调查,但绝对不会是以内务部的名义大张旗鼓的进行,我们只要注意一点就能轻松躲开。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他干脆对这事装不知道。这样他继续做他的内务大臣,我们继续干我们的警务工作,这对所有人都好。”
年轻警官还是有些害怕,警司看出了他游移不定四处躲闪的目光。
但他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斥。
而是简单的拍了拍小警官的肩膀,说道:“琼斯,你要知道,内务大臣干不了一辈子,随时都有可能换人。但是你,却是要在苏格兰场干一辈子的。
你难道对每周十二先令的薪水很满意吗?你很喜欢你家破烂的住所和房屋吗?
夏天就要到了,拿上这个,去给你的妻子买件漂亮裙子,给你的孩子添几个新玩具吧。”
语罢,中年警司从怀中掏出钱包,将十张崭新的英镑折成对角,塞进了小警官的上衣口袋里。
“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小伙子,你值得更多,而我也非常看好你的将来。
现在威洛克斯死了,喔,不对,我应该说他是畏罪潜逃了。
但不管怎么说,格林威治会有个警长职位的空缺。琼斯,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自误啊。”
小警官听到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颤。
但当他感受到口袋中鼓鼓囊囊的份量时,他还是马上立正敬礼道:“遵命,长官!”
中年警司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回去办事吧。等你处理完尸体回来报告的时候,你的晋升文件应该也就草拟好了。”
小警官紧握着拳头,他虽然竭力想要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正当他打算出门时,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沾染了血迹的扑克牌,放在了桌面上。
“对了,长官,这是我从威洛克斯尸体的胸口上发现的,或许会派上点用场。”
中年警司拿起那张扑克牌,那是一张被刺穿了的红桃j。
他躺在椅子上将扑克牌对准窗户高高举起,阳光照射在扑克牌的表面。
红桃的颜色,鲜红欲滴。
“呵……有点意思。”
……
苏格兰场的禁闭室里,汤姆和托尼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两人仰头躺在地上,看着密不透风的漆黑环境,就连呼吸都感觉压抑。
“托尼,你说,咱们俩这回,是不是完蛋了?”
“管他呢,能揍一顿威洛克斯那个老杂种,我觉得已经值了。”
“可咱们不是挨揍吗?”
“闭嘴,汤姆!还不都怪你,让你往他脑袋上套麻袋你都能套歪!套歪也就算了,让你拿着棍子从他背后下闷棍你也不会?”
“托尼,你这话说的可太没良心了!我都把棍子打断了,你还能让我怎么办?威洛克斯那个杂种简直像是铁打的,早知道我就换锤子,不用木棍了。”
“那是你打错地方了!如果是冲他后脑勺来一下,什么人都得晕。可你打的是他的背!这下可好,威洛克斯屁事没有,咱俩挨顿揍还让关起来了!”
汤姆听到这话,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上帝啊!救救我吧,我明明是在赎罪,我想为亚瑟做点什么,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呢?”
汤姆话音刚落,禁闭室的铁门吱呀呀的被人推开。
光线射入漆黑的禁闭室内,照亮了亚瑟雄壮的背影,也点亮了他闪亮的巴斯星肩章。
托尼背对大门侧躺着身子,不耐烦的摆着手:“是送饭的吗?把东西放在地上就行了,我们自己会拿的。”
而汤姆则一脸愕然的望着眼前微笑的亚瑟,他在恍惚之中拿手推了推身旁托尼的屁股。
“托尼,托尼。”
托尼一肚子的火气:“怎么了!”
“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亚瑟吗?”
汤姆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他喃喃道:“不,不是亚瑟,是……是上帝。”
(本章完)
26.第26章 河上演出
第26章 河上演出
清晨的伦敦港,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亚瑟穿着便装站在伦敦桥上,手里捏着个洋葱圈面包,他一边吃一边欣赏着泰晤士河的水上风景。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但泰晤士河上早已是一派忙碌景象,无数船只堵在河口等待进入码头,水手船工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有的操着不同地方口音的英语,有的则在用亚瑟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但即便亚瑟听不懂,但这依然不妨碍他从水手们涨红的粗糙脸蛋和飞溅的吐沫星子里,解读出他们到底在进行何种形式的热烈交流。
“他妈的!那帮婊子养的到底在前面干什么?星星还在天上的时候,老子就等在这里了,现在太阳都出来了,老子还是堵在这里,不是说伦敦的码头在扩建吗?都他妈扩建到哪里去了!议会那帮狗逼是不是把钱都吞了?”
“你以为就你急吗?有种你就开船把前面的船全掀翻,没种你就闭上你那张臭嘴吧,傻逼!”
“你以为老子不敢吗?”
“你敢,你敢你为什么不撞上去?看看你们那个中世纪的古董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水底下把它捞上来呢。船底下结的全是藤壶,你也不怕哪天出海遇见大浪把船拍散架了,让你个婊子养的淹死在水里。”
“好了好了,你们这种跑近海的水手就是没点耐性,老子的船从南美开回来,几个月的时间都等得下来,你难道连一上午都忍不了吗?”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屁话?你们跑远洋的运的都是耐储的东西,老子运的可是海产品,再不进港卸货,老子的鱼都他妈烂完了!再说,老子吵架关你屁事,别人错了不等于你对了,傻逼!”
“你他妈的再骂?”
“我操你妈!”
亚瑟靠在伦敦桥的石墩子上吃完洋葱圈,便掏出烟斗衔在嘴里,用火柴利索的打着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
“泰晤士河上的每日‘舞台剧’,依然还是那么精彩。这可比老维克剧场的演出剧目带劲多了。”
“亚瑟。”
阿加雷斯歪着身子用胳膊肘支在桥头,他用拳头抵住脑袋,语气里能听出一万个不满意。
“你看戏归看戏,但能不能先去把船票给退了。都已经过去两天了,苏格兰场关于威洛克斯的事情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回总算能相信我了吧?”
亚瑟压根就没把阿加雷斯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泰晤士河上的战斗。
对于阿加雷斯的问话,他只是摆了摆手:“时间还早,售票处都没开门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嘿!亚瑟,你他妈的!”
阿加雷斯刹那间水手附体,他正想骂亚瑟两句呢,但他的话还没出口,一个人忽然朝着亚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
“哟,亚瑟!上次你那两个同事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亚瑟扭头一看,跟他说话的正是老同学埃尔德。
“还不错。我帮他们走了点家里的关系,总算把人给弄出来了。”
“家里的关系?”
埃尔德眉毛一挑,笑着和他勾肩搭背道:“没看出来啊!亚瑟!你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公子哥啊!怎么?是走的你家哪个大人物的关系?”
亚瑟嘬了口烟:“当然是亚瑟·黑斯廷斯的关系了。”
“亚瑟·黑斯廷斯?”埃尔德琢磨道:“你家里还有长辈和你同名吗?”
“你想什么呢,埃尔德,就是我自己的关系。”
“你又回苏格兰场干了?”
亚瑟有些无奈的摘下烟斗:“埃尔德,你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我不止回去了,还升职了。”
埃尔德不屑道:“我看那东西干什么?需要学习的人才会看报纸,而我已经是个古典文学的高材生了。
再说了,那东西对航海也没什么用处,我这段时间正忙着提高绘图技巧呢,实在无暇分心伦敦附近发生的大小屁事。
而且,你升职和我看不看报纸有什么关系?报纸上也不报道这种东西啊!
我虽然偶尔也会买一份报纸,但那上面讲都是一些生活小故事,像是公爵的情妇,律师的女佣,给孩子请的家庭教师什么的。”
亚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报纸?我怎么就买不到这种呢?”
埃尔德得意洋洋道:“那是你没用心找,用心找肯定能找到。”
他把亚瑟拉到身前,用手遮在他的耳朵旁边,压低嗓音说道。
“你听我说啊,就你住的那个格林威治区,从北面入口进圣诞路,走大概两百英尺然后向左拐,那里有个立着两根烟囱的小巷子,在每个星期三的下午三点到五点,只要没赶上暴雨天,就会有个戴灰帽子穿黑色外套的50多岁……”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一脸严肃的望着他:“埃尔德,你不能再说了。这种报纸,一听起来就知道是没上印税的。不上印税可是犯法的,而且这案件还是发生在我的辖区里。
这种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查不到也可以算了,但是你这情报也太详细了。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可就不得不管了。”
埃尔德这才惊得捂着前额高呼道:“我的上帝啊!我差点忘了你是个警察了。”
亚瑟望着他这位神经脱线的朋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转而问道。
“埃尔德,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我们的船最近在附近检修,所以我特意过来看看,顺带着完成菲茨罗伊上校给我的任务,他让我和那个代替你的博物学家接个头。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既然都回苏格兰场了,怎么还穿便装出行?你们那儿改规定了?”
“没有。苏格兰场给我放了几天假,说我最近太过劳累,让我休养一周。”
埃尔德惊呼道:“操!你这是当了多大的领导?苏格兰场都能给你放假了?”
亚瑟笑了笑:“也没多大,一个警督而已。”
“我不太了解你们苏格兰场,警督如果类比到皇家海军大概是个什么等级?”
亚瑟点了点烟斗:“你叔叔是什么军衔来着?”
埃尔德想当然道:“海军少将啊!你怎么把这事忘了?”
“那就相当于海军少将。”
埃尔德闻言笑着给了亚瑟一拳:“你他妈的!走,既然你放假,那咱们就去喝一顿庆祝一下!”
“你不是要和那个博物学家见面吗?”
埃尔德无所谓似的摆手道:“不好意思,就让他先晾一会儿吧,谁让他是剑桥毕业的呢。我还是比较重视咱们伦敦大学的同学友谊。”
(本章完)
27.第27章 贝格尔号
第27章 贝格尔号
埃尔德领着亚瑟站在泰晤士河的堤岸旁。
他指着河对岸一艘正在驶入船舶修理厂船坞的老式木质二桅风帆战舰说道。
“看见那艘船了吗?那就是马上要执行科考任务的贝格尔号。
船长90英尺,宽25英尺,吃水深度12英尺,船上配备了10门12磅短炮,能搭载船员120人,1820年下水,总造价7800磅。
它虽然吨位和火力比不上现役的海军军舰,甚至连最次的六级军舰都不如。但不管怎么说,总归算是有点战斗自卫能力,打打一般海盗应该是够用了。”
亚瑟望着慢吞吞在泰晤士河上行驶的贝格尔号,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早泰晤士河上那么堵呢,原来是因为它啊?这船是怎么了,怎么速度慢成这样呢?”
埃尔德无奈道:“还能怎么,当然是撞坏了呗。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次科考航行是去执行贝格尔号的第二次环球科考任务。
它第一次刚开到南美附近海域就返航了,听说好像是遇到风暴了,再加上不熟悉当地海况,所以还几次险些触礁,船员们差点都没命回来,就连原来的舰长也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自杀了。
鉴于上次不成功的航行,所以海军部才下定决心把贝格尔号弄过来进行全面修理和升级改造。
卸下四门炮,多加一根桅杆,船底按军舰标准裹上铜皮,再刷点桐油,最后用铁钉和铜钉铆接加固。”
说到这里,埃尔德也禁不住担心的咽了口口水:“做了这么多准备,下次出航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亚瑟问道:“你这么怕的话,为什么还非要跟着去呢?”
“亚瑟,你不明白。”
埃尔德一本正经的摇着手指:“海军部一直都信奉着一个道理——平静的海洋练不出熟练的水手。
因此,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收益。只要能完成这次环球科考航行,船上的所有船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得到晋升。
这样的话,我叔叔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把我调到海军部本部工作,说不定还能给我谋个一官半职。
亚瑟,要不是这种好事的话,我之前能找你吗?”
亚瑟淡定道:“我看你是想在船上找个朋友说说话吧。毕竟这一次可是环球航行,怎么说也得走个三五年的。你那个性格,要是再找不到个像样的朋友陪着,估计能憋疯。”
“唉……”埃尔德倒也不藏着掖着:“原来你都看穿了。”
亚瑟盯着远处的贝格尔号,问道:“不过海军部为什么不给你们换个大点的船呢?比如弄个军舰改装一下,像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六级战舰?”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我也是这么想的呀。但是没办法,就算最小的六级战舰,也差不多有贝格尔号一倍大了。如果把那种船开到美洲去,让北美殖民地那些人看见了很容易产生摩擦。”
亚瑟问道:“六级战舰就这么大了,那一级战舰呢?”
埃尔德回道:“就拿曾经纳尔逊将军的旗舰‘胜利号’举例吧。
胜利号还只是一艘1778年下水的老舰,但它的排水量就已经高达3500吨了。
那上面能够搭载108门火炮、850名船员、贮存35吨火药和120吨炮弹。
当年为了建造它,一共消耗了2000多棵橡树和38吨铁,总造价超过10万英镑,而当时的全国财政收入也就不过1000万英镑。
不过这钱的倒也物有所值,像这种一级战列舰,通常可以连续在海上航行6个月,不间断战斗好几天。
要是把胜利号这种庞然大物开到美洲去,北美殖民地那帮的叛民们肯定要提出外交交涉。
如果是派最近几年新下水的那几艘排水量接近4000吨的一级战列舰,估计那帮没文化的美国佬就要开始拿起枪为第三次独立战争做准备了。
对了,说起战列舰和胜利号,你知道上次下命令让菲茨罗伊舰长不要录用你的人是谁吗?”
“谁?”
埃尔德神神秘秘的凑到亚瑟跟前:“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上将。”
“他很厉害吗?”
“喔!我的上帝啊!他岂止是厉害!”
埃尔德激动万分道:“当年的特拉法加海战中,他正是指挥纳尔逊将军旗舰‘胜利号’的舰长!
而当纳尔逊的遗体被运回国内安葬时,他也是为纳尔逊抬棺的四个人之一。
亚瑟,你不知道,他可是我们海军部的超级大人物,是整个皇家海军现在的最高军事指挥官!
菲茨罗伊上校那天说,我叔叔也不敢和他提要求,这话真是一点没说错,因为就连海军大臣也不敢直接和他拧着干。军事上的事情,皇家海军实际上还是听他这个第一海务大臣的。”
正当埃尔德绘声绘色的介绍着托马斯·哈迪的光辉事迹时,一个长着圆脸蛋穿着黑袍子的青年牧师突然走了过来。
他将手里的十字架在二人面前晃了晃:“抱歉打扰二位了,但是请问你们当中有人名字叫做埃尔德·卡特吗?”
亚瑟瞅了一眼牧师,他望着对方的长相,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想了半天,他才突然一拍大腿,指着对方说道:“曼联队的鲁尼?”
“鲁尼?”青年牧师被亚瑟弄得莫名其妙:“先生,我想您可能认错人了,我的名字叫做查尔斯。”
“你也叫查尔斯?”亚瑟打趣道:“我前两天刚交了个新朋友,他同样叫做查尔斯,查尔斯·狄更斯,他可是个大人物。”
埃尔德听到这话,不禁嗤之以鼻道:“一个法庭书记员算什么大人物?托马斯·哈迪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亚瑟笑了笑,也不直接反驳,他只是说:“就算他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
语罢,他又冲着牧师指了指身旁的埃尔德:“你大概就是那个剑桥毕业的牧师吧?要来贝格尔号做博物学家?
您要找的就是我身边这一位,埃尔德·卡特,贝格尔号的制图员,古典文学专业的高材生,皇家海军少将的侄子。”
埃尔德听到这话,不满意的开口道:“亚瑟!你怎么把我的底全都兜出来了?”
亚瑟耸了耸肩:“你们以后要在船上共处三五年的,凭你那张嘴,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自己说。”
牧师倒是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他十分友善的朝着埃尔德伸出了手。
“卡特先生,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查尔斯·达尔文,贝格尔号的博物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神学系。”
(本章完)
28.第28章 全是放屁
第28章 全是放屁
码头边的一家小酒馆里,亚瑟等人的面前摆着几样简单的餐点,一些烩水果、一碟切成片的刚出炉冒热气的面包,再加上加热的熏肉与一壶咖啡。
埃尔德与达尔文简单的交流了一些贝格尔号的情报,顺带嘱咐了后续的注意事项与行程安排。
聊了没多久,三人很快就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了。
谈笑之间,一来二去大家很快就把关系混熟了,年轻人的友谊总是来的这么快。
埃尔德大大咧咧的问道:“我听说你出身医学世家,你父亲和爷爷都是外科医生?”
达尔文端起茶杯抿了口咖啡,他点头道:“没错,我们家在萧布夏郡的施鲁斯伯里有个开了五六十年的诊所,在当地算是有点名气。我父亲原本打算让我继承家业,所以之前才把我送到爱丁堡大学学医。”
亚瑟拿了个面包撕开,又夹了点熏肉进去,轻轻咬了一口。
他边吃边问道:“那你后面怎么跑到剑桥读神学去了?剑桥虽然不错,但爱丁堡也不比它差到哪里去啊!大卫·休谟、亚当·斯密、托马斯·贝叶斯,这些响当当的人物可都是爱丁堡大学毕业的。可惜你转到剑桥去了,要不然爱丁堡大学又要多一个知名校友。”
达尔文听到这里,赶忙摆手道:“亚瑟,你太抬举我了。我和你提到的那些人比,差的实在是太远了。我只敢抬起头仰望他们,哪里敢把自己和他们放在一起呢?”
埃尔德听到这里,也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点头反驳亚瑟道。
“就是!亚瑟,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爱丁堡大学不比剑桥差到哪里去,爱丁堡明明比剑桥强得多!傻逼才去念剑桥!”
达尔文听到这里,明显愣了一下。
埃尔德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赶忙澄清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攻击你母校的意思。剑桥最起码还是比牛津要强一点的。把牛津的毕业生随机抽十个拖出去打靶枪毙,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剑桥的话,抽十个枪毙倒还有可能错杀一两个好人。”
亚瑟打趣道:“埃尔德,你不能这么杀。按你这个标准杀人,那议会里面就剩不下几个人了,议员们有七八成可都是牛桥毕业的。”
埃尔德一拳头捶在桌面上:“是吗?那可太好了,这帮人死绝了,不列颠的未来可就光明了。”
达尔文不解道:“为什么你们对牛津和剑桥的意见这么大?”
亚瑟忍不住笑道:“查尔斯,这真的怪不到我们。谁让这两所学校一直撺掇议会不给我们学校颁发教学特许状呢。
你可能还不知道,伦敦大学虽然已经成立四年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拿到皇家宪章。
你看埃尔德,明明有个少将叔叔罩着,现在还不是只能到船上混个制图员当当。除非你现在原地把他提拔成海军上将,要不然他的怨气可没那么容易消除。”
达尔文听到这里不免尴尬,他摸着后脑勺说道:“是吗?我还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如此复杂的关系。”
亚瑟转而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后来转到剑桥去呢。”
达尔文回道:“我在爱丁堡大学念完一个学期,放假的时候回家里的诊所帮忙,但是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做手术时的血腥场面。你可能不知道用锯子锯掉病人坏死的腿是一件多么令人煎熬的事,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说到这里,达尔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那场手术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去诊所帮忙了。
比起做手术,我更喜欢打猎、采集矿物和动植物标本,但我父亲认为我的这些兴趣爱好纯粹是不务正业。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终于看出来我不适合干外科医生这一行了。他觉得我太游手好闲和懦弱,而我母亲则认为我不想去做手术是心地善良的体现。
所以,家里最后一致决定把我送到剑桥读神学。一方面可以矫正我的思想,另一方面也可以符合我的善心。
最重要的是,我的家里人都觉得牧师这份工作非常体面,收入也很不错。”
亚瑟问道:“那你读完神学以后,你的思想被矫正了吗?”
“矫正?”
达尔文翻了个白眼,他一挥手道:“见他的鬼去吧!我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矫正什么?
家里让我念神学,我听从他们的安排。但是他们想要改变我的爱好,门儿都没有!
我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加入了学校里的布里尼学会,那是个博物学爱好者群体,我们的领头人是罗伯特·葛兰特教授,他是个很有名的拉马克主义者,我受了他很多照顾和指导,后来我还有幸加入了他们的研究团体。
在剑桥,我把上课以外的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博物学知识上。
有一次,我还跟着研究团队去了佛斯湾,我们在那儿的潮间带研究海生动物的生命周期。
活动结束后,我还在布里尼学会发了篇论文,是关于牡蛎壳中一种常见的黑色物体的。你们知道吗?那种黑色物体其实不是什么神秘生物,而是一种水蛭的卵。”
埃尔德原本正悠哉悠哉的晃荡着椅子,可他听到这里,禁不住面色大变,捂住了嘴。
他骂道:“操!查尔斯,你为什么非得告诉我这个?”
达尔文挠头不解道:“你怎么了?”
亚瑟则大笑着在一旁解释道:“你不知道,埃尔德很喜欢吃牡蛎,尤其是牡蛎中那个水蛭的卵。他总和我说,那东西嚼起来弹弹的,就像吃布丁。”
埃尔德捂着嘴,怒道:“亚瑟!你他妈的别说了,我要吐了!”
亚瑟耸肩道:“埃尔德,我早告诉你少吃点那东西,因为它既不干净也不卫生。”
语罢,亚瑟还站起身冲着服务生招手道:“你们这里有牡蛎吗?记得把卵去了。”
达尔文也宽慰道:“埃尔德,偶尔吃一点也没什么,那东西没毒。”
但是埃尔德哪里听得进去劝,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趴在桌子上骂道:“这不是有没有毒的问题,而是太恶心了。查尔斯,只有法国人才能咽得下水蛭的卵,毕竟他们连蜗牛都吃。”
亚瑟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懒得再去逗他了。
于是转而冲着达尔文问道:“对了,你说你是葛兰特教授这位拉马克主义者的追随者,但我听说拉马克主义者都主张生物是不断进化的。可你偏偏又是个牧师,而牧师们通常又说人类是上帝的造物,你对这一点怎么看?”
达尔文听到这里,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面包,他先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压低嗓音对亚瑟说道。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信仰上帝。”
“是吗?”亚瑟有些失望。
但紧接着,达尔文又把身子凑到了亚瑟跟前:“但牧师们的说法,全是放屁!”
(本章完)
29.第29章 圣吉尔斯教区
第29章 圣吉尔斯教区
黄昏落日,星星刚刚出现在浅蓝色仍未变黑的天空上。
亚瑟和埃尔德站在位于伦敦西区德鲁里巷的皇家剧院门口,他们四周挤满了盛装出行的上流绅士与大家闺秀。
来往的马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亚瑟和埃尔德被挤在俏丽女士们宽大裙撑中间动弹不得,空气里还四处弥漫着刺鼻的香水气息。
他俩背靠着背一点点的向外挪着步子,进两步退一步,偶尔还要扭头观察四周,以免被疯狂的人潮再推回去,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跳弗拉明戈。
他们怪异的行为,再加上身上穿着的普通服饰,时不时就会引来周遭仆人们的白眼。
亚瑟骂道:“埃尔德,今天是什么情况?以往这里也这么堵吗?”
埃尔德也急眼了,他被女士们的高跟鞋踩得唧哇乱叫。
“他妈的!我知道皇家剧院的票一直都很难抢,但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吧?今天肯定是有什么大艺术家要来表演,你看看这群人,简直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往里面涌!”
亚瑟叹了口气:“咱们就不该来看什么戏,就算看戏也别走这条路。早知道会弄成这样,我在码头那边和你们吃完饭就该回家了。”
埃尔德反驳道:“这他妈又不是我安排的。唉!今天算是吹了。皇家剧院堵成这样,那些买不到票的人肯定也不甘心这么回去,多半会去西区的其他剧院看戏。咱们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埃尔德的话刚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指着皇家剧院门口的看板喊道。
“该死!埃尔德!我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堵了!他妈的,今天在皇家剧院表演的是那个来自亚平宁的小提琴大师尼科罗·帕格尼尼!”
“我管他什么尼!他就算是俄国沙皇尼古拉·巴甫洛维奇,今天也必须得放老子出去!”
以往这个时候,阿加雷斯总会跳出来嘲讽两句。
但今天他却兴趣盎然的踩在亚瑟的脑袋上向着皇家剧院的大厅里眺望。
“嘿!亚瑟!看看那双能拉小提琴的手,你去把它给我弄过来怎么样?”
亚瑟被挤得心浮气躁,他大骂道:“我干脆给你弄两个猪肘子算了!”
埃尔德被嘈杂的环境搅得听力不清,他大吼着问道:“亚瑟,你说什么?”
阿加雷斯嫌弃的瞧了他俩一眼:“你们两个不懂得欣赏音乐的家伙,这可是艺术。你看看你们那副粗俗的样子,都快赶上巴尔了。
亚瑟,前两天你刚发了工资,警督的周薪不是有一磅十五先令吗?再加上你退船票的钱,应该能买得起皇家剧院的门票了吧?快去给我买一张。”
亚瑟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真敢想!皇家剧院平时的票就能卖到三到五磅了,今晚还是帕格尼尼这样的大师独奏,我攒半年的钱估计才够来看一场。”
阿加雷斯闻言,不免惋惜摇头:“真是可惜,错过这一次,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亚瑟和埃尔德费了半天劲,总算从汹涌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俩站在空地上弯腰杵着膝盖,止不住的大喘气。
埃尔德庆幸道:“我差点以为我要被她们踩死。”
亚瑟等到气喘匀了,这才抬起头掐着腰说道:“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回家了。”
埃尔德也被搅得没了兴致,他挥手告别道:“慢走,不送。等下次吧,下次我再请你看戏。”
二人挥手告别后,亚瑟便顺着街道一路向东走去。
不得不说,今晚由于帕格尼尼的演出,附近的其他剧院生意也很好。
为了维护现场秩序,甚至苏格兰场都派出了不少警力在附近盯梢站岗,路上随处可见戴着文明仗的警官们。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由西区富人群体钱雇佣的地方治安官团队在四处巡逻。
这里的房屋干净气派,这里的夜晚灯火通明,这里的道路宽阔整洁,这里的剧院人声鼎沸,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在这里,你很少看见脏兮兮的儿童,也难觅眼中闪烁贼光的扒手,就连不受人类约束的耗子都很少造访此处。
亚瑟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免叼着烟斗感叹道:“如果格林威治区也和这里一样就好了。”
他满心欣喜的漫步在西区的街道上,感觉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但当他准备越过牛津街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面前,是闪亮光明伦敦西区中唯一漆黑的孤岛。
西区的其他地方都亮的恍若白昼,唯有面前的黑暗会告诉你,夜晚已经降临。
那是圣吉尔斯教区,它就像是一颗苹果上的霉点,渗透进了伦敦西区的骨髓,让居住在这里的富人们想起了世上原来还有贫穷这么一回事。
狭窄泥泞的街道弥漫着粪尿的臭味,在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四处挤满了迷宫般排列的简陋但却高大的房屋。
这里曾经是那些拥有财富之人的奢华住宅,从不少房屋外墙上的浮雕和壁饰上还能看出它曾经的辉煌。
但现在,这里却只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街头的、邪恶不幸之人的居所。
石刻上古色古香、蒙了灰和泥的雕刻与周遭环境形成了一股巧妙的怪异感,有的墙壁已经倒塌了一半,但却被用随处捡来的碎石头和旧报纸填充上了缺口。
看起来源自中世纪晚期的山墙已经破碎到难以辨认,它的表面被伦敦的恶劣天气和有毒工业废气弄得湿漉漉且污迹斑斑。
从敞开的大门里,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昏暗无光的楼梯间,用灰泥粉刷的墙壁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手掌印,巨大的扶手和雕栏杆已经缺了一大半,风儿一吹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而通过楼梯间上悬挂的摇曳油灯所散发的灯光,还能看见地上躺着个戴着破毡帽、头上带血、抱着酒瓶呼呼大睡的脏兮兮醉鬼,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刚刚从楼梯上跌下来没多久。
亚瑟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里让他又想起了自己工作的伦敦东区。
在圣吉尔斯教区昏暗浑浊的夜空下,完全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发着红光的烟斗在漆黑如墨的环境忽明忽暗。
红点悬浮了良久,随着一阵浓郁的烟雾散发开来,他终于打算了离开。
但还未等他迈开脚步,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辱骂与殴打的声音。
“该死的!快把你的钱包给我!”
(本章完)
30.第30章 狄更斯的社会调查
第30章 狄更斯的社会调查
在街尾无光的角落里,提着浅绿帆布文件包的年轻人正和一个持刀的流浪汉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松手,你再不松手,老子就要给你两下狠得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这刀子今早可才刚磨过!”
“我可以给你一点钱,但你休想抢走我的包!”
流浪汉见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妥协,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握着刀柄高高举起,准备冲着年轻人肚子上狠扎两刀。
然而还不等他下手,一只如铁钳般有力的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
亚瑟简单的一个发力,流浪汉顿时感觉手臂酸痛不已,手里的刀子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亚瑟将刀子踩在脚下,伸头在流浪汉的耳边道:“你应该庆幸我今天没上班,要不然你挨顿揍算是轻的。滚,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他一松开手,流浪汉便捂着疼痛的手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这才佝偻着背离开。
亚瑟朝着满身灰尘的年轻人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晚上一到,乌鸦秃鹫的觅食时间也就开始了,这时候去没有灯光的地方可是很容易撞上他们的。”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抬起头正要回话,但看到亚瑟的面部轮廓后却迟疑了一下。
他凑近了一看,这才惊喜道:“亚瑟警官,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了!”
亚瑟也认出了对方:“查尔斯?”
对方正是亚瑟的新朋友,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
亚瑟摸着脖子摇头道:“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可是整个不列颠文学乃至于世界文学的巨大损失。你可千万得珍惜生命,离危险的地方尽量远一点。”
狄更斯笑着说道:“亚瑟警官,你又开始了。我只是一个法庭书记员兼报社采访员而已,可不是你嘴里的什么大文豪。”
“就算你是个普通人,也不应该在这个点来圣吉尔斯啊!你应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这是整个伦敦西区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就算比起东区的几个著名贫民窟也不遑多让。幸亏你今天碰上了我,要不然你的命可真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狄更斯也有些后怕:“他其实如果只是要钱,大不了我就把身上的硬币和钞票全给他。但是他非要抢我手里的包,那我就算死也不能把东西交给他,要不然我今天一天就算白干了。”
亚瑟问道:“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狄更斯点了点头,他一脸兴奋的从包里翻出一份采访稿件递给了亚瑟。
他说道:“托您的福,我因为那篇写您的稿件有了一些名气,所以最近有不少报社都在找我约稿。
就连下议院的一个委员会也私下里委托我替他们进行调查采访,我来圣吉尔斯就是为了完成采访取材的。
我一开始兴冲冲的接了这个委托,但真到了地方我才发现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因为我从没来过这里,对圣吉尔斯教区的印象也还停留在1814年的伦敦啤酒水灾,就是缪克斯酿酒厂的啤酒罐集体爆缸,还冲毁了附近两幢房子和一所酒馆那次。
我以为白天来这儿很快就能完成调查采访,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附近的市场、工厂、商业区或者政府部门从事较低级别的重体力工作,根本没空接受我的采访。
就连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和扒手们也知道本地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他们白天都会出门去其他地区寻找目标。
因此,我只能在这里等到晚上他们回家睡觉的时候,才有机会采访到一两个精力旺盛的。
您看,我交给您的这一篇就是我刚刚完成的一份采访。我为了这份稿子可是守了一天了,谁也别想把它从我手里抢走。”
亚瑟一眼扫过稿件,上面的内容虽然简短,但上面写着的每一个文字都沉重无比,就像是千斤石块压在了他的手心。
采访人:伊丽莎白·本特利
记者:查尔斯·狄更斯
狄:您是什么职业?
伊:我是一名纺织女工,就在附近的一家厂子里工作。
狄: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份工作的?
伊:大概是1815年,从我六岁那年开始。
狄:您在工厂里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伊:我是负责落纱的。
狄:可以简单描述一下您的工作内容吗?
伊:当纺键上的线满了的时候,把纺机停下来,取下算键和所有线轴,把它们拿到卷线轴上,再换上空线轴,再开动纺机
狄:您在工厂里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伊:从早晨5点到晚上9点。
狄:从您六岁那年开始就这样了吗?
伊:是的,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狄:这么重的活,一定从早到晚都很忙吧?假如做的慢一点或者晚到一点可以吗?
伊:不行,他们会拿皮带抽我。
狄:您因为长时间劳动出现过身体发育畸形的情况吗?
伊:是的,从我十三岁那年就开始了,我的胸口有些凹陷,背也挺不直,经常感觉喘不上气。先生,可以结束采访了吗?我刚刚下班,现在只想要好好睡一觉,我真的很累,我的手抬不起来,脚也快要挪不动了,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狄:对不起,女士,这一先令请您拿上吧,这是您接受采访的酬劳。
伊:您真是个大方的先生,这已经抵得上我一天的薪水了,感谢您的善心,希望上帝保佑您。
亚瑟看到这里,望着狄更斯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必须得朝着天空吼上一声才能发散这口郁结不散的闷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查尔斯,你说得对。这东西,谁也不能从你手上夺走。”
狄更斯只是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丝,打开盖子冲亚瑟问道。
“要再来一点吗?实不相瞒,我现在和你一个感受,我也需要一点这个。”
黯淡的月光下,发光的红点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亚瑟吐了口烟圈,问道:“下议院哪个委员会委托你调查的?”
狄更斯道:“准确的说,不能算是下议院的,而是一个由辉格党议员发起的委员会,他们想要调查圣吉尔斯当地人群的贫困生活现状,然后对目前的托利党政府发起弹劾。
其实还不止这些,他们还委托了其他调查员前往农村地区。你应该知道吧?这两年几个农业郡都在闹农村饥馑,因为谷物税和高昂的地租,再加上年成也不好,很多雇农种了地却吃不饱饭。
我听说严重的地区,雇农的收入水平都已经降到了每周两到三先令了,就算农村消费水平没有伦敦高,但用两三先令的周薪养活一家人还是太困难了。”
亚瑟听到这里,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
“辉格党调查托利党,怎么听怎么觉得扯淡。辉格党的背后是那些大工厂主、大银行家、大律师等等,圣吉尔斯教区为什么会这样得问问他们自己。
至于托利党,他们的背后是贵族、教士、军人以及那些在圈地运动中获利的大小地主,用来保护国内农产品价格的谷物税和提高了就下不来的地租是谁的问题也不用我说。
就这些混蛋,还真有脸互相调查呢?我承认两党当中可能存在着一些好人,但就平均质量而言,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本章完)
31.第31章 混乱的绝对中立者
第31章 混乱的绝对中立者
狄更斯看到亚瑟的情绪爆发,也被吓了一跳。
但这并不是亚瑟突然的心血来潮,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接近五年了。
五年中他走过约克郡的乡间土路,念过伦敦高尔街上的那所无神论学院,他走过喧嚣的皇家剧院,也深入过伦敦东区最黑暗无光的角落。
在约克,他看到了贵族们的奢华庄园,从远方眺望过始建于公元627年气势恢宏的约克大教堂。
但他也看到了在雨季泥泞的麦田里,雇农们穿着露出脚趾的鞋袜冒着大雨抢收粮食,只为守住最后一点微不足道收入的情景。
家庭作坊里的纺织机开动,吱呀吱呀的声音作响,然而一个再心灵手巧的妇人一天所能制作的布料也就只有半米。
而河边兴建的纺纱厂里,仅仅片刻的工夫便能将妇人们的辛劳打的一败涂地。
在伦敦,他见过4月和9月运输旺季的伦敦码头。
那里到处都是扛大包的码头工人,他们扛着装着数百斤茶叶和香料的袋子,迈着沉重的脚步顺着艞板向下搬运货物,从远处眺望,那就好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也见过冬季港口的萧瑟,数千名力夫聚集在寥寥无几的几艘货船前,他们互相争抢打的头破血流,而目的却仅仅是为了等待一个日薪两先令的工作时机。
他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但只要他依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就是无法逃避。
辉格党?
托利党?
在亚瑟看来,那不过是个用来代称的姓名。
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对不起。
他真的分不清。
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有很多。
但只有一条亚瑟是出于真心在恪守。
苏格兰场的警察应该时刻保持政治中立,既不偏向辉格,也不偏向托利。
对于这一点,他毫无质疑。
他沉默的抽着烟,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梳理好的心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狄更斯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搭着他的肩膀开口道:“亚瑟,你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亚瑟看了他一眼,将烟斗中的烟灰扣在了地上。
“你写的文章我倒是看了很多遍,但听你说故事还是第一次。”
狄更斯笑着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小时候家境还挺不错的。虽然谈不上富裕,但也可以说是殷实了。我父亲是海军部军需处的职员,母亲也出身中等家庭。
虽然后面因为我父亲欠债导致破产,我们家的条件很快就衰败下去了。
但我作为八个孩子里的老二,比较幸运的在早年读过学校,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
我记得大概是我十二岁那年吧,我父亲因为没钱还债,被关进了债务人监狱。
他在牢里向家里写信要钱,但家里已经分文不剩了,所以没过多久,我母亲连带着我们的几个兄弟姐妹也被一起关进了监狱。
但我比较幸运,那时候我在一家鞋油作坊当童工,所以债主就让我继续在那里打工偿还家里的债务,并没有让法官把我关进去。
过了几个月,我父亲从亲戚那里借到了一笔钱,我的家人们也终于得以被释放出狱。
之后,我就一边打工还债,一边在中学读书。
14岁那年,因为我的记性好,字也写的好看,所以就得到了一个机会,我加入了不列颠通讯社,被他们派到议会当采访员。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好起来了,但没过多久,我们家又因为欠缴房租被房东轰了出来,我也就辍学了。
那以后呢,我做了很多工作,我去卖过报纸,去帮人家打过杂,做过街头的小工。
靠着不懈的努力,我又获得了去律师事务所做学徒的机会。
我在那里学到了一些基本的法律知识,还学会了速记,就靠着这些本事,我给自己谋得了一份法庭书记员的工作,还操起了老本行,继续做着小报采访员的兼职。
再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亚瑟。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帅气的人?
你那天的演讲真的打动了我,你把我想说的很多话都说了出来,你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是默默忍受着这个世界,默默的承受着我的命运,我觉得这或许是我命中注定要遭受的磨难。
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直到我发现原来陪审团的很多先生女士们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都不满意这个世界,不满意那些什么狗屁法律条文,但只有你敢在法庭上挺身而出,把这一切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吹捧你这个新任警督,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恭维你去捞什么好处。
亚瑟,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
你明明、你明明没必要做那些事的,但你就是做了。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那些事并不是无用功。
亚瑟,很多事,你看不惯,大家都看不惯,但那并不是你的过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也许你并没有改变太多,但你至少努力做了。
所以,你不要难受,也不要自责。
至少你改变了一部分人的命运,包括小亚当,也包括我。
说真的,我直到现在都认为你是上帝派来眷顾我的,你让我的文章刊发在了《泰晤士报》上,你让我……你让我赚了很多钱……
你、你让我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还余下了一部分能供我的弟弟妹妹们读书。
我对你非常感谢,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狄更斯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已经有些哽咽了,眼角的泪像是一行溪流淌过他的面颊。
他抬起手拭去眼泪,笑着说道:“对不起,明明我是想安慰你的,结果反倒把我自己弄哭了。
我只是想学着做你做过的事,所以我才来这种地方,结果要不是你,我甚至连自己的采访稿件都保不住。
亚瑟,我真是个没用的记者,我可能永远没办法做到你那么好。”
亚瑟望着狄更斯的流泪微笑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
说到底,站在他眼前的这位还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小伙,他还没有几十年后那么深邃的思想,也没有锐利到看破一切的洞察力,他有的只不过是一颗炽热跳动的心。
不过……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大概就已经足够了吧。
毕竟他这个对狄更斯评头论足的家伙,也不过才是个刚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他摘下自己的圆顶帽扣在了狄更斯的脑袋上,盖住了他流泪的双眼。
“埃尔德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他有一点还真是没说错,你现在距离大文豪,还差得远呢。”
狄更斯的眼睛被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透过他的嘴角,能看见他温柔的微笑。
“亚瑟,我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大文豪了吧。”
“不。”亚瑟否认道:“恰恰是你这种人,才是最有可能成为大文豪的。临别之际,我送你一句话吧。”
“什么话?”
亚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自己一定要做个好人。正像一块翡翠,或是黄金、紫袍,并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有多高贵,而是我想保持天生的光彩。”
语罢,亚瑟起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现场。
狄更斯赶忙站起身,他扯着嗓子问道:“这句话是您说的吗?”
亚瑟背对着狄更斯并不停步,他一手插兜,一手高举着挥了辉。
“我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多读读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吧,小鬼!”
狄更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了亚瑟扣在他脑袋上的帽子。
“亚瑟,你的帽子!”
这下亚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牙回道。
“不要了,一顶两先令的帽子而已,送给你了!”
阿加雷斯见状,红魔鬼窃笑道:“就为了耍个帅,累不累啊?”
亚瑟瞥了他一眼:“不是耍帅,我把它献给新世纪。”
(本章完)
32.第32章 魔鬼的低吟
第32章 魔鬼的低吟
格林威治区,中央大街18号,一栋外表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里。
此时已经入夜,透过已经掉色的蓝色窗帘,可以看见在二楼窗户的桌案前摆着一盏油灯。
穿着警察制服的亚瑟坐在案前,他的脸被柔和温暖的黄色灯光点亮。
隔壁时不时就会传来夫妇吵架和孩子的哭闹嘈杂噪音。
以往每逢这个时候,亚瑟总会推开门出去散散心。
因为这几年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唯有等到周边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方才能睡得略显安心。
但今天显然不同,他既没有因为噪声感到烦躁,也没有因为久久不能入睡而感到煎熬。
因为他把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他的面前摆着两份资料,一份是《苏格兰场内务条例》,另一份则是规定了警察行为原则与规范的《警察训令》。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它们,稍作停顿沉思片刻后,便又提起羽毛笔将心中所思所想随手写在一旁的旧报纸上,待到写写画画斟酌推定无误后,这才会将它们如印刷机般一字一句的誊抄于干净洁白的直纹纸上。
《苏格兰场内务条例》和《警察训令》被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待到他合上最后一页,抬头一看,桌上的煤油灯已经燃烧殆尽,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
亚瑟靠在椅背上慵懒的伸展着腰,忽然,五根带着漆黑指甲盖的细长手指按在了他的桌面上,将他辛苦一夜才编纂出的十几页纸拿起。
紧接着,阿加雷斯癫狂中带着点冷静的熟悉嗓音响起:“真是手漂亮的字。亚瑟,如果有朝一日我回了地狱,你干脆来给我当书记官算了。”
亚瑟闭上眼睛揉了揉脸,想都不想的问道:“阿加雷斯,别给我开空头支票了。话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整夜都没见到你。”
红魔鬼嘿嘿的笑声响彻亚瑟的耳边:“你那么投入的工作,我都不忍心打扰你。所以我就自己去温莎城堡散心去了。亚瑟,你知道吗?你们的那个国王,就要死了,他连尿尿都是紫色的!”
亚瑟听到这话,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他尿了!”
亚瑟无奈道:“你还有这种爱好吗?一个胖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阿加雷斯大笑着:“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我必须得时刻注意着他。
他的身上散发出就连乌鸦都可以读懂的腐烂气息,我昨晚就是跟着伦敦塔豢养的渡鸦们找到他的。
亚瑟,你好好想想,一个行将就木的国王,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一个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灵魂,他怎么能心甘情愿去死呢?
我保证,他会愿意交出他一半的财富与权力,就算再加上他的灵魂,也要换取十年五载的生命,这可是相当划算的交易!
亚瑟,再好好想想,不要那么死脑筋。我只要灵魂,其余的全都归你。”
亚瑟靠在椅背上,向后捋了捋因为熬夜显得有些油腻的头发。
“不得不说,阿加雷斯,我开始有些动心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笑容忽然一僵。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抬手感觉了一下亚瑟的。
红魔鬼疑惑道:“你也没病啊?”
他又看了眼窗外初升的太阳和亚瑟因为熬夜而轻微发黑的眼圈。
红魔鬼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指着亚瑟说道:“你肯定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神志不清了。答应的这么痛快,实在不像是你。”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反应哭笑不得,他问道:“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你谈点生意,你就这个态度?”
红魔鬼闻言皱紧眉头,他琢磨了半天,这才一拍手狂笑着喊道:“你想诈我?亚瑟,和我玩这一套,你还太年轻!老子当年追随所罗门王……”
“攻入耶路撒冷的时候。”这回不等红魔鬼把话说话,亚瑟已经接上了后面的。
他抱怨道:“阿加雷斯,你就不能弄点新词吗?你好歹也是地狱里数一数二的大学者,通晓天文、数学以及语言文字的奥秘,说话有点水平行不行?”
因为亚瑟今天的表现实在过于反常,弄得阿加雷斯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甚至都没有在第一时间骂回去。
而是试探性的问了句:“你转性了?不想坐船离开这个屎盆子了,也不想继续这么混下去了?”
“这个屎盆子是坐船就能离开的吗?”
亚瑟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说实话,这个时间点,北美殖民地也强不到哪里去。去了那里,要么找片未开荒的土地当农民,要么在城市的工厂从初级工人干起。
我虽然讨厌这里,但好歹我在这还有点朋友。
去了北美殖民地人生地不熟的,不止一切从头来过,环境也得重新适应。
再说了,因为讨厌就离开,这感觉就像是个失败者一样。不把它搅得天翻地覆,我怎么能甘心呢?”
阿加雷斯望着亚瑟一脸诚恳的表情,红魔鬼的嘴角渐渐咧起。
“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明白这个道理了。”
亚瑟端起已经凉透了的红茶,咕咚喝了一口,他的脑袋微微前倾,冲着坐在桌子上的阿加雷斯问道。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阿加雷斯闻言,红魔鬼的嘴角就像是一个裂开的南瓜,都快要咧到天上去了。
但他的嗓音依旧是沙哑中带有一点致命的诱导性。
他举起了那份亚瑟忙碌了三天才完成的文稿,说道:“亚瑟,你明明不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作为一名地狱知名学者,我不鼓励你提出这种已经提前预设了答案的问题,我没兴趣回答填空题。
但是作为一名优质的交易客户与我精心栽培的恶棍学生,阿加雷斯教授非常欣慰也非常满意你能对即将到来的课程做提前预习。
好好回忆你在伦敦大学历史课程中学到那些知识与过往经历。
就像你在面对威洛克斯警长时的表现那样,我承认,个人可能会向强者挥刀。但与此同时,我也坚信,群体永远只会挑弱者下手。
所以,以你个人的匹夫之力要改变整个社会的风貌和历史的积弊是不可能的。
群体最想得到的,并不是自由,而是被奴役。
他们非常渴望服从,本能地臣服于自称为他们领袖的人。
而领袖的影响力量一般很少来自理性,而往往都来自声望与感情。
并且,这种声望与感情仅仅属于个人,跟你的头衔和地位完全没有关系。
就像你在那个年轻法庭书记员面前引证的《沉思录》中所说的那样:人们相互蔑视,又相互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大众是没有辨别能力的,因而,他们无法判断事情的真伪,许多经不起推敲的观点,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普遍赞同。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向他们输出观点,并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不断加深这个观点在他们心中的印象,而当这种重复达到了一定次数后,便会将你的论调埋藏在他们心中最深的某处,成为他们奉为真理的信条。
他们绝不允许旁人对他们的真理有所质疑,也绝不允许旁人持有他们所认为的谬论。这种偏执的情绪根深蒂固,除非用另外一种极端的感情来取代,否则根本难以动摇。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成为他们的神明,你可以掌握比呼风唤雨更为强大的力量,或许这种影响还会在你们的子孙后代中持续几个世纪。”
阿加雷斯的笑容渐渐虚化,他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亚瑟的视线中,窗帘飘动,一阵微风刮过,文稿被吹入了亚瑟的手心。
卧室中一片寂静,亚瑟的耳边,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一丝魔鬼的低吟。
“去做吧,亚瑟,这将是你迈向伟大的根本奠基。”
(本章完)
33.第33章 亚瑟黑斯廷斯原则
第33章 亚瑟·黑斯廷斯原则
皮尔爵士郊外宅邸的马场之中,周围绿树如荫,穿过绽放鲜的草丛中,依稀可以看见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
皮尔爵士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娴熟的驾驭着胯下那匹价值不菲的英国纯血马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负责训练他的马术师则捏着一块怀表毕恭毕敬的守在终点处计时。
短短几个呼吸间,皮尔爵士完成了最后的冲刺,他长出一口气,扭头冲着马术师问道。
“这一次有进步吗?”
马术师笑着点了点头:“作为一名马术师,虽然我这么说很不甘心,但我还是必须得诚实的说,您确实非常的有天赋。您的成绩是2分52秒,这已经非常接近熟练骑手的水平了。
如果放在中世纪,您现在就可以带上几个骑士扈从帮助我们伟大的国王亨利五世与法兰西人作战了。”
皮尔爵士倒也没把马术师的恭维放在心上,他开玩笑道:“比起去和法国人作战,我现在更想对辉格党人和那些本党极端派发起冲锋。”
马术师谨慎的问道:“是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的事吗?我听说前任最高法院大法官艾尔登伯爵在托利党内对威灵顿公爵和您放任法案通过发起了严厉批评,还扬言要带着支持他的那部分议员一同退出托利党。”
皮尔爵士翻身下马:“那个老顽固,简直像是活在中世纪,如果按他的观点走,不止不该通过解放法案,还必须把在伦敦务工的所有爱尔兰人全部赶回老家去,让他们继续回泥里刨食。
他不知道时代变了,‘克莱尔事件’就是时代改变的最好体现。
如果我们不给予爱尔兰《天主教解放法案》,那么从今往后不会有任何一个托利党员能在南爱尔兰胜选。
爱尔兰人宁愿把票投给没有当选资格的天主教徒,也不愿意收下我们提供的每票高达五十英镑的投票感谢金。
爱尔兰天主教协会等组织的成立也宣告了解放问题的急迫性,如果这一次没能成功通过投票,内战百分之一百会爆发。
大不列颠当年为了一份《权利法案》,两党内战五十年,死亡数十万人,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内战的巨大危害性。
通过协商解决内部问题是不列颠的传统,必须要尽可能少的把问题付诸武力。
威灵顿公爵和我都是此种观点的支持者,我们当然要对我们的支持者负责,但在那之前我们更需要对国家的前途负责。
而那些极端派,他们只知道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
有的人担心放任天主教徒进入议会将会威胁到他们的议员地位。
上议院的教区大主教们则是守着他们那一套‘圣公会即是英国,英国即是圣公会’的老调子。
他们害怕如果开了这个头,新教的信徒会被天主教分走,害怕在不久的将来英格兰的主教和高级牧师将会重新由罗马教皇指定。
至于国王,那个贪婪、虚荣又自卑的家伙,他就是圣公会的最高首领,他可不愿意放任那些不承认他为最高信仰领袖的天主教徒进入议会。
不过,好在威灵顿公爵最后顶住了所有压力,他用他辉煌的战绩和骇人的威望压倒了国王。
唉……
你可能不知道,上议院表决那天,威灵顿公爵就拄着一根手杖坐在上议院的投票厅里,他挨个注视着经过身边的每一个贵族投下赞成票。
说实话,近几十年大不列颠有足够威望和能力做成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了。
活着的那个,就是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死了的那个,则是皇家海军的灵魂霍雷肖·纳尔逊。
可惜啊,甘愿为国家牺牲,然而有的人不止不买账,反而还借此机会打算发动总辞退党,投入辉格党的怀抱,并逼迫威灵顿公爵下台。
你应该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吧?他们这回甚至都不惜把贿选以及地方衰败选区的问题爆出来了,就为了冲垮威灵顿的内阁。
他们大肆指责着政府内部腐朽,告诉那些信仰新教的群情激奋的公众,就是因为政府收了爱尔兰人的钱,受到了天主教徒和罗马教会势力的操控,所以才会让解放法案通过。
喔,天啊!
我真是不敢相信!
这帮婊子养的东西!
这些极端派应该拿起镜子好好看看自己!
原先党内最喜欢接受贿赂替人办事的到底是谁?
托利党内最为腐败的部分,就是现在少掉的那些!
现在他们干这种事,宣传这种论调,最终只会害了他们自己,这帮傻逼!”
一向温文尔雅的皮尔爵士居然爆了粗,这让马术师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正当他感觉尴尬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信封的佣人朝着马场跑来。
佣人气喘吁吁的来到皮尔爵士面前,禀告道:“爵士,这里有一封从苏格兰场寄给您的信。另外,首相威灵顿公爵和爱尔兰事务大臣安格尔西侯爵都已经应您的邀请到来了,他们正在客厅喝茶等您。”
“苏格兰场的信?什么东西这么厚?”皮尔爵士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随后脱下手套,冲着佣人说道:“你去告诉他们二位,我换完衣服就来。”
语罢,他一边拆信封,一边朝着宅邸走去。
刚打开信封,皮尔爵士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关于皮尔爵士发起的大伦敦警察厅内务条例修订征询建议的回应》
“原来是这东西。”
正当他打算先把东西收起来的时候,忽然他的余光瞟见了书信的落款——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警官?”皮尔爵士来了兴趣。
他翻开书信,开始阅读了起来。
原先他只是打算粗略的扫一眼,但他的目光一落到内容上,顿时就挪不开了。
书信中详细的对最初版的内务条例做了细致化描述与增补修订,并且在每一条合理或不合理条例的后面都附上了原因与执行警务过程中发生的案例分析。
为了防止皮尔爵士产生阅读疲劳,又或者不喜欢其中的长篇大论,亚瑟还贴心的将他的所有建议汇总成了九项简明扼要的警务处理原则。
(1)警察的基本使命是预防犯罪与无序,而不是用暴力手段和严厉的法律惩罚来镇压犯罪和骚乱。
(2)警察履行他们职责的能力要依靠社会公众对警察行动的支持。
(3)如果遵守法律的公众自愿与警察合作,警察必须确保和维护公众的荣誉与尊严。
(4)警察得到公众配合的程度高低,与为实现警察目标所需要使用的武力与强制措施的多少成反比。
(5)警察要寻求和赢得公众的尊敬与爱戴,不是靠迎合公众的舆论,而是依靠长期的公正执法。他们靠乐于不分种族与社会地位的为所有的社会成员提供个人服务与友谊,靠礼貌与良好的脾气,乐于牺牲个人以捍卫和保护大众生命的正义精神来赢得公众的喜爱。
(6)警察必须遵守法律的有关规定使用武力,并且必须是在提醒、劝告、警告等措施都无效时才可以使用。
(7)警察应当始终与公众保持良好关系,尊重“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历史传统。警察从公众中来,到公众中去,警察仅仅是社会公众中的一员,必须全心全意履行他所担负的确保每个社会公众利益的职责。
(8)警察应该一直为实现其功能而行动,而绝不用为个人或集体复仇的心态或武断地审判犯罪和惩罚罪犯的方式篡夺审判权。
(9)警察绩效的评估依据是犯罪率的降低和社会秩序混乱情况的减少,而并非是警察采取了多少可见的行动来对付犯罪。
皮尔爵士看着看着,就连走路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直到一声威严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罗伯特,你不是说去换衣服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皮尔爵士抬起头,说话的正是他的老朋友威灵顿公爵。
他等的不耐烦了,于是干脆跑出来看看,没想到却正好在门口撞到了皮尔爵士。
威灵顿公爵指着他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吗?”皮尔爵士看了眼九项原则的标题:“即将发布的《苏格兰场警务处理九项原则》,不过这个描述太官方了,我不太喜欢它。”
威灵顿问道:“那你一般叫他什么?”
“不如就叫它《亚瑟·黑斯廷斯原则》吧,简单直接,也贴合原意。”
“亚瑟·黑斯廷斯?”威灵顿公爵想了想:“你是说那个上了报纸的苏格兰场年轻警官?”
皮尔爵士笑着回道:“公爵先生,鉴于目前急迫的废除《天主教解放法案》运动,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在社会中树立起一个拥有足够正面光辉形象的非国教徒领袖,以此来消除公众对于法案的敌对心理。
依我看,年轻并拥有足够能力的亚瑟·黑斯廷斯警督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本章完)
34.第34章 Yes,Sir!
第34章 yes,sir!
威灵顿公爵从皮尔爵士的手中接过那份手稿,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十几页纸很快被他翻到了最后。
很快,这位一向以钢铁般意志与严肃严格著称的陆军元帅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罗伯特,我觉得你可能看到了一切,但唯独把他最重要的诉求给遗漏了。”
威灵顿公爵将那份手稿转向皮尔爵士,并指着那上面几乎占满了整页纸的一行文字说道。
“恐怕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皮尔爵士抬眼望去。
上面的文字很直白,也很言简意赅。
——即便进行如此大面积的修订,我依然觉得很难以周薪十二先令的价格聘请到合乎标准的警官,因此我请求为所有苏格兰场的一线巡警加薪。
皮尔爵士看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因为党内斗争而感到不快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他向威灵顿公爵问道:“公爵先生,你怎么看?”
威灵顿公爵道:“有意思的小伙子。敢和上头这么提要求的人,可不多见。”
皮尔爵士思考了片刻:“您是觉得不应该答应他的要求?”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他这样,甚至比他更严重。他只不过是提出一些要求,而我,是直接违抗了上级的命令。你知道,我从不喜欢听人使唤。”
皮尔爵士笑着问道:“想不到您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可以提醒我一下,具体是哪件事吗?”
威灵顿公爵混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好像这事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似的。
“没什么好提的,不过你想听,我就给你说说吧。你还记得1808年发生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维梅罗战役吗?”
“当然记得,您是那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
威灵顿公爵道:“其实我本来不该是的。我记得应该是那年的八月一号,我刚刚率领一万多人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北方100英里的蒙德古湾成功登陆。
但没过多久,就接到情报说拿破仑手下的大将‘风暴’让-安多歇·朱诺率领的驻葡法军主力就在附近。
当时陆军参谋部命令我原地等待,因为达尔林普尔将军正率一万五千人的增援部队赶来,准备从我手中接管全军最高指挥权,并命令我配合他对法军发起进攻。
但我没理他们,因为战机稍纵即逝,与其等待,不如由我直接发起进攻。”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哭笑不得道:“您这样的行为,他们战后难道没把您送上军事法庭吗?”
威灵顿公爵道:“当然送了啊!但不是因为我私自开战的事,而是想追究我私自接受法军缴械投降,同意法军残部安全撤退,并对自愿返回法国的法军供给船舶的问题。”
皮尔爵士苦笑道:“我好像想起来那件事了,可我记得您的罪名不是被法官宣判不成立吗?”
“当然了!凭什么成立?我可是打赢了!”
威灵顿公爵理所应当的答道:“条约谁都会签,仗有几个打得赢的?陆军部如果觉得我签的不好,他们可以自己去和法国人打一仗,然后逼拿破仑签一份令他们满意的嘛!”
皮尔爵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您对亚瑟警督请求的看法是?”
威灵顿公爵坦诚的应道:“给苏格兰场的警察们加薪当然可以,但是他们得先把仗打赢。”
皮尔爵士笑道:“既然您这个首相兼第一财政大臣都这么说,那我明白该如何回复亚瑟警督了。”
……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署。
亚瑟靠在会议室圆桌的座椅上,仰头望着天板上的泛黄的吊灯,里面的灯油很久没有换过了,因此就连发出的灯光都有些昏暗,甚至无法覆盖亚瑟的脸。
窗外飘着瓢泼大雨,拇指大的雨滴如同子弹般捶打在伦敦的街道上,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亚瑟靠近窗户的半张面庞。
他显得很平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整个画面中唯一在动的,只有他手里转着的笔。
闪电一闪而过,惊雷声响起,屋内的光线又黯淡了下去,他的脸便也再次随之遁入阴影,在昏暗的环境中,唯一可以识别他身份的,是他肩章上闪闪发亮的巴斯星。
他的身后,有两个工人正在安装裱框,裱框里装着的是刚刚从印刷厂取回的整洁文书,文书的内容就像是它的标题那样简单。
那是刚刚通过新修订进入《伦敦大都会警察队警务执行手册》的亚瑟·黑斯廷斯九项原则。
而在亚瑟面前的桌上,也摆着一份几乎是与新版警务手册同时送到的信件,书信来自位于白厅街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
里面的内容也不复杂,只有寥寥几行字,哪怕是只接受过最初级教育的人也能看懂它字面的意思。
——用一场漂亮的里斯本登陆,打破拿破仑对于大不列颠的‘大陆封锁体系’,以此换取苏格兰场整体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
咚咚咚!
会议室外响起了谨慎的敲门声。
“进。”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四位扛着三道v字肩章的警长排成一列迈步进入会议室,他们立正转身冲着亚瑟敬了个礼。
警长们望着挂在亚瑟背后的九项原则,喉结微微耸动。
他们当然同样收到了最新版的警务手册,也知道面前这位二十岁的年轻警督正如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在苏格兰场的上空冉冉升起。
亚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但他们的屁股还未坐稳,忽然窗外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惊得四位警长连忙又站了起身。
直到他们看见亚瑟诧异的眼神后,这才不好意思的又坐了下去。
但紧接着,雷声轰隆一声响起,亚瑟从椅子上陡然起立。
啪!
他两只结实的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如那日站在治安法庭的公诉席。
“虽然在座的各位应该已经认识我了,但是出于礼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
亚瑟·黑斯廷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分管警督,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全面主持本警区内的一切警务工作。”
说到这里,亚瑟停顿了一下,他转而问道:“对了,我听说有位和我同时履新的警长,听说是接替我的老上司威洛克斯的,不知道是哪一位?”
坐在最末位的年轻警官听到这句话,赶忙起身报告道:“布莱登·琼斯,自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调任格林威治警区,向您致敬!”
亚瑟身体前倾,友善的朝他伸出了手:“琼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年轻警官赶忙用他沾满了汗的手握住了亚瑟:“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他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在一片昏暗之中发现两只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睛。
亚瑟温和宽厚的嗓音响起。
“威洛克斯携带公款和枪支畏罪潜逃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发生这种事,实在是苏格兰场的不幸,你可一定要对他引以为戒啊。”
琼斯的身体一僵,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立正敬礼道:“是,长官!”
(本章完)
35.第35章 卷末语
第35章 卷末语
到这里,本书的第一卷《来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算是就此结束了。
与其说是第一卷,倒不如说是个序章。
但是写一个八万多字的序章,实在是有点过于奇怪了,所以就干脆把它单独列成一卷来陈述吧。
在这一卷里,主要还是为各位朋友描绘19世纪早期英国社会的风貌,让大家能够更为明确的了解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人和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就像是狄更斯说的那样,文明和野蛮共同行走在这个自吹自擂的岛屿上。
既有从中世纪时期遗留下的陈规陋习,又有从那时起留下的朴素道德规范,既有工业时代来临带来的科技进步,也有一大堆因此而产生的社会问题。
先生女士们爱美、爱时尚、爱大胆的穿搭,但也神奇的恪守着保守、节制的传统作风。
穷人富人们各自居住着或大或小的房屋里,他们有的拥有比后人更优渥的生活条件,有的却比生活在教会时代的祖先更为挣扎。
这是一个矛盾的时代,这是一个扭捏的时代。
这是一个保守的时代,也是一个进步的时代。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在绝望中却依稀可以看见希望的时代。
更好的故事,更好的未来,请各位期待下一卷《居住于苏格兰场的亚瑟王》。
另外,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大恶魔福尔摩斯》的作者魔瓜对我的章推,其实我早就想谢了,但那个时候我的收藏实在太少,我一千收藏人家几万收藏,感谢起来也不合适。但今天好说歹说终于一万收了,感谢的话说起来也有份量了。
《大恶魔福尔摩斯》也是一本以维多利亚时期为背景创造的奇幻流小说,内容十分精彩,全篇阅读下来十分爽快,不像我这本,各位看起来可能觉得一路下来温吞水,没有那么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最后,新书期间,请各位读者朋友尽量能够追读,这对我真的非常重要,谢谢各位。
以下罗列部分在第一卷写作过程中阅读、使用的参考文献,并感谢所有文献作者对我的指导和启发,非常感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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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36.第36章 亚瑟王的圆桌骑士
第36章 亚瑟王的圆桌骑士
窗外的雨势渐渐转小,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务会议也进入到了尾声。
“散会。”
随着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走出会议室的警长们脸上都流露出了苦笑。
“看来以后的活更不好干了啊!”
“把今后的工作重心放在大案上,亚瑟警督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我们手头的警力目前已经很紧缺了,仅仅是完成例行的巡逻任务都很吃力。类似谋杀案、投毒案这种耗费精力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专业的捕盗人和侦探比较好吧?”
“说到底还是给咱们的周薪开得太少,那些捕盗人和侦探接一个大活,可能就能赚到几十上百磅。咱这一周十二先令,底下干活的兄弟们连巡逻都不太上心,更别说分配其他任务了。”
“不过,如果亚瑟警督说的是真的,只要能拿下几个重点案件,就可以获得全员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咱们倒也不是不能咬着牙拼一拼。”
“那就按他说的,先把弗雷德干掉?他手下的人最近在你们的巡区活跃吗?”
“活跃?那可不止是活跃,谁能数清楚‘小偷将军’弗雷德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
整个伦敦东区一半的小偷都能和他扯上关系。要么是他手底下的小弟,要么就是靠他的关系网销赃。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偷了东西往哪儿藏,弗雷德将军来帮忙。抢了东西哪里躲,去弗雷德将军的老窝。”
“说实话,我也早就想找个机会弄他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哥几个努把力,把弗雷德这个婊子养的办了!没了他,最起码以后巡逻的时候也能省点心。”
说着说着,几个警长渐渐走远了。
唯独琼斯警长留在了原地,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
“弗雷德……”
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啊?”
亚瑟的脸从他身后凑了过来:“需要我给你放几天假吗?”
琼斯惊得浑身一哆嗦,他连忙回道:“不必了。我才刚刚上任,请病假不太合适。就是被雨淋了一下,回家睡个觉就好了。”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点头,旋即从怀里抽了封文件交给他。
“既然没事,那有劳你跑一趟苏格兰场。这里面是今天的会议记录存档,你的巡区离那里最近,不忙的时候麻烦差人带到那边去。”
“是,长官!我现在就去!”
琼斯敬了个礼,随后便赶忙离开了现场。
亚瑟望着他一路小跑的身影,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红魔鬼神神秘秘的悄然现身:“亚瑟?”
“有事?”
红魔鬼嘿嘿的搓手笑着:“伦敦城的犯罪组织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挑弗雷德下手呢?”
亚瑟一挑眉毛:“你这算是明知故问?威洛克斯的调查报告上说,他卷走了苏格兰场四十条枪,还偷运了大笔赃物。
而弗雷德手下的人前两天在码头和人火并,还放了枪,事情有这么巧吗?
所以我认定,威洛克斯弄走的赃物,肯定有一部分是落到了弗雷德的手里。
我对他启动调查,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阿加雷斯眯眼笑道:“但威洛克斯到底是不是畏罪潜逃,你我心里不是都清楚吗?”
亚瑟哼了一声:“既然调查报告上说是,那就是,我只认苏格兰场的书面文件。”
“你就不打算深入的查查?”
“查查?”
亚瑟冷着脸看向红魔鬼,他问道:“我万一要是真查出了点什么,那可怎么办?”
“如果你怕查出真相,为什么还要动弗雷德呢?你就不怕有人整你吗?”
亚瑟戴上圆顶高帽,捋了捋袖口:“为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小偷头子,来整现在苏格兰场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我相信那些人肯定不止一个销赃途径,如果他只能找弗雷德,那我倒也没必要怕他了。只能和小偷头子合作的人,他的能量能大到哪里去?”
语罢,亚瑟便迈开步子,朝着警署外的雨中走去。
阿加雷斯问道:“你跑哪儿去?”
“既然要把大案、要案、谋杀案作为未来的重点,那么自然少不了补充一些医学相关的知识。我约了查尔斯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我得好好和他请教请教。”
“你说的是哪个查尔斯?”
“当然是在爱丁堡大学进修过一年医学的那个查尔斯了!”
……
就在亚瑟去咖啡厅的时候,琼斯警长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分署。
他坐在原本属于威洛克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雨,心情复杂难明。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请进。”
丹尼斯警官推开门走了进来。
“坐吧。”
琼斯笑着给丹尼斯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还贴心的放了块进去。
随后将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道:“今天冷,喝点茶暖暖身子。”
丹尼斯警官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他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似乎还不太习惯在长官面前坐下的感觉。
“警长,你找我有事吗?”
“喔,也没什么大事。”
琼斯笑着说道:“只不过,我听说你是在威洛克斯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丹尼斯咬了一下嘴唇:“关于这个问题,我、我已经详细的向苏格兰场报告过了。
我只知道威洛克斯警长最后一次出现,是提着马刀、穿着便衣向南去了。
至于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并不清楚。”
琼斯点头道:“确实,你的描述,和我在苏格兰场看到的一模一样,你并没有改口。”
丹尼斯轻轻的松了口气:“那请问我可以走了吗?今天下着雨,巡逻的路很不好走,我该早点去执勤了。”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看到你有如此之高的工作热情。”
丹尼斯听到这话,站起身道:“那么,再见了,长官。”
他拉开门正要出去,忽然,琼斯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等一下。”
琼斯一只手支在桌上杵着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不过,你真的不喝点茶吗?我看你的身子好像有点发抖,是天气太冷了吧?”
丹尼斯的心微微一紧,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道:“没事长官,我挺得住。”
“好吧。”
琼斯笑了笑:“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有的事你现在不知道,最好将来也不知道,如果哪天你突然知道了,会让大家都很难办的。”
丹尼斯平静道:“琼斯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琼斯笑得更灿烂了:“我说你可以走了,丹尼斯警官。”
丹尼斯转身出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却发出的声音却谁也听不到,唯有最顶级的唇语大师才能解读他话语中的含义。
“出卖亚瑟,一次就已经足够多了。”
(本章完)
37.第37章 上下议院的驴子问题
第37章 上下议院的驴子问题
街角的咖啡厅里,达尔文与亚瑟坐在墙角的位置谈着话,他们的面前摆着几本达尔文在爱丁堡大学上课时的教材。
达尔文将自己毕生所学的药理学知识倾囊相授,而亚瑟则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提起笔在稿纸上记录下一些他认为较为重要的知识点。
每逢达尔文说到关键之处时,亚瑟还会举起手提出几个问题。
“所以目前最广泛使用的麻醉类药品是鸦片酊?而且这东西的购买还十分容易?”
“就算是发烧感冒、头疼脑热,医生也会开这个药?”
“什么?失眠也开这个?”
“副作用是容易上瘾?嗯,这个我倒是知道。”
“你们会通过放血疗法治疗病人,这个我的确在诊所里见到过。”
“这么听起来,我觉得用水蛭吸血似乎没那么恶心了,至少病人不会感觉到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达尔文看了一眼亚瑟记录的满满一页笔记,长舒一口气道。
“亚瑟,我觉得今天说的这些东西应该足够你消化一段时间了。”
亚瑟点了点头,他将笔记收进包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查尔斯。”
语罢,亚瑟又瞥了眼坐在一旁捧着份报纸看得入神的埃尔德。
他问道:“不过……埃尔德,你今天跟着过来是干什么的?你不是和我说,你最近天天都在刻苦钻研绘图技巧吗?”
岂料埃尔德看报纸正看的起劲,他甩手道:“先等我把这段看完。我真是没想到,原来其他报纸也这么好看。这种售价一便士的街头小报,内容永远比售价四便士的正规报纸内容劲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你就算喜欢看这种报纸,能不能别把售价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人人都知道,一份报纸要收三便士的印税,所以售价低于三便士的全是没交税的非法出版物。
埃尔德,我现在可还穿着警察制服呢,你最起码等我把它脱了的时候再说吧?”
但埃尔德可不管亚瑟穿没穿制服,他兴冲冲的拉着亚瑟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并指着报纸上的一段文字对亚瑟道。
“你看这段,上面把议会骂的狗血喷头,还说这一群驴子总算知道停止打鸣了。”
亚瑟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关于近期农村地区爆发的‘斯温暴动’的。
雇农们因为不堪忍受谷物法案带来的高昂基本生活成本,再加之近年来爆发的农业危机,使得他们聚集在一起,每当夜色降临,便会袭击地主的庄园和焚毁他们的粮仓,顺带着破坏他们的打谷机。
这种现象在汉普郡、威尔特郡和肯特郡表现的尤为严重,这几天的报纸上已经连续出现了好几起地主和教士被愤怒的农民放火烧死的新闻了。
类似这种趁夜色进行大肆破坏的事件,其实英国发生过很多次,甚至已经形成了一套标准的暴动流程,而且也不仅仅局限于农业领域。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811年爆发的卢德运动。
当时,诺丁汉郡的袜商不顾行业规矩,通过生产一种劣质长筒袜,压低袜子价格,严重冲击了手工织袜工人的正常收入。
于是一些织工便秘密组织起来,以虚构的“路德将军”的名义捣毁商人的织袜机,破坏他们的羊毛和袜子工厂,如果找到工厂主便立刻绞死他们。
诺丁汉这一把火很快就烧遍了英格兰各地,各种五八门的暴动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遍地开。
为了镇压工人暴动,英国当局甚至不得不召回了一部分正在伊比利亚半岛参加拿破仑战争的陆军部队。
在‘卢德运动’的最高峰时期,留在国内对付暴动工人的英国陆军数量甚至还要超过对付拿破仑的。
之后,英国政府为了对付卢德运动,还紧急通过了两份法案,即《摧毁机器被限制破坏法》和《1812年恶意破坏法》。
但是很明显的,正在兴头上的暴动工人可不会管那么多。
因为卢德运动几乎都是由各地工人自发发起的,没有统一的组织,英国当局镇压一波又来一波,就这一直断断续续的闹到了19世纪20年代还依然会有打着‘卢德将军’旗号的暴动出现。
虽然这次斯温暴动并没有打着‘卢德将军’的旗号,但他们也只不过把旗号换成了‘斯温上尉’,至于暴动的手法那当然还是老一套。
只不过,对于这次‘斯温暴动’,以威灵顿公爵为首的托利党内阁却表现的异常安静,虽然他们依然派了军警前往暴动当地恢复秩序。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一反常态的表示,只要事态不再继续扩大,他们将不会派出陆军部队前往镇压。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事态的发展愈发的魔幻了起来。
几乎是在斯温暴动发生的同一时间,萨菲尔德勋爵在上议院发表了一份关于推进‘建立份田制度’的演讲。
他提出要在全国各个教区划出50英亩的土地作为份田,以低廉的价格租给失地的雇农,并强调这样不仅可以有效地降低贫困率,提高农业工人的就业率,还可以缓和雇农与有地农场主之间的矛盾。
确实,萨菲尔德勋爵从前就已经提过很多次类似的建议,但唯独这一次在上议院博得了满堂彩。
上议院的议长甚至不吝赞美之词,称赞萨菲尔德勋爵的设想是一个杰出、卓越且富有创造性的提议。
并称,虽然他已经听过勋爵先生提过很多遍这个提议了,但每一遍都让他记忆犹新。
而在萨菲尔德勋爵于上议院演讲结束的仅仅8天后,下议院议员布里斯科同样在下议院表态支持萨菲尔德勋爵的倡议,还打算就相关问题提出一份具有可行性的议案。
自从亚瑟来到这个国家以来,他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原来大不列颠的上下议院是个如此具有行动力的机构。
一向以保守著称的托利党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可打了兴致冲冲早就准备好弹劾内阁的辉格党一个措手不及。
在两党同时点头的情况下,份田制度的推行几乎已经成了不可逆的定局。
具体的颁布时间,只剩下了立法的时间问题。
这还是自拿破仑战争结束以来,上下议院头一回出现如此和谐的场景。
埃尔德捂着肚子拍手大笑,这事几乎已经承包了他今天一天的笑料。
“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驴子们确实不叫了。”
至于亚瑟,他摸着下巴,好像从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忽然,他想明白了什么,亚瑟微微一笑,从埃尔德手中拿过报纸。
他喃喃道:“看来有的时候,鞭子用的好了,还是能让他们拉动磨盘的嘛。”
(本章完)
38.第38章 海军的走私问题
第38章 海军的走私问题
亚瑟饶有兴致的阅读起了这份价值一便士的《穷人卫报》,直到看到文章的末尾,他才发现不对劲。
《穷人卫报》的创办人赫瑟林顿,可是挂在苏格兰场监视名单上的人物。
虽然在1824年《禁止工人结社法案》已经遭到废除,出版物审查也逐步放开,但明面上的门槛虽然不设置了,可背地里的小阴招依然多得是。
因为工人大多是贫苦阶层,手头不太可能剩下过多的钱财用在衣食住行外的其他方面。
所以为了防止工人联合会创办具有影响力的刊物,英国政府便开始对报纸征收印税,将报纸售价提高至四便士,以提高成本的方式来限制报纸的销售量。
既然上有计策,下自然也有对策,这也就是伦敦街头各种见不得光的小报层出不穷的原因所在。
只要不上税,一便士的售价足够收回成本,而且还有得赚。
只可惜,亚瑟买报纸向来没机会弄到这样物美价廉的东西。
明明上一秒街头报童还在叫卖着一便士的便宜报纸,可是只要他一过去,那就只剩下像是《泰晤士报》《先驱晨报》《曼彻斯特卫报》这样的正规选择了。
亚瑟抢了埃尔德的报纸,弄得他只能同身旁的达尔文一边聊着天,一边用手上的铅笔在稿纸上随意画上几笔。
亚瑟看完了报纸,正想搭话呢,他突然看见了埃尔德笔下绘出的小人。
他皱了一下眉头,一瞬之间,脑中灵光闪过,打了个响指道:“埃尔德,你的绘图技巧练得怎么样了?”
埃尔德打了个哈欠:“还凑合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亚瑟笑着说道:“我想请你办个事,如果能成的话,酬劳不是问题。格林威治警区本季度的办公经费,还是有些富余的。”
“喔?”埃尔德听到有报酬,顿时来了精神:“你想请我帮你绘制地图?”
“不仅是地图。”亚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你应该知道‘小偷将军’弗雷德吧?”
“弗雷德?当然知道啊!我上次还请他帮我处理掉我带过去的走私品呢。”
亚瑟原本喝茶喝得好好地,谁知听到埃尔德这话差点被一口水呛死。
“你说什么?!”
亚瑟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抹了抹嘴:“你?走私?而且还和弗雷德扯上了关系?”
谁知埃尔德对此混不在乎,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犯了罪一样。
他将两条腿搁在桌子上,仰头靠着椅背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皇家海军都走私,谁不知道啊?”
一旁的达尔文原本正安静的看着书,但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惊得脸色都变了。
亚瑟则支着肘子向前凑了凑:“详细给我讲讲,我最近正缺大案子呢。”
亚瑟的话刚说完,埃尔德的脸都青了。
他压低嗓音骂道:“亚瑟,你他妈的,难道还打算把我送进去啊?再说了,那走私品又不是我的,是我帮我叔叔卖的。我卖完了那个老东西还不满意,嫌我卖的价格低了,一便士都没分给我。”
亚瑟也压低嗓音道:“那你这算污点证人,我能帮你争取宽大处理,把你叔叔弄进去就行了。一个皇家海军少将,也够我吃好多年的了。放心,我升官发财,一定忘不了你。”
埃尔德恼道:“你把他弄进去谁罩着我?你这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再说了,你要是抓他,那不得把地中海舰队司令也一起关进去?”
听到这里,一旁的达尔文也凑了过来:“这里面还有地中海舰队司令的事呢?”
埃尔德气道:“那可不!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把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也扯进去?”
亚瑟原本就打算开个玩笑,但他还没开始问呢,埃尔德都快全部交代清楚了。
他赶忙喊道:“打住!你可千万别说了,再往上捅你是不是打算连皇家海军元帅威廉王子也搁在里面?”
埃尔德听得一愣,随后抬起手给了亚瑟胸口一拳:“你小子可以啊!怪不得能当警督呢,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赶忙捂住他的嘴,又扫了眼四周,直到发现没人注意他们后,这才回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皇家海军就行了,别扯到具体的个人身上。”
埃尔德摊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想想,皇家海军的军官待遇虽然是不错,但是水兵们的待遇差呀!
如果打仗的时候还好一点,毕竟还能分润战利品,但偏偏现在是和平时期。
正常情况下,跑商船的水手收入水平能比水兵高个三四倍,如果遇到运输旺季甚至能到五六倍。
而且皇家海军的训练还那么严格,内部条例僵硬,谁没事干愿意去当水兵?
天天在海上飘着,钱也赚不到几个。
海军每次征兵都很难招满员,以致于征兵官连绑架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你们老家应该也有那种传闻吧,遇上海军征兵官来募兵,但是当地的农民们都不愿意去,于是就合起伙来绑几个路过的外地人交差。
又或者是把那些本来应该流放的罪犯弄上船,本来说好了流放,结果流到船上就放不出来了。
待遇差劲到这种程度,海军部要是还不允许弟兄们走私点东西,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达尔文听了微微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亚瑟听到这话,无奈的笑道:“每次听你说皇家海军,总让我觉得这个地方从上到下都烂完了。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能这么有战斗力呢?”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道:“当然还是因为钱的问题了!虽然大家伙拿的都是死工资,但如果碰上战争时期,海军部是有明码标价的。
消灭一艘敌舰,就奖励全舰消灭敌人数量每人五先令的赏金。
俘虏一艘敌舰,拖回港口以后,政府按照市场价格对敌舰进行收购。
至于战斗中获得的战利品,海军内部的规矩是舰长拿四分之一,舰队司令拿八分之一,其余的都由水兵们瓜分。
就靠着这个,所以皇家海军即便再烂,还是能打的法国人连港口都不敢出。
在他们眼里,法国人的船根本不是什么敌人,那就是飘在海上的黄金。
特拉法加海战里,皇家海军三分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两轮炮击。
罗瑟拉姆将军的护卫舰敢追着法国的战列舰打,而且还是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咬尾展开接舷战,他一个人就用军刀干掉了十几名法国水兵。
至于法国人,给他们三分半的时间,估计炮弹都没从船舱里取出来呢,举白旗时间倒是够用了!”
说到这里,埃尔德又神秘兮兮的掩住嘴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从我叔叔那里听说,有的舰长打完22年拿破仑战争,足足挣了三十多万磅的财产。
舰长吃肉,那些跟着他混的水兵自然也没少喝汤了。你说这种情况还能没有战斗力吗?”
语罢,他又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拿破仑不争气,他要是再多挺十几年,我不也能这么发财吗?真是没用的东西!”
亚瑟瞥了眼身旁桌子的客人,发现其他人都正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他们。
于是,亚瑟只能咳嗽了一声,提醒埃尔德道:“我们还是谈谈你怎么认识弗雷德的问题吧。”
(本章完)
39.第39章 人和猴子的区别
第39章 人和猴子的区别
窗外绵绵的雨还在一直下,透明的玻璃上爬满了绵密的水滴。
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亚瑟与埃尔德一问一答。
时间一晃而过,没多久,亚瑟今天带来的第二页纸也写满了关于‘小偷将军’弗雷德的信息。
姓名:弗雷德·马修斯
性别:男
年龄:40-50岁
经历:
1.操南部地方口音,推测应当出身于苏赛克斯郡或肯特郡乡间雇农家庭。
2.早年曾加入陆军服役,了解一定的枪支火药及近身格斗知识,其服役兵团暂时不明。
3.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被遣散退役,但因1815年解散兵团过多,导致就业岗位紧缺。在此期间,弗雷德长期活跃于伦敦各地码头,以做码头力夫维持生计,后组织起一帮退役老兵,以暴力手段争抢码头运输生意。
4.1820年后逐渐转向其他行业经营,涉及领域包括但不限于销赃、盗窃、抢劫、勒索、敲诈等非法行为。
5.1825年遭遇码头商业联合会投诉后,其团体曾受到严厉打击,多名重要成员被判绞刑。
6.弗雷德及其手下团体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于1828年在伦敦东部的白教堂区砖巷75号开设了一家名为‘黑池’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并对外宣称可以提供包括捕盗、调查、安全保卫在内的多项业务。
7.但事务所的日常工作通常由弗雷德的手下代为进行,其本人在1825年后便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人少之又少。
亚瑟写到这里,顿时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弗雷德在明面上犯得案子多数是在1825年以前,那些案件大多过去太久,要想搜集证据对弗雷德进行起诉难之又难。
而现在,虽然可以通过监视弗雷德的私人侦探事务所对他进行调查,但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弗雷德自从复出以后行事一直比较低调。
像是进行销赃之类的灰色业务时,他都会谨慎的选择交易对象。
要么是极小额的单对单交易,这类交易速度快、价值小、几乎不留痕迹,因此很难追查。
而进行那些容易追查的大额交易时,弗雷德又只会选择像是埃尔德这样拥有皇家海军背书或拥有其他过硬背景的对象。
说白了,能查他的地方,不好查。好查他的地方,不能查。
毕竟亚瑟总不能提个手铐去海军部抓人吧?
面对着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的信息,亚瑟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这个弗雷德,确实不太好抓。
埃尔德在一旁劝道:“亚瑟,你没事碰他干什么?他就是个从陆军退役的兵油子,虽然他本身没什么大本事,奈何背后牵扯的人实在太多。
你就算要抓他,那也只能抓死的,千万别抓活的。你要是把他活着关进苏格兰场,估计伦敦城里的不少人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亚瑟向后一躺,靠在了椅子上:“这其中也包括你吗?”
“我?当然不。”
埃尔德满不在乎道:“我有我叔叔保着,我叔叔有舰队司令保着,舰队司令有海军部保着,海军部有议会保着。
大伙儿都知道茅厕底下捂着的全是屎,也知道那里臭,但谁闲的没事干去掀那个盖子呀?
该上茅厕不还是得捏着鼻子上吗?难不成还真打算把粪坑炸了怎么着?
说实话,真把大粪捡出来,就算你自己不嫌恶心,回头闹肚子了是准备拉在野地里?”
埃尔德满嘴的屎尿屁,弄得达尔文刚拿起块面包就忍不住又放了回去。
他抱怨道:“埃尔德,你真的是古典文学系毕业的吗?”
埃尔德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也问这个问题?”
他拿起一块鱼干含在嘴里,一边嚼一边指点道。
“查尔斯,你这样可不行啊!等你以后上了船,万一飘得时间长了,船上缺补给,那像是什么腐烂的水果、带着霉味的饼干渣你可都得咽下去。”
正当三人聊着天,咖啡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挂在门口的铃铛叮铃铃作响,两个穿着警察制服、浑身湿漉漉的人走到了亚瑟面前。
埃尔德看了他俩一眼,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指着亚瑟骂道:“亚瑟,你他妈的还真打算把我办了啊?怕一个人制伏不了我,还特意叫俩帮手!”
亚瑟也不知道自己这位朋友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了,他无奈的解释道:“你就好好坐下吃你的鱼干吧,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埃尔德狐疑道:“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亚瑟看了眼咖啡厅里的时钟,冲着两位警官道:“汤姆,托尼,你俩今天也迟到太久了。”
托尼警官不好意思道:“亚瑟,我们真不是故意的。我俩都在一线干习惯了,今天巡逻巡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我们已经被你调到区警署办公了。”
汤姆也红着脸点头道:“亚瑟,要不我和托尼还是回一线吧。托尼以前是个缝鞋的,我以前是个擦鞋的,文书工作我俩实在是搞不来。”
“谁告诉你们,我让你们到区警署是为了干文书的?”
托尼和汤姆闻言一愣,他们齐声道:“那你叫我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亚瑟一本正经道:“巡逻的工作,谁都能干。但是破案的活,却不是谁都玩得转的。
我调你们过来,就是想把你们从巡警往警探方向培养。
既然决定让你们以后干警探,那自然要加强相关知识的学习。
你们知道人和猴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人和猴子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人懂得不断的学习去追求更高级的技艺。
而我面前的这位查尔斯·达尔文先生,不仅懂猴子,也懂得人,更懂得猴子是如何进化成人的。
所以,从今往后的三个月里,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跟随达尔文先生学习博物学和医学知识。”
谁知亚瑟这话刚说完,汤姆和托尼还没答复呢,达尔文倒是先提出抗议了。
“亚瑟,我虽然是个拉马克主义者,但我不认为人和猴子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亚瑟倒是不在意达尔文的抗议,他摆手道:“没关系,你将来这么认为也可以。”
这下换托尼和汤姆犯难了。
“亚瑟,你让我们巡逻倒还行。”
“但是这个学习吧……”
亚瑟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两位同事是什么操行,所以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着他俩竖起三根手指。
托尼皱眉问道:“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平静道:“你们俩,每人每周三先令的临时补贴,补贴从我的工资里出。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考核合格,这个补贴就会彻底固定在你们的周薪当中。”
“嘶……”
托尼和汤姆互视一眼,连半刻犹豫都没有,便齐齐立正向亚瑟敬了个礼。
“遵命,长官!”
(本章完)
40.第40章 两个皇家
第40章 两个皇家
亚瑟将位置让给了托尼和汤姆,他则领着埃尔德坐到了旁边一桌。
埃尔德听到亚瑟方才提起补贴,这才想起了亚瑟之前找他谈的生意。
他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找我绘制地图吗?你打算要什么形式的地图?”
亚瑟道:“其实不是绘制地图。你刚刚给我提供的情报里不也说了,见过弗雷德真面目的人很少吗?
而且每次犯罪目击者少的情况下,警方都很难根据受害人提供的信息绘制犯人的准确画像。
所以,我打算启用一项全新的刑侦犯罪调查技术。”
“全新技术?”
埃尔德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透亚瑟要干什么,他问道:“你就照直说吧,你要我画什么?”
亚瑟道:“我希望能把人的面部划分为九个区域,然后由我找一百个相貌特点不同的人,由你根据他们的相貌分别绘制出这九个区域的画像,总共完成九百幅不同的画作。
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提供九个区域的样本供受害人进行挑选,最后组成一幅最接近犯罪者的画像,即模拟画像技术。”
埃尔德听到这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亚瑟!”
“怎么了?”亚瑟喝了口茶。
他惊呼道:“这真是天才的创意!你不愧是天生当警察的料!”
亚瑟挑眉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但是我不会画啊!”
埃尔德不好意思道:“我学的是绘制海图,你让我画画地图倒也能凑合。可如果是画人像,我真没有这个技术。”
亚瑟听到这里,也犯了难:“这可就不好办了,除了你以外,我就不认识其他会画图的了……”
看到好朋友如此发愁,埃尔德转而开口道:“不过我虽然不会,但我知道去哪里找会的。而且那些人不仅会,画的还很好,价格应该也是比较便宜的。”
“还有这种好地方?”
埃尔德点头道:“当然了!你去特拉法加广场旁边的皇家美术学院里找不就行了!”
“你是不是逗我玩儿呢?皇家美术学院里都是名满天下的画师,他们一幅画都能顶格林威治警区一年的办公经费了。
埃尔德,你不至于这么记仇吧,我不就开了几句玩笑吗?你这么搞,我可真把你关局子里去了。”
“什么呀!”
埃尔德道:“我又不是让你去找那里的教授。那些教授虽然都吃饱了,但是跟着他们学画的学徒们可都一个个饿着呢。
我从前跟着我叔叔去参观过一次,那里面的学徒很多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像你要求的这种简单素描人像,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能搞定。
你给他们开个差不多的价格,肯定会有很多人抢着干的。”
亚瑟原本还以为埃尔德是随口胡诌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可行性。
他问道:“那地方应该不能随便进吧?我该怎么混进去呢?”
“不用混。”埃尔德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哪天你没事的时候,傍晚去特拉法加广场周围转转,那里很多卖画的穷酸画家都是皇家美术学院学画的,你随便挑个看着顺眼的问问就行了。”
埃尔德的话刚说完,旁边正给托尼和汤姆讲课的达尔文也开口道。
“亚瑟,说起这个。我觉得你所想掌握的应当不止是医学知识,更多的是化学和药理学知识。
这些虽然我也能教你一点,但很多近些年的新进步我也弄不清楚。
如果你想要得到更高级的知识,可以试着去格雷山姆学院听听皇家学会办的讲座。
那里汇聚了整个大不列颠最顶尖的科学家,几乎每个月都有最新成果发布,你去听听绝对有好处。”
亚瑟好奇道:“皇家学会的讲座?他们那里的入场票价贵吗?”
达尔文摇了摇头:“再贵也贵不过皇家剧院的门票。而且讲座的票价贵不贵也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只需要一先令的价格,就能聆听最先进的科学知识,这在我看来其实是非常划算的。”
亚瑟一开始还以为这种讲座的收费是以磅计算的,没想到居然只需要一先令。
就像达尔文说的那样,去皇家剧院看一次戏的消费都够听几十次讲座了。
这简直是太便宜了。
他连忙问道:“那这种讲座一般是什么时候办呢?”
达尔文回道:“这就说不准了,不过总体来说办的还是比较频繁的。因为皇家学会的科研经费除了接受捐助以外,就主要来自于科学讲座的收入。
像是最近这一阵子,由于皇家学会手头紧,所以那边天天都有讲座。
不过如果你想去听的话,最好提前订票,因为科研讲座的门票深受中等阶级和上层阶级女士们的欢迎。
你可能不知道,由于近些年频繁的技术突破,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经常登上新闻头条,所以他们已经慢慢变得和艺术家一样受欢迎了。”
达尔文的话刚说完,亚瑟就想到了那天和埃尔德去看戏,结果被追捧帕格尼尼的人潮挤得快成肉饼的回忆。
他刚要打退堂鼓,谁知道好兄弟埃尔德又开口了。
“亚瑟,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能弄到几张票。”
“你能弄到?”
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埃尔德:“你不是自称科学的绝缘体吗?什么时候也开始热衷于听科学讲座了?”
埃尔德道:“我是对科学不感兴趣,但是我堂妹不一样啊!你没听查尔斯说吗?现在去听科学讲座是一种时髦。
我堂妹就喜欢赶这种时髦,不管是繁复的百褶裙还是法国的高级香水,哪怕是邋里邋遢的科学家,只要是和时尚挂钩的东西,她都喜欢。
你要是想去,回头我去我叔叔家吃饭的时候,悄悄从我堂妹那儿摸两张票走。我没记错的话,她买的还是季票,而且不止一张,有时候她还喜欢带着她的那些闺蜜一起去。”
亚瑟惊讶道:“你堂妹这么有钱吗?”
埃尔德自豪道:“那当然了!你难道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了吗?有的皇家海军舰长打完拿破仑战争,赚了三四十万磅的财产。
我叔叔虽然是在拿破仑战争后期才当上五级舰长,但好说歹说也俘获过两条法国海军的战舰,再加上之前他当大副的时候分润的战利品,十万磅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叔叔常年随地中海舰队驻扎在爱奥尼亚群岛和马耳他,平时也顾不到我堂妹,那还不是只能万事由着她了?”
(本章完)
41.第41章 亚当的最终命运
第41章 亚当的最终命运
咖啡厅里,埃尔德和亚瑟谈论着关于皇家学会和皇家美术学院的事务。
忽然,原本正在听达尔文讲课的汤姆警官突然站起身,充满歉意的对达尔文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亚瑟身边低声道。
“亚瑟,我今天下午想和你请个假。”
亚瑟问道:“请假?家里有事?”
汤姆两手交叉低着脑袋,样子看起来有些窘迫:“确实……确实有点事。”
一旁的托尼见了,忍不住骂道:“汤姆!你总是这个怂样子!做男人能不能把腰杆挺直了?请假就请假嘛,你怎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亚瑟又不是威洛克斯,你以为他会扣你工资?”
汤姆恼怒的回头瞪了托尼一眼:“我这不是觉得对不起亚瑟吗?他把我们调来区警署第一天我就请假,这多不好意思!”
亚瑟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他也看出了汤姆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于是,他指着咖啡厅里的时钟问道:“请假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快十二点了,要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今天不用客气,你们四个人的餐费都是我请。”
坐在亚瑟对面的埃尔德听到这话,笑嘻嘻的开口道:“哟!亚瑟!当了警督就是不一样啊,出手都变得这么阔气。现在你一年明面上到手多少啊?”
亚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百磅左右吧。”
“不加背地里的收入都能有一百磅?呵!那我可不客气了!”
埃尔德扭过头冲着吧台的服务生喊道:“再给我来四个牡蛎!对了,一定记住把水蛭的卵去了!”
语罢,埃尔德还乐呵呵的冲汤姆问道:“兄弟,你吃点什么,我帮你一起点了。”
汤姆闻言连连摆手:“我就不必了,我还赶时间呢,午饭就不吃了。”
亚瑟端起咖啡杯品了一口,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干什么去,这么急?你太太要生了?如果是她要生孩子了,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不用急着回来。”
汤姆看到亚瑟这么关心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瞒下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低着脑袋开口道:“我太太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呢,你不用担心。我请假是为了小亚当,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
亚瑟皱眉问道:“亚当出狱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去接他吗?”
托尼也附和道:“唉呀,汤姆你真是个烂好人,那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蹲监狱了,他认得回家的路。”
汤姆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说道。
“亚瑟,托尼,你们俩可能不知道。前天亚当他那个赌鬼老爹喝醉了酒在街头斗殴,把一个人打成了重伤。
昨天治安法庭的宣判结果已经出来了,最后判决是流放澳大利亚十四年,还要处他二十磅的罚金。
我奉法庭命令去亚当他们家要账的时候,才发现亚当他妈已经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他爹流放,他娘不知所踪,这年头遇到这种情况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你们应该也知道。
要么进厂当童工,死在生产线上。要么继续在街头小偷小摸,运气差一点直接让人当街打死也不是没可能。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活到成年的。
昨天晚上,我和我太太说了这个事以后,她说干脆把亚当领养了算了。
我想了想,我太太说的也挺有道理。
我家虽然是穷了点,但是、但是孩子嘛,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应该、应该没什么区别……”
在座的众人听完了汤姆的话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齐齐望向汤姆,纷纷露出了笑容。
汤姆的脸红的发烫,他害臊的摆着手:“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
埃尔德叼着牙签冲汤姆竖起了大拇指:“牛逼,兄弟!”
达尔文合上书本道:“汤姆警官,刚刚你一直和我道歉说自己太笨,怎么教都教不会。但在我看来,笨不是问题,没有良知才是问题。”
托尼则挥手给了他脑袋一下,他随口笑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打算去干什么缺德事呢!这种事,你藏着掖着干什么?”
至于亚瑟,他站起身拍了拍汤姆的肩膀,抿嘴笑道。
“汤姆,大家都说我是苏格兰场最有种的男人。但我不同意。因为在我看来,你才是苏格兰场最带种的男人!”
汤姆听到这话,通红的脸蛋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满脸都是汗,但这并不影响他立正站好,冲着亚瑟敬了个最标准的礼。
“向您学习,长官!”
亚瑟拍了拍他的手臂,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子塞进他的口袋里:“去吧。饭可以不吃,但你今天的餐费还是得我请。不允许拒绝,因为这是命令。”
“是,长官!”
亚瑟望着汤姆走出咖啡厅的大门,只觉得窗外的乌云细雨都变得有些美丽。
“诸位,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咖啡厅里的铃铛又响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推门进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亚瑟后立马冲他跑了过来。
“长官,区警署来了个人,说是要找您。”
“找我?是来报案的吗?”
警官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但是前几天您在休假,所以他都扑了个空,今天他知道您在之后,说什么都非得见到您才甘心。”
埃尔德嗦了一口刚刚送上来的牡蛎,嘴里嘟囔着:“什么人啊?这么倔?”
警官看样子对那位不速之客也很无语,他回答道:“反正挺奇怪的一个人,不过不像是什么暴徒。他穿着打扮都很正经,胸前还挂着个十字架,看起来像个牧师。”
“牧师?”埃尔德冲着亚瑟打趣道:“该不会是个国教的极端纯净派人士,故意来给你这个非国教徒警督找麻烦的吧?亚瑟,要是待会儿你斗不过他,干脆当场改个信算了,省的多费唇舌。”
其实亚瑟本人对于宗教信仰倒是无所谓,他不信国教单纯是因为伦敦的国教教堂太多。
因为苏格兰场有一条麻烦规定,如果警察是国教徒,那么每周日早上都需要组队去教堂做一次礼拜。
亚瑟为了周日那天能偷个懒,所以才假称自己信仰天主教。
并且他还一直对外自称是原教旨主义者,因此对于他来说伦敦的所有教堂都不正宗不地道,也不符合他对于教会的认知,所以他拒绝参加苏格兰场组织的一切宗教活动。
要不是因为这个年代无信仰者还不太能被社会接受,亚瑟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了。
他听完了警官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你带我去会会他吧。”
(本章完)
42.第42章 奇怪的牧师
第42章 奇怪的牧师
格林威治警署,亚瑟的办公室里。
亚瑟与那位传言中的不速之客分别坐于办公桌的两端。
正如那个去给亚瑟传信的警官所描述的那样,这位客人外面套了件黑罩袍,里穿一件翻领白衬衫,胸前挂着银质十字架,消瘦的脸蛋上长着个高鼻梁,一双白净的手上找不出半点老茧,一看起来就知道没干过什么粗重的体力活。
以上的所有信息都说明这位客人一定是出身于中等阶级以上家庭,并且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
亚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只得用尽量亲和的语气询问道:“我想我应当不认识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对方也客气的笑了笑,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突然上门真是打扰您了。
我是牛津大学教会圣玛丽教区的牧师,也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特别研究员——约翰·纽曼。
您可以直接叫我牧师,或者纽曼先生,或者您乐意的话直接喊我约翰也可以。”
牛津大学?
牧师?
亚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这两种东西占一种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二者合而为一这还能是个人了?
更糟糕的是,眼前这位客人居然还是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的研究员。
如果说牛津大学是整个大不列颠保守派的大本营,那么专门教导神学知识、培养国教牧师的奥列尔学院简直就是大本营的大本营。
毫不夸张的说,以亚瑟的价值观和对奥列尔学院的了解来看,那里面的所有人都应该判死刑,而且还必须得是死刑反复执行才行。
不过好在亚瑟之前已经遇到过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毕业的达尔文了,因此在面对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工作的纽曼先生时,他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冷静的表情。
但这依然不妨碍坐在办公桌上的红魔鬼仰天大笑。
阿加雷斯指着亚瑟的脸,捧着肚子口水都笑出来了。
“亚瑟,看看你那副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闻了巴尔粪场的大便呢。”
亚瑟听了,只是鼻子里挤出一股气,嘴里嗫嚅道:“阿加雷斯,我不准你这么侮辱大便。”
但坐在对面的纽曼牧师显然没听清亚瑟的话,他愣道:“您说什么?”
亚瑟赶忙换上一副笑脸:“没什么,我说今天这雨下的,搞得办公室里都缺乏光线。”
他趁着纽曼没细想,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纽曼听到这话,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抽出两本书放在了亚瑟的办公桌上。
亚瑟低头一看,那两本书分别是托马斯·潘恩的《人权》和《常识》。
他的眉头跳了跳,开口问道:“我可以再次确认一下您的职业吗?您是个牧师?”
纽曼点了点头:“没错。”
亚瑟又问道:“还毕业于牛津大学?”
纽曼继续点头:“1820年毕业。”
亚瑟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嘴,他看了看纽曼,又看了看那两本书。
看了半天,他这才开口道:“说实话,纽曼先生,我有点看不懂你。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把一个牛津毕业的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纽曼听到这里,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您果然看过这两本书。”
亚瑟摇了摇头,他矢口否认道:“我没看过。”
纽曼听得一愣:“那您怎么知道不能把一个牛津牧师和这两本书联系在一起?”
亚瑟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因为苏格兰场的规定,所以我至少不能承认我看过。
虽然现在这两本书已经不算非法出版物了,但是它们解禁也才不过一年的时间。
况且我们这群苏格兰场的警察最起码名义上还是直接听命于国王陛下的,而这两本书里是如何称呼先王乔治三世的,您应该非常清楚。”
“您是说这一段吗?”
纽曼拿起那本《常识》,熟练的翻到了做了书签的位置,语气如常的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乔治三世只不过是大不列颠皇家畜生,他是北美事件的首恶之源。英国王室并不神圣,因为据英伦三岛征服史记载,英王的始祖只不过是某一伙不逞之徒中作恶多端的魁首。”
亚瑟嘴角一扯,呼气吸气再呼气,他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把扬起的嘴角拉回去。
亚瑟两手搓了搓脸,平静的开口道:“纽曼先生,有的东西您阅读过就行了,大可不必念出来。您想让我丢掉工作的话,直说就行,用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丢掉工作?您为什么要因此丢掉工作?”
纽曼站起身,不解的指着《常识》上的文字说道:“这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亚瑟瞥了眼那行字,抿着嘴唇,说话的嗓音都在颤。
“纽曼先生,您必须要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实话才是最伤人的。”
红魔鬼趁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假模假样的开解亚瑟道:“亚瑟,想笑你就笑吧。总憋着对身体不好。”
纽曼像是泄了气似的坐回了椅子:“说实话,在阅读这两本书以前,我一直觉得托马斯·潘恩是个愤世嫉俗的邪恶之人。
但现在,我被他说服了。他虽然是个无信仰者,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理想却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您就这么原谅他了?”
亚瑟道:“我记得他还批评过教会,他说‘宗教里的基督教体系是对常识的一个侮辱’。
他还说过‘他们把那本称为《圣经》的书,说成是上帝的话,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亵渎。那是一本充满谎言和自相矛盾的书,记录很坏的时代和很坏的人的一段历史。’
就因为他这些话,我记得牛津大学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把他拖出来批判一番啊!”
纽曼迷茫道:“或许其他人是那么想的,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托马斯·潘恩。看看他所表达的那些思想,看看他做出的那些贡献吧。
他提出要设立公共教育、定制最低工资标准,他批判乔治三世,并因此不得不离开英国。
他帮助北美殖民地摆脱大不列颠,亲自参与作战,美国士兵人手一本《常识》,他说过的话所有美国人都会背诵。
但在美国独立后,他又因为揭露政府内部腐败丑闻而被排挤解职,黯然离开美国。
他参与了法国大革命,却因为反对罗伯斯庇尔处死路易十六、反对他们的血腥政策而被迫离开法国。
他反对拿破仑称帝,拒绝他的征召和邀请,却不影响拿破仑对他的欣赏。
很多时候,他只要闭上嘴,就可以安安稳稳荣华富贵的渡过一生,而不是孤苦伶仃的死在租住的小屋。
但是他就不,他从不停止发声,他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坚持贯彻他的美德,就像是您之前在法庭上做的那样。
他难道是个无信仰者吗?我认为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虔诚信徒。
可惜的是,潘恩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为我解答问题。
但让我欣慰的是,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
所以我今天来到了这里,想要问一问和他一样不甘沉默的您,您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
(本章完)
43.第43章 可怜人
第43章 可怜人
亚瑟听到这里,他认真的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起身从身旁的桌子上端来一套茶具。
他将茶杯放在纽曼的面前,一边替他斟茶一边开口道:“纽曼先生,你还是先喝点水吧。因为我估计这可能会是个很长的话题。”
纽曼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点头道:“没关系,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时间不够的话,明天,不,就算是后天,我也可以继续来。”
阿加雷斯趁着纽曼的注意力全在亚瑟的身上,从装的罐子里摸了一块扔到了嘴里。
红魔鬼讥笑着:“亚瑟,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去了地狱吗?就是因为天堂里全是这种一根筋的玩意,他不着急,老子还急呢。”
亚瑟没有搭理阿加雷斯,只是笑着坐回了他的座椅。
他两个胳膊肘搭在办公桌上,开口道:“纽曼先生,看来您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你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去念牛津的。”
“为什么?”纽曼不解道:“牛津提供的可是全英格兰最好的教育。”
亚瑟摇头道:“是吗?可剑桥也是这么说的。这种论调实在是过于矛盾,就好比一个真正的牛津牧师不可能认可托马斯·潘恩一样,英格兰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所第一。”
纽曼看起来有些茫然,他问道:“为什么一个牛津牧师就不能认可托马斯·潘恩呢?”
亚瑟问道:“那我可以请问您,您对于潘恩先生到底是抱有怎样的看法呢?”
纽曼被亚瑟问得一愣,他沉思了许久,这才犹豫不决的说道。
“我对他的一部分言论称不上讨厌,顶多觉得与他意见不同。而对于他剩下的言论,我表示高度赞赏。”
亚瑟端着茶杯暖着手道:“那您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吗?”
“这……”
纽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他握紧胸前十字架的右手爆出青筋,但在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放弃了一半,浑身无力的向后瘫坐在了座椅上。
“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欣赏潘恩,但他是个无神论者,而我宁死也不愿背叛上帝。失去了信仰,那我与死了又有何异?”
亚瑟闻言,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摆了摆手,开解道:“纽曼先生,您可能把问题想的太严重了。欣赏潘恩和背叛上帝,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虽然潘恩先生一直自称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我认为他非但不是无神论者,反而还是一名完美符合标准的新教信徒。”
纽曼听到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几乎是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那样子就好像是看见了神迹显灵。
他追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此话怎讲?”
亚瑟耸了耸肩,笑着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与您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的标准不同,我认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信仰,必须要根据他的行为以及他的行为逻辑来判断。
就像您说的那样,潘恩先生是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不含任何私利的、践行着最艰苦却也是最正确道路的理想主义者。
但您难道就没发现,他短暂但却伟大的一生,他所恪守的那些理念,既包括了加尔文宗,也包括了路德宗。
从我这个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的角度看,潘恩先生正是集加尔文宗与路德宗一切优良传统的大成者。
加尔文宗不讲求生前的物质生活,对于信徒的道德标准怀有着极高的要求,又热心于参与各种社会慈善和济贫活动。
从我们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来看,仅仅在大伦敦区域,就活跃着上百个由加尔文宗信徒自发形成的救济帮助团体。
而每次筹集社会捐款时,最积极踊跃参与的同样是这群大部分自身也过着清苦生活的加尔文宗信徒们。
他们是伦敦城最黑暗区域内仅剩的一些曙光,虽然这些光亮或许不算耀眼,但却能让那些即将坠入深渊、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穷人们看到一丝希望。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些信徒在降低伦敦犯罪率方面的贡献甚至要超过苏格兰场,他们是一群值得敬佩的人,正如托马斯·潘恩先生一样。
而路德宗,他们是人人平等的坚定支持者。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路德宗始终坚持‘平信徒皆为祭司’的精神,认为每个基督徒在教会中均具有平等的地位和权利,都可以担任神职,也都不应有任何特权。
这难道不正是潘恩先生在《人权》中强调的最重要观点吗?
而加尔文宗与路德宗又同样赞成‘因信称义’,认为人只有具备了纯正的信仰才能成为真正的基督徒并得到救赎。
纽曼先生,您比我更了解潘恩先生的一生,您难道还能找到比潘恩先生信仰更为纯粹的人吗?
您只不过被潘恩先生无神论者的名头迷惑了,认为他拥有的仅仅只是理想。
但在我看来,理想不足以支撑他走过英国的乡间、美国的草原和法国的田野,只有当理想纯化为信仰时,才能为他带来如此坚韧的力量。
作为一名上帝的虔诚信徒,天主教的原教旨主义者,我不管潘恩先生生前言论如何,但我同样会为他生前试图救赎自我、救赎大众的行为感到荣耀,也为他的逝去感到沉重的哀伤。
他的肉体已经腐败,但他的灵魂将会随他崇高的信仰,一起升入天堂。
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他正畅游在天上的居所里,看见了他的身边正站着的六翼天使,以及他灵魂深处绽放出的永生不朽的光。”
纽曼静静地听着亚瑟讲完这段话,刚开始时,他的眼神还有些黯淡,但等到最后,他的瞳孔中已经出现一丝光亮。
街道上的雨渐渐的停了,纽曼牧师向窗外望去,透过闪耀着五彩斑斓光芒的水珠,他仿佛在天边退散的乌云之间看见了托马斯·潘恩屹立的孤高背影以及那百折不屈的坚实臂膀。
亚瑟微笑着望向他,只是从口袋里抽出手帕递了过去。
纽曼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眼泪早已沾湿了他的面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一点一滴的落在摆在办公桌的《人权》与《常识》上。
“黑斯廷斯先生,抱歉……”
纽曼接过手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他笑中带泪的说道。
“您说的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您能够在法庭上说服法官与陪审团了。您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有魔力,随时都可以令人对您五体投地。”
谁知亚瑟闻言却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我的话语并没有魔力。我的话语之所以能让人动容,只是因为我道破了人们心中的所思所想。
正是因为您本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平淡无奇的话语才能勾起您的思绪,让您感觉到快乐与哀伤。
您之所以迷茫,也正是因为您的所见所思所学与您心中所想所认可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这才使得您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牛津不能算作英格兰第一的大学,他们所教授的知识即便装饰精美,但终究已经与这个世界撕裂开了。
也许像是您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还会被他们精心搭建的巴比伦空中园所迷惑,但再美丽的园,也终究是座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
当您从学校毕业后,走入这个社会时,一切幻象都会崩塌,您不在沉默中挣脱改变,就会在沉默中逐渐走向死亡。
别忘了托马斯·潘恩在他的著作中强调的观点,时代在改变,任何事务都要因时而变。
那些往日的美好终将过去,新世纪的序幕就在眼前。
虽然我不认为那些留存于文明中的美好过往会全部逝去,但如果它们还能留存,那必定也是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在公众的眼前。”
亚瑟微笑着起立,冲着纽曼牧师伸出了手,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红魔鬼特有的淡红神采。
“纽曼先生,今天能和你聊天,我非常开心。”
纽曼也神情恍惚的站起了身子,他握住了亚瑟的手。
“黑斯廷斯先生,我今天也聊得非常开心。不过,我想我明天或许不会来了,后天、后天或许也不会来了。如果我再过来,应该是下个月?不不不,或许是下下个月?我……我必须好好想想您方才所说的这些问题。”
啪嗒一声。
纽曼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阿加雷斯望着他离去的模样,嘴里嘟囔着:“真是个疯子。”
亚瑟端着茶杯走到窗边,他听到阿加雷斯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是疯子。他只不过是和曾经的我一样,是个在新时代浪潮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可怜人。”
(本章完)
44.第44章 皇家学会的讲座
第44章 皇家学会的讲座
白厅街4号,一身警服穿戴整齐的亚瑟从大伦敦警察厅总部走出。
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分管伦敦其他警区的一众警督,大家互相交流着今天早上警务会议布置的工作内容,时不时还互相打趣两句。
警督们大多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在一众人中,年轻的亚瑟显得格外扎眼。
老警督们对于这位如火箭攀升的年轻人倒也十分照顾,但言语之间更多的还是显露出一股颇有距离感的客套。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人是深受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赏识的人物,可这种被特别对待的生分感觉让亚瑟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阿加雷斯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几位满脸堆笑的老警督,他提醒着亚瑟。
“都是虚情假意,看看他们的眼神吧,再热情的笑容也盖不住写满真实的眼睛。这帮人简直嫉妒的想要掐死你。
亚瑟,看来你爬的太快也不好啊!总是四面树敌。不如咱们想想办法,先下手为强,给他们来一点教训?”
但亚瑟对于红魔鬼的挑拨已经早就免疫了。
如果他真的按照阿加雷斯的意思办事,从四年前到现在,他估计已经杀了一个营了。
他勉强的应付着老警督们的大献殷勤,不过好在警督们出了苏格兰场之后,没多久便纷纷坐上来往的公共马车返回各自警区。
亚瑟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调整好心情,早就在苏格兰场对面等候多时的埃尔德已经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埃尔德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在亚瑟面前晃了晃:“亚瑟,你瞧瞧这是什么?皇家学会的讲座门票!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我堂妹手里抢过来的。”
亚瑟当然知道这小子的潜台词,他抬手拦了辆路过的公共马车。
“我知道了,今天你的餐费我全包了。”
埃尔德紧随着亚瑟钻进马车里,哈哈大笑道:“够仗义!不过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之前不是特意叮嘱我找化学和药理学的讲座吗?
这回我可打听清楚了,今天的主讲人就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化学家。肯定让你满意!”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动,亚瑟的脑袋也随着一起摇摆。
“埃尔德,这回你可一定得确定好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小剧场看戏,本来说好了是看些高雅艺术,但实际上表演内容好像不太文明。”
埃尔德闻言,厚着脸皮咳嗽了一声。
“亚瑟!艺术不艺术的,不还是得看你用什么眼光审视它吗?
你得用批判的眼光辩证的看待它,美丽的女士们都穷的穿不起上衣了,这透露着怎样的信息?
我们这个社会的运转,一定是出了某种问题!”
亚瑟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看完演出后立马失踪的原因?
虽然社会确实出了毛病,但你的脑子也没灵光到哪里去。
还让你姨妈抓了现行,闹到最后还不是得老子帮忙捞你!”
埃尔德听到亚瑟揭他伤疤,顿时勃然大怒道:“亚瑟!你他妈的我可是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能去做走私生意?”
“那能一样吗?走私大不了把我绞死你这是要辱我清名!”
亚瑟望着埃尔德一脸正气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回去皇家学会听讲座,你总不会再给我弄出点能批判的问题吧?”
“哪儿能呢……”
埃尔德油嘴滑舌的正准备开口整两句黄腔,但还没等开口却看见亚瑟把挂在牛皮腰带上的快速手铐摘下来了。
亚瑟盯着那副手铐,自言自语道:“走私问题,我确实抓不了你。但如果你是在皇家学会搞淫秽色情……”
埃尔德听到这里,赶忙举手投降,对亚瑟行注目礼。
“你别乱来啊!我这回带你过去可是真心实意,没有任何一点的个人私欲。这次真的是个化学讲座。那个科学家很有名的,我记得叫……叫什么迈克尔……迈克尔什么来着……”
亚瑟试探着问了句:“迈克尔·杰克逊?”
埃尔德一听,一拍大腿喊道:“没错!好像就是迈克尔·杰克逊,我就说他很有名吧,你看你都认识他!”
亚瑟深吸一口气:“埃尔德。”
埃尔德一脸高兴:“怎么?不用谢我,你请我吃个晚饭就行。”
“我他妈今天非得把你铐起来!”
“唉!亚瑟!你他妈还真动手啊!”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街道上,穿过人流与伦敦的街头巷尾,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位于伦敦东北部的格雷山姆学院。
车门打开,双手被手铐锁住背在身后的埃尔德跌跌撞撞的被推下了车。
他踉跄着向前蹬了两步,鼻子都差点撞到了学院的朱红色砖墙上。
亚瑟礼貌的脱帽向车夫致了个谢,随后从兜里掏出两先令递了过去。
“这里不好打车,所以麻烦您在这等我们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还需要乘您的车,返程的路我们会付双倍的价钱。”
车夫倒也乐得赚这个轻松钱,他脱帽回礼道:“没问题,警官先生。”
亚瑟刚刚下车,还未等踏实的站在地上,便听见埃尔德愤怒的咆哮声。
“亚瑟!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就说了今天的主讲人叫迈克尔,你还非不信!”
亚瑟抬眼望去,埃尔德正在一面用于介绍今日讲座主讲人的看板前。
他气愤的蹦蹦跳跳,嘴里也不太干净:“你他妈的,还不赶紧把我的手铐解开。来听讲座的大多都是伦敦的淑女,你让她们瞧见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找机会和她们天酒地?”
亚瑟扫了眼四周,发现埃尔德说的还真没错。
虽然时间尚早,但格雷山姆学院的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穿着靓丽百褶裙、戴着丝质白手套的夫人小姐、大家闺秀随处可见。
她们有的在私家车夫的搀扶下,提着长裙走下马车,还有一个仆人在一旁拿着随身的小扫帚替她清扫干净路边的马粪和垃圾,以免玷污了她白净美丽的长裙。
有的则拿着一把扇子掩在嘴边,和熟悉的好友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还有一部分则若有若无的瞥了埃尔德一眼,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让埃尔德少爷极为愤怒的笑意。
亚瑟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让他丢尽了脸面,否则这小子八成半年都不再会搭理他。
他走上前去,熟练的顺着埃尔德的手腕一用力,手铐便重新回到他的手里。
埃尔德捂着发红的手腕扭了扭,随后不满的指着身旁的展板冲亚瑟骂道。
“亚瑟,你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你看清楚了,今日主讲人:迈克尔·法拉第!”
(本章完)
45.第45章 牛津绅士
第45章 牛津绅士
格雷山姆学院的报告大厅里,亚瑟和埃尔德坐在靠前的位置。
亚瑟的耳边是鼎沸的人声,鼻子里充斥着价格昂贵的香水味。
在挤满了听众的大厅里,女士们的占比要超过七成。
她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打扮的雍容华贵。
吊钟似的宽大裙摆,衬裙重重叠叠的如褶皱般堆叠,从蓬松如般的裙子向上看,女士们的腰肢却在紧身胸衣的约束下个顶个的纤细,就好像是一只只挥动着巨大翅膀的蝴蝶。
如今还不到夏季,但她们却像是约好了似的,早就换上了短袖,如蕾般艳丽蓬松的袖子在她们的肩膀处盛开,那上面点缀的许多装饰亚瑟都叫不出来。
在领口的品味上,女士们的选择则各有不同。
年轻的女士更喜欢开一个较低的领口,然后披上一件半透明的蕾丝质小披风——曼特莱,从蕾丝的孔隙之间可以看见她们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以及如风景画中地平线般柔和纤细的锁骨。
至于年长些的,选择则较为保守一些,她们大多选择围上一圈自文艺复兴时期就很流行的拉夫领,遮住其他位置,只突出如天鹅般蜿蜒俏丽的脖子,在装饰华丽的宽大帽檐下看不见夫人们的眼睛,只能隐约发现夫人们如竹子般挺立的鼻尖,以及嘴角似有似无带着三分韵味的笑意。
年轻女孩儿的魅力胜在青春可爱,而夫人们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妩媚亦是别样风采。
埃尔德简直都要看了眼,他激动地揪着亚瑟的袖子,虽然已经竭力压低了嗓音,但是依旧可以从他发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声线里想象出这小子体内荷尔蒙飙升的景象。
“喔!亚瑟!你看那位夫人!你看看她,她可真是太迷人了!喔,我不敢奢求能做他的情人,哪怕让我做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狗,我死也情愿了。”
“嘿嘿!亚瑟,你看,那位女士。喔,天啊!她冲我甩了甩裙摆!我的上帝啊,她是不是在暗示我?”
“该死!我今天应该带我妹妹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借她帮我搭讪了。这么贸贸然上去问候,她肯定会认为我没有教养。”
“该死,科学真是太棒了!上帝啊!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这个地方,我要是早知道,那我就不去念什么古典文学了。
什么雪莱和拜伦,他们狗屁都不是!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艾萨克·牛顿爵士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太阳!”
坐在亚瑟旁边的先生皱着眉头瞧了眼埃尔德猪哥相,压低嗓音冲着亚瑟开口道。
“警官先生,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您可以让您的朋友安静点吗?”
亚瑟冷静道:“不,先生,您误会了,我不认识他,我和您一样,只是凑巧和他坐在了一起。不过您放心,等到讲座一结束,我马上就会把这个破坏公共秩序的人押解到苏格兰场。”
那位先生听到这里,还露出了几分抱有歉意的笑容,他摘下帽子感谢道:“那真是有劳您的。”
“不客气。”
亚瑟瞥了眼一旁的埃尔德,为那位先生解释道:“您要知道,众所周知,牛津大学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人总是像他这样。”
那位先生听得一愣:“牛津毕业的是这样吗?”
埃尔德听到牛津这个关键词,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牛津?什么牛津?”
亚瑟冲他使了个眼色,问道:“先生,请问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埃尔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亚瑟跺了他一脚。
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神气的揪着衣领松了松:“一位正宗的牛津绅士,从不避讳他的毕业院校。”
亚瑟回过头冲身旁的先生说道:“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
亚瑟刚说完,坐在他身后的先生也搭腔道:“没错,就像这位警官先生说的那样,牛津的都这样。”
“请问您是哪里毕业的?”
“我?”后排先生拍着胸脯自豪道:“剑桥。”
一旁的埃尔德正想接话,但还不等开口,便发现原本喧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抬头望去,演讲台上不知何时来了个中年绅士,他打着鲜红的领结、内穿白衬衫、外套一件旧但整洁的深黑西装。
在他的指挥下,皇家学会的工作人员正搬运着马上演讲时要用到的实验用具。
安静的大厅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法拉第先生,我永远支持您!”
台上的绅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脸色一红,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他和善的朝着台下挥了辉手。
他不挥手还好,法拉第这一挥手,大厅中立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埃尔德见状,忍不住感叹道:“天啊!我堂妹真的没骗我,迈克尔·法拉第果然是皇家学会里最受欢迎的科学家!看看那些女士们,她们全都在起立为他的成就鼓掌。”
亚瑟盯着法拉第看了半天,这才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光是科学成就的问题,就算仅凭外貌和举止,他也足以胜过在场的绝大部分男士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他,还真是让我有种奇幻的感觉,毕竟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课本里呢。”
埃尔德诧异道:“你们历史系还教化学知识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是在大学学的,是中学的时候。”
埃尔德摸了摸脑袋:“你们约克郡的中学教育这么与时俱进吗?我们那里的中学教的还都是一些文法、修辞之类的知识。亚瑟,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警督呢,科学真是个好东西。”
红魔鬼阿加雷斯蹲在亚瑟的椅背上,坏笑着开口道:“亚瑟,你羡慕这个法拉第吗?别担心,只要你听我的,将来你也可以和他一样。”
阿加雷斯这话刚说完,法拉第便站在了演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他那不算太大但却清晰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正如他的研究成果一样。
“先生们,女士们,下午好。”
法拉第刚说完,台下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法拉第一抬手,掌声立刻停止,他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认为我今天依然要讲化学。但很遗憾的是,今天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其实,我在几年以前,就受到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的指派,向着电学领域发展。只不过因为我天资愚笨,所以近几年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弄得我都不敢以一名电学研究者的身份出现在演讲台上。
但是,从今天开始,这一切就不一样了。我即将向各位首次展示我的最新研究成果——电磁感应现象!”
(本章完)
46.第46章 电磁感应
第46章 电磁感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演讲台上,大家伙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成果居然能让一向沉稳、镇定的迈克尔·法拉第先生高兴成这样。
法拉第笑着说道:“相信在座的很多听众都知道,其实世界关于电学和磁学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了。
但在最早期的时候,科学研究者们都认为这是两门独立分开的学科。
但商人们却与我们意见不同。
因为在18世纪时,有一位伦敦商人惊人的发现,他的一箱铁勺子在遭遇了雷击后居然惊人的产生了磁性。
这种科学研究者与商人的分歧直到1820年才得到解决,那一年,丹麦科学家汉斯·奥斯特做了一个实验。
他将电线与一根磁针平行摆放,而当他通上电流的一瞬间,他却惊喜的发现磁针居然跳动了一下。
在经过反复多次实验后,奥斯特确认这不是巧合。很快,他发布了一篇名为《论磁针的电流撞击实验》的论文,科学界将这项伟大发现称为‘电流的磁效应’。
从这以后我们这些浅薄的科学研究者们终于意识到了,原来电是可以产生磁的。
而当我奉导师汉弗里·戴维之命转入电学研究领域时,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果电可以产生磁,那么磁能否产生电呢?
为了这个猜想,这些年我进行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就在前不久,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
电能产生磁,磁也确实可以产生电,电学与磁学并不是独立分开的学科,而是具有强关联性的统一学科!”
语罢,法拉第揭开蒙在实验桌上的黑布。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根用白布密密麻麻缠绕的六英寸圆铁环,圆环的左右半边则分别缠绕着两股绝缘铜线。
左半边的铜线连接了一组手工制作的电池,构成了一组独立的电路。
而右半边铜线则只连接了一个电流表。
法拉第热情的为大家介绍着:“就像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这两组电路是独立的,不相联的。我们把左边带电池的电路称为a,右边的不带电池但接了电流表的则称为b。
因此,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说,即便给电路a通上了电,电路b的电流表指针也不会进行偏转。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法拉第微笑着走上前去,他轻轻的打开了电路a的开关。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电路b的电流表居然向着顺时针方向发生了一丝偏转,但很快又归正到了原位。
而当法拉第关闭开关时,电流表居然又向着逆时针方向进行了偏转。
“我的天啊!”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道:“法拉第先生,这真的不是因为您晃了桌子吗?”
法拉第风趣的开口道:“虽然皇家学会向来缺乏经费,但我们还不至于穷的买不起一张合适的实验桌子。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来亲手试试。现在开始,我的双手离开桌面。”
他将方才提出质疑的先生请上了台,那位先生尝试了七八次,又仔细的检查了实验用的桌子,这才惊叹道。
“虽然我知道您每次讲座都非常精彩,但这次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请允许我代表在场的观众,再次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语罢,那位先生脱下帽子,一只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
台下也再次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就在这时,讲座席上又站起了一位男士。
他质疑道:“法拉第先生,虽然我无意冒犯。但我觉得会不会是您实验用的那个铁环漏电?
毕竟两个电路都连接在了铁环上,虽然您用白布进行了绝缘处理,但或许依然有电流顺着铁环跑了过去。”
法拉第听到这个质疑,也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请您再看第二个实验。”
语罢,他又揭开了另一个实验桌上的黑布。
这一次的实验装置要简单的多,只有一个电流表,一个缠满了铜线的中空线圈,还有连接了它们两者的两段铜线。
法拉第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磁铁,朝着中空线圈里放了进去。
只见磁铁一闪而过,穿过线圈落在了桌面上,与此同时,电流表同样发生了偏转。
法拉第笑着开口道:“先生,您看到了。这一回,我甚至连电池都没有用。”
在场的观众无不惊呼:“上帝啊!这可能会是今年的最大发现了!”
“法拉第先生,将电学与磁学合二为一,您或许将可以凭借这项成就与艾萨克·牛顿爵士比肩。”
对于观众们的捧场,法拉第只是微微点头还礼,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虽然学术成果得到认可令他高兴,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进行实验仅仅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还是通过实验得出经验,并总结成为一条可以反复验证的结论,并解释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分析过程。
台下的埃尔德看到法拉第如同变魔术一般的实验,又听见他开始大谈什么磁感线之类的名词,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什么东西都听不明白。
他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亚瑟,小声问道:“你听懂了吗?”
亚瑟挑了挑眉毛,冲他眨眼:“略懂。实不相瞒,我这其实是听第二遍了。”
“啊?你之前偷偷来参加过讲座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算了算了,那你给我讲讲,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磁感线,还有那个什么怎么分辨电流方向和磁场方向。
这东西也太难了,我好不容易来听次讲座,总得学一点。要不然以后和那些喜欢科学的漂亮小姐聊天,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亚瑟道:“我教你个容易的记忆方法吧。”
埃尔德好奇道:“什么容易的方法?”
亚瑟开口道:“如果你是想分辨电流的方向,那就伸出你的右手。四根手指并拢,大拇指与其他四根手指保持垂直。
对,就是这样,五根手指都保持在一个平面上。
接下来,把手心对准磁场的n极方向,大拇指对准导体运动的方向,就是磁铁下坠的方向。
那么,你剩下四根手指的指向就是产生感应电流的方向。”
埃尔德听完这话,惊奇道:“亚瑟!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亚瑟对这个避而不答:“你还想不想学如何判断导体受力的方向了?”
“学,我当然要学!”
“那就闭嘴,然后,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喔?这回又换到左手了?”
“废话不要那么多,你听我说……”
谁知亚瑟这话还没说完,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温和的询问声。
“请问,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亚瑟扭头一看,法拉第不知何时居然走到了他与埃尔德的身边,平平无奇的两个小子一下子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法拉第和善的笑道:“警官先生,您可以重新给我讲一下右手的吗?右手的我只听到了一半。至于左手的,咱们可以待会儿再谈。”
(本章完)
47.第47章 坏起来了
第47章 坏起来了
亚瑟望着就站在他面前的法拉第,感受对方和善温和的态度,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或许还是在课本里看到他更好一些。
即便亚瑟认为自己的物理学的还算不错,记忆力也处于较为优秀的范围。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记错了定理那还不得遗臭万年?
法拉第看到亚瑟许久没有说话,还以为是他的突然到来引起了听众的太多关注,从而惊吓到了这位热爱科学的苏格兰场警官。
在皇家学会里,法拉第经常接触到这种不喜欢引人瞩目的科学家。
因此,他想当然的把亚瑟归为了他们的同类。
法拉第不好意思的欠身表达歉意道:“警官先生,我并不是有意打断您和朋友之间的讨论。
但是我认为您方才提到的这种记忆方法,好像真的很适合用来帮助初涉电学领域的学生。
如果您不好意思当众分享的话,我们可以等到讲座结束以后再慢慢交流。”
法拉第的话刚说完,亚瑟还未回答呢,坐在一旁的埃尔德可不乐意。
这小子发现全场女士们的视线焦点都汇聚在他们三人身上,荷尔蒙飙升到极限的埃尔德啪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法拉第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我的这位朋友生性腼腆,不擅言谈。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法拉第看到埃尔德居然愿意自告奋勇,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那么,请问您,刚刚那个右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简单。这个……右手嘛……就是……右手……唉……”
兴许是站起身那下太猛,以致于埃尔德体内的血液供氧跟不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别说复述亚瑟讲过的知识,他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埃尔德少爷吞吞吐吐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忽然脑内灵光一现。
他揪住了法拉第的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研究了半天,这才徐徐开口道。
“呃……法拉第先生,您这右手的智慧线……”
埃尔德此话一出,会场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爆笑声,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矜持的女士们拿起扇子掩在嘴边,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至于男士们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而那位坐在亚瑟身后那位毕业于剑桥的先生,更是一边笑一边拍打着椅背,他断断续续的喊道。
“没……没错。他们……他们牛津的教育是这样的。”
亚瑟见状,忍不住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埃尔德,你不知道就不知道,逞什么能呢?”
埃尔德脸色发白,心虚的一脑门子汗,他低声骂道:“亚瑟,亚瑟!你他妈的倒是救救我啊!”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亚瑟就算不想出来也不行了。
他站起身来,开口解释道:“法拉第先生,我……”
法拉第被埃尔德弄出来的这一幕滑稽表演也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见亚瑟站起身来,第一反应居然是犹豫着问道:“您该不会还要再帮我看看命运线吧?”
亚瑟还未说话,急于摆脱尴尬的埃尔德又抢着开口道:“法拉第先生,这种小事不必麻烦亚瑟,我已经帮您都看完了,您的命运线也很不错。”
这下子,会场里的笑声简直都能用来开音乐会了。
一向好脾气的亚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瞪了埃尔德一眼,冲着他低声嘀咕。
“这里有你什么事?还不快闭嘴!”
埃尔德赶忙住了嘴,他也知道如果再说上两句,从今往后他在皇家学会讲座会场里的声誉就全毁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开口道:“法拉第先生,右手是我用来判断电的方向。当然了,您第二个实验里用到了线圈,所以也可以用……”
法拉第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没错,线圈可以用安培定则即右手螺旋定则判断。但是您刚刚说的那个右手定则,貌似与右手螺旋定则不同。”
亚瑟听到这话,虽然脸上依然维持着苏格兰场警察固有的从容与淡定,但他身旁的红魔鬼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大笑了。
“亚瑟,你怎么回事?你看看你的脖子,汗都下来了。你难道不知道右手螺旋定则吗?那是法国人安德烈·安培在1820年提出来的。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教你嘛。一条灵魂,价格公道便宜。”
可阿加雷斯虽然看见亚瑟出汗了,但他显然猜错了亚瑟的想法,亚瑟并不是不会右手螺旋定则,但让他诧异的是——安培居然已经提出来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谨慎的开口道:“我也是受到安培定则的启发,所以才想出的用左右手进行判断的方法。
右手定则的判断方法是,使大拇指跟其余四个手指垂直,并且都跟手掌处于一个平面上。
这时,把右手放入磁场中,让磁感线垂直穿过手心,大拇指指向导体运动的方向,那么其余四根手指所指的方向就是感应电流方向。”
法拉第闻言,立刻伸出手指自顾自的比划了一下,不多时,他紧皱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他欣喜的笑道:“还真的是这样!”
法拉第此话一出,在场的先生女士们的笑声也渐渐淡了,他们纷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互相比划着。
没多久,便听见会场内响起一片哗然。
“真是天才的总结。”
“就像是法拉第先生说的那样,这真的很适合初学者用来记忆。”
“警官先生,那么左手定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法拉第听到观众们已经开始帮他询问了,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向亚瑟。
亚瑟也明白法拉第眼神中的含义,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示范道:“左手定则的使用方法与右手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它是用来判断力的,而不是用来判断电流的。
先生们女士们,请伸开左手,使拇指与其他四指垂直,让磁感线从手心流入,四指指向电流方向,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就是安培力,即通电导线在磁场中的受力方向。
如果运动电荷是正的,此时大拇指的指向也可表示为洛伦兹力方向,而如果电荷是负的那么大拇指指向的反方向为洛伦兹力方向。”
亚瑟说完这段话,微微松了口气。
记对记错他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像是法拉第这种大师级的科学家如果发现他错了,也一定会进行纠正的,为了帮埃尔德脱身,今天他算是豁出去了。
正当他打算坐下时,亚瑟却突然发现会场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既没有像刚才一样掏出手比划,也没有出声哄笑,而是一个个愣愣的望着他。
正当亚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法拉第开口了。
他满脸歉意的向亚瑟询问道:“请恕我孤陋寡闻了,能否冒昧的请问您一句,什么是洛伦兹力?”
亚瑟听到这话,瞳孔微缩,心中暗道一句:“坏了,出大事了。”
(本章完)
48.第48章 公爵有请
第48章 公爵有请
法拉第的问题一问出口,亚瑟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一名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他对于目前世界科学的进展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为了防止在他解释洛伦兹力的过程中再扯出一大堆暂时没有发明的新概念,这一回他聪明的使用起了在苏格兰场和治安法庭上磨练出来的打岔和套话技术。
亚瑟摸着后脑勺,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开口道。
“法拉第先生,很抱歉让您听错了。我是从约克郡来的,所以我的口语发音不像是伦敦腔那么标准,我刚才说的其实不是洛伦兹(lorenz),而是劳伦斯(lawrence)。”
法拉第诧异道:“劳伦斯?这两个单词听起来确实差不多。”
亚瑟回道:“先不提这个了,我刚刚表述左手定则时所说的其他东西,您还有听混淆的吗?”
法拉第回想了一下:“其他的应该没有了,像是什么电荷之类的,都是比较基础的概念。而且您在其他地方的口音也没有那么重,我都听得非常清晰。”
亚瑟听到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有电子不要紧,有电荷的概念就行。
心里有了底,亚瑟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法拉第先生,您应该知道,劳伦斯有桂冠和荣誉的意思。
这也代表了我对劳伦斯力的看法,它就像是荣誉一样,看起来好像存在,但实际上又不存在。
或许,它仅仅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
也就是说,我推测它可能存在,但是又无法证实它存在,这或许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力。”
法拉第闻言皱眉思考道:“您是说,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是您的一个猜想?”
“没错。”
“那么您对于它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亚瑟看到法拉第和在场听众已经彻底被他带着跑了,于是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套话了。
“请问您,目前学界对于电流的定义是怎样的呢?”
法拉第想也不想的回道:“电流首先是由意大利科学家伽伐尼所提出的,在长时间的争议后,本杰明·富兰克林先生于18世纪50年代发现正负电荷,从那以后经过多年讨论,最终学界统一把正电荷定向移动方向规定为电流的运动方向。”
亚瑟听到这里,终于笑着说道:“正如您方才演讲和实验时说的那样,电可以产生磁,磁也可以产生电,而您应该知道,磁与电之间会产生作用力。
因此,我方才在看您实验时,便猜想着,如果电流是由电荷组成的,那么在磁生电的过程中,那些新生的电荷在运动过程中应该也会受到力。
安培力是磁场对电流的作用力,而我所说的劳伦斯力,则是运动电荷在磁场中所受到的力。
虽然都是电所受的力,但一个是宏观角度的,另一个则是微观角度的。”
法拉第听到亚瑟的解释,眉头忽的一蹙,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开口询问道:“也就是说,您认为安培力是这个所谓的劳伦斯力的合力?”
亚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法拉第摸着前额,笑着开口道:“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猜想,而且听起来也非常符合逻辑。
但是,就目前的科学研究来说,我们虽然知道电荷存在,但它也仅仅是我们想象中的一个有质量但不存在体积和形状的质点,是一个极端理想化的模型。
怪不得您会把这个力称为劳伦斯力呢,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它确实是一个摸不着但却感觉存在的桂冠和荣誉。”
亚瑟笑道:“很抱歉没能给您带来多少实质性的进展,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切实际的猜想而已。”
亚瑟这话刚说完,一旁的红魔鬼就小声嘟囔了起来:“嘿!他妈的,亚瑟,你小子猜的还挺准。”
虽然所谓的劳伦斯力仅仅是个猜想,但法拉第却依然不掩饰他对于亚瑟的欣赏。
他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小伙子,科学需要的就是猜想。
在没有人证明你是错的之前,那你就有可能是对的,谁都不能轻易否认你。
在我得出实验结果前,许多人都不相信磁可以产生电,但它就是产生了,科学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口中的劳伦斯力就变成了现实也说不定呢?
对了,我还未曾请教您的名字。”
亚瑟微微欠身鞠躬道:“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黑斯廷斯?”法拉第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沉吟道:“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夫人忽然惊呼道:“苏格兰场警察制服,还戴着闪闪发亮的肩章,名字叫亚瑟·黑斯廷斯,而且同样十分年轻。
我的上帝啊!他、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治安法庭上拯救了可怜孩子生命的亚瑟警官吧?”
“那个前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报道的警官?”
“正义的化身,公众的榜样,那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
“喔!可能真的是他!年轻上进,还如此富有学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说服陪审团和治安法官。”
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会场再次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起立鼓掌,即是为了向法拉第的新发现致敬,也是为了给亚瑟的丰富学识和过往经历一种礼遇。
法拉第看到满场起立的观众以及鲜有脸红但依旧维持镇定向观众挥手还礼的亚瑟,这位电磁学的开创者忍不住笑着说道。
“亚瑟警官,谁说劳伦斯代表着桂冠与荣誉?看看这些起立鼓掌的公众吧,您的尊姓黑斯廷斯才是真正的桂冠与荣誉。
干脆也不要叫它劳伦斯力了,就叫它黑斯廷斯力,即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公众不否认,您的名字就永远摆在那里!”
亚瑟闻言,讶异道:“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法拉第笑着向亚瑟伸出了手:“除此之外,我还希望您能够许可我在即将完稿的论文里,引用您的两个定则进行解释说明,不知道您能否同意?”
亚瑟望着法拉第伸出来的手,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可以同意您进行引用,但那之前我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亚瑟认真道:“不瞒您说,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听化学讲座的。但是……”
法拉第闻言哈哈大笑:“原来您是为了这件事,化学方面的东西,我比电磁学更有自信。
如果您想聆听这方面的知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这里,那么必然是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
喔,对了,我可以去找会长帮您要一张皇家学会的通行证,这样您就可以随时出入学院里了。”
法拉第说到这儿,刚想扭头去找会长。
没想到,他刚转身,便看见一个同样穿着深黑色西装的仆从朝着亚瑟快步跑来。
仆人微微一鞠躬,冲着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皇家学会会长苏赛克斯公爵有请。”
(本章完)
49.第49章 公爵的调查委托
第49章 公爵的调查委托
格雷山姆学院报告厅的后门,有一处独立的小房间。
亚瑟在仆从的引领下来到门外,还未等进门,便看见门自己开了,门里露出了一位体格健壮、留着八字胡、左眼戴着黑色眼罩的银发老人。
这位老人虽然上了年龄,但腰杆挺拔的就像是险峻的悬崖峭壁,他拄着手杖、一身整洁严肃不沾半点灰尘的黑色西装,就算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迫力十足的气息。
砰!
老人阴沉着脸气势汹汹的拍开挡在身前的房门,房门撞在墙上,似乎大地都在震动。
他看见站在门前一身警服的亚瑟,先是一怔,旋即用他那仅剩的锐利如鹰的右眼扫视着亚瑟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看了一会儿,还不等亚瑟询问,老人便率先走上前去,重重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老人开口道:“皮尔和我提过你,有才华,有抱负,还这么年轻。但如果你能恪守传统,改奉国教,明明可以更有前途的。
年轻人,你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和那些自由派搅到一起,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吃干抹净。”
华服老人说完这话,便拄着手杖健步如飞的离开了现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佩剑护卫的侍从,侍从们一边追一边喊道:“公爵殿下,您慢一点,等等我们。”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向着为他引路的仆从问道:“刚才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吗?”
谁知不等仆从回话,小屋内又走出一位穿着白衬衣与淡紫色礼服、满头棕色波浪发的中年绅士。
这位绅士的长相看起来和方才离去的那位有几分相像,就连铁青的脸色都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妙。
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不用理会那个无礼之徒。
我看他是早年在汉诺威军队服役的时候把脑子给待坏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德意志人冥顽不灵的气息!”
仆从见到这个情况,小心的问了一句:“公爵殿下,您又和坎伯兰公爵谈崩了?”
中年绅士一脸的怒气:“我就不该邀请我这个亲兄弟来观看法拉第先生的最新发明!拿破仑的军队可以炸瞎他的眼睛,却炸不通他那如钢铁般一成不变的脑筋!”
仆从看情况不对,于是赶忙转换话题,为亚瑟介绍道:“黑斯廷斯先生,这位就是苏赛克斯公爵殿下了。”
其实苏赛克斯公爵的大名,亚瑟早有耳闻。
他是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六弟,因此也可以称他奥古斯塔斯亲王。
至于刚才夺门而去的则是他的亲哥哥,现任英王乔治四世的五弟,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
坊间一直传闻二位王子关系不和,坎伯兰公爵恩斯特亲王是个死硬派托利党极端分子,军伍出身,以中层军官和汉诺威王国陆军统帅的身份参加过多次反法战争。
常年的军伍生涯也养成了他暴躁顽固的脾气,凡事都崇尚武力,坚决反对国内改革,提倡王权至上,坚持国教的纯净立场。
前段时间,因为威灵顿公爵逼迫国王和上议院强行通过《天主教解放法案》,坎伯兰公爵更是在上议院对威灵顿内阁大肆攻击。
至于苏赛克斯公爵奥古斯塔斯亲王,简直就是他这位哥哥的完美镜像。
他从青年时期起,就对军伍事务不甚关心,因此没有像几个哥哥那样进入海军或陆军服役,而是把时间在了学习科学艺术以及游历欧洲大陆上。
在他在欧洲大陆旅游的那段时间里,他还与一位来自苏格兰的普通贵族女孩坠入爱河,并在未经国王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她成婚。
为了这件事,他的父亲乔治三世大为光火,还不惜动用《王室婚姻法》宣布这段婚姻无效,并始终不承认公爵夫人的名分,以此来逼迫他的这个小儿子离婚。
但苏赛克斯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止如此,他还成天在上议院和他的老爹以及后来继位的哥哥乔治四世唱反调。
他这些年提出的主张包括但不限于,改革议会、改革教会、废除奴隶贸易、取消对犹太人和持不同政见、不同信仰者的歧视待遇。
总而言之,在苏赛克斯公爵的眼里,这个国家的上上下下所有地方他都瞧着不顺眼,任何事情都必须改一改才行。
甚至于前段时间的修订《血腥法案》运动,苏赛克斯公爵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几乎是在伦敦城里关于亚瑟的报道满天飞的同时,苏赛克斯公爵趁着这个东风,将一早就收集好的八百份陪审团员签名递交给了下议院,敦促他们尽快推进法案修订工作。
苏赛克斯公爵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哥哥离去的方向,好不容易消了气,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冲着亚瑟开口道。
“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先生。实不相瞒,其实我一早就想见见你了。”
亚瑟右手置于胸前,左手置于身后,微微鞠躬,向他行了一个王室觐见礼。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公爵殿下。”
苏赛克斯公爵友善的向他伸出了手:“我本以为您只是个正直而有勇气的警官,但没想到您居然还对科学感兴趣。”
亚瑟握住了对方的手:“科学也是警务工作的一部分。您可能不知道,伦敦地区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根据苏格兰场和内务部的留存数据来看,伦敦地区近三十年来,人口上升接近百分之五十,而犯罪率更是飙升了百分之三百,各种恶性犯罪层出不穷。
为了能够侦破那些扑朔迷离的谋杀案,我们必须要引入新的科学技术来辅助破案,不断地学习进步才能为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注入新的活力。”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眼前不由得一亮,他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纵然苏格兰场所有人都不可信,我也可以相信您!
您不愧是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如果我把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托付给你,一定能够顺利完成的。”
“圣吉尔斯教区的调查工作?”
亚瑟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妙的感觉,单是从这个地区的名字,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苏赛克斯公爵点了点头:“没错。我虽然今年刚刚被推举为皇家学会会长,但从前我手头的那些工作也没有扔下来。
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调查圣吉尔斯教区的犯罪团体和当地流浪儿的生活状况。
这个工作我已经进行了五六年了,但就在不久之前,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苏赛克斯公爵开口道:“我雇佣的私人侦探告诉我,有一部分他们长时间联系的流浪儿在被关进监狱后,就奇怪的失踪了。
而且还有一部分在圣吉尔斯教区常年行乞的流浪汉,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踪影。
我的私人侦探既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也没有发现他们离开的任何踪迹。
因为我们在打听询问及拜访了他们的临时住所后,发现他们居然连自己仅剩的那点财产都没有带走。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我怀疑这里面或许有猫腻。”
亚瑟眉头一皱,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失踪流浪汉的数量大概有多少,您统计过吗?”
苏赛克斯公爵不加思索的回道:“从监狱释放出来失踪的大概在二十多人,街头消失的乞丐应该也与这个数目差不多。”
“您向苏格兰场报案了吗?”
苏赛克斯公爵一说到这里就来气,他回道:“我当然报案了!可那帮苏格兰场的警察经过调查后给我的结论居然是:这只是流浪汉正常的流动现象,他们这些人居无定所,想去哪里去哪里,因此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当我要求他们进一步介入调查时,他们又和我说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极度短缺,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抽调足够的人手对这个案件进行大规模调查。”
亚瑟听到这里琢磨了一下,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想了一会儿,他回复道:“其实他们说的没错,苏格兰场的治安力量确实极度短缺。如果要调查这种案子,可能要成立专门的调查组进行长时间探访,还需要专业人士长时间跟踪取证。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苏格兰场恐怕确实无暇顾及。”
苏赛克斯公爵听到这里,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么说,就连您也不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了?”
亚瑟一边想要回绝,一边又想起了皮尔爵士给他的那封回信。
目前来说,想要追查弗雷德,恐怕不太可能。
如果能把苏赛克斯公爵的案子破了,倒也不是不能算作一桩功绩。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您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赛克斯公爵喜出望外,他急忙询问道:“您请讲。”
“首先,圣吉尔斯教区不属于我的辖区,因此,在侦破案件之前,我不能以格林威治警区的名义接受您的报案申请。
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先进行私下调查。
如果查出了真相,我会把相关证据提交给大伦敦警察厅,那时候再由您提请苏格兰场直接受理。”
苏赛克斯公爵点头道:“这一点没问题。”
亚瑟又开口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力同样短缺。
因此,如果这段时间内,格林威治警区遇到疑难案件,我需要皇家学会能够派出相关专业人士辅助我们进行侦破。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腾出一部分人手去专门调查圣吉尔斯教区了。”
苏赛克斯公爵闻言,又点了点头:“虽然我可能无法说服那些顶尖科学家,但是我们这里也有不少科学学徒。
他们虽然不像是科学家们那样博学,但因为经常在实验室里打下手,所以也掌握了不少基础实用知识。
我可以试着说服他们,为他们提供一部分酬劳,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协助格林威治警区侦破案件。”
亚瑟看到苏赛克斯公爵居然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他的两项要求,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此时,红魔鬼突然现出身影,他站在亚瑟的身后低吟道。
“亚瑟,你猜苏格兰场为什么不查这个案子?听我的,别去乱碰它,要不然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会跌的粉身碎骨的。
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你现在的日子挺不错的,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低声呢喃道:“阿加雷斯,你又想和我来这一套?故意激我?呵……”
“你不吃这一套?”
亚瑟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我就是吃这一套。听你的语气,这回应该会收割不少灵魂吧?”
红魔鬼闻言,咧着大嘴露出了铁锯般的碎齿:“喔!我亲爱的亚瑟,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挑你做我的契约者了吗?
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干净利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还我一个地狱!嘿嘿嘿哈哈哈!!!”
红魔鬼猩红的口水滴在亚瑟的马靴上,反光发亮的鞋面上依稀可以看见无数哭嚎喊叫的黯淡灵魂,他们嘶吼着痛哭着,似乎想要将所有可见之人一同拉入无尽的血海地渊。
亚瑟摘下帽子,毫不犹豫的握住了苏赛克斯公爵的手:“殿下,我,亚瑟·黑斯廷斯,在此代表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正式与您达成秘密调查委托协议。”
(本章完)
50.第50章 关起来
第50章 关起来
亚瑟坐在区警署的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摆放在刚刚从苏赛克斯公爵那里拿到的调查报告。
根据这份调查报告的记载,目前已知的失踪人数,已有四十五人之多。
四十五人,听起来好像很多。
但是如果是放在圣吉尔斯教区的总人口里,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据内务部相关文件显示,作为繁华西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贫民窟,圣吉尔斯教区的房屋数量在5500-6000幢,其中每幢房屋的平均居住人数达到了惊人的12.7人。
而在圣吉尔斯教区最混乱的乌鸦窝地区,这个居住人数甚至还可以上调至每幢18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被称为犯罪者销赃天堂和最佳藏身处的古老教区里,最少挤进了七万多伦敦贫民。
如果是在其他治安良好的教区,失踪四十五人绝对早就已经上了新闻头条。
但在圣吉尔斯教区,这件事甚至连一点波浪都掀不起,这里人来人往,道路狭窄拥挤,就连照明条件最好的大道都不如特拉法加广场附近的小巷光明。
只要进入这片教区,抬头一看,到处都是违章扩建的屋顶,而在道路的最深处,你永远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在等待着你,因此,就连苏格兰场最勇敢的警察都不太敢在深夜涉足此地。
其实苏格兰场在成立之初,曾经对圣吉尔斯教区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整治,但加强巡逻的结果却是该地区在一个月内遭遇十三次袭警,其中还有一位警察差点因为几个暴徒的围殴丢掉性命。
自从那次以后,负责圣吉尔斯教区的警督便下令放松对于该地区的监管,只在白天进行两次例行巡逻,而且巡逻行动必须要有三名以上警察结伴进行才可以。
亚瑟望着手头的这份材料,喃喃自语道:“闹出这么大的案子,能一点风声不露的,在西伦敦也就只有圣吉尔斯教区了。不过,这失踪名单看起来还真有点怪。”
一旁的阿加雷斯闻言,凑到跟前打量着:“让我瞅一眼。”
红魔鬼一眼扫过这份失踪资料,忍不住咧开了嘴。
“喔!这可是我最爱的解谜游戏。
啧啧啧,亚瑟,这道题可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你得考虑进非常多的因素。
但凡混淆了其中任何一点,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亚瑟一挑眉毛,问道:“你得出答案了?”
“当然。”
阿加雷斯搓着手坏笑道:“不过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们得做个交易。一个提示,换取我的一个需求。”
亚瑟一眼就看破了红魔鬼的语言陷阱,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然后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抖着腿一边开口道。
“一个需求?甚至都不止是灵魂。阿加雷斯,你这可是坐地起价呀。不过你开什么价格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满足你。”
红魔鬼闻言,左眼瞬间瞪得宛如一座两米高的摆钟,他充满血丝的瞳仁几乎都要跃过办公桌顶在亚瑟的鼻尖上。
“嘿!亚瑟,你他妈的!我又没说不能还价。”
“很抱歉。即便是和你这样的魔鬼做生意,我也不喜欢通过赊账的方式进行。”
亚瑟一手端着白瓷茶杯,一手捧起资料,反复的审视着,总算让他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虽然失踪人员的年龄下至六七岁,上到四五十岁,分布范围极为广泛,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但奇怪的是,失踪者的性别分布却极为怪异,其中男性达到了三十六人之多,只有九人是女性。
而这失踪的九名女性中,又有八名是从监狱释放后失踪的。
真正从街头失踪的女性其实只有一人。
而男性失踪者,从监狱失踪的为二十四人,街头失踪为十二人,整体分布的较为均匀。
当然,这种统计中的规律性也未必完全靠得住。
因为这只不过是苏赛克斯公爵方面已知的失踪人数,并不代表所有失踪数据。
不过,监狱失踪的那部分应当相对可靠。因为这些监狱失踪者信息可以结合内务部、苏格兰场和伦敦地区治安法庭这段时间的相关存档资料进行比对核查。
而街头失踪的那部分,就不好说了。
要想得出真实结论,恐怕还是得找几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去搞深入调查。
而他今天之所以等在办公室里,也正是为了等一个熟悉圣吉尔斯教区的人。
亚瑟心里正琢磨着呢,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顿激烈的争吵声。
“该死!你凭什么抓我?我不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吗?我既没偷又没抢的,你赶快放我回去!”
“你还敢嘴硬,你那是买东西吗?再叫嚣,小心我拿文明仗抽你!”
亚瑟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门外站着的肯定是托尼。
他刚拉开门,就看见托尼警官正举着文明仗准备对一个戴着手铐的嫌疑犯迎面痛击。
亚瑟赶忙叫住了他:“托尼,你这是干什么呢?”
那个嫌疑犯看见亚瑟肩章上的巴斯星,赶忙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他的身后躲起来。
他喊道:“警官先生,我要投诉你的下属无礼拘捕良好市民!”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托尼气的脸红脖子粗,他一边掐腰喘着粗气,一边骂道:“亚瑟,你别听这个狗逼胡扯。这小子是个现行犯,案发时我就在附近,受害人跑出来求助,我当场出的警,他怎么也别想躲过去。”
“他犯了什么案子。”
托尼憋了半天,气的说话都不利索道:“你让他自己说!”
亚瑟扭头问道:“你干什么了?”
嫌疑犯一脸无辜道:“警官先生,我就是去商店买点东西。我去商店想给我的宠物狗买点食物,但是那个女店主看我穿的不整洁不干净,所以怀疑我是小偷或是劫匪,非要让我把狗牵过去她才肯卖。”
“那你牵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就算为了证明我有养狗的财力,我也得牵过去啊!可是第二天,我去给我的宠物猫买食物,她又要求我把猫抱来。”
“那你抱过去了吗?”
“当然了!我可是好脾气的守法公民!”
亚瑟不解的挠了挠脑袋,他问道:“托尼,这不都挺正常的吗?你为什么抓他?”
托尼听到这,怒目圆睁道:“前两天是正常,可这家伙今天买的是手纸!”
“关起来关起来。你先把他关起来,一会儿等汤姆来了,你们俩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唉唉唉!警官先生,警官先生!我冤枉啊!冤枉啊!”
托尼警官听到这嫌疑犯还敢喊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了他一棍子:“老实点!他妈的,谁让你在店里脱裤子拉屎的!关你三天,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本章完)
51.第51章 羁押室内的对话
第51章 羁押室内的对话
新任警长布莱登·琼斯行色匆匆的闯入区警署。
刚刚踏入大门,迎面便撞见了个手里抱着文件的小警员。
“琼斯警长,您怎么来了?明天才开警区工作会议呢,您是不是把日子记错了?”
琼斯闻言停下脚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是。我分管警署里的羁押室都快装满了,所以我打算把嫌疑犯清理一下,把他们一起移交给治安法庭。
今天正好路过区警署,所以就打算问问你们这儿有嫌疑犯没有。有的话,我干脆一起带过去算了。”
小警员笑着说道:“琼斯警长,您真是有心了。不瞒您说,今天早上刚抓了一个,正在里面蹲着呢。”
“行,你把他的起诉材料整理一下交给我。”
“没问题,他的案子挺简单的,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起草他的案情报告。”
“行,那你去忙吧。我先去后面把他铐上,待会儿你弄好了我直接把人带走。”
琼斯说到这里,正要迈步向羁押室走去,可腿还没伸出去呢,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赶忙叫住了正准备去起草文件的小警员:“对了,安东尼,黑斯廷斯警督今天在吗?”
“警督?您如果要找他,可能来的不是时候。警督才带着汤姆和托尼出去没多久,还特意嘱咐我们他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琼斯问道:“他干什么去了?”
“那就不清楚了。喔,对了,他们身边还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说是汤姆警官刚刚收养的,会不会是去办领养手续去了?”
“领养手续要三个人去办吗?”
“这么说好像也是,那我就不清楚了。难道是去搜集弗雷德的情报去了?最近警督天天给汤姆和托尼上课,说是要他们俩以后干什么警探,专门搞破案侦查。
说到这里,琼斯警长,你们巡区最近发现弗雷德的线索没有?明天的工作会议上,警督弄不好要问这个问题,您还是早点做准备吧。”
琼斯听到这话,只是捏着下巴无奈道:“弗雷德哪里是那么好查的,听那些扒手说,这老家伙好像得有两三年没露过面了,鬼知道他去干嘛了,就算是死了也说不定呢。
现在那些打着‘弗雷德’旗号为非作歹的团伙,说不定就和那群打着‘卢德将军’旗号造反的工人一样呢。或许他们只是想借着弗雷德的名头,吓吓那些竞争对手。”
“具体怎么一回事,谁也搞不清楚。不过您总得给警督一个交代,就算弗雷德的事情上没有进展,也得拿出点像样的成果出来,要不然可不好交差啊!”
“多谢提醒。”琼斯从兜里摸了块果扔了过去:“今天辛苦你了,我去羁押室找嫌疑犯了。”
小警官接下果,笑着开口道:“您稍等两分钟,起诉文件马上就好。”
琼斯点了点头,旋即迈步朝着羁押室走去。
羁押室的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一排用铁栅栏分隔开的八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的陈设都非常简单。
一个用来盛放排泄物的木桶,一张用两条铁链固定在墙上的木板,拿掉薄被子用来当座椅,放上被子就是张床。
此时关押在这里的嫌疑犯只有一人,因此也省得琼斯到处寻人的工夫了。
他先是看了眼身后,确认没人跟上来以后,这才慢悠悠的关上门,随后两手环抱晃悠到了嫌疑犯的面前。
“弗雷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早上七点半,在泰晤士河大道85号的卡尔森商店闹事。
那个时间,我手下的巡警应该正好巡逻到那里,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然后我到治安法庭走快速审判程序。
两天后,你就会如愿以偿的出现在旧船监狱了。你的脑子是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让抓到区警署来了?”
嫌疑犯正蹲在地上无聊的拿着干草画圈,他也不抬头看琼斯,只是哼了一声。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那个路过的巡警不是你手下的杂毛?看看你出的那个馊主意,就为了拿个破坏公共秩序的罪名,老子的屁股都让人看了,你怎么不算算我的损失呢?”
琼斯的嗓音里透露着一股子怒气:“我不是教过你怎么识别巡警的身份吗?看他们的肩章编号,挂着rg2开头编号的才是我手底下的人。
你这个傻逼,你知道黑斯廷斯警督正在满世界找你吗?可你在干什么,你居然自己送到了他的牢里。”
弗雷德闻言哈哈大笑道:“没办法,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幽默。他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他想抓的弗雷德,其实就被他关在牢里。”
琼斯怒道:“你还有脸笑?幸亏我们半年前就给你把身份换了,要不然这下肯定露馅了!你知道事情败露会有什么结果吗?你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的!”
弗雷德抬起头,他挑着眉毛:“你想吓唬我?一个刚刚接替威洛克斯上位的年轻后生,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应该好好问问他,老子当年在陆军是吃哪碗饭的?
当年要不是老子犯了事,也不至于那么早就被强制退役。如果我没退役的话,说不定这会儿也在大伦敦警察厅办事呢。威洛克斯都能当警长,我应该当个什么?警司?”
琼斯嗤笑一声:“威洛克斯?他已经死了,你让我上哪儿问他去?”
“没错,我当然知道他死了。”
弗雷德站起身来,两只手抓紧铁栅栏用力向外一掰,只听见生铁一阵吱呀呀的惨叫,他的脑袋伸了出来。
他的脑袋顶在琼斯的额头上,瞪大的眼睛仿佛能把琼斯整个人给一口吃进去:“我不是上帝,所以我没办法把威洛克斯叫上来让你盘问。但是,我可以送你下去。”
琼斯额头上虚汗密布,他的余光瞟了眼羁押室弯折的栏杆,喉结微微动了动。
正当二人陷入僵持时,羁押室的门外响起了小警官的声音。
“琼斯警长,你还没把他带出来吗?我这边的起诉文件要草拟好了。”
琼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他伸手拍了拍弗雷德肩膀:“进去之后好好办事,顺带着也能避避黑斯廷斯警督的风头,这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
弗雷德嘴角一提,不屑的笑了一声,将两只手伸了出来。
“来吧,把我铐起来。”
(本章完)
52.第52章 雾都孤儿?
第52章 雾都孤儿?
穿着常服的亚瑟等人站在圣吉尔斯教区的入口处。
闭上眼,可以感受到这里的尘世喧嚣,喧闹的叫卖声,来往人群的交谈声,仿佛这里与伦敦西区其他富丽堂皇的广场与街道一样。
实际上,这里确实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辉煌过往。
在16世纪时,圣吉尔斯教区还只是一个位于伦敦城外的郊外乡村,只有很少的几组村社和几十户世代居住于此的村民。
但1541年的一条法案却改变了这片地区的命运,因为伦敦城日益拥挤的居住现状,所以议会打算将城市向着边缘地带延伸开拓,一条自霍尔本酒吧到圣吉尔斯教堂的大道被铺设了出来。
由于这条道路的建设,很多居住于伦敦城内的上流人士开始经常在休息时来到此地,他们喜欢在圣吉尔斯教区附近的马里勒本黑森林狩猎野兔和狐狸。
随着这些上流人士的到来,圣吉尔斯教区开始逐渐变得繁华,居住人数也开始不断攀升。
在查理二世统治时期,一个名为七街日晷的上流社会居住区在圣吉尔斯教区逐步建立。
而这里的房屋数量也由几十幢迅速朝着2000幢的目标前进。
在1720年的伦敦地图中,已经难觅圣吉尔斯教区的空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奢华的上流社区却在进入18世纪后迅速转变为穷人的集聚地与罪恶的藏身处。
其中最重要原因便是伦敦西区其余教区的大规模开发。
而在这波开发浪潮中,圣吉尔斯教区却由于此地土地归属权过于混乱,导致其一直无法动工更新。
大量的房屋因为缺乏维护和保养的关系,变得破旧不堪。
富人们纷纷逃离此地,贫富差距的分化使得部分人群拥有了更强劲的购买力,他们开始青睐于郊区兴建的庄园之类的贵族地产,对曾经受宠的圣吉尔斯教区弃若敝履。
而在富人逃离此处之后,穷人与贫民们却发现了圣吉尔斯教区的价值。
首先,这里交通便利,距离科文特园市场、索霍商业区、威斯敏斯特修道院和泰晤士河码头都很近。
这些地方提供着大量的工作机会,可以供养大量从事体力劳动的服务业群体。
他们开始占据富人出走后留下的空荡荡的房屋,他们的来历五八门,有爱尔兰人、英格兰人、苏格兰人、甚至还有法兰西人,虽然文化不同,但这些人也有个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都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不得不来到伦敦谋生的外乡人。
而圣吉尔斯教区的房东也看到了这些人身上独特的价值。
因此,自贫民开始涌入此地开始,圣吉尔斯教区的城市规模不仅没有缩小,甚至还比富人们居住的时候扩张的更加迅速。
房屋的兴建速度一年超过一年,原本宽敞的大道被不断延伸的棚屋挤占,各种不适合居住的房间在原来房屋的基础上被扩建了出来。
圣吉尔斯用两百年时间积攒下的名声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被葬送的一干二净。
根据民间组织‘抑制乞丐生活协会’的统计,如今伦敦超过四分之一的乞丐都来自于这个教区。
然而,小亚当就是这样的地方度过了他九年人生中的九年。
亚瑟望着身边被汤姆牵着手的小亚当,他开口道:“亚当,很抱歉,又让你回到了这里。”
如今的小亚当已经不是法庭上的那副模样了。
他原本能遮住眼睛的泛黄头发被剪得很短,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连裤衣,肩膀上还缝了一件白色的百褶边披肩作装饰。
虽然从衣服的质感判断,这并非是什么价格昂贵的料子,但从披肩上的一针一线,还是能看出汤姆太太做的很用心。
亚当抬头望着亚瑟,眨了眨眼睛。
“黑斯廷斯先生,您用不着道歉,其实我也一直想回来一趟,我还有些东西留在这里。或许我现在用不上了,但我可以把它们送给别人。”
托尼听到这话,忍不住询问道:“亚当,你确定东西还在吗?你那个混账母亲不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
谁知托尼这话还没说完,汤姆便瞪着眼狠狠地给了他肚子上一拳。
托尼一时吃痛,忍不住骂道:“操!汤姆,你干什么?”
汤姆也不理托尼,而是蹲下身子同亚当说道:“亚当,你别听他胡说。你妈妈只是去走亲戚了,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家里,当然,就算你妈妈回来了,你也可以住在我家里,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亚当听到这话抿了抿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到汤姆的面前。
汤姆温和的问道:“亚当,你怎么了?”
亚当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汤姆。
“爸爸。”
汤姆先是一愣,但转瞬之间,泪水已经沾湿了他的眼。
他抱住了亚当,父子俩哭成一团。
“亚当!我的好儿子。”
托尼见到此情此景,先是一笑,随后无奈的冲着亚瑟耸了耸肩。
亚瑟看了父子俩一眼,从怀里的铁盒子里掏出烟斗叼在嘴上点燃。
由于今天没穿警服,他难得的可以在公众场所抽烟。
亚瑟嘬了口烟,开口道:“汤姆,亚当的领养文件还没办完吧。干脆给他改个名字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汤姆想要回答,但他这时候已经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止不住的点头。
托尼见了他这副模样,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汤姆,你能不能把眼泪擦了,咱们还得干活呢!”
亚瑟看到汤姆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只能将话题抛给了他儿子。
“亚当,我记得从前和你聊天的时候,你和我说这一片有个专门收养流浪儿的老头子?你还告诉我,你的扒窃技术也是从他手上学的。能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亚当被汤姆抱在怀里,他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旋即断断续续的开口道:“您说的是费、费金先生?您、您要抓他吗?”
“费金?”
亚瑟皱眉想了想,他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正当他思索时,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冲他打招呼:“亚瑟!”
亚瑟抬头一看,那正是戴着他赠送帽子、斜挎小布包的狄更斯。
亚瑟瞳孔微缩,他将脑袋转向了身旁的汤姆。
“你想好给亚当改什么名字了吗?”
汤姆吸了吸鼻子,红着眼道:“就、就叫他奥利弗吧。”
(本章完)
53.第53章 罗宾汉罗宾汉,把门开
第53章 罗宾汉罗宾汉,把门开
在亚当的带领下,亚瑟等人来到了位于圣吉尔斯教区最深处的乌鸦窝地区。
亚瑟余光一瞥,看见狄更斯在他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下了几行文字。
——街道泥泞不堪,狭窄幽暗的小巷里充满了排泄物和呕吐物的恶臭。小商店还有几家,不过货架上商品寥寥,恐怕他们唯一的商品就是店里一批批伸手乞食的小孩儿了。
——明明太阳才刚刚升起,他们就已经不得不在门口爬来爬去,屋里还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哭闹声。
——这里满目凄凉,似乎惟有酒馆的生意还不赖,里面传来一些底层爱尔兰人的大吵大嚷。
——狭窄的大街两侧延伸出一些廊道和院落,透过缝隙,可以看见挤成一堆堆、一簇簇的几间陋室。在那里,一些喝得烂醉的男人和女人滚在一起,身上满是烂泥,就像是泥坑里打滚的猪猡。
——从一些门洞里,不时钻出几个外貌凶狠吓人的彪形大汉,他们的眼神鬼鬼祟祟的,他们即将要干的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光明正大或高尚风雅的事情。
亚瑟看到这里,叼着烟斗缓缓吐出个烟圈,他念道。
“没有厕所,没有垃圾桶,没有供水管路和干净的水源,整个地区也见不到一根用于清理污秽的排污管。
与其说他们生活在全欧洲最繁华的城市里,不如说他们生活在一片看不见文明、无人关心的原始荒原。”
狄更斯听到这里,写作的笔触忽然一停,他转了转自己的帽子,问道。
“亚瑟,你在大学里念得是古典文学系吗?”
“不,我读的历史系。”
狄更斯有些惊奇:“伦敦大学的教育水平这么高吗?看来报纸上先前关于你们学校的报道全是错误的,那都是些没有根据的诋毁。
你这个读历史系的学生,都可以拥有这么高超的文字水平,如果是读古典文学毕业的,恐怕都是文豪级了吧?”
亚瑟嘬了口烟,问道:“报纸上都怎么说我们学校的?”
狄更斯回道:“他们说伦敦大学是个招生不看信仰,甚至连祈祷间都不设的大学,这样的学校简直就是粪坑大学,再好的学生在这样的学校读四年,哪怕他念得是高雅的古典文学,最后学会的也只能是粪池文学。”
亚瑟本想为母校的声誉反驳一下,但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埃尔德那张欠揍的笑脸。
他沉默着挣扎了半天,这才猛吸一口烟,缓缓开口道:“虽然我不同意报纸的观点,但满嘴粪池文学的人,好像确实在我身边。”
狄更斯有些不自信的问道:“你是说我吗?”
亚瑟摇头否认道:“不不,查尔斯,我说的不是你。那个人你见过,那天和我一起在酒馆喝酒的那个。”
狄更斯先是一愣,旋即捂着前额惊叹道:“他居然是念得古典文学?我的上帝啊!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以为他没受过教育呢。”
亚瑟挑着眉毛道:“这可能是因为你对教育的本质不太了解。教育只能教会学生一些技能,但却教不会他们思考。教育并不一定会让人脑子变好,有时候甚至还会让他们变得更糟。”
狄更斯看起来有些迷糊:“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亚瑟看他不明白,于是便设问道:“如果一个固执的蠢货接受了大学教育,你觉得他会变得怎么样?”
狄更斯犹豫道:“会让他变得不那么固执了?”
亚瑟摇头道:“不,他会变得比原来更难缠了。
因为他会从他接受教育中,选择自己喜欢的部分补充进他那套狗屁不通的逻辑里,以此来让自己看起来更滑稽。
查尔斯,你要知道,即便是太阳,也只能照亮愿意接受光明的事物。”
狄更斯问道:“您的意思是,蠢笨的人就不应该接受教育吗?”
亚瑟又摇了摇头:“不。他们还是应该接受教育,聪明人不接受教育在这个社会都只能艰难前行,愚蠢的人要是再不受点教育,他们还怎么活下去?
况且,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确定自己是聪明还是愚蠢,万一我自己就是蠢的那部分呢?
我们以为自己是理性的,我们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其道理的。
但事实上,专横和偏执是一切类型人群的共性。
查尔斯,通常我骂别人的时候也是在骂自己,所以说到底,还是给自己留点退路吧。”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笑着坐在小商店掉了大半的挡雨板上现了身。
“亚瑟,你怎么会偏执和愚蠢呢?你可是个聪明的恶棍。
你只要不要和那些蠢人混到一起去就行了。人一到群体中,智力水平就严重降低。
为了获得认同,他们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力和常识去换取那份让我感到可笑的卑微安全感和归属感。
孤立的个体具有控制自身反应行为的能力,而群体却不具备。
只要聚成一团,他们就没了脑子,以往不敢干甚至不敢想的东西,只要有个带头的,他们可以一件接着一件的做给你看。
而你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施加一些轻微的、不那么容易察觉的影响,或许是一句口号,又或者是一个行为。
只要让他们接收到了你传达的信息,你就可以驱使他们在前面送命,而你则坐在后面静静地数钱。”
亚瑟瞥了红魔鬼一眼,他摸不透这家伙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说这段话。
他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多好,也称不上多坏。
通常在他心思宁静的时候,阿加雷斯是懒得多费唇舌的。
因为就连亚瑟自己都知道,人类处于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下是很难受到诱惑的。
阿加雷斯好歹也是个从所罗门王时期就一直干下来的老业务员,他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亚瑟思考了片刻,没有多言,而是跟着众人的脚步一路向前。
前方的小巷里,是一个破落的二层小楼,屋顶上破了个窟窿,昨夜雨水的痕迹依旧没有褪去,屋檐的末梢正一点点的往下滴着水。
被汤姆牵着的亚当松开了父亲的手,他冲着亚瑟等人小声道:“各位先生们,请你们先躲开一段距离。要是被费金先生看到我带了外人回来,他不止不会开门,还会翻窗户逃跑的。”
亚瑟等人互视一眼,开始向后退去。
“好,我们躲开一段距离,你注意安全。”
亚当犹豫了一下,他忽然叫住了亚瑟。
“黑斯廷斯先生,您真的不会抓费金先生吗?”
亚瑟冲他眨了眨眼,轻轻的笑了一下:“我骗过你吗?”
亚当听到这句回答,终于放心,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随后走到那扇用两层木板加固过的房门前,踮着脚轻轻扣了三声。
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很缓慢,但每一声都非常沉重。
紧接着,亚当又将两根手指蜷成环,学着布谷鸟的叫声吹了两声口哨,然后才开口念道。
“森林的鸟儿归巢来,罗宾汉,罗宾汉,你快把门打开。不要带上你的弓和箭,因为我给你带了两只猫眼睛回来。”
小屋内沉寂了片刻,里面传出一阵尖锐中带着些沙哑的嗓音。
“布谷鸟,布谷鸟,你从哪里飞回来?森林的乌鸦捎回信,说你上了断头台。”
“蛋糕迷了老鹰的眼,我从学院进修归来,十天的假期,轻松又愉快。”
亚当的话刚说完,房门上掏出的圆孔隙中出现了一只浑浊带着黄斑的眼睛来。
眼睛四处打量着亚当身后的环境,直到确定没有藏人后,房门终于慢悠悠的打开了一道缝隙。
“亚当,你可以进来。”
编辑通知,起点免费章节的本章说出了点问题,各位这两天新发的本章说是看不到的,预计下周才能修复。
不过新发的本章说我在后台还是能看见,如果发现有什么写的不对的地方还是可以指出来,我看见了会修改的。顺带提一嘴,上架时间应该在6.16号左右。
说实话,这本书能在新书榜上拿到第二名的位置,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在此感谢大家的打赏、月票和推荐票的支持!真的谢谢各位的捧场!
(本章完)
54.第54章 费金的情报
第54章 费金的情报
几乎是在房门打开的同一时刻,汤姆和托尼一个健步冲上前去。
托尼死死的拉住房门边缘,力图不让门关上。
而汤姆则是第一时间将待在门口的亚当抱起来退到了后面。
门内的贼头老费金见状,脸色猛地一变,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几乎连想都没想,立刻掏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割肉刀。
正当他打算狠狠地给面前的托尼来上一刀时,如铁钳般有力的手掌扼住了他的手腕。
老费金一时吃痛,手里的刀也‘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戴着圆顶帽的亚瑟挑高帽檐,另一只手掀开大衣,向他展示了揣在腰间的燧发手枪。
亚瑟开口道:“别费劲了,费金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简单聊两句。”
亚瑟这话刚说完,站在他身后的托尼和汤姆也掀开大衣,他们的怀里同样揣着手枪。
老费金见状,只得微微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
这个秃顶的老头子睁大眼睛吸了口气:“好吧,看来我今天是栽了,你们是来要账的吧?几位里面请,需要我帮你们泡杯茶吗?”
亚瑟一挑眉毛:“要账?你欠了人很多钱吗?”
“你们居然不是来要账的!”
老费金一脸惊讶的上下打量着几人:“那你们是弗雷德的人?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了,终于打算把欠我几个月的货款结了?”
汤姆和托尼互视一眼,狄更斯刚想接话,却也被他俩拉住了。
亚瑟微微一琢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他倚在门边歪着脑袋笑道。
“费金先生,我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还有什么事?”
老费金眼珠子一转,他来回扫视了亚瑟几眼,忽然眯起了眼:“有什么事,你就照直说吧。用不着跟我这里盘道,如果你真是道上的兄弟,应该懂规矩。”
亚瑟闻言,也不多说话,只是拔出腰里的手枪顶在了费金的脑袋上。
“老东西,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不懂你们这儿的规矩。”
枪刚放在费金的脑袋上,便吓得老头刚放下去的手又举了起来。
他破口大骂道:“该死!我就讨厌你们这样刚入行的雏儿!除了暴力,什么都不会!”
亚当看到这里,心有不忍的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您答应过我的。”
费金瞅了被汤姆抱在怀里的亚当一眼:“亚当,你居然会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卖了?
我平时对你还不错吧,你被你父母赶出门的时候,是谁收留的你?你那些细致活儿,都是谁教的你?
我最多也就是从你偷来的东西里拿点抽成,你不要觉得我拿四成很多,那可是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我只不过是想挣点养老钱!
你在圣吉尔斯打听打听,那些中间人谁不是给你按打对折的价格收?”
亚当听到这里,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费金先生,他们对你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会把枪顶在我的脑袋上?!”
亚瑟听到这里,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将枪口倒转,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只听见啪嗒一声,什么事也没发生。
亚瑟将手枪揣回腰里,冲着老费金摊手道:“费金先生,正如您见到的那样,这只是个小玩笑。”
老费金从上衣兜里摸出手帕,擦了擦下颌的汗,瞪着眼睛责难道:“有这么开玩笑的吗?老头子的命都快让你吓没了!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托尼警官从上衣兜里取出苏格兰场的臂章,将它展示在费金的面前。
“就像您所见到的那样,我们是警察。”
“警察?”老费金捂着发痛的心脏,畏缩的弓着背:“警官先生,我、我看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子,哆哆嗦嗦的掏出个八成新的金怀表往亚瑟的衣兜里塞。
“看在我们都认识亚当的份上,一点小心意,还请您收下。”
亚瑟望着这个老头来回上演的变形计,只是无奈的将那块金表又送了回去。
“费金先生,您都知道我是个警察了,怎么还能搞这些呢?”
还不等老尤金回话,被汤姆抱在怀里的亚当便弱弱的开口道:“没错,费金先生,您得私下里给。”
汤姆听得一瞪眼,他教训道:“亚当!你这都是和谁学的?私下里也不能给,给了亚瑟也不会收的,他现在不缺钱。”
亚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眨巴着水灵的眼睛,冲着费金开口道:“那……费金先生,您送给我爸爸吧,我们家缺。”
一旁的狄更斯听得都愣了,他冲着身旁的托尼问道:“苏格兰场的警察都这样吗?”
托尼撇嘴耸肩道:“哪里都有这样的,但至少我们不这样。”
老费金被他们搞得手足无措,正当他不知如何应对之际,还是亚瑟开了口。
“算了,费金先生,我们还是进去谈吧。”
得知了对方身份的费金也不敢怠慢,他赶忙把几人领进去了门。
“各位警官里面请,我这就去给你们泡茶。”
“泡茶就不用了。”
亚瑟进了屋子,他打量着这处用报纸糊窗、地板渗水的客厅。
被木柴熏得发黑的墙壁,缺了半条腿、用粉笔画满了涂鸦的桌子,还有桌子上那啃了一半的黑麦面包和包了浆的白臘杯与没了壶盖的茶壶。
而在墙角深处用茅草填上的小洞里,还有只精瘦的黑耗子正在呼呼大睡。
面对此情此景,亚瑟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胃口。
老费金也看出了几位警官似乎有些不舒服,老贼头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警官先生,我这房子在附近算是不错的了。
房东跟我说过,这里原来是个贵族的屋子,男爵和男爵夫人可都在这里住过呢,每一面墙都充满古典优雅的品味。
只不过这里因为长时间缺乏保养,所以您现在可能看不太出来。您别不相信,您看看这里……”
老费金一边说,一边伸出他那油腻的袖子使劲的摩擦着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
“您看这扶手的雕,绝对是大师的品味。”
亚瑟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费金先生,关于品味的问题,我们可以下回再谈。
我听亚当说,您是这一片有头有脸的人物,掌握着很多旁人所不知道的信息。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向您咨询一些问题。
我得到了可靠情报,上面说圣吉尔斯教区最近出现了很多失踪事件,您对这件事有了解吗?”
“失踪事件?”
老费金眼神游移不定,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其实吧,这种事,在圣吉尔斯从来就不缺。毕竟您应该也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走,少几个人很正常。”
“但我听说这回少的可都是街上的熟脸。有大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以您在圣吉尔斯的关系网,您总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吧?”
语罢,亚瑟还从怀里甩出一份名单扔在了桌面上:“您认识字吗?不认识的话,我可以读给你听。”
老费金满头大汗:“这……有的事情,我不能说的太清楚,要不然我会有麻烦的。大家都在这么干,我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亚瑟听到这里,又甩出一份文件:“费金先生,现在这一份,是对你的犯罪指控。以你的销赃数额还有教唆犯罪行为,数罪并罚,恐怕不够绞刑也够流放了,您应该知道,您这个岁数,流放和绞刑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进行调查,我可以立马撤销这些指控,毕竟圣吉尔斯教区不是我的辖区,我没必要去管这个闲事。”
费金听到这里,犹豫再三,可当他看到托尼警官拿出来的手铐,终于还是咬了咬牙。
他开口道:“我不敢说我知道全部。但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亚瑟闻言,立马将指控文件扔进了旁边脏兮兮的壁炉火堆里。
“您请讲。”
费金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警官先生,您知道丧葬互助会吗?就是那种一个家庭每周交几个便士,之后如果有家庭成员出现死亡,就可以从互助会里得到一份丧葬补助的那种协会。”
(本章完)
55.第55章 扑朔迷离的案情
第55章 扑朔迷离的案情
丧葬互助会?
亚瑟走出老费金的屋子,望着面前泥泞的街道,他的脑袋里还在回想方才他提到的那些关键词。
按照老费金的说法,如今在伦敦的穷人群体中,这种丧葬互助会十分流行。
虽然英伦三岛已经迈入了工业化时代,但许多传统的风俗并没有因为中世纪的远去而消失。
葬礼作为基督教和不列颠文化中的重要仪典,依然在许多人的心中留下了重要且独特的位置。
在圣吉尔斯教区,每个穷人家庭都有个共同的、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每周都要为家庭中的父亲攒下三便士,母亲攒下两便士,孩子攒下一便士,但这笔钱却并不是用于改善生活的,而是用来为他们的身后事做准备。
在不列颠人的传统观念中,不论死者生前如何贫穷落魄,他们都应当拥有一个体面且隆重的葬礼,因为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能够享受到的唯一一丝尊严了。
想到这里,亚瑟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有些心酸。
因为文化不同,很多时候他难以理解这里的一些文化风俗。
但是对于死后哀荣的重视,却让他想起了无数次魂牵梦绕的那片土地。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老人们执拗的考虑着入土前的葬仪,只有苦了一辈子的人,才能明白这个仪式的真正含义。
或许是有些老古板,但这也是他们向世界昭告自己曾经活过的印证,是他们曾经在世界上走过的最后一点痕迹。
“亚瑟?”汤姆警官轻轻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亚瑟重新打着熄灭的烟斗,开口问道:“像是这种丧葬互助会,如今在伦敦的贫民群体中很多吗?”
汤姆一手抱着亚当,一手挠了挠后脑:“应该是挺多的。我太太也和我提过一些,不仅有丧葬互助会,还有医疗救助会、女性读书会、纺织工人帮扶会,以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协会,有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托尼听得直皱眉头:“这都是些什么协会的?该不会是伦敦通信会和谢菲尔德宪法知识会那样的类雅各宾派激进组织吧?”
汤姆闻言急忙摆手否认道:“不不,他们就是些简单的互帮互助协会。比如女性读书会,就是各位女士们聚在一起读书学习的协会。
每个会员每周缴个几便士,就可以免费在她们的图书室里借阅读物,如果会员生病而导致无法工作,协会还会给予她直到痊愈前的一部分经济支持。
而像是医疗救助会,就是请不起医生的家庭合起伙来聘请一位长期医生来替每一位会员服务。当然了,会费也是根据家庭人数来算的,人数多也就缴的多。
这就是穷人们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想出来的办法,可不是组织起来的雅各宾派群体。”
亚瑟嘬了口烟:“就算是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允许自由结社了,我们最多对他们严加监视而已。
只要他们别整出像是1820年卡图街密谋那样准备刺杀内阁成员的大新闻,那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毕竟我可不想在伦敦城里再听见陆军开拔的消息,那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哪天伦敦内外到处都是这样的互助组织,我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好,至少要比现在好。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我们这帮苏格兰场的警察就不用成天带着棍子晃来晃去,我也可以买到便宜的一便士报纸了。”
托尼听到这话,撇着嘴摇了摇头:“亚瑟,你想的也太美了。我不求他们能卖我一便士的报纸,我只求那些街头小贩以后见到穿警服的别冲着我们吐吐沫就行了。”
狄更斯掏出刚才和老费金座谈时留下的笔记,一边反复阅读,一边询问道:“按照费金先生的说法,这附近有人在做着收养流浪者,然后用他们骗取丧葬补助的生意?”
亚瑟微微点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仔细想想,这解释不通。或者说,解释不通所有人的失踪原因。
从我们目前手头拿到的数据来看,失踪的可不止有流浪儿和体弱的女性,还有很多正值壮年的流浪汉。
而且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我前两天特意去苏格兰场和内务部调了这些人的犯罪档案,其中有一部分人可是受到了暴力罪名的指控。
那些发死人财的要想让这群人乖乖去送死,恐怕没那么容易。”
托尼想了想,忽然黑着脸问道:“亚瑟,你是说那个糟老头子没跟我们说实话?我这就回去找他去!”
谁知托尼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亚瑟拉住了。
“他应该把他能说的都说了,只不过他说的和我们想要的不是一种东西罢了。
害死家庭成员骗取丧葬补助的情况应该确实存在,但至少目前没有大规模集中出现。
否则的话,最先报警的不应该是苏赛克斯公爵,而是那些参加了丧葬救助会的其他家庭。
毕竟一个陌生家庭刚刚加入协会就开始大量死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亚瑟又翻了翻手里的失踪名单,他开口道:“我刚刚在和费金先生交谈的时候,又把手头的失踪数据重新归类了一遍,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托尼连忙追问道:“什么问题?”
亚瑟道:“青壮年男性的失踪时间分布的一直比较均匀,反而是女性、中老年男性和流浪儿的失踪比例在这两个月内不断攀升。
按照苏赛克斯公爵的报告,这半年总共才有九名女性失踪,但是这两个月就占了六个。
中老年男性和流浪儿的失踪人数也在这两个月激增,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这说明了什么?”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里,忽然掩着嘴窃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狄更斯愣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味来了:“亚瑟,你是说,失踪事件牵涉的其实不止一件案子?”
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不,不是牵涉的不止一件案子,而是牵涉的恐怕不止一类案子。”
(本章完)
56.第56章 机灵鬼亚当的罗宾
第56章 机灵鬼亚当的罗宾
亚瑟等人走在圣吉尔斯教堂外的幽深小巷里时,这里的过道很窄,并不够两人并肩通行。
甚至一个成年壮汉也只能尽量缩着肩膀才能保证自己的上衣不碰到湿润、长着青苔的墙壁。
他们只能排成一列,托尼警官在前,亚瑟走在最后,狄更斯、汤姆和小亚当则被他们保护在最中间。
众人走着走着,亚当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痴迷的停在一栋用木板和铁丝延伸搭建的棚屋前。
汤姆头也不回的拉着亚当的手臂,直到他发现遇到了阻力,这才回头望向驻足的亚当,疑惑的问道:“孩子,怎么了?”
亚当眨了眨眼睛,指着那座被铁丝和木板缝合的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房屋,说道:“我想回去看看我的朋友。”
亚瑟扫了眼只剩下一颗钉子、歪歪扭扭挂在门板上,生着红锈的门牌。
上面写着教堂巷27号,这是亚当住了九年的家。
亚瑟扭头向狄更斯问道:“查尔斯,你今天不忙吧?”
狄更斯笑道:“我最近一个月都待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工作,无所谓忙不忙的。”
“那就好。”
亚瑟转过身子,一不小心在大衣肩膀处蹭了一身泥。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开口问道:“有人在家吗?”
谁知过了许久,都没听到有人回应。
这时亚当站了出来,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这里进门用不着打招呼,我们这里住着四个家庭,这个门是大家共用的。”
说完,他便来到了房门前,两只手托在门板的下缘,竟然硬生生的将它抬到了自己的头顶,从底下开了一道几英尺的缝隙。
小亚当涨红着脸,看得出来他浑身上下都在使劲。
“请快点进去吧,我抱不了多久。”
狄更斯见状,赶紧上前接替了他的工作,谁知他一用力,只听见咚的一声,竟然将整张门都卸了下来。
“这……”狄更斯手里抱着门,满脸发懵:“我……我是不是把东西弄坏了?”
亚当摇头道:“不,它本身就是坏的,平时我们只是用它挡风而已。”
狄更斯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把门板放在一旁,众人这才得以一睹棚屋内的风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不算太长的半露天过道,之所以说它是半露天的,是因为过道的顶上只是简单的用木板搭了一层用于挡雨。
而过道两侧则是用在圣吉尔斯破房子里随处可见的碎石瓦砾堆起来的灶台。
灶台上摆放着一个底部发黑的圆筒铁锅,铁锅里积攒了些昨天夜里下的雨水,水面上还飘着几个辨别不出品种的黑色飞虫的尸体。
炉灶里还剩下些仍未燃烧殆尽的发灰发白的木炭,而在炉灶的边缘,则是一条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桌子腿。
亚当看见那个铁锅,先是一愣,旋即喃喃道:“这肯定是凯尔干的,他煮完了茶又忘了把锅和剩下的燃料拿回去,要是让他爸爸发现了,估计又得挨顿毒打。”
亚瑟听到这话,于是便拿起那个铁锅将里面的水泼到了外面去,开口道:“那我们就去替凯尔拿回去吧。凯尔就是你今天要找的朋友吗?”
亚当一边摇着头,一边领着他们走进楼梯间向着上面走去:“不,不要替他拿,我就乐意看他挨打。”
亚瑟听得一愣:“为什么?”
亚当道:“我和凯尔有仇,他比我大两岁,所以经常仗着他比我高比我壮和我打架。”
汤姆也来了兴趣,他很希望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你们为什么打架?”
面对父亲的提问,亚当倒也不隐晦他和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开口道:“我们之间的梁子太多了,有时候是为了砖缝里的一便士,有时候是因为我偷了他打算拿上街卖的报纸,有时候是因为他和他的那帮爪牙们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托尼哈哈大笑道:“亚当,放宽心,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瞧不起你。我天天巡逻,天天被人瞧不起。”
亚当一脸认真道:“凯尔才没胆子瞧不起警察,他只敢瞧不起我。
他说他去工厂做工一天可以拿六个便士,而我这样的只能拿五个。
但他也不好好想想,他能拿六个便士并不是因为他活干得比我好,而是因为他有个在厂里当领班的姨娘。
他那个人不自知也就算了,还把自己的粗鲁当成有男子气概。
从前我和他一起在纺织厂里做工,他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拿根棍子挑起罗宾的裙子,还调笑她说:‘嘿,让咱好好看看你的大腿有多白。’
罗宾被他弄哭了,我看不下去,就从后面抱住凯尔的脑袋,把他摔在地上,然后骑在他的身子上揍他。
凯尔的鼻子都被我打出了血,他捂着脸哭天喊地,就好像是只认怂的癞皮狗。
我本来都快赢了,但是他手底下的那群狗崽子们为了从凯尔的姨娘手里多拿一便士的工钱,就一个个像疯了似的冲上来拿拳头揍我,他们拿脚踹我的肚子,想要把我们分开。
但是我就是不松手,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直到他姨娘拿着根棍子跑了过来,她一边喊我‘小混蛋’,一边拿棍子狠狠地打我的背。
我实在是太疼了,所以才不得不松开手,从那以后我就被他们禁止去工厂做工了……”
亚当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
亚瑟看他这样,忽然想到了先前他陪亚当聊天时得到的信息。
他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被家里赶到大街上,每天除非讨到五个便士,否则不准回家睡觉的理由?”
小亚当的眼里含着泪,他点了点头。
亚瑟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拍了拍汤姆的肩膀:“不得不说,汤姆,你赚到了,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小子。”
汤姆也笑着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揩去儿子的眼泪,将他抱着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狄更斯也笑着鼓励道:“小子,这都算不得什么。他们之所以要把你赶出家门,并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而是他们在嫉妒你,嫉妒你拥有他们用每天五便士都买不到的东西,那就是你的品德和良心!”
亚当笑着抹了抹眼角,开口道:“爸爸,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怎么了?”
“我还得从地里挖出我藏得宝贝呢,我虽然已经用不着它了,但是我要把它们都送给罗宾。罗宾也住在这里,她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些东西。”
托尼吹着口哨打趣道:“唉呀!亚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风流种子?罗宾,我可记得这个名字,是你从那个小混蛋凯尔手底下救出来的女孩儿吧?你这个鬼机灵。”
小亚当红着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抬起手指着屋顶:“她住在二楼,出楼梯口的第三个房间。”
(本章完)
57.第57章 黑斯廷斯先生,您认识上帝吗?
第57章 黑斯廷斯先生,您认识上帝吗?
众人来到二楼,亚当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在一块翘起的地板前蹲下身子,将手伸进了地板破损的空洞里。
在摸索了一阵子后,他很快从里面掏出了一件巴掌大的木匣子,以及一本蜷缩的几乎捋不直的旧书。
亚当用力的将书掰直,用袖子擦干净沾在上面的灰尘,亚瑟只是看了眼封面就认出了那是一本《祸害》杂志。
这倒不是亚瑟有多博学,而是因为他在平时上班之余经常光顾旧书店,《祸害》作为一本以讽刺漫画为主要内容的杂志,受到了伦敦广大市民的欢迎。
而在旧书店里,又尤以1811到1814这三年间的《祸害》月刊最受欢迎。
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这三年间《祸害》的主笔漫画家乃是大名鼎鼎的乔治·克鲁克香克。
汤姆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书?”
还不等亚当回答,亚瑟就已经开口替他解释了。
“这可是本好书,《祸害》的1812年6月刊,我去了好多家旧书店都没能找到它,没想到亚当这里居然有一本。”
托尼凑了过来:“这个月刊登了什么重要信息吗?你为什么那么想得到它?”
亚瑟面无表情的嘬了口烟:“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重要信息,但是在六月刊发售的前一个月,当时的首相斯宾塞·珀西瓦尔在议会大厦门口被人连开数枪中弹身亡了。
所以我猜这一期的内容一定非常精彩,我在任何一家旧书店都找不到这本书就是证明。”
狄更斯问道:“您说的是那个颁布《禁运法案》,结果搞得美国和英国经济都一团糟,之后还下令镇压‘卢德运动’,绞死许多暴动工人的首相珀西瓦尔吗?”
汤姆惊呼道:“我的上帝啊!这本书里难道都是对于那些政客的攻击吗?它在当时居然没被查禁,这简直就是奇迹。”
亚瑟道:“也不全是对政客的攻击,攻击政客一般都是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比如说‘卢德运动’什么的……”
汤姆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一般时期里,漫画主笔乔治·克鲁克香克基本都是在攻击王室,比如谴责乔治三世为了王位抛弃发妻,还有就是由于他的专横无度、坚持使用暴力才导致北美殖民地独立什么的。
喔,对了,克鲁克香克先生还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攻击了后来继位的现任国王乔治四世,他从那时起就辛辣的点评当时还是王子的乔治四世‘望之不似人君’。”
亚瑟的话刚说完,汤姆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汤姆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在颤栗:“这位先生居然没被扔进牢里,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听老人们说过,那会儿和现在可不一样,国王还有不少权力。而且乔治三世又是个糟糕透顶的国王,这人心眼儿小就算了,脾气还特别大。
不少反对他的人都被他丢进了监狱,就算没进去的,也基本都流亡国外了,这个乔治·克鲁克香克到底是怎么毫发无损的渡过那段时期的?”
亚瑟的嘴角挂上了一丝难以言明的笑容:“这有相当复杂的原因。
首先,当时乔治三世已经因为年纪太大而精神错乱了,国王的权力已经移交给摄政王子乔治四世行使。
而且由于老国王在北美的错误决策,议会已经一步步重新限制住了他的权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克鲁克香克先生是个妙人。
辉格党和托利党都看到了发行量巨大的《祸害》杂志身上隐藏的潜力。
所以,克鲁克香克先生从辉格党手里收钱攻击托利党,又从托利党手里收钱攻击辉格党。
最后,再从两党手里一起收钱,攻击神志不清、常年卧榻的老国王。
因此,他不止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还顺带着赚了一大笔。”
狄更斯不解道:“可即便如此,克鲁克香克先生天天攻击王室和政客,难道不会被贴上煽动者和叛国者的标签吗?那时候正在打仗,而且《叛国法案》和《煽动集会法案》应该还没废除吧?”
“不不不。”亚瑟摆了摆手:“克鲁克香克并不总是攻击王室和政客,他每期只一半的篇幅干这个。”
狄更斯不解道:“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亚瑟冷静道:“贬低法国人,还有辱骂拿破仑。”
听完这话,众人顿时笑得挺不起腰。
“怪不得《祸害》能正常出版呢。”
“单凭这一点,他们确实不能宣判克鲁克香克先生叛国。”
狄更斯也忍俊不禁的回道:“看来我以后也得多逛逛旧书店了,没想到那里面居然藏着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
正在众人开怀大笑之际,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亚当朝着门缝里看去,惊喜的喊了一声:“罗宾!”
房门被慢慢推开,露出了一个倚靠在门框边缘,比亚当矮一个头的小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破了洞的小裙子,单薄的嘴唇发青发白,黑色偏黄的头发散乱的披开,病恹恹的眼睛仿佛丢失了神采。
她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胸口连连起伏,之后才颤巍巍的伸出那只在阳光照射下瘦弱到几乎透明的小手,用细微到近乎听不见的哑嗓问道。
“是亚当吗?”
亚当捧着书和木匣子上去握住了她的小手,他使劲的摩擦着罗宾的手背,试图让对方冰凉的手掌能温暖一些。
“是我,我从牢里被放出来了。我本来差点上了绞刑架,但是我遇到了很多好心的先生,他们把我救了下来,我还带他们来看你了。
你看,就是我身后的这几位先生。长相和善的是我的新爸爸,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请我去他家里吃饭的汤姆警官。
脸上有颗痣的是托尼警官,那个挎着包的是写报纸的狄更斯先生,至于那个最高最大的就是黑斯廷斯先生。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就是两个月前黑斯廷斯先生给了我一先令,我用那些钱买了,我们坐在院子里一起坐着吃的那次。”
罗宾静静地微笑着听完亚当说的话,然后用手顺着亚当的胳膊一直向上摸索着,直到碰到了亚当的头发,这才安心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亚当,你是个好人,我听说好人会有好报,你能遇上这么多好先生,就是你的好报。”
亚当怔怔的望着罗宾,即便他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但这时候,他也瞧出了不对劲。
他伸出手在罗宾的眼前慢慢地晃了晃。
罗宾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沉默,她微笑着问道:“亚当,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你……你看不见了?”
亚当捧着书和木匣子的手一松,咚的一声,里面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下。
木匣子里装东西并不算特别名贵,只是几颗包装简陋的块,还有买剩下的几枚便士。
亚当垂下脑袋,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但是耸动的肩膀和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亚当……”汤姆警官沉重的吸了口气,想要上前抱住自己的儿子。
但亚瑟却伸手拦住了他,他吸了口烟,轻声说道:“别去。男人哭的时候,可不想瞧见他爸爸。”
罗宾轻轻抚摸着亚当的脸,温暖的泪水沾湿她的小手,她只是轻轻的笑着。
“亚当,不要哭啦。我并不是瞧不见了,这只是上帝和我在开玩笑,兴许睡一觉就好了。
但是或许他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我已经好久不能去工厂做工了,我每晚都能听见爸爸妈妈在叹气。
你有机会去教堂祷告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和上帝说说,我得快点好起来才行啊!
家里的账单实在是太多了,要是再没有钱进来,我们家就得被从这里赶出去了。”
狄更斯听到这里,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罗宾的话也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
他抿着嘴唇红着眼,从兜里摸出一张票子,正准备走上去,没想到身后突然伸出了三只拿着票子的手塞进了他的手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亚瑟、汤姆和托尼不约而同的抬头望着天板,即便是三位久经沙场、看尽苦难的老警官,也只能借助这种方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狄更斯心里一暖,意味深长的瞪了他们三个一眼,随后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木匣子,把手中的钱塞了进去,偷偷递给了小亚当。
亚当回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却看见狄更斯用一根手指竖在唇间,示意他不要声张。
亚当咬着嘴唇含着泪点了点头,他咽了口吐沫,尽量装出最欢快的语气道:“罗宾!你看我发现了什么,好多票子,有了这些钱,你们家就暂时不用担心被赶出去了!”
谁知罗宾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敛了,她摸了摸木匣子里的票子,仔细的数了数。
“亚当,这些钱,是你偷得吧?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去干那些事了吗?”
亚当使劲的摇着头,他否认道:“这些钱真的不是我偷得!虽然我常干那些事,但那都是以前了。
再说了,就算我继续干又能怎么样!那些绅士小姐们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占完了,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们一点?
他们一顿饭能吃掉几十英镑,而我从他们手里拿走的,或许只是他们餐盘蛋糕上的一颗樱桃。
有了这颗樱桃,你们家就不用被从这个地方赶出去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罗宾,你看看你,你……你都被他们害的……瞎了……”
亚当说到这里,伸出手抱住罗宾,这个九岁的孩子跪在地上,趴在另一个孩子的肩膀上哭的泣不成声。
就算是当初在治安法庭面对死刑的指控时,他都没有哭的像是今天那样伤心。
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亚当抽噎着回头望去,那是把帽子压得很低的亚瑟。
亚当哽咽着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您认识上帝吗?现在也许只有他才能治好罗宾了吧?”
亚瑟微微挑高帽檐,蹲下身子,在阴影之下,是一双散发着黯淡赤芒的眼睛。
“很抱歉,亚当,通常情况下,我离上帝很远,却离魔鬼很近。”
亚当闻言,只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他转过脑袋,轻轻的吸了吸鼻子,泪水无言的流下。
但是紧接着,亚瑟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过,如果是为了罗宾的话,我可以很努力的去认识上帝。”
(本章完)
58.第58章 大侦探黑斯廷斯
第58章 大侦探黑斯廷斯
格林威治区警署,警督办公室里。
亚瑟脱下一身便装,重新换上熟悉的警服。
阿加雷斯则靠在他的座椅上,戏谑的问道:“你打算怎么救那个叫罗宾的小女孩儿?恕我直言,她可能是在纺织厂做工时间太长,导致罹患了肺部疾病。这种病恐怕没那么好治愈。”
亚瑟一边系上制服的扣子,一边开口道:“阿加雷斯,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有办法的话,你就直说吧。”
“喔!亚瑟,这回可真不是我不帮你,医学确实不是我的专精领域,数学、天文学、语言学才是我的专长。
至于医学方面的事情,你问巴尔都比问我强,至少巴尔明白如何制造瘟疫,那个苍蝇王也就懂这个了。”
亚瑟从抽屉里取出苏赛克斯公爵送给他的皇家学会通行证。
“阿加雷斯,虽然我早知道你多半是这个答复,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
你成天向正常人卖拐,雇佣瘸子推车,让你组个乐队,你给我找一群哑巴来唱歌。
你拿不到灵魂真不能都算我的错,而是因为不着调的事,你实在干的太多太多。”
红魔鬼闻言,气的拍案而起,他破口大骂道。
“亚瑟!别怪我话说的难听,任何人和魔鬼做交易都是有严格规定的!
所有契约都是在地狱法则的约束下进行,一切标准公平、公正、公开。
你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能怪自己没把要求说清楚,这可怪不到我头上来!”
“地狱法则?”亚瑟捕捉到了这个新词汇:“什么是地狱法则?”
阿加雷斯哼了一声:“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既然你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那你就把地狱法则理解成人间的法律就行了。
总而言之,在事关交易的条款上,我不可能欺骗你,任何魔鬼都不敢在这方面蒙蔽你。
谁要是敢在地狱法则上弄虚作假,可是要被法则力量收回权能的。”
亚瑟闻言挑了挑眉头:“这么说,地狱的魔鬼还全是守法公民了?这种地方,难道不应该是天堂吗?怎么会是地狱呢?”
“喔!我亲爱的亚瑟。”
红魔鬼搓着手嘿嘿笑道:“如果你去过地狱就知道了。如果一个生灵仅仅只是遵守最基本的法则,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法则以外的所有事情他都会做,你真的确定这会是件好事吗?
比如巴尔,收集粪便不违反地狱法则,食用粪便当然也不违反,但难道你受得了自家邻居天天干这种事吗?
你要是受得了,我现在就可以把我在地狱的别墅卖给你,咱们现在就签约,十条灵魂,价格公道又便宜。
你可能不知道,就因为他在我家旁边盖了座粪场餐厅,搞得每天晚上都有成千上万的苍蝇在那里开party。
那房子我挂在地狱都几千年了,结果还是无人问津,要知道,我家原来可是高档别墅区!”
亚瑟撇了撇嘴:“我原以为你和巴尔只是有些私人恩怨,没想到居然还有经济纠纷。阿加雷斯,看来我还不够了解你。”
阿加雷斯大度的一甩手:“没关系。就像你之前和亚当说的那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相信我们肯定可以结成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亚瑟,对我少点戒心,我并不总是想要坑你。”
亚瑟将皇家学会通行证揣进兜里:“你这句话就够让我不放心的了。算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得去皇家学会找法拉第了。”
“你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个化学、物理方面的专家吗?他又不懂医学。”
“但他应该认识懂的,我听说医生群体都非常关注化学领域的进展,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和化学家拥有很深的交情。
法拉第先生应该会认识一些不错的医生,就算他不认识,我也可以拜托其余的科学家帮我打听打听。”
亚瑟拿起桌上的圆顶帽走出房间,但还未等走到警署外,便听见有人叫住了他。
“长官,稍等一下,刚刚有人报警,说中央大街死了两个人!”
“死人?”
亚瑟回头望去,来的是个气喘吁吁的小警员。
他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警员立正敬了个礼,随后赶忙说道:“中央大街的威尔斯旅馆报案,说是有两个旅客死在了他们的房间里,旅馆老板称死因可能是煤气泄露。
我们刚刚接警,就按您在上次工作会议上的吩咐,派了警员过去封锁现场。您看,您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
亚瑟闻言,立马戴上帽子,开口道:“你马上带我过去!”
……
十分钟后,亚瑟便带着汤姆和托尼赶到了位于格林威治区中央大街24号的威尔斯旅馆。
旅馆前人头攒动,无数好事的伦敦市民正踮着脚尖向内张望着,希望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警员们也已经按照亚瑟的命令,用绳子拉起了一道警戒线,禁止无关的民众接近。
在附近巡逻的警员们也被紧急调往此处维持公共秩序。
“先生女士们,请让一让!”
汤姆和托尼一边扯着嗓子大吼着,一边冲进人群里希望替亚瑟挤开一条进入旅馆的道路。
四周的巡警见到亚瑟到场,一个个赶忙立正敬礼:“黑斯廷斯警督!”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市民们听见这个声音,一个个忍不住回头朝着亚瑟看去。
“他就是亚瑟·黑斯廷斯?那个在法庭上救下小男孩的年轻警官!”
“错不了!报纸上都写了,亚瑟·黑斯廷斯升任格林威治区警督,就是他!”
“我的上帝啊!他可真年轻,长得也很高大英俊,一看就知道很有能力。”
他们自发为亚瑟让开一条道路,也许是因为他们退后的步伐太急了,以致于把汤姆和托尼都卷进了人潮里。
他俩惊恐的嚎叫着:“该死,快放我们出去!”
亚瑟这时候也顾不得他们俩了,而是踏着马靴径直朝着旅馆的前台走去。
这是一道非常狭窄的过道,一进前台,便能看见挂在墙壁上的价目表。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每日傍晚特价,21点至次日5点,过夜日租房仅收两枚便士。
前台的服务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见了亚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或许是被突然闯入的大批警察吓得不轻。
“警官先生,里面请。死者就在二楼的房间里,旅馆的其余客人也已经按照警方的吩咐,都被集中在了那里。”
亚瑟没有先管这个问题,而是一直打量着墙上的价目表,没来由的问了句:“你们这里的房租这么便宜吗?我刚从西区的圣吉尔斯回来,就连那里的旅馆也要收到一天三枚便士。”
服务生回道:“也不总是这么便宜,您没看见吗?只有傍晚的过夜日租房是两枚便士。
那时候该入住的客人基本已经入住了,老板说剩下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低价租出去,最起码还能回点本。”
亚瑟问道:“既然该入住的都入住了,那么这些过夜的日租房又是谁租的呢?”
服务生耸肩道:“总会有人住的,毕竟这么便宜的房间可不好找。像是那些撞大运讨到点钱的乞丐,找地方接客的妓女,又或者是刚到伦敦讨生活但却人生地不熟、兜里也没几个钱的乡下农民。”
亚瑟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眯,他想起了先前看过的圣吉尔斯教区失踪名单。
他好像并不急着进去,而是转而问道:“我记得很多旅馆老板好像并不欢迎这些人吧?他们认为把这些人弄进来,会影响旅馆的声誉,导致正常的客人也不愿意选择居住在他们的旅馆里。你们老板做生意的套路,怎么和他们不太一样呢?”
服务生看到这位警督挺随和可亲的,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他开口道:“谁知道呢?我也劝过他很多次,毕竟那些日租房被住过以后,都得由我负责打扫,我也受够了干那些活了。
您可能不知道,那些贫穷住客的素质实在是太低了,床单被褥给他们搞得脏兮兮的,地上也经常散落一些酒瓶子之类的东西。
我和老板反映了好多次,我告诉他这样搞下去早晚得出事,就算不出事让其他客人见到了也不好。
但他就是不听我的,他说他有他的想法,我只是个打工的,少管那么多闲事。
他觉得过夜房的时间是21点到次日早上5点,这个时间其他客人都正在睡觉呢。
只要那些乞丐、妓女是在客人们睡下之后来,在客人们起床之前走,那就不会出问题。
但是您瞧瞧,结果怎么了?
前两个月是没出什么问题,我们的老板威尔斯先生也算勤奋,每天都坚持在早晨五点前把他们轰出去。
但是今天呢?今天我一打开门,就发现房间里死了两个过夜的妓女。
威尔斯先生就是太自大了,他才不过干了几个月的旅馆老板,但我却已经做了五年的服务生了。
依我看,像他这么干生意,肯定是不行的。”
亚瑟听到这里,从兜里摸出了一枚便士放在前台桌面上:“多谢你提供的信息,良好市民。”
服务生被亚瑟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弄得一愣,他拿起桌上的硬币,又望了望亚瑟上楼梯的背影,琢磨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道。
“警官先生,您别急,我可以再聊两便士的!”
(本章完)
59.第59章 气体的研究
第59章 气体的研究
威尔斯旅馆二楼。
案发现场的房间外挤满了人,他们都是居住在这里的旅客。
根据亚瑟的命令,在对案发现场的调查完成前,所有旅客都被截留在了旅馆内。
提前赶到这里的警员已经完成了对所有人的盘查询问工作,此时见亚瑟来了,他们正好把手中的调查纪录提交给上司。
“长官,这是目前收集到的信息,请您过目。”
亚瑟接过资料,并未第一时间察看,而是先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布局。
这是一间相对狭窄的不规则住房,屋内的家具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勉强够两人正常躺下的床,一个用于放置杂物的床头柜,柜子上摆着个熄灭的煤气灯。
房门的正对面是个挂着黑色窗帘的木质阳光窗,而在窗户下方摆着的,是一个约两英寸高的铁罐子。
两位死者就躺在床上,她们的面部被白布蒙了起来,洗的发白的床单和枕套上还残存着些黄白呕吐物。
亚瑟用鼻子轻轻嗅了嗅,房间里确实残存着一丝淡淡的煤气味。
亚瑟翻开手中的资料,一边翻阅一边询问道:“检查过死者的尸体了吗?”
巡警点头道:“检查过了,死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现场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因此我们初步判断应该不是死于暴力犯罪。
而且现场确实有股煤气味儿,您现在可能感觉不太明显,但我们刚来那会儿,屋子里全是那味道,开窗散了好久才把味道淡下来。
长官,我看差不多能结案了,一起煤气泄漏的意外事故,没什么好查的了。”
巡警这话刚说完,站在门外的旅客们也纷纷开口要求道:“没错!快点结案吧,我们都被关在这里两个多小时了,大家伙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呢!”
立在巡警身旁的壮硕中年人也赔着笑脸说道:“是的,客人们都有事情要忙,我也得开门做生意啊!警官先生,您可能不知道,中央大街的房租可不便宜,我每个月的利润也就只有几天的房钱,少做一天生意,弄不好这个月就得赔。”
亚瑟抬头看了眼中年人:“所以,您就是旅馆老板,威尔斯先生?”
中年人摘下帽子捂在胸前,点头哈腰道:“很高兴认识您,黑斯廷斯警督。”
亚瑟合起资料本,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警督,而不是警长呢?”
“呃……”威尔斯停顿了一下,旋即指着亚瑟的肩章说道:“您挂着星星,我记得警长都是三道v,我就是这么瞧出来的。”
“喔,是吗?”亚瑟把资料本还给了一旁的巡警:“我还以为你是从我的同事们嘴里听说的呢,没想到您居然懂得识别苏格兰场的肩章。怎么?您以前在苏格兰场干过吗?”
“呃……”威尔斯的笑容一僵,不过他很快便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我没在苏格兰场干过,不过我有个侄子原来在那里待过,我是从他那里听说的。”
亚瑟听到这里,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盯着威尔斯看了一眼,随后走进房间揭开了蒙在死者脸上的白布。
死者的脸上缀着苍白的妆容,而在惨白的肌肤下可以看出她的面部略略发紫发青。
亚瑟皱眉想了想,他忽然想起那天法拉第演讲结束后,他们私下交流的一些有关化学气体的知识。
他伸出两根指头撬开死者紧闭的嘴,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死者的口腔里竟然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一旁的围观旅客们见到这个情形,不由疑惑道:“这是干什么呢?”
“警官先生,快一点吧,我们都赶时间呢。”
但在旅客们没有注意到的位置,旅馆老板威尔斯微微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但亚瑟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直走到了旅馆老板威尔斯的面前。
“威尔斯先生,您在证词里说,死者死于煤气泄露?”
亚瑟的躯体挡在窗户和威尔斯之间,屋内洒满了阳光,可到了威尔斯这里,他瞧见的却只有阴影。
威尔斯喉结微微耸动,他咽了口吐沫,缓缓点了点头:“没错,我觉得她们可能是死于煤气泄露。”
“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威尔斯听到这话,眼睛缓缓瞪大,他陡然暴怒道:“这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吗!人死了,屋子里一股煤气味,除了煤气泄漏还能是因为什么?
警官,您到底会不会查案子,您如果不会,那就换个会的来!苏格兰场这么多警员,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会办的吗!
您干脆把从前那个老警长叫来,他办的就很好,你这种年轻人还是得多向他学习!”
“老警长?你是说威洛克斯?”亚瑟忽然笑了笑:“他是怎么办的案子?”
威尔斯怒不可遏的喷洒着吐沫:“怎么办的!你是警察,你还要问我怎么办案?他妈的!高效、迅速、也不耽误生意,这种警官才是我们这些贫苦的市民所需要的!”
语罢,他还不忘冲着身后的旅客们鼓噪道:“大家伙觉得我说的是不是?”
一直骑在窗户上看戏的阿加雷斯见到这个场面,忍不住仰头大笑,他的舌头都快拖到地上了。
红魔鬼奚落道:“这个蠢货!他都快把‘人是我杀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小伎俩被戳破了就发怒,我除了‘无能’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修饰他了。”
围观的旅客也被威尔斯这没来由的暴怒弄得莫名其妙。
有人开口打圆场道:“警官先生,差不多就行了,你看威尔斯先生都发脾气了。”
“就是一起普通的事故,没什么好查的。”
亚瑟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多说,而是冲着身边的警员平静开口道:“把旅馆老板威尔斯带回警局。”
几个警员先是一愣,但关键时刻还是汤姆和托尼反应快,他们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将威尔斯按倒在了地上。
威尔斯在地上愤怒的挥舞着膀子,他一脚揣在托尼的脐下三寸,挣扎着想要起身逃跑。
托尼一时吃痛,捂着小肚子顺着地板滚到了一旁,他一边滚还一边骂道:“他妈的!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按倒他。操!我还没结婚啊……”
其他警员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四五个人一拥而上,像是叠罗汉一样死死压制住了威尔斯。
威尔斯红着眼咆哮道:“你们凭什么拘捕我?我又没杀人!”
亚瑟蹲下身子问道:“我说你杀人了吗?”
“我……”亚瑟这句话刚出口,威尔斯到嘴边的脏话顿时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旅客们被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弄得当场震惊,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一片安宁的局面,突然就成了这样。
“警官先生,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亚瑟指着躺在床上的两位死者说道。
“据我所知,如果死者死于煤气中毒,那么她的口腔中应该会残留有浓重的恶臭气味。
但是刚才我不止没有从死者口腔里闻到臭味,反而嗅到了一股微甜的气息。
而且死者面部也没留下与煤气中毒相符合的樱红色斑点,而是略微发青发紫,这不仅不像煤气中毒,反倒像是死于窒息。
所以,我才打算将威尔斯先生请回警局作进一步调查。但我不知道威尔斯先生为什么要突然暴怒,我也很奇怪这一点。”
说到这里,亚瑟将脑袋转向威尔斯:“我该解释的都解释完了,您现在可以给我解释解释您发怒的原因吗?”
旅客们听到这里,也一个个安静了下来,他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威尔斯,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啊!这么说,这可能是一桩谋杀案?”
“旅馆老板杀了两个妓女?”
“我……”威尔斯的嘴唇打着颤,他的脑子一团乱,浑身都在颤抖:“我,我以为您是想逮捕我,警官先生,这里面都是误会。”
亚瑟耸了耸肩:“我也希望这里面都是误会,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也倾向于认为您是清白的。所以,为了查出真相,还请您尽量配合。”
他向威尔斯伸出了手。
威尔斯勉强的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还不等他握住亚瑟的手,便听见亚瑟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马上派人去一趟威斯敏斯特的伦敦煤气灯和焦炭公司,那个放在窗户边的煤气罐贴着他们的标签,你们去查清楚这罐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另外,马上派人到附近的商店盘查询问,问问他们有没有在卖一氧化二氮。如果他们卖的话,就把他们的台账要来,看看有没有人最近大量购入过它。
对了,它还有个别名,叫‘笑气’,这东西的味道就是微甜的,吸食过量会有强烈麻醉作用,和受害者的症状一样。
我推断,受害者估计就是吸食了太多这东西,导致失去意识,最后被人用床上的枕头闷死的。
你们调查现场的时候也太不仔细了,两个人住一间房,房间里却只有一个枕头,这种事为什么不写在调查记录上?
还有……”
威尔斯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凉,他的嘴唇和牙齿都在打颤,浑身都没了力气,整个人像是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亚瑟瞥了他一眼,笑着问了句:“威尔斯先生,您别着急,我还不知道犯罪者为什么要杀人呢,您对这方面有了解吗?一氧化二氮可不便宜,还赔上了一罐子煤气。
对了,您刚才还提到了威洛克斯,您说他以前也来查过,难道这间旅馆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案子吗?”
(本章完)
60.第60章 苏格兰场的办案准则
第60章 苏格兰场的办案准则
格林威治警局的审讯室里,旅馆老板威尔斯带着手镣坐在桌子对面,而桌子的另一侧则是坐着的亚瑟以及负责监视的汤姆和托尼。
亚瑟将伦敦煤气灯与焦炭公司的送货单扔在了桌面上。
“伦敦煤气灯与焦炭公司的送货单显示,最近一次为威尔斯旅馆运送煤气罐是在二十三天前。
我们在旅馆的所有房间都搜查过了,旅馆的煤气罐只有一个,那就是案发房间的那个。
我们也咨询过伦敦煤气灯与焦炭公司的权威人士,他们说一盏煤气灯在满燃料情况下可以亮三小时,这大概正好可以满足一晚的照明需求。
而一个煤气罐可以提供三十到四十次左右的煤气补充。
更有意思的是,威尔斯旅馆只有两盏煤气灯,一个放在前台,一个放在案发房间,剩下的客房用的都是煤油灯。
也就是说,如果正常照明,那么留在案发房间里的罐子应该就快没气了,就算剩了点也不足以毒死人。
威尔斯先生,您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威尔斯看着那张送货单,挣扎着回道:“这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煤气灯是个新产品,大家都觉得新东西不安全。去年报纸上不还登出过许多起煤气灯爆炸的事故吗?
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东西不好,所以在给旅馆选择照明设备的时候,还是选了煤油灯。
但几个月前,我有个朋友告诉我说,伦敦煤气灯与焦炭公司在搞促销降价活动,我就随手买了两个回来试试。
至于说煤气罐快没气了,那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们旅馆的打折客房又不是每天都能住人,剩下点煤气也很正常。”
亚瑟闻言点了点头:“不错的回答,威尔斯先生。但是,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汤姆走上前,将一叠厚厚的账本放在了桌面上。
亚瑟双手合十靠在椅背上:“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在最近半年的时间内,曾在不同的商店,多批次购入过大量的一氧化二氮。
正常人没事可不会买这东西,更不会知道它的作用。知晓如何应用一氧化二氮的,只有化学家、医生以及那些上层社会的阔少小姐们。
化学家研究它的性质,医生们用它做手术,阔少小姐们拿它来寻开心开宴会。您这位旅馆老板,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挂上钩呢?”
威尔斯狡辩道:“谁说只有这些人知道一氧化二氮的?您这个苏格兰场的警察不也知道它吗?我和那些阔少们一样,只是拿他寻开心,平时的生活已经够苦闷了,我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
“好吧。”
亚瑟点了点头:“您的话乍一听好像是没什么毛病,您干什么是您自己的事,只要不犯罪,我们也管不着。但是从我们所了解的信息来看,您的经济状况好像并不算太好。
我记得您在旅馆时也亲口承认了,您开旅馆赚的钱扣掉房租等成本后就剩不了多少了。但是您这几个月在一氧化二氮上的支出,居然接近20磅。您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威尔斯听到这里,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再也编不下去了。
“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偷也不抢,就是做点小生意而已。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强迫我发言,也不能对我进行刑讯逼供。我否认你们对我的所有指控,这是在污蔑我的名誉!”
“嘿!你他妈的!”托尼眼睛一瞪,差点就把腰间的文明杖抽出来了。
威尔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要干什么?刑讯逼供可是违反你们内部规定的!”
托尼上去铛铛铛给了他脑袋三棍子:“他妈的!老子没问问题,就不算刑讯,你不打算回答,就不算逼供,我只是单纯的想揍你而已,这刑讯吗!这逼供吗!”
威尔斯被敲得连忙捂住了脑袋,他疼的止不住的哭嚎着:“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汤姆赶忙从身后抱住了托尼:“托尼,差不多打两棍子得了!一会儿把其他人都招来了。”
亚瑟也伸手挡住了托尼,他继续说道。
“威尔斯先生,看来您确实很了解苏格兰场的规定,我们确实不能对您进行刑讯逼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提审嫌疑人的时候必须要有多人在场。而根据法律规定,您也确实有权力保持沉默。”
威尔斯听到这话,捂着脑袋的手顿时松开了,他以为亚瑟是在向他表示屈服,于是立马既不哭也不嚎了。
他恶狠狠的说道:“你知道就好!那还不快把我放出去?再不放开我,我就去向苏格兰场投诉你们使用暴力!”
托尼一听到这话,刚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又提起来了:“汤姆!你松开我!这小子还敢有脾气了!也就是威洛克斯不在了,这人要是落在威洛克斯手里,估计早挨好几个嘴巴了!”
亚瑟十指交叉两只胳膊肘杵在桌面上,拖住了自己的下巴。
“但是,威尔斯先生,你确定要保持沉默吗?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你,你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如果到了法庭上,就凭您刚才那些话,可是无法逃脱绞刑架的。”
“我……”威尔斯听到这里,嚣张的笑容顿时一滞:“你、你是在吓唬我吗?”
“我有必要吓唬你吗?威尔斯先生,你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懂点法律,但懂得又不多。”
亚瑟靠在椅子上道:“我和你说实话吧。你知道苏格兰场很多警区的办案准则是什么吗?”
威尔斯犹豫了半天,试探着问了一句:“追寻真相?”
亚瑟无奈的笑了笑:“很抱歉,苏格兰场并不追寻真相,大部分情况下,我们追寻的是一个交代。对上面的交代,对公众的交代,只要有个交代就行,真不真相的其实无所谓。
更别说,仅就这个案件而言,您这个交代还挺像真相的。
不过,也仅仅是像而已,我查过您的社会关系,您和两位死者并没有什么恩怨关系。
而且您还是个拥有固定产业的旅馆老板,日子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也说的过去。
既没有恩怨,又有个不错的生活,您到底有什么怒气要通过杀人来解决问题呢?
您得感谢上帝,您遇到的是我,而不是其他警督。
如果换了其他人接手这个案子,他们估计都懒得继续审讯调查你。
他们只会到了时间把您往法庭上一送,再选个好日子把您挂在绞刑架上,公众拍手称快,上头嘉奖表扬,一切皆大欢喜,这个案子也就这么结束了。
如果您打算走这个程序,我也可以满足您。那么,您的审讯流程到此结束,威尔斯先生,咱们地狱再见。”
语罢,亚瑟伸了个懒腰,随即将桌面上的资料一收站起身来。
他的手刚刚握在审讯室的门把手上,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声。
“等等!”
亚瑟的脚步一停,他微笑着转过了身子。
威尔斯哆哆嗦嗦的抖着腿,他低垂着眼,憋了半天,这才像是放弃了似的开口道:“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我只是替他们跑跑腿买点东西,提供一个房间,从里面赚取一点小利润而已。
开旅馆真的不挣钱,我……我不做这个买卖,我也活不下去。什么都在涨价,我、我也是没办法。”
亚瑟眼睛一眯:“利润?杀人还能有利润?”
威尔斯咽了口吐沫,他缓缓点头道:“他们……他们是一群做死人生意的,我之前不说就是因为怕他们报复我。我……我斗不过他们,也不敢和他们斗,他们都是些亡命徒。”
亚瑟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威尔斯先生,在罪犯被抓获之前,我可以代表苏格兰场确保您的人身安全。”
威尔斯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总算不再隐瞒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警官先生,您听说过前两年在爱丁堡发生的十六人连环杀人案吗?那两个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威廉·海尔,还有威廉·伯克。
和……和我交易的那些人,干得是和他们一样的生意。杀人,然后再贩卖尸体……”
(本章完)
61.第61章 风云际会
第61章 风云际会
公共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伦敦的街道上。
车厢内,亚瑟正阅读着一份崭新出炉的报纸,而他的身边还摆着一叠旧的。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化学知识、增进探案技巧以及搜寻‘小偷将军’弗雷德的踪迹上。
刚刚闲下来一阵子,便又从苏赛克斯公爵手里接到了调查圣吉尔斯失踪事件的委托。
昨天刚刚从旅馆老板威尔斯的口中获知‘尸体买卖’的黑暗交易,便又连夜从格林威治警区的警力中抽调了一部分精明强干的警员追捕隐藏在杀人事件背后的‘抢尸人’团伙。
众人忙活了一整夜,总算根据威尔斯的供词在格林威治区的几间民房里,秘密逮捕了两个参与了‘杀人卖尸’的嫌犯。
其实威尔斯认识的此类杀人犯远不止两人,但是昨天威尔斯旅馆闹出了那么大动静,有些警觉性高的凶手已经提前动身离开了伦敦。
关于‘杀人卖尸案’的相关情况,今天一早亚瑟便已经派人向苏格兰场进行了通报。
而苏格兰场也相当迅速的做出了反应,几乎是在得知消息的同一时间,他们立刻派出信使火速赶往英格兰和威尔士警备区、苏格兰警备区以及爱尔兰警备区总部通报案件情况。
当然,为了防止惊动那些仍不知情的卖尸人,也为了不引起伦敦市民非必要的恐慌,苏格兰场还要求亚瑟以及相关知情警员在真相大白前保持缄默。
对于这一点,亚瑟倒是没有表示反对,因为他原来也是打算这么干的。
这种特大规模的案件,光凭格林威治警区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彻底调查的。
对于亚瑟来说,他能起个好头,并让这个案子引起大伦敦警察厅的高度重视,就已经足够令人满意的了。
反正这案子不管怎么查,调查报告最后都绕不过他这个起头的。
而且按照规矩,这种大案子轮不到他们这种下属分局负责,大伦敦警察厅内部有专门的刑事和行动部,负责这个部门的是苏格兰场的一位助理警监,亚瑟这个警督没事可不想去和他掰手腕。
说到底,这个世界依旧是个恶臭的世界,他亚瑟虽然是火箭提拔背后有人,但谁知道那位助理警监背后又是谁呢?
一个小小的贝格尔号制图员埃尔德都有个高居皇家海军少将之位的叔叔,苏格兰场的助理警监有个做过陆军中将的父亲好像也不过分。
最重要的是,亚瑟心里也清楚,皮尔爵士对他的支持是相当有限的。
他非常明白自己在皮尔爵士心中的定位,那就是有事的时候出来替他挡两枪而已。
以他现在这个小体格,还是暂时不要卷入什么上层的权力斗争。
苏格兰场如果愿意让他主导这次调查,亚瑟当然可以念两句莎士比亚的诗歌,然后表演一个三辞三让,最后再惶恐接受。
而如果苏格兰场不愿意,亚瑟也没兴趣劳心劳力。
反正皮尔爵士要求的大案子他也找出苗头了,苏格兰场一线巡警的加薪问题,他堂堂内务大臣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他要是真的出尔反尔,就算亚瑟可以咽得下这口气,但是其他人肯定咽不下。
到时候要是有哪个嘴巴松的,不小心把消息泄露给了正在替辉格党调查托利党黑料的记者查尔斯·狄更斯,那大家的脸上不是都不好看吗?
在把案件的主体调查权移交给总部后,亚瑟顿时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也可以专心考虑如何为那个叫罗宾的小女孩治病了。
就连手中简单的报纸也让他读出了滋味儿。
他一目十行的阅读着近一个月来的头条,只感觉以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为首的托利党内阁这段时间应该不太好受。
从新闻标题上就能看出,辉格党和托利党极端派简直是火力全开。
《天主教解放法案能通过投票完全是由于政治腐败》
《骗子皮尔遭遇牛津大学连番诘问,据传他们正考虑将皮尔移出校友名单》
《威灵顿与皮尔均在爱尔兰有长期任职经历》
《知情人士称首相与内务大臣长期接受爱尔兰天主教人士的政治献金》
《腐朽的选举制度,托利党大规模贿选,操纵国家运转》
《3000英镑便能买下一个下议院席位,坐在议会大厦里的并非执政党而是一群米虫》
而在一众报纸和杂志中,由著名激进派人士威廉·科贝特先生创办的《穷人政治月刊》可谓是最吸引亚瑟眼球的。
原本无所事事的阿加雷斯只是凑过来看了一眼,瞬间被里面的内容逗乐了,红魔鬼笑得嘴里直喷火星子。
议会改革不能再拖,全国拥有投票权的人口仅占不到百分之二!
我们在13世纪爱德华一世时期规定的202个选邑中,有88个市镇人口现在已经降到了200人以下,选区必须要重新划分。
伯明翰与曼彻斯特人口在三十万以上,却仅有两个议员席位,而加顿镇只有五个居民,他们居然也选俩!
辟谣!由于内阁要求本杂志核查相关报道的真实性,本报在经过认真调查后,已经确定,以上内容确为辉格党散布的不实信息。
本报在此代表托利党澄清:加顿镇确实是五个居民,但拥有选举资格的只有仨,所以实际上是仨人选俩,并非五人选俩!
再次辟谣!加顿镇的情况属于个例,本报经详细调查后发现,大部分所谓衰败选区的选举情况远好于加顿镇。
西卢镇有55个居民,有选举权资格者12人,选举比例为六选一。
而老萨勒姆选区如今只剩下一片农田,那里现在没有住民,然而却有7人拥有选举权。
因此,本报合理怀疑,这些人的出现,应当是由于上帝显灵,当地选民皆为上帝施展法力复活自中世纪。
令人震惊!每逢选举期间,皇家海军都会在海上进行大规模阅兵!
辟谣!经本杂志查明,选举期间出现的海船并非是皇家海军在练兵。而是选区被海洋淹没的选民正在进行例行投票。
据消息人士透露,坚持不改革这些被海水淹没的选区,或可为皇家海军提供大量熟练水兵。
想和大不列颠打海战?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吗?我们赢你太多,拿破仑!法兰西!
亚瑟轻手轻脚的翻阅完《穷人政治月刊》,偷偷摸摸的将其塞进了怀里。
阿加雷斯见到他这个动作,嬉皮笑脸的问道:“亚瑟,你这是干什么呢?怕别人看见你这个苏格兰场的警督在阅读不良刊物?”
亚瑟闻言,摇了摇头,压低嗓音道:“你不懂,阿加雷斯。这一期我得好好保存着,回头放到旧书店里肯定能升值。”
红魔鬼咧着嘴诱导道:“看来内阁的日子可不好过,辉格党为了议会改革抱成铁板一块,原先托利党内的极端派也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的事对他们反戈一击。
如果这时候你能拉那个罗伯特·皮尔一把,他肯定得对你感恩戴德。”
亚瑟盯着红魔鬼看了一会儿,旋即眯眼道:“议会改革的事可不是办几个案子就能压下来的,阿加雷斯,你这是打算把我往火坑里推。”
“不不不,也许可以压下来,但不是现在。”
阿加雷斯吧唧着嘴,似乎是在琢磨灵魂的滋味儿:“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的老国王就快要死了,他的死可以缓和一部分紧张气氛。
而在他死后,亚瑟,你的机会将会出现。相信我,那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忍耐。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忍耐。”
亚瑟听到这话,眉头慢慢皱起:“阿加雷斯,你总是说这种让人半懂不懂的话。”
“是吗?”红魔鬼搓了搓手,他嘿嘿阴笑了两声:“亚瑟,你还太年轻,意志也没有坚韧到像是当年所罗门王那种程度,有的事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不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亚瑟撇了撇嘴:“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知道?阿加雷斯,这些车轱辘话你忽悠别人还行,就别拿来对付我了。”
亚瑟这话刚说完,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车夫拉开车窗,回头冲着亚瑟开口道:“警官先生,格雷山姆学院到了。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皇家学会里面不让进。”
(本章完)
62.第62章 法拉第的热心建议
第62章 法拉第的热心建议
格雷山姆学院,皇家学会下属的皇家研究所实验室里。
法拉第一手操弄着实验仪器,另一手还时不时在纸上记录些数据。
此时的他完全没了那日在讲座上的热情洋溢,他时不时眉头紧锁,又时而蓦地舒展开来,沉思片刻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键之处,忽然一拍手掌满脸笑容的向门外走去。
但还不等他走到门口,便发现身后实验室的椅子上坐着个熟脸。
法拉第先是微微愣了一会儿,旋即讶异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亚瑟站起身,脱下帽子道:“我才刚来,您如果忙的话,可以继续。”
一旁的实验学徒闻言,笑着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来了有一会儿了,但是他看见您正在做实验,所以就没忍心打扰您。”
法拉第笑着摆手道:“您这样大可不必,我之前不是和您说过吗?您如果有什么科学上的疑难问题,随时可以来实验室找我。
对了,那篇关于电磁感应的论文我就快要完稿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帮我查缺补漏,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顺便在后面署个名吧。”
“署名?”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拒绝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顶多算是些经验方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法拉第闻言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您不愿意署名的话……对了,您发表过电学方面的论文吗?如果没有发表的话,您这段时间可以抓紧写一篇,主要论述一下您的那个劳伦斯力,喔,不对,是黑斯廷斯力。这样的话,我在发论文的时候,可以标注一下引用。”
亚瑟听到这里哭笑不得:“法拉第先生,您为什么就非得带上我呢?我只是个业余的科学爱好者,对于电学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随口说的话,当不得真。”
法拉第听到这里,笑脸忽然收敛,他深吸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黑斯廷斯先生,科学这东西可做不得假。您的猜想我认为是有一定理论依据的,并不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是您的发现,那就应当是您的。我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让步,但唯独这一点上,我寸步不让。
我虽然只是个普通的科学研究者,我没有什么身份,只是个平民。我也没有什么财富和地位,所以无法强迫任何人从命。
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绝不会窃取任何人的科学成果。关于这一点,我曾经拿我的性命向上帝起誓。
请您原谅我的冒犯,我这并不是针对您。但也请您务必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因为我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亚瑟本来还想推辞,但一旁的实验学徒却突然揪住了他的袖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黑斯廷斯先生,您就不要和法拉第先生犟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平时也非常好说话,但是唯独在科学道德方面极为坚持。
因为他在这方面曾经受过伤。
您可能不知道,早年间法拉第先生曾经被人诬告过实验抄袭,要不是法拉第先生为人正派,咬牙坚持了下来,他的研究生涯和名誉差点全都毁了。
所以,您就不要再继续推辞,他会很伤心的。”
可小学徒虽然这么说了,但亚瑟却也没法硬着头皮上。
法拉第以为他是在推辞,但实际上亚瑟并不是。
你让他追捕罪犯还行,让他来一篇电学论文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法拉第先生,我真的不是在推辞,实不相瞒,我其实毕业于历史系,电学论文什么的,真的不是我的专长。”
法拉第看到他的态度出现松动,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回来了。
“这没什么。您至少上过大学,而我却只有小学文凭。我都能写出来的东西,您这个大学生肯定也没问题。
科学家这份职业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难,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个行业里有许多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同样只上过中学,但是他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努力,成为了英国最棒的化学家。
如果您对撰写论文不自信的话,我也可以在一旁帮助您。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几乎每天都待在实验室里,您可以先写一个初稿。
写好之后再拿到这里,我陪着您一遍遍的修改,勤能补拙,咱们总有顺利完成的一天。”
亚瑟听到这里,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好、好吧,我考虑考虑。”
阿加雷斯见状,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亚瑟,这个法拉第恐怕是想整死你。要不你给我弄条灵魂来,论文我帮你搞定?”
法拉第见亚瑟终于接受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他笑着问道:“您今天来找我是打算听听哪方面的东西呢?电学,还是化学?”
亚瑟赶忙转移话题:“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两个目的。法拉第先生,您上次交给我的那些关于化学气体的知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法拉第闻言有些惊喜:“您难道拿它破案子了?”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还不能说的太详细,但如果最后出了结果,相信您会在报纸上看到的。您交给我的知识,也许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那可真是太好了!”
法拉第兴奋地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科学吗?就是因为我相信科学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感谢您,黑斯廷斯先生!
您让我的理想得到了实践,得知这个消息简直比发现电磁感应还让我高兴!
您今天想学点什么?蒸馏提取苯?金相分析?液化氯气和其他气体?制取六氯乙烷和四氯乙烯?还是电解的方法和规律?
只要是您想学的,我会的,我都愿意教给您!”
亚瑟连忙摆手道:“法拉第先生,这些东西我可以往后再学。我今天找您,是想问问您认不认识治疗肺部疾病的专家,在圣吉尔斯教区有一个垂危的小生命正急需一位专业的医生挽救。”
“治疗肺病的专家?”法拉第想了想,忽然一拍手道:“您还真找对人了。您还记得我上次给您讲一氧化二氮的事吗?”
“一氧化二氮?笑气?”亚瑟听到这个名词,不由得眉头一皱:“您继续说。”
法拉第笑着说道:“其实一氧化二氮的性质正是我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
当时克里夫顿创办了一个气疗研究所,他们的主要研究课题就是关于能否通过呼吸气体治疗肺部疾病。
我的导师受邀过去帮助研究,他按照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的《各种空气的实验和观察》制备了大量气体,其中之一就是一氧化二氮。
他当时制备了满满一大瓶的一氧化二氮,结果研究所创办人托马斯·贝多斯医生不小心把瓶子摔碎了,弄得实验室里到处都是那东西。
他俩在里面笑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其他人进来后发现情况不对,便赶忙把他俩拉了出去,这才没出事情。
后来我跟在导师身边当学徒的时候,还去过那个气体研究所,您稍等片刻,我这就把地址抄给您。”
(本章完)
63.第63章 黑暗与光明
第63章 黑暗与光明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
伦敦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拂晓时分依旧没有停。
亚瑟住所的窗户玻璃上,到处都是粘连雨水留过的痕迹。
阿加雷斯坐在窗户边,望着天边乌云缝隙里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太阳,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那是昨天法拉第交给亚瑟的气体研究所地址。
法拉第的话语似乎就在红魔鬼的耳边回响。
“气体研究所原建于克里夫顿,1828年国王学院成立后,便被合并进了国王学院的下属教学医院圣托马斯医院。其地址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萨瑟克区,贝西默路10号。”
窗台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阿加雷斯的手指也随之起舞,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窗框边缘,二者和鸣汇聚,仿佛在奏响一首不知道姓名亦听不出喜乐的交响曲。
他缓缓的合上眼皮,嘴里哼唱着安眠的歌声,充满魔幻的旋律萦绕在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似乎想要这片世界都随着这歌声陷入永不苏醒的宁静。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而阿加雷斯的歌声却渐渐小了。
他睁开眼睛,猛然发现亚瑟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床,他就坐在窗户边的桌前,静静的盯着这场几乎要将伦敦城都化作茫茫海洋的大雨。
“起的这么早?”阿加雷斯嘴里嘀咕着:“不应该呀,我的曲子……”
“我压根就没睡着。”亚瑟手里捧着冰凉的茶杯:“你在那里蚊子哼似的唱了大半夜,换了谁来都睡不着。”
“是吗?”阿加雷斯尴尬一笑:“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一夜没合眼,不如现在回床上躺一会儿?到了点我叫你起床,现在太阳都还没升起呢。”
“不必了。”
亚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我一躺到床上就在想,法拉第先生推荐的那个气体研究所真的能把罗宾治好吗?虽然那里可能是整个大不列颠治疗肺病最好的研究机构了,但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毕竟你之前也说了,罗宾的病并不好治,就连你这样超自然的魔鬼都没什么办法。气体研究所真的能弄出一份合理的治疗方案吗?”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大笑着倚靠在窗户的边缘。
“没错,那个小女孩儿的病确实很棘手。但并不是连魔鬼都没办法,至少我这个魔鬼原本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没办法使用那个方法。”
“特殊原因?”亚瑟皱眉望向阿加雷斯:“什么特殊原因?你该不会又是想趁机教唆我去杀人夺魂吧。”
“不不不。”阿加雷斯不屑的摇了摇手指:“亚瑟,我想要教唆你杀人,用不着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些普通人的灵魂,于我而言,称不上有多刺激。正如这个世界一样,人有三六九等,灵魂也有酸涩甘甜。
你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如果我真的只是贪图眼前那点利益,就不会等到你这样的人出现才缔结契约。”
亚瑟瞥了他一眼:“放长线,钓大鱼?”
阿加雷斯微笑道:“没错!越是大鱼,它的经验就越丰富,越容易隐藏在里面,越难被钓住。放的线越长,越靠近水池的中心,就越有隐蔽性,大鱼就越容易上钩。”
“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能救罗宾。”
“为什么?”
阿加雷斯的话语中意味难明:“因为这里说到底是人的世界,如果有灵魂落到了魔鬼手里,那肯定是因为有人和魔鬼做了交易。如果有灵魂得到救赎,那也是因为人的关系。
亚瑟,你要知道,想杀人很容易,但要救人却很难,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从所罗门王那时起,这就是一条铁律。”
亚瑟捧着茶杯望着他:“所以你这是让我相信科学?一个魔鬼,让我相信科学,垂垂挣扎的死者,却只能指望上帝。这个世界,确实太荒唐了。”
以往阿加雷斯听到这种话,肯定会从窗沿上气急蹦起,但不知为何,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平静。
红魔鬼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冰凉的雨水洒在亚瑟的睡衣上,冻得他连声骂道。
“阿加雷斯,我今天又是哪里得罪你了?快把窗户关上!虽然现在已经六月了,但清晨下雨的时候,这儿依然冷的不像话。你也知道的,伦敦的这个鬼天气!”
但阿加雷斯就好像没听见亚瑟的话,他莫名开口道。
“亚瑟,你知道吗?做上帝没你们这些凡人想的那么舒服。上帝并不总住在天堂里,甚至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地狱。”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没什么,我说今天这雨下成这样,还怎么去气体研究所?
道路上全是污水,哪里都是一片泥泞,你不是新买了双靴子吗?
那双崭新的,漂亮的,一尘不染的马靴。
我保证,你只要敢在今天出门,你那双靴子肯定会被毁的不成人形。
你听我的,今天就别出门了。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区警署的办公室里坐着,咱们喝点茶看看报。
中午呢,再约上你那个不着调的朋友,还有那个达尔文,咱们好好的谈一谈关于猴子的问题……
苏格兰场的失踪案件你也别管了,安全平稳的渡过这段时间,你很快就会再次得到升迁,之后呢,咱们就可以一步步的向着更高处攀登。
那里有数不尽的灵魂,还有看不完的美人,财富、地位、权力,你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在那里。”
亚瑟听到这里,眉头忽然皱紧,他的腰板渐渐挺直,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生硬。
“阿加雷斯。”
红魔鬼十指交叉,眼神四处躲闪:“你有什么问题?”
“我提出问题,你都不问我要灵魂了,这确实不像是你。你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亚瑟!”红魔鬼忽然怒道:“我说过,有的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你没有知道的能力!”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从阿加雷斯的手中夺过纸条,那行地址被他死死地捏在手里,就仿佛刻在了他的掌心。
亚瑟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红魔鬼,死一般的沉默后,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穿上警服戴上手套,犹豫了片刻后,又握住了那柄挂在床头的警官刀。
阿加雷斯见状,赶忙出声制止道:“亚瑟,你今天哪儿也不能去!”
亚瑟回头看了红魔鬼一眼,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加雷斯,孩子害怕黑暗,这情有可原,也并不可怕。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成人害怕光明。”
语罢,他撂下一脸怒气的红魔鬼,打开门,踩着马靴,迈着沉重的步伐奔下楼梯。
阿加雷斯见状,红魔鬼怒火中烧。
他大声骂道:“亚瑟,你会受不了的,你这个傻逼!”
(本章完)
64.第64章 亚瑟的救赎与地狱
第64章 亚瑟的救赎与地狱
亚瑟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他的身上到处都湿漉漉的,今天天气不好,他跑了好几条街道才找到一辆在早间运营的公共马车。
车夫两手握着缰绳,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一身雨水的亚瑟,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句:“警官先生,您需要毛巾吗?
我有一条拿来擦汗的,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用着吧。毛巾就挂在车厢里面的扶手上,那条白的就是。”
亚瑟的身体被冻得有些哆嗦,他勉强的笑了笑:“多谢您的好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一边拿毛巾擦拭着警服,一边听到车厢那头车夫的笑声响起。
车夫藏在车厢顶部伸展出的挡雨板下,一边驾车一边开朗的笑道。
“没事,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你长得挺像我一手带大的小侄子的,五官像,轮廓像,就连头发也都是黑黑的,看起来很健康。
如果他留在国内的话,说不准他也可以和您一样,做个苏格兰场的警察,你们那里收入一定还不错吧,毕竟一般人可坐不起公共马车。”
“收入……”亚瑟停滞了一下,他想起了很多事情:“还行吧,至少可以活得下去。”
车夫笑眯眯的说道:“确实,这年头,能活下去的工作就是好工作。
我那个侄子就是因为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找人借了钱坐船去北美殖民地。
听他们说,北美殖民地不像咱们这里,那边缺人力,不管是当农民种地,还是去工厂做工,都有个好待遇。
唉呀,这一晃都过去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我那个侄子在北美过得怎么样,怎么也不记得给他叔叔写封信。”
亚瑟安慰道:“可能是写的信还没送到吧,毕竟邮轮从北美东海岸的波士顿到国内的利物浦最快也得大半个月呢。”
车夫颇感兴趣的问道:“您好像对北美挺了解的,您怎么知道坐船要大半个月呢?”
亚瑟笑了笑:“因为我不久前刚刚退了张去波士顿的船票。”
“退票?您之前也打算去北美?”
车夫不解道:“为什么?您不是有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吗?只有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人,才会想着去北美碰碰运气。”
亚瑟的手里捏着毛巾,他凝视着着车窗外下的雾蒙蒙的大雨,语气中透露的情绪有些复杂,有点意义难明。
“这里面,有很多、很复杂的原因。”
车夫回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随后不理解的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如红魔鬼嘴中喷洒火焰那般微红的光。
“年轻人,你好像有些心事。不过,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废话。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活下去。
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别去找什么意义,因为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所谓的意义,就是人为了活下去给自己编的一个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说不通,那咱们就换个理由,反正理由多得是,总有一条适合你的。”
说到这里,公共马车的车轮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车夫把手向后一伸,扯着嗓子喊道:“警官先生,圣托马斯医院到了,路不算远,收您起步价,一先令。”
两枚硬币被按在了车夫的手掌心。
车夫一愣,看着手里的两枚硬币问道:“先生,是一先令,不是两先令。”
亚瑟走下车厢,他整了整自己的警察制服,马靴踏在了满是雨水的石砖上。
“您就收下吧,就像您说的那样,这两先令就是我给自己活下去编的理由,是我活着的意义。”
他迈步走向圣托马斯医院的大门,一路留下流淌着泥水的脚印。
阿加雷斯的轮廓渐渐流出车夫的躯干,红魔鬼的头顶沸油正在翻滚,两眼之间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他怒不可遏,震颤的低吟虽然微不可查,但又仿佛能撕裂这阴沉的天空与满街的瓢泼大雨。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很多埋藏在时间背后的嗓音,他想起了很多不愿想起的遥远回忆。
——看哪,我的仆人。我所扶持、所拣选、心里所喜悦的!我已将我的灵赐给了他,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
——他不喧嚷,不扬声,也不使街上听见他的声音。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他凭真实将公理传开。
——作外邦的光,传真理给外邦人。神所拣选,心里所喜悦的救主,神要将圣灵给他,他必将公理传到外邦,作外邦人的光,医治瞎子,救被囚者,领出罪恶中的人,搀扶我们的手。
阿加雷斯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满脸的难以置信:“是……是你?”
亚瑟静静的站在圣托马斯医院的解剖室的窗户外,他看见里面挤满了前来上课的国王学院医学院学生。
冷风吹掉了他的圆顶黑帽,冰冷的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但当雨水汇聚在下颌时,却突然有了一丝温度。
那触感,滚热的发烫,简直烫到要揭开他的面皮。
教室内时不时传来医学教授上课的讲解声音。
“请同学们凑近一些,今天的例子有些特殊,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幼年女性。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肺部微微发白,已呈现部分粉末化,应当是死于肺部相关疾病。肺部疾病目前在我们的工人群体中十分常见,我们致力于研究气体药物,也正是为了……”
亚瑟握着警官刀的手微微发抖,他连续的吸气呼吸再吸气,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听不清,眼睛接近失明。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感觉头脑很晕。
他感觉胸口有一股狂躁的郁气,必须要杀几个人才能放下这个心结。
他咬着牙,从嘴里传出的是半哑的嗓音:“谁干的?”
红魔鬼站在他的身后,他定定的望着亚瑟,眼中流露的全是不可思议。
亚瑟回头拎起了红魔鬼的衣领将他撞在了墙上:“阿加雷斯!我问你是谁干的!你听不清吗?!你不是能回答世界上的所有谜题吗?!谁干的?现在就告诉我,要多少灵魂,我全部付给你!”
阿加雷斯被他一撞,脑袋也清醒了。
红魔鬼深吸一口气,他双手下压道:“亚瑟,你冷静,先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和亚当解释!你难道让我和他说,他的朋友,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罗宾,就被开肠破肚的放在圣托马斯医院的解剖教室里!”
阿加雷斯提醒道:“亚瑟,我知道你很难受。而且我告诉过你,你不该来这里,就像是那个查尔斯·达尔文说的那样,善良的人应该离医院远一点,这里面有的事情……非常……非常血腥……”
“这是血腥的问题吗!她为什么会死,死后尸体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我当初就不该听苏格兰场的,如果我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做,而是把消息公开,罗宾也许就不会出事……
我……这都怪我……”
亚瑟喘着粗气捂着自己的心脏靠在墙角处,只有如此借力,他才不至于倒下去。
“亚瑟,别太自责。”红魔鬼搭着他的肩膀宽慰道:“这个小女孩儿原本就活不了太久,这不是你的过错。”
“亚瑟!不好了!罗宾失踪了!”
突然,一阵大喊声响起。
亚瑟抬头看去,那是原本应该去接罗宾来看病的汤姆和托尼,以及被汤姆抱在怀里的亚当。
亚瑟看到他们,赶忙想要站起身,但他几次想要起身,却都摔倒在了水坑里。
托尼见状,赶忙加快步伐跑上来想要搀扶他起来。
但当他跑到解剖教室的窗户旁时,他的脚步也猛地一停。
托尼望着里面的情形,几乎是一瞬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充满了血,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我……我他妈……我他妈宰了这群傻逼!!!”
他拔出警官刀,像是头发怒的黑熊一般想要冲进教室。
但还不等行动,却被亚瑟从后面拦腰抱住,二人向反方向发力,最后全都重重的摔倒在了泥地里。
托尼用手用力想要掰开亚瑟的手,但那如铁钳般有力的手臂却无论如何都不松动。
“亚瑟,你……你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我不宰了这些人,你……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怎么去面对上帝?”
“托尼,你不能去。”亚瑟的哑嗓响起:“你就要组建家庭了,你不能做这种事情。”
托尼两眼含着泪,他破口大骂道:“还他妈的组建什么家庭!亚瑟,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是警察,我他妈的也是!”
“那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去你妈的命令!”
托尼双膝跪地,他抱着脑袋仰天长啸,在雨幕之中,只能看见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啊!!!!!!!!!”
汤姆抱着亚当停在了后面,他被托尼的反应吓得不知所措。
“亚瑟,托尼,你们这是怎么了?”
亚瑟冲着汤姆抬起手,他咽了口吐沫道:“别过来,汤姆,你和亚当就留在那里。”
汤姆愣道:“这也是命令吗?”
“不,不是。”亚瑟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已:“这只是一个请求,如果你想让我好受点,就别过来,我过去。”
亚瑟捂着镇痛的心脏走向汤姆,他蹲下身子,将视线与亚当平齐。
“亚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我对不起你,更……更对不起罗宾。你那么相信我,我却……我,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亚当听到这里,眼睛缓缓睁大,这个九岁的孩子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有从圣吉尔斯教区出来的孩子总是要比同龄人早熟,他明白亚瑟话语中的含义。
“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我……我真的对不起你。”
亚当满眼都是泪光,他伸出手臂抱住了亚瑟的脑袋,用脸枕在了亚瑟的头顶:“您从来就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就算有,我也愿意原谅您。”
亚瑟双膝跪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激动的情绪在暴雨之中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亚当,我向你保证,也向罗宾保证,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圣吉尔斯教区失踪事件有关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捋了捋,随后起身冲着汤姆说道。
“汤姆,立刻派人向治安法庭申请对国王学院圣托马斯医院的搜查令。”
随后,他又冲着身后哭的泣不成声的托尼喊了声:“托尼!如果你想报仇,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内务部,这次失踪案的调查主导权,将会属于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警区!”
(本章完)
65.第65章 威灵顿与皮尔的计算
第65章 威灵顿与皮尔的计算
伦敦,威斯敏斯特自治市,白厅街,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
内务部的办公室内,皮尔爵士坐在办公椅上,他的手里捧着一份今早崭新出炉的《泰晤士报》,而在他的手边,则摆放着一份刚刚送到内务部,上面还沾着雨水的《曼彻斯特卫报》。
他仔细的阅读着报纸上的每一处文字,然而他越看,手便抖得越厉害。
到了最后,他只得啪的一声将报纸摔在了办公桌上。
“简直一派胡言!这些人为了迫使内阁倒台,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私人秘书此时正好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吓了一跳,私人秘书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爵士,刚刚威灵顿公爵派人传话,他召您去一趟唐宁街10号。”
谁知秘书的话刚说完,他的身后又冒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皮尔爵士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脸,那是威灵顿公爵的专属信使。
“爵士,刚刚威灵顿公爵又派我过来通知您,您不用去他那里了,还是他自己过来吧。”
信使话音刚落,大臣办公室外的大厅里又响起了一阵靴子踩在地板上急促脚步,内务部常务次长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人,着急忙慌的说道。
“爵士,公爵阁下的马车已经……”
这一次,还不等他说完,内务部的大厅里便响起了威灵顿公爵怒气满满的声音。
“罗伯特,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简直就是疯了!他们怎么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呢?据知情人士透露,每份报纸上都是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难道以为把托利党这个单词隐去,我就不知道知情人士是哪些人了吗!”
威灵顿公爵的声音几乎是与人同时到的,他皱眉望了眼挤在办公室门口的信使、私人秘书和常务次官,不满的斥责道:“你们难道没有事情做吗?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三人互视一眼,纷纷为自己辩解道:“公爵阁下,我们只是来传达您的命令。”
“传达我的命令?”
威灵顿公爵显然正在气头上,他讽刺道:“我原以为滑铁卢战役里,普鲁士的增援来的就已经够慢的了,但是和你们三个一比,我觉得布吕歇尔元帅还算是挺有行动力的。”
三人尴尬一笑,旋即赶忙退到一边,将威灵顿公爵给请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威灵顿公爵一脸上火的拖了把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
皮尔爵士看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随后起身来到办公室的橱柜前问道:“来杯茶还是来一点雪莉酒?”
威灵顿公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看着来吧。”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只能耸了耸肩,随后取出两个高脚杯和珍藏许久的雪莉酒,为二人各自倒了一点。
威灵顿公爵摇了摇酒杯,先是嗅了嗅金黄色的酒液,随后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评价道。
“不错的酒。这味道,应该是出产自安达卢西亚的圣玛丽港吧?”
皮尔爵士笑着点了点头:“您果然很懂葡萄酒。”
或许是葡萄酒起了作用,威灵顿公爵糟糕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不少。
他开口道:“如果你打过半岛战争,你也会懂的。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到西班牙的马德里,再到法国的图卢兹,我宁愿我没这么懂葡萄酒。
罗伯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老打仗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即便是天性再残酷的人,只要把他扔到战场上一天,他就会向上帝祷告,别让他再去多打哪怕一个钟头的仗!
《天主教解放法案》必须通过,大不列颠也绝不能内战。那些反对派压根就没法理解和平有多么重要,他们只会一味地叫嚣,只有等炮弹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才会知道什么叫疼。”
皮尔爵士摇头道:“公爵阁下,那些党内极端派可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战争是一件好事。
22年拿破仑战争,使得大不列颠遭受了相当长时间的大陆贸易封锁,国内的粮食价格因此疯涨,地租也跟着一起连年上涨。
可地租涨上去容易,要降下来可就难了,那群人过惯了纸醉金迷的好日子,怎么可能愿意又重新过回以往那种生活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坚持不降地租,这几个月又怎么会引起如此大规模的‘斯温暴动’呢?”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不由骂道:“说到这里我就来气!这群人一边不同意降地租,也不同意继续修改《谷物法》,最后还跟着辉格党一起把暴动的原因推到我的脑袋上来!
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他们占完了!现在好了,辉格党又开始提议会改革的事情了!如果衰败选区被全部取消,我看这群人以后还怎么进下议院!”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只能两手按着太阳穴皱眉思考:“这样下去可不行,党内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摇摆向辉格党。
如果失去他们的支持,我们就没办法维持住下议院绝对多数了。必须得想个法子,争取到一部分人的支持。”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我计算了一下,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的通过,目前我们能争取到南爱尔兰几乎所有选区议员的支持,再加上北爱尔兰的一部分温和派党员,我们大概能在爱尔兰的105个下议院席位中拿下至少80席的支持。
目前明确表态愿意支持我们的英格兰、威尔士以及苏格兰地区的托利党员还有200席左右,这加在一起就是280个席位。”
皮尔爵士皱眉摇头道:“但还是不够,上议院有您坐镇,我并不担心。但是下议院总共有658个席位,我们必须拿下330席的支持才行。现在决定内阁能否延续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争取到那些持有中间立场的议员。”
威灵顿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罗伯特,实在不行,我干脆就和赫斯基森和解了吧。他虽然这两年已经和党内主流越走越远,但总归没有宣布正式脱离托利党。那些追随他的赫斯基森派议员,大概有30多个席位。”
皮尔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想到您居然愿意主动提这个问题。”
“不然怎么办呢?”
威灵顿公爵无奈道:“我总不能真的像《曼彻斯特卫报》上写的那样:专横拔扈,完全无视哲学法则,持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在能力平庸的同时,还固执己见吧?”
皮尔爵士眯眼笑道:“原来您也看到了。我还以为依着您的脾气,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下命令调苏格兰场的警察去查禁他们呢。”
“查禁?我懒得干这种事。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的便吧。”
威灵顿公爵站起身捋了捋衣服:“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把赫斯基森搞定,剩下还有十几个席位就靠你帮忙争取了,罗伯特。我知道你和一部分辉格党人关系还不错,你试试看能否把他们争取过来。”
皮尔爵士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去找几个中间人,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他们接触。”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办公室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私人秘书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弱弱的开口道。
“爵士……”
皮尔爵士看他这副样子,不由笑着抢在他前头开口:“这回又是谁派你来传话的?”
“不是,他人已经到楼下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也笑了一声,他将雪莉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有进步啊,废话没有那么多了。”
皮尔爵士问道:“这回是谁来了?”
私人秘书眨巴了两下眼睛:“苏格兰场的警督,亚瑟·黑斯廷斯先生请求能与您见面。”
“喔?”
皮尔爵士与威灵顿公爵相视一笑。
“请他进来。”
(本章完)
66.第66章 特别授权
第66章 特别授权
内务部的办公室里,亚瑟坐在椅子上,他的警察制服上到处都落满了雨水,头发上的水珠滴答滴答的落下。
他的嘴唇看起来有些发青,放在膝盖上攥成拳头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从亚瑟肃穆的表情上,皮尔爵士已经瞧出了一些不对劲。
皮尔爵士与一旁靠在沙发上、品味着雪莉酒的威灵顿公爵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旋即温和的笑着问道:“亚瑟警官,您这是怎么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希望您能授权我以及我下属的格林威治警区全面调查关于圣吉尔斯教区失踪事件的一切权力。”
“圣吉尔斯教区失踪案?”
皮尔爵士略微回想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苏格兰场好像给他汇报过这么一件事情。
虽然他这个内务大臣负责主管苏格兰场,但这段时间他为了两党斗争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所以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了,他赶忙在桌面上厚厚的几个文件盒里翻找了起来。
他找了大概有两三分钟,这才从一叠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了一页报告。
皮尔爵士迅速的浏览了一遍,旋即将那页报告摆在了亚瑟面前。
“你说的是这个吗?两个月前的报告,圣吉尔斯教区丢了几个妓女还有乞丐的事。”
亚瑟低头扫了一眼那份报告,在雨中淋了大半天才冷静下来的头脑瞬间又开始发热。
他好像慢慢开始明白,为什么阿加雷斯之前不让他追查这个案子了。
红魔鬼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回响。
——亚瑟,你猜苏格兰场为什么不查这个案子?
——听我的,别去乱碰它,要不然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会跌的粉身碎骨的!
——有的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没有知道的能力。
这帮王八蛋!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心情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除了溺死几个人以外,任何事情都无法使他的心中泛起波澜。
“爵士,我不得不在此告知您,圣吉尔斯教区的失踪案不止是几个妓女和乞丐的问题,这涉及到至少四十五人。
其牵涉范围也不仅仅是伦敦西区,前天我的辖区内也发生了与失踪案相关联的谋杀案。
根据一名从犯的供词,这些失踪人员都与‘杀人卖尸’相关,且其作案手法也和前两年震惊整个大不列颠的爱丁堡‘伯克团伙’高度相似。
现在,伦敦市民依旧处于死亡威胁之下,一名新受害者的尸体今天早上刚刚在国王学院的圣托马斯医院被发现。
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将这群恶徒绳之以法,我担心随之失踪人数的上升,相关信息很快就会被媒体曝光,后续产生的恶劣影响将是无法估量的。”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皱,他看了眼手上的报告,又看了亚瑟,开口问道。
“你确定一切属实吗?”
亚瑟摘下自己的帽子,摸着苏格兰场的警徽起誓道:“我以我的荣誉和良心起誓,我所有的言论句句属实。”
皮尔爵士闻言,猛地将手里的报告摔在了办公桌上,他冲着门外破口大骂道。
“马上派人去白厅街4号,叫苏格兰场的那几个比贝尔芬格还懒惰的警监立刻滚来见我!
我要好好问问他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为什么我桌上摆着的还是两个月前的报告!”
正当皮尔爵士发怒之际,威灵顿公爵突然站起了身,他自顾自的从橱柜里拿出那瓶产自安达卢西亚的雪莉酒,给自己添了一点,又倒了一杯放在了亚瑟的面前。
亚瑟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高脚杯惊了一下,他转头望向这个面生的棕发老绅士,问道:“您这是?”
威灵顿公爵冲他指了指高脚杯:“来一点吧,年轻人。你这副表情,看着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确实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或许只有战场上才能瞧见那么惨烈的场景吧。”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不由问道:“你瞧见什么了?”
“我……”
亚瑟沉默了一下:“我瞧见一位非常好的朋友死在了我身边,而我却对她的死无能为力,我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是个警察,我以为警察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这些事发生的,但它还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这是我的失职,我感到非常羞愧,也……也非常的抱歉……”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亚瑟之前说的话。
“你刚刚说今早在圣托马斯医院发现了一个受害者……难道说……”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道。
“小伙子,作为警察,不能制止犯罪,确实是应该羞愧。
而且你刚刚说,你想要负责这件案子的全部调查。
可我记得圣吉尔斯教区是属于伦敦西区,那应该不属于你的辖区吧?
你这样越级,如果放在军队里,就要算作违抗命令了。”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张开的嘴也慢慢合了起来,他只是笑着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亚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他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我觉得这不能算作违抗命令。”
威灵顿公爵晃荡着酒杯:“给我一个理由。”
亚瑟道:“公爵先生,因为时间紧迫,我不想在战争还未开打的时候就输掉一半!”
威灵顿听到这话,被惊的一愣,因为亚瑟刚刚说的这一句,正是他在半岛战争时违抗陆军部命令留下的名言。
他诧异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亚瑟平静道:“能够在皮尔爵士的办公室里安坐,说明您的身份不低。
能在这里随意取酒,说明您与他的关系匪浅。
您提到了军队,说明您曾经当过军人。
根据您的年纪,这一头波浪卷发和蓝眼睛,再加上您这身剪裁合体的便服。
我只能猜测您是那位年轻时绰号‘公子’,打赢了滑铁卢战役的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不由得起身为亚瑟鼓掌:“亚瑟警官,真是漂亮的推理。”
威灵顿公爵也鲜有的点了点头,他举起酒杯和亚瑟的酒杯碰了一下:“小伙子,看来委派你去调查,确实不能算作违反命令,你就是有这个能力。”
“这么说的话……”皮尔爵士笑着看了一眼威灵顿公爵:“公爵先生?”
威灵顿公爵点头道:“黑斯廷斯先生,你赢得了这次机会,我们特别授权给你。”
亚瑟问道:“这是来自内务部的特别授权吗?”
“不不不。”
威灵顿公爵从上衣兜里抽出一只笔,又从皮尔爵士的桌上抽了张纸,他在上面随手写了几笔,随后将纸张对折塞进了亚瑟胸前的口袋里。
“去苏格兰场,告诉他们,特别授权来自于前英国陆军总司令,现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首相兼第一财政大臣,亚瑟·韦尔斯利。”
威灵顿公爵望着亚瑟退出办公室,还是忍不住津津乐道的回味着亚瑟刚才的推理。
“罗伯特,你还真别说,这个叫亚瑟的小伙子好像还真的有点能力。三两下就猜出了我的身份,看来这案子交给他查,一定不会出问题。”
皮尔爵士闻言忍俊不禁,他开口道:“我一向信任亚瑟警官的能力,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这次推理,而是他那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演讲水平。”
威灵顿公爵不解道:“演讲水平?”
皮尔爵士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他的胸前道:“公爵先生,您下次如果想问人身份问题,还是先把胸前挂着的那块刻着名字的怀表收进兜里吧。”
(本章完)
67.第67章 众矢之的
第67章 众矢之的
白厅街4号,苏格兰场的会议大厅里,一群人围坐在长长的会议桌的两边,把椅子塞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都找不到。
从东往西看,首先可以看见四位分管苏格兰场重要部门的助理警监和他们的助手。
再往下,便是负责具体指挥管理伦敦各大区治安的十多位警司。
虽然这些人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但从不少人微微发抖的手以及局促的坐姿,还是能猜出他们惴惴不安的心情。
而在会议桌的最顶端,坐着的则是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上校以及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
他们俩刚刚顶着瓢泼大雨从内务部返回,从二人阴沉的表情就能看出,皮尔爵士将他们召集过去,肯定是没说什么好话。
罗万厅长用他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而被他目光触碰的每一个人都心虚的低下了脑袋,没有一个人敢同他对视。
罗万见状,顿感一肚子火气。
啪!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破口大骂道:“废物!都他妈一帮废物!圣吉尔斯教区是谁的辖区,给我滚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桌东侧立刻站起一位扛着皇冠巴斯星肩章的总警司。
“报告!是我的辖区!”
罗万厅长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指着面前的报告,冲着怒骂道:“克莱门斯!你平时都干什么吃的!辖区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自己不知道吗?
要不是格林威治警区的亚瑟警督多留了个心眼儿,顺藤摸瓜拔出‘杀人卖尸’的案情,你是不是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克莱门斯警司闻言,喉结微微耸动,大声应道:“报告长官!根据内务部文件显示,大伦敦警察厅的经费主要来自地方教区治安税。
圣吉尔斯教区的治安税缴纳情况您也清楚,我必须先保障其他治安税缴纳情况良好教区的安全问题,这是为了苏格兰场的集体利益考虑。
而且我们前几个月在圣吉尔斯差点折了人手,那里小巷众多地形复杂,很容易发生袭警事件。以我目前手头能够调配的警力情况,我必须要做出取舍。
关于合理减少圣吉尔斯教区巡逻警力的申请,我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提交至总部,并获内务部批复同意。”
罗万厅长听到这里,忽然把背往椅子上一靠:“这么说,按你的意思,你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
“没有。”克莱门斯立正回道:“我愿为这次事件负责,我向您保证,必定将所有失踪案的真相查明,并拘捕所有凶手。如果我没能做到,您随时可以撤销我的职务!”
罗万厅长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担当。老子当初把你从军队里带出来,就是看中你有些能力。”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那按照您的意思,就由我牵头负责此次失踪案调查?”
“你口气还挺大啊!老子让你说话了吗?”罗万厅长摘下手套远远地砸向克莱门斯:“放你妈的屁!”
一旁的副厅长梅恩爵士沉着脸摇了摇头:“抱歉,克莱门斯,我们没有从内务部接到由你牵头的命令。这次的调查行动,将由内务部直接接管,最高名义指挥由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亲自担任。”
克莱门斯心里闪过一丝不妙:“那实际行动指挥呢?是由刑事行动部负责吗?”
“不。”
梅恩爵士黑着脸站起身:“刑事行动部也只是配合调查、听从吩咐而已。鉴于有部分卖尸人已经得到风声向各地潜逃。
所以,皮尔爵士在向首相汇报案情后,最终决定,这次的调查将会由大伦敦警察厅与全国三大警备区一同发起。
而行动的直接负责人,一会儿你们就能见到他。
很抱歉,各位先生,我和厅长先生要带着相关材料去内务部向皮尔爵士解释详细案情了,先失陪了!”
语罢,正副厅长一同起立离开会议厅。
罗万厅长临走前还没忘指着众位高级警官骂了句:“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有警区给我尽全力配合。如果最后把案子办砸了,有你们这帮人好看的!”
语罢,会议厅的门被他重重摔上。
过了良久,会议厅里才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
“他今天发什么疯?”
“还看不出来吗?皮尔爵士估计很生气。惹毛了内务大臣,你觉得两位厅长还能在苏格兰场干多久?”
“他就是没在一线干过,他那些话听着才像放屁呢!这种失踪卖尸案本来就很难查。
之前爱丁堡的那个伯克案,查了半年多才找出凶手,而且还是因为房客偶然间发现了藏在阁楼的尸体,这才真相大白的。
如果苏格兰警备区没碰上这么好的运气,那不也就含含糊糊的混过去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难道忘了罗万厅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名言了?
我们是专业警察,不是业余的地方治安官,也不是那些只能用来维持秩序的警备区军警,所以我们要有更好的综合素质,更专业的办案能力。”
“你净听他放屁!案子哪里是那么好办的。他想多办案子,倒是给咱们增加警力啊!我手底下的人每天光是日常巡逻就够费劲的了!”
说到这里,坐在克莱门斯身旁的警司忽然拿胳膊肘杵了杵他。
“克莱门斯,该说不说的,你那个观点我倒是同意。咱们的经费都是治安税里出,每次收圣吉尔斯的治安税都跟要了命似的,咱们没事管他们干什么。
老弟,不走运啊!案子正好发生在你的辖区里,人一倒霉真是挡都挡不住。”
克莱门斯听到这话,只能勉为其难的笑了笑,他正在琢磨其他问题。
“没办法,摊上了又能怎么办呢。伦敦西区大部分都是治安良好的地区,唯独最肮脏的圣吉尔斯教区落在我手里,唉……对了,你们有消息吗?那个负责行动指挥的人,到底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啊,我还想和你打听打听呢。估计可能是从爱丁堡抽调过来的卖尸案专家吧,毕竟他们那里出过伯克案,应该在这方面有经验。”
警督们正在窃窃私语,忽然,会议厅的大门被人推开。
黑色油亮的背头,挺拔的身影,笔直如剑的手臂,整洁的不染一尘的燕尾服制服,腰间的警官刀随着步伐摆动的整齐划一。
亚瑟在众多警司与助理警监愕然的眼神中迈步走进会议室,他将夹在手上的圆顶黑帽端正的放在会议桌上,随后又将警官刀重重拍在案前。
啪的一声,刀鞘震动会议桌的声音引得在场众人无不猛然一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写着都是一股古里古怪的莫名。
红魔鬼的虚影在亚瑟的身后飘动,他警告道:“亚瑟,我告诉你不要查这个案子,弄不好你这样会成为众矢之的!”
亚瑟轻轻一哼,他用唯有阿加雷斯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道:“那他们就尽管来吧。除非用子弹贯穿我的胸膛,要不然谁也别想从我的身前跨过去!”
有人站起身来指责道:“你是干什么的!还不赶快让开,那是厅长的位置,难道没人告诉你这里正在召开大伦敦警察厅高层会议吗?你一个警督还不快闪到一边去!”
其他人也附和道:“这位警督,请您现在立刻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中层警务会议是每周一召开,现在是关于杀人卖尸案的临时会议。”
亚瑟望着他们,也不说话,而是冲着门外拍了拍手。
会议厅外响起了马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众位警司转头望去,顿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是三个分别穿着蓝黑绿三色格子衫制服还有浅红军服,戴着肩章配着军官刀的壮汉。
警司中有不少人都曾在军队中服役,因此他们很轻易的就认出了他们身上的这些格纹标记与徽章徽记。
“阿福尔格纹,浅红阵列,还有黄色蝮蛇?”
三个壮汉来到亚瑟面前立正站好,抬手敬礼。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苏格兰警备区调令,第42苏格兰皇家高地步兵团‘黑卫士’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英格兰及威尔士警备区调令,第5皇家步兵团‘威灵顿卫队’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部与英格兰及威尔士警备区调令,第10皇家步兵团‘黄蝮’下属警备连听候您的差遣!”
亚瑟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后扭头望向面前的各位警司:“请问我可以坐下了吗?”
警司们脑门上爬满了虚汗,他们缓缓点了点头:“当……当然……”
“好。”亚瑟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那么现在,请各位警司站起来。”
上架已经正式确定在下周三,也就是6.14号,三江的推荐也是在下周。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有时间和条件的话,希望各位周三能来捧个场呀!
(本章完)
68.第68章 弗雷德在哪里?
第68章 弗雷德在哪里?
今天伦敦的大雨下个不停,苏格兰场的窗户外电闪雷鸣。
轰隆隆的雷声与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闪电锁链将克莱门斯警司的脸映衬的格外难看。
但是好在大部分警司的脸色都和他一样,所以在众人当中,倒也并不显得独特。
警司们离开会议厅的大门,一个个面面相觑。
“事情好像闹大了?”
“你没听咱们的年轻指挥官亚瑟警督说吗?从伦敦出城的路都派了军队的警备连把守,车站现在也守着军警,要是不赶紧把那些做死人生意的全部挖出来,以后咱们有的受的。”
“赶紧回去把最近的死亡案件都捋一捋吧,说不准我们手里还真他妈压着几个死耗子。”
“真是操了这帮傻逼了!卖什么不好,卖尸体!今晚集体加班,赶紧把辖区里的旅馆搜一搜,弄不好那帮发死人财的还真存了些尸体在手里。”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没听指挥咱们的那个小年轻说吗?
先查辖区里的医院,尸体这东西又不保鲜,他们杀人之后肯定得赶紧往医院送。
先调查医院的解剖记录,凡是解释不清楚尸体来源的,全部铐起来审查。”
“旅馆也得查啊!不是说杀人会用到那个什么笑气吗?哦,对了,还有鸦片酊,凡是和麻醉相关的物品,如果在旅馆里发现大量存货,十有八九有问题。”
“贩卖这些东西的商店和流动摊贩也得盘问,凡是有大笔交易记录的,都得一个个问仔细了!”
“墓地也得查,那些送葬人团队有可能也不干净。这帮卖尸体的应该不仅仅是杀人的,毕竟挖坟墓盗取新鲜尸体的事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了。”
“他妈的!我知道有几个不干净的掘墓人,以前一直懒得办他们,因为这帮地耗子也学精明了,只要尸体,不盗取陪葬的财物。
所以就算抓起来,也顶多判他们一个非法占有尸体的罪名,处一点罚金就给放了。
但现在既然被逼到这个份上,我干脆把他们拿去交差算了。”
“你那是懒得抓吗?地耗子们一个个可都有钱得很。我听说地耗子卖一具尸体能拿十到十二磅左右,你确定你或者你手底下的人没从他们那里拿好处?”
警司们正热烈的讨论着,但克莱门斯却没有参与。
他抓紧和各位同事告了个别,随后赶忙快步冲向自己在苏格兰场的联络办公室。
他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那里,那正是亚瑟手下的警长,接替了亚瑟老上司威洛克斯警长职务的布莱登·琼斯。
克莱门斯松了口气,赶忙将办公室的门带上。
他脱下帽子放在桌上,问道:“你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
琼斯发现自己的这位老长官竟然鲜有的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不由疑惑道:“发生了什么吗?”
克莱门斯警司指着门外道:“你现在的上司亚瑟·黑斯廷斯就在会议厅里呢。”
“黑斯廷斯警督在这里?”
这下琼斯也有些慌了,他问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克莱门斯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内务部下令要彻查圣吉尔斯教区的失踪案,陆军部也派了军警过来支援。
至于你的上司,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取得了内务部的授权,他现在是调查组的行动指挥官,我还有其他涉案辖区的警司现在全都要听他的调遣。”
“这……”琼斯明显慌了神,他开口道:“圣吉尔斯的事情不能查啊!他这要是一查,那我们的事情不也得一起跟着露馅儿吗?”
克莱门斯一拳头捶在办公桌上:“他妈的!这群卖尸体的,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就该好好整整他们的!我好不容易才挡住了苏赛克斯公爵的报案调查申请,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这里。”
琼斯连忙问道:“长官,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挡住黑斯廷斯警督的调查吗?”
克莱门斯站在窗户边,望着满街的大雨,他的心思慢慢恢复了平静,头脑也变得渐渐清晰。
他忽然开口问道:“不,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谚语吗?
当公鸡一开始打鸣,就不会安静,除非早晨的时光已经过去。
人们总是向旭日膜拜,而不会向夕阳顶礼。
你那个上司现在风头正盛,不要去触他的霉头,和他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看得出来,皮尔爵士很器重他,而器重咱们的人,现在并不在位置上,咱们必须得把这一阵子熬过去。
依我看,托利党估计撑不了太久了。等到辉格党上来,咱们也就有了靠山。”
“您的意思是说?”
“我们要积极配合黑斯廷斯警督的调查,不仅配合,还必须查的比他快,要赶在他之前揪出一部分卖尸体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失踪的另外那部分,一并嫁祸到那群卖尸人头上。”
琼斯愣道:“可您说是这么说,但怎么做呢?这案子可不好查。”
克莱门斯问道:“弗雷德现在在哪里?”
琼斯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明白克莱门斯想干什么,他赶忙回道:“我前两天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他去旧船监狱提货了,现在应该还没出来呢。”
克莱门斯盘算着:“你找机会赶紧把他放出来,那批货先放在监狱里,反正又跑不掉。
先去让他动用他在地下的关系,把卖尸体的那群人给我揪出几个。
你去告诉他,办事要快,要麻利,卖尸体的这批人,我很急着用!”
琼斯听到这话,忽然咽了口口水,他想起了上次见弗雷德时的场景。
“可……可万一弗雷德不答应呢?那个人……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不答应?”
克莱门斯转过身子,他瞪着眼拎起琼斯的衣领:“那你就和他说,他当年在近卫骑兵旅犯得案子可还捏在我手里呢。
他和威洛克斯耍耍横还行,和我耍横,他没那个本领!我想整死他有的是办法。
你和他见面的时候记得带着枪去,他要是敢不答应,那你就当场把他给我干掉!
其实这样做,结果也没什么差别,无非就是我们少点额外收益。
咱们把弗雷德的尸体交出去,失踪案同样也可以解释的清。”
琼斯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这位老上司,背后的冷汗止不住的流。
良久后,他这才想起抬手敬了个礼:“遵命,长官!”
(本章完)
69.第69章 满城风雨
第69章 满城风雨
伦敦的雨连夜的下,亚瑟在警局里几乎忙了一整晚。
警局大门每隔一会儿就要被人推开,虽然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察,但是懂行的人却可以通过他们肩章和衣领上的警号判断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警区。
从大伦敦地区最西部的希灵顿的xh到最东部黑弗灵的kd,从最北部的恩菲尔德的ye,再到最南部克洛伊登和布鲁姆利的zd和py。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格林威治警局仿佛成了整个苏格兰场的中心。
“长官,整个大伦敦地区的医院基本已经排查完了,结果……好像不太乐观……”
“医院里无法解释来源的解剖尸体,超过了我们原本的基本预估……”
“目前几个警司正带着审讯部门加急审问,就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其中大部分尸体与失踪案无关。”
“警司们初步判断,这些尸体大部分应当是专业掘墓人从墓地中盗取的。”
“据我们了解,这些掘墓人应当有多个稳定的联络渠道。
他们会提前得知有尸体要下葬的消息,然后早早的等候在墓地附近。
等到死者亲属离开后,就立刻撬开坟墓盗走尸体卖给医院。”
“几个警司请示,要不要先把掘墓人的案子先放一放,因为目前我们抓到的数量确实有点多。如果挨个审问的话,可能会耽误谋杀案的进展……”
亚瑟听到这里,开口道:“放?怎么放?掘墓人和抢尸人之间的差别十分模糊,谁知道他们的尸体到底是偷出来的还是杀人弄来的?
十年前,英格兰地区还只有八所解剖学校,而现在,这个数量翻了一番。
就算是当年刚打完拿破仑战争,《血腥法典》执行最严厉的时候,合法的解剖尸体也供不应求。
没理由现在需求变大,合法的尸体来源减少的情况下,这帮人还在干着普普通通的掘墓生意。
你给我回去传话,把这群人全都给我单独隔离审问,告诉那帮挖尸体的和解剖医生,不要以为闭上嘴不交代证据就不会出事。
他们要是能贡献出有用的信息,那内务部和苏格兰场还能从法律角度从轻发落,饶他们一命。
如果他们不交代,那我们也可以把他们放出去。
但是他们最好别忘了,大不列颠的公众到底是怎么看待盗尸解剖这件事的,更别说这其中还牵扯了杀人案!
1795年,兰贝斯区出的那个盗尸案,群情激发的公众发现墓地里的亲友棺材空无一物后,差点当场把那几个掘墓人打死。还是当局出面,才救了他们一命。
1801年,伦敦市民烧了那群人的房子,也是靠当局出手才没酿成大规模暴力事件。
而且不止是英格兰地区,苏格兰警备区过去十几年中,至少四次出动军警防止愤怒的公众冲击格拉斯哥大学。
原因是什么,想必那帮医生也很清楚。要不是我们出面替他们挡着,他们估计早就被公众绑在火刑架上烧死了!
全大不列颠的公众,还有各个教区的教士和大主教们看他们不舒服可是很久了!
告诉他们,要是苏格兰场这次能把失踪凶杀案的罪犯揪出来,那么按照1828年通过的‘掘墓盗尸条例’,那也就是医生得个‘非法占有尸体’,掘墓人拿个‘掘墓窃尸’的罪名。
这两项罪名,都是缴纳罚金后就能释出的。
但是,如果他们不交代清楚尸体的来源以及他们获取尸体的渠道问题。
那么,虽然苏格兰场不能从法律上处罚他们。
但是我保证,那些不配合调查的人会出现在各种大报小报的头版头条。
到时候,如果有正义的伦敦市民跑去烧他们的房子,打他们的人,挖他们的祖坟,可别怪苏格兰场对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保护不力!”
站在亚瑟面前的小警察听到这话,额前虚汗直冒:“可……长官……我们能说这种话吗?我们不是要保证他们的尊严与荣誉吗?”
一旁坐着的、脸色发黑的托尼上下打量了一眼小警察,问了句:“小老弟,你是新来的?”
小警察紧张的立正站好敬礼:“报告!刚入职一个月。”
托尼问道:“那苏格兰场新发布的修订条例你看了吗?”
小警察点了点头:“看了。”
托尼又问:“那我问你,修订条例里的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三条是什么?”
小警察回忆了一下,随后大声背诵道:“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三条,如果遵守法律的公众自愿与警察合作,警察必须确保和维护公众的荣誉与尊严!”
“亚瑟·黑斯廷斯原则第四条是什么?”
“第四条,警察得到公众配合的程度高低,与为实现警察目标所需要使用的武力与强制措施的多少成反比!”
“这些人遵守法律了吗?”
“报告!没有!”
“他们配合调查了吗!”
“报告!也没有!”
托尼起身拍案咆哮道:“那你还保证他的什么尊严和荣誉?犯罪就是犯罪,我们没直接对他们行使暴力手段,已经很给他们脸了!”
小警察满头是汗:“是,长官!”
亚瑟看他这个样子,抬手道:“托尼,行了。不要把脾气发泄到别人身上,这和他没关系。”
托尼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止亚瑟忙活了一晚,他同样也是如此。
他拍了拍小警官的肩膀,向他道歉道:“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或许你是对的。
我刚进来的时候想的也和你一样,但是在这个地方干得时间长了以后,我才发现有时候对的办法没有作用,有作用的办法,它可能不对。
呼……我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制定法律的议员,也不是决定审判的法官,我……我只是个警察。”
汤姆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安慰托尼道:“别担心,托尼。有亚瑟在,案子肯定能有个好结果的。你和亚瑟忙了一夜了,要不先去里面躺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出了什么事情我去叫你们。”
托尼黯然的点了点头:“或许……或许我是该睡一会儿了,梦里的世界或许会让我感觉好一点。”
亚瑟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却没有跟着托尼一起去,而是冲着小警官开口道。
“你要回苏格兰场吗?我一会儿要去开会,干脆顺路把你捎上吧,反正公共马车坐一个人和坐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价钱。”
汤姆讶异道:“亚瑟,你还不睡啊?”
亚瑟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说完这句话,他便拉着面前发愣的小警察一起向外走去。
亚瑟找了片没人的空地,点燃兜里的烟斗,深深的吸了一口,伴随着浓浓的烟雾,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警官望着面前这位苏格兰场传说中的大人物,立正敬礼。
“报告!我叫查尔斯·菲尔德!”
(本章完)
70.第70章 功利主义
第70章 功利主义
公共马车摇摇晃晃,亚瑟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而小警察菲尔德则局促的坐在一边。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不大,甚至菲尔德还要更年长一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个人的气场问题,或许是因为亚瑟那古井无波一尘不变的表情,菲尔德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沉默了好半天,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长官,您到底是怎么查出那些案子的。您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那里都传疯了,三言两语就看破了那个旅馆杀人案的真相,这简直太神奇了。”
“神奇吗?”
亚瑟靠在窗边:“如果你用心的话,将来你也可以。
只要是凶杀案,无非就那几条规律,要不然是因为感情,要不然是因为利益。
虽然这世上确实存在丧尽天良、少有人性的家伙,但他们终归是极少数,你可能办十年的案子都遇不上那样的人,而且那些人杀人很难找出规律,很有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对待那些人,大部分情况下只能靠技术手段去追踪、追寻。
不过呢,少数终归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案件,你只要按逻辑去推理就行了。
总得来说,就是因为人只要活在这个社会里,他的身上总会具有一些社会性。
当然,社会在变,所以人的社会性也在变,这一点确实值得注意。”
菲尔德好奇的问道:“现在的社会性和以前的社会性有什么不同吗?”
亚瑟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难道没在大街上听过教士们的布告吗?
他们说,自从进入19世纪以后,大家都在向钱看,那个古老美丽的英格兰已经一去不回了。
所以,为情杀人的少了,为荣誉杀人的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为了金钱和利欲。
虽然他们说这种话并不完全是出于公义,毕竟教士们讨厌工厂主群体这种事是世人皆知的。
但有时候回头想想,教士们说的也不能算错。
因为如果你对一个案子没有头绪,先尝试着从嫌疑人的资金账单开始入手往往会有意外发现。
而且伦敦街头的抢劫犯、扒手和小偷就摆在那里。
从白天到黑夜,到处能看见卖唱揽客的妓女。
那些议员说,这些苦难可以磨砺他们的精神,让他们成为更出色的人。
但他们就是不提,苦难给伦敦东区带来了高达百分之三十的未成年犯罪率。
他们还说贫穷是因为懒惰,但他们也不提,伦敦工厂的工人平均工作时长都在十五个小时以上。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历史系。
因此我知道,就算是在那个世人口中黑暗无光的中世纪,穷人们都不至于活成这样。
那时候,他们还可以在乡下有个小石头房子,在田野上随便捡柴火烧。
但现在呢?
你在乡村的田里捡柴火很可能会触犯法律,因为那不是属于你的地,农民们都没了自己的地。
而工人们就更别提了,我知道在怀特柴泊,两三千个家庭一万多人挤在一千四百幢小破房子里。
而且这并不只是个例,因为像是拜特纳-格林或者圣吉尔斯这样的地方,情况甚至还要比这更糟。
很多伦敦工人从六岁就开始在工厂做工,如果不走运的话,十几岁就要落下一身病。
然后,就再没有地方愿意要他们了。
他们只能流落街头,男人出卖暴力,女人出卖身体。
而我们这帮警察,又不得不把他们关进监狱里,还要处他们罚金。
第一次入狱时,他们可能还会得到一些同情。
第二次入狱时,或许也能得到一些谅解。
可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呢?
那时候,陪审团和治安法官可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所以说,其实一个穷人只要犯了第一次罪,那么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上绞刑架,就是流放澳大利亚,没有一个例外的。
他们已经活成这样了,然而死了以后,有人还要偷他们的尸体,把他们……”
亚瑟说到这里,顿时感觉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圣托马斯医院看到的景象。
他掏出烟斗正想点燃,又犹豫了一下放回兜里。
菲尔德见状,赶忙摆手道:“您抽您的,我并不在意这个。”
亚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在意。”
菲尔德望着亚瑟,奇怪的问道:“所以说,您才会这么想把那群偷尸体的、杀人卖尸的还有那些医生们一起绞死?”
亚瑟倒也不避讳:“从道德情感上来说,是的。但是从法律上来说,尸体就是尸体。我们只能绞死那帮真正动手杀人的,却没办法绞死那些掏钱让他们杀人的。”
菲尔德想了想,他问道:“那这么做对吗?”
亚瑟望着窗外,雨还在不停的下:“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只是个警察,我被告知要守护公理与正义,但我却不清楚到底什么才算是公理和正义。至少目前我们的那些成文法律称不上,因为我知道很多人都对它不服气。”
红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背后闪烁,在消失了一夜后,今天阿加雷斯的打扮与以往有所不同。
他不止扔掉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草叉,还换上了一身乌黑的长袍,甚至还配了副眼镜。
他的肩膀上站着个不知从哪里召唤来的,长着血红色眼睛的黑渡鸦,手里还夹着份写着看不懂文字的羊皮纸卷。
阿加雷斯嘿嘿的笑着,他搓着手掌开口道:“亚瑟,想那么多干什么?你的正义就是正义,你的公理便是公理。
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可以把凶手的位置提供给你。价格十分的公道,也非常的便宜。
咱们赶快把这个案子结束了,然后就可以奔向更加伟大的前程了。”
亚瑟没有理会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窗外,前方的道路似乎挤了很多人,就连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亚瑟拉开车窗向外伸头看去,这里的街道他看着非常熟悉。
这里是伦敦布鲁姆斯伯里区的高尔街,他曾经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的头刚刚伸出窗外,便感觉后脑勺被人结结实实的拍了一巴掌。
亚瑟扭头望去,正好对上了埃尔德那张欠扁的笑脸。
“亚瑟!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毕竟今天到访学校演讲的,可是咱们这些伦敦大学学生的精神导师杰里米·边沁!”
“杰里米·边沁?”亚瑟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功利主义?”
(本章完)
71.第71章 伦敦大学的教育
第71章 伦敦大学的教育
亚瑟与埃尔德站在伦敦大学的老卡马森广场内,抬头便能看见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物,由设计了英国国家画廊的著名建筑师威廉·威尔金斯主持修筑的八角大楼。
虽然此时还是清晨,但在广场的雅典娜雕塑旁已经挤满了不少准备聆听演讲的边沁主义支持者。
其实校园内挤满参观者的景象在平时并不少见,因为不论报纸上是如何评价它的,都改变不了伦敦大学是目前英格兰地区最开放大学的事实,因为就连它的校园平时也是开放式的。
伦敦大学收学生不看出身、种族、信仰、政治观念,对待一切想要受教育的人,只要你交得起23磅6先令的学费,那么就可以入读。
虽然这个数目听起来还是挺贵的,但是对比牛津、剑桥以及那些律师会馆动辄几百磅的收费,却已经是降低很多了。
正如挂在红墙上用拉丁文书写的校训那样——cuncti adsint meritaeque expectent praemia palmae。
如果直译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所有因品质而应得奖赏的人都奔向我们吧。
用文雅的说法,也可以译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或者,让一切努力赢得桂冠。
对于伦敦大学,亚瑟的感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在这儿浪费了四年的时间,毕竟读完了书,学校居然连个学位证都发不下来,也怨不得亚瑟发牢骚。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感激自己的母校,因为这里确实给了他一个平等的受教育机会。
通过在这里的四年学习,让他可以在与牛津、剑桥毕业生的唇枪舌战中不落下风,也可以在面对那所被保守派当作伦敦大学对手而建立的国王学院的毕业生们面前谈笑风生。
毕竟这年头,能接受高等教育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总得来说,亚瑟对母校的感激还是要胜于牢骚,因为这里教会了他用平等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也给了他能够平等看待世界的知识与能力。
此时的校园内除了参观者以外,还能见到一些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以及一些正在进行施工的建筑工人。
之所以能在校园里看到建筑工人,是因为伦敦大学成立虽然已经四年多了,但是由于其独特的开放立场以及饱受质疑的教育观念,所以学校常年处于经费短缺的状态。
虽然这里偶尔也能收到一些进步派人士的捐助,但客观的来说,伦敦大学每年得到的捐助额还不及牛津和剑桥的零头多。
甚至就连比伦敦大学晚成立的国王学院,其教育经费都要远比伦敦大学充足。
原因也非常简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国王学院的创办人乃是现任国王乔治四世,学校背后还有一众托利党大佬撑腰,他们当然是不可能缺钱的。
而伦敦大学因为经费短缺,所以校内建筑一直是修修停停,折腾了四年多才算是把教学区域都建的差不多,至于一些装饰性建筑或者画廊、图书馆这样的课外活动区域,还得一步步修筑和扩建。
而且就算是现在这个建设进度,还是多亏了规划校园建设的大部分设计师也是进步派人士,所以他们并没有收取太多酬劳,甚至干脆义务劳动的情况下完成的。
如果他们要是再按市场价格收费,那伦敦大学估计就没多少活路了。
或许两百年后,这里的建筑专业能位居全球第一并非偶然,因为你估计再也找不到一所学生可以如此接近施工工地的学校了。
如果学生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坐在工地里上课。
拜母校所赐,就连亚瑟和埃尔德这样的历史系与古典文学系学生,都比一般学校的建筑系学生懂建筑。
或许这么说有些言过其实了,但就算他们不如建筑系的懂建筑,但至少他俩比建筑系的懂工地。
此时的亚瑟和埃尔德正好路过古典文学专业的教室。
埃尔德见状,兴冲冲的拉着亚瑟停在了教室的门外向里张望着。
此时,负责教学的教授刚刚站到讲台上,只见头发苍白的老教授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后啪的一下把夹在腋下的足有几斤重的书本扔到了讲台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讲台上溅起了一片由粉笔灰扬起产生的尘雾。
此时,原本坐在台下打着瞌睡的学生们也瞬间精神了不少,他们纷纷挺直腰板面向老师。
老教授抬起手扇了扇尘雾,随后气沉丹田,涨红了脸,用尽浑身的力气怒吼道。
“牛津的毕业生都是什么!”
学生们兴奋地拍着桌子大吼道:“婊子养的!”
“剑桥呢!”
“他们也一样!”
老教授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今天也非常有精神!那么,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主要来谈一谈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人文主义精神,还有其中蕴含的诗意与浪漫美学……”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而站在他身旁的埃尔德,简直都感动的快要流眼泪了。
埃尔德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喔,我就知道,伦敦大学的教育是全英格兰,不对,是整个大不列颠,不对,是全世界最棒的!”
亚瑟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古典文学院天天都在搞这种仇恨教育吗?”
“仇恨教育?”
埃尔德皱着眉头冲亚瑟摇了摇手指:“亚瑟,这可不是仇恨教育。难道我们不骂牛津和剑桥,他们就不会和我们作对了吗?”
亚瑟摇头道:“他们当然还会和我们作对,我们和他们之间完全是教育理念的差异,和骂不骂他们没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
埃尔德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亚瑟的胸口:“既然骂不骂都一样,那为什么不骂?至少咱们骂完了心里还挺爽,所以干嘛憋着?我们古典文学系从来都不惯着那帮傻逼。
你难道忘了吗?我们伦敦大学的精神导师可是杰里米·边沁,平等教育,功利主义,我们古典文学系对这两点贯彻的可是相当到位。”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埃尔德,你这可不是功利,你这是势利。据我的了解,功利和势利是两码事,难道牛津和剑桥不挡咱们的路了,你就不骂他们了吗?”
“当然不是!”
埃尔德道:“如果他们都不挡咱们的路了,这说明咱们学校的教育特许状已经发下来了,既然咱们也没什么要求着他们的事了,那老子当然骂的就更凶了。”
亚瑟看了他一眼,无奈的耸肩道:“依我看,你当初就应该去念牛津。你去念牛津的话,从内部带给他们教学声誉的破坏力,可比你念伦敦大学大多了。”
“亚瑟,你他妈的!让我去念牛津,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但念完了牛津,你不就不至于加入皇家海军了吗?说不准,你还能弄个议员当当呢。”
埃尔德激动地吐沫横飞,他拍打着墙壁振振有词道:“亚瑟!当议员可比去皇家海军更糟!”
正当他想和亚瑟再分辩两句呢,忽然看见亚瑟的背后来了几个人。
埃尔德猛地深吸一口气,赶忙脱帽致意道:“霍纳先生!”
霍纳?
亚瑟记得这是校长的姓氏,他扭头看去,校长正带着几个学院的院长搀扶着一个拄着手杖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向报告厅走去。
霍纳校长听到有人冲他打招呼,猛地一回头,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笑脸。
“埃尔德,你小子不是毕业了吗?难不成想回来念个博士?”
他身旁的老头子也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前的长廊,他的视线扫过埃尔德,最终落在了亚瑟的身上。
老头子摸着前额想了想,忽然指着亚瑟笑道:“小伙子,我记得你。上次你给我提的问题,我一直没给你答复,等我想清楚了再来找你,却发现你这个小东西居然已经毕业了。
看看你这身警察制服,看来我猜的一点都不错,报纸上出现的那个亚瑟·黑斯廷斯警官,果然是你啊!”
亚瑟听到这里,也笑了笑脱下帽子点头道:“很高兴再次与您见面,边沁先生。”
(本章完)
72.第72章 边沁的启示录
第72章 边沁的启示录
报告厅里,边沁与亚瑟一左一右紧挨着坐下。
边沁看了眼亚瑟沉重的黑眼圈,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亚瑟笑了笑:“或许吧。我还记得之前和您讨论过关于康德主张的义务论原则,以及您主张的结果论原则问题。
康德主张的义务论认为,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该不该做,不在于它会带来什么后果,而是看行为本身是否符合道德规范。
而您主张的结果论则认为,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该不该做,归根到底要考虑行为带来了、或者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会让周遭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
边沁问道:“那你现在的观点变化了吗?”
亚瑟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变了,但也没变。我觉得康德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您说的也同样有道理。这也就是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现在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边沁两手扶着手杖,抬头盯着报告厅的穹顶:“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个警察,所以,你是遇上了什么疑难的案件?不知道该如何对犯人进行处理?或者是,你对于一部分正在执行的法律不太理解,不认同它们的立法原则?”
亚瑟点头道:“您果然是位了不起的智者,您猜对了。我想绞死一批人,但是按照现行法律,他们或许不能死。”
边沁摇头道:“我不是什么智者,我只是一个功利主义者,我只是希望能够解决社会问题。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功利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和康德的观点差异,主要在于两方面。
康德认为人是理性的人,所以人所认同的道德观念也是理性的。
但是当落在具体执行层面时,他又用感性的方法去看待,他认为人既然是理性的,那么人的行为只要符合道德规范就不会有错。
而我和他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认为人是感性的,人类的行为,完全以快乐和痛苦为动机。
人类完全把自己置于两位主人之下——痛苦与快乐。他们指示我们应当干什么,决定我们将要干什么,是非标准、因果联系,都有它们来定夺。凡是我们所思、所言、所行都受它们的支配。
我认为人是感性的,但是在实际执行时,我又以理性的角度看待。
快乐和痛苦没有什么性质的差异,只有总量的差异。
所以,功利主义的原则就是尽可能增大全人类快乐和幸福的总量,减少痛苦的总量,并最终使得幸福快乐的总量远远超过痛苦。”
亚瑟问道:“理论听起来总是很美好,但是您应该知道,实际执行过程中,不管是康德的理论,还是您的理论,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当然。”边沁大笑道:“你那个火车是压死一个人还是压过五个人的问题不是就让我犯难了吗?”
亚瑟问道:“您现在有答案了吗?”
边沁学着亚瑟刚才的动作,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有,但也没有。”
“这话怎么说呢?”
边沁道:“因为不论是从康德的角度看,还是从我的角度看这件事,扳动轨道开关压死人这种事,都是不对的。
就算是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这也不是一道简单的选一或者选五的数学题。
你应该读过我的书,我在书中表述人的快乐与痛苦时,标注了它的四个来源与约束力,即自然约束力、政治约束力、道德约束力与宗教约束力。
只有从政治约束力的角度考虑问题,才会得出五大于一的结论,从而选择压死一个人而不是五个人。
但是杀人这种事,不管是从自然、道德还是宗教的角度来看,一个和五个其实都一样,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公众知道有人被迫在杀一人和杀五人之间选择时,他们并不会因为那人选择杀一人而感到快乐,也不会因为那人没有扳动开关结果导致五人被火车压死而更悲伤。
杀掉五人和杀掉一人带给公众的痛苦其实是一样的。
那些把它理解成简单数学题的人,都是故意在把此类社会问题的水搅浑,以使其感觉看上去更深。
与其纠结于开火车压人这种问题,不如考虑为什么会有人被捆绑着放在轨道上。
并在从立法角度进行修正,尽可能减少甚至杜绝此类情况的发生。
亚瑟,你知道什么是功利主义吗?这就是功利主义,致力于解决问题,才是功利主义。
这是一门实用哲学,功利主义力争能为立法者提供指导标准的理论体系,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喋喋不休的争论,我只想解决问题。”
亚瑟听到这里,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
“所以说,功利主义是针对立法者提出的要求?”
边沁点头道:“当然。你还记得功利主义者的四项立法原则吗?”
作为一名伦敦大学毕业生,亚瑟当然记得边沁著作中的重要论述。
他开口道:“第一,以犯罪行为造成的后果为依据,决定最终的判罚标准。
第二,判断后果好坏的标准是所有相关者的快乐和痛苦的变化,也就是犯罪行为导致的每个个体的感受变化作为道德判断的基础。
第三,同等考虑所有相关者的快乐和痛苦,此标准不因亲疏远近产生变化,也不因权力、地位、财富等客观条件而改变,每个相关者都应按照同一标准考虑。
第四,成文立法应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幸福来自于自然、政治、道德、宗教四个方面。”
边沁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小伙子,普通人可以分不清立法和伦理的区别。但你是一名执法者,你必须得分辨清楚。
立法与伦理两者虽然都是以幸福为目的,但不是所有违反伦理的事情都应当受到惩罚。
所有的惩罚本身都是恶,如果它应当被允许使用,那只能是因为它有可能排除更大的恶。
在惩罚时,应尽可能达到四种目的。
第一原则是无罪,即立法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防止任何罪过的发生。
如果这种罪过不能杜绝,那么就采用第二原则,运用惩罚手段的不同,迫使此类犯罪人在犯罪时选择危害较小的罪过,而不是危害更大的罪过。
比如因财物引发的抢劫罪,虽然我们不能禁绝抢劫罪,但是我们判抢劫罪流放,而判杀人罪绞刑,用惩罚手段不同的方式达到令犯罪人不至于因为抢劫而去行凶的结果。
第三是止罪,要尽可能缩减犯罪行为和惩罚手段造成的社会损害。
第四是惜刑,要以最小支出行事。”
说到这里,边沁望见亚瑟似乎陷入了挣扎的沉思,他笑着说道:“亚瑟,你要理解法律,特别是法律的缺陷。
这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完美的法律,但是我们可以追求完美的法律体系。
这或许就是你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亚瑟抬起头望着他:“边沁先生……”
边沁道:“我已经老了,没几年可以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要坚强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你那天在治安法庭上做的就非常好。你可能不知道,我还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上为你撰写了几篇评论。
虽然你未必喜欢,但我这个老头子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事了。
小伙子,你从前总说你不认同我,但是我没告诉你,我这个老头儿却非常的认同你。
我常说,在一个法治政府里,一个善良公民的座右铭是什么?那就是‘严格的服从,自由的批判’。
我再找不出比你在治安法庭上的那场演讲更为标准的践行了。
好多人和我说,他们懂功利主义,但在我看来,他们懂个屁的功利主义!
他们光记得我说过‘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判断是非的标准’,但是却忘记我还说过‘不懂得什么是个人利益而去谈论社会利益都是徒劳的’。
他们都太想摘星星,但是却忘了脚下踩着的鲜,只会死读书的人就这样,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天天只知道这个哲学那个主义,说了半天全在放屁。
但是你不一样,亚瑟,你比他们要接地气,你看得见地上的鲜,也知道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星。”
边沁拍了拍亚瑟的侧脸,老头捏着拳头给他鼓劲道:“小伙子,加油,努力!我相信你!”
亚瑟微微垂下脑袋:“边沁先生。”
“嗯?”
亚瑟抬起头,捋了捋沾水的头发,将圆顶黑帽戴了上去。
“我或许无法解决问题,但我愿意竭尽全力。即便这可能会使我个人感到痛苦,但是就算牺牲自己,我也会实现您口中所说的,真正的功利主义。”
(本章完)
73.第73章 送葬之旅
第73章 送葬之旅
苏格兰场的审讯室里,亚瑟靠在椅子上。
而在审讯室的对面,则摆着一张用木板搭建的临时医疗床,几个额前沁着虚汗的医生正小心翼翼的组装、缝合着面前小小的尸体。
亚瑟身后站着的几个负责监管的警察看见此情此景,喉结时不时上下颤动。
即便是见惯了肮脏环境和血腥场面的警官们,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场景。
他们有的忍不住偏过头去,有的则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抿着嘴唇偏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亚瑟,随后恭恭敬敬的回报道。
“黑斯廷斯先生,尸体已经缝合完毕了。”
亚瑟没有抬头去看他们的脸,只是平静的盯着审讯室的铁窗,那是这片黑暗室内唯一的光明。
“我听说,英国的每所医学院校,在入学时,都需要背诵希波克拉底的誓词,你们还记得那里面是怎么说的吗?”
医生们互看一眼,刚刚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记得……肯定是记得的。”
“能背给我听听吗?”
医生们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有人开口了。
“仰赖医药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克索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凡授我艺者,敬之如父母,作为终身同业伴侣,彼有急需,我接济之。
我愿尽我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尤不为妇人施堕胎手术。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
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亚瑟点了点头:“你们应该庆幸,你们发誓的对象是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和阿克索。如果你们宣誓的对象是魔鬼,那你们现在已经直达地狱了!”
医生听到这话,忍不住站出来解释道。
“黑斯廷斯先生,我们真的只是购入了尸体。尸体的来源不合法,我们当然知道,可是目前从合法渠道进来的尸体,根本满足不了日常教学需求,更别说展开科学研究了。”
“自从1828年爱丁堡的伯克案发生后,行业内也有了一些私下里的约定,我们通常只会和熟悉的掘墓人联系。从他们那边进来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来自于教堂墓地,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改行做了杀人生意啊!”
“我们要是真的参与了杀人案,又怎么可能配合警方的调查呢?我们已经按照警方的要求提供了卖尸人的面部特征和个人详细信息。孰是孰非,您一查不就知道了吗?”
“我们这些解剖学家并未做错什么,只是这个国家的官员和公众根本不了解社会现实。法律是要用来制裁那些敢于对抗社会公共利益的人,但解剖行动有助于促进公众利益,不应当受到限制。”
亚瑟听到这话,他开口道:“我知道你们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如果我拿到了你们参与谋杀案的证据,那我说话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语罢,亚瑟还冲着他们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同事们。
“知道为什么苏格兰场要安排这些警官在这里吗?你们以为他们是来保护我的?不,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们。要是没人在场,我怕我会忍不住一刀砍死你们!
至于你们解剖尸体到底是为了公众利益,还是为了个人私利,这些行为是否符合医学伦理,下议院已经组织了专门的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他们的审查结果将比我的个人意见更具专业权威。”
说到这里,亚瑟冲着身旁的警官们吩咐道:“盗尸案受害者的家属现在情绪都非常激动,命令各警区尽快安排医生完成尸体的缝合工作,越早归还受害者尸体越好。
今早最高法院和议会大厦门口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公众集会抗议事件了。
内务部要求我们尽快平息事态,对于已经掌握充足证据的杀人犯,应当尽速审判、尽快结案。
对于所有杀人犯的审判处罚程序,全部仿照爱丁堡伯克案执行。
罪犯押赴泰伯恩行刑场执行绞刑后,先悬尸示众三天,之后再交由下议院议员、医学专家托马斯·威克利先生执行公开解剖平息民愤。”
说到这里,亚瑟突然扭头看向几位医生:“说到威克利先生,你们应该都听过他的大名吧?”
几个医生身上冷汗直冒:“当……当然,那个《柳叶刀》杂志的创办人,我们业内对他的评价,挺分化的……”
亚瑟点头道:“对于那些真正问心无愧的医生,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而对于那些嘴上为了科学进步,实际上却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医生,我则要宣布一个坏消息。
由于威克利先生的医学伦理观念过硬,并且他当年创办《柳叶刀》的初衷也正是为了发表医学知识讲义,打破一些医疗团体对于相关知识的垄断,打击他们借大都市医院的讲义进行高额牟利的行为。
所以,这次议会特别授权由他负责此次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的一切组织审查工作。
诸位如果真的没有问题,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不会害怕威克利先生进行合理调查。”
几个医生的表情瞬间产生了变化。
有的坦然自若,有的则面面相觑。
亚瑟瞥了他们一眼,还未等说话,审讯室的门突然打开。
菲尔德警官冲了进来,满脸欢喜的开口道:“长官!我们已经确定了圣吉尔斯教区谋杀案凶手的具体位置!”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起身追问道:“抓到了吗?”
菲尔德警官道:“今天中午我们根据得到的信息突袭了他们的住所,当场抓获两人,还有一人说是前两天回伦敦附近的乡下老家探亲去了。我们刚刚已经派出警员赶赴当地,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他抓住。”
话刚说完,菲尔德警探便将夹在腋下的文件递到了亚瑟的面前,那上面写着的案情分析相当详细,三个凶手的社会关系、住址信息、职业经历和出生地一应俱全。
亚瑟随手翻了翻这份档案资料,忽然仰头看天,深吸一口气。
他看见了坐在天板吊灯上晃悠的阿加雷斯。
红魔鬼咧嘴大笑道:“探亲?这个傻逼居然还敢探亲!不探亲只是会被执行绞刑,尸体被解剖而已。他这一探亲,估计连灵魂都保不住了。亚瑟,追上他,把他吃干抹净!”
亚瑟听到这里,捂着酸痛的脖子扭了扭,随后站起身向审讯室外走去。
菲尔德警官被亚瑟弄得不知所措,他问道:“长官,您要干嘛去?”
亚瑟松了松衣领,他指着摆在审讯室角落里,那个他为罗宾准备的乳白色小棺材,开口道。
“让那个小女孩儿睡进去吧,交还死者尸体的工作很不好做,如果语气什么的出了问题,很可能会挑动公众紧张的神经和激动情绪。所以,就让我亲自去向她的父母交还她的尸体吧。”
(本章完)
74.第74章 谁杀死了知更鸟?
第74章 谁杀死了知更鸟?
夜晚的伦敦郊区,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它穿着如薄纱般稀薄的云彩,透过浓厚的林间缝隙,向大地播撒光明。
林间教堂的孤独的耸立,用它如利剑般锐利的哥特尖顶,仿佛要刺穿月亮的胸膛。
午夜时分,夜色渐深,正是万物入梦之际。
而在教堂不远处的墓地里,却有一个忙忙碌碌的黑影。
他的手里拿着铲子,背上扛着麻袋。
一铲一锹,挥汗如雨。
他一边干着活还一边咧嘴笑着自言自语。
“艾奇逊和阿克曼那两个傻逼,我说我回家探亲,他们居然还真相信。
没有他们两个分账,这片还没有被盗掘的墓地,就全是我的了。杀人的风险还是太高了,哪里比得上稳定的挖坟地呢?
只要能挖到一具新鲜的尸体,就是十磅,稍微腐烂点的也能拿个半价。”
掘墓人捂着酸痛的腰直起腰板,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随后呼的长出一口气。
他从兜里摸出烟斗点燃,猛地嘬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开始畅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
“要是能在这里赚够几百磅,我就可以坐船去北美,到那边买个农场,再弄几个干活的奴隶,从此过上体面人的生活了。”
林间阴风阵阵,一缕冷风刮过,冻得掘墓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低头看了眼刨了一半的墓穴,觉得心里有些发憷,于是便打开挂在腰带上的白臘酒壶朝着地上洒了一点。
“好了好了,我知道对不起你们。但这也是没办法,如果有其他来钱快的法子,我又何至于去杀人和偷尸体呢?”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树林间响起了一阵清脆、婉转的八音盒旋律。
伴随着林间阴风呼啸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听起来阴冷、诡异。
掘墓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浑浊的瞳仁晃动着,就像是夜色中朦胧的月亮。
他看见林间枝头的树梢上,站着无数长着赤红色眼睛的渡鸦,它们正歪着脑袋看向那具被他装在麻袋里的半腐烂尸体。
猩红色的唾液从鸦喙处分泌,一点,一滴。
唾液全都落在了松软的土壤里,但却没有渗透进去。
而是汇聚成了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
从林间的土地,向着掘墓人的脚下汇聚。
阴森的童谣声像是鬼魅般悄然响起,它听起来很远,又仿佛很近。
沙哑的嗓音喝着旋律唱道。
“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她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她死去。
谁取走她的血?
是我,鱼说,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她的血。
谁为她做寿衣?
是我,甲虫说,
用我的针和线,
我会来做寿衣。
谁来为她掘墓?
是我,猫头鹰说,
用我的凿和铲,
我将会来掘墓。
谁会来做牧师?
是我,乌鸦说,
用我的小本子,
我会来做牧师。
谁会来当执事?
是我,云雀说,
若不在黑暗中,
我将会当执事。
谁会来持火把?
是我,红雀说,
我立刻拿来它。
我将会持火把。
谁会来当主祭?
是我,鸽子说,
我要哀悼挚爱,
我将会当主祭。
谁将会来抬棺?
是我,鸢说,
如果不走夜路,
我就会来抬棺。
谁来扶棺?
是我们,鹪鹩说,
我们夫妇一起,
我们会来扶棺。
谁来唱赞美诗?
是我,画眉说,
站在灌木丛上,
我将唱赞美诗。
谁来敲丧钟?
是我,牛说,
因为我能拉牦,
我来鸣响丧钟。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
空中所有的鸟,
全都叹息哭泣,
当她们听见丧钟,
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
到这里,歌声忽然一停。
掘墓人两腿发软瘫坐在地,抛下了手边的工具。
他的脸庞上,月光带来的光明正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吞噬光明的阴影。
他想要大叫,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因为恐惧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总算看清了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物体。
那不像是人,也不像是降下神罚的上帝。
那仅仅是一个戴着如夜色般深邃的乌鸦面具,罩着宽大如夜幕的漆黑斗篷,身后背着一具乳白色棺材的伟岸身影。
他温和的将手中的绞索一圈又一圈的系在掘墓人的脖子上,乌鸦面具的眼窝中放出暗红色的光。
沉寂、生冷的墓地中,歌声再次响起。
“《启事》
告知一切有关者,
这则启事通知,
下回鸟儿法庭,
麻雀将受审判。”
只听见呼啦一声,掘墓人的身体如同旗帜般升起。
他的尸体悬挂在歪脖子树上,就像是破掉的风筝,摇摇晃晃。
奈何月光太亮,以致于看不清掘墓人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口袋里插着一张绘制着图案的纸牌。
纸牌上画着的是一只披着棕绿橄榄色外衣的小鸟,小鸟胸前的赤红羽毛仿佛鲜血一般猩红欲滴,就像是被人拿弓箭射穿了胸膛一样。
纸牌上标注了小鸟的名字,知更鸟。
写作robin,读作罗宾。
……
树林中,阿加雷斯还在回味着方才悠扬的童谣。
他望着身旁忽明忽暗的红点,那是一个劲儿抽烟的亚瑟。
红魔鬼咧着嘴问道:“所以,是麻雀杀了知更鸟?”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
红魔鬼嬉笑着挑眉道:“那就是苍蝇杀了知更鸟,毕竟苍蝇知道麻雀杀人,但是却隐瞒不报。”
阿加雷斯等了一会儿,他见亚瑟还是不回答,于是又问道。
“那就是鱼杀了知更鸟,毕竟鱼享用了知更鸟的鲜血,他可比麻雀还要虚伪……”
说到这里,阿加雷斯突然停顿了一下:“又或者……”
他拿起那颗闪烁的灵魂彩球对准了天边的月亮,五彩斑斓的光洒在阿加雷斯的脸上,将他锐利的尖牙与针对全世界的恶意都衬托的无比闪亮。
“明明所有人都参与了杀死知更鸟,明明大家都是帮凶,然而却只有麻雀受到了审判。亚瑟,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公理,这就是你追求的正义?”
阿加雷斯坐在乳白色的棺材旁,他微笑着摩挲棺材的外表,将它擦得光洁透亮。
魔鬼的低吟,在亚瑟的耳边炸响。
“亚瑟,沉默就代表,或许,你也杀了知更鸟?”
(本章完)
75.第75章 上架感言
第75章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就要上架了,虽然上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和忐忑。
毕竟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一个全新的故事,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虽然写历史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写维多利亚时代确实是第一次。
说实话,开书之前,我和我的责任编辑迦南讨论了很多,也非常感谢他在故事设定上对我的启发和帮助。
其实一开始,原本是打算写本以维多利亚时代为背景的奇幻故事。
但是随着开书准备越做越多,相关书籍越看越多,最后发现就算不魔改背景,直接拿维多利亚时代的史实背景进行创造也已经很精彩了。
这才有了目前的这本《大不列颠之影》。
在《人类简史》里,作者将人类历史划分为几个阶段,并用三个标志性事件将它们划分出来。
第一个是开始于远古时期的认知革命,最终以具有更高组织能力的智人战胜尼安德特人等诸多种族的结局,正式结束了这个时代。
第二个是开始于一万年前的农业革命,这场革命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由采集、狩猎过渡到了以耕作为主的定居农业,点状城邦国家在这个基础上建立,文明的火光开始出现。奴隶制、封建制、中央集权制……各种社会组织形式相继登场,各类帝国王国你方唱罢我登台。
第三个便是于两百年前开启的工业与科技革命,说实话,直到现在对于工业革命为什么率先在英国这个孤悬海外的小岛上开启,学界依然是争论不休。有的说是殖民掠夺的积累,有的说是英国最早确立了君主立宪的政治制度,有的说是因为英国的海军和贸易传统,还有的说工业革命纯粹是一个巧合。
具体为什么,我也弄不清楚,我也搞不明白,我只能尽可能通过我个人对于这个时代的一点微末理解,为大家呈现出那个时代的一角。
当然,我的视角并不能代表那个时代。
在这里,依然要引用一句马可·奥勒留的名言——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而不是事实。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而不是真相。
我希望能在娱乐大家的同时,为各位提供一个视角,至于从这个视角里能看到什么,那是各位读者朋友的本事。
好了,废话说了这么多,也该说说上架的问题了。
在这里,还是要先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收藏、推荐、投票、打赏,也要感谢老狼和魔瓜的章推,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上架嘛,当然也还是要求订阅的,明天上架,先求个首订。
明天的上架更新应该是五更,之后每天保持三更的更新频率。
加更的规则是上架首订过三千,每多一千加一更,月票每一千张加一更。
盟主加一更,白银盟啥的以此类推吧。
另外,刚刚我麻烦本书的运营官格格巫帮忙建了一个书友群,群号在作者的话和简介里都有,投张月票有100粉丝值就能进了。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中午十二点,有时间的话,一定来点个首订,跪谢各位了!
(本章完)
76.第76章 世界的恶意与善意
第76章 世界的恶意与善意
清晨的圣吉尔斯教区,教堂巷27号的楼道里,来了三位警官。
亚瑟的手悬在门前很久,但却始终没有叩上去。
他的脑子有点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向罗宾的父母双亲陈述这个冰冷的真相。
他失去了昨夜对掘墓人下手时的果决与狠辣。
就像是阿加雷斯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杀人很容易,但救人却很难。
而当许下救人承诺后,却没有完成它,到底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更是难上加难。
三人沉默的僵持在原地立了很久,最终居然是一向被认为最没有勇气的汤姆开腔打破了寂静。
“亚瑟,要不让我来吧?”
亚瑟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的笑了笑,随后轻轻摇头。
他呼了一口气,随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叩开面前这扇已经掉漆的房门。
但是还不等他动手,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还有一个穿着洗的发白长裙的女人。
他们的眼里分布着一些代表睡眠不足的血丝,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汗液发酵后的难闻气味。
男人看见穿着制服的亚瑟,先是一脸愕然,随后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开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亚瑟张开了嘴,但紧接着应该出口的话语却堵在喉咙口,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吐露。
托尼望见女人那张和罗宾有几分相像的面孔,原本坚强的苏格兰场警官霎时间泪流满面。
他捧着那副很轻很轻地乳白色小棺材,泪水一点一滴的落在了棺材的缝隙里。
托尼低垂着脑袋缓缓摇头道:“先生,太太,对不起。作为一名警察,我感到非常……非常的对不起你。”
男人和女人盯着那副棺材看了半天,又发现托尼的脸似乎有些熟悉,这才有些恍然的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那个接受我们报案的警官?那……这……这是罗宾?”
汤姆也摘下帽子道:“先生,对不起。虽然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凶手缉拿归案,但是罗宾那时候早就已经……”
男人盯着那副棺材看了许久,只是连连摇头,他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精神崩溃、痛哭流涕,更没有像是三位警官预估的那样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比其他人想象的要坚强,坚强到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棺材,静静地立在那里,甚至他还有精力反过来安慰三位警官。
“没事的,这不怪你们。从罗宾失踪的那天起,我就猜到大概会是这个结果了。在圣吉尔斯,孩子死去很正常,正常到让我快要麻痹了。
先生们,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七个孩子,但现在只剩下两个了。罗宾死了其实也挺好的,至少在那边,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姐姐照顾着她。
她或许在那边能过得比这里好一点,只要她的哥哥姐姐们能混的比她的爸爸有出息。
对不起,警官先生,我很没出息。”
罗宾的母亲俯下身子,将头贴在棺材上侧耳倾听,似乎是在感受罗宾的心跳声。
她嘴里念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告诉我,她不想再去厂里了。她说身上这里疼,那里疼,连头脑也是昏昏的。但是没办法,家里缺钱,我们还是得让她去。
如果她不去的话,少了那点工钱,我们就要被从这个地方赶出去了。死了其实挺好的,我们把她拖累了,她也把我们拖累了,她配得上更好的日子,只是我们给不起。”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冲着亚瑟开口道:“警官先生,能把棺材给我们吗?有了罗宾的尸体,我们能从参加的丧葬互助会里领取一份丧葬补助金,那笔钱足够我们给罗宾办一个体面地葬礼,除此之外还能有些富余。”
男人说着这些话,就好像在说什么平平无奇的故事,或许对于居住在圣吉尔斯教区的人来说,这却是已经不足为奇了。
汤姆听到这里,忍不住揪了揪亚瑟的袖子。
亚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根据苏格兰场的调查,圣吉尔斯教区的丧葬互助会里,有不少都和掘墓人有着直接联系。
正是由于有这些丧葬互助会的通风报信,掘墓人才能如此之迅速的确定哪里有等待下葬的尸体。
亚瑟没有告诉罗宾的父母亲真相,只是开口问道:“你们可以从丧葬互助会里领取到多少补助金?”
男人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们这些成人每周缴纳五便士,小孩每周缴纳三便士,按照补助标准,罗宾的死应该可以让我们拿到三磅。”
亚瑟从口袋里摸出皮夹,点出十张崭新的钞票递了过去。
“先生,这里是十磅,这是对于苏格兰场警察失职的赔偿金。除此之外,我们会给罗宾准备一个合适的葬礼,葬礼开始的地点和时间,我们之后会另行通知您。”
“葬礼……”男人和女人似乎有些为难,他们问道:“办葬礼的教堂远吗?”
亚瑟点头道:“可能有些远,但是我可以替您二位支付车费。”
男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算了,警官先生,我相信您。我和孩子他妈都走不开这里,旷工一天可能就会被开除的,您也知道,这年头找份工作不容易。”
女人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葬礼结束后,您可以把埋葬的地点告诉我们吗?我们有时间会去看她的。”
亚瑟的嘴唇有些发抖,他吸了一口气,他立正站好敬了个礼:“当然,女士,我们当然会把埋葬的地点通知给您。那么,再见了,祝您二位前路光明!”
他转过身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反复的深呼吸。
汤姆和托尼看到他这样,知道他的心里有些难受,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二人只是拍了拍亚瑟的背,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没办法,这年头就这样,人总得活下去。”
阿加雷斯就坐在摇摇欲坠的楼梯扶手上,他咧着大嘴笑道:“亚瑟,你要理解,害虫叮人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它们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维持生命。”
亚瑟睁开眼,他望着红魔鬼,他并不是不理解。
但是他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撕裂。
他喃喃道:“或许当初我该听你的,我确实不该查这个案子。”
红魔鬼诱导性的笑声再次响起:“但你还是查了,亚瑟,觉得痛苦吗?觉得痛苦就对了,这就是世界对你追寻公理与正义的惩罚。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那么这束光就有了罪。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生,每天都有人死,但那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干净,你了解的越多,就会在这片泥淖中陷的越深。你知道的越多,你的心灵就越扭曲。
一个合格的恶棍,应当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强健的身体,澄澈透亮的灵魂与钢铁般的意志力。
不要让这些琐事困扰你,不要让这些垃圾污染你,趁着为时未晚,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只要你看不见这些事,你就可以当它没有发生。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都快变成什么了?
你还很年轻,你才不过20岁,就已经是个苏格兰场的警督了,而且你的上面还有一众看好你的大人物。
你光辉的未来已经被铺设好了,看看那近在眼前的艳丽红毯,触手可得的通往功成名就的道路,闻一闻群芳环绕的香气,看一看由黄金铸成的通天之梯。
你只需要一步一步的顺着前人的脚印前进,不要去看脚下,要时刻注意着天顶,那里才是值得你欣赏的靓丽风景。”
亚瑟从托尼的手上接过乳白色的棺材,那棺材被亚瑟捧在手心,他感觉这棺材本应该很重,但实际上拿在手上却很轻。
他迈开脚步正想走下楼梯,忽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阵女人的声音。
“警官先生,请等一下!”
那是罗宾的母亲,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半边的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很多枚一便士的硬币。
女人将那个小木匣子轻轻的放在罗宾的棺材上,她挽了挽耳边的乱发,轻声请求道。
“这是罗宾为自己的葬礼积攒的硬币,我记得她说过,她很想要一条漂亮的红裙,请您用这笔钱替她买一条吧,简单一点的就行。”
语罢,亚瑟的身后又伸出一只握着木头小马的粗糙大手。
罗宾的父亲开口道:“她说过,想在自己的葬礼上雇一匹白色的小马替她拉车。但是我们雇不起,我只能给她做一个木头的,您让她一起带下去吧。”
亚瑟回头望向面露窘迫的夫妇二人,直到他看的他们脸色发红发烫。
夫妇二人鞠躬道:“警官先生,谢谢您了!”
亚瑟微笑着脱帽,他一手挽于胸前,一手抱着罗宾的棺椁,鞠躬还礼道。
“不,是我应该谢谢您。”
(本章完)
77.第77章 工厂没有假期
第77章 工厂没有假期
在伦敦通往城外的道路上,行驶着一辆其貌不扬的公共马车。
阿加雷斯坐在车厢对面,皱着眉头看向亚瑟以及他身旁的棺材,止不住的摇头。
“你一天到晚能不能不要管这些屁事,随便找个墓地把她埋了不就行了。就为了给她举行葬礼仪式,你居然打算踏进这辈子都没去过的教堂里?”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挑衅毫无反应,他点燃烟斗嘬了一口,烟幕出现,他如释重负。
“我这辈子去过的比教堂荒谬的地方多了,这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红魔鬼指着他瞪眼道:“亚瑟,请你搞清楚,我这不是在夸奖你!”
亚瑟一只手杵在窗边,他观望着远处田野上的风景,对于和阿加雷斯的对话,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吗?”
阿加雷斯气急道:“你小子好像很神气啊?你他妈一个失败者,你神气个什么劲呀!好好地一个英雄史诗剧,让你给演成这样一出闹剧,你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就不觉得懊恼吗?你他妈到底还想不想上台表演了?”
亚瑟淡淡道:“阿加雷斯,你先不要生气。其实你说的都对,但我不认为我的人生是什么英雄史诗剧。”
红魔鬼气的把手里拿着的羊皮纸卷一扔,那柄从前时刻不离手的草叉又让他变回来了。
他拿着草叉顶着亚瑟的喉咙逼问道:“你小子把我的论点都否认了,但却承认我说的都对?到底是你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亚瑟举起两只手,学着法国人的姿势开口道:“你先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我虽然不认为我的人生是一出史诗剧,但我也确实认同我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出闹剧。
但是,阿加雷斯,你知道喜剧和闹剧的区别在哪里吗?”
阿加雷斯皱眉沉思:“在哪里?”
亚瑟道:“二者的区别就在于,闹剧在本质上比喜剧更接近悲剧。”
“喔!我亲爱的亚瑟。”
红魔鬼把草叉往窗外一扔,他欣慰的搭着亚瑟的肩膀笑道。
“你终于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错误了。人生都变成悲剧了,你就没打算改变什么吗?我做魔鬼这么多年,可见过太多悲剧了,你要多听听我这样过来人的话,这样才能避免悲剧重演。”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觉得人类会听话呢?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进步吗?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下一代不听上一代人的话。
所以,纵使人生是一场悲剧,我也要快乐的将它演完。纵使人生是场梦,我也要有滋有味的做下去,不要失掉梦的情致和乐趣。
话说回来,阿加雷斯,你的魔鬼生涯貌似比我还悲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听你的话呢?
我20岁就已经当警督了,你20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我觉得你应该多听听我的话才是。”
“嘿!亚瑟,你他妈的!”
红魔鬼气的一拍座椅,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瞪着亚瑟骂道:“你别以为你当个警督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我现在不在地狱里,要是我还在地狱的时候,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非得把你活撕了不可!”
兴许是气急了,阿加雷斯口不择言道:“再说了,你以为牧师们会为一具解剖的尸体作葬礼仪式吗?要是他们愿意这么干,那上议院的大主教们也就不必为了一份《解剖法案》吵翻天了。
我没记错的话,那份1828年拟定的《解剖法》可是连续被大主教们否决了好几次吧?”
亚瑟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主教们和大部分的牧师不愿意为解剖的死者进行祷告,但是这不代表所有牧师都不愿意。”
“你不是从不参加宗教活动吗?你连一个牧师都不认识,到哪里去找愿意为解剖死者举行葬礼的奇葩牧师?”
亚瑟摇头道:“牧师我还是认识一个的,而且也就只认识那么一个。但如果连他都不愿意为解剖者举行葬礼,那么恐怕全英格兰地区就找不出第二位愿意这么干的教士了。”
红魔鬼皱眉想了一阵,突然,他的脑内灵光一闪,红魔鬼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说的是那个疯子?”
亚瑟摇了摇头:“他不是疯子,他只是个认同潘恩的牛津牧师而已。”
……
牛津大学,圣玛丽教堂。
纽曼牧师正坐在教堂的座椅上静静地发呆。
自从他从伦敦回来以后,他就经常陷入这种长考的状态,以致于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明明感觉自己只是小坐了一会儿,但一瞬之间就到了黄昏。
他思索了一阵,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便伸手向着身边探索,想要摸取那些自己带来的读书笔记。
但他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拿到,纽曼皱着眉头向身旁看去,那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纽曼惊讶的张开了嘴,但没等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便又看见了那个躺在亚瑟身边的乳白色小棺材。
“黑斯廷斯先生?你这是打算皈依国教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纽曼先生,先不要谈其他的,我需要一块安静的、不受打扰的墓地,还需要一个可以让死者尽可能接近上帝的葬礼。”
纽曼看了一眼亚瑟,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挪开棺椁,他只是看了里面一面,顿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
亚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纸递了过去。
纽曼快速的浏览了报纸的标题,随着阅读的深入,可以看见他的手在颤抖。
随后,纽曼长叹一口气,他几乎连想都没想,便开口应承道。
“好吧,黑斯廷斯先生,这个小女孩儿的家人呢?入殓、告别、礼拜、安葬,这些程序我会尽可能的与他们商量妥当,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亚瑟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纽曼交代这个问题。
“他们……可能来不了了,您把我当成这个小女孩儿的家人就行了。”
纽曼愕然道:“为什么?”
亚瑟平静道:“因为工厂没有休息假期。”
(本章完)
78.第78章 契约奴隶
第78章 契约奴隶
亚瑟与纽曼坐在墓园的长条凳子上,他们的面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坟墓,乳白色的小棺材被压在青灰色的石板之下。
这是一座朴素的坟墓,里面的陪葬品也很简单,一条小小的红裙,一只木马玩具,一本《祸害》杂志,几颗未打开包装的果,还有三束用来寄托哀思的白玫瑰。
纽曼望着这座浅浅的小坟墓,摇头道:“我知道,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新奇的时代。人类从古至今一直是依赖别人的,特别是依赖教士来传播信仰和知识,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开始自我判断。
宗教自由、宗教分立,结果弄到最后,全成了拜金主义,他们为了钱真是什么事都干。但是没办法,就连这个时代的天才都是反教会的,更别说那些普通人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作为圣公会的教士,我们本应该是去帮助这些贫困无助的人的。
但是那些教士代表们,那些治安法官、济贫法执行人,似乎更热衷于收取礼拜座位钱、教区税金、丧葬费和十一税。而对于那些本该由他们负责的贫民救济事务,却不怎么上心。
就连教士们都这么拜金,也怪不得圣公会在大不列颠江河日下,这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的。
说实话,在过去一千年中,不列颠从未出现过道德败坏到如此境地的景象。
我知道,封建时代固然是不好的,但是它对人的天性中宽厚仁慈之心的伤害却远远比不上商业时代。”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起了那天边沁对他说过的话。
他问道:“看来您一定很讨厌功利主义吧?”
果不其然,纽曼一听到这个单词,就禁不住皱眉头。
“功利主义?在我看来,这就是万恶之源。边沁就是个骗子,所谓的最终给最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幸福,完全就是只有那些得利的人才会疯狂鼓吹。
追求财富的精神虽然古已有之,但这种市侩价值观却在最近几十年中处于迅猛上升趋势,而且已经成为了目前的主流。
社会的繁荣只是浮于表面,那些被压死在石板下的人远比报纸上所见到的还要多。
追求物欲和金钱的毒素已经浸入了这个国家的骨髓,它使得每个人都将他们的所有精力放在了关注人生的成功与富贵,聚敛财产,渴望权力,排除异己,战胜上司,同时又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狂妄自大而又彬彬有礼的虚伪面容。
宗教的礼仪一再简化,信仰的地位不断动摇,道德观念持续淡化,教义成了纸面上的空文。
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人甚至还不如托马斯·潘恩呢。
自从上次和您交谈以后,我愈发觉得您说的对,潘恩这种无神论者远比那些自称信教,然而却时刻背离教义的人好得多。
那些人拜的根本不是上帝,而是他们的欲望,那些从圣公会内部分化出的零零散散的派别充斥着个人私欲的诉求,简直看一眼都令人觉得恶心。
看看这些人都在干什么蠢事?杀人,然后贩卖尸体。工人的亲属死去,然而却连给他们一天假期参加葬礼都做不到。这些人,全都应该被送上火刑架!”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纽曼先生,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来找您,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
纽曼问道:“什么忙,您尽管开口,只要是不违反道德教义的事情,我都愿意帮忙。虽然您是一位天主教徒,但是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潘恩这种无神论者我都能接受,更何况是您呢?”
亚瑟开口道:“嗯……我知道您在牛津大学教区里声望极高,您雄辩异常,并且追随者众多。
我听说牛津大学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十分震怒,并且组织了一个反罗伯特·皮尔运动,而您,在其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纽曼猛地一皱眉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亚瑟无奈的笑道:“很简单,因为您上了内务部的监视名单,所以我作为苏格兰场的警督,自然知道您干了什么事。”
纽曼倒也不避讳这件事:“不错。牛津大学之所以要将皮尔推进下议院,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够代表我们发声,但是他不止违背了承诺,而且还在报纸上公然攻击牛津,说我们是‘虚荣心的奴隶’。
这是我们这些牛津人所无法忍受的,皮尔罪有应得,你不必在这一点上为他求情,他就算把我抓进牢里去,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有本事他就把我赶出大不列颠,那我也可以试着学学潘恩,去美国和法国晃荡一圈。
不过我比潘恩的幸运之处在于我的手上还是有点富裕,最少我能买得起船票,不用像他那样用契约奴的身份去北美殖民地。”
亚瑟听到这话,忽的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想从纽曼入手,劝说纽曼能够扭转牛津教区对《解剖法案》的认知,并让他能够愿意带领牛津牧师为那些解剖死者举行葬仪,但却没想到问出了个知识盲区。
他开口道:“契约奴?什么是契约奴?”
纽曼问道:“您不知道契约奴吗?不过也是,契约奴这种东西在英国您是基本见不到的。
咱们这里欠债还不起钱的大部分都被关进债务人监狱了,而且不列颠二十多年前也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度,所以您是看不到这种东西的。
不过北美殖民地还是存在这种东西,所谓契约奴,就是白人奴隶。
他们主要有三种来源。
第一种是在国内生活不下去,所以和船东签订卖身协议,用四到七年的劳动换取一张去美洲的船票。
第二种是在美国欠债的债务人,因为无力偿还债务,所以卖身为奴,用劳动抵债。
第三种则是当年流放过去的死刑犯,用卖身劳动冲抵罪责,这一种应当是北美契约奴的最主要来源了。
不过潘恩先生是属于第一种契约奴,他当初运气不错,刚到美洲便用富兰克林写的推荐信在费城谋了份报社编辑的工作,所以很快就还清了债务,没遭太大的罪,但是其他人可能就没他这么好运了。”
亚瑟眉头一皱,他想起了那份苏赛克斯公爵提供的失踪名单。
从街头失踪的,基本都是女性和少年儿童,并且这些人的下落和尸体基本都已经被查明。
而那些从监狱里失踪的壮年男性,则大部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压根搞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
他的脑内灵光一闪,模糊的线索好像渐渐被他捋得越来越清晰。
阿加雷斯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红魔鬼低吟道:“亚瑟,到此为止,别再查下去了。”
晚上还有两更,正在写
(本章完)
79.第79章 大不列颠变天(求订阅!)
第79章 大不列颠变天(求订阅!)
内务部的办公室里,皮尔爵士坐在椅子上,正仔细阅读着由苏格兰场提交的关于盗尸杀人案的一系列调查报告。
而在他的右手边,则堆着一份由亚瑟起草的《解剖法案》修订建议。
修订建议里详细阐述了亚瑟从医生和掘墓人群体中了解到的,诸如尸体对于医学发展的必要性、尸体供应不足以及欧洲大陆其他国家解剖院校能够合法获取医院、监狱和济贫院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等关键信息。
鉴于《血腥法案》的修订,从今往后合法的解剖尸体来源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为了避免重演像这次的大规模盗尸杀人案件,应当参照欧陆经验扩大合法的解剖尸体来源。
另一方面,则应当对那些以尸体牟利的群体,进行有区分度的处罚。
最后,亚瑟也在报告的结尾点明了主题——要用已经死去、无人认领的穷人尸体,换取依然活着的那部分穷人的生存权利。
皮尔爵士看完了这些文件,捂着额头冲坐在他对面的亚瑟开口道。
“亚瑟,其实我们不是不了解这些东西。从几年前的爱丁堡伯克案发生开始,我们就在考虑扩大合法的尸体来源。
但是你知道,不列颠的民众对于解剖抱有根深蒂固的成见,他们普遍相信,身体是一个人最古老神圣的象征,并且我们的文化习俗里至今依然保留着许多关于葬仪的要求。
所以,我们很难完全参照欧陆其他国家的经验,创建一个将无人认领的尸体用于解剖的制度。
而且反对这项法案的,不止包括教士群体,也包括了医生群体当中的很多人。这次负责组建解剖伦理调查委员会的医学专家托马斯·威克利议员就是坚定的反对者之一。
他当初为了这事特地在下议院发表演讲,他认为《解剖法案》本应该是为了清除人们对解剖行为根深蒂固的怨恨和偏见,但我们却在其中添加了错误的热情。这一点导致公众,尤其是那些贫穷大众,更有理由相信他们的统治者正在将其尸体出卖给解剖学家,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切割。
他还觉得,如果《解剖法案》得以通过投票,并正式颁布的话,那只会令他这样的医学研究者蒙羞,用济贫院和医院中死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进行解剖研究的行为,不止不道德,而且还是反人性的。
就算是前几年,威灵顿公爵刚刚组阁的时候,《解剖法案》都没办法顺利推进。
至于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是过于敏感了,就算我愿意鼎力支持你的意见,其余内阁成员也不愿意继续挑弄公众的敏感神经。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是亚瑟,至少现在不行,抱歉。不过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会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具体什么时候推进,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亚瑟当然理解皮尔爵士话语中的潜台词。
托利党现在甚至连下议院的半数议席都无法确保,而且此时上议院的高级教士们原本就因为《天主教法案》而满腔怒火。
如果这时候再把《解剖法案》丢到他们脸上去,恐怕大主教们就要亲自下场组织信众上街抗议了。
亚瑟点头平静道:“没关系,我理解您。但是也请您理解,提交这份报告是苏格兰场的职责所在,我们必须要对案件的起因进行详细分析。
就像我们的警察手册里所说的那样,警察的目标是致力于降低犯罪率,只有解决了医生们的需求问题,盗尸杀人的发生几率才会降低。”
皮尔爵士点头赞许道:“没错,只有解决需求问题才能杜绝此类犯罪。不过我虽然没办法推动解剖法案,但是我可以先尝试着推动你之前提到的区分度处罚问题。
在《解剖法》能得以通过之前,我们可以尝试着引导那些犯罪者尽量去盗尸,而非杀人。
对于那些使用了杀人案受害者尸体的医生,我也会尽量发挥内阁和议会的影响力向相关院校和医院施压,解除这些人的教职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样一来,从今往后那些医生在购入来路不明的尸体时,也可以迫使他们必须得谨慎考虑或者至少他们必须得确定这些尸体并不是来自于杀人案件当中。”
亚瑟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今天和皮尔爵士的交谈好歹算是取得了一定成效,至少让他认识到了这类案件的重要性。
这就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皮尔爵士突然又开口道:“亚瑟,不论如何,你这一次的工作成果都是卓越且富有成效的。我可以替威灵顿公爵转告你一句话,他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所以,不久之后,他有一项新任务打算交给你。”
“新任务?”亚瑟皱眉想了一下:“苏格兰场最近应该没有遇到什么疑难案件了,您说的是哪一项问题?”
“不不不,不是案件。”
皮尔爵士笑着开口道:“是一个大型活动的会场安全保卫工作。你应该知道利物浦到曼彻斯特的铁路就快要完工了吧?威灵顿公爵打算借着这个活动,与前国务大臣赫斯基森缓和关系。
内务部在综合考虑了当地的警力后,觉得还是派遣苏格兰场抽调得力警员前往现场维持秩序最为妥当。而当我们征询公爵先生的个人意见时,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你。”
亚瑟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威廉·赫斯基森算是托利党里面鼎鼎大名的人物,但这个人的立场却十分奇怪,他是一个托利党中的自由派。
托利党本身算是一个极端保守主义的政党,但是在当年彼得卢惨案发生后,托利党的内部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分化。
一部分同情受害工人,认为党内政策必须进行调整的托利党自由派团体被独立了出来。
这个托利党自由派团体,以前首相乔治·坎宁、前国务大臣威廉·赫斯基森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为首。
在1822年的利物浦伯爵罗伯特·詹金逊组织的内阁中,托利党自由派大获全胜,乔治·坎宁主掌外交并兼任下议院领袖,威廉·赫斯基森主管贸易,而罗伯特·皮尔则出任内务大臣并一直干到了今天。
这三位任内一反托利党的保守政策,乔治·坎宁修正外交政策,积极支持南美和希腊的独立运动。
威廉·赫斯基森主张自由贸易,并大刀阔斧的废除了《航海法》中的七八成的条例,使得大部分运往英国殖民地的商品不再需要经过英国转运。
而皮尔爵士则从上任伊始就在积极推动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并在前段时间取得丰硕成果。算上之前的努力,皮尔爵士已经相继废除了一百多项死罪。除此之外,他还一直致力于改善监狱环境。
只不过,这个托利党自由派团体,如今还留在内阁当中的只剩下皮尔爵士一人。
乔治·坎宁在前几年的首相任期内就因病去世。
而赫斯基森则是因为威灵顿公爵这个托利党内保守派代表人物上台,所以愤而带领自己的支持者们退出了内阁。
唯有皮尔爵士,因为其与威灵顿公爵良好的个人关系,所以才在对方的邀请下继续留任。
按理说,以威灵顿公爵那种性格,他居然愿意主动与赫斯基森和解,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也可以说明威灵顿内阁此时的窘迫处境。
一份《天主教解放法案》可谓是把党内的极端保守派全都得罪完了,所以按照这个走势,威灵顿公爵是想要倒向自由派?
亚瑟还在琢磨这件事呢。
突然,只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皮尔爵士的私人秘书推门进来,着急忙慌的开口道:“爵士,威灵顿公爵急着召您去一趟唐宁街10号。”
皮尔爵士闻言,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发生什么事了?”
私人秘书满脸焦急:“唉呀,咱们的那位国王,在温莎城堡驾崩了!”
(本章完)
80.第80章 乱成一锅粥的欧罗巴(求订阅!)
第80章 乱成一锅粥的欧罗巴(求订阅!)
格林威治警察局对面的咖啡厅里,亚瑟正享受着少有的祥和与宁静。
在隔壁桌,托尼和汤姆正认认真真的同达尔文学习着博物学和医学的相关基础知识。
罗宾的案子对他们两人产生的刺激很大,两位警官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学习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不仅仅是为了亚瑟给出的三先令补贴,更是为了保护伦敦市民的生命。
而在亚瑟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脸要死模样的埃尔德。
虽然今天的午餐是亚瑟请客,但埃尔德少爷却鲜有的没什么食欲。
亚瑟瞥了一眼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艾萨克·牛顿爵士是你心中唯一的太阳吗?现在有时间为什么不去格雷山姆学院听科学讲座了?”
“听科学讲座?我现在哪儿有这种心情?”
埃尔德抱着头痛苦道:“亚瑟,你不知道,贝格尔号的改装就快要完成了。如果按这个进度走下去,弄不好再过一段时间,我和查尔斯就要上船接受海训了。”
亚瑟挑眉道:“你是皇家海军的制图员,去海训不是很正常吗?这可以为将来的环球航行做做准备,而且飘在海上的时候,你不是可以拿陆地上的双倍工资吗?”
“亚瑟!”埃尔德叹气道:“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才不要那个钱呢。在海上,有钱都没地方,况且海军部实际上也没给多发几个子儿。我又不是舰长或者航海长,我可没那么高的工资。”
亚瑟翻开报纸的下一页,开口道:“埃尔德,多往好地方想想。你叔叔不也是在海上飘了二十多年,这才攒下了十多万的家资吗?你加油干,说不定也能和他一样呢。”
埃尔德捂着脸哀叹道:“他也就是赶上了个好时候,搭上了拿破仑战争的末班车。要不然你让他上哪里弄那么多钱去?
当年为了对抗拿破仑和他的同盟,全国各个造船厂都在开足马力造军舰,而且皇家海军也在源源不断的俘获军舰。所以我叔叔刚刚晋升上校,就立马分到了一艘船当舰长。
但是现在呢?皇家海军有一千多条船,舰长都快有两千人了,年轻的那些都得在岸上等着排队上船。
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轮不上当舰长,拿着海军部的陆地津贴一路拿到退役的人也不在少数。
要不是因为人多船少,你觉得海军部为什么那么放心地让年轻上尉们担任航海长,负责撰写航海日志去监督舰长?
因为对于上尉们来说,干掉一个舰长就等于多一艘船的坑位,只要被他们揪住舰长的小辫子,他们在军事法庭上可是从来不给自己的老上司留情面的。”
亚瑟听到这里愣了半晌:“海军部这么干,就不怕上尉们诬告舰长吗?”
“诬告?除非上尉脑子不好,不然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埃尔德一只腿搭在桌子上,脑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因为上尉的提拔是需要舰长的推荐信的,如果他敢作伪证,最后却没能把舰长干掉,那他以后可就有的受了。
再说了,船上的上尉又不止一个人,除非他们一起串通好了,要不然诬告哪里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最后的最后,就算他们串通好了,船上还有军士长呢。
军士长都是由一些熟练的老水兵担任,因为军士长提拔无望,而且他的任免也不受舰长控制,而是直接由海军部决定,所以军士长一般懒得说假话。
如果一个舰长能同时把船上的几个上尉和军士长都得罪了,那派他出去打仗估计也打不赢,活该他下岗。”
亚瑟听到这里,摸着下巴道:“这听起来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去做海训呢?我刚刚看你副要死不死的模样,还以为你一出海就会被菲茨罗伊上校绑在撞角上呢。”
“他敢!”埃尔德瞪眼道:“本来海训的建议就是他提的,大家伙都不情不愿,他要是再把我绑在撞角上,我保证等贝格尔号一返航,他就得原地下岗。
谁知道他的脑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三个月内做六次海训,每次持续一周以上,我叔叔所在的地中海舰队训练都没他这么勤奋!”
“地中海舰队都怎么练?”
埃尔德听到这话,神神秘秘的看了周围一眼,随后将手遮在嘴边,小声道。
“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啊!其实啊,我听我叔叔说,他们地中海舰队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趴在港口里。
而且这个现象,在各个驻外舰队里很普遍,驻扎的地方气候越宜人生活条件越好,舰队趴窝的时间就越长。
地中海舰队趴窝的时间是各个舰队里最长的,严重的时候,每年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待在港口里。波罗的海舰队则要勤奋的多,他们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四十的时间在岸上休养。
毕竟又不是战争时期,训练那么严格干什么?皇家海军们的弟兄们在陆地上找点兼职工作干,都比在船上待着拿的工资高。”
“不是战争时期?”亚瑟说到这里,笑着将桌上的报纸推到了埃尔德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弄不好,我们过段时间还真得打仗。”
埃尔德满不在乎的摆手道:“不就是国王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报纸上到处都是骂他的新闻,就连我看的那种小报都专门拿出两个版面喷他。
我还记得那份小报引述了《泰晤士报》的评论,说世上未曾有任何一位像这样国王,死时得不到哪怕一位人民的惋惜。试问有谁为他落泪?有哪颗心为他悸动、勾起真挚的哀思?
从贵族到教士,再到普通市民,没有一个不在骂他的。而且他自己死也就死了,还耽误我看小报故事,真是活该挨骂!”
“是吗?”
亚瑟挑着眉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一位做议会采访的记者朋友,就是那位法庭书记员查尔斯·狄更斯那里听说,威灵顿公爵在上议院宣读的悼词中可是称赞逝去国王为‘当代最有教养的绅士’。”
埃尔德听得一愣:“威灵顿公爵能说出这话?我记得当初国王阻挠《天主教解放法案》时,他不是私下里骂国王是他平生遇见的最恶劣、最自私、最无信义、最心地不良的人,更严重的是,国王还完全没有任何优点能够补偿他的缺点吗?”
亚瑟抿嘴笑了笑:“埃尔德,你不懂,做首相就得这样,两副面孔。你知道威灵顿公爵在听到国王病逝时,他是什么反应吗?
他惊叹道:‘我从前和国王陛下赌咒说,他这辈子可能连一件好事都干不出,现在看来或许是我错了’。”
埃尔德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他称呼国王陛下为‘当代最有教养的绅士’呢。不过这和有可能爆发战争有什么关系?”
亚瑟指着今天的新闻标题道:“因为我说的压根就不是大不列颠的事,你看看今天的头条到底是什么?”
埃尔德将那张报纸翻了个面,挪到自己的面前。
新闻的标题很简单,但透露出的涵义却意味深长——《法国爆发革命,国民自卫军占领巴黎》
(本章完)
81.第81章 调查员埃尔德(求订阅!)
第81章 调查员埃尔德(求订阅!)
埃尔德手里捏着报纸,靠在窗户边看得直挠头。
“这帮法国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会儿王国、一会儿帝国、一会儿又是共和国的,他们到底想好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没有?
我没出生的时候,这帮法国人就在闹革命。出生以后,他们还在闹革命。现在我都进皇家海军了,怎么革命还没结束呢?亚瑟,今年是哪一年?1789年?攻占巴士底狱?”
亚瑟往茶杯里夹了块:“埃尔德,我本以为你只有物理不好,没想到现在连记忆力都出问题了,我来给你捋一捋吧。
首先,你提到的1789年的那场,是以攻占巴士底狱为标志的法国大革命。
当时法国由于连年参加了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导致国内债台高筑,国内总债务高达20亿法郎。再加上当时又碰上了自然灾害,大量农作物减产,法国粮食价格飙升。
这时候法王路易十六决定在凡尔赛宫召开由教士、贵族、市民组成的三级会议,并天才式的提出他准备对市民群体加税。
这个提案在投票过程中当然遭到了否决,但是路易十六却不守承诺,执意坚持加税,并调集军队准备强行解散议会。
后面的结果你应该还记得,巴黎市民冲上街头,高呼‘到巴士底狱去’,在巴黎之后,法国各地也纷纷爆发革命,最后路易十六不得不向制宪议会屈服,建立君主立宪制政体。”
埃尔德皱眉道:“路易十六不是被噶了脑袋吗?他在那以后还活着?”
“他被噶脑袋是后面的事,不过那也属于他自找的。埃尔德,你知道的,国王这种东西嘛,想让他安安分分的确实不太容易。只要他没掌权,那他就总会琢磨着怎么才能重新掌权。
毕竟身为英国人,你应该了解,当年不列颠为了君主立宪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从1642年到1646年,我们打了第一次内战,查理一世输了,但是他不服气。议会出钱把他从苏格兰买回来软禁,结果他又偷偷和保王党联系,掀起了第二场内战。
到了1649年,第二次内战结束,克伦威尔把他的脑袋砍了,建立了议会制的贵族共和国。
但是十几年后,他的儿子查理二世又在保王党的支持下成功复辟,后续继任的詹姆士二世更是开始了一系列报复措施。
议会权衡之下,辉格党以及前身为保王党的托利党进步派人士,终于达成一致。
他们联手将詹姆士二世赶出了不列颠,改由詹姆士二世的女儿玛丽二世继位,确立君主立宪制的《权利法案》也正式得以颁布。
路易十六之所以被砍脑袋,也是因为他同样不服气,其实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他的立宪国王,后面应该没那么多事。
但是他不安分,他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收买雇佣军推翻法国的制宪议会,一边又在阴谋败露后准备乔装逃出法国。
最操蛋的是,他那个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还把法国的军事机密透露给了他哥哥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并直接导致法国被奥地利、普鲁士联军击败。这个消息传开后,使得法国民众极为震怒。
而这一系列事件,也直接导致了拥护君主立宪的制宪会议解散,并催生了雅各宾派、无裤党等激进团体。
所以说,路易十六被砍脑袋纯属他自找的,那些温和派已经很尽力的在保他的命了,但是他不珍惜。”
埃尔德摸着下巴念道:“这么说,1789年的法国是先君主立宪,然后又处死了路易十六,改成了共和国,再然后是热月政变,推翻雅各宾派,处死罗伯斯庇尔,最后是雾月政变和拿破仑称帝?”
亚瑟抿了口茶,微微点头:“埃尔德,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你一直心心念念和法国人打一仗,拖几条法国军舰回来发家致富,这不是如了你的意了?”
埃尔德琢磨道:“你觉得我们会和法国人开战?”
亚瑟摇头道:“说不准,具体还得看法国人这次到底打算怎么干。要是他们闹出法国大革命那样的事情,或许内阁的官老爷们就要开始准备第八次反法同盟了。
但如果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么不列颠也有可能不进行干涉。毕竟威灵顿公爵现在自己都火烧屁股了,非必要的话,他应该是不乐意管法国人的事情的。
毕竟当年打完滑铁卢战役后,威灵顿公爵就已经在维也纳会议上表明了他对法国的态度。
他始终认为法国有存在于欧洲的必要性,托利党的外交路线也一直致力于维持大陆均势,不列颠需要一个稳定且具有一定实力的法国去牵制奥地利帝国与近年来持续东进的俄罗斯帝国。”
埃尔德似懂非懂的点头道:“这么听起来还挺复杂的。不过嘛,法国革命也挺好的,至少他们能把那个傻逼国旗换换了。
拿破仑倒台后上去的那个路易十八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用白旗当国旗。
我第一次上船的时候,看见对面来了艘挂白旗的船,我还纳闷呢,明明我们还没开枪呢,对面怎么就投降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对面来的是艘法国船。
幸亏这不是战争时期,要不然我差点就上了这帮法国人的恶当,这群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诈降!”
听到这里,在一旁教授知识的达尔文也忧心忡忡的靠了过来。
他问道:“你们说,这次法国革命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航行?全球科考的任务,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往后推迟吧?”
“推迟?”埃尔德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要是真能推迟,那法国人还真是少有的干了件好事。”
亚瑟听到这里,转口问道:“先不提这个了。埃尔德,我之前托你帮我打听的伦敦出港商船,你到底弄清楚没有?”
埃尔德撇嘴道:“亚瑟,不是我说你,你知不知道你交代给我的那个范围到底有多宽泛?目前在英国注册的商船吨位大概有四百万吨左右,我们的商船运力能占到全世界总额的百分之四十,这么多船,你让我怎么给你查?”
亚瑟摆手道:“我又没拜托你查所有出港商船,只需要单独查从伦敦始发,往美洲去的商船就行了。埃尔德,你不是一直自诩为皇家海军专家吗?这点事总得给我办妥了吧。”
埃尔德拍着桌子大骂道:“亚瑟,我是皇家海军专家,不是海运专家。哪怕你让我去偷皇家海军的航行情报,都比查伦敦出港去美洲的商船靠谱。
北美那帮蛮子虽然嘴上说着要和他们的英国父亲保持距离,但做起生意来身体可都是很诚实的。
毕竟当年他们对不列颠搞得那个《禁运法案》,不止没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反倒把他们自己的经济整崩溃了。
所以,从那以后,双方的贸易额一直都在稳定增长,美国的有七八成都得卖到不列颠来,而我们则向他们出口纺织品、茶叶、陶瓷、香料之类的消费品。”
亚瑟听到这里,突然一挑眉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等一会儿,茶叶、香料一般都是做的转运贸易吧?这些东西本土都没有种植,应该是全都来自于海外殖民地吧?”
埃尔德一边嚼着苹果,一边点头道:“没错,茶叶和香料都是转运为主。在国内生产的出口品主要是纺织品和陶瓷,这些东西都是在国内装船的。里面主要是些高档服装、织料、茶壶、茶杯之类的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好!埃尔德,那你就重点给我盯着纺织品和陶瓷商船。”
埃尔德听到这里,还是有些不满意:“亚瑟,那也挺多的了。”
亚瑟也不说话,只是从兜里抽出张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兄弟亏不了你。这里面弄不好牵涉着一桩大案子,你只要能把事情查清楚,今年格林威治警区的调查经费可还有几百磅的富余呢。”
埃尔德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他从亚瑟的指缝里抽出钞票,装进了自己的上衣兜里。
埃尔德嘿嘿笑道:“看来我不接这个调查申请,反而还说不过去了。亚瑟,你放心,未来几个月,只要我不出海,那我就天天蹲在码头的船舶公司里替你挨个调查。”
亚瑟露出一丝微笑,他向后一靠,开口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埃尔德一脸正气,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客气什么?都是兄弟。”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说,不列颠居然向北美出售茶具,这确实让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他们那里不用这种东西呢。”
“这有什么好好吃惊的?”埃尔德拿起面包啃了一口:“不用茶具,那他们怎么喝茶?”
亚瑟笑了笑,他指着咖啡厅旁的泰晤士河,开口道:“我听说美国人喝茶不喜欢用茶具,如果他们想喝茶,一般会选择把茶叶倒进波士顿湾里。”
(本章完)
82.第82章 内阁会议(求订阅!)
第82章 内阁会议(求订阅!)
唐宁街10号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紧急内阁会议。
在会议桌前齐聚的、一字排开的绅士们,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震惊整个不列颠,到访任何一个欧陆国家都可以获得极高礼遇。
然而就是这些通常只会出现在报纸上的大人物们,此时却在会议桌前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他们每个人都手边都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而最厚的那一叠,当属威灵顿公爵面前的了。
威灵顿公爵将手上的资料往桌上一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开口道。
“法国发生的事情,各位应该都听说了,我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就目前我们手头拿到的情报来看,法国的这次革命是否会给我们带来不确定的风险。当然,我也必须得知道奥地利和俄罗斯对于这次革命抱有何种态度。”
威灵顿说到这里,忽然一扭头,看向坐在皮尔爵士左手边的、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绅士。
威灵顿开口道:“乔治,外交部拿到什么新消息了吗?”
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乔治·戈登被点到名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首相,外交部拿到的所有信息我都已经转交您的案前。这次法国革命的速度实在是过于迅速。
7月25号查理十世颁布敕令,宣布查禁出版物,限制新闻自由,解散新选出的议会,缩小选举规模。
结果当天下午,法国各大报社就开始刊载抗议书、煽动革命。
26号巴黎开始爆发小规模暴乱,27号就演变成了几千名工人与警察冲突的大规模暴动。
28号黎明,几千个街垒被组建了起来,工人、学生、商人全都走上街头参加暴乱,还没到晚上巴黎市政厅就沦陷了。
当时一些温和派还打算和查理十世谈判解决问题,但是查理十世和首相波利尼亚克拒绝了谈判要求。
消息一传出来,29号整个巴黎就全部沦陷了。
目前我们所能确定的是查理十世暂时还活着,但是我们无法确定新政府会不会弄死他。
现在谁都摸不准法国下一步会走向哪里,或许就连法国人自己都搞不明白,更别提咱们这些外人了,我建议还是继续观察一阵,等等最新消息吧。”
威灵顿公爵皱着眉头问道:“才几天时间就弄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法国的军队里面是有革命党的内应吗?”
陆军大臣亨利·哈丁子爵开口道:“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这一次法国革命之所以进展神速,主要是因为查理十世颁布敕令的时候,打算快刀斩乱麻强行通过敕令,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做的很保密。
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的保密工作确实做的很到位。
因此,当敕令突然发布时,不止法国民众感到惊讶和愤怒,甚至连法国的军队和警察也对此猝不及防,他们并没有做好应对暴乱的准备。
而且最重要的是,法国陆军的主力现在还在阿尔及利亚呢,他们上个月刚刚完成了对那片区域的征服,所以短时间内没法调回国内平叛。
因此巴黎的迅速沦陷从军事角度来说,应当是可以理解的。”
威灵顿公爵扶着前额道:“这个查理十世,真是脑子有问题!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受欢迎的?
看看他任命的那个首相吧!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把波利尼亚克抬到那个位置上的?
他难道不知道一直有传闻说波利尼亚克和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有染吗?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当面冲着国内的反对派挑衅。法国最近这一百多年,怎么总是出这种能力平庸但却异常自信的国王呢?
是不是就因为法国出了个拿破仑,所以上帝觉得对其他国家不公平,干脆给他们平衡了一下?”
内务大臣皮尔爵士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法国掀起革命,对于不列颠来说称不上什么好事。当年法国大革命就引起了我国局势的动荡,想要效仿罗伯斯庇尔的狂人在国内层出不穷。
而且现在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以及腐败选区的问题,国内民众的对抗情绪已经十分高涨了,我们必须尽量缓和这种过分激动的感情,谨慎的处理涉及法国的外交问题。”
“唉……”
威灵顿公爵长叹一口气:“罗伯特,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本来借着国王陛下的死,咱们好说歹说把舆论暂时压了下去,结果法国又闹起了革命。
这下子国王陛下不是白白去世了吗?他老人家这辈子好不容易做件好事,咱们可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了。”
语罢,他又冲着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吩咐道:“乔治,一会儿你派人去一趟伦敦金融城找内森,叫他立刻来唐宁街见我。
他们的邮递业务是全欧洲最出色的,没有人的消息比他们更灵通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巴黎到伦敦的信息,只需要三天就能送到他的手上。这种时候,我们需要他们提供信使帮助。”
“遵命,阁下。”
说到这里,威灵顿公爵又把目光抛向了皮尔爵士:“罗伯特,你和赫斯基森联系的怎么样了?我们现在同样非常需要他的支持。”
皮尔爵士笑道:“威廉说他愿意出席曼彻斯特到利物浦铁路的剪彩仪式,但是在是否表态支持您的问题上,他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
不过他也坦率的承认,您在推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拿出的魄力让他极为震惊,使得他对您的保守形象有了一定改观,因此他非常愿意和您商讨其他改革事宜。
如果您和他能够达成一致的话,他并不介意率领赫斯基森派的三十多位议员重回托利党效力。”
威灵顿公爵微微点头:“我相信我和他会有一个好的开始。”
“对了。”皮尔爵士补充道:“关于剪彩仪式当天的保卫工作,我也已经安排好了。现场的安全工作由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警督带队负责,您应当没有异议吧?”
“当然没有,那可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威灵顿公爵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对了,杀人卖尸案完成的这么出色,上次许诺给苏格兰场的加薪,也是时候兑现给他们了。毕竟现在可是敏感时期,也该对咱们这些可敬的警官先生给予一些安抚了。
他们的工作可不容易,我听说伦敦最近每天都有十几场大型聚众演讲,警察们跑来跑去,到处监控维护会场秩序。不给他们加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皮尔爵士闻言,笑着说道:“既然您主动提到这一点了,我也想要向您汇报一项警务工作的新进展。您应该知道,由于法国警察恶名在外的声誉,所以大不列颠的公众对于新成立的苏格兰场一直抱有非常深远的成见。
这种成见和对抗心理,在演讲会场表现的尤为激烈。最近几天,我连续收到了数起警察在会场附近遭到殴打的反馈。
所以,为了应对日益混乱的局势,我打算暂时批准一部分警察在必要时刻进行便衣执勤。这样的话,不止能保证执勤警官的人身安全,也能为我们收集到必要的情报,您看这个决定如何?”
威灵顿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
“罗伯特,你的意思是,卧底?”
(本章完)
83.第83章 玛门的气息(求订阅!)
第83章 玛门的气息(求订阅!)
今天的格雷山姆学院外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今日的主讲人乃是乔治·艾里,不过令亚瑟失望的是,他既不是化学专家,也并非医学达人。
他是一位天文学、物理学与数学方面的专业人才。
作为一名25岁就取得剑桥大学数学教授职位,27岁成为剑桥大学天文学教授并兼任剑桥天文台台长的人物,乔治·艾里先生当然是位不可多得的天才学者。
唯一的缺点在于,他演讲的内容让亚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以月球为例的行星运动轨迹》。
比起写满了公式的黑板,亚瑟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乔治·艾里与法拉第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
据传,艾里先生一直在坚定而有力的抨击法拉第的‘力线’假设,他认为用几条想象中的线来处理电场或磁场问题简直荒谬。
顺带着,他还把在最新一期皇家学会专刊中使用了‘力线’概念的亚瑟给一起抨击了,甚至于亚瑟受到的抨击还要远大于法拉第。
因为法拉第的‘力线’概念最起码还有铁粉实验撑腰,而亚瑟的黑斯廷斯力则是完完全全处于想象中的东西。
对于乔治·艾里的抨击,亚瑟选择了保持最大限度的沉默,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没有脾气。
而是因为亚瑟对于向科学家还击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通常情况下,亚瑟认为,两个正常人能够交流和吵架的基础建立于二人同一维度的知识储备。
但是仅就物理学而言,他和乔治·艾里确实处于不同水平,更重要的是,万一他和艾里吵着吵着又引出了一大堆新概念新东西,那可怎么办?
自从搞出黑斯廷斯力那档子事后,亚瑟愈发觉得,自己在科学领域应该谨言慎行。
就算他个人确实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虚荣心,但是就像是一位东方伟人所说的那样,亚瑟就算想虚荣,好歹也要考虑一下个人的努力和历史的进程嘛。
和专业天文物理学家吵架什么的,实属有些exciting了。
红魔鬼蹲在亚瑟的脑袋,盯着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的乔治·艾里,忽然开口道。
“亚瑟,你就由着这个小东西胡乱诋毁你的科研成绩?依我看,他的水平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嘛。这样吧,你稍微出点血,我来给你详细讲一讲宇宙的宇称不守恒定律。
阿加雷斯教授我可是天文学领域的地狱第一学者,你想知道为什么宇宙中的星星分布很不规律吗?”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压低帽檐,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加雷斯,你可快得了吧。还宇称不守恒定律,你知道现在就连海王星都没发现吗?”
红魔鬼听得一愣:“海王星?你说的是哪一颗行星?”
亚瑟压低嗓音道:“当然是太阳系的第八大行星了,就是外围总是偏离轨道的那一个。”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下巴都落到地上了。
红魔鬼骂道:“该死!你是怎么知道它的?我还以为它藏的很好呢,你是怎么发现它的?亚瑟,他妈的!我就说了,夜晚降临的时候,你不要总是抬头看星星!万一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可怎么办?”
亚瑟轻轻摇头:“我也不想抬头数星星,但是你知道,住在我隔壁房间的布朗先生和布朗太太,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展开激情澎湃的‘布朗运动’,那个声音,实在是过于少儿不宜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房子吗!”
红魔鬼搓着食指和大拇指,作出数钱的姿势:“亚瑟,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半只脚踏入中等阶级的体面绅士了,换个和你身份相符合的房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你现在裤兜里有多少存款了?”
亚瑟从上衣兜里摸出小账本,一边核对一边碎碎念道:“算上之前的存款和这几个月发下来的工资,我一共收入39镑15先令。
支出方面,给汤姆和托尼的学习补贴2镑11先令。
给达尔文报销的教学日餐费和马车路费5镑8先令8便士。
房租每周支出1先令10便士,17周总计支出1镑11先令。
给罗宾父母提供的安抚费用10镑。
我个人的日常用餐、替你买酒还有其他杂项费用,一共是5镑18先令3便士。
所以,目前我的手头结余是……”
亚瑟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列了几个算式,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14镑6先令1便士。”
红魔鬼听到这里,忍不住抱着他的脑袋咆哮道:“亚瑟!所以说,你干了17周的警督,存款却只上升了4镑6先令?!”
亚瑟摆了摆手,他严厉纠正道:“是4镑6先令1便士,阿加雷斯,你别想偷偷摸摸把我那1便士给吞了。”
红魔鬼气的从亚瑟的兜里摸出一便士狠狠地扔在地上,只听见叮当一声,硬币顺着台阶滚到了前排女士的裙底。
这下子,亚瑟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阿加雷斯,你干什么?你疯了!快把那枚便士给我捡回来!你知道一便士能买到什么吗?”
红魔鬼瞪眼道:“买到什么?这一便士也就够买一份炸薯条!10镑的大钱你随便出手,1便士的小钱你守财如命。怎么?你是海鸥吗?你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一份炸薯条?”
亚瑟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枚溜进裙底的便士,犹豫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为了这点钱,去招惹一位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大家闺秀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对于金钱的概念,亚瑟一直都比较模糊,或许是上辈子用惯了简单方便的换算比例,所以换成英制换算规律后,他直到现在还是有些摸不清。
但总得来说,亚瑟大概模模糊糊能感觉出,1英镑大概相当于1500rmb,至于剩下的小面值货币,他就有些拿捏不清了。
正当亚瑟打算离席换个心情时,忽然听见前排传来了一阵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的嗓音。
他转眼看去,那正是假模假样装作文质彬彬的埃尔德。
只见他俯下身子,从对方的裙底抽出一枚硬币,露出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冲着前排的女士开口道:“女士,请问这是你的硬币吗?”
几乎是在埃尔德说完话的同一时刻,会场里响起了清脆而又响亮的耳光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愤怒至极的叫喊声:“失礼!”
无数急于展现自己男子气概的绅士们一拥而上,瞬间像是叠罗汉一般将埃尔德压在了人堆的最底部。
埃尔德少爷惊慌大喊道:“救命!”
亚瑟着急忙慌的起身打算离开会场,他现在无比庆幸于皮尔爵士昨天刚刚颁布的便衣执勤命令。
幸亏自己今天没穿警服,要不然让埃尔德认出他来,又得被这小子拖进洗都洗不清的泰晤士河里。
反正他今天来皇家学院本就不是为了听讲座的,而是来找苏赛克斯公爵汇报圣吉尔斯教区调查结果以及会同法拉第先生对新论文作进一步修订的。
他将帽子继续压低,随后穿过过道,朝着会场二楼那个专属于苏赛克斯公爵的贵宾间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侍从便笑着走上前来:“黑斯廷斯先生,我们之前还以为您去了法拉第先生的实验室呢,结果去了那里没找到您。没想到您居然就在演讲会场里。”
亚瑟笑了笑,开口道:“本来想听完讲座再来的,但是今天的内容感觉有些无趣了。对了,公爵殿下在里面吗?”
侍从微笑着拉开贵宾室的门:“殿下正在里面和朋友讨论艺术品呢,他吩咐过了,您到了以后直接进去就行。”
亚瑟微微点头,顺着贵宾室的红毯走了进去。
刚刚走进这里,便看见了坐在风景油画下、靠在皮沙发,端着红酒杯透过窗户玻璃听演讲的苏赛克斯公爵。
他今天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裁剪合身的燕尾服,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个与亚瑟年纪相仿,外穿一身黑西装与内衬百褶白衬衫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一边指着桌上的半米长的海龟标本,一边微笑着介绍着它的来历。
“殿下,这东西估计也就只有您这样懂博物学和艺术收藏的人才懂得欣赏。”
苏赛克斯公爵身体微微前倾,凑到那个标本前仔细打量着:“背甲翠绿,头部有浅红斑点,腹部带着黄绿线条,这是南美的龟类吧。”
年轻人闻言,立刻笑着恭维道:“我就知道把它送给您没错,您果然懂行。”
这时,侍从轻轻敲了敲门板,开口道:“公爵殿下,黑斯廷斯先生到了。”
苏赛克斯公爵抬头看了眼,立刻一脸欣喜的拍手道:“这些天报纸我都看到了,你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我就知道调查这类事情,找你肯定没问题!”
亚瑟先是谦虚的行了个觐见礼,随后开口道:“殿下,您过奖了。查案子是我的职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不等苏赛克斯公爵回话,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便笑着问道:“殿下,难道这位就是那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亚瑟·黑斯廷斯警督?”
苏赛克斯公爵冲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莱昂内尔,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年轻人听到这话,不由笑着点头道:“殿下,您知道的,我们这些做金融生意的,如果消息不灵通可是要大赔钱的。”
语罢,年轻人主动走上前来,朝着亚瑟伸出手示好道:“你好,黑斯廷斯先生。我很早之前就从公爵殿下的口中听说过您了,不知道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认识一下您呢?”
亚瑟被对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道:“请问您的名字是?”
亚瑟这话一出口,年轻人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赶忙哈哈一笑打破尴尬:“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职业是银行家,爱好是打猎。如果今后您有股票、贷款等方面的需求,或者想要找个打猎的玩伴,随时都可以来伦敦金融城找我。”
听到这里,红魔鬼的虚影忽然在亚瑟的身后闪现。
阿加雷斯甩了甩长舌头,他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口水都快滴到了亚瑟的肩膀上。
“亚瑟,你猜猜我闻到了什么?那是,浓郁的,诱人的,玛门的气息!”
(本章完)
84.第84章 伦敦的金融之王
第84章 伦敦的金融之王
罗斯柴尔德,一个时常出现在不列颠大小报社新闻以及各类讽刺漫画中的名字。
虽然在这些报道中,罗斯柴尔德这个名字常常与贿赂、腐败、奸诈、狡猾等不良形象联系在一起。
但无论各种报纸如何贬低、讽刺这个家族,在文章的末尾,他们总会提及到这个金融家族所掌握的惊人财富。
身为一个横跨欧陆的庞大金融家族,即便罗斯柴尔德家族在巴黎、法兰克福、那不勒斯以及奥地利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他们位于伦敦的分支家族,依然是其中最为富有的一支。
在1811-1815的反法战争中,英国政府一共向反法同盟的盟友支付了4200万英镑的援助金,而罗斯柴尔德家族参与了其中大约800万英镑的份额。
他们通过向其他公司借贷以及谈判的方式,为资金紧张的英国政府解了燃眉之急,后续又通过为反法同盟提供金融中介服务,赚取了大量佣金和货币兑换差价。
而在1815年的滑铁卢战役中,他们又惊险的押宝威灵顿公爵成功,借着低位购入的英国国债赚到了20多万镑的利润。
凭借着过去十多年积累下的财富优势,他们又在1825年的金融危机中果断出手,为遭受黄金挤兑潮的英格兰银行提供了价值1100万镑的黄金储备,帮助他们成功渡过了这次危机。
通过这一系列事件,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功的获得了托利党的信任,因此他们顺利取得了代为发行部分英国国债的资格。
除此之外,他们还借助日益增长的声名,取得了新近独立的巴西政府的信任,并代为发行价值300万英镑的巴西债券。
可以说,自从1825年开始,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伦敦分支话事人内森·罗斯柴尔德,就成了整个伦敦金融城的王者。
讽刺漫画里经常将他和金融城内的其他银行家画在一起,他们称‘内森打个喷嚏都能在金融城引发一场地震’。
但与罗斯柴尔德家族日益增长的财富相比,他们的政治地位却一直比较低下。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暴发户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毕竟距离罗斯柴尔德家族正式发迹也不过才二三十年的时间,在此之前他们的先辈不过是个来自法兰克福的古董贩子。
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们的特殊身份——犹太人。
在欧洲所有地区,几乎都对犹太人采取歧视性政策,他们被限定居住于指定的犹太人聚集区,限制其选举与被选举的政治权力等等。
在英国,甚至连爱尔兰人在报纸上的形象都比他们要好上不少。
为了改善这种财富与政治权力不对等的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消息源,罗斯柴尔德家族近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攀附各种权贵政治人物。
亚瑟就曾不止一次在报纸上看见讽刺内森·罗斯柴尔德向首相威灵顿公爵和国王乔治四世行贿的漫画。
他们对威灵顿公爵和国王如此上心,当然也不会冷落了一直提倡给予犹太人平等待遇的苏赛克斯公爵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莱昂内尔,想必就是被内森·罗斯柴尔德派来和苏赛克斯公爵联络感情的吧?
面对这位伦敦金融城的大人物,英国政治圈里的小人物,亚瑟还真不知道到底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毕竟自己的存款只有14镑6先令1便士,伦敦的证券交易所里应该没有面额这么小的股票吧?
但是他依旧选择了握住对方的手,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也许将来用得上呢。
“很高兴认识您,罗斯柴尔德先生。”
“不不不。”
莱昂内尔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他笑道:“叫我莱昂内尔就好。实不相瞒,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要结识您了。您是整个苏格兰场的骄傲,您的工作成果令整个英国都为之振奋,我为您感到高兴。
您的出现也说明了《天主教解放法案》的正确性。时代在改变,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里,抱着陈旧的落后观念对于社会的进步是无益的。您应当也很认同这个观点吧?”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犹太人和天主教徒都是落在泰晤士河里,大家都想上岸,所以帮助对方就是帮助自己。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挤眉弄眼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玛门主动上门找到你了,亚瑟,往前看看,大把的钞票就在前面招手呢。只要搭上了罗斯柴尔德,你的个人财富很快就能一步千里。”
亚瑟点头笑道:“我也早就听说过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大名,但是您知道的,伦敦金融城不属于苏格兰场的辖区,金融城有专门的伦敦金融城警察局,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机会去。”
“没关系。”莱昂内尔用两根手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只要您有时间,随时可以来这个地方找我。不管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还是想要咨询些投资建议,我都恭候您的到临。”
“您真是客气了。”
苏赛克斯公爵忽然开口道:“亚瑟,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圣吉尔斯教区调查案吧?那群人确实是太可恶了!
我向你保证,那些涉案的医生,我会在上议院尽最大努力向相关医学和学校施加压力。”
亚瑟道:“感谢您的善心与正义,但是公爵殿下,我今天来格雷山姆学院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些。”
他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了那份调查文件。
“经过我的大规模排查和分析,失踪人员应当不仅仅是和杀人盗尸案挂钩,我怀疑这里面很可能还牵涉到了诱骗贫民签订卖身契约协议的恶劣交易。”
“契约奴?”苏赛克斯听到这里,顿时感觉胸中窜出了一股火气。
一直以来,他就是英国废奴运动的主要支持者之一,1807年为了能够顺利通过那份《废除奴隶贩卖法案》,他在上议院的贵族群体中做了相当长时间的游说工作。
但是1807年的法案,只是将贩奴行为在英国本土定为非法,但是贩奴在英国的殖民地却依旧属于合法行为。
为了全面废止奴隶制,苏赛克斯又和一大帮当年的废奴主义支持者在1827年成立了反奴隶制协会。
所以亚瑟一说到契约奴问题,简直就像是踩在了苏赛克斯公爵的尾巴上。
他蹭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亚瑟,你确定吗?”
亚瑟当然不能把话说死,他也得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我只是合理怀疑。毕竟大部分失踪人员都已经找到了尸体,而那些找不到尸体的又正好是青壮年男性。
这个年龄段的男士,不太可能是抢尸人的目标。苏格兰场这次联合军警都快把整个伦敦翻遍了,然而却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我只能猜想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了不列颠。
但是以他们的财富水平,不太可能买得起前往其他地方的船票,契约奴几乎是剩下唯一的可能性了。”
苏赛克斯公爵听完了亚瑟的分析,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行,这样吧,我把我的几个私人侦探全部划拨给你调遣。你想让他们怎么查,那就怎么查。这帮混蛋,不让他们贩卖黑奴,所以干脆就改成贩卖白奴?真他妈不是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他补充着问了一句:“公爵殿下,您应该明白,能够组织的起船队的贩奴商人,可不是盗尸人那种小打小闹的犯罪者能够比拟的。如果我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一定程度的阻力,那您……”
苏赛克斯公爵当然明白亚瑟的意思,他大手一挥开口道:“你放心,只要你拿到决定性证据,我保证他们没有好果子吃!废奴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在搞,我在下议院还是有不少朋友的。
如果有人胆敢对你进行报复,我可以为你提供保护,并且保证发动辉格党人在下议院为你造势。就像莱昂内尔说的那样,废奴是时代进步的历史大势,贩卖白奴更是令社会所不耻。
我相信在这个时间点上,即便顽固如威灵顿公爵,也应该拎的清孰轻孰重!如果他想让内阁尽快倒台,那么大可以同我在这件事上唱反调。
而且就算他想这么干,估计皮尔爵士也不会由着他胡来的。亚瑟,你放心去做,出了事有我和反奴隶制协会替你顶着!”
(本章完)
85.第85章 国王的命运
第85章 国王的命运
亚瑟自由自在的走在伦敦的大街上,因为今天他穿着便衣,所以终于可以慢下脚步看看与往日不一样的风景。
根据皮尔爵士下达的最新任务指令,鉴于伦敦各地愈演愈烈的抗议示威及大规模集会活动,苏格兰场所有警区都选出了一部分经验丰富的警员,并委派他们便衣进入各个集会场所进行秘密执勤。
这倒也不怪皮尔爵士反应大,因为像是‘要求议会改革和扩大选举权’这样的活动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英国第一次爆发如此大规模的要求议会改革运动,正是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期间。
就像皮尔爵士在内务部文件中强调的那样——每次法国革命都会在英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激发了英国下层人民极大的政治热情,它改变了很多英国百姓自光荣革命以来的固有观念,让他们意识到了原来政治不止是大人物的私人事务,黎民百姓同样有资格参与。
首先对旧有观念发起冲击的是设菲尔德宪法知识会的重要成员理查德·普赖斯牧师。
他在一次纪念光荣革命101年的活动中发表了一篇名为《论爱我们的祖国》的布道,其中提到了一个对于后续改革运动至关重要的观点——光荣革命的最重要遗产是人民有权选择自己的政府,并可以随时撤换它。
但这一观点立刻激起了辉格党文胆艾德蒙·柏克的激烈反驳,柏克发表出版了《法国革命感想录》一书,并在里面提出了他的看法。
——光荣革命的原则不是变革,而是恪守传统。传统维护了社会的存在,因此是社会的基石。法国大革命正是因为破坏了传统,所以才将法国引向了崩溃,英国不能步法国的后尘,它必须维护传统,保障国家的安全。
而在柏克占据上风时,托马斯·潘恩出版了《人权》与柏克进行交锋。
潘恩在书中强调,每一代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喜欢的政治制度,其先辈无权决定。选择政治制度是英国人生而有之的天赋人权,英国人为保卫这个权利应该战斗到底。
但在现有制度下,劳动者被剥夺了这个权利,因此造成了他们的普遍贫困。只有恢复他们的权利,才能将他们从贫穷当中解救出来。
潘恩的《人权》一经出版,在一年内便突破20万册的销售量。
在这样的社会气氛下,一系列主张改革的民间组织被建立了起来,类似‘设菲尔德宪法知识会’和‘伦敦通讯会’这样规模达万人的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这一切都使得英国政府感到极为惊惧,他们认为这些组织的出现是革命的前兆。
于是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英国当局迅速逮捕了伦敦通讯会和设菲尔德宪法知识会的重要成员,并以叛国罪的名义对他们进行起诉。
伦敦通讯会主席马格罗特和杰拉尔德最终被判流放十四年,但其他大部分成员则被陪审团以证据不足宣判无罪释放。
而随着法国大革命的失败,议会改革运动也随之陷入低谷期。
但是从前记忆依然存在于议员们的脑海里,这也由不得皮尔爵士不谨慎应对。
毕竟经过这几十年的验证,托利党已经证明了,单纯地运用暴力手段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虽然反对议会改革,但他俩也同样坚定地认为应当尽可能少的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尽管这一观点看起来十分矛盾,但确实是威灵顿内阁的现行政策。
他们寄希望于过段时间英国公众能够将议会改革的事自行遗忘,而不是采取暴力手段镇压集会。
但就亚瑟这两天的观察来看,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的算盘应当是落空了。
因为这一次掺和在议会改革中的人,可不光有人微言轻的工人群体,还有辉格党、大批教士以及托利党坎宁派与极端派人士。
就亚瑟目前观察到的局势来看,几乎伦敦上上下下所有阶层都在主张议会改革。
虽然他们想要改革的目的或许不同,但至少行为是一致的。
“不论是好是坏,改革总有一定的帮助!”
“我们要求扩大选举权!”
“威灵顿下台,他就是个爱尔兰来的老骗子!”
亚瑟混在游行示威的队伍中,一边高喊示威口号,还一边不忘替身旁的伙伴举牌子。
“打倒托利党!铲除威灵顿!”
阿加雷斯看到这个情况,忍不住瞪眼道:“亚瑟,你不是来监视他们的吗?怎么还和他们混到一起去?”
亚瑟抬手触了一下帽檐,找了个机会摆脱游行队伍,这倒不是他走累了,而是他已经跟着游行队伍来到了格林威治区的警署。
他来到街角的一处空地上点燃烟斗,狠狠地嘬了一口。
“阿加雷斯,你不懂,卧底的最高级形式就是加入。至少我也了解到这支队伍好像是辉格党赞助的,而他们的行动也仅仅是喊喊口号,并没有打算做什么过激行为,这挺好的,给我省了不少事。”
红魔鬼听到这里不由眯眼道:“亚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一边靠着托利党的罗伯特·皮尔吃饭,一边又和辉格党的苏赛克斯公爵走的很近。
请恕我直言,你如果真的打算玩政治,最好不要像这样脚踏两条船,这对你没有好处。你要知道,对于那些强势政客来说,忠诚不绝对就等于绝对不忠诚。”
“阿加雷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从来就没什么脚踏两只船。”
亚瑟吐了口烟:“你知道,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根据内务条例,我不能持有任何政治立场。
就像我从前和你说的宗教观一样,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择魔鬼,二者都是面墙,会把我的眼睛蒙上。
而在政治上,我不选择辉格党,也不选择托利党,他们两者其实也都一样,只有在野的时候才会表现的像是正义的光。
我只是在部分议题上看法与他们相同。
我欣赏辉格党的废奴,虽然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之所以支持废奴,只是因为他们大部分是些工厂主,他们不赚这方面的钱,而且还需要自由的工人进厂。
另一方面,我也欣赏托利党现在推行的保守克制立场,他们爱好和平,虽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的支持者里包含了相当一部分银行家,打仗对于他们手里捏着的股票和债券可没什么好影响。
总而言之,他们各有各的优点,阿加雷斯,时代在变化,每个党都有他身上的好处,我们得看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
红魔鬼搓着手嘿嘿笑道:“得了吧,亚瑟,你这个小恶棍。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时候没有立场同样也是一种立场,而且还是一种两面不讨好的立场。
你知道威灵顿公爵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腹背受敌的境地吗?就是因为他打算走中间路线,所以导致既得不到自由派的欢迎,还使得自己被保守派除名。
也就因为他是威灵顿,所以还能勉力支撑一阵子。如果是换了其他人当首相,估计这会儿已经倒台了。
你别看这些游行抗议的人们嘴上喊得多起劲,他们似乎很热爱自由,但其实他们只是痛恨主子。他们愤怒的不是不公平,而是自己在不公平中处于下属位置。
别被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给欺骗了,议会改革是个绝佳的机会,现在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中。
你可以借这个机会向罗伯特·皮尔宣誓效忠,也可以借着苏赛克斯公爵的关系向辉格党纳投名状。
来吧,亚瑟,你考虑好支持哪一边了吗?一个风头正盛的苏格兰场年轻警督,虽然现在看着不算起眼,但如果你运用好了手头的情报,你马上就可以替他们发挥作用。
是支持改革还是反对改革,是选择辉格还是选择托利?别走中间路线,也别去查那个什么贩奴案子了,这两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亚瑟只是瞥了他一眼,他熄灭手中的烟斗,开口道:“阿加雷斯,你不是一直鼓动我去做他们的神明吗?我现在回头想想,做神明什么的,还是太难了,不如我去做他们的国王吧。”
红魔鬼闻言,惊喜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这是想通了?”
亚瑟点了点头,他开口道:“我送你一句话,你知道国王的命运是什么吗?”
“是什么?”
亚瑟将烟斗收进兜里,抬腿迈入警署。
“所谓国王的命运,就是行善事而遭恶誉。”
(本章完)
86.第86章 外交案件
第86章 外交案件
格林威治警区本年度第三十四次警务,警督亚瑟·黑斯廷斯与四位警长联同一众卧底警员共同出席。
亚瑟扫了眼手头的材料,开口道。
“那么现在开会。根据内务部和苏格兰场下达的命令,本周继续安排警员卧底游行集会。加薪通知各位想必已经收到了,从本周开始,所有警员的工资待遇一律上调百分之二十五。
首相和内务部对于我们的工作成效非常满意,由于本警区侦破了圣吉尔斯教区的特大失踪案,后续可能还会加发一笔特别奖金。”
听到这里,在座众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而亚瑟也将话锋转到了琼斯警长:“琼斯,你这次干得很不错。刚刚履新没多久,就一举端掉了好几个盗尸人团伙,仅就能力和任务完成度而言,你毫无疑问是本警区内最为出色的。
说实话,你的工作能力比我的那个老上司威洛克斯强得多。今年的工作报告里,我会酌情考虑给你提升评分等级。等你的警长年资积累够了,我的晋升推荐信会立马送到你的手上。”
琼斯听到这里,心里先是一颤,随后赶忙起立敬礼道:“都是向您学习,长官!”
红魔鬼靠在窗边,眯着眼道:“亚瑟,这小子有问题。你的失踪调查报告里不都显示的很清楚吗?这小子查到的盗尸人团伙,基本全都跟那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者有关系。”
亚瑟当然知道琼斯有问题,他这些天一直在往回捋苏格兰场最近发生的内部案件。
从威洛克斯的丢枪案开始,再到警区赃物流失,继而是这次的圣吉尔斯教区失踪案。
好巧不巧,琼斯跟这些案子基本都能扯上关系,首先,他来格林威治警区接的正是威洛克斯的警长位置。
其次,亚瑟再往上翻琼斯的来历和晋升文件时,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是由负责主管圣吉尔斯教区的克莱门斯警司推荐到任的。
这种高度重合的职业履历,简直想不怀疑他都不行。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就说明苏格兰场中克莱门斯这一派的人全都有问题。
虽然苏格兰场成立才一年的时间,但内部同样是山头林立。
苏格兰场中的中层干部基本全都来自于陆军退伍的中低层军官。
但虽然同样来自于陆军,但由于兵种和服役兵团不同,他们也自行划分出了若干派系。
以前在骑兵兵团服役的抱成一团,在步兵服役的又抱成另外一团,当然,还有高贵的近卫兵团,以及鼻子朝天看不起任何人的掷弹兵们。
亚瑟每周一在苏格兰场开中层警务会议时,就经常能听到警督们拿对方兵团的诨号开玩笑。
比如来自第15步兵团的几位警督就经常被嘲讽为‘放空枪的’。
之所以这么称呼他们,是因为第15步兵团在当年美国独立战争的白兰地溪战役中,有三个营把子弹都打光了,所以他们就把剩下的子弹都分配给了最好的枪手。其余人为了避免尴尬,干脆只装火药不装子弹,放空枪,给大伙壮壮士气。
而作为同时持有‘掷弹’和‘近卫’两项高贵修饰词,并在1815年滑铁卢战役中击败法国精锐掷弹兵,由此被赐名皇家前缀,并更名皇家近卫掷弹兵团的第1近卫步兵团也没能逃脱嘲讽。
警督们从来不提该团的皇家,也不提掷弹和近卫,他们只是喊那几位第1近卫步兵团的警督为‘挖煤的’。
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该团的指挥官曾经把士兵租出去拉煤,来筹钱给圣詹姆斯宫的军官食堂搞装修。
当然,被嘲讽的也不总是步兵,从骑兵退伍的警督也跑不脱被群嘲的命运。
比如第11轻龙骑兵团,他们被唤作‘偷樱桃的’,原因是该团当年忍不住馋,在偷果园樱桃的时候遭遇法军袭击,因此不得不步行参加战斗。
还有第14轻龙骑兵团,他们诨号‘皇帝的女仆’,原因是该团在维多利亚战役中战果累累,并缴获了拿破仑亲哥约瑟夫·波拿巴的夜壶。
以及被称为‘海军马战队’的第17轻龙骑兵团,因为该团曾经被派去皇家海军服役过一段时间。
而克莱门斯警司所在的山头,正是外号‘皮卡迪利屠夫’的近卫骑兵团,获得此称号的原因是该团曾经参与镇压了当年伦敦皮卡迪利地区的暴乱。
考虑到威洛克斯同样是骑兵出身,他和克莱门斯有些联系好像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情。
亚瑟瞟了眼靠在窗户边的阿加雷斯,他好像明白红魔鬼为什么不让他查这个案子了。
如果是和近卫骑兵团有关系,那是不是要捅到陆军部去?
但现在陆军部完全是威灵顿公爵的天下,现任陆军大臣亨利·哈丁更是威灵顿公爵的多年副手和忠实小弟。
而且陆军大臣的薪水高达每年5000磅,其他来钱的门路也很多,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故技重施,把近卫步兵租出去拉煤嘛,何至于惦记这点契约奴的钱和苏格兰场那几十条枪呢?
要知道,苏格兰场全年的经费也不过才30多万磅,就算硬扣又能扣出几个油水来?
亚瑟怎么想都感觉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通,他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那现在汇报本周的工作内容吧,辖区内情况都还正常吧?”
“还是老样子,轻微犯罪层出不穷,但是暴力犯罪不多见。”
“抗议集会也都限定在一定范围内,看得出来这次的集会都是组织性很强,基本没有越界。”
“对于辖区内几个重点组织和协会的监控活动也运行的很平稳,目前看不出他们有想要掀起犯罪活动的意图。”
警长们和卧底警员挨个汇报着本周的工作内容,亚瑟一边听一边记,没一会儿会议就临近尾声了。
他理了理桌面上的文件:“最后一点,下周内务部安排本警区抽调警员支援利物浦市政府,保障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成功通车。另外,各辖区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向我通报。
虽然这次法国革命看起来进展神速,而且根据这两天报纸上报道的消息来看,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似乎已经确定取得王位,法国国内局势也开始趋于平稳,革命似乎已经进入尾声。
但苏格兰场还是要求我们严密监控伦敦各处事态发展,毕竟谁都不能确定这次法国革命会引起多大的余波。
现在整个内阁的神经都非常紧张,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工作犯迷糊,要不然到时候可不是一个辞职就能搞的定的。”
“遵命,长官!”
亚瑟整理好手头的文件,正打算出去晃悠一会儿。
忽然,汤姆在敲了敲打开的房门:“亚瑟?”
亚瑟抬头问道:“怎么了?”
汤姆看了看周围,抬起手遮在他的耳边开口道:“局里来了个人报案。”
“报案正常登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专门通知我一声。”
汤姆满脸苦色,他苦笑道:“不是,这次这个案子感觉有些棘手。那个报案人说,他的一位朋友丢了,而且他推测可能是遭遇了绑票。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那位朋友还是个法国佬。”
(本章完)
87.第87章 造假商人
第87章 造假商人
苏格兰场作为刚刚成立的新型警察组织,不仅缺少专业的查案侦探,甚至连维护日常巡逻都十分吃力。
他们的主要任务也仅仅在于维持街道的日常秩序,缉捕盗窃和抢劫之类的犯罪。
除非发生像是杀人盗尸案这样引起社会舆论关注的大案,社会影响力较低的案件一般都是能放则放。
如果这案子是放在其他警区,或许也就随随便便的糊弄过去。
但对于致力于查办大案扩大影响力的亚瑟来说,这种办成了有功,办不成无过的案件,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而对于这样的失踪案件,最佳的入手方法,当然还是寻找当地的地头蛇。
而对于格林威治区地面上活跃的那几位人物,亚瑟不说如数家珍,最起码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这年头,暂时还没有像是黑手党那样高度组织化的犯罪集团,19世纪早期的伦敦城里出现的更多是一些带有行业协会性质的团体。
他们做的生意虽然不能算是违法,但如果严格追究起来做却也未必合法。
而如果以消息灵通的程度而论,专门贩卖假冒伪劣产品的商人贾德·马丁一定是格林威治地区消息渠道来源最广的人之一。
原因无他,格林威治区的小街头流动商贩基本都仰仗着贾德·马丁的假货店供给货源。
此人出售的商品,包括但不限于用铜染绿的腌菜,
以坏牛奶掺杂米粉和木薯粉制成的奶油,
以、淀粉和观音土制成的五颜六色的果,
用酒石酸勾兑出的柠檬汽水,
用红铅和胭脂树果实染色的格罗斯特干酪,
用蒸馏酒、醋后剩下的残渣加上核桃皮煮出的汤汁以及各种香料、辣椒粉、甘椒、盐和卖不掉的烂蘑菇混合而成蔬菜酱,
以及各种吃了之后有小概率能治病,大概率会让病情变得更糟的各种假药。
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贾德·马丁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
但在19世纪的英国,马丁先生的生意却并不能算是违法,议会对于造假贩假这种事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些供应假货的工厂有不少都是英国各地的纳税大户。
而且不论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他们都抱着经济自由主义的立场,甚至有的议员还会主动为这些制假工厂和假货商人辩护。
他们称,这些制假行为有效的降低了商品价格,让穷人得以改善生活质量。
而另一些人则称,正是因为政府贪婪的税收政策,才使得造假行为泛滥。
对于大部分外国进口商品,英国都开征了高额的保护性关税。
类似茶叶这样的消费品,其保护性关税甚至一度高达100%。
而喝茶又是不列颠民众生活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消遣,上到贵族商人,下至普通工人,每个人一天都得至少喝上一次甜茶。
但面对如此高昂的关税以及长途运输带来的昂贵成本,茶叶的价格必然居高不下。
而那些制假商人自称,他们为了能够满足下层民众的喝茶需求,才不得不把黑刺李的灌木叶子拿来当茶叶炒炒,然后进行贩售。
所以说,制假售假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一项普遍的社会行为。
虽然偶有社会活动家会站出来抨击食品和药品安全问题,但是基本都掀不起多大风浪。
当年揭露英国食品安全问题的化学专家弗雷德里克·阿库姆更是因为触动了这些掺假商人的利益,而遭到接连陷害,并被最终赶出了英国。
亚瑟当然没兴趣、暂时也没有能力去和那些制假的大工厂主作斗争。
但他如果只是单单想拿捏贾德·马丁,那还是手到擒来的,毕竟对方只是个处于制假产业链下游的分销商和初级制造商,最重要的是,马丁先生还有不少把柄被他捏在手上。
亚瑟带着汤姆和托尼走进圣诞路的小巷,在流满了污水的小巷尽头,是一处敞开的院门,隔着老远便能闻见一股浓郁到让人酸臭黏腻的奶香。
他来到院门前,只见院落里架着一口煮着冒泡牛奶的大锅。
两个穿着满是口袋大衣的工人正拿着等身高的木棍不停地搅动着牛奶,时不时他们还会从上衣的口袋中掏一把五颜六色的粉末扔进锅里。
随着木棍的搅动和各种原料的加入,酸臭的味道淡了不少,流动的牛奶也开始逐渐变得黏稠了起来,它的表现开始浮现出一抹暗红色的光泽。
穿着一身蓝色工服,腰上系着脏兮兮围裙的马丁先生也没闲着。
他先是将身旁分别装满了观音土和胡椒粉的麻袋倒在地上,随后伸手将二者细致的搅拌均匀。
他正跪在地上搅和的起劲呢,忽然看见一双马靴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丁抬头一看,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将沾满了胡椒粉和观音土的手在围裙上随手擦了擦,随后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亚瑟警官?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要不进来喝杯茶吧?绝对是正宗的茶叶,和我卖的那些不一样。”
亚瑟也不想和他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
“马丁先生,我们接到报案称,有一家旅店的客人们在吃了从你这里购入的格罗斯特干酪后,全都上吐下泻,并被集体送往医院接受治疗了。我打算以投毒的名义逮捕你,方便的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丁一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他开口道:“先生,我是卖了格罗斯特干酪没错,但那东西是我从其他工厂进的货,并不是我制造的啊!”
“是吗?那我换一条。”
亚瑟翻开笔记本的下一页:“有女士向我们投诉,她在用了从你这里购买的奶油招待了客人们以后,客人都集体发了高烧,我们怀疑你……”
马丁一听到这里,赶忙抬手示意亚瑟打住,他在兜里摸索了半天,这才一脸肉痛的取出了一叠钞票,颤颤巍巍的朝着亚瑟递了过来。
他满脸堆笑道:“警官先生,这是我的不对。您上任都这么久了,我居然还没向您道贺,您看在它们的份上,就别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了吧。
毕竟您也知道的,这年头,什么东西不掺点小玩意儿?只要吃不死人,那就说明没问题。如果吃死了人,那说明是他们身体有问题。
您是个正直的警官,报纸上都夸赞您年轻又有能力。我这个苦命、卑微的小商人哪里值得您这么兴师动众的呢?与其在我的身上耗费精力,不如去管管那些小偷和杀人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您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用不着和我客气。”
亚瑟盯着马丁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马丁先生,您果然很识时务。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从兜里取出了一副画像,指着画像上的卷发胖男人问道:“警局刚刚接到报案,说是这位先生走丢了。您可以帮我问问那些街头的流动商贩,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吗?”
亚瑟这话刚一出口,马丁勉强笑道:“问,我倒是可以帮您问,不过如果是这一类的事情,我感觉您直接去码头问问坎布里吉那帮人可能会比较有效率,毕竟他们好像做的就是这方面的生意。”
“坎布里吉?”亚瑟皱眉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本章完)
88.第88章 马丁的啤酒馆
第88章 马丁的啤酒馆
在听完马丁先生的介绍后,亚瑟总算明白了他嘴中的坎布里吉那群人到底是个什么的东西。
众所周知,不列颠人的家庭意识相较于欧洲大陆国家相对淡泊,当孩子长到七八岁之后,穷人家庭通常会想方设法会把他送去工厂或者各种商店当七八年的学徒,而富人和中等家庭也会考虑把孩子送去寄宿制学校,或者送到有技能的亲戚家学一门手艺。
而相应的,为了弥补缺乏家庭支持的空缺,不列颠发展出了民间结社互助传统,或许一个英国人一个月也不一定和父母团聚一次,但他每周都肯定会参加各种结社活动。
结社的范围覆盖的十分广泛,宗教、学习、经济、职业、娱乐,这些结社涵盖了几乎英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所谓的坎布里吉那群人,正是一帮以犯罪为生的年轻人们自发组成的结社,正式名称应该是‘坎布里吉的小兄弟’。
根据马丁先生的叙述,这群年轻人几乎都出自一个街区,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从事犯罪工作。
一开始他们只是进行一些小偷小摸,而到了近一段时间,则开始发展为主动性的碰瓷,有组织分工的盗窃商店。
他们有时候也会去富有的伦敦西区逛上一圈,通过替富人们寻回丢失的宠物而获取一些报酬。
当然,很多时候,那些丢失的宠物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他们偷得。
但不论怎么说,如果想要找东西或者寻人,只要报酬到位,那么这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总会替你找到办法。
马丁先生说完这些,不由低声下气的谄媚道:“那个……黑斯廷斯警督,上次我找您问的那个酒馆的事情,您看能不能替我牵个线?”
亚瑟合上记满信息的笔记本,开口道:“很抱歉,马丁先生,你有些不走运。你想开个啤酒馆,这种想法确实很上进。
但不幸的是,酒馆的经营许可证现在已经不归治安法官颁发了,我就算替您牵线也没用。
您知道本月刚刚通过的《啤酒法》吗?那里面规定,啤酒馆的经营许可改为由税务署统一颁发。
但与此同时您也很幸运,因为根据《啤酒法》,只要您可以缴纳每年2镑2先令的许可税,就可以向税务署申领一张啤酒售卖许可证。
不过,售卖许可也仅限于啤酒,如果被我们发现你在店里售卖雪莉酒、波利酒等其他烈性酒类,那么我们会对你处以20镑的罚款。
当然,如果您是卖苹果酒或者梨酒这一类的轻度酒,那么无需额外申请许可。
另外,我还很荣幸的通知您,针对啤酒和苹果酒所征收的一切税收自《啤酒法》颁布之日起,将一律取消。”
马丁听了亚瑟的话,先是失落,后是惊喜。
“我的上帝啊!还有这种好事?警督先生,您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亚瑟将笔记本收到怀里:“你得感谢那些天天上街抗议的人。
要不是他们,威灵顿公爵才不会突然弄出这么一份《啤酒法》。
为了能够让那些上街的人乖乖回家去,这回内阁算是和治安法官们撕破脸了,居然连颁发啤酒许可证的权力都从他们手上收回来了。
你可能不知道当法案成功通过下议院三读的时候,威灵顿公爵高兴成什么样了,他说‘议案的成功通过是一次比滑铁卢战役更大的胜利’。
不过我也得提醒一下您,我听说那些酒商和大酒馆老板对这份《啤酒法》很不满意,因为他们不想放您这样的人入局啤酒市场。
如果威灵顿公爵的内阁倒台,《啤酒法》有可能会再次修订。所以,如果您打算开酒馆的话,这段时间抓紧去把许可证办了吧。”
马丁听到这里,赶忙捂着额头惊叫道:“喔!该死!真是多谢您的提醒了,我这就抓紧去税务署把许可证给申请下来!”
“慢着!”亚瑟见他要出门,马上又喊住了他。
马丁先生回头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亚瑟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开酒馆归开酒馆,但既然啤酒税都取消了,您至少就别在售卖的啤酒里掺绿矾或者苦木艾之类的东西了,那东西可是有毒的,用点柠檬汁提提味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马丁听到这里,不由摸着后脑勺讪笑道:“瞧您说的,我要是开了酒馆,那肯定得诚信经营。”
亚瑟望着这老小子眼里的贼光,撇着嘴叹了口气:“好吧,我相信你。”
语罢,他冲着身后的汤姆和托尼一招手,准备带着他们直奔马丁提供给他们的地址。
谁知还未出门,这回又换马丁先生叫住了他们。
“黑斯廷斯警督!”
亚瑟一挑眉毛:“怎么了?”
马丁犹豫了半晌,这才不好意思的启齿道:“如果您打算去找他们,最好带着枪去,我听说他们好像和弗雷德有点关系。而且您知道的,那群人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脾气一般都……不太稳定……”
……
白教堂区,砖巷75号,黑池私人侦探事务所。
一个戴着大檐帽,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突然闯进了大门。
他来到前台位置,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将正靠在办公座椅上呼呼大睡的壮汉惊醒。
男人用低沉的嗓音问道:“你们老板在吗?”
壮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看向客人,他皱眉问道:“你他妈谁啊?有介绍信吗?我们这儿一般只做熟客生意。”
男人听到这话,右手握成拳头,咚的一声砸在桌面上。
大檐帽被震的落在了地上,露出了男人的真容。
他从怀里掏出燧发手枪顶在了壮汉的嘴里:“我问你,你们老板,弗雷德那个傻逼,在吗?!”
壮汉被他的突然暴起惊得赶忙把双手向上一举。
正当场面陷入僵持境地时,通往二楼的楼梯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哟!这不是布莱登·琼斯警长吗?上次为了抓几个盗尸人,敢当着老子的面掏枪,这次又带着枪来,想必是给我找了桩好生意吧?”
话音刚落,琼斯便感觉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紧接着,几杆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穿着皱巴巴衬衫的弗雷德走下楼梯,他两指一夹轻而易举的夺走了琼斯的手枪,随后一脚蹬在琼斯的肚子上,将他踹到屋内用于招待客人的座椅上。
弗雷德屁股一沉靠在了桌子的一角,从裤兜里摸出烟斗叼在嘴上。
旁边的小弟很识相掏出火柴替他点燃。
两口烟圈一吐,弗雷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冲着小弟们指着琼斯开口道:“这小子以为有克莱门斯罩着他,我就不敢把他怎么样了。你们一起上,给我狠狠地打,先打到让我开心。”
今天还有一更,应该比较晚。
(本章完)
89.第89章 弗雷德的大生意
第89章 弗雷德的大生意
黑池侦探事务所内,琼斯被五大绑捆在椅子上,他的眼圈发紫发青,白衬衫上染的到处都是鼻血。
弗雷德坐在他对面的桌前,他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正耐心的切割着面前的烤肉排。
他尝了块滋滋冒油的烤肉,似乎是觉得有点腻,于是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但茶水刚送到嘴里,弗雷德就忍不住喷了出来。
“噗!”
他一抹嘴唇,打开茶杯盖往里面看了一眼,原本青绿的茶叶居然已经褪了色。
弗雷德气的把茶壶砸在了地上,只听见砰的一声,他张口骂道:“他妈的!这帮奸商,连我都敢坑!”
说到这里,弗雷德也没了吃饭的兴致,他靠在椅子上望向被打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琼斯。
“说吧,今天找我是干什么来了?”
琼斯喘了口气,抬起头开口道:“没……没什么,今天黑斯廷斯警督接到报案,说是辖区内丢了个法国人。我想来想去,做这种生意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我是过来问问,你是不是和这案子有关系。”
弗雷德用舌头舔了舔塞了肉丝的牙缝:“喔……你还挺聪明的嘛。没错,我是逮了个法国胖子,不过这事和你无关,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还真是你!”
琼斯刚想站起身,可顶在他脑门上的枪让他又不得不乖乖坐了回去。
他忍着浑身的酸疼,试图用最平心静气的语气和弗雷德讲道理。
“听我句劝,你赶紧把人给放了。黑斯廷斯警督现如今在苏格兰场如日中天,他深得皮尔爵士的赏识,就连罗万厅长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我上次不是替克莱门斯转达了他的要求吗?他让你最近安分一点,短时间内不要再做那些生意了。圣吉尔斯的失踪案虽然看上去已经结案了,但依我看,黑斯廷斯警督应该暂时还没有放弃。
况且你就算不听我们的建议,非要弄契约奴,那也大可以去其他地区找啊!为什么偏偏挑黑斯廷斯警督的辖区,你这不是往他的枪口上撞吗?”
弗雷德听到琼斯扯出克莱门斯作大旗,不由警告道:“小子,你是不是以为克莱门斯就无所不能了?他让我干什么,我就非得干什么?实话告诉你,老子的生意做的比他想象中要大!
我手下有几百号兄弟,这些人全都指着我吃饭呢。我要是一天不开张,你是打算让他们喝泰晤士河水充饥?
你要是执意让我放了那个法国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掏出三千镑,我现在就让你把人带回去。”
“三千镑?!”琼斯怒道:“弗雷德,你这是坐地起价!一个契约奴卖到北美也不过才三四十镑,你张口就冲我要三千,这么喜欢钱,你怎么不直接去金融城抢银行呢?”
弗雷德耸了耸肩:“抢银行?我倒是想抢,但是奈何没有这个实力啊!
另外,如果你拿不出三千镑,那就不好意思了。这钱你不出,有的是人愿意出。实话告诉你吧,那个法国人就是值这个价格。有人了大钱买那个人的命。
中间人告诉我,如果把那个胖子活着运回法兰西,我可以拿到两千五百镑的佣金,就算只交尸体,我也能拿到一千五百镑的辛苦费。
对方了这么大的价钱,我才要你三千镑就愿意毁约,真的是非常看重我们之间的往日情谊和良好合作关系了。”
琼斯还以为弗雷德是在诈他,他禁不住骂道。
“弗雷德,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明明只要把这段时间平稳渡过,咱们又可以像是平常那样继续做生意,威灵顿公爵就快撑不住了!
等到托利党一下去,那黑斯廷斯警督就没了靠山,到时候我们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而你,却他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打算把我们都送进去吗!”
“蝇头小利?”弗雷德听到这里,一挑眉毛走上前去给了琼斯一个嘴巴。
只听见啪的一声,琼斯被抽的头晕眼。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看见弗雷德正拿着一张白的支票在他眼前晃荡。
“看清楚,罗斯柴尔德银行,值得信任的大品牌,五百镑,而且还仅仅是抓人的定金。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和你逗闷子吗?”
琼斯看到这张支票,脑子也慢慢清醒了过来,他不免一惊。
“那个法国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凭什么值这么多钱?”
弗雷德一努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幕后的金主给钱很大方,做事也很痛快,比你们这帮大伦敦警察厅的穷鬼要好得多。
和你们做交易才叫费劲,几十条枪,一点微不足道的赃物,都得让我给你们垫付佣金。啧,要不是看在你们能帮我罩住契约奴生意的份上,我才懒得和你们继续谈交易。”
说到这里,弗雷德冲着一旁的小弟们一点头,示意他们替琼斯松绑。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从里面数出几张塞进琼斯的上衣口袋,紧接着把剩下那些装进了琼斯的裤兜里。
“琼斯警长,今天的事你也别太生气。上衣的二十镑算是我给你的赔礼,裤兜里的两百镑是给克莱门斯的孝敬。
你替我回去告诉他,我过阵子就要带货出海了,毕竟这次货主了大价钱,而且催的也很急。
如果克莱门斯手头还有点积攒的存货,这几天尽快派人送到我手里,我到时候可以一并把东西带出去。”
琼斯原本一肚子的火气,可看在胸口鼓囊囊的票子的份上,他只能把嘴里的血给咽到肚子里。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也得给你提个醒,如果你执意要做这单买卖,最好小心行事。
最后,下周三黑斯廷斯警督会带队前往利物浦参与铁路通车的安全保卫工作。我们就选在那天进行交易吧?”
弗雷德听到这话,一副没睡醒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
他拍着琼斯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弟,你早这么说话不就行了吗?白白挨了一顿打,这又是何必呢?”
(本章完)
90.第90章 你懂汉语?
第90章 你懂汉语?
泰晤士河的驳船上,亚瑟靠在栏杆边缘自顾自的抽着烟,抬头看向两岸,只能看见一根根水泥排污管正不懈的向河水中排放着成吨的生活污水。
漆黑的河水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河面上漂浮着一层又一层的粘稠焦油,这些化学污染物几乎全都来自于总部设在威斯敏斯特的伦敦煤气灯与焦炭公司。
当然,除了焦油以外,河面上还是经常能看见一些新奇玩意儿的。
像是肮脏到几乎认不出原形的破衣烂衫,各种来路可疑的生锈刀具,又或者是各种用了大半的化妆品和酒类空瓶。
或者,你运气不佳的话,兴许还会遇见一具腐烂程度极高的,几乎辨识不出他原本身份的尸体。
各种腐败的细菌在这里滋生,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在这里多待片刻。
但泰晤士河上每日依然川流不息,除了不得不经过这里去往伦敦各处码头卸货的水手们以外,肮脏的泰晤士河还养活了很多以打捞废品为生的‘河流清道夫’。
纵然泰晤士河是肮脏腐臭的,但这些穷人却离不开它。
他们一天的生计全都指望着从尸体上摸出一点财物,又或者拾取一些能够转卖回收的废品。
而在河岸对面,亚瑟可以透过雾蒙蒙的天气瞧见远处伫立伦敦塔的虚影。
作为一座始建于威廉一世时期的防御型堡垒,伦敦塔在漫长的历史中,曾经多次被挪作他用,城堡、王宫、宝库、火药库、铸币厂,当然,它最著名的功能还是充当监狱。
曾被关押在伦敦塔最著名的罪犯莫过于终身未婚的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她因为受到姐姐玛丽一世的猜忌,而被宣判犯有叛国罪。
但幸运的是,由于玛丽一世没有子嗣,所以最终还是指定了伊丽莎白作为她的继承人。
伊丽莎白一世也因此成为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能从伦敦塔中活着走出来的叛国罪囚犯。
而关押在这里的其他人,就没有她那么好运了。
死在这里的大人物包括至少9位王子、王后、大主教,至少33位公爵、侯爵和伯爵,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位男爵及骑士等低级贵族。
而伦敦塔也并不总是只针对贵族,在处死人这件事上,它对于贵族和平民一视同仁。
只不过平民的死法就比较稀松平常了,他们通常只能上绞刑架。
而为了凸显出贵族的与众不同,在对贵族行刑时,男性贵族必须要使用长柄大斧进行斩首,女性贵族则要上火刑架。
但贵族们显然不是很喜欢这种特殊待遇。
因为在行刑过程中,已经不止一次出现由于刽子手的斧子太钝,以致于没有一击毙命的结局。
为了配合刽子手的斩首行动,有时候贵族们甚至会在行刑前一晚不停琢磨到底该用什么姿势才能让刽子手便于发力。
在如何弄死人这件事上,英国贵族少有的会羡慕隔着一条海峡的邻国法兰西。
相较于被斧头砍死,半机械化的断头台确实算得上一个伟大的发明。
而经过法王路易十六设计并亲自验收的改进型断头台,更是一个稳定可靠的天才创意。
这种东西,叫任何一个英国贵族看来,都必然要高喊一句——brilliant!
玩笑归玩笑,但伦敦塔所在的陶尔哈姆莱茨大区的名声简直和伦敦塔一样臭。
就算是在混乱的伦敦东区,陶尔哈姆莱茨也可以称得上是重量级。
看看它下辖的区域就能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处地域,白教堂、拉特克里夫、哈克尼、贝斯纳尔-格林以及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暴躁水手的西印度码头。
男性工人集中于造船厂、修船厂、铸造厂、制桶工厂、帆布工厂、绳索制造和滑轮工厂,女性和童工则大量供职于成衣、边、制鞋等丝织行业。
但不论如何划分类型,这些产业都逃不脱一个总结——它们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这些工厂再搭配上四季繁忙的码头,便自然而然的又催生出大量廉价酒馆与繁荣的娼妓产业。
而在苏格兰场的日常报告里,这些产业就代表了高人口流动性和因此导致的高犯罪率。
虽然亚瑟也时常为格林威治的犯罪情况而发愁,但每每抬头看一眼仅仅一河之隔的陶尔哈姆莱茨区,这种牢骚就会被他咽回肚子里。
这里的治安情况甚至糟糕到让苏格兰场不得不对到访这里的新闻记者们发出警告。
如果记者们想要造访白教堂之类的混乱教区,必须要向苏格兰场提前提出申请,并且要在至少两名警察的陪同下才能进入该地区。
在伦敦塔东部这处原是对海盗和海上流浪者实施绞刑的区域,如今已经聚集了超过三十万伦敦贫民,并且依然在以每年百分之十以上的增长速度对英国各贫困地区进行虹吸。
而亚瑟他们今日要造访的目的地,也正是陶尔哈姆莱茨下辖的一个地区——坎布里吉希斯。
他们刚刚走下驳船,便能感受到码头上扑面而来的火热气息。
此时正值六月,正是南非和南美羊毛运抵伦敦的季节,码头上随处可见满头大汗的力夫,以及三五成群吆喝着要去岸上找乐子的水手们。
根据制假商人贾德·马丁提供的信息,他们此行要找的犯罪组织‘坎布里吉的小兄弟’便混在这茫茫人海之中。
而要想找到这些人,说起来其实也很容易。
亚瑟冲着汤姆等人使了个眼色,那些随他而来的格林威治区便衣警察们顿时心领神会,纷纷四散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而亚瑟看到众人已经隐蔽,随后不慌不忙的敞开大衣,露出盖在衣服下的蓝白水兵服,又检查了藏在大衣内的短刀与燧发手枪等武器。
直到确定一切妥当后,亚瑟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宽边水手帽扣在头顶。
他找了处人流不息的路口,靠在红砖墙边,掏出口袋里的杜松子酒壶灌了两口。
两口酒下肚,亚瑟喝到微醺,脸颊也蒙上了一层红晕。
此时正值工厂的午休时间,不少附近纺织厂的女工急急忙忙的奔向道路两边的流动摊位,开始抢购起刚刚出炉的午餐。
说是午餐,其实就是一些速食品,炸鱼薯条是其中最畅销的商品。
一是因为价格便宜,二是因为制作简单、有效率。
毕竟女工们通常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们必须尽快解决好自己的午餐问题。
否则,如果没能及时赶回工厂上工的话,很可能今天一天的工钱就没了着落。
正应了那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伦敦东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劳动力。
女工们的到来瞬间让几个月都没见过女人的水手们陷入了一阵疯狂,他们轻浮的向女士们吹着口哨,间或夹杂着几句下流的话语。
经验丰富的水手,则已经开始找到看着顺眼的姑娘开始谈生意了。
女工们对这样的场景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要在码头上演,要想躲过去是不可能的。
亚瑟也想学着水手们的模样吹口哨,奈何他的技巧实在是过于粗糙,不止没能勾起女士们的兴趣,反倒引来了一旁水手们的嘲笑。
以亚瑟对于语言学的浅薄理解,水手们嘲笑的话语里,至少包括了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荷兰语以及地道的美式村逼英语。
这足以说明英国水手文化的多样性,而面对水手们的嘲笑,亚瑟也毫不留情的予以还击。
他冲着水手们比出一根中指,字正腔圆的念道:“笑你妈呢?傻逼!”
原本一直守在炸鱼摊前准备偷摸拿点东西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忍不住扭头看向亚瑟。
红魔鬼惊呼道:“他妈的!亚瑟,你懂汉语?”
(本章完)
91.第91章 人类早期仙人跳生意
第91章 人类早期仙人跳生意
亚瑟与水手们一番唇枪舌战,但由于语言障碍,双方都只能借由各种手势来表达自己的强烈攻击性。
阿加雷斯见了此情此景,忍不住掩嘴笑道:“喔!亚瑟,你现在还认为人类如果都说同一种语言是种好事吗?
《圣经》上说巴别塔之所以没有建成,是由于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所以才各奔东西。
但我必须得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上帝才不会干涉人间的事务。
巴别塔没有建成全都是人类自己的原因,他们互相猜忌、拉帮结派、划分群体,平等的通力合作往往只存在于幻想世界里。
人类总喜欢把好事都归给自己,而把坏事全都推给上帝。
每每出了什么灾难,他们就叫嚷着说这是来自于上帝的惩罚,绝口不提自己的原因。
而每每他们想要干点什么,又要把上帝扯来作大旗,声称这是来自于神的旨意。
这就是虚伪的人性,你待他们好,他们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待他们差,他们反倒认为你这个人刚强有力。
这个世界的问题就在于这里,聪明人总是对世界的真相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则抱着歪理始终坚信不疑。
亚瑟,你信不信,只要你拔出枪来,马上就可以让吓住这帮傻逼?”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他反唇相讥道:“得了吧,阿加雷斯。被人拿枪指着还继续嘴硬的人,多半是脑子有问题,人之所以为人的第一前提是他必须得活下去,否则那就不是人类,而仅仅是一具尸体。所以,拔不拔枪和你说的话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阿加雷斯见亚瑟不听他的话,也并不在意,他只是唏嘘道。
“看吧,亚瑟,你就继续骗自己吧。不过我也不怪你,毕竟我明白,撒谎也是人类的本性,在大多数时间里,你们甚至都不敢面对自己。”
亚瑟没有理会阿加雷斯的诱导性言语,他很清楚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这时候掏出武器,没准会把目标吓得不敢接近。
而之所以他要使用母语与水手们进行‘亲切的友好交流’也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在和水手们对骂了一阵后,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
那是一位穿着天蓝百褶裙,斜戴遮阳帽,打着蕾丝边遮阳伞的青春淑女。
或许是因为亚瑟这段时间向法拉第学习了过多的化学知识,一般人面对这样一位楚楚动人的淑女会生出我见犹怜之心,但他却情不自禁的做起了化学分析。
从她乳白的、几乎看不出半点瑕疵的雪肌肤可以看出,她应该用了不少砷、铅含量超标的剧毒化妆品。
而从她艳丽如血的红唇可以看出,这绝对是朱砂含量极高的胭脂口红才能染出的色彩。
而那双水灵动人的大眼睛,也让亚瑟瞧出了有些不自然。
如此之大的瞳孔,亚瑟上一次见到,还是在漫画里。
而根据伦敦女士们最近的流行风潮,基本可以判断,她绝对是滴了毒素足以致命的颠茄眼药水。
或许在普通男人的眼里,这是一位让他们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动人淑女。
但在业余化学家亚瑟看来,这位淑女与此同时还是一位行走于大地的元素周期律。
就在亚瑟在观察那位淑女时,对方同样也在观察他。
她害羞的扭过身子,转身走过街角,手里抛下一条绣着边的手帕。
亚瑟赶忙冲上前去,一脚踹开准备抢先下手的水手们,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妈的!抓住那个小子!”
“那小娘们儿是我的,她之前冲我抛了好几个媚眼呢,识相的赶紧把手帕交出来!”
“放你妈的屁,她刚刚还叫我多多关照她的生意!瞅瞅你那张脸,皱的像张晒软的海蜇皮,她能瞧得上你?”
几个月没见过女人的水手们在雄性荷尔蒙的刺激下,仿若一头头发情的西班牙公牛,他们赤红着眼睛追了亚瑟一路。
然而熙攘的人流却阻碍了他们前进,眼见着追不上亚瑟,这帮精力过剩的水手竟然在原地打了起来。
几个重拳下去,有人鼻子挂了彩,有人缺了半块牙。
而拿到那条水手们梦寐以求手帕的亚瑟,则躲在街角的阴影里,他小心翼翼的展开那条手帕,只看见上面绣着一座蜿蜒的石拱桥,而在石拱桥的边缘还留有一道诱人的红唇印。
亚瑟看见这个手帕,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个造假商人马丁果然没骗他,标志和手法都能对的上,这就是‘坎布里吉的小兄弟们’的惯用作案手法。
看在他这次帮了忙的份上,亚瑟决定等马丁先生以后开了酒馆,就暂时不去砸他的生意了。
阿加雷斯从亚瑟的身后伸出脑袋瞧了一眼,红魔鬼忍不住发出阵阵坏笑:“喔,看来有人要碰见艳遇了。”
亚瑟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确定?”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向他靠近。
两只细嫩的胳膊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少女的嗓音伴随着惑人的香气在他身后响起。
“先生,要不要玩玩?我很便宜的。”
亚瑟转过身子,望着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少女,笑着从兜里夹出两张票子在对方的脸上蹭了蹭。
他轻车熟路的拿出操练了十几年的浓重中式口音,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
“玩,当然,玩。你,让我高兴,报酬,薪水,大大的。”
少女听到这夹生口音,眼角忍不住滑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
她挽住亚瑟的胳膊,死死的贴住他的胸口,力图不让亚瑟看清楚她的表情。
借着二者的高度差,少女顺势冲着守在街角的小男孩使了个眼色。
小男孩儿收到信号后,便双手插兜的踱着步子消失在了巷尾。
而少女见到他离开,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便开始言笑晏晏的依偎在亚瑟的怀里套着话,一双纤细的小手也开始不干不净了。
“先生,您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呀,您是从哪里的船上下来的?”
亚瑟轻轻地握住她伸进自己衣兜里的手腕,开口道:“不要摸我的东西,如果你想要,让我开心,然后,我可以给你。我是英国人,但是,出生在印度,所以,口音听上去像咖喱。”
“印度?”少女惊喜道:“那您跑的一定是香料船吧?远洋船的水手收入都还可以,您这一趟下来肯定没少挣吧?”
亚瑟也不正面回答,他瞥了眼女孩泛着红晕的脸,随后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裤兜口袋:“我说了,让我高兴,报酬,薪水,全都大大的。”
(本章完)
92.第92章 摸着什么了?
第92章 摸着什么了?
撑着遮阳伞的女孩抱着亚瑟胳膊,引领着他穿过狭窄拥挤的街道。
虽然亚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但呛人的气味还是逼得他忍不住皱紧眉头。
圣吉尔斯教区虽然同样肮脏,但那里好歹是曾经的富人区,从一些建筑物和道路规划上还是能瞧出它曾经辉煌的过往。
而陶尔哈姆莱茨区则属于一开始就没有打好底子,这里的道路是用泥土和垃圾混合筑成的,巷子里处处透着一股阴冷气息,就连砖灰都浸满了湿气,显得湿润黏腻。
虽然房屋旁修筑了一些基本的排水沟,但这里的沟渠却经常因为长时间无人疏通而引起堵塞,各种发黑腐臭的垃圾堵在角落里,散发出阵阵让人嗅一次便感到头晕目眩的惊人臭气。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罪东区的老百姓,毕竟如果哪个地区集齐了码头、造船业、酿酒业、屠宰业以及需要使用尿液鞣制皮革的制皮业,那么很难不形成这样恶劣的卫生环境。
也许是感觉到亚瑟的脚步放慢了下来,女孩以为他是起了疑心,于是忙不迭的安抚道。
“先生,您从前大概没有来过这里吧?其实我也想找个干净的旅馆,但是我们这里很少见那种东西。做我们这行的,一般都是把客人带到自己的租屋去。您要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四处找找,如果让您发现了旅馆,那这一单就当是我白做了,一先令都不会收您的。”
在这一点上,女孩说的倒是实话。
伦敦东区确实难寻一间旅馆,这种情况主要是由于两百年前这里还只不过是一片紧邻伦敦的田地。
而持有当地土地产权的科尔布鲁克家族也一直将这里当作庄园来经营,东区的土地被一小块一小块的出售,并最终以条状的形式对外租赁。
这些土地的租赁期限长则几十年、短则数年。
无数简陋、拥挤的小房子在这些狭窄的地块上被搭建了起来,建筑布局没有任何城市规划的概念,也从未考虑过给公共建筑或者来往道路留下什么空间。
或许那些钻进钱眼里的酒馆老板费尽心思的话,还能从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里扣出多放几张凳子的空间。
因此,像是旅馆这样占地面积甚广的建筑数量稀少就不足为奇了。
往好听了说,东区的建筑布局就像是艺术家灵感迸发的即兴作品。
往难听了说,这就是人类在亲自诠释,到底什么样的行为才能叫做反人类。
亚瑟在女孩的带领下,穿过两条狭窄幽深的小巷,来到了一处背靠背的、由红砖堆砌成的密集蓝顶联排房屋前。
它们拥挤的塞在一起,红砖墙上的窗户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就像是两块被暴力狂用力挤成一团的奶酪。
除此之外,令亚瑟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它的独特结构,或许是因为处于三条窄街的交汇处,房子居然被设计成了三角形。
三角形的凸出部是一处带着锈迹的红门,拉开门后,后面露出了一条只够一人通行的狭窄楼梯。
而为了最大化利用率,楼梯下居然还塞进了一个锁着门的隔间,从地板上脏兮兮、还沾着些絮的脚印来看,这里的租户可能是在附近的纺织工厂上班。
而女孩租住的房间则在二楼靠里,亚瑟跟着女孩儿走进房间,他扫视了一眼四周,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中要好上一些。
一张干净整洁的大床,照明条件还算不错的窗户,再加上摆在小圆桌上的茶壶和炊具,还有一个靠着墙的衣柜。
满满的生活气息让亚瑟确定,这里可能真的是少女的住处,或许这也是她专挑外籍水手下手的原因。
外籍水手人生地不熟,大多也不会久留伦敦,就算坑了他们也不会有多少后患。
而如果是对本地水手下手,那这些人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可能由此引发的后果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年头跑商船的水手们大多数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当中的部分人之所以选择去海上谋生活,不仅仅是为了那点薪水,还有人是因为有些难言之隐,所以不能在家乡继续待下去。
而苏格兰场的重大犯罪档案记录也佐证了这一观点,1811年在伦敦东区发生的拉特利夫公路连环杀人案就疑似是一名水手的杰作。
当时因为久久不能破案,当地的治安法庭险些遭到愤怒民众的冲击,为了应对这些情绪激动的公众,治安法官不得不下令拘捕了一名嫌疑人。
虽然依照亚瑟的看法,那名嫌疑人未必就是真正的凶手。
因为他从未承认自己的罪行,而是莫名其妙的选择在狱中上吊自杀了。
但死人终究不会说话,而且之后杀人案也没有继续发生了,所以治安法庭便一口咬定他是畏罪自杀,还特意将他的尸体放在一辆草车上游街示众。
愤怒而又迷信的民众为了防止这个杀人犯复活,还特地爬上草车在他的胸口钉上了一枚铁钉。
对于此类剧情,亚瑟都已经慢慢开始有些习惯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野蛮中带着一点文明。
你说它不道义吧,它确实走了审判程序。
你说它讲法律吧,这案子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一丝说不上来的诡异。
若是细究起来,这就像是一幕黑色幽默十足的喜剧,无奈的悲哀中总会透露出一丝滑稽。
亚瑟坐在床沿边叼着烟斗吐了口烟圈。
他正琢磨着那些他曾经看到过的案件呢,回过神来,却发现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褪下长裙,露出了白皙的大腿和紧身的束腰胸衣。
女孩儿发现他迟迟不动,还以为他是在害羞,于是便笑着靠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印度那边的男人都像你这么矜持吗?我虽然没去过印度,但是我听水手们说过,他们说印度到处都是羊毛、香料和茶叶。
国内的好多乡绅家的少爷们去东印度公司待上几年,回来摇身一变就都成了大富豪。您的父亲肯定曾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吧?您怎么会当了水手呢?”
亚瑟一边抽着烟一边问道:“您和一般的女士不太一样,大部分女士了解的都是漂亮裙子和化妆品,而您居然了解印度。”
亚瑟的这句夸奖令对方很是受用,她笑眯眯的将手伸进亚瑟的大衣里。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生在剑桥郡,几个月前我从乡下来伦敦的时候,同车的有个品学兼优的剑桥学生,他的父亲原来就是东印度公司的职员,这些都是我听他说来的。”
亚瑟低头瞅了眼女孩伸进他大衣里的手,微微摇着头叹了口气:“我说过,不要乱摸我的东西,也不要把手伸进我的大衣,要不然你有可能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少女还以为亚瑟是在和她调情,她的眉眼间全是笑意:“你们这帮男人都是向来这么说,那就让我摸摸,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该让我碰见,我猜猜……那一定是……”
忽然,她的手在大衣的内兜里摸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物体。
女孩脸上的笑容忽的一僵,她仔细的盘了盘那玩意。
片刻之后,她望向亚瑟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慌乱和惊恐。
她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虽然这东西不常见,但是每次遇见多半要出人命。
“您……您……”
少女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容,她连说话的嗓音都在颤抖:“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这单我也不要钱了,只是求求您不要害了我的命。”
亚瑟嘬了口烟,悠悠的吐出一阵烟雾,就连说话的口音也变得正常了。
“别害怕,女士。我没有半点伤害你的意思,你就把我当成一般的客人就行了。我不懂你们这行的规矩,所以我想问问,咱们现在走到哪一步了?接下来你是直接尖叫,还是咱们再走走程序?”
感谢时日和最喜欢零衣了两位盟主的打赏,目前欠2章盟主加更,1章前天的欠更,共计3更。
(本章完)
93.第93章 法国人的奇幻漂流
第93章 法国人的奇幻漂流
租屋的门外,一群穿着背带裤、戴着鸭舌帽的年轻混混依次排队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了上来。
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商量着待会儿的对策。
“詹姆斯,听小机灵说,这次上钩的凯子挺强壮高大的,一会儿你先带刀进去试试他的反应。如果他光着屁股跳窗或者夺门而出,那就放他出去,咱们轻松拿钱,他保下面子和荣誉,咱们皆大欢喜。”
“如果他敢反抗,你就先掂量一下他的份量,如果觉得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你就直接喊人,我们紧跟着就冲进去。”
“动手的时候小心点,注意别暴露了我们和菲欧娜之间的真实关系。也不要把他逼得太紧,真逼急了,他有可能狗急跳墙,要是他挟持了菲欧娜,弄不好会闹出人命。”
几个混混来到房间外趴在门上侧耳倾听,然而过了老半天都没发出半点动静。
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混混皱着眉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菲欧娜没带他来这里?”
“不可能啊,另一间房汉妮正用着呢,菲欧娜不可能带他去那里。”
正当混混疑惑之际,房间里突然传出了阵阵低沉的呻吟。
“唔唔唔!救……命……”
混混们这才放下心,有人忍不住骂道:“他妈的!弄了半天是她快爽晕了!这么久还不发信号,看来这回的凯子很对她的胃口啊!”
“怎么办?要等菲欧娜完事儿吗?”
“等个屁!咱们一会儿还要去汉妮那里呢,最近是运输旺季,码头上的凯子一批接着一批,赶紧把这单结了,让菲欧娜去做下一笔。”
“都闪开点!詹姆斯,我们在外边等着,伱准备踹门进去。”
语罢,小混混们很快闪到了楼道边隐蔽。
那个名叫詹姆斯的小混混则摸出怀里的屠宰刀,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已经演出了无数遍的经典剧情。
随后,他一脚踹开房门,举着刀冲进屋内,破口大骂道。
“他妈的!你个臭婊子,我就知道你又在外面偷偷带男人回来。一次、两次,我都忍了,但是你他妈还是不知悔改,这是真当老子没脾气吗!你看我今天不砍死这个傻逼!”
一般来说,当詹姆斯念完这段台词,屋里就要传来女人的惊叫与男人求饶的捧场声音了。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今天的开幕戏刚演完,却没了后续。
屋内一片寂静,不仅没有女一号菲欧娜请求原谅的哭戏,也没有男一号凯子跪地求饶的即兴念白,甚至就连男配角詹姆斯也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藏在楼道里的混混们才听见屋里又响起了菲欧娜‘唔唔唔’的呻吟。
混混们琢磨着:“有这么精彩吗?詹姆斯这是看傻了?”
混混头子一巴掌拍在他们的后脑勺上:“他妈的!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出事了,你们这帮傻逼!伙计们,都给我抄家伙!”
他们纷纷亮出藏在袖子里的刀具,气势汹汹的冲向房间。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到门前,便看见詹姆斯高举双手倒退着缓缓退出了房间。
紧跟着詹姆斯退出来的,是一柄顶在他脑门上的燧发火枪和一个要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的男人。
亚瑟瞥了眼那群站在楼道里的混混,随后冲着被吓傻了的詹姆斯向右歪了歪脑袋。
詹姆斯咽了口吐沫,随后心领神会的松开了握着屠宰刀的左手。
只听见呛朗一声,刀片落在了地上,砸出了一片火星。
几乎是在屠宰刀落地的一瞬间,亚瑟毫不客气的冲着他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将他蹬到了对面的墙上,詹姆斯痛苦倒地,他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亚瑟没再管他,他抬起手枪对准了楼道里的混混们。
“请问,你们就是‘坎布里吉的小兄弟’吗?”
领头的混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时候千万不能示弱,要想在东区混饭吃,要的就是一股子狠劲儿。
他舔了舔嘴唇,故作轻松道:“呵!看来我们今天是碰上硬点子了,不知道兄弟是占哪片林的?没事为什么要砸我们的生意?”
“哪片林?”
亚瑟想起了当初和亚当聊天时得知的一些信息,他信口开河道:“你要问我哪片林,伦敦西区黑荆棘,乌鸦窝里背弓箭,尊师侠盗罗宾逊。”
对方一听亚瑟报了名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他妈是圣吉尔斯老费金的人?那个快入土的老头不是专门养些偷手帕的小鬼们,什么时候也开始收起你这种亡命徒了?”
亚瑟不慌不忙道:“这年头做贼的太多了,所以老费金打算换条赛道,开发点新产业,听说你们在东区干得不错,我这不是来向你们取经吗?”
混混头子一咬牙,他扯着嘴角笑道:“朋友,你就不用跟我们这里盘道了。实话说吧,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来了?东区的奶酪多得很,够咱们这些耗子分的了,犯不着动刀动枪的。”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好,那我就照直说了吧。你们最近有没有接到绑人的活?一个卷发的法国胖子,名字叫鲁滨逊·克鲁索。”
“喔……”
混混头子听到这话,不由得拖长了语音:“看来你也从弗雷德那里接了这单生意。但是你不走运,我们已经把那个急色的法国胖子给交出去了。”
“急色?”亚瑟听到这个形容,不由点头道:“看来这确实是个地道的法国人。哪怕是给水管套上短裙,他们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混混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又补充道:“还有一点我得纠正你,那个法国人可不叫什么鲁滨逊·克鲁索,我们也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才得知了他的真名。”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来了兴趣:“喔?他的真名叫什么?”
“他说他叫星期五。”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误区,也渐渐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不是报案人没跟他说实话的话,那就是那个法国人有问题。
那法国胖子用假名骗人也就算了,偏偏假名还起的这么随意,就好像谁没看过《鲁滨逊漂流记》似的。
如此的误导警方,就算之后把他救回来,也必须让汤姆和托尼给他留下点教训。
“好吧。”亚瑟收起手枪:“所以说,你们是把人送到弗雷德那里去了?白教堂砖巷75号,黑池侦探事务所?”
然而这一次,混混头子并没有回答他。
他看见亚瑟收起了手枪,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红着眼抽出背在身后的刀具,打算给亚瑟留下点临别赠品。
“他妈的,小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提问题我们就要回答,你以为你是上帝?”
亚瑟看到他们扑了过来,也并没有慌张,他看准时机一脚踩在混混头子的小腿迎面骨上。
混混的小腿受到压力,膝盖忍不住弯了下去,他直接半跪在亚瑟面前。
而亚瑟也趁着这个时机,不紧不慢的重新抽出手枪,将黑漆漆的枪管塞进了他的嘴里。
亚瑟一手拿枪,一手摘下叼着的烟斗,他将脸凑近,对着混混说道。
“小子,我告诉你,别惹我生气,我真的很讨厌玩弄暴力。”
(本章完)
94.第94章 迷雾渐明
第94章 迷雾渐明
混混头目高举双手半跪在地。
他想要向亚瑟表示他没有半点不敬之心,但枪管塞在他嘴里,又让他半句话都不敢说,只得微微点了点头以表敬意。
亚瑟见他服软,于是便把枪从他的嘴里抽了出来。
然而,他刚刚拔枪,便感觉自己的背部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女孩菲欧娜气愤中夹杂着些许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你以为只有你有枪吗?老娘都脱得差不多了,浑身上下让你瞧了个干净,不把钱留下还能说得过去?”
红魔鬼见状,嬉笑着靠在墙边嘲讽道:“亚瑟,伱看看,我就说了让你把她绑紧点,你就是不听我的。这下可好,你的小命都被她捏在手里了。”
混混见到同伴不止脱困而且还制服了亚瑟,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菲欧娜,你可真行啊!都不用我们去救你了。”
菲欧娜瞪着眼冲他们骂道:“指望你们这帮没卵的废物东西,我估计早就让人吃干抹净,然后被一刀杀了扔进泰晤士河里了。
所以靠男人不如靠自己,老娘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藏在胸衣里的刀片会派上用场。
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小子绑起来,还需要老娘我来教你们吗!”
以往混混们被菲欧娜痛骂肯定要反驳几句,但今天实在是没办法,他们确实不占理,因此只得乖乖听命。
混混们赶忙从亚瑟手中夺过手枪,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条,将亚瑟的两只手背在身后缠了一圈又一圈。
菲欧娜绕到亚瑟的身前,她一手提着用来遮掩身体的床单,一手举枪顶住亚瑟的下巴。
“大宝贝,本来看在你这么高大强壮的份上,你让我玩高兴了,我也就劫你点钱财便算了,说不准今后我还可以考虑单独接你的生意。
但你实在是太没有绅士风度了,你不仅对着一位女士掏枪,而且还把我反绑在床上,甚至连一张毯子都舍不得帮我盖。
我的身上可是只穿了一件束腰胸衣,万一把我冻出了毛病,你打算怎么赔偿我这具能迷得一群傻逼上赶着给我送钱的曼妙身躯?”
亚瑟平静的望着她,只是开口道:“但是你之前告诉我,一次只收一先令,我只知道便宜没有好东西。”
菲欧娜听到这话,顿时恼羞成怒,她涨红着脸破口大骂道:“一先令是让你讨便宜!老娘如果不愿意,你就算给一万磅都别想碰到我的裙边!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改主意了,我不但要抢光你的钱,我还要把你卖到弗雷德的船上去!”
“弗雷德的船?”
亚瑟听到这句话,顿时兴趣浓郁,他反唇相讥道:“女士,你看我这身衣服应该知道我原先就是在船上讨生活的,海洋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好畏惧的。”
“喔!是吗!小子,你嘴很硬啊!”
菲欧娜苍白如新粉刷墙壁般的脸上竟然气的飘出了两朵红晕:“等你上了船你就没有这么硬的骨气了!到时候你还想玩女人?
呵呵,船上挤得全是准备运往北美的青壮年契约奴隶,你长得这么高大英俊,相信无处发泄的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而且船上的日子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等你到了美洲,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地狱了。
七到九年的工期,那帮种植园的雇主可不会像我这么心疼你。
到时候你的待遇估计还不如黑人奴隶,因为黑奴是他们的终身财产,而你却会有解除雇佣合同的那一天,所以他们一定会往死了用你!
哦,对了,像你这么强壮的,说不定还会被拿去和黑女奴配种,到时候生下来的孩子依然还得戴着镣铐替他们效力。
这就是你的命运,你自找的,印度来的傻逼!”
亚瑟微微点头,他开口道:“很感谢你提供的热心帮助,女士,你刚刚说的这一段话,简直赶得上我几个月的调查成绩。为了表达谢意,我给你说明一个我自己研究的科学定理吧。”
“科学定理?”菲欧娜不屑道:“你这种粗俗的水手还懂科学定理?那就给我讲讲吧,我听得开心了,说不定还可以在卖掉你之前给你点小奖励。”
“当然。”亚瑟笑了笑:“我虽然穿着水手服,但我和那种蹲在皇家海军船上只知道画图的人可不一样。实不相瞒,上个月我还在皇家学会的刊物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呢,您知道黑斯廷斯力吗?”
菲欧娜蹙眉问道:“什么是黑斯廷斯力?”
亚瑟背过身子,示意她看着自己被捆着的双手。
“所谓黑斯廷斯力,就是只要力气够大,就能上演奇迹!”
只听见砰的一声,布条猛地断成两截,亚瑟被反绑的双手瞬间挣脱了出来。
菲欧娜微微张开了嘴,然而还不等她惊呼,她便发现握着的手枪已经到了亚瑟的手里。
亚瑟如铁钳般有力的手臂将她锁在怀里,手枪也顺势顶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他低头打量了一眼那把枪,外型无比熟悉,那是苏格兰场的同款枪械,应当是传说中威洛克斯‘复活’后偷运出去的那一批。
他轻轻一笑:“看来事情全清楚了,这把枪也是弗雷德卖给你们的?”
名叫詹姆斯的混混见状,赶忙抬起那把从亚瑟手里抢来的手枪对准了他。
他们紧张的大喊道:“你别乱动,要不然我他妈毙了你!”
然而亚瑟对于他们的行动却无所畏惧,他笑着点头道:“你们高兴的话,随时可以扣动扳机。那是我的枪,里面到底有没有装子弹,我比你们清楚。”
混混听了这话,还以为亚瑟是在诈他,他怒的一扣扳机,然而不仅没有射出子弹,反而引来了菲欧娜一阵惊叫。
“詹姆斯,你这个混蛋,你想杀了我吗!老娘就知道,你这个傻逼天天嘴里说着爱我,那都是想骗我跟你上床。幸好我没上你的当,你这个狗东西,以后最好别让我见到,要不然我非得拿雨伞戳瞎你的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况,亚瑟基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没了枪,这帮混混不足为惧。
他正想找个机会把他们逐个击破,没想到此时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姗姗来迟的汤姆和托尼,以及一众带着警官刀的格林威治区便衣警员们。
“都别动,警察!”
在警官们的威慑下,刚才还嚣张不已的混混们瞬间没了脾气,他们在警官的要求下一个个双手高举贴在墙壁上。
托尼满头是汗的跑到亚瑟面前,他气喘吁吁道:“亚瑟,你……你没事吧?”
亚瑟淡淡道:“还行,你们再慢点也没什么。”
托尼闻言松了口气:“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亚瑟听到这里,又接了句:“反正最多也就是我丢了命而已。”
“啊?!”
警员们闻言面面相觑,汤姆赶忙上来解释道:“亚瑟,真不是我们跟丢了,我们是想着……想着……额……”
托尼赶忙在旁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想着让你玩的高兴?”
汤姆眼前一亮,他一拍手掌道:“对,没错,我们想着让你玩的高兴!大伙都觉得你最近压力大,是应该好好调剂一下。”
亚瑟呵了一口气:“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汤姆面红耳赤,语无伦次道:“那……那倒也不至于。”
亚瑟问道:“苏格兰场内务条例第三章第五条a款是什么?”
汤姆听到这话,几乎是下意识立正敬礼汇报道:“报告,警察不允许酗酒、斗殴、赌博、嫖妓!”
亚瑟将怀里的菲欧娜朝着汤姆推了过去:“把他们都给我铐起来带回去,另外,汤姆,你虽然没有嫖妓,但是你怀里抱着女人,所以我怀疑你疑似搞婚外情。关于这件事的详细信息,我会根据管理条例和作为警察的职业道德,如实转告汤姆太太的。”
(本章完)
95.第95章 圆桌骑士的助力
第95章 圆桌骑士的助力
格林威治警局对面的咖啡厅里,埃尔德正和达尔文眉飞色舞的交流着这几天的新见闻。
“查尔斯,你看新闻了吗?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继承了法国王位,那帮法国佬简直是脑袋有问题,弄下去一个国王结果又换了个新的,那他们闹腾了半天是为了什么呢?”
达尔文一边看着书,一边心不在焉的回道:“我记得法国不是有一堆共和派吗?弄上去一个国王,他们能满意?”
“他们当然不满意了!”
埃尔德道:“我看报纸上说,前阵子有一帮激进共和派打算在巴黎继续闹事,但是还没起事就被发现了,他们当中的那些成员要么坐牢要么流亡。依我看啊,这咖啡厅里说不定就有几个法国共和派流亡分子呢。”
埃尔德这话说完,他便开始眯眼打量起咖啡厅里的客人。
正在此时,咖啡厅大门前挂着的铃铛响了,亚瑟推门进来抬手就给了埃尔德的后脑勺一巴掌。
“你小子看什么呢?”
埃尔德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在看这咖啡厅里有没有可能存在法国人。”
亚瑟挨着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法国人?就算有,那这里也顶多有一个。”
“为什么?”
亚瑟喝了口茶,回道:“如果这里有一个法国佬,那他只是个普通的好色之徒。如果有两个法国佬,那他们会拔枪决斗。而如果是有三个法国佬,那这会儿咖啡厅里已经闹起革命了。都闹革命了,你还能这么淡定的坐在这里喝茶?”
埃尔德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咱们这儿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咱们虽然不怎么闹革命,但是游行抗议也不少。
而如果说起决斗,我记得上个月威灵顿公爵不是在报纸上刊发了一则向温切尔西伯爵的决斗书吗?他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都是60多岁的老头了,怎么脾气还这么臭呢?”
亚瑟撇嘴道:“也没什么,就是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的事呗。
温切尔西伯爵在上议院当面驳斥了威灵顿公爵为法案的辩护,还指责他说‘法案的通过是在向罗马教廷和教皇让步,那个在滑铁卢英勇无畏的威灵顿已经死了,而现在站在议会里这个威灵顿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威灵顿公爵因为这事儿气坏了,所以才在报纸上向温切尔西伯爵下了战书。”
达尔文放下书,好奇的问道:“我记得听人说过,威灵顿公爵的枪法很臭,而温切尔西伯爵则是个决斗高手。他主动找人下战书不是自寻死路吗?”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苏格兰场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决斗当天我们派了几个警察和医生过去,打算决斗一结束就开始抢救他。
但是事实证明,公爵先生远比我们这些警察想的周道。
决斗中,公爵先生一枪击中了温切尔西伯爵的上衣,而伯爵先生则一枪打向天空。
事后我们才了解,原来在决斗开始前,公爵先生突然莎士比亚附体,他灵感迸发的一口气给温切尔西伯爵写了十几封信用于干扰对手。
而且决斗完以后,两位阁下还英雄惜英雄的互相表达了歉意,医生和警察们也都松了口气,唯一不满意的可能就是那群大老远赶来、打算搞个大新闻的英国记者了。”
达尔文听得忍不住直摇头:“不愧是打过滑铁卢的人,看来威灵顿公爵对于这种场面应该是身经百战见的多了。”
埃尔德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问道:“说到滑铁卢,亚瑟,伱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再和法国人打上一仗?”
亚瑟闻言,仰头叹息道:“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因为我已经和法国人交上手了。”
埃尔德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和法国人扯上关系的?”
亚瑟闻言,便把契约奴和法国人失踪的案子如数和埃尔德过了一遍。
他听完亚瑟的叙述,忍不住惊奇道:“弗雷德还敢做这种生意?绑人去北美,他胆子够肥的啊!”
亚瑟点头道:“我也不认为他有这个胆量,所以我才想问问你,这事儿和皇家海军应该没关系吧?”
埃尔德提着嘴角笑一声:“亚瑟,你想什么呢?皇家海军怎么可能做这种生意。”
达尔文微微点了点头:“没错,我觉得这点基本良知他们应该还是有的。”
谁知埃尔德听了这话,止不住摇头道:“皇家海军不做这生意可不是良知问题,而是因为我们自己的人都不够用。皇家海军从不贩卖人口,我们只会把人绑来做水手!而且就算绑人做水手,我们也不可能绑个法国水手!”
亚瑟听到这里,脑子里的线索也渐渐贯通了。
正当他琢磨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埃尔德忽然拍案惊呼道:“亚瑟!弗雷德这么大动干戈的绑一个法国人,那个人该不会是受通缉的法国共和派吧?算算时间,好像还真能对的上。”
“共和派?”
亚瑟仔细一想,突然回过味来了。
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那人是个普通的法国人,就算落到弗雷德手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果他是法国共和派,一旦其被运回法国,那这就属于严重的外交问题了。
威灵顿公爵的内阁此时正在风雨飘摇之中,如果这时候再爆出法国政府在英国抓人的事情,估计要不了两天内阁就要彻底倒台。
而一旦内阁倒塌,那皮尔爵士之前承诺他的《解剖法》改革问题也就无从兑现,而作为案件发生地的格林威治警区也难辞其咎。
他赶忙站起身,一边戴上圆顶帽,一边冲着埃尔德说道:“这段时间,你赶紧替我查查往法国和北美去的货船,我得马上去一趟内务部。”
但他刚刚想出门,咖啡厅的铃铛又响了。
一个令他熟悉的面孔就站在那里,那是满脸愧疚的丹尼斯·劳埃德警官,自从上次向威洛克斯出卖亚瑟后,他就一直没脸出现在亚瑟的面前。
丹尼斯望着亚瑟的脸,挣扎着握紧了拳头,他咬着牙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亚瑟,我知道从前对不住你。但这次不一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必须要向你汇报琼斯警长这段时间所做的一些事情,那个人有点反常,他的部分行为好像也不太对劲。
这里面牵涉到威洛克斯那个老混蛋,还有之前的卖尸案。还有,你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查弗雷德吗?
我……我私下里跟踪了琼斯警长一段时间,他今天去了白教堂的黑池侦探事务所……”
(本章完)
96.第96章 圆桌骑士的神圣誓言
第96章 圆桌骑士的神圣誓言
格林威治警局,亚瑟的办公室里。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琼斯警长推开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他乱糟糟的头发、撕破、带血的衬衫领口以及青紫肿胀的眼睛。
原本正伏案工作的亚瑟一抬头,看见他这副惨相,忍不住惊讶的微微张开嘴。
他问道:“克莱登,你这是怎么了?”
琼斯捂着酸痛的肩膀,勉强的笑道:“没什么,长官。您知道的,干咱们这行偶尔不走运就会遇上这种事。就是让一些目无法纪的混蛋把我堵在小巷里打了一顿而已。”
亚瑟闻言,猛的一捶桌面,他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警官刀,张口骂道:“袭警事件屡屡发生,简直就是无法无天!那帮人在什么地方,我亲自带人去把他们捉拿归案!”
琼斯听到这话,连连摇头道:“那帮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全都戴着头套,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抓的盗尸人太多了,所以他们找了人来报复我。您现在过去,他们肯定早就跑的没了影。
还是算了吧,咱们警区的每一个警员基本都遇到过这种事,只不过这次轮到我了而已。就是点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不烦您操心了。”
亚瑟听到这,似乎还是有些不忿,他念道:“虽然大伙都遇到过,但是该立案还是得立案,对待这种暴力袭警事件,必须要严厉打击。琼斯,你这几天就先别管警务工作了,下周三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的通车保卫你也别跟着去了,就在家好好养伤吧。
伱放心,这次的袭警事件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你在杀人盗尸案里立过功,现在还为苏格兰场流过血,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寒了心!”
琼斯听到这话,赶忙立正敬礼道:“长官,我没问题的。一点小伤,并不影响工作。”
亚瑟闻言,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琼斯,我知道你对于警务工作十分上心,你在巡区内的工作成果我也都看在眼里。到任四个多月,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参与巡逻,破获盗窃等犯罪案件的效率也非常高。
通常失主上午丢了东西,几天以内你就能将犯罪者逮捕归案。这种破案速度,哪怕是大伦敦警察厅总部都望尘莫及。
像是你这样优秀的年轻警官,正是我们应该保护的对象。你放心回去养伤吧,关于你的伤势和缺席休假原因,我会给总部递交报告澄清的。
另外,你也不要不舍得去看医生,你的医药费局里替你承担了,这一点你放心。现在,服从命令吧!”
琼斯听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却没想到这一切全被眼睛里泛着淡淡红光的亚瑟看在眼里。
琼斯敬礼道:“遵命,长官!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
他转身走出大门,轻轻将办公室的门带上。
只听见咔哒一声,屋门合上,琼斯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嘴中喃喃自语道:“苏格兰场的最强音?就是个没脑子的傻逼。不怪你天真,只怪这世界无情。苏格兰场的警督,任期弄不好也就截止到下月而已。”
他捋了捋皱巴巴的衣领,向两边扭了扭脑袋,哼着轻松的歌调朝着警局外走去。
而在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内,亚瑟的指尖也同样在办公桌的桌面上律动,那是与琼斯哼唱着的同样的欢快节奏,也是曾在滑铁卢战场上奏响的《掷弹兵进行曲》。
而在亚瑟律动的指尖下压着的,则是一封来自于皮尔爵士的回信,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表达的理念也异常清晰。
——更换铁路仪式保卫负责人的消息将会于下周二晚间由我直接向苏格兰场宣布。格林威治警区的工作重心暂时转移,你警区近期工作目标变更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解决这场有可能引起国内舆论哗然的对法外交危机。
办公室内,亚瑟敲击桌面的声音忽然一停。
天空中乌云密布,只听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伦敦又下起了雨。
昏暗的办公室内,看不清亚瑟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双沉思中的淡红眼睛。
咚咚咚!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那是一道温和中带着点致命的嗓音。
大门被轻轻推开,进门的是改头换面的丹尼斯,以及亚瑟手下的得力干将,汤姆与托尼。
他们齐步走到办公桌前,昏暗的环境让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照明条件下,他们能看见的唯有一双闪烁着如同猩红宝石光泽般的眼睛。
三位警官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空气中传来的隐隐压迫感令他们感受到了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是危险弥漫的气息,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丹尼斯。”声音不大,但却拥有足够的威慑力。
“是,长官!”丹尼斯警官站的笔直,仿佛怠慢了一点,都有可能丢了他的命。
“我能否再次信任你?”声音再次响起。
这句话听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打开了丹尼斯等待了四个月的心结,他颤抖着身体,向赤色眼睛的方向敬了个这辈子最标准的礼。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
窗外闪过一道霹雳,房间里的景象霎时清晰。
闪电的光芒照亮了璀璨的巴斯星,点亮了赤红的眼睛,也印出了单手搭在椅背上目视丹尼斯的亚瑟与他面前摆着的书籍。
那是一本从旧书店里淘换来的老书,泛黄的书页已经说明了它过往的经历。
或许不是每一个英国人都读过这本书籍,但每当提起它的名,总会让人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古老记忆。
——永远不蛮横无理,永远不滥杀无辜,永远不背信弃义。对求饶的敌人予以宽恕,对求助的妇人鼎力相助。维护公正的法律,绝不为金钱出战,违者处以死刑。
阿加雷斯立在一旁,红魔鬼推了推自己刚换的单片金丝镜,修长枯槁的手指按在书页的抬头位置,那里写明了这本书的名字——《亚瑟王之死》。
(本章完)
97.第97章 我要托利党的命
第97章 我要托利党的命
伦敦西区郊外,一栋外带园的联排别墅。
值守在雕黑铁门外的仆人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轮突然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位带着大檐帽、穿着黑色礼服、手里提着精美礼品的绅士。
他的背看起来很宽,腰杆也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一板一眼的,仿佛就在走行军的阵列式,这姿势一看就知道曾在军队中服役过。
仆人看清了来人的面貌,赶忙笑着迎了上去,他先是从对方的手中接过礼品,随后微微鞠躬道。
“克莱门斯警司,子爵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克莱门斯理了理笔直的竖领,点头道:“烦请您带我过去。”
在仆人的带领下,二人穿过园的步道,走进了别墅的会客厅里。
会客厅不算特别大,但装饰的却十分精致充实,迎面看见的壁炉上挂着一枚鹿头标本,下面还贴着一行标签,标签记录着这枚鹿头是1811年狩猎于布罗兰兹。
而在壁炉的正对面,则摆着几个沙发以及看起来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圆形地毯。
正当克莱门斯打算坐下时,他突然尴尬的发现沙发的缝隙里居然还藏着一条带着蕾丝边的半透明三角内裤。
从这个款式和设计上来,它应该属于一位身份地位不低的女士。
仆人见状,赶忙上前将内裤收进了衣兜里,他不好意思的向克莱门斯委婉道歉。
“您知道的,子爵先生向来很有魅力,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夫人们都很喜欢他,经常在这里办读书沙龙,偶尔留下一些随身物品也是很正常的。”
克莱门斯听到仆人这么说,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点头道:“当初子爵阁下在陆军部任职时,没少对我所在的近卫骑兵团多加照顾。您用不着向我解释这么多,我也算是他的老下属了……”
虽然克莱门斯不敢打听太多,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理。
他偷偷瞄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和隔壁房间的门,直到确认了子爵还没到来后,这才大着胆子小心问道。
“不过,我虽然知道子爵阁下很受贵妇人的欢迎,但是毕竟年纪也这么大了,这一次的不知道是……”
仆人见他这么好奇,也只得神神秘秘的朝四周看了一眼,随后小声念道:“俄罗斯大使的妻子利文公主……”
“啊……”克莱门斯恍然大悟:“那这就说得通了,我听说过利文公主,我太太和我提过,她说伦敦的贵妇们私底下都称她是……”
克莱门斯刚刚说到这里,仆人突然猛地咳嗽了一下,识趣的警督也赶忙住了嘴。
果不其然,他刚刚闭嘴,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克莱门斯,站着干什么?随便找地方坐吧。”
克莱门斯扭头一看,那是个穿着便服,正拿着浴巾擦拭着湿漉漉头发的中年男人。
男人擦完了头,将手里的浴巾递给一旁的仆人,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不解的望着愣住的克莱门斯问道:“你生病了?怎么感觉今天你的精神不大对劲呢?要不要来点杜松子酒?”
克莱门斯看他这副刚洗完澡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沉。
利文公主该不会还没走吧?
他赶忙找了个背对房间和楼梯的沙发端正坐好,这才开口道:“苏格兰场最近的工作太多,您应该从报纸上看到了吧?杀人盗尸案的事情,把苏格兰场搅了个天翻地覆。
皮尔爵士为了这事儿大发雷霆,威灵顿公爵还下令让军警一同参与行动。大家伙忙了一个月的时间,前阵子才算彻底结束。”
子爵一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茶,一边开口道:“呵!皮尔就是喜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较劲,抓住一个热点便使劲造势,试图分散民众的注意力。
之前那个在法庭上演讲的小警察就是,这次杀人盗尸案也是,伦敦城里每天死的人多了,他要是真想打击这帮卖尸体的,之前为什么还要力推《血腥法案》的废除呢?
如果让我做这件事,我肯定能把那帮盗窃尸体的全宰了。动不了医生们,我还动不了那帮掘墓的耗子吗?
哼!皮尔就是个矛盾的结合体,他一方面心慈手软,另一方面又想建立井然的秩序。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忍不住心脏一紧。
子爵端着茶杯正准备饮一口,但他一抬眼却发现了克莱门斯微妙的神情变化。
于是,他饮茶的动作一顿,端着茶杯问道:“克莱门斯,你没扯到这案子里面吧?”
“没有,当然没有。”克莱门斯开口道:“您也知道的,我虽然喜欢财富,但这点东西,我还瞧不上。”
子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茶杯道:“行,我相信伱。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年纪也不算特别大,依然很有前途。托利党快撑不住了,等到威灵顿下去以后,辉格党就能上台掌权。
就我对党内的观察和对局势的了解来看,一旦辉格党上台,接任首相的应当会是查尔斯·格雷伯爵。
我和格雷伯爵的关系还不错,在党内的位置也还算稳固,所以可能会从他的手里得到一个内阁的位置,要么是财政部、要么是内务部,当然,我个人最希望拿到的是外交部。
但不管最终我得到哪个位置,你应当都会得到升迁,这是对于你忠诚的回报,也是对于你在我在野时期不离不弃的肯定。
克莱门斯,你做的很好,自从我离开内阁以来,我从你的嘴里得知了不少重要信息。”
子爵端起茶杯和克莱门斯碰了一下,他笑着开口道:“祝我们的利益。”
克莱门斯原本笑呵呵的正打算喝茶,但听到这话却突然笑容一僵,他问道:“子爵阁下,您真是爱开玩笑,通常不是都说‘祝我们的友谊’吗?”
子爵轻轻一笑,他摇头道:“友谊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克莱门斯,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的个性?对于我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要不是因为我个性如此,我又为什么要叛出托利党呢?威灵顿,皮尔,乔治·坎宁,威廉·赫斯基森,他们都太不识大体。一名合格的政治家,就是应该做有利的事情,不管是对国家还是对自己。
当初他们打算在党内选人挑战我在剑桥大学的议员席位时,就应该要提前想到这个结局。
我这个人的报复心可是很重的,谁要是得罪了我,我保证让他活不下去。”
克莱门斯勉强的陪着笑,他附和道:“您说的是,帕麦斯顿阁下。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也正是因为我想替您排忧解难,我发现了一个可以帮助您击败威灵顿内阁的机会。”
“喔?你找到破坏威灵顿和赫斯基森和解的方法了?”
帕麦斯顿喝了口茶,微微摇头道:“恕我直言,那种层级不是你能参与的。我前段时间试过赫斯基森的口风,威灵顿也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他好像真的打算带着手下那帮人回去了。”
“不是赫斯基森先生的问题。他和威灵顿公爵的和解仪式,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的通车剪彩保卫工作是由皮尔爵士的亲信黑斯廷斯警督负责的,我插不进手,所以没法在他们之间制造问题。”
帕麦斯顿一只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自顾自的念道。
“黑斯廷斯?那个亚瑟·黑斯廷斯?小伙子爬的挺快呀,皮尔居然愿意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负责。要是让他继续干上几年,恐怕大伦敦警察厅的厅长职位也非他莫属了吧?”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知道帕麦斯顿是在敲打自己,他笑着恭维道:“我对于这一点并不担心,他有皮尔爵士,我这边不是还有您吗?我敢保证,这份东西肯定对您非常有价值。”
帕麦斯顿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他探着身子问道:“你发现了什么东西?”
克莱门斯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请您过目,这是我从弗雷德那里得到的信息。我了好大的劲才把他那张铁嘴撬开,这小子最近从法国政府手里接了个大活,绑了个法国共和派准备运回去。”
帕麦斯顿接过文件扫了一眼,高兴地忍不住打了个响指:“弗雷德这个混账东西,想不到还能做出这种好事情。看来当年我勒令他直接退役的命令下的还是有些严厉了,早知道这小子现在这么出息,我就把他留用算了。”
克莱门斯笑着道:“您的命令算不上严厉,弗雷德也是自找的。虽然带兵是该严格点,但他直接用皮鞭抽死了两个新兵,这样的行为还是过于暴力了。”
帕麦斯顿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他站起身拍了拍克莱门斯的肩膀:“没有弗雷德也没什么,我这不是还有你吗?克莱门斯,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弗雷德能把那个法国人运抵巴黎。
只要他能成功干成这一单,我保证第二天整个伦敦的报纸都会铺天盖地的报道这件事情。只要威灵顿的内阁一垮台,不管我最终去了外交部、内务部还是财政部,我都能替你谋一个好职位。
嗯……或许这些职务对你来说都太文绉绉了。这样吧,你有没有兴趣重掌军务相关的事情,我考虑一下找人把你调到军械总局。
虽然军械总局不管骑兵和步兵,但是他们负责的还有工兵和炮兵嘛。”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忍不住眉梢飘上一丝喜意,他起身立正敬礼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帕麦斯顿闻言,端着茶杯靠在沙发上,他轻轻一笑:“克莱门斯,我看好你。”
(本章完)
98.第98章 明良之星,早晨之子
第98章 明良之星,早晨之子
格林威治区,夜幕已然降临。
星期二的夜晚,天空中布满了星辰。
而在星空下的小楼屋顶,亚瑟正手持一根航海单筒望远镜朝着街对面的一间房屋望去。
这正是格林威治警区新任警长克莱登·琼斯的租屋。
透过镜片的观察,亚瑟泛着红光的眼睛看见了房屋窗帘后的黑影。
琼斯警长似乎正在整理装备,一柄警官刀,还有一把由警局配发的燧发手枪。
除此之外,亚瑟还看见了几条项链和戒指的虚影。
望远镜的视角转动,在琼斯租屋旁的小巷里,是靠在墙边打着瞌睡的汤姆。
而在隔壁旅馆的二楼,那是冲着亚瑟竖起大拇指,示意一切正常的托尼。
而在街道上,则是穿着警服正在正常执行夜间执勤任务的丹尼斯·劳埃德警官。
亚瑟收起望远镜,忍不住赞叹道:“找埃尔德借的这个玩意还真管用,皇家海军果然藏着不少我不知道的好东西。”
而站在他身边的阿加雷斯也正兴致勃勃的用望远镜观察着整条街的情形。
红魔鬼嘿嘿的笑着,他一边看一边冲着亚瑟招手:“来,亚瑟,我给你瞧点好东西。夜晚的格林威治,总会让我发现点别样的情趣。”
亚瑟从红魔鬼的手里接过望远镜,他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皱眉道。
“三男一女?他们玩归玩,但最好不要给我闹出人命。如果因为这种事闹出个案子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苏格兰场陈述案情!”
咚!咚!咚!
午夜已至,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
亚瑟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狩猎的季节开始了。
琼斯屋内的窗帘被微微拉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双眼睛,他扫视着大街上的情形,目送着丹尼斯警官远去。
琼斯微微出了一口气,他的耳边响起了那日克莱门斯对他许下的承诺。
——等到辉格党上台,你将接替亚瑟·黑斯廷斯接任格林威治警区。
琼斯握紧了拳头,嘴中喃喃道:“生死富贵,在此一举。”
他的妻子有些担心的坐在床边望着他:“克莱登,你……伱没事吧?”
琼斯转过身子,看了眼躺在床上已经入睡的三个孩子,又笑着坐在妻子身边摸了摸她的脸。
“别担心,我出趟门,很快就会回来的。”
妻子问道:“可……现在时间都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克莱登,你不是说局里给你批了假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好好休养才是。”
琼斯听到这话,也有些动容,他抿着嘴唇笑道:“受伤是小事,赚钱才是大事。我要给你买好看的新衣服,让你过得像个真正的贵妇。孩子们马上也要开始上学了,我必须得给他们攒下点学费,我……”
琼斯太太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克莱登,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她流着泪哀求道:“你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往家里拿钱,我问过其他警官的太太,她们告诉我说她们的丈夫没有像你这样拿的这么多的。克莱登,你告诉我,你……你和我说实话,你这半年到底都在干什么?”
琼斯警官听到这里,也陷入了沉默,他望着流泪的妻子,将她搂在了怀里。
“亲爱的,我也是没办法。我想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但是过好日子的代价就是我需要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了你。”
琼斯太太摇着头,她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庞,捧起了丈夫的脸。
她总觉得这张面容是这么熟悉,但又这么陌生。
“克莱登,你长胡子了,你以前都不这样的。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你还是个健康阳光的小伙子。
咱们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每天为着明天的餐食发愁,但那时候的生活,咱们过得很踏实,不像是现在这样,每天都担惊受怕的。”
说到这里,琼斯太太颤颤巍巍的从床下摸出了一个小红木匣子,那是琼斯亲手给她做的定情信物。
琼斯看见这匣子,不由笑道:“你还留着它呢?”
琼斯太太没有说话,她只是一点点的抽出了匣子的盖子,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七十五镑。
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笑着对琼斯说道:“你把这些还给他们吧,我一分钱都没。你的工资虽然不算多,但比起咱们之前的日子已经强多了。咱们重新开始,总会有个好未来的。
克莱登,今晚你就别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心慌。今晚你就别去了好吗?留在身边陪陪我,也陪陪孩子们。自从来到伦敦以后,他们就很少能在醒着的时候见到你了。”
琼斯看到这些钱,又看了看太太的脸,他明明是在笑,但总觉得笑容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太迟了……都太迟了……我就算想要脱身,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有事的。我上面还牵着很多大人物,大人物的上面也有大人物。
大家都在这条船上混饭吃,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船漏了吧?”
他站起身,打算推门出去。
但还没等出门,琼斯太太便猛地冲到了他的身前,死死地揪住了他的手:“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
琼斯望着自己的妻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抬起手,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妻子的拳头。
他贴在妻子的耳边低声道:“对不起,亲爱的,我已经走的太远,远到已经没办法回头。”
……
亚瑟就站在屋顶上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红魔鬼不知是出于何种想法,竟然将所有场景对白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亚瑟叼着烟斗,慢悠悠的抽着烟,他问道:“阿加雷斯,你这是干什么?”
红魔鬼望着皎白的弯月,他沐浴在月光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亚瑟,这不是你说的吗?你想要知道一切,既然你什么都想知道,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这一次属于特别服务,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
亚瑟吸干烟斗里的最后一点烟丝,随后将烟灰扣在了栏杆上。
“魔鬼的免费业务?我是头一个享受这等待遇的人吗?”
阿加雷斯只是微笑:“那倒不是,只不过这项服务,确实已经很久没人得到了。”
亚瑟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的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红魔鬼问道:“你去哪儿?”
亚瑟的声音悠悠传来:“弗雷德的侦探事务所,琼斯既然已经决定出发了,那我就提前在那里堵他吧,也省的四处乱跑了。”
阿加雷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抬起手掌,他的指尖正跳动着火苗。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嘴里喃喃的念诵着一些唯有魔鬼才懂的话语,似乎是在设问,又似乎像是在解答。
穿越千年的回忆,又降临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像是有些疑问,又像是有些困惑。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上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之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那坑中极深之处。凡看见你的,都要定睛看你、留意看你,说:使大地颤抖、使列国震动、使世界如同荒野、使城邑倾覆、不释放被掳的人归家的,是这个人么?
列国的君王俱各在自己阴宅的荣耀中安睡。
惟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好像可憎的枝子,以被杀的人为衣,就是被刀刺透、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
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你不得与君王同葬,因为你败坏你的国、杀戮你的民,恶人后裔的名,必永不提说。”
阿加雷斯又打开了那本夹在腋下的羊皮纸卷,他推了推单片眼镜,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来吧,亚瑟,让我瞧瞧你到底会做什么选择。”
算上今天欠5章了,这两天状态有点差,一直卡文,也和书友们道个歉,明天开始每天还1章,每天3-4章,争取一周内还完。
(本章完)
99.第99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第99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夜色朦胧,白教堂区的砖巷小道的阴暗角落里。
目露凶光的壮汉正踏在水坑里向外探出脑袋,张望着人影稀少的街道。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落单少女,壮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他耐着性子等待少女走到小巷前,忽然拔出亮出藏在身后的小刀,猛地冲上前去捂住她的嘴,用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将她向着小巷里一点点拖去。
少女被他一路挣扎着拖行,巨大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流出了泪,她想要大叫,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壮汉瞪着眼睛威胁道:“臭娘们儿,闭上你的嘴,我就是抢点钱而已。你千万不要出声,要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眼见着少女洁白的小腿一点点消失在皎白的月光下,逐渐被吞入阴影,而阴影中大汉的笑容也愈发狰狞。
正当他琢磨着一会儿劫完了财后,到底该如何蹂躏少女时,一张宽厚结实的手掌毫无征兆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字一句、风味独特的地道中式英语。
“what are you fucking doing?”
壮汉猛地一回头,只看了一眼便惊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那是十来个带着大檐帽、身穿黑风衣的大汉,鬼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还不等劫匪开口争辩,亚瑟便已经率先朝他肚子上来了一脚,随后从地上捡了块碎砖头塞进了倒地不起的劫匪嘴里。
“分两个人,把这傻逼给我带回局里。”
少女恍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刚刚回过神来,正想起身对亚瑟表示感谢,却看见他抬起手指竖在唇间。
“女士,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正在执行特殊任务。天色这么晚,您还是别出门了。这次是您运气好,您要明白,并不是每一次夜莺遇难都能遇见猫头鹰。”
语罢,亚瑟又冲着丹尼斯一歪脑袋:“丹尼斯,伱负责护送这位小姐回去。”
丹尼斯警官闻言,赶忙上前扶起了那位女士:“女士,不用担心。我们是苏格兰场的巡警,您的家在哪里,我受命负责护送您。”
少女闻言,强撑着发软的腿,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她提起长裙向着亚瑟微微行了个礼,随后便在丹尼斯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亚瑟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忍不住皱眉道:“白教堂区,也算是不坠它的威名。我就在这里蹲了一会儿,都能碰上一起重大案情。”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微笑着说道:“亚瑟,你还是尽快收回注意力吧。我已经透过重重夜幕,看见你一直等待的马车到临了。”
阿加雷斯话音刚落,街道上果然传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摇铃。
驾车的车夫满头虚汗,他慌张的四处打量着砖巷的街道,感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先……先生,砖巷75号就快到了,你看是不是提前把账结一下,我可不敢在这里多停片刻。”
他这话刚说完,车夫和乘客间的交流窗里便被拉开了一道缝隙,两根手指夹着一张钞票伸了出来。
琼斯略显疲惫的嗓音也随之响起:“放心吧,我亏不了你。待会儿记得帮我搬点东西,多出来的就当是小费了。”
车夫接过票子看了一眼,那是张崭新的一英镑。
在金钱力量的加持下,他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
虽然车夫握着缰绳的手还在颤抖,但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笑意。
“行,先生,不就是几个箱子吗?没问题!”
二人一边说着话,马车的车轮也随之停下。
车夫掏出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随后深吸一口气跳下座位,拍打着车门喊道。
“先生,咱们到地方了,开始搬东西吧。”
车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三箱货物以及握着燧发手枪、用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的琼斯。
车夫被他吓了一跳,他正想惊叫,却被琼斯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车夫的脑袋上,琼斯警告道:“想赚钱就老实点!帮我把东西搬下去,之后就没你的事了。但你如果敢叫喊,那我也不介意手上添条人命。”
车夫高举着双手,定定的望了眼琼斯,随后咽了口口水,缓缓点头道。
“行……我……我都听您的。”
在琼斯的胁迫和监视下,车夫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搬着箱子,他累的气喘吁吁,但却连半个字都不敢吐露。
琼斯就这么盯着他把箱子搬到侦探事务所的门口,随后又开口指使车夫道:“你,上去敲门。”
“啊?”
车夫本想拒绝,但他刚一犹豫,琼斯的手枪又顶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已经被上次来侦探事务所时发生的事情弄得留下了心理阴影,毕竟弗雷德的脾气没人能说得清。
夜晚降临之际,正是人类体内兽性最勃发的时刻,要是弗雷德突然发疯给他两枪,那琼斯可消受不起。
他冲着车夫念道:“我让你敲门,你聋吗?”
“好好好!我敲,您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车夫心中连连叫苦,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拍了拍侦探事务所的大门,然而过了好半天却始终不见回应。
琼斯双手握住手枪顶在车夫的后脑勺上,他的心里总感觉有一股说不清楚的焦躁。
他冲着车夫骂了句:“用力!”
车夫无可奈何的只能握紧拳头重重的砸在了事务所的大门上,但过了好久,屋内依然不见半点动静。
琼斯心里闪过一丝不妙之感,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想跑,但刚迈开步子却又想起了昨天克莱门斯警司叮嘱他的事情。
克莱门斯昨天的语气,他记得……十分严厉。
如果不能把货交到弗雷德的手上,那么按照克莱门斯的脾气,多半会让琼斯自己吃下这些东西。
但他怎么可能有消化这些赃物的渠道和关系?
这些东西放在他手上一天,那他就一天不得安宁,财富固然是人人想要,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拥有守护这些财富的实力。
琼斯想到这里,只得硬着头皮冲着车夫开口道:“给我撞开它。”
“啊?”
车夫欲哭无泪,他在心里开始埋怨起自己平时为什么不敬上帝,以致于让他撞上了这样的事情。
“先生……我……”
“我让你撞开那道门!”
琼斯也已经被逼得没有退路了,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逼迫车夫道:“我数到三,你不撞开它,我他妈当场毙了你!”
车夫差点就给琼斯跪下了,他卑躬屈膝的哀求道:“先生,求求你看在我还有家庭的份上,放我一马吧,我真的不行了。”
琼斯瞪大眼睛颤抖着身体望着车夫,他咬了咬嘴唇,僵持了半天这才狠狠地踹了他的屁股一脚。
“滚!给我他妈滚远点!”
“谢谢!谢谢您,先生!”车夫如蒙大赦的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一抖缰绳扬长而去:“上帝祝福您!”
琼斯一手拿枪一手掐着腰,他抬头望了眼黑漆漆的侦探事务所,猛地叹了口气:“唉!”
他向后退了两步,沉着肩膀用尽全力朝着大门撞去。
然而,当他肩膀撞上大门时,却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门其实并没有锁,只听见吱呀一声,琼斯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他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按在手枪上的手指一个不小心竟然扣动了扳机。
只听见砰的一声,火枪随之激发,子弹打在了琼斯的大腿上,血流了一地。
琼斯一时吃痛,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咬着牙抬头朝着黑漆漆的侦探事务所里张望,很快他便看见了正前方桌子上摆着的油灯散发出的光明。
而在油灯的背后,是歪歪扭扭写着巨大文字的墙壁,文字的内容并不文雅,但却热情洋溢。
——琼斯老弟,欢迎光临!
“这……这是怎么回事?”
琼斯四处张望着,然而他除了墙上的文字和摆着油灯的桌子外,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所有的家具、装饰品全都不翼而飞,就好像这里刚刚遭到了洗劫,一切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全都被拿了出去。
忽然,琼斯听见自己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散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趴在地上的他看见了从身边走过的黑色风衣。
那道熟悉到令他感到绝望的身影拿起了摆在油灯旁的信,恐惧中,琼斯想起了手边的枪。
但是还没等他举起手枪,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拔枪声音。
琼斯悬在半空的手立刻僵直在了原地。
亚瑟拆开信,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听见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了那含着怒意的吸气。
他转过身子,一把揪起了受伤的琼斯的衣领。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个?”
琼斯勉强的笑着:“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刚刚侥幸逃过一劫,如果你对车夫开枪,那么现在趴在地上的就是一具尸体。”
琼斯长出一口气,他庆幸道:“那……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害我们全被弗雷德耍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克莱门斯,你都他妈属于办事不力!”
话音刚落,亚瑟便抬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侧脸。
只听见咚的一声,琼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歪倒在了地上。
托尼赶忙上前问道:“亚瑟,到底怎么回事?”
亚瑟也没说话,他只是将手里的书信甩给了托尼。
托尼扫了一眼,那上面写满了污言秽语和弗雷德的得意之情。
——琼斯,克莱门斯,你们就是一群蠢驴!你们都把老子的货款结清了,老子为什么还要继续帮你?
——干完了这一票,再加上老子之前积攒的家当,足够我盘下美国的一间大农场。拜拜了白痴们,老子要去西部淘金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子的船已经出发了。你们全都中了老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另外,苏格兰场明天就会接到我留下的举报信,你们都等着进去吧,傻逼!
托尼看到这里,也不免慌了神,他赶忙问道:“亚瑟,那现在怎么办?”
亚瑟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之前埃尔德和他说的话,贝格尔号今天好像要出海进行第一次海训。
他看了眼手表,此时正是午夜三点,如果埃尔德没有和他信口开河的话,好像追弗雷德也未必来不及。
“汤姆,托尼,你们俩立刻跟我去码头!其他人,一部分带琼斯回警局,另一部分立刻去内务部门前守着,皮尔爵士一到,你们就向他直接报告最新案情,并请求他转告外交部与皇家海洋法庭下发对弗雷德的公海逮捕令!
最后,如果我们在码头找不到船只搭乘,也需要皇家海军和海洋警察局提供拥有足够火力的船只对弗雷德进行截停!”
(本章完)
100.第100章 对埃尔德专用宝具
第100章 对埃尔德专用宝具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泰晤士河的水面上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然而西印度码头却灯火通明,运输旺季的码头生意总是这么热火朝天。
而在码头的水手堆里,埃尔德正倚靠在一处栏杆上睡眼朦胧的打着哈欠。
他望着正一箱又一箱往船上搬运补给的水兵们,从兜里摸出烟斗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随后心满意足的吐出烟圈,感叹道:“舒服至极!”
达尔文就站在他的身边,他望着这一箱箱的卷心菜、鲜牛肉以及朗姆酒,看得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杵了杵身旁的埃尔德,小声的开口问道:“埃尔德,你之前是不是骗我了,你不是说皇家海军的待遇很差吗?可我看这吃的还行啊!”
埃尔德瞥了眼达尔文,不屑的哼了口气:“查尔斯,近海的时候当然吃的不错了,要是那种几个月的远洋航行,回头有你受的。而且我说的待遇不行,主要指的是工资水平。
我也没说皇家海军吃的差啊!伱不是个博物学家吗?那你应该知道,如果动物们吃的不行,他哪儿还有力气在三分半以内完成两轮炮击?”
达尔文盯着面前抱着柠檬汁箱子走过的水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嘀咕道:“可这吃的是不是有点太好了?陆军也有这个待遇吗?”
“陆军?他们也配?他们吃屎还差不多!”
埃尔德嘲讽道:“那帮土老帽啃点土豆泥,配点面包屑就差不多了。陆军嘛,长着腿,饿不死,能走路就行了。陆军谁不会当,排队枪毙嘛,随便找几个人训练两周就能上战场了,这兵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皇家海军的水手们可和他们不一样,咱们这儿都是宝贵的技术人才。查尔斯,你要知道,培养一个熟练地水手到底有多困难。
咱们的水兵,有很多都是七八岁就上了船。如果把他们放到外面去,个顶个的都是商船上的技术人才。
商船愿意三四倍的价钱来挖他们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帮船东们又不蠢,最起码算账算的很明白。
对于这样的人才,海军给不起多少工资也就算了,但最起码得把补给弄得好一点。
正因为如此,所以哪怕是在拿破仑战争里最困难的时期,皇家海军的水兵们每周最起码还能吃上几磅变味儿的咸牛肉,每天喝上一加仑的啤酒。”
达尔文听到这里,忍不住目瞪口呆道:“你说的是实话吗?”
埃尔德点头:“当然了,我干嘛要骗你这个。对不对,你在船上待一阵子不就明白了吗?
只要不长时间离岸,皇家海军的饭菜一直都还行,而且几乎所有舰队指挥官都非常重视补给问题。
当初纳尔逊将军之所以能在皇家海军这么受拥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于舰队补给物资的要求非常严格,对于供给水兵的菜品他都要亲自试吃,凡是他觉得难吃的一律要退货重买。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伙儿才乐意为他卖命。而且特拉法加海战后,被俘的法军主帅维尔纳夫来胜利号用餐时还嘴硬说:‘你们吃的这么好,难怪你们打得赢’。
不过我倒也能理解,毕竟皇家海军最憎恶的咸牛肉到了法国人那里都能成为珍馐美味。连那种东西他们都吃的不亦乐乎,也不怪会对我们的伙食惊呼了。”
说到这里,埃尔德忽然抽出塞在胸前口袋里的《贝格尔号舰员每日食品配额表》看了起来。
“让我瞧瞧,这周海训海军部给咱们弄了点什么好东西……
星期一,一磅饼干、一品脱葡萄酒、一磅猪肉、半品脱豌豆、3/4盎司柠檬汁。
星期二,一磅饼干、半品脱朗姆酒、两磅咸牛肉、一品脱燕麦、两盎司黄油、3/4盎司酸橘汁。
星期三……嗯,这不就是今天吗?”
埃尔德定睛一看,忽然一拍脑袋惊呼道:“哦!操了!今天的菜可他妈的有点丰富!四磅面粉和一磅葡萄干,半品脱的杜松子酒,还有半磅卷心菜和三磅鲜羊肉!饭后居然还有加红茶供应!
我的上帝啊!菲茨罗伊上校还挺会安排的。他这是知道兄弟们都不喜欢上船,所以特意给咱们列了一桌上等的佳肴啊!”
达尔文听到埃尔德说到这里,居然开始对接下来一周的海训生活产生了期待。
他馋的咽了口吐沫,又指了指自己的背包,冲着埃尔德抱怨道。
“埃尔德,你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你之前把海上生活说的那么惨,害我昨天买了一大堆食物准备带上船去。现在看来,这些东西估计都排不上用场了,每天光是船上供应的正餐就能把我吃撑。”
埃尔德也白了他一眼:“惨当然也惨,等后面开始全球航行了,咱们没法靠岸补给的时候,有你好受的!再说了,这次海训我说的是让你买点烟丝、扑克牌什么的,是你自己非要买食品,买完了还怪我。查尔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又不会抽烟赌博,我买那些东西干什么?”
埃尔德闻言怒道:“你不会难道就不能学吗?再说了,就算你不玩,我也可以玩啊!”
达尔文听到这里,也生气了:“嘿!埃尔德,你他妈的……”
但他还没骂完,便看见码头上有三道穿着黑色大衣的人冲着他们急速跑来。
达尔文扒开埃尔德,眯着眼睛向他们望去,嘴里嘀咕着:“那帮人是干什么的?”
埃尔德也不在意的一扭头,但是他一看到三人的打扮,立马吓得赶忙往船上跑:“他妈的!肯定是找老子讨债的!这帮混蛋追的也太紧了,我不就是欠了十多镑的赌债吗?唉唉唉!查尔斯,你小子快别看了,赶紧跟我上船!”
埃尔德正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没成想却被达尔文一把拽住。
“你别急着跑,那好像是亚瑟和我教导的那两位苏格兰场警官。”
“亚瑟?”埃尔德才不相信达尔文的话,他张口大骂道:“查尔斯,我不就是骗你买了点零食吗?至不至于这么报复我?你撒不撒手?不撒手我可翻脸了啊!
我埃尔德虽然是个毕业于伦敦大学的体面绅士,但如果我释放出潜藏在心中的魔鬼,准能让你见识到牛津恶棍一般的厉害!”
埃尔德和达尔文一个想跑,一个死活不松手。
二人正僵持着呢,忽然听见亚瑟的声音贯穿整个码头。
“埃尔德,你他妈的看清楚了,老子可不是讨债的!你要是敢跑路,老子待会儿就回苏格兰场把你的案底全翻出来!”
(本章完)
101.第101章 贝格尔号出击!
第101章 贝格尔号出击!
“亚瑟?还真是你?”
埃尔德愣愣的望着亚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子,大大咧咧的开口道:“我倒是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来,你要的最近几周内伦敦出港去北美和法国的商船名单,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整理出来的。”
亚瑟原本只是想搭船出海,没想到居然还从埃尔德这里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份商船名单,将这份埃尔德手写的文件翻到了昨日的出港行列。
伦敦每日出港的商船虽然有很多,但能够符合时间和航线的,只有一艘于昨晚10点半出港的,航线为英国伦敦—法国加莱—西印度群岛圣多明戈—美国波士顿的‘黑荆棘’号。
亚瑟赶忙看了眼手表的时间,此时正是清晨4点55分,距离弗雷德出发已经过去了接近六个半小时。
他赶忙问道:“普通商船从伦敦出港到加莱需要多久?”
埃尔德挠了挠头:“从伦敦去加莱的话,应该是走泰晤士河经达特福德、马盖特再到多佛,最后穿多佛海峡的那条航线。考虑到最近的季风因素,普通商船去法国的话,可能得一天的时间吧。”
亚瑟追问道:“那贝格尔号呢?”
埃尔德听到亚瑟问贝格尔号,顿时眉飞色舞的介绍道:“这伱算是问对人了!贝格尔号自从经过翻新后,现在如果在满帆满风情况下,最快可以达到12节的航速。如果是去加莱,我们只需要半天就能抵达。”
听到这里,亚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拖着埃尔德的衣领便把他顺着艞板往船上拽。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埃尔德连声大叫:“亚瑟,你疯了?这是干什么呢?”
“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菲茨罗伊上校在吗?我必须马上见他!”
“咋了?你又不想在苏格兰场干了?可是菲茨罗伊上校不都已经拒绝你了吗?博物学家现在有查尔斯了,实在不行我在帮你问问,我们船上还缺个维修保养仪器的。”
埃尔德话音未落,便看见菲茨罗伊上校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向上提了提自己的裤带,抬头便看见了亚瑟。
菲茨罗伊指着他说道:“喔!我记得你,年轻人,那个曾经在陆军服役的小子。”
亚瑟来到上校面前敬了个礼,开口道:“上校先生!我有紧急情况需要向你汇报!”
菲茨罗伊愣道:“怎么了?我是个海军舰长,不管陆军的事啊。”
亚瑟道:“这回的事情无关海军陆军。我刚刚接到情报说,有一艘搭载着犯有叛国重罪成员的商船正在驶往法国,上头命令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截停那艘船。
但是船只的调度需要时间,我便想起了埃尔德今天需要出海做海训,所以才来码头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请您下令尽快将海训计划变更为追捕‘黑荆棘’号商船。”
菲茨罗伊听到这话,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年轻人,你带了海军部的调令吗?”
亚瑟摇头道:“因为事发突然,海军部调令还在申请之中。”
菲茨罗伊听到这话,不由摇头道:“抱歉,如果没有海军部的书面文件,我无权变更训练计划。年轻人,你在陆军待过,应当知道军人必须要服从命令。
况且贝格尔号的情况还很特殊,我们只听从海军本部的指挥,哪怕是其他的舰队司令都无权调度我们。”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心里一沉,正当他在想办法绕开菲茨罗伊时。
一向不靠谱的埃尔德却抢先开了口:“上校,你难道忘了吗?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
菲茨罗伊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了亚瑟那深不可测的雄厚背景。
毕竟眼前这位年轻人可是能让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在百忙之中亲自下令不要录用的人。
虽然他极力否认自己与黑斯廷斯侯爵之间有血缘关系,但是菲茨罗伊上校可不会相信。
再说了,能和埃尔德交朋友的人,家世又能差到哪里去?
菲茨罗伊上校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这种年轻人,应该不会闲着没事干逗我开心吧?
而且,如果这年轻人说的是真的,而贝格尔号没有服从命令。
虽然从程序上来说,他没有责任,但是这种贻误战机的表现,肯定会被托马斯·哈迪上将看在眼里。
如果他被掌控着皇家海军军官生死的哈迪上将看扁了,那么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机会晋升为将官了。
除此之外,他还会得罪黑斯廷斯侯爵家族的一大帮子成员。
而且,牵连进这件事的一堆部门说不定也会因此记恨上他。
但如果他听信了这个年轻人的话……
就算这个叫亚瑟的年轻人说的是假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临时变更海训项目的航线而已。
只要没人把这事儿捅出去,海军部本部不知情,那大家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切皆大欢喜。
况且即便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那海军部也顶多扣他一个私自带人上船的罪名,罚一个月的薪水差不多了。
不过就算是罚了一个月薪水,那他不也还是能收获黑斯廷斯侯爵的歉意吗?
以哈迪上将上次特别下令让亚瑟不许上船的反应来看,黑斯廷斯侯爵与哈迪上将应当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他如果是替黑斯廷斯家不成器的少爷背了锅,那侯爵先生还不得帮他在哈迪上将面前美言几句?
菲茨罗伊上校不琢磨还好,这么一琢磨,立马觉得念头通达,就连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说破了大天,这也顶多就是陪着黑斯廷斯少爷出海玩一趟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菲茨罗伊上校立马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这简直就是一份从天上掉下来的、稳赚不赔的大礼啊!
上校先生情不自禁的挺起胸膛,就连脸上也挂满了自信的笑容。
什么叫做用皇家海军的船,走自己的关系啊!
他亲切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随后赶忙冲着水手们大喊一声,简直就像是生怕对方改主意似的。
“全员听令,立刻停止搬运补给品,起锚扬帆!奉海军部调令,贝格尔号临时变更航行计划,向‘黑荆棘’号商船,全速出击!”
(本章完)
102.第102章 蓝船旗高高升起!
第102章 蓝船旗高高升起!
贝格尔号的船头,水手们在桅杆上像是猴子般爬上爬下,三扇风帆猛地张开,象征着皇家海军预备役的蓝船旗高高升起。
在菲茨罗伊上校的命令下,贝格尔号一路疯狂鸣笛,冲着泰晤士入海口全速冲击。
这样的举措自然招来了泰晤士河上的来往货船骂声连连。
“我操你妈!没长眼睛?”
“婊子养的,你们这是急着下地狱?”
甚至还有货船水手气的隔着大老远冲着贝格尔号扔死耗子和发酵了的鲱鱼。
“滚你妈的,老子熏死伱们这帮臭傻逼!”
对于货船水手的叫骂,水兵们也不开口回击,他们只是熟练的掀开覆盖在贝格尔号两侧十个炮位上的木板。
当货船水手们发现炮位里伸出黑洞洞的十二磅炮管时,即便嘴臭如他们,也瞬间端正安静的宛如一个个不谙世事的上流淑女。
其实一般情况下,水兵们对于出海并没有这么高的积极性。
可当他们听到这次出海的目标改为追击‘黑荆棘’号时,便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全是用不完的劲儿。
汤姆看到水兵们热火朝天的主动承担着各项工作,不觉有些感动道。
“我就知道,正义还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但他这话刚说完,埃尔德就给他泼了盆冷水:“得了吧,汤姆。或许水兵们确实心存正义,但我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这次打击的目标是一艘贩奴走私船。”
托尼不解道:“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这回,不等埃尔德为他们解答,亚瑟便吐了口烟圈开口道:“对于皇家海军来说,自从18世纪颁布了《护航法案》以后,应该很难碰见这样的合法抢掠生意了吧。”
埃尔德坏笑着冲亚瑟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吗?我刚刚瞄了眼黑荆棘号的名义排水量,咱们要是把它拖回去,就算往保守了说,也得卖个五六千镑啊!
按照惯例,菲茨罗伊上校拿四分之一,贝格尔号上面又没有舰队司令,所以剩下的全都归船员瓜分。咱们船上一共100人,每人轻轻松松拿个45镑。
除此之外,说不定还能弄到点海军部的嘉奖和荣誉。谁要是不卖力,那就纯粹是在和自己的好日子过不去。”
“45镑?”汤姆惊呼道:“这都顶得上我一年多的工资了!”
埃尔德咧嘴笑道:“可不是吗?我这还是光算的商船价值,还没加上其余未知项目的收入呢。要是加上了,最后的结果只会更吓人。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一直盼着和法国人打一仗呢?
普通的商船都这么贵了,要是拖回来一艘法国佬的一级战列舰,啧啧……那东西的造价可是动辄十万镑的。”
托尼听到这里,不由感叹道:“怪不得那么多人去做海盗呢,这买卖来钱是快啊!”
埃尔德回道:“谁说不是呢,好时代过去了!现在私掠证的发放管的也太他妈严了,拿破仑战争以前,只要交得起八千镑就能合法抢掠,现在就算有钱又有关系,也未必会发给你。”
埃尔德刚说到这里,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达尔文的声音。
“亚瑟,埃尔德,菲茨罗伊上校召你们去军官餐厅吃点东西。”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冲着亚瑟叮嘱道:“老子这次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亚瑟,‘黑荆棘’号的事,你可千万别耍我啊!要不然就算菲茨罗伊上校不和我计较,传到我叔叔耳朵里,他也得扒了我的皮。”
亚瑟瞥了他一眼:“放心吧,兄弟亏不了你。这种事我怎么会拿来骗你?”
“那就好。”
二人跟着达尔文下到船舱里的军官餐厅。
或许是受限于贝格尔号狭窄的体积,餐厅的面积并不算大,仅仅是勉强能塞下一张够四人围坐的餐桌以及一个用来放餐具的橱柜。
穿戴整齐的菲茨罗伊上校正拿着刀叉切割着餐盘里的羊排。
他看到亚瑟和埃尔德来了,也没有起身,只是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道:“随便坐吧。”
亚瑟和埃尔德刚坐下,他们的餐点便已经被膀大腰圆的厨子送了上来。
今天的军官早餐很丰盛,不仅有羊排,还有豌豆和煎蛋。
菲茨罗伊看见亚瑟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白,他不由笑着问道:“要不要来杯‘纳尔逊之血’?”
亚瑟听到这话,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
但还不等有人为他解答,厨子便已经把餐盘里的酒杯送到了亚瑟的面前。
他一边用餐盘扇着风一边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皇家海军风味的朗姆酒而已,你尝尝就知道了。”
埃尔德大大咧咧的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捻起一颗豌豆送进嘴里:“没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亚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仔细的回味了一下,他感觉这好像和普通的朗姆酒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当他打算放下酒杯时,一抬头却发现厨子、埃尔德和菲茨罗伊上校都一脸不怀好意的望着他。
就连身旁一直默默不语的阿加雷斯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亚瑟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们……”
胖厨子夹着餐盘咧嘴问道:“年轻人,你知道这东西为什么叫纳尔逊之血吗?”
“为什么?”
埃尔德此时再也憋不住了,他一边用拳头捶打着桌子,一边放声大笑道。
“因为当年纳尔逊将军战死在特拉法加时,为了防止他的尸体腐败,皇家海军就把尸体泡进了一个朗姆酒桶里保鲜。但等到舰队返回英国时,海军部却发现酒桶里的朗姆酒居然已经被喝得一滴不剩了。现在你知道纳尔逊之血这个外号是从哪里来的了吧?”
厨子也哈哈大笑道:“不过你放心,咱们贝格尔号上的桶都是很干净的,上船之前我特意拿清水洗过很多遍。不过呢,它们之前有没有装过什么其他东西,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亚瑟听到这里,不免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我从很久以前就听说船上有不少恶趣味的东西,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这才哪儿到哪儿?”埃尔德冲着厨子道:“艾伦,这次船上带羊了吗?去给我的好兄弟牵一头来。”
菲茨罗伊上校闻言,忍不住将脱在桌上的白手套扔到了埃尔德脸上,他瞪眼道。
“埃尔德!差不多行了!你小子还嫌不够给我丢人的,真打算什么事都往外说啊!海训也就一周的时间,你要是连这都忍不住,自己去拖网里摸条鱼上来解决!”
埃尔德挨了训斥,只得砸巴了两下嘴,乖乖的吃起了他的羊排。
菲茨罗伊看他安分了,这才换上一副笑脸,转过头来冲着亚瑟说道。
“黑斯廷斯先生,追击黑荆棘号的事情,我倒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出于谨慎考虑,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信息。如果它真的是一艘贩奴走私船,那么它必然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基本火力。
这样一来,我就必须要考虑该采用何种战术进行接近。
而如果它仅仅是一艘普通商船的话,那我也得向您说明,我命令贝格尔号截停它进行登船检查当然没有问题。
但是,如果是向它开炮的话,您可能不知道的,炮击国内商船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亚瑟听了这话,也明白了上校到底心存何种顾虑。
他直接从衣兜里取出苏格兰场的警官证:“您应该在报纸上看到过我的名字,亚瑟·黑斯廷斯,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区警督。上校先生,您不想拿您的前途开玩笑,我也和您一样,这下您可以相信我了吧?”
菲茨罗伊上校拿起警官证看了一眼,这才惊呼道:“我就说嘛,一个普通人怎么会被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难怪你家里不让你上船呢,原来你从陆军退役后的路,都被家里安排好了。
一进苏格兰场就当上了警督,看来以后大伦敦警察厅厅长的位置也非你莫属了。先在苏格兰场干几年,积攒点人望,锻炼锻炼能力,之后再选个议员,然后安排进内务部。
要是运气不错的话,等你到四十多岁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进了内阁,未来做首相倒也不是不可能呢。
这条路确实比来皇家海军强多了,年轻人,你没事还是要多听听家里的话,你的未来大有前途啊!”
埃尔德听到这话,只是低着脑袋啃羊排,他憋得整个身体都在抖。
而亚瑟对于菲茨罗伊上校的大胆猜测也不置可否,他只是点了点头:“承您吉言了。”
而亚瑟的不否认在菲茨罗伊上校看来就等于是承认,他这时候满脑子已经是亚瑟未来当上海军大臣的场景了。
他一想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有可能会成为皇家海军未来的顶头上司,就连一向沉稳的上校也忍不住开始畅想起他被亚瑟任命为皇家海军第一海务大臣兼海军参谋总长的场景。
他恍惚的站起身来,差点当场向着亚瑟敬了个礼,直到手举到一半,上校这才发现了不妥之处。
他望见亚瑟和埃尔德看向他的奇怪眼神,赶忙尴尬的把手放下,随后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道。
“请您放心,这次黑荆棘号必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一定极力配合苏格兰场完成此次追捕任务。”
语罢,上校拿起手套火急火燎的冲出了军官餐厅,没多久,甲板上便传来了菲茨罗伊上校的巨大咆哮声。
“舵手滚去吃饭吧,开得这么慢吞吞的,今天就让老子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做最顶级的操舵技艺!”
红魔鬼瞥了眼上校离去的方向,俯身在亚瑟的身边低语道:“看到了吗?亚瑟。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哪怕只是幻想中的权力,依然能让一位皇家海军的上校为它神志不清。”
(本章完)
103.第103章 两艘黑荆棘?
第103章 两艘黑荆棘?
亚瑟站在舰首用望远镜观察着碧蓝的海面,而在他的身旁,是不停忙碌着的水手们。
改进后的贝格尔号有三根桅杆,每根桅杆都分配了六名水手一名士官负责执勤,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观察海面以及辨别航向,并判断有无敌情。
而甲板上也分布着不少水手,他们包括了由火炮长率领的炮手们,由军需官率领的正在检修枪械的工匠以及由一名突击指挥官和两名士官率领的负责接舷战二十多位海军陆战队员。
汤姆和托尼紧张兮兮的望着忙碌的船员们,两位一辈子没上过船的苏格兰场警官头一回感到了局促不安。
被菲茨罗伊上校派来伺候他们的小服务生看见他们的紧张神情,赶忙问道:“两位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托尼捂着嘴靠在船边,他的脸都青了:“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吐,呕……”
而汤姆则比托尼的反应稍稍好一些,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服务生,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九岁。”
小服务生似乎是怕被瞧不起,他赶忙补充道:“不过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已经在船上干了两年了。如果论起船龄,我还要比那几个刚上船的军校生久呢?他们比我大四岁,但是什么活儿都干不好,就会给菲茨罗伊上校添麻烦。我可比他们强多了!”
汤姆听到这话,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小服务生的脑袋:“没想到你居然和我儿子一样大,你长得可比他壮实多了。”
“那当然。”小服务生故作老成道:“在船上干的久的前提就是壮实,就算身子虚也得尽快吃胖,大海可不会心疼伱。死在海上连个棺材都没有,全都得被扔到海里喂鱼。”
他刚说到这儿,便看见亚瑟冲他一招手,小服务生赶忙跑上去巴结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懂得分辨人与人之间的地位高低。
他一眼就瞧出来亚瑟在三人中的尊崇地位,也瞧出了菲茨罗伊舰长对他的客气。
往好听了说,这种能力叫做懂得察言观色。
往难听了说,这就是势利。
不过倒也不能苛责服务生什么,毕竟这就是这帮小鬼在船上赖以生存的技能。
作为船上最接近高级军官的一批人,几乎每个服务生都做着被舰长赏识,然后送进海军学校的梦。
虽然这种一步登天的概率很低,但为数不多的几个先例还是让服务生们坚持着服务好高级军官的使命。
亚瑟开口问道:“劳烦帮我找上校先生借一柄水兵刀。”
“啊?您……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亚瑟也不避讳他的想法,他开口道:“根据黑荆棘号的资料,那艘船上可能搭载了七十到八十名武装分子,如果进行接舷战的话,光凭陆战队员们,恐怕没办法搞定。所以,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我打算加入他们。”
服务生听到这话,简直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黑斯廷斯先生,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参加接舷战是真的会要命的!您如果担心陆战队员数量不足,那其实都是小问题,他们如果打光了,还有水手们呢,您大可不必亲自上场。”
亚瑟从兜里抽出烟斗打着了火:“小兄弟,你是不是对于警察这个身份有什么误解。你觉得法律是拿来干什么的?”
“法律?”服务生开口道:“那不就是用来保护您这样的人的吗?”
红魔鬼听到这话,顿时捧着肚子乐不可支道:“精辟!亚瑟,瞧瞧这小子,他的觉悟都比你要高明。”
汤姆和托尼听到这话也是哑然失笑。
他们解释道:“小兄弟,保护我们的可不是法律,而是我们要用法律保护你。”
“用法律保护我?”小服务生鬼灵精的撇嘴笑道:“它要是保护我,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行行好吧,先生们,看在法律的份上,哦不对,公海可没有法律,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让我为难了。”
亚瑟回头看了小服务生一眼,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个小鬼,还真是油盐不进。不过说回来这也确实不能怪你。罢了,我不难为你了,我自己去找上校开口吧。”
他刚转过身子,便看见埃尔德抱着几件海蓝色的水兵服朝着他们走来。
他将衣服分发到三人的手里,一边发一边说:“在海上作战最忌讳的就是服装看起来与众不同,皇家海军的好多高级军官都是因为舍不得脱下他们的肩章和制服结果让人一枪崩了的。所以菲茨罗伊上校特地派我来,让你们换身衣服。对了,一会儿要是开打了,你们记得往后收着点,要不然当头挨了一炮,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然而,亚瑟却对此不以为意,他将埃尔德拉到身前,问道:“去替我弄柄水兵刀来,顺带着再给我扯点绷带。”
“你要干什么?”埃尔德一脸警惕道:“亚瑟,你可别胡来啊!我知道你懂点剑术,但实战和练习是两码事。你待会儿在后面放放枪就可以了。”
亚瑟也不反驳,他只是开口问道:“我也没打算冲到对手船上去,但万一他们冲过来了呢?”
“这……”埃尔德琢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凉气:“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我怎么把这一茬儿忘了!不行,我不光得给你们弄一柄,我自己也得去军械库里掏一把上来!”
埃尔德着急忙慌的跑到甲板上和军需官聊了几句,紧接着便看见他从对方手上拿了串钥匙,没过多久,他便揪着达尔文抱着一堆武器跑了回来。
“查尔斯,你怕个屁!你不是当过医生吗?他要是敢冲过来,你就给他截肢,截四肢!”
“你说的轻巧!他能像病人那样顺从地躺在手术床上吗?况且就算是病人,如果酒喝的不到位,也会死命的挣扎。把他按在手术床上,可不比按倒一头驴简单!”
埃尔德说不过他,于是只得转移话题:“亚瑟,刀我给你拿来了。”
然而亚瑟并没有率先从埃尔德手里接过武器,而是拿起了被埃尔德夹在腋下的绷带。
他脱下左手的皮手套,露出因为练习剑术而生出老茧的手掌,随后将绷带紧紧贴合在手掌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你这是干什么?”埃尔德看见亚瑟的动作大惑不解:“提前包扎?省的待会儿费劲?”
然而,此时,正巧路过此处的陆战队指挥官却饶有兴趣的捏着下巴望向了亚瑟。
他问道:“你懂半剑术?”
“半剑术?”埃尔德知道指挥官是个痴迷于剑术的人,他赶忙问道:“缠个绷带就是半剑术了?这个半剑术到底是什么剑术?”
陆战队指挥官也不回答埃尔德,只是笑着挑眉道:“小伙子,半剑术没练好的话,就是门架子,自己还容易受伤。千万不要为了耍帅丢了自己的命,那不值当。”
亚瑟听到这话,也抬头望着他笑了笑。
“我虽然练的一般,但是对付几个奴隶贩子应该是够用了。”
“喔……看来是真的有点本事啊!”指挥官哈哈大笑,他摘下腰间的军官配剑扔向亚瑟:“既然如此,这把剑给你用吧,你用半剑术,耍刀施展不出全力。”
亚瑟倒也不客气,他接过军官剑,呛朗一声拔剑出鞘,光亮的剑身将他下巴上的碎胡茬照的一清二楚。
“是把好剑。”
指挥官咧嘴笑道:“剩下就要看它有没有配上一个好人了。”
就在二人寒暄时,他们头顶的前桅观察手突然瞳孔一缩,他仔细用望远镜观察了半天,这才确定无疑的冲着身后大喊道:“全员注意!东偏南15度方向海面发现两艘不明船只!”
菲茨罗伊上校大吼道:“两艘船?是结伴航行的吗?”
观察手又再次用望远镜确认了一遍,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道:“不像是!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太接近了,这不怕撞上去吗?而且……等等,该死!它们两艘船之间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彼此之间还搭起了艞板。”
(本章完)
104.第104章 巴巴里海盗来袭!
第104章 巴巴里海盗来袭!
英吉利海峡碧蓝的海面上,贝格尔号的船艏破开海浪乘风而行。
菲茨罗伊上校手持单筒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命令舵手道:“左满舵,首先抢占上风位置,别急着抵近距离。”
在他的命令下,贝格尔号很快调转船身横向北方。
紧接着,菲茨罗伊上校又大声朝着甲板上的船员们命令道:“炮手、火枪手装填弹药!军需官,康格里夫火箭弹咱们这次带了多少?”
军需官扯着嗓子回应道:“报告,这次海训我们准备了两百发!”
“好!都别他妈省了,全给我搬上来!先把火箭舢板搭设好,如果一会儿情况有变,先给它来两轮炮击,抵近一百五十码后,给我用火箭弹射他妈的!两百发火箭弹,必须给我在八分钟内全部打完!”
“遵命!”
就在贝格尔号调头时,前方海域的两艘船似乎也发现了贝格尔号的踪迹。
很快,亚瑟就从望远镜里看见对方的桅杆上红白蓝三色旗。
他皱眉咦了一声,嘴里喃喃:“法国国旗?”
一旁的埃尔德听了,哂笑纠正道:“什么呀!亚瑟,法国国旗是白色的,这是海上信号旗,它这是要求我们与他保持距离。”
埃尔德话音刚落,便听见菲茨罗伊上校下令道:“告诉他们,我们要求对话。”
很快,贝格尔号的主桅杆上也升起了黄蓝双色通讯旗。
而在对面的船上,弗雷德正掐着腰和一个包着白头巾、留着络腮胡、腰里别着弯刀的男人交谈。
黑荆棘号大副看见了贝格尔号上的旗帜后,赶忙来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弗雷德呸的一声吐出嘴里叼着的稻草,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这狗屎船屁事怎么这么多?告诉他们赶紧滚,老子没工夫和他们纠缠。”
听到这话,大副只得回道:“弗雷德先生,对面挂着皇家海军的预备役旗帜,咱们这么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他们可能只是想随行护航的。”
弗雷德瞪眼道:“就他妈穿越一个多佛海峡而已,哪有海盗不长眼睛敢跑到英吉利海峡打劫的?”
对面的白头巾男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用烤肉味的夹生英语问道:“弗雷德先生,你这么说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我就站在你面前呢。”
弗雷德闻言哈哈大笑,他勾着对方的肩膀道。
“老弟,你不一样啊!伱这不是特殊情况吗?唉,说来你们也是不走运,没生在一个好年代。如果现在是16世纪,‘银手’巴巴罗萨·海雷丁活着那会儿,放法国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你们的根据地给毁了啊!
不过法国佬的报应来的也快!那个婊子养的查理十世刚刚摧毁阿尔及尔,隔月就让革命党给轰下台了。所以说嘛,真主其实还是保佑你们的,你们走背运纯粹只是祂偶尔打了个瞌睡而已。”
对方听到这话,也是一阵沉默不语,随后他右手抚于左胸,身体微躬的叹息一声:“安萨拉姆里空,希望我们未来都能好运吧。”
弗雷德听到这里,嘬了口烟道:“不过嘛……老弟,以前卖点奴隶给你,这没什么问题。可是嘛,你要我接了你这一船的人,这可就有点……毕竟你也知道的,我的手头同样不是很宽裕。”
白头巾男人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把手向下一压,然而就当他差一点碰上腰刀时,弗雷德话语声再次响起。
“但这次算你走运,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打算在伦敦干了,这艘黑荆棘是往美国去的。我早几年就在那边置办了些产业,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发财。
我这船上还装着不少走投无路的穷逼,虽然他们不像在奥斯曼那样可以直接当作白人奴隶,但是在美洲也可以充当七八年的劳动力,到时候我们再补充点黑奴。
回头不管是在西印度群岛搞一个烟草种植园,还是搞个种植园都是大有可为啊!种植季你们可以跑点商单、走私货品,采摘季节就帮我转运商品。
等到你攒下一笔钱,也可以转去做点正经生意,这不比天天飘在海上强多了?恕我直言,自从拿破仑战争结束以后,对海盗的打击越来越严厉。
本来就算你今天不提这话,作为老兄弟,我也想劝劝你的。”
对方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你在英国不是干得挺好的吗?怎么不做了?”
弗雷德咧开大嘴,露出了嘴角的大金牙:“老弟,英国的情况和你们巴巴里海盗不一样。你们只要把掌管阿尔及尔的帕夏舔高兴了,那就万事大吉。
但不列颠这个屎盆子就不一样了。不光要舔苏格兰场,还要舔教区、治安法庭,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侦探和捕盗人,但凡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容易掉进坑里。
老弟,你想想,我他妈不过就是做点奴隶贸易、销售赃物、走私商品、贿赂法官、疏通渠道之类的小生意而已。一年下来,除去人工费用、打点关系等等的成本,也就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润。
忙活了一年,有时候赚的还不如纺织厂里的几十台织机。为了这点钱,我就得忙成这样,我容易嘛?我不像你们,你们巴巴里海盗干上一票大的,回去随随便便就能弄上几个漂亮的女奴天酒地。
唉,我这个人啊,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就这一点来看,信真主确实要强于信上帝。”
白头巾男人听到这话,抿了两下嘴,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道:“弗雷德先生,真主和上帝其实是同一个人。”
“喔?是吗?”弗雷德亲热的搂着对方道:“怪不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像我的亲兄弟呢,原来咱们信得是一样的东西。这样吧,一会儿中午吃饭你给我讲讲《古兰经》,咱们好好唠一唠这个话题。”
弗雷德正和海盗头领聊得火热呢,忽然,大副又忍不住小声插嘴道:“先生,那艘船在不断向我们靠近,他们的行为好像不太对劲。”
“不对劲?”弗雷德开口骂道:“老子比他还不对劲呢!怎么的?难不成还想抢老子?正儿八经的海盗可是我兄弟,你让他们有种靠上来试试!”
大副闻言,都快对毫无航海常识的弗雷德无语了。
这时,还是海盗头目率先发现了情况的微妙之处。
他取出兜里的望远镜,朝着贝格尔号的方向观察了一阵子,突然他嘴里念道。
“他们打出旗语,要我们立即停止航行,接受他们登船检查。”
“哈?”弗雷德简直都快气笑了:“还真来了不怕死的?艾哈迈德老弟,有没有兴趣去美洲之前再干一票?”
艾哈迈德打量了一下贝格尔号的体积,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点头道:“可以干,不过干完了以后,咱们必须迅速逃离。如果这事情传到皇家海军耳朵里,咱们就是有十条命恐怕都不够死的。”
弗雷德嗤笑一声:“老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皇家海军?当年战胜拿破仑的,可是我们这些经历了滑铁卢炮火的光荣陆军!传我命令,放他们进来,老子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来自第18龙骑兵团骑兵少尉的冲击!”
(本章完)
105.第105章 皇家海军的决意
第105章 皇家海军的决意
英吉利海峡之上,贝格尔号处于上风有利位置。
从单筒望远镜的镜片里,菲茨罗伊上校正观察着对面船只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搭在两船之间的跳板被收了起来,紧接着,两艘船只全都打出了‘愿意接受停船检查’的信号旗。
“这……”
菲茨罗伊上校望着两艘船相差无几的体积,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到底那一艘才是他们要找的‘黑荆棘’号。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在没有确定对方身份前,还是先遵循海战惯例保持一定距离。
他开口命令道:“放舢板小艇下海,分八个陆战队员登艇过去进行检查。如果中途发现不对劲,就挥舞白船旗,我们会尽快过去救你们。”
随着菲茨罗伊上校的命令,几位陆战队员在两位士官的带领下分别跳上了绑在侧舷的两艘小艇。
随着绞轮的推动,两艘小艇随着麻绳一点点下降,最后四平八稳的落在了海面上。
亚瑟站在舰艏位置,嗅着清凉的海风,却总觉得鼻子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阿加雷斯就站在他的身旁,只见他抬起右臂,海面上立刻飞来了一只虚幻的红眼渡鸦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阿加雷斯将耳朵凑在鸦喙处,他一边听取着渡鸦的汇报,一边连连点头。
“嗯……嗯……干的漂亮,我的小宝贝。”
红魔鬼从衣兜里摸出一枚小彩球喂进了渡鸦嘴里,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是给你的奖励。”
亚瑟看到这里,叼着烟斗平静道:“挺舍得下本啊!”
红魔鬼咧嘴:“那当然,你以为我是伱吗?亚瑟。我对于认真办事的人一向很大方,而你却对兢兢业业的魔鬼一毛不拔。怎么样,要不要做笔交易,十条灵魂,换我一个信息。”
“一条灵魂买的情报,转手就获取十倍的暴利。阿加雷斯,你真是比犹太人还会做生意。”
阿加雷斯闻言,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亚瑟,你这是对我的贬低!当年犹大为了三十个银币就把耶稣给卖了,我可谈不出这么低的价钱!对于魔鬼来说,一位先知的命,可远不止三十枚银币!”
“是吗?”亚瑟问道:“那我的命呢?”
“喔,我亲爱的亚瑟。”
红魔鬼搓手嘿嘿笑着:“你这个问题可就涉及到我的商业机密了。不过我虽然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标价十个灵魂的那个消息,可以让你挽救不止十个人的命。”
“是吗?”
亚瑟回想了一下阿加雷斯的话,直到确认了这家伙用的是陈述句后,这才开口道:“看来今天有魔鬼要发大财了。”
红魔鬼微笑道:“亚瑟,瞧你说的。我们之间都是公平交易,阿加雷斯教授童叟无欺。”
亚瑟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在阿加雷斯变出的契约书上按了个手印。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舒展的眉头瞬间皱起,方才弗雷德与别人对话的场景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连忙摘下烟斗,嘴里低骂了一声:“他妈的,弗雷德做的还真是大生意啊!不光往北美贩卖契约奴,还和专门向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输送白奴的巴巴里海盗扯上了关系!”
红魔鬼飘荡在他的身边,掩嘴笑道:“不过你打算怎么说服菲茨罗伊上校相信你呢?你总不能告诉他,你知道巴巴里海盗是因为和魔鬼做了交易吧?”
“说服?我为什么要说服他?”
“那你准备干什么?等对面主动袭击吗?”
亚瑟并不言语,他只是来到架在舰艏的火炮前,冲着炮手微笑着问了一句:“炮弹上膛了吗?”
炮手被他问的一愣:“当然了。”
亚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随后冲着天空一指,高喊道:“我的天啊!快看,那是不是上帝?”
炮手被他忽悠的一抬头,亚瑟趁着这个工夫,将燃着的烟斗扣在了火炮引信上。
炮手回过头来,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先生,上帝在哪儿呢?”
亚瑟也不回答,他只是倒数。
“三、二、一……”
只听见砰的一声,炮火冲天而起,炮弹顺着炮管急速飞出,只是由于距离过远后继无力,最后只得砸在了黑荆棘号不远处的海面上。
舰艏白烟弥漫,炮手被这个动静吓得一脸懵逼,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由怒道:“你疯了吗?舰长还没下令,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亚瑟一手插兜,摇了摇头:“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是上帝。”
紧接着,他便朝着菲茨罗伊上校走去。
而菲茨罗伊上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炮吓得不轻,他一边朝着舰艏走去,一边怒骂道:“哪个婊子养的开的炮?我他妈扒了他的皮!”
亚瑟走上前去,将折叠的单筒望远镜重新拉伸开,放在了菲茨罗伊上校的眼前:“上校先生,先别急着生气,你看看这是什么?”
在望远镜的视角中,两艘船上慢悠悠的升起了两面旗帜。
一面是用血红底色涂抹的配有银白色手臂标志的骷髅海盗旗。
而另一面,则是三角形的血色圣乔治旗。
作为一名在船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水手,菲茨罗伊上校当然明白这两面旗帜是什么意思。
前一面,象征着巴巴里海盗将把这里杀戮殆尽。
后一面,则代表着英国海盗将血战到底。
“婊子养的!”
菲茨罗伊上校将船形帽往地下一扔,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生气。
“他妈的,还真让老子抓到两条大鱼!全员听命,侧过船身,火炮校准对齐!”
而在对面的黑荆棘号上,弗雷德也在拿着望远镜观察着贝格尔号的动静。
他气的将望远镜向下一扔,破口大骂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有问题的?给老子拉近距离,我要上去宰了那帮傻逼!”
然而他话音未来,便听见海面上炮声齐鸣。
“隐蔽!!!”
大副的声音贯穿整个黑荆棘号,然而不等他喊完这句话,四发炮弹便已经呼啸着击打在黑荆棘号的船身上。
一发击穿撞角,一发折断桅杆,还有两发直接带走了三个倒霉蛋的命。
“他妈的!”弗雷德啐了口吐沫:“当年陆军炮兵要是有这个精准度,滑铁卢也不至于打的那么吃力!”
他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开炮还击!”
但是弗雷德咆哮归咆哮,大副却不打算听从他的建议。
黑荆棘号虽然是一艘武装商船,但是却只配备了两门八磅炮,此时远未进入射程。
至于船上的几十条火枪,在这个距离开火的作用也就仅限于提振士气了。
他这时候想要下令迫近距离,但在航行了一会儿后才发现黑荆棘号处于下风位置,逆风接近航速达到十二节的贝格尔号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时是进是退的主动权,几乎完全掌控在贝格尔号手里。
黑荆棘号这边一筹莫展,但海战经验丰富的巴巴里海盗们却已经有了主意。
他们迅速驶离黑荆棘号身边,打算绕到贝格尔号火力薄弱的正面进行还击。
但久经战阵的皇家海军自然不能让他如意,几乎是在巴巴里海盗离开被贝格尔号的同一时刻,菲茨罗伊上校下令迅速接近黑荆棘。
弗雷德见状不由大喜过望,他命令道:“快给我调头,老子要和他们来个硬碰硬!”
大副闻言一脸苦涩,但也不好反驳。
他们处于下风位置,就算是玩撞击,那也是贝格尔号撞击黑荆棘,压根不存在什么硬碰硬。
但他依然在贝格尔号进入射程后下令开炮还击。
“开火!”
砰的一声炮响,炮弹落在贝格尔号的水线位置,然而却只给用铜皮加固过的贝格尔号船身留下了一道凹陷。
然而,即便没受到什么伤害,贝格尔号的炮手们也不打算惯弗雷德的脾气。
“fire!!!”
砰砰砰砰!!!
这是三分半时间内的第二轮炮击。
为了不击沉黑荆棘号,炮手们选择的弹着点都极为考究,不是桅杆就是帆布。
他们的关注焦点不是杀人,而是力图让黑荆棘号丧失逃亡能力。
正如纳尔逊将军的名言那样,皇家海军的宗旨就是‘如果有机会俘虏十二艘船,而最后只俘虏了十一艘,我也不会将此称之为胜利’。
正当弗雷德以为炮击结束,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的时候,他的鼻尖突然传来一阵浓厚的硝石气味。
还不等他搞明白怎么回事,便发现贝格尔号的甲板上亮起无数白茫茫的光点,紧接着便听见海面上响起阵阵凄厉的尖鸣声。
弗雷德瞳孔微缩,他认识这玩意儿,因为陆军也曾用这玩意儿在滑铁卢攻击过拿破仑。
他还记得当年步兵只用了几百发这东西,便扛下了拿破仑亲兵法国老近卫军的数次冲击。
康格里夫火箭弹!
弗雷德并不知道它的学名,他这个没文化的骑兵通常更喜欢叫它‘死神的低吟’。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黑荆棘号全船着火,被烧伤的水手们躺在甲板上四处打滚,爆炸声时不时在耳边响起,空气中出了因为惊慌恐惧而留下的尿骚味儿以外,还有很多炙烤后成熟的肉香味儿。
如蛇般扭动的火焰,此起彼伏的惨叫,足以盖住脚面的血液以及冒着白烟的焦黑尸体。
弗雷德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吸入了太多的浓烟,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让他丢掉了两根手指和一根脚趾的6月18日。
突然之间,黑荆棘号的船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在大副惊恐的叫喊声中。
弗雷德看见自己的面前架起了三张跳板。
跳板之上,十数名嘴里衔着刀剑的陆战队员正冲向黑荆棘号的甲板。
而他正对面的跳板上,站着的则是一位嘴里衔着军官剑的黑发年轻人。
他跳下跳板,一剑刺穿扑向他的黑荆棘号水手的下巴。
又一挪脚步,避开左侧的劈砍,随后一脚踩在身旁敌人的胫骨上,行云流水的将长剑顺着他的喉咙插了进去,稍微一发力便贯穿了对手的后脑。
刚取一人性命,他又扭转身体,用戴着皮手套的左掌硬生生夹住了劈向他的弯刀,随后向前一个俯冲将手中的剑刃送进了敌人的心脏。
弗雷德看到这里,忽然觉得沉寂许久的血液有些沸腾。
虽然这些年偶尔还会杀上几个人,但那都不过是单方面的虐杀,完全激不起他的兴趣。
除了威洛克斯耐打些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碰上过这种等级的高手了。
“皇家海军里居然也有这等能人?”他瞪大了眼睛,咧嘴笑道:“地中海打法,亚平宁剑术,菲奥雷流?”
(本章完)
106.第106章 剑圣菲奥雷附体!
第106章 剑圣菲奥雷附体!
“火枪,一轮齐射!”
伴随着贝格尔号的陆战队员们冲上跳板,守卫在贝格尔号的火枪手们果断开火掩护同伴进行接舷战。
而作为第一个登上黑荆棘号甲板的亚瑟,则像是一柄斧枪般为陆战队员在甲板上撕开破口。
陆战队指挥官一脚踹翻面前的敌人,随后横出弯刀了结了他的生命,敌人嘴中喷出的鲜血飙了他一脸。
指挥官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随后朝着亚瑟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咧嘴狞笑道。
“好小子,确实有本事!陆战队员听我命令!保护他的两翼,尽可能为黑斯廷斯警官创造一打一的机会!”
亚瑟的面前此时站着位膀大腰圆、裸露上身的彪形大汉,那是黑荆棘号的大副,他望了眼身畔哀嚎倒下的同伴,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手到底是怎么在一瞬之间像是穿蝴蝶般抵达这里的。
他额前冒着虚汗,但却依旧想要向亚瑟展现他的强硬。
他呸的吐出一口吐沫,扛起了那柄坠在地上的大剑,他开口道:“小子,我劝你最好现在回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曾经追随过‘简·拉菲特’,你听说过他的大名吗?”
亚瑟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因为这个海盗头子在1812年海战里向美国人出卖了大西洋舰队的航行情报,所以不列颠政府和海军部悬赏三万镑想买他的命。”
大副闻言得意道:“伱知道就好。马上离开这里,先生,如果你拒绝,我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你只是个追随过他的小瘪三,但如果我把你的耳朵交出去……”
亚瑟微微一笑,他前后腿错开半步的距离,双手持剑横亘在眉间,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窗式站姿。
“恐怕我还是可以发笔小财吧?”
“你他妈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和血腥气,大汉蓦地大吼一声,他的手臂爆满青筋,举起手里沉重的大剑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亚瑟猛地砸了下去。
亚瑟见状也没有躲闪,他向上举剑,横起剑身挡在头顶,看起来似乎像是打算与大汉硬碰硬。
但两剑接触之际,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叮’,亚瑟的手腕就像是灵活的蛇头般来了个四十五度的偏移,紧接着他的身体与手里的军官剑便像是柔顺的海风一般向右偏移。
这个微小的动作使得亚瑟的身体正巧躲过大汉的全力一击,而他手里的剑则以四十五度的转向角度斜向劈击。
大汉此时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惊慌之下,他想要收回砸在甲板上的大剑,然而此时他才发现,亚瑟的左胳膊已经夹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情急之下,他只得松开左手,抬起用满是肌肉的左胳膊试图挡下这一式冲着他面门而来的劈击。
然而在他变招的同时,亚瑟也改变了招法,他微微向后收剑,随后变劈为刺,一剑便捅穿了他的后心。
钻心的痛直袭大汉的脑神经,他的手忍不住蓦地一松,只听见呛朗一声,大剑掉在了地上。
但他在一晃神后仍旧没有打算放弃抵抗,他举起那只蒲扇般的左手死死地掐住了亚瑟的脖子,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含着大片血的嘴里发出了一声足以震动整个黑荆棘号的咆哮。
“臭小子,我要你的命!!!!!”
然而,就在他掐住亚瑟脖子的同一时刻,亚瑟也动了。
亚瑟顶着因为缺乏氧气而略微发青的脸蛋,他一手夹着大副的右手,另一手握着刺穿大副心脏的军官剑。
但这不代表作为‘菲奥雷流’大师的他用尽了所有武器,只见亚瑟肩膀猛地向下一沉,随后如同钢铁般向前撞击,只听砰的一声,大副的胸膛肉眼可见的向内凹了一圈。
但即便如此,大副却依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与亚瑟僵持在原地。
在外人的眼里,这就好像是一头雄狮与非洲象的角力,大副的身体前倾,双脚弯曲,用力蹬地,拼尽全力试图顶住亚瑟的冲击。
然而,沾满了鲜血和咸腥海水的甲板终究无法产生足够的摩擦力阻挡亚瑟前进。
“呀啊!!!!!!!!!”
只听见亚瑟一声爆喝,在硝烟弥漫的黑荆棘号甲板上,所有人都看见亚瑟顶着足足比他大了一圈的黑荆棘号大副如炮弹般向前推进。
这一路势不可挡,他不止推动了大副,还如同山洪爆发般的将所有挡在大副身后的黑荆棘号水手一同撞翻在地。
只听见咚的一声,大副的背部撞在了黑荆棘号的护栏上,亚瑟望着他激凸的双目,他扬起了带血的嘴角,在大副的耳边微笑低语道。
“再见了,傻逼!”
他猛地蹬出一脚踹在大副的腹部,只听见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大副的尸体连同破碎的护栏一同掉进了海里。
贝格尔号的陆战队员们见到这一幕,因为人数劣势而陷入苦战的他们不由的爆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欢呼。
“亚瑟·黑斯廷斯,牛逼!!!”
阿加雷斯站在断裂的桅杆上俯视亚瑟的行迹,就连他也忍不住在羊皮卷上记下几笔,随后微微点头激赞道:“亚瑟,brilliant!”
此时的贝格尔号上,埃尔德正为亚瑟的表现激动不已,他拉着身旁的一位炮手摇晃道:“看见没有?你他妈看见没有?那是我的好兄弟!”
而菲茨罗伊上校也正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切,他忍不住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随后哀声叹息的冲着身旁的埃尔德道:“说实话,埃尔德,我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了。”
埃尔德一脸高兴,他没大没小的给了菲茨罗伊上校胸口一拳:“上校先生,你后悔什么呢?这么出色的战果,我要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上校倒也没计较他的无礼,他只是苦笑着开口道:“我后悔没听你的,要是早知道他有这个本事,我就不该听什么海军部命令不让他上船。托马斯·哈迪上将恐怕都没想到,皇家海军有可能因为他的突发奇想而错过了一位多么骁勇善战的海军将领。”
一旁上了年纪的航海长也笑着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看着这个年轻人,总让我忍不住想起一位老熟人。”
埃尔德闻言,好奇的问道:“你说的是谁?”
老航海长眯眼吹了声口哨,随后抬起他那个木头胳膊,遥指亚瑟道。
“还能是谁?特拉法加海战中皇家海军副旗舰皇家主权号的舰长,整场战役中担当开路先锋、率先接敌的无畏勇士,善于以小博大的狗斗专家,被四艘法西联合舰队战列舰围攻却依然能够屹立不倒的不屈战士,俘获西班牙海军巨型一级战列舰‘圣安娜’号的胜利者,享有为纳尔逊将军抬棺至高荣誉的四人之一,整个大不列颠有史以来最好的接舷战将领,与此同时,也是整个皇家海军最臭名昭著的海上暴君……”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微笑着望向亚瑟道:“我也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看见他的影子了,所以我猜你说的一定是你的老上司,爱德华·罗瑟拉姆将军。”
(本章完)
107.第107章 小偷将军的最后声音
第107章 小偷将军的最后声音
黑荆棘号的甲板上,五六个水手举着弯刀将亚瑟团团围住,然而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向前的。
亚瑟从裤兜里取出手帕,顺着剑身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
他扔下手帕问了句:“弗雷德在哪里?”
水手们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一个说话的,但却齐齐望向了身后那扇通往船舱底部的木门。
亚瑟微微点头:“很好。”
几乎是他说话的同一瞬间,他的身后火枪齐鸣,那是来自于狞笑着的陆战队员们的火力支援。
在浓重的白烟中,亚瑟的脚步跃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而在甲板两侧,是一个个蹲下身子抱头缴械的黑荆棘号丧胆之敌。
亚瑟走到船舱门前,并没有用手推门,而是拔出腰间的两把燧发手枪冲着木门快速射击。
只听见砰砰两声,木门上瞬间多了两个小洞。
紧接着门内又是咚的一声,那是脑袋撞地的声音。
亚瑟俯下身子将双眼对准这两个洞,他看见了一具嘴角流血,手中还握着枪的海盗尸体。
他轻轻推开门,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汗液、尿液混杂的酸臭气息。
他一只手轻抚扶手,一步步的走下了黑荆棘号的悬梯。
在昏暗油灯放出的光亮和一个被炮弹轰开的破口照明下,他渐渐看清楚了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用木板搭建的夹层,从这里再往下应该就是关押奴隶的地方了。
虽然这里的气味不是很好闻,但却不算很拥挤,亚瑟的正对面摆着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而在桌子上还摆着一个木质广告牌,上面写着——黑池侦探事务所。
亚瑟轻轻呼了一口气:“看来这就是弗雷德带走的家具?”
他扫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确定这里没人以后,正打算继续向下一层追击。
岂料还不等他动身,便听见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唔唔唔’的声音。
他眉头一皱,将剑背在身后缓缓靠近,直到走到半途,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个被人反绑双手、用抹布堵住了嘴、塞在桌子底下的卷发胖子。
胖子也发现了亚瑟,他先是愣愣的望了亚瑟一眼,随后急的冲他连连点头,示意亚瑟赶快把堵在他嘴上的抹布取下来。
亚瑟望着他这副模样,一边取下堵嘴的抹布,一边忍不住撇嘴问道:“所以,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来自法国的先生,您到底是叫星期五还是鲁滨逊?”
胖子嘴里的白布刚被取下,他便忍不住连喘粗气,随后情绪激动的开口喷了句:“merde!con!”
亚瑟抬起手背擦了把脸上的汗,问道:“对不起,先生。我不是很懂法语,能不能给我翻译一下?”
胖子倒是没有拒绝亚瑟的请求,他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英语:“我操他妈了个逼!”
“呼……”
亚瑟挑着眉毛吐了口气:“一开口就是文豪级,怪不得法国政府这么想要你的命呢。或许是他们嫉妒您太过文明,法国不允许存在您这样的文明。不过,先生,就算伱不想告诉我你的名字,那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知道弗雷德去了哪里吗?”
胖子听了这话,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大叫道:“小心你的头顶!”
亚瑟闻言,赶忙一抬头,他这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夹层之上还有个狭窄的区域。
而弗雷德则佝偻着壮实的身体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两把燧发手枪对准了亚瑟,破口大骂道。
“他妈的!你小子追的还挺急,老子刚下来取完枪就碰上了你!”
只听见砰砰的两声,弗雷德果断开火,而亚瑟情急之下,只得一脚蹬在办公桌的抽屉上。
只看见办公桌一个侧翻,压在了亚瑟和胖子的身上,但与此同时也帮他们挡住了子弹。
弗雷德见状把枪一扔,他干脆直接纵身一跃,打算给亚瑟和胖子来个泰山压顶。
然而,此时亚瑟却已经翻滚到了另一侧。
只听见轰隆一声,弗雷德猛地砸下,船舱内尘土飞扬,办公桌碎了一地。
不过亚瑟虽然躲过去了,但却苦了那个法国胖子,他生生吃下了办公桌和弗雷德这个英国大力士高达200多斤的肉弹冲击。
胖子的脸蓦地一白,他瞪大了眼睛,似乎就快咽气了。
弗雷德也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他拍着胖子的脸蛋安慰道:“我的大宝贝儿,你可得给我精神点,这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你该不会受不了吧?你那些肥肉都长哪儿去了?该死!你最起码不能死在这里,我还等着靠你拿赏金呢!”
胖子闻言,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终于缓过气了,他破口大骂道:“你再不从我身上滚下来,老子就咬舌自尽!”
弗雷德听到他居然还能这么元气满满骂人,终于松了口气,他赶忙点头道:“好好好!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
弗雷德从办公桌上爬起身,抽出腰间的马刀,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小子,我知道你挺能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待在皇家海军混,还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海军部每月就给你发那么几个子儿,你他妈玩什么命啊?听哥句劝,你投了哥,哥带你做大生意。”
亚瑟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弗雷德的长相,总觉得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忽然,他嘴角一扯,笑着问道。
“弗雷德先生,你难道把我忘了?我可不是为皇家海军卖命的。而且与之相反,我想要你的命也有很长时间了。”
弗雷德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盯着亚瑟的脸也慢慢想起来了。
“啊!亚瑟·黑斯廷斯警督。对对对,是我不识抬举了。我怎么把您给忘了呢?咱们确实见过,就在格林威治警区的警署里,我在商店拉屎那次。该死!克莱门斯追的可够紧的,我不就是把他那点不干不净的事举报到了苏格兰场吗?至不至于要惊动您这样的大人物特意大驾光临啊!”
亚瑟笑着说道:“弗雷德先生,看来您对苏格兰场的势力关系不太了解。我和克莱门斯警司并不属于一个派系,他巴不得弄死我,而我也巴不得弄死他,我们俩尿不到一个壶里。”
弗雷德一边弓着腰拿着刀与亚瑟围绕着办公桌转圈,一边品味着亚瑟的话,他咧嘴笑道。
“这么说,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你想要什么,要钱,还是要克莱门斯为非作歹的证据?我知道的东西可有不少,黑斯廷斯警督,你明白的,我这种人,要想活着就得多掌握点消息。”
亚瑟微微点头:“确实,正是因为你掌握的消息多。所以,我既不能要钱,也不能要证据,我只能要……你的命!”
弗雷德与亚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向前跨步,二人力拼一剑,然而却谁也没占到便宜。
二人刚刚分开,弗雷德便趁着亚瑟换步的时机挥舞马刀劈向他的腋窝。
亚瑟则趁势手腕一转,瞬间改变剑路,他的剑尖刺向了弗雷德伸出的手腕。
虽然弗雷德的反应并不慢,但他收刀的瞬间还是被亚瑟的剑在手背上豁开了一道口子。
弗雷德瞥了眼流血的手背,他卷曲的双耳微微抽动,狞笑着问道:“不错啊!你这剑术和谁学的?我也和不少苏格兰场的警察交过手,但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够劲儿!”
“喔?”亚瑟缓慢的移动的脚步,眼睛盯着弗雷德寸步不离:“你和哪些人打过?”
“挺多的,比如你手底下的那个琼斯,不过他不行。苏格兰场的警察里面,除你之外,也就威洛克斯有点实力。”
亚瑟笑着问道:“你和威洛克斯比试的结果怎么样?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和他打过。”
弗雷德咧嘴露出大金牙笑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威洛克斯虽然是个欺软怕硬的烂人,但还挺走运的。那次要不是他跪下求饶,我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是吗?”亚瑟问道:“我和你的观点不同,我觉得威洛克斯的运气并不好。”
“为什么?”
亚瑟微微吸气:“因为还不等他求饶,我就要了他的命!”
弗雷德闻言心里一惊,几乎是一瞬之间,亚瑟的剑尖几乎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但好在他的步伐没有乱,一个灵巧的换步避开了这次袭击。
而在换步侧身之后,暴露在他面前的,是亚瑟的侧身。
他大笑着劈刀朝着亚瑟的右胳膊齐肩劈下:“看来今天你和威洛克斯一样,不太走运啊!”
然而红魔鬼看到这里,却忍不住甩着舌头狂笑道:“亚瑟,这傻逼上当了,快用那招,防守反击!”
亚瑟的体型比弗雷德要轻,这也代表了更快的速度与更多的灵活性。
他缀在身后的腿瞬间上提半步,左肩顶在弗雷德腋窝上,紧接着他上提的左手也扣住了弗雷德右手腕的青筋。
弗雷德感觉右手一阵酸麻,握着马刀的手臂也忍不住向下一坠,然而就是这一坠,却让亚瑟提步的左脚踩住了刀尖。
紧跟着,便是一声剑尖破开皮肉的噗嗤声,弗雷德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掌微微颤了颤。
他皱着眉毛,大金牙连连打着颤:“他妈的,我……我不就是违法犯罪卖点奴隶吗?我干的又不是什么大生意。你……你个小王八蛋……你说你……你他妈的这又是何必呢?”
只听见轰隆一声,弗雷德的身体沉重倒地。
一片尘土之中,亚瑟收剑入鞘,他望着倒在地上抽搐着的、半死不活的弗雷德,正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在一片粉尘之中,他忽然发现弗雷德缓缓伸出了那张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
手掌上仅剩的大拇指和小指头猛地一缩,只留下了一根中指。
伦敦鼎鼎大名的小偷将军弗雷德留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声音。
“你……你装你妈的比!”
(本章完)
108.第108章 法兰西第一攻击性
第108章 法兰西第一攻击性
一片粉尘烟幕之中,亚瑟搀扶着那个身价昂贵的法国胖子踏着楼梯一步步向甲板走去。
而亚瑟的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张洁白干净的收据,那是弗雷德绑人时拿到的定金——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五百镑无记名支票。
亚瑟一边扶着胖子向上走去,一边开口问道:“你还真不便宜,绑你的定金都有五百镑,要是把你带回巴黎,得到的赏金估计连我都得动心。伱这个法国胖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值这么多钱?”
法国胖子闻言,忍不住瞪了身旁的亚瑟一眼:“虽然我很彬彬有礼,但如果你再用那个含有贬低意味的蔑称来称呼我,我就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喔,对不起,先生。我的确不该用那个贬低意味的前缀,这确实缺乏基本的礼貌与尊敬。”
亚瑟发现自己失了礼,他饱含歉意的笑了笑:“那么,胖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法国胖子听到这话,气的脸都红了,他破口大骂道:“所以在英国人的字典里,‘法国’难道比‘胖子’更具侮辱性吗!”
亚瑟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您怎么能道破这个秘密呢?好吧,既然您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就用您的化名称呼您吧,您喜欢我叫您‘星期五’还是‘鲁滨逊’?不得不说,您的这个化名真是太奇怪了。也只有那些没读过《鲁滨逊漂流记》的人才不知道您这是在拿他们寻开心。”
法国胖子听了这话,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口气,他哼了一声,揪了揪自己的衣领。
“你不懂,我取这个化名是有含义的。”
“喔?我能听听详细原因吗?”
胖子瞥了亚瑟一眼开口念道:“因为我的命运就和鲁滨逊一样,因为不幸的遭遇,我们都从文明世界远离,来到了一个看不见文明的蛮荒岛屿。”
亚瑟闻言,忍不住停下脚步,认真的盯着法国人看了一眼。
他抿嘴笑道:“您这话说的,看来您读书并不仔细,您难道不知道鲁滨逊是个英国水手吗?《鲁滨逊漂流记》正是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代表作品啊!”
“喔!是吗?那看来鲁滨逊比我更加不幸,至少我曾经见过文明!”
语罢,法国人便气狠狠地瞪了亚瑟一眼,随后甩开亚瑟的胳膊,也不要他搀扶了,而是赌气似的自顾自瘸着腿向上走去。
亚瑟抓住散在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他哑然失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真生气了?法国人真是玩不起。”
阿加雷斯坐在楼梯的边缘,红魔鬼拍着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亚瑟,你不明白,这个不起眼的胖子可拥有法兰西几百年来最高的攻击性。”
“是吗?”亚瑟摇头道:“那他要是想在英国生活的话,最好改改这暴躁脾气。不过我也必须得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甚至要强于深受法国人民敬爱的拿破仑大帝。”
红魔鬼一挑眉毛:“哪些方面,你举个例。”
“举个例?”
亚瑟捋了捋自己皱巴巴的手套,淡淡开口道:“比如说,拿破仑到死都没能踏上大不列颠的土地,但这个胖子却做到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攻击确实比拿破仑更加犀利。”
亚瑟刚说完这话,便迈着轻盈的步子追了上去,徒留身后红魔鬼笑得满地打滚的声音。
“亚瑟,你才是19世纪最强攻击性!要是让那胖子听见这话,估计他非得扑上来掐死你!”
亚瑟听见这话,脚步忽的一顿,他从阿加雷斯的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琢磨道:“你是说,这个人和拿破仑有点关系?难不成是他亲戚?但如果是亲戚的话,法国佬绑人就给五百镑的定金是不是有点少了?”
阿加雷斯望着亚瑟一脸狐疑的表情,得意洋洋的开口道:“你就猜去吧,我告诉你,他和拿破仑的关系不算特别远但也不算特别近,反正和拿破仑没血缘关系。你要想知道,就再多给我弄几条海盗的命。”
亚瑟站在舱门前回头瞥了眼红魔鬼:“你还真是满脑子都是生意。阿加雷斯,你的承诺呢?你的能力呢?你不是能回答世上的所有谜题吗?就这么点小事,你也好意思开口找我再要几条命?”
正如亚瑟已经对红魔鬼的话术产生了免疫,红魔鬼现在也不吃亚瑟的激。
他推了推眼镜,一边翻弄着手里的厚重书本,一边开口道:“亚瑟,你还是省省劲儿吧。今天你已经杀超了,算上刚刚的弗雷德,你在黑荆棘号上上下下一共取走了十三条人命。这富裕出来的三条,干脆就当我告知你那个法国人身份信息的添头匀给我,你看行不行?”
亚瑟对于红魔鬼的交易邀请置之不理,他推开舱门道:“算了,你不愿意告诉我,我自己问他去。多出来的三条先存在你那里,记得给我算利息。”
红魔鬼闻言赶忙合上书本,他指着亚瑟的背影气急骂道。
“亚瑟,亚瑟!苏格兰场的最强音!电磁学大师黑斯廷斯力!19世纪最强攻击性!诶!你他妈的,老子叫你呢!你一个将来要做弥赛亚的人,做事怎么一点儿都不大气?!”
亚瑟走出舱门,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被陆战队员拿枪顶着脑袋缴械投降的黑荆棘号水手。
而那个法国胖子则捂着酸痛的老腰靠在断了半截的桅杆上。
陆战队指挥官见亚瑟来了,笑着一扯嘴角,就连他右脸蜿蜒的伤疤也跟着一起扭动。
他走上前来,摸出兜里的烟斗冲着亚瑟递了过去。
他点了点头,示意亚瑟叼住,随后又从口袋里摸出火柴亲自为他点燃。
指挥官笑着搭着亚瑟的肩膀:“干得漂亮,老弟!我好久没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接舷战了,上次打的这么爽,还是我当年在西非海岸跟着‘黑小丑’号打击贩奴船的时候。”
亚瑟吐了口烟圈,舒了口气,随后将烟斗又递还了回去,示意指挥官也来一口。
他开口问道:“西非的贩奴行动很猖獗吗?”
指挥官嘬了两口,点头道:“可不是吗?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什么人都有。没办法,不管是南美还是北美都需要奴隶,只要有需求就有交易。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奴隶贩子,我们这些在贩奴舰队干过的水兵,一般都能从他们身上捞上几笔。除了要注意疟疾之类的传染病以外,收入可比在本土舰队干高多了。”
说到这里,指挥官又冲着一旁的法国胖子扬了扬脑袋:“所以说,这就是你要带回去的人?他刚刚从船舱一出来,就在甲板上爆法国脏口,我一不留神差点给他踹到海里去。”
亚瑟挑眉问道:“你要是把他踹下去也可以,但你懂得如何救助一位落水的法国人吗?”
指挥官满脸遗憾的摇头道:“抱歉,这我还真不知道。”
一旁走过的陆战队员听到这话,不由吹了声口哨:“不知道?不知道就太好了!”
几人话刚说完,顿时引发了船上的一片哄笑,就连缴械投降的黑荆棘号船员们也禁不住咧开了嘴。
法国胖子涨红着脸指着一船人大骂道:“你们说话给我客气点!我不允许你们这么侮辱一位高贵的法国炮兵!”
“喔?”亚瑟和指挥官肩并肩的笑着:“炮兵?你该不会还是个法国炮兵少尉吧?毕业于巴黎军官学校?”
其他陆战队员也跟着起哄道。
“姓波拿巴?”
“叫拿破仑?”
胖子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捋了捋自己的衣服,两手背在身后昂着头骄傲的大声宣布道。
“哼!我很荣幸的通知你们,站在你们面前的是:
荣耀法兰西的正直公民,
前奥尔良公爵秘书处抄写员,
七月革命中随军攻破士伊勒里宫的共和主义战士,
在起义军缺乏弹药时,临危受命打开苏瓦松与拉费尔军火库,从而奠定革命胜利基石的战斗英雄,
受拉法耶特将军亲自接见表彰的法兰西共和国伟大表率,
曾任巴黎图书馆管理员与法兰西陆军上尉,
兼任法国国民自卫军第四炮兵连副连长,
因坚持共和主义观点,散播共和主义言论,拒不承认僭主路易·菲利普国王地位,以煽动二次革命的罪名遭迫害的英勇流亡者,
坚强不屈、意志坚韧、百折不挠的,亚历山大·仲马阁下!”
(本章完)
109.第109章 终局之音
第109章 终局之音
正当黑荆棘号上一片欢笑之际,贝格尔号的甲板上仍旧忙的热火朝天。
菲茨罗伊上校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巴巴里海盗船的行驶轨迹,一边下令调整炮位。
“校准!仰角30,东偏南15度,四发,齐射!”
只听见大炮轰鸣,海面上贱起一片水,巴巴里海盗船身两处中弹,但破损处皆在水线以上,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力。
但贝格尔号一轮炮击结束,巴巴里海盗的报复也很快来临。
他们亮出六门排炮,冲着贝格尔号猛烈射击。
只听见轰隆一声,甲板上木屑飞溅,烟尘四起。
埃尔德趴在地上捂着脑袋,过了半天才起身呸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木茬,破口大骂道:“这帮婊子养的,有种贴上来接舷呀!靠着优势火力欺负人算什么东西!”
达尔文也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嘴里嘀咕着:“埃尔德,刚才咱们炮击黑荆棘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那时候不是说火力就是正义吗?”
埃尔德一瞪眼,抄起手边的火枪就顶了上去,他骂道:“查尔斯,你到底是哪头的?咱们火力优势当然就是正义,人家火力优势那就是以强凌弱,我当然要提出抗议!”
兴许是巴巴里海盗看见了黑荆棘号上冒起的滚滚白烟,他们在对贝格尔号进行了几轮炮击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贴近距离,打算借着人数优势来援救黑荆棘。
然而,当海盗船刚刚与贝格尔号缩短距离,两艘舰船上的水手们便已经迫不及待的举起火枪互相攻击。
在巴巴里海盗舰长艾哈迈德与菲茨罗伊上校的命令下,两艘船都收起了风帆,几乎是以静止的速度平行航行。
双方水手在完成一轮对射后,纷纷把枪往地上猛地一扔。
随后,数张跳板在两艘船之间被搭起,巴巴里海盗们抽出腰间的弯刀,高喊着‘allah akbar’(真主至大)冲向了贝格尔号的甲板。
而贝格尔号的水兵们也纷纷拔出腰间的刀剑怒喊‘god wills it’(上帝的旨意)接住了对手的冲击。
正在黑荆棘号甲板上踱步的阿加雷斯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皱起了鼻子摇头道:“都是信得一个神,这又是何必呢?再说了,祂又没法管伱们,你们还不如喊喊我的名字,最起码我还能给你们点回应。”
然而,两方显然听不见红魔鬼的叹息,几乎是转瞬之间,贝格尔号的甲板上便洒满了鲜血。
几乎每个人都加入了这场战斗,就连那个九岁的小服务生,也提起水兵刀拼尽浑身的力气与他的几个小伙伴前后配合着围攻一名巴巴里海盗。
而埃尔德此时也和一名海盗力拼一剑,但他的臂力显然不如对方,就连站姿也没对方稳健。
海盗抬脚一踢埃尔德脚腕,便将他踢了一个踉跄,趁着他重心不稳的时机,海盗瞬间骑在了他的身上,提起刀便准备要了他的命。
情急之下,埃尔德少爷右腿膝盖向前一顶,虽然没能踹飞海盗,但却让对方的隐私部位遭到重击。
海盗一时吃痛,手里的弯刀也掉在了地上。
埃尔德眼疾手快将弯刀拍飞,随后躺在地上用尽吃奶得劲儿掐住了海盗的脖子。
而海盗也同样咬牙忍着痛掐住了埃尔德脖颈。
双方就这么谁也不撒手的僵持着,眼见着两人的脸色都逐渐发青,埃尔德眼睛的余光却看见了身前的桅杆上抱着一个人,那正是自称有点晕血的前外科医生查尔斯·达尔文。
埃尔德嘶吼着骂道:“查尔斯,还不快来帮帮我?你瞧瞧你这身手,你他妈还好意思说你和猴子没点亲缘关系!”
达尔文的脑袋有点发晕,但他一听见这话,顿时愤怒的纵身一跃,从桅杆上重重的砸在了巴巴里海盗的背上。
海盗猛地喷出一口血,糊了埃尔德一脸。
正当埃尔德松了口气,打算夸奖达尔文两句时,却看见达尔文正愤怒的冲他比出了中指。
“埃尔德,你可以质疑我的勇气,但你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怀疑我和猴子有什么关系!你这不仅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拉马克主义!”
埃尔德捂着脖子晃了晃脑袋:“谢天谢地,感谢猴子,更感谢拉马克主义,它们俩算是救了我的命!”
就在水手们陷入苦战之际,只听见身后一阵枪响,七八名巴巴里海盗瞬间中弹,一个接一个的捂着胸口倒地。
他们回头看去,那是回援的陆战队员们以及站在跳板上抬臂举枪的亚瑟。
亚瑟微微正了正水兵帽,他抬起枪口,将淡白色的硝烟吹去。
“呼……”
硝烟渐渐淡去,浮现在亚瑟身后的,除了陆战队员,还有成群的黑影,那是数都数不清的、黑荆棘号上被解放的、手持各种武器的、愤怒的契约奴隶。
巴巴里海盗们看见这个情况,也自知大势已去,艾哈迈德舰长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响了撤退的哨音。
他用阿拉伯语大喊道:“这单算砸了,咱们撤!”
他们想撤,然而,贝格尔号的水兵们却未必想放他们走。
菲茨罗伊上校一脚踹翻面前的海盗,旋即振臂高呼道:“全线反击!”
汤姆和托尼拔出火枪对着向着跳板上退去的海盗接连射击:“为了公理和正义!”
与此同时,贝格尔号上也响彻了水兵们冲锋的声音:“为了纳尔逊!”
而紧跟着亚瑟来到贝格尔号上的大仲马也拿起亚瑟送他的燧发手枪猛烈开火道:“爱尔兰人代表了英国最高智力水平!”
原本只是一腔热血的水兵们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怒气升到了头顶,就连菲茨罗伊舰长也忍不住咆哮道:“他妈的!哪个婊子养的海盗喊的?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给我把他们杀干净!”
在水兵们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下,巴巴里海盗节节败退。
眼见着愤怒的水兵和契约奴隶就要顺着跳板追杀过去,海盗头目艾哈迈德不得不下令道:“不能再等了,撤掉跳板,咱们撤退!”
在他的命令下,海盗船重新张开风帆,在季风的作用下,它迅速与贝格尔号拉开了一段距离。
跳板失去支撑,那些还站在跳板上的巴巴里海盗纷纷坠入了海中,扑腾着浪惊恐的大声求救。
而菲茨罗伊上校则一挥佩剑,咆哮着下令道:“给我开炮!就别让他们活!!!”
一声令下,贝格尔号船头炮声齐鸣。
几发炮弹瞬间击中了海盗船的船舱位置,然而却很遗憾的并未折断为它们提供动力的风帆。
菲茨罗伊上校望着满船的康格里夫火箭发射架,气的一咬牙道:“早知道我就留上点备用了!”
他想要下令追击,但扭头又看见了贝格尔号破损的风帆与一根倾倒的桅杆,他不甘心的猛地一叹气。
“唉!可惜了,本来有机会拿下两艘船的!这帮巴巴里海盗,居然敢侮辱我们只有爱尔兰人的智力水平!”
他话刚说完,便看见亚瑟拿着一条带血的毛巾冲他走了过来。
这场战斗实在是过于激烈,以致于亚瑟的胳膊与手臂上沾满了鲜血,他的手掌滑腻到甚至握不住东西。
亚瑟望着一脸不满意的菲茨罗伊上校,开口道:“上校先生,您用不着担心,那群海盗死定了。”
“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擦干净了手,随后从怀里摸出望远镜递了过去,他指着前方的海面道:“您往那里看。”
菲茨罗伊上校接过望远镜,抬头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
随着黑点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那几艘船上挂着的舰艏旗。
最顶端的,是大红底色带有三个黄金船锚标志的海军本部旗。
而在它下方挂着的,则是白底红十字,左上角带着米字标志的,象征着皇家海军一线部队的白船旗。
紧接着的是象征着英吉利海峡舰队的分队旗帜和燕尾形状的白底红边分队指挥旗。
但这些旗帜却并不是菲茨罗伊上校最关心的,他注意的焦点全都落在了那个随风飘扬的在圣乔治旗上缀有小红日的特殊旗帜。
那是象征着所属舰队最高指挥官军衔的旗帜。
而随着舰船渐渐近了,菲茨罗伊上校也看清楚来的到底是皇家海军的哪些庞然大物。
海峡舰队74炮三级战列舰‘格拉斯哥’号,海峡舰队98炮二级战列舰‘鲁莽’号,以及海峡舰队旗舰114炮一级战列舰‘征服者’号。
菲茨罗伊上校微微吐了口气,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他认识到,此时处于他对面海域舰船上的到底是皇家海军的哪位大佬。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海军本部直属海峡舰队司令,皇家海军白旗中将——爱德华·科德林顿将军。
此时,有懂行的水兵已经咧嘴开始笑了,而菲茨罗伊上校则忍不住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你说这帮海盗又是何必呢?科德林顿将军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可有些复杂的恩怨关系,落在他的手里,还不如直接向我投降呢。”
在遥远的海面尽头,一位带着银白色卷假发,头顶船形帽,肩顶三颗闪亮圆形太阳星肩章,身穿红黑色制服和白色长裤,一脸冷酷的海军将领正双手交错堆叠的顶在一柄立在甲板的长剑剑柄,端坐在舰首的深红天鹅绒座椅上。
咸腥的海风拂过他的侧脸,带起了他的银白假发。
只见老将站起身子,微微抬起了右手。
他身后的传令兵看见,立刻扯着嗓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道:“to your station!”
很快,海面上便响起了呼啦啦一片,揭开火炮盖板的声音。
从上到下,各种口径不一的舰炮被逐个推出,12磅、24磅、32磅以及最大口径的68磅,黑洞洞的炮口密密麻麻的填满了114个炮位。
随着一阵海风刮过袖口,举起的右手轻描淡写的向下一挥。
“fire!!!!!!”
只听见轰隆隆一阵电闪雷鸣般的霹雳。
远方的海面刹那间升起了一阵浓厚到化不开的白雾,就像是百慕大三角的神秘云幕,将海盗船彻底吞噬在了未知之中。
随着一阵大风刮过,烟雾渐渐散去,海面依然平静,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那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只是,唯有几块浮浮沉沉的木板还会让人想起,这里或许曾经有过什么玩意儿。
(本章完)
110.第110章 海峡舰队的敬意
第110章 海峡舰队的敬意
贝格尔号的甲板上。
埃尔德捂着开裂的虎口,丝丝缕缕的吸着气:“他妈的!真疼啊!”
亚瑟瞥了眼四周四仰八叉靠在护栏和桅杆旁休息的水兵们,指着前方海面上足有贝格尔号七八倍大的几艘战列舰,开口问道。
“这都什么来头?”
埃尔德冲着亚瑟挤眉弄眼的努了努嘴,亚瑟见他这副模样,心领神会的从他口袋里掏出烟斗给他点上。
埃尔德吸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回答问道。
“这你还真问对人了。爱德华·科德林顿将军,前地中海舰队司令,现海峡舰队司令,而且还是我叔叔的老上司。
当年,他也是曾经参加过特拉法加海战的,那时候他在纳尔逊将军手下担任预备分遣舰队司令,率军重创了西班牙海军旗舰‘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号。
作为一位战功赫赫、功勋卓著的老牌将领,要不是因为前两年犯了点小错误,他也不会被撤了地中海舰队司令的职务,调回国内的海峡舰队当吉祥物了。
如果按海军将领的正常发展来说,科德林顿将军这样有资历、有战功的人,现在应该已经晋升为海军上将了才对。”
“小错误?”亚瑟问道:“皇家海军对将领晋升管的这么严格吗?这么出色的一位将军,就因为一点小错误便被卡住了晋升渠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埃尔德叼着烟斗砸巴着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1827年希腊独立战争的时候,担任地中海舰队司令的科德林顿将军率领英法俄三国联合舰队,在纳瓦里诺海战里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海上力量全部摧毁了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那一仗科德林顿将军在没有付出任何一艘舰船损失的情况下,击沉、俘虏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六十多条船,其中包括三艘大型战列舰,二十多条巡洋舰以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船。”
亚瑟听到这里,眼皮子不禁跳了跳:“你把这叫做小事?这仗不是打的挺漂亮的吗?海军部犯了什么毛病,不表彰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科德林顿将军调回国内坐冷板凳呢?”
埃尔德瞅了眼自己的好兄弟,他用肩膀顶了一下亚瑟的胸口。
“亚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种事伱们苏格兰场应该也有吧?就好比,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察天生就是要查案的,但是有的案子谁查谁倒霉。而皇家海军的将军也是天生就要打胜仗的,但是有的胜仗谁打谁完蛋,科德林顿将军就属于这种情况的典型。”
亚瑟听到这里,皱眉思索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科德林顿将军打胜仗被解职,应该是和内阁定下的‘大陆均势政策’有关系吧?打垮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海军,那么地中海东岸就成了俄国人的天下,这恐怕是外交部不愿意见到的。”
埃尔德微微点头:“亚瑟,真不愧是你。其实之前外交部和海军部就给科德林顿将军下了很多道命令,让他不要理会来自奥斯曼人的挑衅,尽可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科德林顿将军也曾经尝试过进行和平斡旋,他把舰队开进了纳瓦里诺海湾以此震慑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还派出信使要求奥斯曼人必须遵守与希腊的停战协议,立刻从伯罗奔尼撒半岛撤军。
但奥斯曼人嘛,显然是不喜欢听劝的,他们不止不撤军,还把科德林顿将军派出去的信使给杀了,随后率先向科德林顿将军的舰队开炮。后面的事,你应该可以想象到了……”
亚瑟一抹额前的汗:“怪不得科德林顿将军问都不问便直接下令击沉了巴巴里海盗的舰艇,他确实有理由对奥斯曼人存在这么大的火气。打了胜仗,还弄得这么憋屈,换了我估计也得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
不过,也幸亏那个法国胖子不是在海盗船上,要不然依着科德林顿将军这个架势,弄不好还真会把他们一起给击沉了。毕竟他对于外交部的政策,恐怕也有点脾气。”
“谁说不是呢?”
埃尔德耸了耸肩膀:“科德林顿将军的战争生涯应该是到头了,外交部最讨厌的就是不听他们号令的将军。哦,我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之前还有个讨厌被外交部与陆军部指挥的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呢。”
一旁的菲茨罗伊上校听见这话,不由开口道:“埃尔德,这不一样。陆军的杰出将领可以任性,但皇家海军的绝对不行。”
埃尔德愣愣的问了句:“这是什么原因?”
菲茨罗伊上校认真严肃的回答道:“因为皇家海军能打仗的将军有的是,理查德·豪、约翰·杰维斯、卡斯伯特·柯林伍德、威廉·康沃利斯,随便揪出一个都是鼎鼎大名。但是陆军几百年就出了一个亚瑟·韦尔斯利,所以咱们可把威灵顿公爵宝贝的不行。”
菲茨罗伊上校说完这话,船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之声。
水兵们跟着起哄道:“谁说不是呢?毕竟在咱们皇家海军这里,战胜法国人算不得什么稀奇。而在陆军那里,一个小小的滑铁卢战役都给吹得上天入地。”
原本坐在桅杆旁歇息的大仲马听到这话,顿时怒而起身道:“请你们注意!你们这帮英国人能赢不过是多了点运气,有本事别拉上普鲁士的增援,我看你们怎么赢滑铁卢战役!”
岂料他这话一出口,水兵们不止不反驳,反倒连连点头道:“你这个法国佬,今天说的话里,就数这句最中听。”
菲茨罗伊上校也赶忙上去安抚他的情绪:“仲马先生,您别生气。其实我还是很认同你们法国人的技术能力的,英国也并不是在所有方面都优于您的祖国法兰西。”
大仲马闻言,也克制着自己的火爆脾气:“上校先生,您果然和这些粗俗的水兵不一样。您的谈吐,一听就知道接受过相当程度的高等教育。”
菲茨罗伊上校眯眼笑道:“没错。只有英国与法国合力,才能完成19世纪最强大的武器!”
“喔?”大仲马疑惑道:“什么是19世纪最强大的武器?”
水兵们看到他这副一脸懵逼的样子,一个个笑得嘴都歪了。
亚瑟同情的走上前去,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你不知道吗?仲马先生,19世纪最强大的武器,就是由英国人驾驶的俘获自法兰西的海上舰艇。”
大仲马正想发怒,谁成想海面上突然奏响了一阵悦耳的军乐声。
那是联合王国皇家海军进行曲——《橡树之心》。
所有方才还懒散蹲在船上的水兵纷纷起立,就连一向不着调的埃尔德也收敛面容立正站好,朝着海峡舰队旗舰‘征服者’号行注目礼。
只听见呼啦一声,高耸的‘征服者’号的护栏边缓缓的伸展出一扇跳板,由上至下延伸到了‘贝格尔’号的甲板上。
几名身着整洁皇家海军红黑制服、戴着肩章的军官迈着硬朗的步伐走了下来。
他们站在甲板上,先是扫视了一眼,随后冲着菲茨罗伊上校开口道:“罗伯特,你今天干得不错。”
菲茨罗伊上校赶忙立正敬礼道:“为了纳尔逊!”
军官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不知道,那位苏格兰场的警督,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此时正在哪里?”
此时,正倚靠在护栏边抽烟的亚瑟听到这话,把烟斗里的烟灰往船外一扣,随后举起了一只手示意道:“我就是亚瑟·黑斯廷斯,您找我有事?”
军官们走到他的身前,看了眼他染红了的上衣和挂着血迹的嘴角,随后严肃的点了点头,缓缓抬手敬礼道。
“黑斯廷斯先生,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英吉利海峡舰队司令,皇家海军白旗中将,爱德华·科德林顿阁下有请。”
(本章完)
111.第111章 舰队司令的奇怪邀请
第111章 舰队司令的奇怪邀请
在征服者号的甲板上,摆放着两把深红天鹅绒座椅和一张小圆桌。
亚瑟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他望着天边逐渐西沉的太阳与金灿灿的海面,感受着温柔的夏日凉爽海风,只觉得近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坐在他身旁的是位额头带着些皱纹、戴着银白色假发、身着皇家海军高级军官制服的老头,这正是整个海峡舰队的最高指挥官——爱德华·科德林顿将军。
亚瑟本以为这会是位长得五大三粗的莽汉,但实际上,科德林顿却是个长着鹅蛋脸,拥有柳叶眉毛、鹰钩鼻与细长眼睛的男人。
如果撇去他这身海军制服,科德林顿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忧郁气质或许更像是位拿画笔的艺术家。
当然,如果他真的去当艺术家的话,也许就没有这一身忧郁气质了。
毕竟鬼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被海军部冷藏,所以才忧郁成这样的。
科德林顿见亚瑟喝完茶,便抬手指着圆桌上摆着的装满葡萄干的果盘道:“来点这个吧,味道保证不错。在所有舰队的葡萄干里,我敢说海峡舰队的绝对是最好吃的。毕竟葡萄干的供货商是我亲自挑选的,每一颗葡萄都必须来自阳光明媚的亚平宁海岸。”
亚瑟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明白科德林顿肯定还是没放下心里的疙瘩。
毕竟正常的海军将领可不会这么给海军部找麻烦,吃个葡萄干而已,何必非要跑去地中海进货呢?
不过他依然慷慨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抓了一把葡萄干塞进嘴里。
他一边嚼一边点评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甜,地中海这种阳光灿烂的地方出产的葡萄就是比咱们本土的好。阁下,你果然很懂葡萄。”
科德林顿听到这句恭维,心情顿时畅快了不少。
他谦虚道:“吃的葡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打的仗多了,自然也就会赢了。但是像是您这样的天才科学家,却不是靠着单纯的经验就能累积出来的。勤奋固然重要,但在科学研究方面,更重要的是天分。”
亚瑟听到这里,差点把刚刚送进嘴里解腻的红茶喷出来。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惊险的维持住了镇定的表情。
“您也是一位科学研究者吗?”
“不不不。”
科德林顿端着茶杯笑道:“我和您比起来还差的远,我虽然是皇家学会的会员,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爱好者。看您这个惊讶的表情,想必是苏塞克斯公爵没有告诉过您吧?其实皇家海军里的很多将领都是皇家学会的成员,我们这些人都时刻关注着科学领域的进展。
凡是明智的海军将领都清楚,善用科学可以帮助我们在战场上取得不少优势。实不相瞒,我正是法拉第先生的拥趸之一,只不过我对于他在化学方面的进展更为关注一些。而对于他新近提出的电磁学方向,我还只是刚刚入门。”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心中一沉。
这话头听起来不对劲啊!他该不会是想找我讨教电磁领域的学问吧?
果不其然,科德林顿开口问道:“可能我这么问有些冒昧了,但毕竟您恐怕是目前英国电磁学领域位于法拉第先生之下的第二人了,所以我想知道对于未来电磁学的发展方向,有什么看法呢?”
“嗯……”
亚瑟故作沉思,对于这个问题,他选择不谈理论只谈愿景。
“电磁感应现象的发现确实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在发现电与磁能够相互转化后,法拉第先生就开始将全部精力用于研制电磁发电机。
如果他在这方面取得了关键性突破,那么我相信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电磁发电机将会和蒸汽机一样被用于生活中的各个领域。”
“电磁发电机?”
科德林顿闻言眼前一亮:“我知道这两年出现了一些以蒸汽机作为动力的民用轮船。但是蒸汽机所能提供的动力显然暂时还不足以驱动大型军舰,最多只能作为辅助动力使用。依您的看法,未来有没有机会打造一艘完全以电力进行驱动的战舰呢?”
“以电力为驱动的战舰?”
亚瑟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他印象里好像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但他也不好驳了科德林顿的兴致,因此只能回道。
“对于科学,我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与此同时,也需要保持耐心。毕竟您也知道的,距离蒸汽机的发明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是从今天开始,英国才真正拥有了一条完全以蒸汽火车头作为驱动的客运铁路。我相信电力军舰一定会出现,只是需要时间。”
科德林顿闻言哈哈大笑道:“原来您也看到了那则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即将通车的新闻。实不相瞒,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总喜欢赶时髦。如果不是突然接到出海的命令,我今天原本打算去乘坐第一班客运火车呢。”
亚瑟打趣道:“是吗?我和您一样。如果不是突然接到这个案子,我现在估计也正在火车上负责威灵顿公爵的安全保卫工作。”
科德林顿听了,老头忍不住乐道:“这样说的话,看来我们今天是注定要坐在一起喝杯茶了。”
亚瑟笑着点头道:“现在看来,这大概就是上帝的旨意吧?陪您喝下午茶的事,我就算想躲都躲不过去。”
科德林顿笑眯眯的点头:“要说苏格兰场也是不珍惜人才,居然把您这样杰出的人物放到公海上来,这万一要出了事可怎么办?电磁学这种新领域里,大不列颠拿得出手的只有您和法拉第。要我说呀,年轻人,你干脆别在苏格兰场干了。过两年,弄不好我得被调回海军本部工作,到时候你来给我做科学秘书吧。”
对于科德林顿突然抛出的橄榄枝,亚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略微考虑了一下,倒也没有立刻回绝,而是笑着道:“如果您在伦敦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科德林顿闻言,摆了摆手道:“用不着随时,我过一阵子就需要伱。实不相瞒,过两周我会回伦敦休假,我妻子想趁着这个机会在家里办一场科学沙龙,正需要您这样杰出的年轻科学家充当嘉宾。您如果可以抽出时间的话,不如咱们现在就把事情定了吧。”
亚瑟被科德林顿将军一连串的组合拳整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
他哭笑不得的开口道:“阁下,您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我完全可以答应您。”
亚瑟的话一出口,这下换科德林顿吃惊了。
“喔……是……是吗?我还以为您会不乐意呢。毕竟皇家学会里有不少科学家的脾气都很古怪,比如说法拉……喔,不是。不能说他们古怪,只是他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科学,所以很少愿意在社交场所出现。更别说,这次的科学沙龙还是由……”
科德林顿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
亚瑟问道:“还是什么?”
科德林顿望着亚瑟,老头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没什么,没什么……”
他慌里慌张的赶忙提起茶壶给亚瑟添满了一杯。
“来,黑斯廷斯先生,喝茶。这茶叶也是我精挑细选的,中国茶叶,绝对的上品,一般人我可不给他们喝这个。”
(本章完)
112.第112章 英雄归来
第112章 英雄归来
征服者号的甲板上,科德林顿将军指着前方海岸线上浮现的城市热情的为亚瑟介绍着它的悠久历史。
那正是海峡舰队的驻地,也是整个大不列颠历史最悠久的海军基地——朴茨茅斯海军基地。
朴茨茅斯海军基地作为皇家海军的诞生之地,承载着优良的对外作战传统。
早在罗马帝国时期,朴茨茅斯便已经作为城堡建立,在港口北侧的波切斯特古堡也正是罗马人留下的痕迹之一。
而在后来的维京大航海时期,这里又被作为抵御维京海盗入侵的前线堡垒。
而等到了14世纪的英法百年战争时期,朴茨茅斯则充当起了金雀王朝的对法作战前进基地。
而这里的海军传统则始于1496年朴茨茅斯海军造船厂的成立,而在随后的1540年,皇家海军也正式宣布在此建军。
亚瑟从甲板上远眺朴茨茅斯,看到的唯有极具皇家海军特色的红砖建筑群和白色灯塔。
除此之外,便是绵延耸立的,几乎将整座城市涵盖其中的堡垒城墙与架设着岸炮的防御炮台了。
而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还可以看见皇家海军传奇战舰‘胜利号’的身影。
这艘曾先后作为皇家海军名将约翰·杰维斯与霍雷肖·纳尔逊旗舰,并见证了特拉法加海战胜利的功勋战舰在1812年退出海军现役后,经海军部特别批准,而免于遭到拆毁的命运。
不仅如此,海军部还特别拨款,让年事已高的‘胜利号’在朴茨茅斯造船厂进行了部分翻新与改装,使得它得以继续作为朴茨茅斯基地司令旗舰发挥余热。
伴随着夕阳的余晖,征服者号与鲁莽号分别拖行着已经基本丧失行动能力的贝格尔号与黑荆棘号驶入港口。
而在港口的码头上,早已等候着不少皇家海军的水兵以及不知从何处得到风声的、蜂拥而至的英国记者们。
征服者号缓缓卷起风帆、沉下船锚,水兵们一个个立于船侧的护栏前,表情严肃、昂首挺立。
征服者号刚停稳,早已守候在岸上的驻军水兵立刻掀起艞板,为征服者号搭起一扇下船的长长阶梯。
而船上的水兵们也顺理成章的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毯,他们抓住其中一端,让另一端沿着艞板滚了下去。
戴上了红披风的科德林顿将军来到了艞板前扫了两眼,总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亚瑟原来站在他的身后,同贝格尔号的舰长菲茨罗伊上校站在了一起。
科德林顿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搂住了二人的胳膊,将他们推到了与自己并列的位置。
菲茨罗伊上校受宠若惊道:“将军……”
科德林顿无奈的笑道:“我是没什么盼头了,但你们还年轻。再说了,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年轻人,该争的东西就是要争,可不能事事都缩在后面。在皇家海军,人家不会认为你这是在谦虚,他们只会觉得伱这人不会动脑筋。”
亚瑟道:“您的话对菲茨罗伊上校来说,确是如此。可是阁下,我并不隶属于皇家海军。”
科德林顿竖起手指摇了摇,他笑着对亚瑟道。
“你的事我刚才都听菲茨罗伊说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皇家海军非常荣幸能够得到一位杰出的接舷战将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皮尔爵士说服了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
如果哪天皮尔爵士愿意放手了,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皇家海军对于你的加入随时欢迎。我对你的承诺依然作数,因为我确实缺一位头脑与力量兼备的科学秘书。”
科德林顿将军的话刚说完,便听见码头上传出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两列穿着整齐军装的水兵沿着码头一字排开,而在码头的尽头处,是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手杖、穿戴着全套高级军官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微微驼背,就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老头。
那是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司令——爱德华·佩莱将军。
只见老头拄着拐杖,在叮叮当当的勋章碰撞声中,迈着缓慢的步伐来到征服者号的下方。
他慢悠悠的抬起头,海风吹起了他的白眉毛。
老头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提起手杖,随后猛地向下一杵。
紧接着,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嗓音传遍整个港口。
“恭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皇家海军海峡舰队得胜归来!”
老头一声令下,朴茨茅斯港口的炮台堡垒里依次传出炮声轰鸣。
码头上的水兵也随之整齐划一扛起火枪,向天空鸣枪致意。
科德林顿从身后微微拍了拍亚瑟与菲茨罗伊,二人心领神会。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征服者号的甲板上伸出了三只白手套:“为了纳尔逊!”
随后,在科德林顿将军的带领下,亚瑟与菲茨罗伊步步走下艞板,紧随其后的是贝格尔号的陆战队员以及贝格尔号的其余立功船员们。
科德林顿将军走到佩莱将军的面前,先是敬了个礼,随后开口道:“海峡舰队,不辱使命。”
佩莱将军微微点了点头,他拍拍科德林顿的肩膀道:“我差不多也已经到年龄了,从今往后,朴茨茅斯就要交给你了。”
佩莱这话刚一说完,那些早就等不及的记者们顿时涌了上来,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想要采访科德林顿将军。
“科德林顿阁下,能详细谈一谈这一次外交事件的发生与经过吗?”
“那个被法国政府通缉的人到底是谁?”
“在您折戟奥斯曼以后,您觉得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次机会重新得到海军部的起用?我听说大西洋舰队似乎正在考虑更换指挥官。”
然而科德林顿见了这副情形,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应对这些记者,因为在几年前,他还因为被海军部送上军事法庭的事情而遭到这帮记者的大肆攻击。
面对他们的采访请求,科德林顿将军一概回绝,他只是冲着他们说道:“就像你们这些记者之前说的那样,我不过是个‘虽胜犹败’的二流将军。
所以对于这起事件,我并没有过多参与,只是像往常那样朝着奥斯曼人开火了而已。
你们如果想问的话,还是去问问我身后负责主办此案的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和贝格尔号舰长罗伯特·菲茨罗伊吧。他们才是这起对法外交案件中真正的幕后英雄。”
语罢,科德林顿便搀扶着佩莱将军在卫兵的掩护下登上了港口的马车。
失去了目标的记者们,顿时将注意力的焦点转移到了亚瑟和菲茨罗伊的身上。
这时,忽然有记者一拍脑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亚瑟·黑斯廷斯?这不是那个苏格兰场的最强音吗?”
“这起案子又是他办的?”
“你们别忘了,上次那个大型杀人盗尸案也是由他督办的。”
“黑斯廷斯?请问哪位是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听到这话,悄悄把身子往后一缩。
岂料他刚退后一步,身后便响起了埃尔德的声音。
“该死!亚瑟,怎么每次出风头的都是你?就连科德林顿将军也久仰你的大名。你是对于这方面有什么特别的诀窍吗?改天你可一定得教教我。”
亚瑟抬头看了眼已经被淹没在记者包围中的科德林顿,冲着埃尔德摇头道:“你很羡慕这种待遇吗?”
埃尔德低声骂了一句:“当然了!谁不喜欢出风头?但每次只要我想出风头,总会发生点什么事情让我不能如意。”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行,那我今天满足你。”
埃尔德闻言一愣:“怎么满足我?”
亚瑟也不说话,他只是按着埃尔德的后背,随后用力把他往前一推。
随后指着他高喊了一声:“亚瑟·黑斯廷斯在这里!”
“什么?!”
“在哪里?!”
记者们闻言纷纷扭头,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嗅着了血腥味的鲨鱼,转瞬之间就把埃尔德给吃了个干净。
亚瑟从兜里摸出烟斗轻轻点燃,他甩了甩手熄灭火柴,随后叼着烟斗深深地吸了口气。
浓烟升起,他的身后只能听见埃尔德大喊大叫的惊恐嗓音。
“别挤!别挤!什么?你问我什么问题?我是怎么一步步从一个普通的小警察走到这里的?
这就不得不提我的朋友埃尔德·卡特先生对我的启发和教导了。你们知道埃尔德·卡特的大名吗?
什么?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们,他可是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高材生,很有涵养和水平,目前单身未婚,因此急需一位适龄女士来填补他深邃的灵魂与空洞的心灵……”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正当他打算迈步离开这里时,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拽住了他的袖子。
亚瑟回头一看,那竟然是张熟脸。
那是已经辞去法庭书记员工作,目前专职进行采访报道工作的狄更斯。
亚瑟打趣道:“怎么你也来了?要和我去吃个晚饭,顺便喝个茶吗?”
谁知狄更斯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压低帽檐,他小声道:“亚瑟,在这里见到你真是谢天谢地。”
“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曼彻斯特-利物浦客运铁路的通车仪式上,出大事了!”
(本章完)
113.第113章 倒霉的前国务大臣
第113章 倒霉的前国务大臣
朴茨茅斯港的军官餐厅里,亚瑟的面前摆着一道他听说过很多次但还是头一次见到的佳肴。
这道菜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出炉的、带着金黄外皮的烤面包,但当亚瑟用餐刀切开他的表皮时,才发现了它的内里乾坤。
‘烤面包’分为三层,最外层是刷了鸡蛋液的混合着鹅肝酱的蘑菇泥,第二层则是一层腌制时间恰到好处的暗红熏火腿,而最中间部分则是松软多汁的上等菲力牛排。
因为这道菜是威灵顿公爵的最爱,所以在英国餐厅里,它自然也就得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威灵顿牛排。
亚瑟切下一块牛排,用餐叉送到了嘴里咀嚼了两下。
坐在一旁的埃尔德挑着眉头问道:“味道怎么样?”
亚瑟放下叉子点头道:“很难相信,这居然是一道英国菜。要知道,现在伦敦大部分平民餐厅的厨子就连一份简单的蔬菜汤都煮不好。”
语罢,亚瑟还切下了一部分牛排放在旁边的空餐盘里,将其摆在了窗沿上。
坐在对面的达尔文见了,不由好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亚瑟假模假样的在胸口画着十字架:“查尔斯,你知道的,我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原教旨主义者。根据我信奉的教义,得到了好东西就应该分享出去。我希望能够让朴茨茅斯的海鸥与我一同分享这份惊喜。”
达尔文大惑不解的挠了挠头,作为一名从剑桥大学神学院毕业的牧师,他一直对亚瑟口中的天主教原教旨主义抱有怀疑,因为那些教条与准则怎么听怎么像是亚瑟现编的。
达尔文关切的旁敲侧击道:“亚瑟,你确定伱真的没信错东西吗?你可千万别入错了教会,走到什么邪路上去。”
亚瑟微微点头:“放心吧,查尔斯,我压根就没加入任何教会。我到现在还没碰上个让我觉得信服的神父或牧师呢,但是吧,我觉得你还挺不错的。这样,等你跑完全球航行,就去找个教堂当坐堂牧师,不忙的时候顺便给我办场洗礼。”
达尔文闻言不免觉得有些感动:“亚瑟,你居然这么相信我,甚至愿意在我的帮助下改宗信仰国教,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亚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亚瑟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他连连点头道:“那当然,查尔斯,不用和我客气。大伙都是好兄弟,就算哪天你突发奇想,宣布自己不信教了,我也照样挺你。”
他的话刚说完,一只长着赤红眼睛的渡鸦便从窗外呼啸而过,它爪子一伸,抓着餐盘里的牛排扬长而去。
埃尔德见了,不由吹了声口哨:“喔!看来今天海鸥不走运,牛排全都落到了乌鸦嘴里。”
亚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埃尔德,我和你赌一便士,牛排落不到乌鸦嘴里,它八成会塞进魔鬼的肚子里。”
“你又在开玩笑。”
埃尔德一边用勺子搅弄着红茶杯,一边开口问道:“对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让科德林顿将军那么器重你的?你看他今天那副模样,一张老脸笑得像是穿了十多年的靴子皮一样,好像恨不能把孙女嫁给你。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我还以为他是从贝特莱姆皇家医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呢。”
亚瑟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开口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在皇家学会发了篇论文而已。凑巧那篇论文还是和迈克尔·法拉第联合署名的,所以科德林顿将军就误以为我在电磁学领域拥有堪比法拉第先生的造诣。”
埃尔德听得眉头一皱,他琢磨道:“科德林顿将军很喜欢科学领域的事情吗?那……亚瑟,你看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掌示意他打住。
亚瑟道:“我那点科学水平,教你骗骗涉世不深的少女还可以。但如果你想拿它去欺骗科德林顿将军,我恐怕他会把你塞进征服者号的炮膛里。况且你如果真想搞点科学研究,写几篇惊世骇俗的论文,这里明显有一位比我更适合教你的人选。”
“谁?”
亚瑟指了指对面的达尔文,他冲着埃尔德道:“你如果能抱上查尔斯的大腿,我保证你立马就可以取代你叔叔成为卡特家最有出息的人物了。”
埃尔德听到这话,先是不屑的扫了眼达尔文,随后又更不屑的瞄了眼身旁的狄更斯。
他大大咧咧的开口问道:“你说的是哪个查尔斯?”
亚瑟冲着埃尔德一摊手,随后靠在椅背上开口道:“你能抱哪个抱哪个,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可以。”
两个查尔斯听到这话,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道:“亚瑟,你真是抬举我了。我比起你,还是需要多多学习。”
亚瑟闻言,不由挑着眉毛冲埃尔德说道:“呐,埃尔德,你好好瞧瞧。这就是人家能当大人物的原因,他们在认真学习的同时,还都异常的谦虚。”
说到这里,亚瑟转过头冲着狄更斯问道:“查尔斯,你之前说通车仪式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了?”
狄更斯闻言,放下手里的刀叉,长出一口气:“亚瑟,你不知道,幸亏你今天没负责通车仪式的保卫工作,要不然这口黑锅肯定得扣在你的脑袋顶上。”
达尔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火车出轨了?”
狄更斯摇了摇头:“比那更糟。”
埃尔德捏着下巴开口道:“参加仪式的威灵顿公爵出轨了?”
狄更斯迟疑了一下:“确实和威灵顿公爵有关系。”
埃尔德吸了口气:“威灵顿公爵该不会和一同参加仪式的前国务大臣威廉·赫斯基森一起出轨了吧?”
亚瑟有些听不下去了:“我觉得他们俩应该不存在那种关系,要是他们真的好到那种程度,也就不用威灵顿公爵专门跑去借着通车仪式找赫斯基森先生和解了。”
狄更斯叹了口气:“说的没错。他们俩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向外界宣布赫斯基森派将重回托利党阵营。
事情的发展本来也很顺利,两位阁下一同登上了第一班列车,威灵顿公爵还为‘诺森伯兰号’火车的惊人速度而兴奋不已。
我听前去报道的同事们说,赫斯基森先生为铁路的成功通车振奋不已,而公爵先生更是在火车上兴奋的大叫‘这速度真是不得了’‘这玩意儿飞的和炮弹一样快’‘跑得也就比法国人稍微慢一点’。”
埃尔德闻言,忍不住捂住了嘴:“这不是挺好的吗?听起来通车仪式的气氛非常活跃啊!”
狄更斯点头道:“如果事情的发展照着这个趋势进行下去,确实会是一次非常完美的通车仪式。但是万万没想到,在火车到站后,威灵顿公爵原本正站在车厢上与车下的赫斯基森先生谈话。
可就在这时,晚出发的‘火箭号’列车突然抵达,这时候赫斯基森先生正站在铁轨上。他看见‘火箭号’向他驶来,吓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虽然‘火箭号’已经非常努力的刹车了,但是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把赫斯基森先生撞飞了十几米。”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赫斯基森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狄更斯哀声叹息道:“别提了。虽然赫斯基森先生被抬上火车,以最快速度送到了附近医院抢救,但是几个小时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那些赫斯基森派的议员因此勃然大怒,他们有人怀疑赫斯基森先生的死是不是一个阴谋。
他们质疑为什么在场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察和设计铁路的工程师们,没有一个人去提醒赫斯基森先生不要站在铁轨上,也没人告知他后面还有一班列车即将抵达。
威灵顿公爵因为这事现在已经忙的焦头烂额,苏格兰场和铁路公司受迫于赫斯基森派的压力,也已经对赫斯基森先生的死展开了调查。
所以说,亚瑟,你今天真的是非常幸运。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你完蛋了。后来我才知道,管理会场安全保卫工作的苏格兰场负责人居然被临时更换了,这真是谢天谢地。”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窗外的海岸线,他问了句。
“今天苏格兰场带队负责通车仪式安保工作的最高指挥是谁?”
狄更斯听到这话,从包里掏出笔记,他翻了几页后,这才确定的回答。
“啊!找到了,今天的苏格兰场通车仪式负责人是泰勒·克莱门斯警司。”
(本章完)
114.第114章 复杂的真实世界
第114章 复杂的真实世界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
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上校靠在真皮座椅上,他的右手压在案前,手掌下是几封信笺与刚刚从档案库里调出的部分存档文件。
而在他宽大办公桌对面坐着的,则是额前冒着汗水、但却仍旧维持着镇定神情的泰勒·克莱门斯警司。
罗万厅长拿起案前的烟斗叼在嘴里,点燃后抽了几口,烟雾瞬间将他那张脸遮的看不清楚。
办公室里只能听见罗万厅长一尘不变到可怕的声音:“克莱门斯。”
“是,长官!”
“去帮我把窗户打开。”
克莱门斯闻言起立,随后踏着稳健的步伐来到窗边,他伸出手刚刚想打开窗户,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
只听见噔的一声,一柄飞刀不偏不倚地插在了他手边的墙壁上。
克莱门斯的动作轻轻顿了一下,不过他还是依旧没有回头,而是打开了窗户,随后在窗边立正站好。
他的身后传来了罗万厅长用指节拍打桌子的声音:“需要我为你介绍一下,我桌子上摆的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克莱门斯沉默不语,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是人嘛,在坏事没有得到正式确认前,心中总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希冀。
罗万厅长推开座椅,慢悠悠的从椅子上起身。
“不说话?不说话你以为我就会当你不知道吗?
实话告诉伱,我左手边的是弗雷德寄到苏格兰场的举报信和你这半年多来贪污腐败的相关证据。
而我右手边这些,则是赫斯基森派的议员们向大伦敦警察厅提出的正式抗议,以及皮尔爵士要求严肃查办渎职情况的内部文件。”
罗万厅长缓缓的迈着步子走到克莱门斯的身后,他抬起胳膊搭在下属的肩膀,开口道:“告诉我,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觉得我收到这些东西后,应该怎么进行处理?”
克莱门斯喉结微微耸动,他朗声回道:“报告!根据内部条例处理!”
“内部条例?”罗万厅长两手环抱靠在墙边:“你说的是那些写在执勤手册上的条例,还是咱们约定成俗的那些规矩?”
罗万厅长如秃鹰般锐利的眼睛紧盯克莱门斯,他看见克莱门斯的鬓角有一颗汗珠正顺着脸颊在一点点的向下滑落。
罗万厅长的眼睛一点点的瞪大,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敢干这种事?”
克莱门斯站的笔直,好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但他却依然没有回答。
罗万厅长望着他这副样子,也不多加斥责。他的背部猛地一用力,从墙边起身,随后开口道。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立刻,马上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你跳下去以后没摔死,就给我咬舌自尽。我以荣誉起誓,你的家属会拿到抚恤金。”
罗万厅长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拍了拍克莱门斯的肩膀。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你可以仔细考虑。”
他返回办公桌前坐下,从厚厚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份开始阅读,就像是往常一样办公。
似乎在他的眼里,这里并不存在什么克莱门斯,那个站在窗边的人不过就是团空气。
罗万厅长读完了这份来自内务部的特别文件,又抬头看了眼标题。
《关于拟定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分管警督亚瑟·黑斯廷斯晋升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主管警司的征询建议》
罗万厅长轻轻的呼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眼站在窗边纹丝不动的克莱门斯,鼻子里轻轻哼了口气,随后相当熟练的拿起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龙飞凤舞的在文件下方写上了一行文字。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上校,大伦敦警察厅代理厅长,伦敦大都会警察队警察总监,查尔斯·罗万,附议。
罗万厅长签完了字,将羽毛笔往桌上一扔,随后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他靠在椅子上冷声道。
“看来你是想内部处理了?好,既然你这么选,那也可以。这两天把退缴的赃物赃款收拾好,我会派人拿回局里,弗雷德的事情到此为止,不会有人再提。
另外,为了赫斯基森先生,也为了内务部以及苏格兰场的声誉,明天一早我要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看到你的辞职信,我们的警司位置向来不富裕。”
克莱门斯转过身子,向罗万厅长敬了个礼。
罗万厅长见了,忽的嘴角一扯,他忽然暴起,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朝着克莱门斯的脸上砸去。
“赶紧滚,傻逼!”
克莱门斯的脸角挂着一串血滴,破碎的瓷片刮开了他的眼角,但却没能改变他的表情。
他立正大吼道:“再见,长官!”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办公室,只听见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他轻轻带上。
罗万厅长望着那扇门,他的脸上怒气未平:“他妈了个逼!近卫骑兵团出的全他妈是这种傻逼!”
……
与此同时,格林威治警区的警署里。
沉闷无光的禁闭室内,琼斯警长两眼无神的望着黑漆漆的屋顶。
自从来到伦敦以来,他的心思还从未像是现在那般宁静。
四周静悄悄地,这里听不见街边小贩谄媚讨好的恭维吹捧,也不必在上司们面前低声下气的大献殷勤。
就算他大吼大叫也不会有什么人给予回应。
这里就像是和人类世界隔离开了。
孤零零的,没有同伴,也不必和敌人演对角戏。
这里虽然一片黑暗,也看不见光明,但待在这里却让琼斯感觉安心。
忽然,他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琼斯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冷的墙砖上。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笑意,伦敦下起了雨。
就像是他和妻子刚来伦敦的那一天一样,伦敦又下起了雨。
那一天,他和妻子甚至连一把雨伞都买不起,也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不舍得钱住旅店的他们,只得在伦敦桥下的桥洞里过了一夜。
他记得那一夜,桥下有很多蚊子,而且还得时刻提防着潜伏在黑暗中的小偷与流浪汉们。
所以,那一晚,他睡得不是很踏实。
但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却睡得很安心。
想到这里,琼斯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人猛地揪紧,他想起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
机缘巧合下加入苏格兰场,在一线巡逻的日日夜夜,再到被克莱门斯警司看上,被调到总部充当他的个人助理。
这半年多以来,他接触到了很多人,也处理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很多事做了并不好,他可以骗骗他的妻子,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良心。
克莱门斯不是个好东西,他当然知道,但是他必须得仰赖着这位没良心的大人物才能活下去。
琼斯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在心中为克莱门斯祈福,即便他自己都不相信上帝会理睬为恶人许下的祝福语。
就在琼斯跪在地上默念着祷告词时,他的耳边响起了雨声外的第二种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沾了水的马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行进的速度,不算太快,也不算太慢,所以听不出马靴主人此时的心情。
禁闭室的门被呼啦一声打开,遮盖在光芒前的,是一道雄伟宽广的身影。
琼斯禁不住抬手遮在了眼前,在习惯了黑暗后,他已经有些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光线。
他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能看见缀在他嘴角旁忽明忽暗的红点。
随着一阵白雾升起,琼斯的耳边响起了那声他永远都不想听到的嗓音。
“苏格兰场的大部分警察,包括我在内,都是命中注定要下地狱的。琼斯,即便你特立独行的想上天堂,但现在才向上帝祷告,会不会,稍微晚了点?”
(本章完)
115.第115章 半是黑暗,半是光明
第115章 半是黑暗,半是光明
禁闭室的铁门渐渐关上,室内又恢复了黑暗。
在一片无光的环境中,琼斯重新适应了一阵,这才看清楚了面前的亚瑟。
今天的亚瑟,湿漉漉的头发背在脑后,身上也没有穿制服,他只是套了件白衬衫和紧身骑手裤。
如果再配上一个牛仔帽和背带裤,或许亚瑟的模样会更像是北美大草原上的西部牛仔,而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察。
亚瑟抬起腿向前迈步,琼斯有些畏惧的向后缩了半步,但须臾之后,他终于还是顿住了脚步,停留在了原地。
他硬着头皮咽了口吐沫,随后开口道:“长官。”
“不要叫我长官。”
亚瑟指着自己的白衬衫道:“你没看见我没制服吗?只有穿上制服或者便衣执勤的时候,我才是个警察。其他时候,我就是一位普通的伦敦市民,和现在的你没什么区别。”
亚瑟的话不算太长,但透露的信息却让琼斯感觉仿佛天都塌了。
他上下牙齿打着颤,断断续续的问道:“所……所以说……我被免职了?”
“不然呢?”
亚瑟俯下身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下,他望着琼斯,泛着淡红微光的眼睛里透露出致命的神采。
“你觉得克莱门斯会出面保伱?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出手帮你?
难道就因为你帮他干了点不干不净的事情,你就觉得自己是属于他们小团体的一份子了?
琼斯,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至少你比汤姆和托尼聪明。但是现在看来,你太傻了,你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傻到极致的气息。
在这个世界上,你想干坏事当然没问题,这世上干坏事获大利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如果你真打算这么干。那么,你最好拥有与你所犯下罪行相匹配的智力水平。
如果你不算聪明,那就不要去做好人,也不要去做坏人,你做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就好。
因为那两种人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很快就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让其他人来决定你的命运,这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琼斯听到这里,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感觉喉咙有点干,这让他的嗓音都显得沙哑。
“黑斯廷斯警督……”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什么警督,我现在不是个警察,我没有穿制服。”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微笑:“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穿制服吗?”
琼斯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时候,他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他只能摇头。
亚瑟揪了揪衣领,随后冲他勾了勾手指。
琼斯将耳朵凑到他的身边,只听见亚瑟平静中带着点火气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穿那身衣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我如果穿上了那身衣服,我的任务就会变成保护不穿警服的你!”
亚瑟的话音刚落,琼斯便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只听见咚的一声,亚瑟用一记漂亮的勾拳将他击倒在地。
亚瑟站起身子,又冲着他的肚子上狠狠地来了一脚:“起来!琼斯,你们这种人不是很喜欢弱肉强食的论调吗?既然你那么喜欢吃人,那么被吃的时候,就不要给我露出这副‘饶我一命’的表情!如果这世界真的是弱肉强食,最后活着得就算不该是我,也轮不上你!”
琼斯捂着发青发肿的侧脸,抬手示意道:“长官,我……”
亚瑟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黑……黑斯廷斯先生……”
“这就认输了?”亚瑟嘴角一提:“认输了我也不打算放过你啊!”
他甩手又给了琼斯一巴掌,将他抽的眼冒金星,随后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亚瑟一边掐腰喘着气,一边开口道:“来,琼斯,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你不是警察,我也不是警察,大家都没什么顾忌。你要是不想死,那就在这里把我弄死。弱肉强食,森林法则,非常公平的一对一,让我瞧瞧你到底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琼斯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开口道:“你打死我吧,黑斯廷斯先生,我……我是不会还手的。”
亚瑟听到这话,笑容更灿烂了,但他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生气。
他一脚踹在琼斯的身上,将他踢到了墙上去。
随后不等琼斯缓过气,他便骑在琼斯的身上,用他那连弗雷德都吃不消的拳头一拳一拳的砸在琼斯的身体。
“不还手?不还手也赢得不了半点同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每天到底有多少死尸沉在泰晤士河里!不止是你,还有克莱门斯,你们俩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因为你们的一己之利,你知道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吗?不止是契约奴,不止是犯罪率,也不止是亚当,还有千千万万的罗宾!”
亚瑟一拳接着一拳落在琼斯身上的声音传出门外,守候在禁闭室外的汤姆和托尼听得身体连连打着颤。
有人从禁闭室的门外走过,好奇的看了一眼,却瞬间收获了托尼的怒视。
“看什么看?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这里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小警官被他骂的一激灵,只得快步离开这里。
但渐渐地,汤姆也听不下去了,他问道:“托尼,要不我们进去劝劝吧。亚瑟不应该做这种事,他是个有涵养的好人,也从不喜欢使用暴力。这样打下去,他心里真的能好受吗?”
托尼听到这话,也不正面回答,而是开口道。
“或许你说得对,但思考是否合适,是亚瑟的职责,而我的职责,是执行亚瑟的命令。上次就是因为我听了他的话,所以我们把伦敦所有的盗尸人都绳之以法了,而且苏格兰场的所有巡警也获得了集体加薪。
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亚瑟言出必行,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承诺予以执行。对此,我感到非常高兴。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只要是亚瑟的命令,我都会予以坚决执行。
当然,汤姆,我不建议你学我。但是对于我来说,哪怕亚瑟是错的,我也打算一路跟着他走到底。”
语罢,托尼便闭上了嘴,似乎禁闭室里传出的不是殴打声,而是雨水落在街道上的声音。
汤姆听到这里,不由皱着眉头叹气道:“托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他再三忍耐,还是禁不住敲了敲铁门:“亚瑟,亚瑟!差不多行了,留他一条命吧。为了他,把自己的前途搭上,你这是何必呢?”
禁闭室里,亚瑟听到这话,悬在半空的拳头停了。
他看着鼻子里冒血,脸上布满青紫淤痕的琼斯,深深吸了口气。
他问道:“你还真不还手啊?最起码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骨气。”
琼斯抬起肿胀的眼睛,他的笑容里透露着一丝无奈:“先生,我有家庭。”
亚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他望着琼斯那张脸,悬着的拳头终究没有砸下去,他将提着对方领口的手一松,随后站起身子道。
“忘了告诉你了,你的渎职报告我虽然写了,但暂时还没有交上去。”
琼斯听到这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突然绽放出了一点点的光亮。
“您……您是说?”
亚瑟重新点燃烟斗:“你这条命不值钱,也抵偿不了那么多的罪孽。所以这一次,暂且算你熬过去了。但这不代表你就安全了,别忘了你的命现在捏在谁的手里。你说的非常对,别忘了你还有家庭。”
琼斯闻言,只感觉这昏暗的禁闭室里都浮现了光明,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亚瑟,而是他的上帝。
他跪在亚瑟的身前,激动的千恩万谢道:“谢谢!真的谢谢您!我……我保证我会赎罪的。”
亚瑟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脸:“赎罪?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上帝,所以我不负责原谅任何人。我要的是你替我卖命,就像你以前替克莱门斯所做的那样。琼斯,这就是你的报应。”
琼斯连连点头,他感觉如释重负,脸上写满了笑意:“这是我的报应,确实是我应得的报应,感谢您,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见了,一皱眉头,又给了他的肚子上一脚。
他望着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喘不上气的琼斯,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与余韵悠长的嗓音。
“要叫我长官,傻逼。”
阿加雷斯倒吊在禁闭室的屋顶,他用蝙蝠翅膀紧紧地包裹着身体,与此同时,也在用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打量着亚瑟离去的背影,他将一切都收归眼底。
红魔鬼的声音在亚瑟的耳边炸响,他低笑着沉吟:“喔,亚瑟,不错的一场戏。好多次,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当场把他打死呢。”
亚瑟穿着带血的白衬衫,在众位警官敬畏的注视下走出警局大门,他顶着伦敦街头的小雨,仰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虽然我并没有打算弄死他。但要不是汤姆叫我,我确实有可能当场把他打死。”
红魔鬼嘿嘿的笑着:“那么你留着他的狗命是打算做什么呢?”
亚瑟揉了揉脸上的雨滴,将脸上沾着的血迹洗去:“克莱门斯没了,弗雷德死了。但这不代表伦敦就太平了,毕竟伦敦的贫困率摆在那里。与之相反,没了这些人,伦敦东区恐怕又要回归狂野中世纪了。在我看来,这可不行。”
红魔鬼听见这话,眼中传出了一丝欣喜,他低声微笑道。
“这么说来,你还打算收编那个‘坎布里吉的小兄弟’?”
亚瑟点了点头:“那得看他们配不配合了。”
魔鬼问道:“要是他们不配合呢?”
亚瑟吐了口烟圈:“我相信,他们会配合的。”
红魔鬼露出了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是认清了世界的两面性。你终于明白了,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只有驯服了黑暗,才能主宰光明。”
亚瑟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烟,随后倒出烟灰,开口骂道:“什么狗屁黑暗与光明。”
“你还在嘴硬?”
红魔鬼微笑着,他的身形渐渐消失,只能听见他诱惑的嗓音依旧在亚瑟耳边作响。
“这……就是你的命运……接受命运编织在你身上的一切吧,因为除此之外,我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适合您。”
(本章完)
116.第116章 你还有什么利益?
第116章 你还有什么利益?
傍晚时分,伦敦郊外的联排别墅前,右脸结痂的克莱门斯警司冒着细雨、拎着礼品站在雕铁门外。
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了,但还是他头一次感觉这么紧张。
他向看门的仆人赔着笑,开口道:“您还记得我吗?”
仆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眼他,笑着点头道:“当然,克莱门斯警司。您今天是正巧路过,还是专程来拜访子爵阁下的?我记得子爵阁下好像没有通知我,您今天会登门拜访。”
克莱门斯勉强的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抽出钱包掏了张票子和礼物一同递了过去。
“我知道帕麦斯顿子爵向来操劳,但是还是烦请您现在去告知他,我有要紧的事情需要找他面谈。”
仆人收下礼物,将票子塞进兜里,微微点头:“请您稍等片刻。”
克莱门斯望着仆人离开的背影,微微出了口气。
他从兜里摸出烟斗,想要抽上几口,但是当他打开火柴盒,却发现里面的火柴已经用尽。
他捏着火柴盒,用力的闭上眼睛,抬头顶着蒙蒙小雨,咬牙低声骂了句:“晦气!”
他感觉从头到脚都有些发凉,也不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还是由于他糟糕透顶的心情。
不过好在仆人并没有让他站在雨里等上太久,很快,他的耳边便响起了仆人的声音。
“克莱门斯先生,子爵阁下有请。”
克莱门斯睁开眼,强颜欢笑的冲着仆人问道:“子爵阁下现在心情如何?”
仆人微微笑道:“他这两天心情都很不错,这应该是由于对子爵阁下来说,大部分事情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的原因。”
克莱门斯心里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随后便在仆人的带领下朝着客厅走去。
客厅里依然还是那些装饰,和上次相比,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就在于那枚放置于客厅墙上的鹿头标本被换成了一扇画框。
画框里装裱着的并不是什么高档的油画,而是一副从报纸上剪下的讽刺漫画。
漫画的绘画技艺谈不上有多高明,但展现的内容却让人回味不已。
那是一路铺陈直通天际的无边铁轨,而在铁轨上奔驰的,则是骑在火车头上的威灵顿公爵以及车厢里写着‘威廉·赫斯基森’名字的棺材。
而在漫画的下方,也注明了它的标题——威灵顿公爵寄给上帝的加急快递。
这恐怕就是帕麦斯顿最近心情不错的最大可能性,也是今天克莱门斯不得不登门拜访他的重要原因。
克莱门斯盯着那副漫画看得出神,直到帕麦斯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这种绘画技巧十分粗鄙,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往往只有运用这种简单易懂的形式,才能拨弄公众那不算发达的大脑,顺带着挑起他们丰富到有些极端的感情。”
穿着正装打着领结的帕麦斯顿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他摘下帽子放在茶几上,随后身子向下一沉靠在了沙发上:“随便坐,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一会儿还得去参加宴会呢。”
克莱门斯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他笑着试探的问道:“看来您已经知道了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仪式上的那档子事了。”
帕麦斯顿端起茶杯点头道:“各种新闻满天飞,我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啊。赫斯基森先生真是不幸,虽然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但是一位杰出的人才确实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他微微张开嘴,犹豫了半天,总算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其实我是故意没提醒赫斯基森先生的,说回来,他的死和我也有点关系。我知道,您一直很担心赫斯基森派重回威灵顿公爵的麾下,所以……”
帕麦斯顿闻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克莱门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赫斯基森先生的死就是一场意外,最多再算上铁路公司和苏格兰场工作失职,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想说,是我故意策划谋害了一位下议院领袖、前国务大臣吗?”
“不不不。”克莱门斯赶忙否认:“这当然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您向来拥有良好的声誉。只不过我碰上了点小问题,所以……”
帕麦斯顿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微微点头,他训斥道。
“有问题伱就直接说问题就行了,为什么要扯别的事情?克莱门斯,这么婆婆妈妈的,可一点儿都不像你。知道我以前在陆军部的时候,为什么喜欢用你吗?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就事论事,对待一切命令都坚决执行,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想法。”
克莱门斯额前冒汗,他开口道:“没错,这是我的错,请您原谅。”
帕麦斯顿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他靠在沙发上轻轻喝了口茶:“好吧,说问题吧。”
克莱门斯鼓足了勇气,他开口道:“实不相瞒,之前为了完成您的交代,我可能把弗雷德逼得有点急,他把我的一些事情都写成举报信交到了苏格兰场。罗万厅长因为火车事故和这封举报信大发雷霆,所以他现在正逼着我主动离职。”
帕麦斯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搓了搓脸,开口问道:“克莱门斯,我不主动提弗雷德,你居然还有脸提?我让你确保弗雷德把那个法国人安全运回巴黎,你的努力都做到哪里去了?”
“我……”
克莱门斯汗流浃背:“子爵阁下,这件事很复杂。我本打算亲自督办这件事的,但是您不知道,我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突然被临时委派去了曼彻斯特负责通车仪式,况且即便没把弗雷德的事情办妥,至少我在赫斯基森先生的事情上还是尽了一些努力……”
帕麦斯顿一拍茶几哼了一声,他义正言辞的指着克莱门斯道:“你如果真的和赫斯基森先生的死有关系,那我建议你尽快向苏格兰场自首。一位杰出政治家的生命,可不是什么儿戏!”
“那弗雷德的事情……”
“弗雷德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帕麦斯顿笑着问道:“克莱门斯,你难道忘了,上次咱们俩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什么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在弗雷德的事情上有什么利益吗?”
“可您之前要求我确保弗雷德把那个法国人……”
“喔!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情?克莱门斯,你是苏格兰场的警司,那你应该知道,凡是办案子都要讲证据。况且弗雷德把那个法国人运回去了吗?他连人都没运回去,他自己也死在了公海上,你难道打算把他的尸体拖出来上法庭吗?”
“我……”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握着的拳头忽然紧了紧:“这么说,您是不愿意出面保我了?”
帕麦斯顿问道:“不仅仅是对我而言,对所有人来说,保不保一个人,衡量的唯一标准就是他的重要性,而不是他曾经想干但又没干成什么事情。克莱门斯,你如果想要自保,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升自身的价值。
再说了,苏格兰场的事情我也插不进手,你别忘了,我虽然在托利党里还有不少旧相识,但归根到底我现在是一个在野的辉格党议员。”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帕麦斯顿的态度。
他也不想再多同对方分辩了,而是直接站起身子向帕麦斯顿辞别。
“那么,再见了,子爵阁下。祝您今晚在宴会上玩的开心。”
克莱门斯转过身子刚想出门,却发现帕麦斯顿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帕麦斯顿笑着踱步来到他的身前:“泰勒,你先不要生气嘛。出了事情,总得要人出来背责任的。你如果要和罗万厅长硬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司而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你回家好好休养一阵子,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我保证,等到辉格党上去的时候,我还是会履行先前的承诺,把你调到军械总局。这段时间好好修身养性,想一想在苏格兰场这段时间的得失,对你未来的发展会有帮助的。”
克莱门斯闻言,转过身子问道:“您说的话当真?您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利益?”
帕麦斯顿笑着道:“算不上什么利益,也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旧日感情。毕竟当年在彼得卢的事情上,你好歹也算是替我出了力。你不是没有能力,只是办事还欠缺一点周密,所以我今后肯定还会用得上你的。”
克莱门斯听到这里,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好,我相信您。这回,算罗万赢我一局,我会向他递交辞职信。”
帕麦斯顿闻言,缓缓摇了摇头:“罗万怎么会赢你一局呢?你就算辞职了,空出来的位置也落不到他底下人的手里啊!”
“您的意思是说?”
帕麦斯顿从桌上拿起报纸甩到了克莱门斯手里。
他平平淡淡的开口道:“这次最出风头的,可是皮尔一路培植上来的亲信。他用的手段也如出一辙,就像是我当年培植你。”
(本章完)
117.第117章 骄傲的高卢雄鸡
第117章 骄傲的高卢雄鸡
格林威治警署里,这个平常让伦敦市民避之不及的地方,却成了记者们趋之若鹜的圣地。
能让他们如此疯狂,自然也是有其原因的。
那就是他们听说,那个被皇家海军从公海上营救回来的法国佬,现在正被保护在这里。
来自各种大小报纸的近百名记者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高涨的采访热情甚至使得亚瑟不得不下令取消了部分巡警的巡逻任务,临时把他们调回来维持现场秩序。
而在他的办公室里,亚瑟也不得不在把那个法国胖子放出去接受采访前,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临时培训。
他望着穿着一身宽松便装,头顶破毡帽的大仲马,不由摇头道:“仲马先生,您头上戴的那是什么?那也能算是帽子?”
大仲马闻言,立刻反唇相讥道:“喔!黑斯廷斯先生,您帽子下的那是什么?那也能算是脑子?”
大仲马此话一出,立马引得旁边看热闹的红魔鬼捧腹大笑。
亚瑟则无奈的耸了耸肩,他认真道:“仲马先生,我今天不是来和你斗气的。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您不能戴着那样的帽子出去接受采访。否则被那些记者看见,弄不好他们又得添油加醋的编故事,说我们虐待您。”
大仲马伸手敲了敲桌子,这个胖子问道:“难道你们没有虐待我吗?”
亚瑟捏着下巴回想了一下这些天说过的法国笑话集,不由尴尬一笑:“那些都是精神上的,最起码我们没有在肉体上虐待您。”
但大仲马听了这话可不打算和解,他严正要求道:“你必须为伱们之前的行径,代表大伦敦警察厅和皇家海军向我道歉!”
亚瑟闻言,面上有些纠结:“请恕我直言,仲马先生,苏格兰场和皇家海军确实没有向法国投降的先例。但如果您真的急需一份道歉,我建议您去找我们的首相威灵顿公爵。虽然时间已经比较久远了,但毕竟陆军确实曾经向法国人缴过枪。您应该记得吧,美国东部的弗吉尼亚约克敦,时间是上个世纪,1781年。”
大仲马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打量了一眼这位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忽然有了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这还是他这辈子遇上的第一个能在嘴皮子上和他讨便宜的家伙。
他脱下破毡帽,开口道:“行,那我就听你的。其实我不戴帽子也没什么,只有你们英国人才喜欢戴帽子,毕竟大部分英国人只要摘下帽子,那闪闪发光的脑袋简直能刺瞎别人的眼睛。”
亚瑟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您不愧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文采斐然。”
大仲马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位剧作家的?”
亚瑟装作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仲马先生,我忘了告诉您,其实我非常欣赏您的才华。我凑巧看过您的那部惊世之作《亨利三世及其宫廷》。这出剧目不止在巴黎很火,这两年也传到了伦敦,我在老维克剧场里看过很多遍,但每一遍都让我记忆犹新。”
亚瑟如此吹捧大仲马,这下换大仲马不好意思了,他咳嗽了两声,骄傲的抬起脑袋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出戏。但是我也非常感谢您对于我的支持,在海峡另一边的小岛上收获一位粉丝,确实让我感到十分欣喜。”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话锋一转:“不过吧,我其实还有个更喜欢的法国剧作家。”
“谁?”大仲马一挑眉毛:“伏尔泰?狄德罗?又或者是卢梭?”
亚瑟微微摇头:“不不不,他们对我来说都太古老了。我说的是一位与您年纪相仿的作家,维克托·雨果。”
“你喜欢维克托?”大仲马想了想点头道:“不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写了那部《克伦威尔》,我早就听说他在英国挺受欢迎的。”
这下换亚瑟诧异了:“你认识他?”
“当然了!”大仲马道:“我还和他吃过饭呢,我们算是普通朋友,但又不是特别熟。”
亚瑟闻言,不动声色的拿起手帕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大仲马聊到了文学,攻击性也明显降低了下来,他感兴趣的问道:“你最喜欢维克托的哪部作品?”
大仲马这下可算是把亚瑟问住了,他没看过大仲马口中的雨果代表作《克伦威尔》,但又不确定此时《巴黎圣母院》等名篇是否成书。
因此他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与其说喜欢雨果先生的哪部作品,不如说我喜欢他书中的一些金句妙语。我向来认为,雨果先生在喜剧方面的天赋,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大仲马闻言,立刻皱起了眉毛:“你不会是在信口开河吧?维克托写的可都是历史正剧,什么时候写过喜剧?”
亚瑟摇了摇头:“您不明白,不同的文字在不同的人看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你应该知道,莎士比亚曾说过,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法国人眼里,雨果先生写正剧写悲剧。但是在英国人的眼中,雨果先生的文字却很有喜剧效果。”
“比如说呢?”大仲马微微点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写作技艺。
亚瑟开口道:“比如说那句——全欧洲都在进攻法国,而法国人却在进攻巴黎。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剧的呢?这是史诗性的悲剧!
法国人觉得这是悲剧,而英国人全都已经笑得不行了。”
大仲马听到这里,忍不住抱住了酸胀发痛的脑袋,他嘶嘶的吸着气,想要反驳,但又感觉任何反驳在事实的面前都苍白无力。
他叹息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刚刚这句话是维克托哪本书上的?回头我得找来好好看看。”
亚瑟也不回答,只是开口道:“您还是先出去把采访做完吧。您要是再不出去,我担心这帮记者可能要准备把警署都给砸了。”
大仲马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就连往日里高傲扬起的蓬蓬头也耷拉了下来。
他问道:“采访的时候,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亚瑟闻言不由一愣:“您怎么突然这么配合了?”
大仲马没好气的一瞪眼:“不然呢?万一说错了话的话,我不是得被送回法国吗?”
亚瑟打趣道:“您怕现任国王路易·菲利普给你把脑袋去了?”
大仲马心情复杂的看了眼窗外的小雨,他憋了半天,这才吐露了心中的实情。
“哼!我倒不怕他,他不过是一个僭主而已。我只不过是怕我回去以后,又要开始忍不住煽动伟大的法国人民进攻巴黎了!”
亚瑟也笑着叹了口气:“罢了,我干脆陪您一起去出席采访吧。我也担心以您这个火爆脾气,万一在记者的逼问下发了怒,顺口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对了,我还得另行通知您,根据内务部和苏格兰场总部下发的命令,您在采访结束后暂时还不能远离格林威治警区的视线,最少不能远离我的视线。”
“这是为什么?”大仲马上下扫量了一眼亚瑟:“你们英国警察也玩法兰西那套?呵,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从我们那儿学的。”
亚瑟道:“倒也不是学不学的,我必须得诚实的告诉您,我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的救您的命,不是因为内务部和苏格兰场对于打击犯罪下了多大的决心。
而是大人物们认为,您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法国人的手里,如果这次抓你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奴隶贩子,我们估计也不会追到公海上去,更别提出动皇家海军。
所以呢,我之后虽然依旧会监视保护您,但监视的内容也仅限于不让您落在您的同胞手里。如果您碰上了其他犯罪,我们依旧可以赋予您最大的自由选择权利。”
说到这里,亚瑟顿了一下,随后微笑问道:“您这样看的话,我们苏格兰场的警察还像是法国军警吗?”
大仲马的眼皮子跳了跳:“说实话,在某些方面,或许你们还不如法国军警。要么不管,要么全管,这种半管不管的管法到底是什么魔鬼行径?”
亚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拍了拍大仲马的肩膀:“得了吧,仲马先生。这就是大不列颠的特色国民性,您以后就会慢慢熟悉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区别就在于这里。走吧,咱们去接受采访吧。”
(本章完)
118.第118章 天上掉馅饼
第118章 天上掉馅饼
格林威治警署的大厅里,亚瑟与大仲马一左一右坐在由两张办公桌临时拼凑起的发言台上,而在台下坐着的则是一众经过仔细筛选后留下的新闻记者。
至于如何界定正规与不正规,亚瑟采取了内务部与苏格兰场一贯的标准,凡是依法依规缴纳印税,并且拥有固定办公地址的报社,便可以算作正规报社。
而对于挑选哪些报社记者进行提问,亚瑟又自有另一套标准,凡是报社总部处于苏格兰场管辖范围内的,或者更详细的说,只有报社总部设于伦敦舰队街的新闻媒体才可以进行采访。
这倒不是亚瑟歧视伦敦街头的各种小报,他发自内心的认为,各种小报才是伦敦报业的灵魂,但他也清醒的认识到小报记者为了博取发行量会提出哪些让人难堪的问题。
在这种外交事件上,只有邀请那些发行量巨大并且拥有着较为长久经营目标的报社进行采访,才不至于闹出苏格兰场与内务部不愿意见到的幺蛾子。
亚瑟看到一切就绪,笑着开口道:“看来各位记者先生已经等不及了。我知道对于新闻业来说,时间就是生命。那么接下来,咱们就开始吧。”
他的视线扫过台下,视线掠过每一位在场记者。
最终,他的视线随着汤姆警官的步伐一起停下,他笑着指向那位汤姆身边的记者道:“请这位先生提问。”
记者被点到名字,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他开口道:“早上好,黑斯廷斯警督,仲马先生,我是来自《泰晤士报》的特派记者。
众所周知,这次仲马先生在伦敦遭劫持一案引起了不列颠各界的广泛关注。公众都对于法国政府这样无视他国主权,擅自在他国土地上雇佣不法分子侵犯他人生命安全的行为感到震惊与愤怒。
我想知道的是,仲马先生对于英法两国之间的政府差异存在着怎样的看法?法国的新国王路易·菲利普是否真的如他所吹嘘的一样,是一位推崇君主立宪的、能代表法国人民利益的国王。”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看似不经意的敲了两下桌子。
大仲马也心领神会的读懂了他的意思,这是他之前同亚瑟约好的暗号。
敲两下桌子的意思,就是让他说两句英国人的好话,如果不介意的话,最好还能吹捧两句托利党内阁。
当然,让大仲马去赞美击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公爵,恐怕他很难做到。
但如果只是夸一夸苏格兰场的话,那他还是勉强能忍一忍的。
大仲马几乎是捏着鼻子在说违心话:“首先,要感谢英国警方的努力与英国公众对我的关心。正是由于广大公众的心中长存的正义,鼓舞了我对抗法国僭主路易·菲利普的决心。
不论是法国人民还是英国人民,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战,哪怕为了这个权利,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亚瑟听到这里,三两下就品出了不对劲。
倒不是说大仲马的慷慨陈词有什么问题,而是这种话可不能现在提,皮尔爵士之所以同意他去营救大仲马,就是为了用这个‘对法外交胜利’转移英国公众对‘议会改革运动’的注意力。
如果让大仲马这么大大咧咧的说下去,不止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目的,反而还会惹得英国公众与法国的七月革命产生共情。
这样一来的话,注意力不就等于白转移了吗?
亚瑟赶忙咳嗽一声,他开口道:“仲马先生,时间有限,咱们还是赶快进下一话题吧。”
语罢,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托尼警官的身上。
只见托尼踱步走到一位记者身边,对着记者的笔记本悄咪咪的看了两眼,这才微微点头。
亚瑟顺势指名道:“请这位先生发言提问。”
“您好,我是来自《观察家报》的记者,我的问题是……”
新闻记者会的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亚瑟与汤姆、托尼等人的掩护下,大仲马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场试炼。
亚瑟低头看了眼自己记下的发言记录,一点用来讨好英国公众的吹捧、一点用来提高托利党支持率的肯定,再加上一点翻来覆去、毫无意义、大谈法国与英国之间民主差异的空话。
亚瑟满意的合上了笔记本,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相当完美的记者会。
但是他身旁的大仲马却显然并不满意。
在送走了收获满满的记者们后,这个法国胖子不悦的开口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英国佬的思路,你们自诩拥有世界上最先进、民主、自由的制度,结果抬起脑袋一看,居然头上还有个国王,你难道不觉得这事很讽刺吗?”
亚瑟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一边开口道:“仲马先生,我和您说过很多次了。君主立宪制和君主制是两码事。”
“但如果没有君主,那不是可以建成一个更加完美的宪政国家吗?”
亚瑟听到这里,放下手里的文件冲着大仲马摇了摇手指:“先生,如果英国没有国王,建成的就不是一个宪政国家,而是四个了!它们分别是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
我知道法国人一直惦记着分裂大不列颠,但这种事您大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反正我们也不会因为这种理由逮捕您,因为您这种想法就算放在英国人当中也只是平平无奇而已。
很多英格兰人,甚至于苏格兰人都想把爱尔兰踢走,而爱尔兰人自己也不乐意在大不列颠的体系下待着。要不是威灵顿公爵等大人物一直勉力维持着,估计我们早就分家了。”
大仲马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他摇头道:“说实话,我有时候确实看不懂伱们这帮英国佬。要是较真起来,你们是欧洲最先实现宗教宽容的地方,也是最先废除奴隶贸易的地方,有些时候确实称得上是欧洲之星。但你们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却总会显得小家子气,例如你们对于爱尔兰的态度,就非常典型。”
亚瑟闻言,挑着眉头道:“我之前就说了,这就是英国与法国的差异。英国一直崇尚个人主义,就算把一对父子放在一起,他们都会把各自的财产划分的相当清晰。您可能不知道,英国最完备古老的法律就是关于父子兄弟分家的《财产法》体系了,那里面的条目多的能令你发狂。
英国人对待子女兄弟尚且如此,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们能如此迅速的接受爱尔兰人呢?毕竟苏格兰和英格兰联统都那么多年了,至今为止也只是稍稍降低了双方的敌意。所以,即便一些卓越的政治家可以看到爱尔兰的价值,但要想扭转公众的固有观念绝非一朝一夕。”
说到这里,亚瑟话语突然一顿。
他看见埃尔德正笑嘻嘻的站在警署外,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支票冲他晃荡。
亚瑟眉头一皱,正想出门找他问问,岂料还不等他出去,埃尔德居然已经率先进来了。
埃尔德瞥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俩之后,这才迅速的将支票塞进了亚瑟的兜里。
“拿着这个,菲茨罗伊上校的一点小谢意。”
(本章完)
119.第119章 百万英镑青春版
第119章 百万英镑青春版
亚瑟看了一眼埃尔德,随后拉着他和身边的大仲马出了警局大门,一路走进了街对面的咖啡厅。
果不其然,刚进咖啡厅,他便发现达尔文也等在角落的座位里。
今天的达尔文看起来同样是一副好心情,他换了个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新帽子,正坐在座位上摆弄着一套崭新的标本制作工具。
亚瑟拉着埃尔德等人入了座,刚刚坐稳,他便忍不住抽出兜里那张支票扫了一眼。
上面明亮耀眼的标记顿时晃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张出自英格兰银行的1000镑存款票据。
亚瑟深吸一口气,这已经顶的上他在苏格兰场干十年警督的工资了。
埃尔德得意的叼着烟斗问道:“怎么样?我就说了,干完这单大生意,报酬肯定不低吧?亚瑟,有了这1000镑,你也可以算是在伦敦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小有成绩了。”
亚瑟瞥了他一眼,先是伸手要了杯红茶,随后问道:“那艘‘黑荆棘’号到底卖了多少钱?菲茨罗伊上校这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埃尔德笑眯眯的捻起盘子里的甜甜圈,开口道:“最近经济复苏的势头不错,所以黑荆棘卖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价钱,扣除折旧和维修费用,还有接近5000镑的盈余。”
亚瑟夹起一块方放进茶杯里,他一边搅拌一边问道:“可就算有5000镑的盈余,菲茨罗伊上校也不过就拿个1250镑,剩下的还得分给船员们。我虽然在那天战斗中帮了他一点小忙,但他一下掏这么多给我,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他想要把支票递回去,但埃尔德却把他的手按了回去:“亚瑟,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下,菲茨罗伊上校可不安心。”
达尔文听到这话,也不由开口傻笑道:“没错,亚瑟。伱可能不知道,那艘‘黑荆棘’号上除了契约奴隶,还装了不少金币和走私品。”
“走私品?什么走私品?”埃尔德仿佛失忆,他脸红脖子粗的冲着达尔文训斥道:“查尔斯,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成捆的钞票,难道就堵不上你的嘴?”
亚瑟听到这里,倒也不和他客气了。
他径直问道:“你和查尔斯拿了多少?”
埃尔德听到这话,只是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我们不能跟你比,这个数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托你的福,我和查尔斯都是按照军官标准分配的战利品奖励。”
一旁的大仲马听到这里,不由也有些羡慕:“唉,怎么就没有分配给我的。”
埃尔德瞅了眼这个胖子,毫不留情的批判道:“得了吧,你都捡了一条命了,还不满意?要是按照弗雷德的打算,你本来也应该被归类为商品。卖去西印度群岛的圣多明戈,20镑一个的廉价劳动力。”
亚瑟本以为埃尔德这句话会把大仲马的暴脾气点燃,谁知道这个法国胖子却自嘲似的叹了口气。
“或许去趟圣多明戈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说起来,我的祖上还是在那儿发迹的呢。”
埃尔德闻言皱眉道:“你祖上是西印度的奴隶庄园主?”
大仲马自顾自的倒了杯茶:“不,我祖上是在庄园里干活的黑奴。”
“黑奴?!”
埃尔德听到这里,险些把下巴都惊掉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大仲马,奇怪的问道:“哥们儿,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也不黑啊!”
而达尔文则已经开始望着大仲马的外貌体格陷入了深思。
至于亚瑟,他虽然也同样吃惊,但片刻后,他又有些理解似的打量了一眼大仲马的发型:“怪不得你是卷发蓬蓬头呢。我就说法国人就算再怎么追求时尚,也不能费这么大的力气去烫这么个麻烦的发型。”
大仲马喝了口茶,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我的来历了呢。毕竟我的姓氏就摆在这里,仲马,这可不是个正常的法国姓氏。”
埃尔德摆手大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上次我遇见一个法国人,他还说自己姓上帝呢!”
大仲马闻言瞪了埃尔德一眼,拍案而起:“先生,我是在和你说正经的!”
埃尔德打量了一眼大仲马壮硕的体格,砸巴了两下嘴,随后乖巧的捧起茶杯:“您继续。”
大仲马这才消了气,他坐回椅子上开口道:“我的祖母是个被贩卖到西印度种植园的黑奴,名字叫做玛丽·赛赛特·仲马,他被我的祖父,也就是那个庄园主强暴后生下了我的父亲。说起来,我那个混账祖父还有点名气,你们知道法国的帕耶特里家族吗?”
亚瑟仔细的想了想,点头道:“有点印象,我貌似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姓氏,似乎是来自于诺曼底。”
大仲马惊异的点了点头:“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没错,我祖父就是来自诺曼底,诺曼底的帕耶特里侯爵。他曾经当过法国的炮兵上校和总军需官。只不过后来由于挥霍无度,在法国破了产,所以只能去圣多明戈经营种植园。
就是在那里,他买下了我的祖母,强暴她生下了我的父亲——托马斯·亚历山大·德·拉·帕耶特里。
后来,我的祖父有一位在法国的亲戚死了,他为了凑回国的路费,又把我的祖母和父亲卖了出去。不过好在他总算还有那么点良心,又或者是因为他年事已高不能生育,所以在继承了亲戚的财产后,过了没两年他又去把我父亲给赎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就把我父亲当成继承人好好培养,但你明白的,童年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我父亲心里是不可能原谅那个老混蛋的。所以,在我父亲成年后,他和祖父的矛盾也因为他新娶的后妈而激化了。
我父亲毅然决然的准备去参军,他把自己的姓氏从帕耶特里改成了祖母的仲马,随后加入了拿破仑的军队。
他凭借着骁勇善战的精神与百折不挠的勇气,一路升到了法国阿尔卑斯山地军团司令的职位。他打的奥地利人哭爹喊娘,他们叫他‘黑魔鬼’,我父亲还曾追随拿破仑征服开罗,他立下了很多功勋和荣誉。只不过后来嘛……”
说到这里,大仲马似乎有些不忿:“我至今还是不明白拿破仑为什么要疏远我父亲,或许就因为他与拿破仑意见不同,又或者是因为我父亲独特的姓氏?
我搞不明白,但我觉得,以我父亲的骁勇善战,他本不应该被关进监狱,我也不明白拿破仑为什么要拒绝支付我父亲的退伍金,甚至连见他一面都不行。
以我父亲对法国的贡献,他本应该得到一个体面的生活,或者至少应该得到一个体面葬礼。
而不是穷困潦倒的死在家中的小板床上,随葬品也只有一根他常用的手杖,甚至连手杖的金把手都被他要求取下来留给家里,因为他觉得他留给家人的财产实在是太少了。”
埃尔德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骂道:“拿破仑果然不是个东西!我就知道,一个法国矮子能干出什么好事情?”
大仲马闻言摆手道:“拿破仑是拿破仑,法兰西是法兰西。他是个不错的人,但是配不上做法兰西皇帝。没有人配得上法兰西的皇帝之位,我就是从拿破仑身上才明白了,不论一个多么好的人,只要把他摆在那个位置上,他总会变得专横无情,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是个坚定的共和主义者。
拿破仑那样的人在当了皇帝以后都开始变得独断专行,路易·菲利普又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坐上法兰西的王位?我就是看不惯这一点,所以才被他迫害的不得不逃离法国。”
达尔文听到这儿,琢磨着问道:“这么说,您躲过了这一劫,恐怕暂时还不能安心。从您的描述来看,法国政府未必不会再对您进行谋害。”
“谋害?”埃尔德听到这儿眼前一亮:“这意思是有可能还能再干一票?那我可得去催催菲茨罗伊上校,让他赶紧找人把贝格尔号修好。”
亚瑟瞥了眼埃尔德,他喝了口茶:“法国人就算再笨也不可能故技重施。路易·菲利普要是和仲马先生真有那么大的仇恨,估计下次直接派杀手来做掉他就行。
他这次既然想把仲马先生活着抓回去,无非是打算借他来向国内的极端共和主义分子立威。第一次没成功,如果还要坚持着来第二次,这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外交挑衅了。
而且皮尔爵士那边通知我,外交部已经责令驻法大使向法国政府提出严正交涉和抗议,至于法国的新政府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了。”
埃尔德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泄气,他一甩手道:“都他妈怪科德林顿将军!和奥斯曼人过不去可以,他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要是把那艘海盗船留给我们,估计咱们又能多个七八十镑的战利品奖励。”
埃尔德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亚瑟,你现在揣着这么多钱,有没有考虑做点投资生意呀?”
亚瑟端着茶杯,他看见埃尔德的笑脸,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口袋:“怎么?你要带我发财?”
埃尔德大大咧咧道:“我哪儿有那个本事?我是说,你干脆考虑考虑买个房子吧?房子可以置办在伦敦,也可以置办在你老家约克郡。
在伦敦买房的好处,就是你除了自住以外,还能很容易把空置的房间出租。
在你们老家买呢,那就要买大一点的,或者直接买点田产也行。这样等到了选举期间,就会有人上门求你出售手里的选票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亚瑟听到这儿,琢磨了一下,觉得埃尔德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
且不提买房出租不出租的,内务部现在给他的任务是24小时监视保护大仲马,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白天他可以找一些警官陪着大仲马转悠,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不能再派几个人守在大仲马的房间里吧?
就算大仲马同意,那房东和其余房客也未必能同意呀。
他抽出那张英格兰银行的一千镑支票看了眼,又翻出了那张被他揣在怀里焐了好几天的罗斯柴尔德银行五百镑汇票。
他抬头冲着埃尔德问道:“你觉得一千五百镑能买个什么样的房子?”
(本章完)
120.第120章 房地产大亨
第120章 房地产大亨
1500镑,这笔钱放在19世纪的英国,乃至于全世界,都不能算是一笔小钱。
在伦敦,九成的人年收入都在一百镑以下。
如果是从事建筑业、机械制造业等高收入行业,一个勤奋的熟练技术工人,根据工种和技术能力的不同,大约可以拿到每年60-100镑的报酬。
至于一些需要一定知识水平的工作,例如公司职员等,也可以稳定取得年入70镑以上的收入。
而如果是从事纺织业这样竞争极为激烈且收入较低的轻体力劳动行业,那么即便是个无灾无病的壮年男性,最多也只能拿到30-50镑左右的报酬。
而纺织业的较低利润率也驱使着工厂主们大量雇佣女工和童工。
按他们的话说,纺织业的劳动量不大,雇佣成年男性工人实在是浪费劳动力了。
但实际上,看一眼工价就能明白他们的鬼心思,女工的工价通常只有男工的一半。
至于童工,他们的价钱甚至不及成年男工的三分之一。
而且因为体力不足,童工和女工还比成年男工易于管理,一个拿鞭子的监工就能让厂子里的织机吱呀吱呀的转个不停。
但是如果他们雇佣的是一群成年男性,那么纺织工厂主多半是不敢玩这种‘硬核管理’的。
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对于十几年前砸他们机器、烧他们厂子的‘卢德运动’可以说是记忆犹新。
也正因如此,19世纪的英国纺织工厂可以说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才叫做‘兄弟别去,那是黑厂’。
也就是说,1500镑大约相当于一位技术能力绝对过硬的技工师傅15年的收入,一位体面公司职员20年的收入,也可以和一位熟练的识字家庭女佣签订50年的终身劳动合同,又或者是慷慨的支付一个百人童工纺织工厂一年的薪水支出。
亚瑟跟在房产中介人和埃尔德等人的身后走着,他把手里捏着两张票据看了又看,仔细寻思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在一瞬之间成了位了不得的格林威治区小富翁。
阿加雷斯俯下身子望着那两张票据,红魔鬼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镜,他嘿嘿念道。
“亚瑟,感觉怎么样?早告诉你了,与其拥有良心,不如拥有财富!走,赶紧的,咱们先去买个上档次的小别墅,然后再聘上一位照顾你日常起居的家庭女佣,别忘了租一辆高级马车,再配一位穿着得体的熟练车夫。最后的最后,记得雇一个手艺好的法国厨子,我可不想再吃那些加了各种不明毒素的路边廉价食物!”
亚瑟听到这里,掐着指头算了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虽然不知道伦敦的房价,但我知道光是租赁一辆高级马车就得付出至少一年80镑,如果再加上熟练车夫,这就是一年150镑左右的净支出。你口中的法国厨子加上家庭女佣,加在一起估计也得这个数。这样钱,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得重新变得贫穷。”
但红魔鬼显然不管那么多,他劝诱着:“我亲爱的亚瑟,伱怎么会变得贫穷呢?你不是都已经打算成为伦敦东区的地下王者了吗?
弗雷德那种小无赖都开得起侦探事务所,你接了他的盘子,弄两个厨子和女佣又怎么了?
亚瑟,你瞧瞧我,你别看我现在落魄了,当年我在地狱的时候,那也是出门跟班无数,带着小兄弟们满大街的吆五喝六。我让谁有的吃,谁就有的吃,我让谁明天搬走,他就得搬走。
大人物,就应该有大人物的派头!亚瑟,你听我的,就这一回,你忙活了这么久,难道就不应该好好享受享受?”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他光是看一眼这家伙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肚子里肯定没憋什么好水。
他开口道:“享受享受?你的这个请求,我不置可否。但是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当初要是听了你的,现在确实早就已经成了大人物。”
红魔鬼笑嘻嘻的搓着手:“谁说不是呢?这么说你是想通了?”
亚瑟掏兜点烟:“想通?我当年要是想通了,这会儿我的头像估计已经贴满了大不列颠的街头,而且肖像下面还得上加一串零,谁要是把我抓了,他确实可以好好享受享受。”
话刚说完,亚瑟便抬腿跟上了埃尔德等人的脚步。
红魔鬼见状,不由瞪大眼睛,他的涨大的右眼缀在亚瑟的身后,那大小,简直都快成了一间小别墅。
他骂道:“亚瑟!你他妈的!你怎么还是没想通?造成你贫穷的原因不是你的能力不够,而是你把挣钱的优先级放在你的良心之后!”
众人的脚步在格林威治区房价最为昂贵的中央大街入口处停下,房产中介人满脸堆笑的走到亚瑟的面前,点头哈腰的为他介绍着。
“黑斯廷斯先生,我听说您这次的购房预算是1500镑?”
亚瑟闻言,他的心里有些忐忑,即便他自认1500镑是一笔很大的钱,但根据他上一世的痛苦记忆,他依然对能否置办下一套不错的房产抱有极大的疑虑。
虽然格林威治区是伦敦的郊区,但再怎么说也是首都地区的郊区,这里的房价应该不会太低吧?
亚瑟强装镇定道:“您看着为我介绍,弄一套小的就行。我需要两个房间,一间我住,另一间给旁边那位胖绅士。”
房产中介人听到这话,不由大笑道:“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我在格林威治可找不到1500镑的两居室,您要找那种装修华丽上档次的房子,我可以介绍带您去金融城、威斯敏斯特或者是几个伦敦西区的新地段。
西区新建了不少气派宽敞的公寓。至于金融城和威斯敏斯特的房子嘛,虽然要小一点,但是毕竟它们的地段摆在那里,居住在那里的大多是政界、银行界的上流绅士,这对于扩大您的交际圈一定会有帮助。”
“我能在威斯敏斯特和金融城买得起房子?”
“当然了!”房产中介人话刚说完,突然发现脸上落了一滴水,他赶忙抽出随身携带的雨伞,撑开后上前一步罩在亚瑟的头顶:“黑斯廷斯先生,您这边请。”
“啊……是这样吗?”亚瑟听到这话,就连腰杆都忍不住挺直了一些,他下意识的正了正衣领,随后两手背在身后,一副领导下乡视察的派头:“那你先给我讲一讲这个格林威治的小房子。”
谁知房产中介人听到这话,不止没有介绍,反倒是客气的把雨伞塞进了一旁的大仲马手里。
他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这位先生,烦请您帮我替黑斯廷斯先生打着伞,我在包里翻点东西。”
他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取出一份崭新的文件,随后毕恭毕敬的探着身子冲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看见大街入口处的这栋带灰色烟囱、红色屋顶的房子了吗?”
亚瑟打量了一眼那栋房子,那是一间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从崭新的白色外墙判断,这栋房子近两年应该翻新过。
而且从窗户的数量判断,里面应该至少可以住进四户人家,不止亚瑟和大仲马可以住进这里,甚至于埃尔德和达尔文也能进来蹭张床。
亚瑟点了点头:“看起来还不错,咱们进去看看?”
“不不,您先别着急。”房产中介人又指着前方一栋三层公寓楼开口道:“那栋楼也是我代理的,它同样正在挂牌出售。”
亚瑟看见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开口道:“我只是想买间房子自住,公寓什么的,暂时还没有考虑过。我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买栋房子收租。”
一旁的埃尔德被雨淋得受不了,也挤进了雨伞下,他嘟囔的开口道:“没错!伦敦的选票又不值钱,想要投资固定地产还不如回乡下弄个农场。”
谁知亚瑟听了这话,只是摇头:“我压根没想过选票的事,投票的钱和我沾不上关系。”
埃尔德听了忍不住皱眉,他给了亚瑟的后脑一巴掌:“你傻不傻呀?白给的钱为什么不要?”
“白给的钱我当然要。”亚瑟一挑眉头道:“但是根据苏格兰场的内部条例,警察就算再有钱也无法取得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所以地产的多少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政治意义上的价值。”
房产中介人听到这话,连连笑道:“原来您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呀?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没有投票权,您还可以把房产租出去呀!伦敦的房子涨价虽然慢,但是租出去的回报率可一点儿都不低。”
“是吗?”亚瑟打量了一眼前方那栋三层公寓,似乎有些动心:“那我们先去看看公寓?”
他刚准备迈步,房产中介人又打断了他的行动,他开口道:“不不不,黑斯廷斯先生,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带我们看前面那栋公寓和眼前的这栋二层小独栋吗?”
房产中介人笑眯眯的拿出手里的那份文件,他指了指那栋公寓,又指了指身旁的小独栋。
“黑斯廷斯先生,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的预算是1500镑的话,那么从身边这个二层独栋开始,一直到前面那栋公寓,再加上夹在它们之间的一间杂货铺。
这样吧,就算我吃点亏,这三栋房屋一共作价1500镑,统统出售给您。
您如果觉得这个价格还不错,那么就在我手里这份文件上签字。今天中午我去和几位房东把细节谈妥,咱们下午就可以去公证处交易过户,您晚上直接可以拎包入住。
至于公寓楼,您也不用担心会有空出来的房间,那栋公寓楼现在是满房,您每个月照常收租就行。您看这样如何?”
(本章完)
121.第121章 罗斯柴尔德的友谊
第121章 罗斯柴尔德的友谊
伦敦金融城。
亚瑟坐在整洁干净的交易大厅里,抬头看了眼前方古朴红木柜台上方的公司招牌——伦敦房产置业咨询公司。
大仲马一边品味着用来待客的红茶,一边中肯的评价道:“这茶水比英国餐厅里卖的味道好多了,今天中午和你们吃的那一顿饭,简直快把我给吃吐了,那餐厅里用的肉绝对不新鲜,对于这一点我敢用身为法兰西人的荣誉向你们保证。”
埃尔德兴致缺缺的回道:“那不就等于没保证了?买个房子可真费事,看完房子买卖双方都同意了不就行了?还非得弄两个律师核验合同,然后又要去向财政部下属的土地交易委员会申请查验产权信息,这一来一回都多久了?咱们这还是塞了钱走了快速通道呢,如果没给他们甜头,估计半个月都未必办的下来。”
达尔文闻言道:“不过咱们继续多看几栋房子会不会更好一点?咱们一上午就看了那三栋,一抬手就把他们全买下来,咱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买贵了还是买便宜了。我听说房产中介人这行有挺多骗子的,万一他打算坑亚瑟一笔呢?”
“他敢坑亚瑟?”埃尔德挑眉道:“除非他没长脑子,也不想在伦敦混了。他难道不知道坐在这里的是苏格兰场最有前途的警官吗?”
亚瑟抬眼顺着大厅向外看去,对面坐落着的正是他半年多以前最理想的工作场所——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吸一口气都觉得充满铜臭气息的伦敦证券交易所。
他开口道:“这倒说不准,而且就算他真打算坑我,其实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金融城的治安并不归苏格兰场负责。”
“啊?”埃尔德闻言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那你明知道他有可能坑伱,你还准备和他签合同?亚瑟,你的小脑袋瓜子是不是出了点问题?以往你可比这精明多了。”
亚瑟闻言微微吸了一口气:“你不懂,埃尔德,我这钱来的不干净,不尽快出去,我总觉得不安心。而且,你不懂一栋公寓楼再加上一间杂货铺和二层独栋小别墅对于一个东方灵魂究竟有着怎样的吸引力。这可是我曾经多少年的梦想,亏点钱也就亏一点了,你好歹让我过把瘾。”
埃尔德皱眉问道:“你又在说什么怪话?你这家伙,隔三差五就要犯点病。你想做亏本生意,我也不能同意,这可是我兄弟一刀一刀杀出来的,凭什么便宜了那个狗东西?你钱多的不出去,可以请我看几场戏嘛,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来再点夜晚的业余活动呢。”
语罢,埃尔德便四处打量了一眼,随即拉着正在看书的达尔文一同出了门。
临别之际,他还不忘叮嘱大仲马:“胖子!你帮我把他看好了。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见了好几家房产经纪公司,我去那边打听打听,在我回来之前,你可绝对不能让亚瑟在合同上签字。”
大仲马鄙夷的冲着埃尔德摇了摇头,望着他走出了交易大厅。
他自言自语道:“英国人就是小气,我们法兰西的男子汉从来都是懒得计较这点蝇头小利。钱嘛,完了再挣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语罢,他还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失神的亚瑟,冲他赞赏的点头道:“亚瑟,不得不说,你的性格还真像是个潜伏在英国人当中的老法兰西。”
亚瑟如梦初醒,他听见大仲马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端着茶杯问道:“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
大仲马闻言,送到嘴边的茶杯停顿了半天,他望了亚瑟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我觉得你之前和我说的那句话没错,要想在英国常住,我还真的需要一个好脾气。”
亚瑟四处望了望,张口询问道:“埃尔德和查尔斯跑哪儿去了?”
大仲马哼了一声:“两只小耗子出去找面包屑去了,你不用管他们。你早点签完合同,咱们赶紧找个好点的餐厅,弄点上好的葡萄酒,祝贺你乔迁新居。”
大仲马话音刚落,满脸笑容的房产中介人便带着公证律师走了过来。
他将满满当当写了十几页的土地产权过户文件摆在茶几上,极为客气的冲着亚瑟说道。
“所有文件都已经经过了律师先生的核对,所有信息都没有问题,您过目之后如果没有疑虑的话,现在就可以在下方的空白部分签字。从您的名字落在文件上的那一刻开始,格林威治区中央大街a-25到a-27地块上的所有房子就全都姓黑斯廷斯了。”
亚瑟端起那份产权文件翻了一页又一页,具体写的内容是什么,他看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上面标准的‘永久产权’这几个单词,还是弄得他有些心潮澎湃。
正当亚瑟拿起墨水瓶里的羽毛笔打算签字时,突然,他听见交易大厅里响起了一阵齐刷刷的起立声。
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大厅里的所有业务员都站起了身子,齐刷刷的看向大厅门前的位置。
就连原本坐在他面前的房产中介人也一脸谄媚的微微鞠躬,向着门前摘帽行礼道:“下午好,罗斯柴尔德先生。”
亚瑟扭头一看,被称为罗斯柴尔德先生的人,居然是个他认识的熟脸。
那正是他在苏赛克斯公爵那里结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伦敦分支的大少爷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莱昂内尔微笑着向大厅里的众多视线一一点头示意,但当他看向亚瑟这一边时,免不了自然而然的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子,微笑着脱帽道:“黑斯廷斯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您是来找我寻求投资建议,还是想找我出去打个猎?”
亚瑟这才想起了之前莱昂内尔留给他的名片,他掏出钱包拿出名片看了一眼。
名片上赫然写着——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罗斯柴尔德银行咨询顾问,伦敦房产置业咨询公司董事会主席。
亚瑟见此,忍不住一挑眉头。
他琢磨了大半天该怎么投资置业,怎么会把玛门的人间化身给忘了呢?
莱昂内尔走到亚瑟的身边,忽然看见茶几上的一大堆文件,他忍不住笑道:“看来您已经接受了本公司的投资置业建议了,不知道您这回是打算买的哪里的房子?”
莱昂内尔此话一出口,旁边的房产中介人脸都绿了。
他结结巴巴的开口道:“罗斯柴尔德先生,这位先生想要在格林威治区置办点产业,我们还在审查房产的具体价值呢。”
“是吗?”莱昂内尔微微点头,笑着冲亚瑟说道:“您不介意我帮您参详一下吧?”
亚瑟瞥了眼房产中介人的表情,大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他不介意吃点小亏,但是能多赚为什么不赚呢?
他笑着将茶几上的文件递了过去:“那就麻烦您了。”
莱昂内尔接过文件只是上下扫了一眼,笑容很快就略微变得有些僵硬,他依旧维持着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已经慢慢有些不对劲了。
他冲着中介人问道:“格林威治区最近的房价是不是上涨的过于迅速了?”
中介人心领神会,他额前冒汗的应承着:“我也觉得是涨的有点快了,但是黑斯廷斯先生在格林威治工作,所以我也只能尽量满足他的需求,给他在那边挑选合适房屋。”
莱昂内尔摇了摇头,他开口道:“你的消息不灵通,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黑斯廷斯先生估计马上就要高升了。他将来应该主要会在白厅街4号的大伦敦警察厅总部办公,你得给他推荐点靠近那边的房产。这份房屋价格评估报告不适合黑斯廷斯先生,你给我拿回去重新做。”
大股东都已经发话了,房屋中介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他试探性的询问着老板:“罗斯柴尔德先生,那您觉得哪里的房产比较适合黑斯廷斯先生呢?”
莱昂内尔想了一下,开口问道:“骑士桥附近,恩尼斯莫尔那里我记得有两个4居室的套间,海德公园对面那间房子也没卖出去吧?还有摄政新月楼里……”
中介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道:“罗斯柴尔德先生,前面几间也就算了,但是海德公园那栋和摄政新月楼……我忘了告诉您了,黑斯廷斯先生预算是1500镑。”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先是冲着中介人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提着嘴角笑了一下。
“没错,我刚才说的那些,都符合1500镑以内的标准,甚至恩尼斯莫尔的那两个套间300-400镑就能搞定,海德公园的独栋倒是贵一点,但是1000镑也可以拿下,它们都非常适合黑斯廷斯先生这种单身独居男性。”
中介人这会儿才明白了老板的真实用意,老板这是打算赔本赚友谊了。
莱昂内尔望着他那张呆滞的脸,忍不住不满意的提起手杖敲了敲地板。
“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房屋的资料拿给黑斯廷斯先生过目?”
“喔喔!”中介人闻言,忙不迭的把文件一收,随后赶忙朝着亚瑟一鞠躬,随后火急火燎的冲向后厅:“对不住了,黑斯廷斯先生,我马上回来。”
莱昂内尔见他走了,抬手指着亚瑟对面的沙发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您请。”
莱昂内尔微笑着坐下,随后满怀歉意的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下次如果想要寻求置业服务,直接来找我就行了,用不着和他们交流。您知道的,一部分新员工总是欠缺业务水平。
不过作为他们工作失误的补偿,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其他的投资建议,比如说股票、债券什么的。把所有资产都投注在地产上,其实略微显得不太合理。”
(本章完)
122.第122章 资本的游戏(上)
第122章 资本的游戏(上)
莱昂内尔坐在沙发上笑着询问道:“不知道您对于股票和债券市场是否有一些基础的了解呢?”
亚瑟回忆了一下,他刚从约克郡的乡下来到伦敦时,第一站就是直奔19世纪的世界金融中心——伦敦证券交易所。
只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又或者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他亲眼见证了自伦敦证券交易市场形成以来的第二次大崩溃,而它的上一次崩溃还得追溯到发生在上个世纪的1720年南海公司泡沫案。
1720年那次,垄断了英国对西班牙南美殖民地贸易的南海公司依靠各种令人眼撩乱的投资贸易计划以及各种半真半假的所谓内幕消息,将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交易热情不断推高。
而当南海公司的董事们发现原来从股票市场挣钱远比公司费劲巴拉的卖黑奴容易时,他们感觉自己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从1720年4月开始,南海公司开始不断对外发布各种计划书,并在报纸上大肆鼓吹公司的伟大蓝图。
据事后统计,南海公司董事会在那段时间相继宣布了11项渔业计划、10个保险计划,以及未来将会成立2个国际汇兑公司、12个美洲殖民或贸易公司、20个地产和建筑公司、8个专门供应伦敦煤炭、牲畜、饲料和路桥运河建设公司、12个丝绵麻桑等纺织业公司、15个矿业公司,还有60多个莫名其妙企业,并且还胆子相当肥的宣布南海公司将在圣诞节支付60%的股利。
然而,恰恰是这些正常人看上去就知道不太靠谱的愿景却把整个大不列颠最精明的脑袋全都忽悠的团团转。
在那些投资者看来,南海公司组建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组建以发展南大西洋的贸易为目的巨型垄断企业,为此,南海公司还承接了英国政府大约1000万磅的流动公债。
这可是有不列颠政府背书的巨型公司,他们的承诺又怎么会欺骗投资者呢?
于是,被巨大利益迷了眼的投资者们完全丧失了理性和判断能力,他们疯狂抢购该公司股票,并最终使得南海公司股价在三个月内从120镑迅速抬升至1020镑。
然而,没过多久,南海公司的财富神话便遭到了终结。
7月底,开始陆续有公司将南海公司告上法庭,控诉他们涉嫌严重债务违约。
而其他与南海公司有债务关系的公司也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当大家互相之间通过气以后,他们终于觉察到了,他妈的,原来这帮孙子在玩空手套白狼。
为了及时止损,他们最终决定联名上书议会,并要求英国财政部和最高法院介入对南海公司的账目审计调查。
而南海公司涉嫌账目造假的消息一传出来,从1720年8月25日伦敦证券交易所开盘开始,南海公司的股价便一路暴跌,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的股票价格便从1020镑的最高位下挫至190镑。
无数投资者因此破产,几乎一夜之间,伦敦的楼顶站满了南海公司的股东们。
南海公司的舞弊案还直接造成了伦敦的政局动荡。
国王乔治一世连发数道枢密院令,要求彻查南海公司案。
议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逮捕了南海公司董事会的所有成员并没收了他们名下的全部财产,并将负有直接责任的南海公司董事乔治·卡斯维尔关进了伦敦塔里,随后又紧急通过了《泡沫公司取缔法》,并成立了一个13人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调查南海公司破产事件。
但不论如何,南海公司破产案依旧造成了数百万英镑的巨额损失,并使得伦敦证券交易所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里陷入长期萎靡。
它为数不多的积极影响之一,可能就是促使了英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实质意义上的首相诞生,时任第一财政大臣罗伯特·沃波尔凭借对于南海公司案的妥善处理,一举坐稳了内阁的头把交椅,并自此确立了第一财政大臣领导内阁的英国传统。
而亚瑟碰上的这次,则是1825-1826年的银行破产危机。
而造成这次危机的原因说起来也非常简单,甚至于和南海公司案从实质上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说白了,就是在1826年《银行法案》颁布之前,所有在英格兰地区成立的银行都可以随意发行银行券。
所谓银行券,其实就是英镑,任何储户都可以凭借银行券面值前往银行要求兑换等价黄金。
但是,在19世纪,黄金的开采量远远比不上英国财富的增加量,所以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大小银行为了抢占银行占有率,在没有足够储备黄金的情况下,乱印钞票的情况屡屡发生。
而乱印空头钞票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当客户拿着成捆的银行券前去要求取回黄金时,银行柜员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而这种消息一传出来,也自然而然的引发了不列颠民众的挤兑狂潮,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拿着钞票要求银行尽快兑付,各大银行的门槛都要被他们踏平了。
而面对这种情况,70家黄金储量不足的银行不得不宣布停止兑付。
政府也只得紧急下令出动军警维护各地秩序,严防各地发生暴动。
为了填上这个窟窿,大不列颠第一大行英格兰银行只得调用自己的黄金储备帮他们填窟窿,但是不帮还好,这一帮,结果英格兰银行差点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在紧急关头,英格兰银行的几位合伙人就差直接给内森·罗斯柴尔德和亚历山大·巴林这两位掌握大量黄金的伦敦大银行家跪下了。
危难之际,罗斯柴尔德银行和巴林银行在利物浦勋爵、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等托利党大佬的出面劝说下,终于决定紧急调配了他们掌握的大部分黄金储备交送英格兰银行。
而作为威灵顿公爵钱袋子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为了向托利党表忠心,更是动用了他们设在巴黎、那不勒斯、法兰克福和维也纳四大分行的几乎全部黄金储备,又通过自身的关系从俄罗斯手里大代价弄来了一部分黄金储备,这才紧巴巴的凑了价值1100万镑的黄金勉强替英格兰银行把窟窿堵上。
但这次危机虽然晃晃悠悠的度过去了,可事后,依旧有多达70家银行宣布从伦敦证券交易所破产退市。
就这样,好不容易才从南海公司案阴影下走出来的伦敦证券交易所又陷入了低谷期。
亚瑟那时候也就是个刚从乡下来的穷小子,但即便如此,他看着伦敦证券交易所里一位位资本大佬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依然忍不住在心中大呼过瘾。
分分钟几十上百万英镑,虽然是赔钱,但依然过瘾。
如果赔的还不是他的,那就更过瘾了。
亚瑟端起茶杯,琢磨了一下,惜字如金道:“我对于股票交易,确实存在一些疑虑。”
话不长,但是已经足够让莱昂内尔明白亚瑟委婉的抗拒之情了。
莱昂内尔笑着说道:“没什么,您如果不打算投资股票,我也还有很多方案可以供您选择。这样吧,我先把几种资产配置的优劣给您列举一下,地产、债券、股票,到底哪一种更适合您,您可以自行判断。
而且股票其实也没有大不列颠的公众想的那么可怕,根据我们的分析判断,伦敦证券交易所正处于近年来的最低谷,随时都可能向上反弹,未来真的不会比这更低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耳熟。
一旁的红魔鬼看他还在犹豫,忍不住催促道:“亚瑟,不要犹豫!玛门在向你招手,快抄底,给我狠狠地抄底!”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关键词在哪里了。
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个朴素的疑虑——19世纪的韭菜和21世纪的比,到底哪一茬更绿?
不过莱昂内尔如此热情,他倒也略微来了点兴趣。
他问道:“那么您觉得这时候投资什么方向比较好呢?”
莱昂内尔见亚瑟终于松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开口回道。
“您放心,您不是第一位使用罗斯柴尔德私人金融服务的客户。虽然我们通常不会泄露客户的私人信息,但是鉴于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您:威灵顿公爵同样是我们的重点客户之一,而您的上司内务大臣皮尔爵士同样也有一部分资金在由我们进行打理。”
莱昂内尔说完这话,亚瑟还没动心,大仲马倒是先顶不住了。
他问道:“那不知道罗斯柴尔德银行的私人金融服务到底需要多少个人资金呢?”
莱昂内尔笑着道:“我觉得这主要得看我们与客户之间是否存在良好的交易关系,个人资金永远被我们放在第二顺位考虑。不过如果您是黑斯廷斯先生的朋友的话,我觉得1000镑足以。”
大仲马闻言盘算了一下,法国胖子咬了咬牙,开口道:“你等着,我努努力。”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不由笑着朝亚瑟问道:“那么,黑斯廷斯先生,请问我可以开始介绍了吗?”
亚瑟点头道:“当然,您请。”
今晚高低三更,写这章受了点刺激,读者朋友都给我等着
(本章完)
123.第123章 资本的游戏(下)(四千字)
第123章 资本的游戏(下)(四千字)
莱昂内尔冲着站在身旁的仆人一抬手,很快一份文件便被送到了他的眼前。
他将那份东西摆在茶几上,笑着为亚瑟介绍道:“黑斯廷斯先生,其实非常巧,如果您是打算投资比较稳健的主权债券,那么正好可以赶上这一波。”
“主权债券投资很稳定吗?”大仲马靠在沙发上,他开口道:“据我所知,南美国家发行的公债里面,现在只有巴西国债还在照常支付利息吧?”
莱昂内尔笑着冲大仲马伸出手,他开口道:“原来这位先生曾经有过公债投资经历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涉及的领域。但是我看您的相貌,瞧着又不太熟悉,您从前应当不是在伦敦进行这方面经营的吧?我能否冒昧的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大仲马握住了他的手,开口道:“罗斯柴尔德的人果然眼力不凡。没错,我从前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投资,而且还在罗斯柴尔德银行开过户,只不过你们有可能已经把我的账户给冻结了。毕竟我现在可是法国政府的通缉犯,本人亚历山大·仲马,幸会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名字,忍不住微微半张着嘴,他稍显吃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了。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早该想到的,仲马先生,我之前去法国旅行的时候,还陪着我叔叔去剧院看过您的那部《亨利三世及其宫廷》,还有那部历史正剧《克里斯蒂娜》,真是相当精彩的剧本。当时我就听我叔叔说,您凭着这部戏,赚了近十万法郎,是法国剧作家中数一数二的杰出人物。”
莱昂内尔的这个马屁拍的大仲马相当舒心,他自豪的点头道:“那不过是些随手写下的小作品,您真是过誉了。”
不过莱昂内尔很快又笑眯眯的将话头转回了亚瑟。
“我就知道,黑斯廷斯先生的朋友,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杰出的人物之间总会相互吸引,罗斯柴尔德不仅是投资财富,同时也非常愿意投资现在以及未来的杰出人物。
黑斯廷斯先生,对于您,我也就不瞒着了。南美的主权债券确实不值得信赖,但是罗斯柴尔德最近得到财政部授权,将会为政府发行一笔数额不算太大的英国公债。
我可以稍稍透露给您一点信息,这是一批总值在二十万英镑的十年期城市建设债券,年利率应当会在3.15%。
如果您想要投资稳健资产,我这里可以私下里为您提前订下一千镑的份额。这样的话,您在未来的十年里,每年都可以获得31.5镑的投资收益。
在现在的环境下,这样的回报率虽然不算特别高,但胜在安全稳定。”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他转而问道:“那如果是进行地产投资呢?”
莱昂内尔打开面前的文件,毫无保留的将上面的信息公布在了亚瑟的面前。
那是伦敦房产置业咨询公司名下代理的所有租售房价格走势汇总数据。
亚瑟一边翻页审视,罗斯柴尔德也一边耐心的为他讲解着。
“就像您所看到的那样,伦敦的地产价格向来比较稳定,除了个别热门地区涨幅较快以外,其他大部分地区都维持着1%到2%的年平均上涨趋势,而购房后的出租年回报率大约在4.8%左右浮动。扣除您的房屋维护、纳税等成本支出,大致的回报率应当会在3.5%的样子。
这种回报确实要比英国公债要高,但是打理起来就需要您费一点时间与精力了。当然,如果您嫌弃打理这些产业太浪费时间,也可以委托本公司代为运营。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收取一定的服务费。
综合考虑下来,房产置业的利润可能与购买公债差不多,它与新公债比较下的优势可能就是为业主带来投票权等隐性收入了。”
亚瑟微微点头,莱昂内尔并没有欺骗他,甚至为了博取他的信任,还不惜将各家房产经纪公司梦寐以求的商业机密展示在他的面前。
但他也很明白对方这么做的意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的事情不需要说的太清楚,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让双方达成默契。
亚瑟将面前的文件缓缓合上,他望着微笑的莱昂内尔,也明白了从今往后,自己算是和威灵顿公爵这些人一起坐上罗斯柴尔德这条飘在泰晤士河上的游轮了。
他问道:“那么股票市场呢?”
莱昂内尔一挑眉毛,他没有先谈股票,而是笑着问道:“您的消息灵通,那您一定知道最近铁路行业非常火热吧?”
亚瑟点头道:“当然,大家都说前三十年是运河行业的天下,未来三十年则是属于铁路行业的。”
“耳听当然是一个重要参考,但是我这里还有一份更重要的数据。”
莱昂内尔笑着打开手边的另一份文件:“您看这里,在1821年,大不列颠第一家铁路公司正式获得批准成立,但直到1824年,我们才有了第二家铁路公司。可是,您看这里,自从1824年后,获批的铁路公司便出现了迅猛的上升势头。
1826年,议会一口气批准了五家新设立的铁路公司。而到了今年,大不列颠已经拥有了21家铁路公司,去年议会更是同意了105.25英里的铁路建设申请,这已经超过了过去8年总建设申请的一半还多。
虽然今年的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仪式上出现了一点不幸的小事故,但是我们认为这个小插曲应该不会打断不列颠的铁路建设狂潮。正如您之前所说的那样,未来三十年是属于铁路行业的,甚至我还可以断言19世纪应当会是属于铁路的世纪。”
亚瑟试探着问道:“所以您的建议是,投资铁路股票?”
“不。”
莱昂内尔笑着回道:“恰恰相反,我们非常不建议您触及铁路公司的股票。因为据我了解,不少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铁路公司都是在借着铁路热潮骗取融资。
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仅仅是停留在计划阶段,更过分的一些甚至连议会的铁路建设许可都没有通过便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吸收游资了。如果不是对这个行业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贸贸然掺和进去,很容易被他们骗的血本无归。”
亚瑟听到这里,好像渐渐有些明白了,推荐铁路行业,但又不推荐铁路公司,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您推荐拥有掌握建设铁路技术能力的路桥建筑公司?”
莱昂内尔笑着一拍手掌,指着亚瑟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果然很有金融方面的天赋。没错,我推荐的正是这些建筑公司,或者更准确的说,我推荐的是目前正处于股票价值最低点的泰晤士河隧道公司和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
“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我没怎么听说过,不过泰晤士河隧道公司……”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吸了口气。
说起这个公司,它应该算是伦敦市民耳熟能详的一家企业,与此同时,也是伦敦报业钟爱的报道对象。
顾名思义,成立这家公司的初衷,便是为了建设一条泰晤士河的水下隧道铁路,按照设计规划,这条水下隧道铁路建成后将联通泰晤士河两岸的威平和洛特西。
但是水下隧道这种东西,光是听名称就知道它的建设难度,更别提现在还是19世纪早期。
它缓慢的施工进度也印证了这个想法,这条隧道每周只能缓慢推进三到四米。
而且不仅建设缓慢,最操蛋的是,自从1825年动工以来,这条水下隧道已经多次发生渗水事故。渗水也就算了,关键恶臭的泰晤士河水还会向隧道中释放大量甲烷气体,并引发爆炸。
而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的工程师和工人也经常染病,从项目开始算起,该项目已经有多位驻场工程师被紧急送医。
而该项目最严重的一次施工事故则是发生在1828年,那一次恶臭的泰晤士河水直接冲垮了隧道,淹死了6个正在施工的工人,就连项目总设计师马可·布鲁内尔前来实习的儿子都差点淹死在隧道里,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在医院里躺了足足六个月才缓过劲。
而自从这次严重事故后,泰晤士河水下隧道项目便陷入了长期停滞状态,为了弥补超支的工程费用并挽回公众对于隧道的安全顾虑,在隧道抽水修复完毕后,隧道公司甚至想出了一个开放隧道观光项目的奇招。
更令人惊奇的是,来参观的伦敦公众居然还不少,他们相当乐意一先令的价钱来看看这个屡次出现在报纸头条的‘热门景点’。
不过这样的观光热潮并不能挽回泰晤士河隧道公司的商誉和股票,他们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几乎已经臭大街了。
对于理性投资者来说,买他们的股票,就等于把钱扔进泰晤士河里。
亚瑟问道:“我听说泰晤士河隧道项目不是因为缺乏经费而陷入停摆了吗?”
莱昂内尔一眼就瞧出了亚瑟的疑虑,他笑着问道:“您还记得我之前和您提过的财政部即将发行的城市建设债券吗?那笔二十万镑的公债,以您的聪明才智,想必一下子就能想到这笔钱是拿来干什么的。”
亚瑟如梦方醒,他端起茶杯,品味了许久这句话的余韵,他望着莱昂内尔轻轻抿了口茶:“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罗斯柴尔德家族赚钱容易呢。”
莱昂内尔微笑着点头:“黑斯廷斯先生,您要知道,对于我们做金融的人来说,消息就是性命。只有傻子才会盯着股票的数字看上一天,真正的赚大钱的人,靠的全都是灵通消息。
另外我可以再分享给您两个信息,泰晤士河隧道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就是我们另外一位大客户——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至于我方才提到的另一家公司——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他的大股东正是泰晤士河隧道公司的总设计师马克·布鲁内尔和他的儿子伊桑巴德·布鲁内尔。
这两位先生都是铁路建设方面的顶尖设计施工人才。而且,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由于受到泰晤士河隧道项目的影响,最近的股价也陷入了谷底。
但是您知道的,人不可能一辈子走背运,我无意中得知了小布鲁内尔先生的设计方案极有可能赢得跨埃文峡谷大桥的竞标。一旦他标中这一单,那么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很快就能起死回生。”
说到这里,莱昂内尔提起茶壶,为亚瑟半空的茶杯又添上了一些。
他一边倒茶一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人生嘛,就是这么奇妙。”
亚瑟望着茶杯里泛起的波澜,禁不住点头赞同道:“没错,人生确实很奇妙。布鲁内尔父子也该迎来好运了。对了,烦请您为我在泰晤士河隧道公司和布鲁内尔路桥公司上各入500镑市值的股票。”
莱昂内尔闻言,心满意足的起身,他摘下帽子微微一鞠躬:“感谢您的慧眼如炬,您今天展现了雄厚的投资实力与高瞻远瞩的投资眼光。黑斯廷斯先生,罗斯柴尔德非常荣幸今天能为您提供咨询服务。”
一旁坐着的大仲马听到这话,咬着甜甜圈都气乐了,他嘟囔道:“这也叫慧眼如炬?换我我也行。都是消息,全他妈是‘运气’。”
谁知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却笑着摇头反驳道:“仲马先生,您要明白,有实力才会有‘运气’。在我看来,黑斯廷斯先生就非常的有实力,所以他有‘运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这话刚说完,之前离席的房产中介人便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从后厅跑了回来。
他来到亚瑟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房屋价格评估双手递上。
“黑斯廷斯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重新制定的房屋推荐报告,请您过目。”
莱昂内尔闻言,冲着亚瑟笑着点了点头:“来,黑斯廷斯先生,您的运气又来了。”
(本章完)
124.第124章 通往上位的第一步
第124章 通往上位的第一步
亚瑟一面翻看着面前的房产名录,眼角的余光却发现房产中介人俯身在莱昂内尔的耳边念叨着什么。
莱昂内尔一边倾听着,随后面上露出一丝愕然之色,紧接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饱含歉意的对亚瑟开口道:“不好意思,黑斯廷斯先生。之前我为您介绍的摄政新月楼里的那个六居室套间……”
亚瑟抬头问道:“那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莱昂内尔笑着摆手道:“我怎么会把有问题的房间介绍给您呢?只不过我们公司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套间今天早上被政府临时征用了。不过如果您希望住在哪里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打听打听,摄政新月楼最近还有没有要挂牌的房屋。”
“临时征用?”
亚瑟琢磨了一下,摄政新月楼的大名他早有耳闻,摄政新月楼的对面便是摄政公园,那里是刚刚去世不久的前任国王乔治四世在担任摄政王期间给自己预备的保留地。
乔治四世原本打算在那里修建一座供自己和其他王室贵族游玩享乐的园林夏宫,可还没等建筑全部完工,乔治四世便已经继位为君,并顺理成章的搬入了白金汉宫居住。
于是,夏宫的园林部分便改建成了公园,原本的宫殿部分则被改成了联排别墅,也就是现在的摄政新月楼。
那里可以说是伦敦近十年来最抢手的富豪居住区之一,所以亚瑟从来就没有考虑将房产置办在那里。
虽然他手头有1500镑,但这笔钱放在摄政新月楼的住户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钱。
他心里知道罗斯柴尔德在一直向他让利,但让利也分大小,如果说前面的股票消息还勉强能算是规则允许范围内的正常投资建议,那么现在的房产置业就几乎已经可以算是明目张胆的送钱了。
二者的区别就在于,偶尔听到几个股票内幕消息别人抓不到把柄,但如果低价吃入高价地段的房产却是真的有可能闹出事情。
况且,虽然穿越有几年了,但家乡的老话亚瑟还不至于忘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亚瑟心里门儿清。
还不等亚瑟开口,红魔鬼就已经操弄起他那口熟悉的诱惑语气,想要鼓动亚瑟的贪婪之心。
阿加雷斯搓手嘿嘿笑道:“亚瑟,你还在等什么呢?你难道没看过《失乐园》吗?玛门为撒旦营建了名为‘潘地曼尼南’的宫殿。现在作为人间撒旦的伱,也不要犹豫。反正你不拿别人也会拿,所以,为什么不接受这份来自玛门的邀请?”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他之前还以为最近这家伙转了性,但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机会未到,只要机会成熟,这只魔鬼就又开始急不可耐的盘算着该怎么把他送进去。
亚瑟笑着开口道:“没关系,莱昂内尔,摄政新月楼本来就不在我的考虑之中。我们可以看看其他独栋和公寓,比如海德公园旁的贝斯沃特,又或者兰开斯特门附近,我觉得都非常可以。”
亚瑟这句话不算长,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莱昂内尔感到欢欣。
因为亚瑟没有称呼他为罗斯柴尔德先生,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这说明他的努力已经成功了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而亚瑟后面的话,也说明了他对于这种赤裸裸送钱方式的婉拒,他希望能找到一间符合他自身财力的房屋。
莱昂内尔相当顺滑的同样改变了对亚瑟的称呼,他笑着问道:“喔,亚瑟,真有你的!这两个区域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那里虽然没有摄政新月楼的雍容华贵,但是胜在安静,而且还可以在饭后眺望海德公园的美丽风景。我知道你在科学研究领域也非常的有名气,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样的科学家都喜欢一个安静舒适的研究环境。”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放在房产名录上随手一翻,一间海德公园的独栋房屋出售信息很快便浮现在了亚瑟面前。
“你看看这一栋怎么样?伦敦西二区,贝斯沃特,兰开斯特门36号,一间三层独栋。
兰开斯特门距离您未来的办公地白厅街4号要远比格林威治近,它的南面就是海德公园,您站在家中就可以将皇家园林的美景尽收眼底,北面不远就是圣玛丽医院,旁边就是帕丁顿的商业区。
或者您乐意的话,晚上吃完饭之后,还可以去附近的苏格兰场帕丁顿警察分局转转,督导探访一番这些下属警局的工作进展。
可以说,这栋房子所有的区位条件都完美符合您的需求。对了,我忘了和您介绍了,这里原来是一位从男爵的故居,但是他在投资方面出了点的问题,所以急着要出售这里。
房子外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却典雅素净的私家小园,您如果有这个情致的话,可以在外面侍弄点草草什么的。
通过园的石子步道,进了门就能看见第一层的会客厅、餐厅以及厨房。
而上了旋梯后,第二层设了六个卧室和三个盥洗间,六个卧室的配置是四大两小。
原主人居住时,四个大卧室一间是主人自住,一间是留作招待客人的房间,另外两个是他的两个孩子住的。至于那两个小的,则是留给他的家庭女佣和厨师。
至于第三层的小阁楼,那里是原主人的私人艺术画室,如果您需要的话,也可以改建成个人的研究实验室。
这房子我实地去看过,保养情况非常的不错,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原主人在室内装修上下了相当大的工夫,室内装饰风格相当的华丽。
我敢向您打包票,如果不是主人急着出售,您绝对不可能用850镑的价格捡到这种便宜。”
亚瑟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莱昂内尔这话一说完,好像他不买都不行了。
他一只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捏着下巴侧身问道:“这里价值850镑?”
一旁的房产中介人用手帕擦着汗,他还以为亚瑟是嫌价格贵了,他致歉道:“其实850镑在这个区域还是偏贵了一些,但是考虑到它的室内装修,我们才给了它这个估值。
实不相瞒,这里的主人原本挂的是一千镑,只不过由于许久无人问津,所以才慢慢降到了850镑。如果您真的决定要买这栋房子,明天我再去和主人谈谈,应该是有机会可以再把价格降下一点的。”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是探清了房屋的实际价值。
他当即点头道:“今天您已经很操劳了,所以就不烦您再去找主人议价,这个房子我要了。不过,我手里目前只剩下500镑,不知道贵司是否能提供房屋贷款服务呢?”
房产中介人松了口气,一块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他热情的掏出夹在腋下的文件,开口问道:“那么,黑斯廷斯先生,您的贷款需求是350镑,本司目前的房屋贷款利率是4.2%,如果您……”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冲房屋中介人微微摆了摆手。
房屋中介人看到这个手势,先是一愣,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慌忙回道:“喔喔,对了。黑斯廷斯先生,您在我们这儿贷款其实不太划算。既然您是罗斯柴尔德先生的朋友,完全可以去罗斯柴尔德银行办理特殊渠道贷款业务,我现在就去那边帮您问问。”
语罢,他便赶忙收起文件,急冲冲跑出了交易大厅。
莱昂内尔看到这里,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笔,随后抽出茶几上的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后,笑着将那张纸推到了亚瑟的面前。
“亚瑟,以你的信誉,拿到罗斯柴尔德的特殊贷款几乎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给你算了算十年期的贷款利率,你参照这个信息进行还款就行了。”
亚瑟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莱昂内尔,他笑着问道:“350镑的本金,10年期贷款,每月还款3镑8先令,这贷款利率是不是太低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微微摇头,他微笑着俯身道。
“亚瑟,你不明白。贷款这种事情,看的就是贷款人的信誉。在我看来,你的信誉比英国政府更加坚挺,所以你得到的贷款利率比英国公债更低,显然也是合情合理。罗斯柴尔德很少做高风险生意,我们追求的是细水长流,稳定收益。”
(本章完)
125.第125章 名为亚瑟的蝴蝶泛起涟漪
第125章 名为亚瑟的蝴蝶泛起涟漪
莱昂内尔站在交易大厅里,端着一杯咖啡目送亚瑟一行人离开。
待到确定亚瑟走远后,他这才冲着站在他身后白发苍苍的老仆人一招手,开口问道:“威灵顿公爵为什么会突然征用摄政新月楼的房间呢?这可不像是他的个性,他不是一向都希望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吗?”
老仆人轻声念道:“听您的父亲说,这一次是突发情况。有一位身份异常尊贵的客人远渡海峡来到这里,威灵顿公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所以才让差人来找我们帮个忙。”
“远渡海峡?”莱昂内尔品了口咖啡,他想了想,开口问道:“客人来自法兰西?”
老仆人微微点头:“不止如此,而且那位客人还刚刚逊位,所以一肚子的火气,不给他安排个上好的房间,确实说不过去。”
“啊……”莱昂内尔的脑子慢慢清晰:“看来这次的客人是那个讨人厌的查理?他不是经常在巴黎给詹姆斯叔叔甩脸色吗?闹到最后,他还有脸来寻求我们的房屋代理服务?”
老仆人摇头道:“少爷,您最好还是不要这么称呼一位曾经的国王。虽然他已经失去了权力,但是谁也保不准他会不会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莱昂内尔不屑道:“在摄政新月楼里谋求东山再起的法兰西人可不止他一个,对了,那个约瑟夫住在新月楼的几号房?”
老仆人打开拿在手里的文件,他翻看了一下,随后脸色很快变得怪异。
他头疼的扶着前额,开口道:“约瑟夫·波拿巴就住他的隔壁。”
莱昂内尔闻言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惊得交易大厅里的客人们全都一脸惊奇的望向这里。
莱昂内尔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开口道。
“唉呀……这下可有乐子看了,一个是拿破仑的兄弟,一个是法国波旁王朝的废王查理。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要看法国内战哪里需要去巴黎,摄政新月楼里每天都有这种大戏。
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看到他们二人见面时的表情了,再好的剧作家估计都创作不出这种神来之笔的剧情。亚瑟估计还不知道,他谦让摄政新月楼的行为,到底给世界带来了怎样的惊喜。”
老仆人闻言道:“其实就算黑斯廷斯先生不谦让,估计后续的剧情也依然精彩。您难道忘了吗?他身边的那个仲马先生,他的父亲可是追随过拿破仑的黑魔鬼,托马斯·亚历山大·仲马将军。他如果见到约瑟夫·拿破仑,想必也会是一段现实魔幻故事的演绎。”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你不提这一茬儿我还差点忘了。对了,你帮我给詹姆斯叔叔写封信,你替我告诉他,帮法国政府再联系合适人选绑架仲马先生回国的生意,我们不打算再继续做了。弗雷德没干成就没干成,这事情到此为止。”
老仆人微微点头道:“这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要赢得法王路易·菲利普的信任,巴黎那边应该有很多办法,犯不着冒风险做这种事情。”
莱昂内尔闻言摇头道:“伱说的没错,但这不是唯一原因。最重要的是,黑斯廷斯警督,不,或许叫黑斯廷斯警司更好。嗯……还是不对,应该说我的朋友亚瑟既然坦然的接受了我的友谊,我也不能让他难做,你说不是吗?”
老仆人听了有些犹豫:“可您这么干,会不会和罗斯柴尔德家族一贯的上层路线有所冲突。苏格兰场的警司级别固然不低,但您也犯不上费这么大的精力在他身上吧?”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一张笑脸不禁慢慢冷了下来:“你知道前阵子我父亲去找威灵顿公爵的事情吗?”
“知道。”老仆人微微点头道:“老爷本来高高兴兴的去了唐宁街10号,但是回来之后却变得精神萎靡,我注意到吃饭的时候,老爷的手一直在抖,甚至连餐叉都握不住了。自从我跟随罗斯柴尔德家族来到伦敦以后,我还从没见过内森先生这个模样。”
莱昂内尔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老仆人摇头道:“不知道。”
莱昂内尔的脸上多了一抹愠怒:“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维系与皇室、托利党要员的良好关系,我们给予他们经济方面的一切支持,但是现在,就连对天主教徒和国教会异见者的政治限制都已经解除了,但是犹太人的相关权益却依然停留在原地。
所以,前阵子我父亲为了这件事,带着数万犹太人签名的犹太解放请愿书专程拜访威灵顿公爵和他谈了谈这方面的问题。可结果呢?你猜猜威灵顿公爵对我父亲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会让政府在犹太人解放问题上做出任何承诺,并郑重建议延期向议会提交犹太人解放申请。如果你执意不这样做的话,所造成的相关风险和后果,将由涉事群体自行承担,并且我不会向你们做出任何保护承诺’。”
莱昂内尔说到这里,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仆人问道:“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在我的新朋友身上下注了吗?罗斯柴尔德在不列颠二三十年的上层经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这说明了,光是走上层路线,至少在英国是行不通的。
我们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威灵顿公爵这样大人物的友谊,更需要亚瑟这样起于毫末之中的明日之星的友谊。维护大人物的友谊,我们需要每年几万镑乃至于几十万镑的付出。
而对于亚瑟这样的明日之星来说,或许只是一笔350镑的贷款以及小小的几个消息,当然,或许这里面还需要我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情。
我已经受够了父亲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的卑躬屈膝,比起无底线的讨好那些人,我更喜欢和亚瑟这样愿意与我平起平坐的人谈谈交情,顺带着再做做生意。”
莱昂内尔戴上帽子,理了理衣服,随后冲着仆人开口道。
“今天下午就去把亚瑟的产权文件处理好,傍晚前送到格林威治警署。过两天,你再替我去他的宅邸送一封信件,我打算邀请他加入我的狩猎俱乐部。我已经受够了恭维那些快要见上帝的老年猎手了,比起他们,我还是更喜欢和年轻朋友待在一起。”
老仆人问道:“这也是为了赢得黑斯廷斯先生的友谊吗?”
“不是!”莱昂内尔像是有些生气:“就是为了玩,你能不能别总和我父亲一样,别让我的生活总是那么功利。亚瑟这个人看起来还可以,找他陪我玩总比和那些趾高气扬的老头子混在一起好,我总得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趣!”
语罢,莱昂内尔便迈着步子气呼呼的出了交易大厅。
“少爷!”老仆人出声叫他,但莱昂内尔理都没理。
看到这个情况,老仆人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不够成熟,罗斯柴尔德家的男人,可不能这么孩子气。”
……
黄昏日落,一辆公共马车上,车顶堆满了行李,车厢里四个大男人挤成一团。
埃尔德吹了声口哨,咧嘴笑道:“亚瑟!你的新家居然在兰开斯特门,那里离我叔叔家可不远。”
亚瑟靠在窗户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住梅耶尔了,走两步就能看见白金汉宫,站在窗台上就能看见圣詹姆斯公园。”
埃尔德闻言瞪眼道:“亚瑟,我今天可没想炫耀!”
亚瑟瞥了他一眼:“那就说明以前是喽?”
埃尔德嬉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做人能不能别这么小气,那是我叔叔的财产,又不是我的。对了,我和你商量个事,我也搬去你那里住,可以吗?”
“可以啊!”亚瑟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
埃尔德一脸惊喜:“真的?”
亚瑟点了点头,随后翻出贷款文件看了一眼,然后向埃尔德伸手道:“房租,每月3镑8先令。”
“你在开什么玩笑?”埃尔德瞪眼道:“我还以为我是住在金子里!每周两先令,我不能给的更多了。”
亚瑟一撇嘴:“也行,那你住盥洗室里。”
埃尔德讨好道:“亚瑟,你别这么绝情,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每周三先令。”
亚瑟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无可奈何的点头道:“要从你身上讨便宜还真不容易。”
“你答应了?”埃尔德慌里慌张的从兜里摸出两张一镑票子塞进亚瑟手里:“我先付十三周的,多出来的一先令算我送你。”
达尔文见状,挠了挠自己已经有些谢顶迹象的脑袋,同样掏出两张票子出来:“这么便宜吗?那我也租一间。”
亚瑟手里捏着四张一镑的票子,眼睛的余光瞥到了大仲马的身上:“胖子,你的?”
大仲马闻言:“我的?我住在你的房子里算你的荣幸,你这个英国佬不要不识抬举。”
亚瑟闻言叹了口气,他摇头道:“你知道英国人为什么讨厌法兰西吗?”
“为什么?”
亚瑟将票子塞进怀里:“就是因为法国人不懂得谦虚。”
“谦虚?”大仲马不屑的一拍胸脯:“没有人比法国人更懂得谦虚!”
埃尔德见了,忍不住捧腹大笑指着他说道:“对对对,我们说的就是这个。”
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忽然,马车猛地一停,大仲马一时没刹住,直接将埃尔德压在了身子底下。
埃尔德被压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咆哮道:“胖子!你给我快起来!”
亚瑟则敲了敲前面的车窗,冲着车夫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车夫不好意思的脱帽回道:“前面有点堵,可能要稍微等待一阵子。”
“现在到哪里了?”
“大理石拱门,您要是赶时间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下车。我看四位先生体格都还可以,车上这点行李,你们拎到兰开斯特门应该没什么问题。”
亚瑟将脑袋伸出去看了一眼,果然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龙。
他叹了口气,冲着哥几个开口道:“行了,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吧。剩下的路,咱们走过去,也算是锻炼锻炼身体。”
四人打开车门,将行李从车厢上取下。
他们刚刚卸好了东西,亚瑟的耳边便传出了一阵慷慨激昂的演讲声。
他扭头一看,隔着护栏的街对面海德公园里,正站着一个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年轻人,他正冲着台下的听众们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
只不过可惜的是,与他卓越的演讲才华相比,他的听众显得寥寥无几。
“我不管什么党不党,我是没有党的依靠,独立的站在这里!但与此同时,我也是保守党,我主张保守我们制度中一切好的。此外,我同样是激进党,激进的要求革除我们制度中一切坏的!先生们,女士们,请投票给我,投票给我就是投票给大不列颠的未来!”
(本章完)
126.第126章 亚瑟的廉价苦力
第126章 亚瑟的廉价苦力
“这是个变革与保守并存的大时代,辉格党与托利党代表的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只有我,代表的才是整个大不列颠的全体伟大人民。记住我的名字,本杰明·迪斯雷利,威斯敏斯特选区第8号议员候选,投我的票就等于投你自己!”
迪斯雷利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被夕阳染成金黄的天边,又忍不住扭了扭因为站了一下午而略显酸痛的腰。
聚在台下为数不多的听众看到这里,一个个走上前去冲他开口道:“迪斯雷利先生,能不能把今天工钱结一下。您之前和我们说好的,每小时6便士,我们5个人待了3个小时,一共是7先令6便士。”
迪斯雷利无奈的一撇嘴:“急什么,我又不会欠你们薪水……”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兜里取出钱包摸出几枚硬币递了过去。
那些人收了钱,一个个笑逐颜开,他们开口问道:“先生,您明天还来吗?”
迪斯雷利掏出手绢擦了擦侧脸的汗珠,颇有些不悦的回道:“不来了,我在这儿都演讲了好几天了。然而除了你们以外,愿意听我说话的人根本寥寥无几。这样搞下去,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取得足够的票数当选议员。”
迪斯雷利这话刚说完,他眼角的余光便发现公园的护栏外居然站着一个满脸专注望向他的黑发年轻人。
而在年轻人的身后,还站着三个紧紧跟随着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看起来像是他仆从的人物。
总而言之,这人一看上去就知道是有投票权的。
迪斯雷利眼前一亮,他赶忙收起手帕走上前去,隔着护栏向亚瑟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位先生,您对我的演讲有兴趣?”
亚瑟看起来有些犹豫,不过他扭头看了眼身后堆积如山的行李后,又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确实很感兴趣,但是我实在是没时间听您详细讲解您的政治观点。您看一眼就知道,我现在正忙着搬家呢。”
“您要搬家?不知道您的新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贝斯沃特的兰开斯特门。”
“兰开斯特门?!”
迪斯雷利听到这个地名,脸上的笑容又浓厚了几分。
他扭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直到确定附近没有警察后,这位穿着高级黑色燕尾服的先生竟然一跃而起,灵巧的踩着栏杆上的雕装饰直接翻了出来。
他一边拍了拍染上灰尘的手掌,一边笑着开口道:“伱是刚到伦敦没多久吧?这人生地不熟的,估计你也不认识兰开斯特门怎么走,我来替您带路吧。”
他这话刚说完,也不等亚瑟同意,便自作主张的从亚瑟的手里取过手提箱,又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那个摆在路肩上谁也不愿意搬的大储物箱扛在了肩膀上。
迪斯雷利的脸涨得通红,但他依然不忘维持自己的风度,以微笑和善的语气问道:“您住几号?”
亚瑟饱含歉意的微微鞠躬:“兰开斯特门36号,真是劳驾您了。”
“小意思,您不必这么客气。一位立志于服务公众的议员,就是应该竭尽全力的为公众排忧解难。您很快就会了解我的,等一会儿帮您搬完了东西,我可以给您好好地讲一讲我的选举理念……”
迪斯雷利一边扛着箱子往前走,一边滔滔不绝的陈述着自己当选后的伟大愿景与承诺。
而亚瑟则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动,他点燃烟斗吸了一口,随后冲着埃尔德伸出了手:“1先令,我赌赢了。”
埃尔德一脸不悦的从兜里掏钱:“该死!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傻逼,竟然一分钱不要就愿意平白无故替你扛东西。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替你搬完了东西,他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达尔文摇头道:“他不是惦记着亚瑟的选票吗?搬点东西,就得到一个人情,这交易确实便宜。”
“选票?”埃尔德鼻子里挤出一口气:“查尔斯,你难道忘了吗?亚瑟是苏格兰场的警察,他可没有投票的权力。那小子纯粹就是被他骗来的没脑子苦力。”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竖起一根手指,冲着埃尔德小声道:“嘘!”
迪斯雷利说的嘴巴都干了,然而半天没听到亚瑟的回应,他这才忍不住放下肩膀上的箱子,回头愣道:“怎么了?您怎么不往前走呢?”
大仲马听到这话,立马佯装体力不支,他撒开行李箱捂着左腿半蹲在地上:“唉呀不行了,脚崴了。”
亚瑟见状,忍不住瞪了这胖子一眼,随后不得不配合的捂着嘴惊讶道。
“喔!亚历山大!我了那么多钱赎你,你不感念我的恩情也便罢了。但你现在居然告诉我,原来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你要是继续这样,我可得考虑把你送回圣多明戈的种植园里。”
大仲马听到这话,险些没忍住直接爆气。
但是当他头脑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很快明白了,比起嘴上占便宜,还是身体上少受点累比较实际,毕竟大理石拱门距离亚瑟的新居应该还有至少一英里。
对于亚瑟的嘲讽,大仲马选择先记下这笔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假装痛苦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是我的旧病。不是我不想尽力,实在是我的腿出了毛病。”
埃尔德瞅了眼这胖子,随后杵了杵身旁的达尔文:“查尔斯,你不是干过外科医生吗?快,一会儿到了地方给他上铁锯。”
大仲马闻言,终于憋不住了,他正想发挥一下法兰西男人的傲气,岂料迪斯雷利却跑过来打起了圆场。
“几位先生,这是何必呢?不就是一点行李吗?我的身体不错,我来帮你们。”
语罢,迪斯雷利便要伸手去提被大仲马扔在地上的两个手提箱。
但亚瑟却已经抢先一步提起了左手边的那一个,他满怀歉意的笑了笑:“迪斯雷利先生,右边那个就麻烦你了。”
迪斯雷利笑了两声,然而他的手握住左边的手提箱轻轻一提,然而就是这一下却差点把他弄岔气。
他的脸色微微发青:“先生,你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为什么会重成这样?”
亚瑟温和的笑着:“啊,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财产,一箱子黄金。”
“啊?!”迪斯雷利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份量,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您要是这么说,我感觉这箱子一下子就变轻了。”
迪斯雷利咬着牙,浑身绷直发紧,他一手提着‘黄金’,另一边的肩膀上扛着储物箱。
一路上他甚至连多余的、用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向来健谈的迪斯雷利先生一路无语,喧闹的贝斯沃特路上,只能听见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大仲马一路瘸着腿,但当他发现迪斯雷利压根没工夫理他后,法国胖子很快就恢复了活力。
他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甚至还有胃口吃下了一份从路边小贩手里买来的炸薯条。
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迪斯雷利忙不迭的把储物箱从肩膀上卸了下来。
他俯下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迪斯雷利抬头看了眼面前这栋附带小园的三层独栋别墅,自我安慰道:“能住这种房子,如果说自己没有选举权谁信呢?”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把下巴上的汗,扭头看向身后的亚瑟,谁知他找了半天,却只看见那个胖仆人,而刚刚另两个仆人和那个温和儒雅的年轻人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赶忙询问道:“几位先生,请问你们家少爷干什么去了?”
大仲马捂着肚子眉头紧皱,他感觉刚才吃的那份薯条或许有些油腻了:“不知道啊,我们正准备报警呢。先生,你看那里。”
迪斯雷利顺着他抬手的方向望去,埃尔德和达尔文正情绪激动的站在一个身穿苏格兰场制服的警察面前诉说着什么。
迪斯雷利刚准备走过去看看,岂料大仲马又开口道:“先生,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过去。那位警察先生方才说,他看见有人涉嫌翻越海德公园的栏杆破坏公共秩序。他正满世界的找您呢,您现在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啊?”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顿时慌了神,他从上衣兜里随手摸出一张名片塞到了大仲马的手里。
“烦请您告知你们家少爷,我就住在附近,等到改日警察把他找回来了,我一定会再次登门拜访的。”
语罢,迪斯雷利赶忙压低帽檐,加快脚步冲进了警察的视角盲区。
埃尔德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直到确定他已经走远,这才抬手取下面前警察的帽子。
警察也不甚在意他的行为,而是轻轻掸了掸巴斯星肩章上的灰尘,随后从容的走向大仲马,从他的手里夹起那张名片看了一眼。
——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罗斯柴尔德银行咨询顾问,伦敦房产置业咨询公司董事会主席。
埃尔德凑上来看了一眼,不由皱眉道:“见鬼!名片都给错了,他不是叫本杰明·迪斯雷利吗?这种人也想选议员?”
而亚瑟则朝着迪斯雷利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微微一笑,将名片收进衣兜里:“这位也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投资对象?我,好像忽然对这位先生有点兴趣了。”
(本章完)
127.第127章 海德公园杀人案
第127章 海德公园杀人案
伦敦,贝斯沃特,兰开斯特门36号。
夜幕已至,窗外星斗满天,窗内灯火通明。
偌大的餐厅里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乳白色餐桌,达尔文和埃尔德分别坐在餐桌两侧的桃木座椅上,而亚瑟则坐在主座翻弄着一本书。
他嘴里念叨着:“本杰明·迪斯雷利,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创作了《维维安·格雷》的迪斯雷利先生吧?”
埃尔德的脸埋在一份新出炉的《闺中秘闻报》里,他一边阅读一边问道:“怎么?他很有名吗?”
正聚精会神研究博物学杂志的达尔文听了这话,开口道:“亚瑟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像这几年不列颠的文坛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不过迪斯雷利先生的名声好像并不算好,前几年隔三差五就能在各种文学杂志上看见对他的攻击。”
“攻击?”埃尔德的脸慢慢从报纸里升了出来:“他干什么了?婚外情?私生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
亚瑟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这些那些恰恰是文学、艺术家最难受到攻击的领域,还记得咱们之前在皇家剧院见到的帕格尼尼吗?那家伙风流成性,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欧洲各地的风月场所销金,但是粉丝们才懒得理这种事,甚至还会夸夸他浪漫多情。”
亚瑟说到这里,原本正在厨房乐呵呵做饭的大仲马突然浑身一激灵。
好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埃尔德继续追问道:“那迪斯雷利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情?”
亚瑟抄起面前的那本《维维安·格雷》,将它的封面展示在了埃尔德的面前。
埃尔德扫了一眼,只发现这本书的作者名处,赫然写着:佚名。
埃尔德挠了挠脑袋:“这个迪斯雷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好不容易写本书居然还是佚名,他难道不打算要稿费吗?”
亚瑟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之处了。迪斯雷利先生创作这本书的初衷压根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攻击他在出版界曾经的一位老朋友。
本来写书背刺朋友就已经很令人不耻了,迪斯雷利先生这种披马甲讽刺他人的行为更是文学界和出版界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他的真实身份被揭穿以后,他立马就在不列颠的文学创作领域变得声名狼藉。从那时候算起,他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版过新作品了。
我当初还以为他应该是没脸见人,所以移民去国外了。现在看来,迪斯雷利先生应该只是避避风头,只要等到外界风平浪静,他就又折腾起来了。”
亚瑟的话刚说完,系着白围裙的大仲马便端着几盘香喷喷的米饭摆在了众人面前的桌面上。
亚瑟望着餐盘里闪烁着黄澄澄油光、颗粒分明的米粒以及夹杂在米粒之间用来调味佐色的小西红柿丁与肥瘦分明的香肠片,他抬起手微微扇了两下,一股柔和鲜香的气息立刻萦绕鼻尖。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大仲马,冲着他竖起大拇指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之前你说要做饭,我还以为伱是在开玩笑呢。”
大仲马闻言,高傲的哼了一声。
“你有这种想法倒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们英国佬天天都在拿自己要吃的东西开玩笑。不过我也必须郑重向你们声明,即便是在法国,你们也未必能够尝到我这么高明的手艺。”
大仲马的话刚说完,亚瑟便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红魔鬼一边吮着闪烁着油光的手指,一边点头附和道:“尝尝吧,亚瑟,这胖子确实没骗你。”
大仲马坐在椅子上,尝了一口自己的作品,随后心满意足的开口道。
“在进行文学创作之外,我的最大特长便是制作美食。或者更直白的说,写作只是我实现人生目标的手段而已。我人生的最大目标有两个,其一就是尝遍天下美食,其二便是让大家伙也都能尝尝。第一个目标,光靠着写作就能达成。但第二个目标,必须得通过共和革命。”
亚瑟听他吹得这么厉害,于是将信将疑的尝了一口。
他咀嚼着饭粒,品味着口中的留香与余韵。
不得不说,这焖饭味道确实不错,如果硬是要形容这种味道像是什么,那或许就像是加了蚝油和火腿丁的蛋炒饭。
但是这年头大仲马又是从哪里搞到蚝油的呢?
亚瑟微微琢磨了一下,用餐布擦了擦嘴,随后看向大仲马平静道:“是牡蛎,你加了牡蛎。”
大仲马闻言,不由惊喜道:“我就说了,你肯定是个潜伏在英国人当中的老法兰西。”
“牡蛎?”埃尔德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他赶忙问了句:“水蛭的卵去了吗?”
“什么水蛭的卵?”这下换大仲马懵逼了。
达尔文和善的为他解释道:“就是牡蛎壳外围那圈黑黑的东西。”
亚瑟补充道:“弹弹的,吃起来很像布丁。”
亚瑟的话刚说完,便看见大仲马脸色发青的一个箭步冲上了旋梯,不消多说,他一定是去找盥洗室了。
而埃尔德见状也忍不住脸色一变:“看看!看看!就连法国人都受不了这东西!”
语罢,他紧随大仲马的脚步而去。
亚瑟看了他俩的背影一眼,随后无奈的冲着达尔文耸了耸肩:“你不是说煮熟了就行吗?”
达尔文笑着点头道:“没错,确实是煮熟了就行。”
“那你怎么不吃呢?”
达尔文镇定的擦了擦嘴:“没到快饿死的时候,谁会主动吃那玩意儿?”
话刚说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呀?”
亚瑟端起白茶杯,慢悠悠的站起身子,走过步道,踩着绒布地毯,打开了那扇双开的洁白房门。
他刚刚打开门,便被一盏手提煤油灯散发出的亮光闪了眼睛。
还不等他看清来人,便听见一声惊讶的嗓音。
“啊,黑斯廷斯警督?”
亚瑟缓缓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这才看清楚了来人。
那是曾经被抽调至格林威治警区协助他侦破杀人盗尸案的小警员——查尔斯·菲尔德。
亚瑟见了他,不由笑着问道:“这里原来是你的巡逻区域吗?这么晚了,你上门探访是出了什么案子?”
菲尔德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连连点头道:“黑斯廷斯警督,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克莱门斯警司……死了……”
“死了?”亚瑟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追问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就……就是今天傍晚,克莱门斯警司吊死在海德公园东北角的一棵树上。目前具体案情仍然在调查,所以我才会这么晚挨家挨户的拜访附近的住户。对了,黑斯廷斯警督,您傍晚时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本章完)
128.第128章 亚瑟的送别礼
第128章 亚瑟的送别礼
从亚瑟住宅的顶层阁楼向南眺望,隔着一条街道便是久负盛名的海德公园。
海德公园在16世纪以前曾是由国王恩典给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教会地产。
不过在16世纪时,由于国王亨利八世以自己要离婚为借口,正式宣布与罗马教廷决裂,他率领英国天主教徒脱离天主教正教会,另立英格兰国教会阵营,并宣布自任英格兰最高宗教领袖。
此外,全英格兰境内的天主教修道院也都被他勒令解散,因此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地产自然而然也就被收归王室。
海德公园在回归王室之手后,被亨利八世改造成了皇家公园和皇家狩鹿场。
而在那个被克伦威尔砍了脑袋的查理一世当政时期,查理一世为了讨好伦敦市民,便下令将这处皇家园林向公众开放,这个传统也被一直延续至今。
海德公园的面积并不算小,足有360多英亩,而园区内除了各种绿植树木、喷泉雕塑以外,还有着许多有意思的地点。
比如今天亚瑟与迪斯雷利相遇的海德公园东北角,那里便是被称为‘演讲者之角’的特殊区域。
在演讲者之角,几乎每天下午都能看到有人在这里发表五八门的政治观点。
演讲者们高谈阔论的内容可以说是道尽人生百态。
在这里,你经常能看见奴隶制拥护者与反奴隶制斗士对着喷吐沫,又或者是梦想重返中世纪的教士们大谈‘i have a dream’,以及隔着几米距离与他们隔空对线的、拜伦与雪莱的粉丝们,这些无神论者叫嚷着要把上帝扫进历史的尘土堆里。
当然,这种双方激烈交换意见的场所,自然也少不了要求取消报纸印税、高喊‘扬起无印之战大旗’的伦敦小报代表,还有近期因为《啤酒法案》着急上火的酒馆老板和啤酒商们。
在这种充斥着千奇百怪观点的地方,迪斯雷利先生的演讲勾不起其他人的兴趣,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而在海德公园的南端,更有一处地点堪称重量级。
那正是海德公园的骑兵营驻地,这里驻扎着的是克莱门斯警司曾经效力的老部队,直接听命于陆军本部调遣的近卫骑兵团。
近卫骑兵团的历史传承悠久,他们组建于1658年查理二世复辟时期的布鲁日,最开始时是的正式番号是‘直属国王陛下的忠诚骑兵卫队’,而骑兵团士兵的政治成分也十分单一,该团的全体成员都是流亡海外的死硬派保王党。
在1788年后,近卫骑兵团已经降低了征募军官的社会地位资格限制,不再要求军官必须出身贵族,并因此被嘲笑说‘近卫骑兵团的成员已经不再是一群绅士,而是一群奶酪贩子’。
虽然该团的社会成分发生了改变,但近卫骑兵团的思想传统显然得到了良好传承,在改组后,他们依旧像是前辈们镇压1685年蒙茅斯叛乱那样,出色的完成了1810年对伦敦皮卡迪利地区暴乱的镇压行动,并因此荣获‘皮卡迪利屠夫’的‘光荣’称号。
亚瑟站在海德公园的枫树下,明亮柔和的白月光洒下,照亮了被他漆黑马靴踩在脚下的半红枫叶,而在他头顶的树杈上,吊着的正是双眼激凸、皮肤发白、尸体已经逐渐僵硬的克莱门斯。
克莱门斯的尸体悬在一根粗麻绳上,风儿一吹,便止不住微微随风摆动。
在他的衣兜里,还插着一封盖着邮戳,尚未来得及寄出的信件。
亚瑟抽着烟,他缓缓吐出一阵白雾,透过烟雾与树杈的缝隙之间,他依稀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大理石拱门。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场景,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
他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在教堂墓地里吊死盗尸人的情形。
贝斯沃特地区今夜执勤的苏格兰场警官已经将这里包围,他们正按照亚瑟的指示将案发现场与外界隔离。
菲尔德警官看了眼悠哉悠哉抽着烟的亚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畏惧这位和他年纪相仿的上司,虽然苏格兰场与亚瑟有交情的警官都对称赞亚瑟·黑斯廷斯警督待人很和气。
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大伙带来利益,所有苏格兰场的一线巡警都因为黑斯廷斯警督的努力,获得了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
但菲尔德却总感觉,在他光辉挺拔的身姿下,隐藏着的是常人不可想象的暗黑之地。
他忍耐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黑斯廷斯警督,您不去察看尸体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下班了,虽然为了公众的利益,我不介意加班办案。但是,海德公园不是我的辖区。”
菲尔德听到这话,琢磨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句话里似乎有什么深意。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句:“可您不打算察看一番插在克莱门斯警司口袋里的那封信吗?大伙都对那封信很好奇。”
亚瑟挑了挑眉毛:“你猜那是什么?”
“我猜?”菲尔德愣了一下:“遗书?又或者是,财产分割遗嘱的证明?”
亚瑟微微点头:“我和你的观点不同,我猜那是一封辞职信。”
“辞职信?”菲尔德想了想:“您是说,您觉得克莱门斯警司是因为承受不了工作失职的压力,所以畏罪自杀?”
亚瑟听到这里,摇了摇头:“他是不是畏罪自杀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伙都希望他是畏罪自杀。查尔斯,伱记住,当大伙都希望一个人能活下去的时候,他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是,如果大伙都希望一个人死,那么他却必然会死去。”
菲尔德被亚瑟说的脑袋发懵:“这是为什么?”
亚瑟停顿了一下,似乎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当他沉默了片刻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觉得较为合适的释疑:“因为人具有社会性。”
菲尔德警官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转而问道:“那我们要通知新闻媒体吗?还是把这件事压下去?”
亚瑟倒出烟斗里的烟灰,抬起脚尖轻轻将地上的火星一点点的碾灭:“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具体如何操作,得看罗万厅长或者比他更高层级人的决定。”
菲尔德听到这话,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演讲者之角,众所周知,那是整个大不列颠言论最为自由的区域,但是与亚瑟的话语相对比,看起来却那么像是一幕讽刺意味浓厚的幕后戏。
他苦笑着问道:“可咱们不是说要新闻自由吗?出版审查才刚刚放开不久,要是咱们这么干,恐怕不符合公众对于政府部门的期望吧?”
亚瑟笑着拍了拍菲尔德的肩膀:“查尔斯,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但你也必须要明白,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阴影。言论自由与新闻自由只有在政府认为它自身安全的时候才存在,所以你明白的,现在威灵顿公爵的内阁并不安定。
我们是苏格兰场的警察,而苏格兰场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公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做到就是维系社会秩序的稳定。其实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所以我才会把一些不该说的东西告诉你。
你知道科德林顿将军吗?没事翻翻他的履历,对你未来的发展会有帮助的。查尔斯,你还年轻,一些对于社会稳定有害无益的真相,那就不要把它公布出去。除非这些真相已经多到影响到了绝大部分人的幸福与利益,否则有的事还是应该内部处理。”
菲尔德听到这话,总觉得好像有点熟悉。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道:“我差点忘了您的来历。您毕业于伦敦大学,您是杰里米·边沁的追随者?我记得上次路过威斯敏斯特时,曾经听到他的支持者在路边在大肆鼓吹功利主义。”
菲尔德本以为亚瑟会点头肯定,谁知却看见他微微摇头。
菲尔德看见他的眼睛泛出淡红的微光。
“边沁先生的理想固然崇高,但卑微如我,只能进行部分汲取。对于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察来说,你先得考虑应当如何在这个环境里长久的存活下去。我提不出如边沁先生那般伟大的理想与愿景,我只能竭尽所能的成为他们身上的影。
类似边沁先生这样的人负责告诉人类世界应该如何前进,他们负责指导人类寻找光明。而像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负责的任务则是时刻提醒人们,不要忘了光明的背后到底存在什么东西。如果有人胆敢移走了光明,就会释放出我这样的东西。”
亚瑟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克莱门斯那张因为死亡而显得恐怖狰狞的面孔。
白月光洒在亚瑟的侧脸,光明这侧,看见的是亚瑟平静面孔,而在黑暗的那一边,则是亚瑟闪烁红光的瞳孔以及渐渐扬起的嘴角。
亚瑟脱下帽子,一只手挽在胸前,朝着克莱门斯的尸体微微鞠躬。
他的身后,是微笑的阿加雷斯飘荡的虚影。
“克莱门斯警司,很抱歉,我没能亲自送您。”
(本章完)
129.第129章 陶尔哈姆莱茨的王者
第129章 陶尔哈姆莱茨的王者
伦敦,威斯敏斯特。
太阳跃过特拉法加广场的上空冉冉升起。
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的审讯室里。
迪斯雷利先生抬头看了眼透过铁窗栅栏射进来的光线,他一脸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警官先生,你们这都审了一夜了,怎么还没结束?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昨天下午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做竞选演说,但是傍晚时分就已经离开了,我真的没看见有人吊死在后面的枫树林里啊!”
坐在迪斯雷利对面的警官正是同样精神萎靡的查尔斯·菲尔德,他一只手撑在侧脸打着瞌睡,一双眼睛也是半睁半闭。
他迷迷糊糊的开口道:“迪斯雷利先生,我们相信您的个人荣誉。您和死者之间也确实没什么社会联系,所以我们相信您肯定是无辜的,但是把您请过来接受问询也是迫不得已。
您很不走运,因为昨天是星期三,所以在海德公园里演讲的人非常少。昨天下午在那里演讲的更是只有您一位。如果是星期天下午,我们肯定能找到更多目击证人,但是现在,抱歉,我们只能找您。
麻烦您好好想想,您昨天下午演讲的时候还有没有发现什么细节?”
迪斯雷利被菲尔德警官的一席话气得够呛,他开口骂道:“我不都告诉你了吗?我什么都没发现,况且目击证人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了?我明明告诉你,昨天我离开海德公园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位搬家的先生和他的三个仆人,那位家住兰开斯特门36号的先生最后还失踪了,他完全有作案的时间,伱们就算想怀疑,也得怀疑他呀!把我找来干什么?”
菲尔德警官听到这话,只是撇嘴摇了摇头:“迪斯雷利先生,在这种事情上,我劝你最好还是谨言慎行。况且我们也不是没找他,他此时应该正在来大伦敦警察厅的路上。”
“你们找到他了?”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萎靡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一会儿等他到了,我能见见他吗?”
菲尔德听到这里,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您想见见他?不,不行。”
迪斯雷利皱眉问道:“怎么?你担心我和他串供吗?”
菲尔德吹了吹冒热气的茶杯:“不,我不担心这个。”
“那您在担心什么呢?”
菲尔德喝了口茶,他品味了半天,随后皱着眉头吐出一片掉色的茶叶:“我担心我没有指挥他的权力。我最多只能帮您传达见他的请求,至于这个请求会不会被执行,得看他今天的心情。”
迪斯雷利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但还是没想明白菲尔德说这段莫名其妙的话的原因。
他探着身子问道:“那你知道他今天的心情如何吗?”
菲尔德想了想昨晚亚瑟和他说话时的场景,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我也琢磨不清,有可能很高兴,也有可能很平静。当然,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由于大半夜被人叫起来检验尸体而大发雷霆。
但是那位尊敬的先生嘛……他算是苏格兰场为数不多的好脾气,或许他会由于为公众尽了力而感到荣幸也说不定呢。”
迪斯雷利被菲尔德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他挠了挠脑袋,不高兴的拿指节敲打着桌子:“算了,那我问最后一句,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今天中午之前,如果你们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致信治安法庭,要求他们下发对我的人身保护令了!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执业了,但是我可告诉你,我原来学的可是法律!”
菲尔德点了点头:“您放心吧,今天早上会召开大伦敦警察厅例行的伦敦地区高级警务会议,只要那个会一开完,我们肯定就会放你出去。”
菲尔德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铁门便被人缓缓推开。
他扭头一看,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赶忙起身立正敬礼:“黑斯廷斯警督!”
开门的老警察听到这句话,不由严肃的板起了脸,他开口纠正道:“菲尔德,干了一晚上的活,你的脑袋是不是不太清醒?你现在难道连大伦敦警察厅的警衔都认不清了吗?”
站在老警察身后的亚瑟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笑着开口道:“算了,克莱维利,年轻人嘛,还是需要学习。再说了,他忙了一晚上,有些头晕眼也很合理。”
菲尔德听到这话,不免愣了半刻,当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他这才发现亚瑟肩章上的异常。
那里丢失了三颗闪闪发亮的巴斯星,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点缀着宝石星辰的皇冠徽记。
“黑……黑斯廷斯警司,早……早上好!”菲尔德瞳孔剧震,他慌里慌张的再次立正敬礼。
亚瑟捋了捋发皱的白手套,随后微笑着向他还礼致意。
“早上好,菲尔德警员。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你有没有兴趣调入我的警区,你的聪明才智令我非常满意,所以我打算给你发送一封调职邀请。
你的上司那里也不用担心,我昨晚检验克莱门斯尸体的时候和他简单聊了聊,他虽然对失去你表示遗憾,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欣然同意。”
菲尔德听到这里,不由感到精神恍惚,直到老警官克莱维利喊他,他这才如梦初醒。
菲尔德站得笔直,扯着嗓子敬礼道:“能加入您的麾下是我的荣幸!”
亚瑟微微一点头,随后一手握着警官刀迈步走到了迪斯雷利的面前。
他望着迪斯雷利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笑着开口道:“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非常感谢你昨天帮我搬行李。”
迪斯雷利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搁在椅背后,他翻了个白眼道:“该死!原来昨天那个警察就是你,我还以为他真是来调查我破坏公共秩序、翻越海德公园的栏杆和墙壁的。”
跟在亚瑟身后的老警察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破坏公共秩序?翻越海德公园墙壁?这里面还有隐藏案情?”
菲尔德听到这话,不由惊得一瞪眼,他站在老警察的身后冲迪斯雷利对着嘴型。
迪斯雷利从他的唇语中解读了他想表达的含义——谨言慎行。
他讪笑着看向周围,随后脸颊冒汗的搓了搓手掌,开口道:“您瞧瞧,我一定是昏了头了。没什么,黑斯廷斯先生,相信我们今后一定能做个好邻居。实不相瞒,我们两家住的很近,您住兰开斯特门36号,您知道我住哪儿吗?我住27。”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随后冲着身后的菲尔德吩咐道:“迪斯雷利先生接受了一晚上的讯问,一定很疲惫了。现在所有的案情都已经查明,就不必继续把他关在这里了,让他赶紧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吧。毕竟今天下午,他还得继续在海德公园向公众阐述他设想的美好愿景呢。”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的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他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冲着亚瑟竖起两根手指笑道。
“那今天就这样了。黑斯廷斯先生,下次我请你吃东西。”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您太客气了,迪斯雷利先生。实不相瞒,我家里最近请了个法国厨子,下次您去我家,让您尝尝他的手艺。”
……
大伦敦警察厅总部的会议厅里。
罗万厅长手里捏着一份崭新的辞职信,那正是从克莱门斯尸体上取得的证物之一。
罗万厅长一眼扫过信件上的内容,会议厅里一片寂静,甚至能清晰听见在场十七位警司与五位警监的呼吸声。
罗万看完了那封辞职信,又将它按在桌上推到了坐在一旁的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的面前。
梅恩爵士看完了信,冲着罗万厅长微微抬起了手,在得到罗万厅长的点头示意后,他朗声开口道。
“那么,本年度第17次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务会议开始。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案件,相信各位已经有所耳闻,我在这里就不多赘述了。关于泰勒·克莱门斯的死因,昨晚苏格兰场接到报案后,便第一时间组建了专门调查组前往查明。
在经过一晚上的详细调查后,目前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接下来,就有贝斯沃特地区主管警司亨利·罗宾逊为我们作详细陈述。”
梅恩爵士说到这里,亨利·罗宾逊警司立刻起立敬礼,随后他拿起案前的讲稿照本宣科道。
“本警区接案后,立刻派出了十二名警员前往案发现场依照最新颁布的《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案件调查条例》进行封锁隔离,并沿案发现场附近道路进行调查与搜索。
在案件侦办过程中,我们获得了居住在附近的亚瑟·黑斯廷斯警督的鼎力协助。鉴于黑斯廷斯警督在格林威治中央大街旅馆杀人案中的出色表现,贝斯沃特警区临时决定由黑斯廷斯警督领导验尸工作。
经黑斯廷斯警督与圣玛丽医院医学专家组确定,死者泰勒·克莱门斯,脖颈处存在明显勒痕与悬挂痕迹,脸色发白发青,遗容略微狰狞,死因判断应为窒息。案发现场并未发现其他疑点,且死者尸身处留有一份详细阐明自杀原因与引咎辞职的忏悔信。
忏悔信字迹经各位大伦敦警察厅同僚相互审核认定,确为出自泰勒·克莱门斯本人手笔。
本警区综合考虑实地证据、医学组、调查组及各方建议,最终推定死者泰勒·克莱门斯是由于不堪精神压力实行了自我解脱行为,死因经初步鉴定,应为自杀无疑。”
罗万厅长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他开口道:“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必搞那么多麻烦的核定程序,大家直接进入最后的专案组投票表决吧。”
语罢,罗万厅长率先举起了手:“我认为是自杀。”
紧接着,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也举起了手:“附议。”
而在梅恩爵士之后,五位警监也整齐划一的举起了手:“自杀。”
坐在下手的十七位警司见状,几乎同样是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附议。”
罗万厅长看到这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将克莱门斯的辞职信随手向桌边一扔,又拿起了手边的另一份文件:“那么,接下来,开始本次会议的第二项议题。”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才开始宣布道:“关于晋升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格林威治警区分管警督亚瑟·黑斯廷斯,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主管警司之一的最终决定。黑斯廷斯警督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次晋升自然也是合情合理,我觉得没什么需要讨论的余地。那么接下来,请黑斯廷斯警司进来吧。”
他稍一挥手,站在会议厅门边的警察立刻心领神会的拉开了门。
伴随着清脆沉重的马靴声,身着深蓝燕尾服、白色紧身马裤、握着修长警官刀、肩顶皇冠徽记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会议厅当中。
亚瑟站的好比一杆笔直的利剑,他抬手敬礼道:“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向各位致敬。”
罗万厅长微微点头,他将晋升文件向桌上一甩,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亚瑟,不必这么客气,坐吧。你这样能力出众的年轻警官,就是应该得到重用。不过嘛,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从今往后,除了格林威治以外,陶尔哈姆莱茨也要交给你了。你有没有信心?”
缀在亚瑟身后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捂着嘴偷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这个老东西居然想敲打你。陶尔哈姆莱茨,那可是整个伦敦最烂的区域。看来你这颗冉冉升起的太阳,在苏格兰场并不总是那么受欢迎啊!”
对于罗万厅长的问询,亚瑟只是微笑,他脱帽躬身道。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好,但我觉得自己做的至少必须得比克莱门斯警司出色一点。”
罗万厅长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也浓了几分,他微微点头道:“聪明。”
(本章完)
130.第130章 地下女王诞生记
第130章 地下女王诞生记
格林威治警局的牢房里,响彻啪啪的拍打铁栏杆的声音,间或还要传出一阵女人的沙哑的嘶吼声。
守在牢房门外的汤姆和托尼听到这动静,忍不住捂着前额摇了摇头。
汤姆不满道:“这都一个星期了,她怎么还不消停?”
托尼撇了撇嘴:“鬼知道那鸦片酊到底有什么魔力,咱们不给她,就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
汤姆无奈道:“实在不行,咱们给她买一瓶吧。她在里面一直闹腾,搅得我心神不宁。”
托尼瞪了他一眼:“你想违抗亚瑟的命令吗?再说了,亚瑟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这叫什么戒断反应,等这一阵子过去,她就能好点了。”
汤姆呼了口气:“我还是头一次庆幸自己认真遵守了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要不是我坚持不饮酒,说不准我现在也得对那东西上了瘾。”
托尼耸了耸肩:“不过你说亚瑟也是,赶紧把这女人移交治安法庭不就行了?一个搞仙人跳的妓女而已,又没有什么其余案情需要继续调查的了,一直把她扣在这里干什么?她成天大吼大叫的,搞得大伙干活都没了心情。”
两个警官一边抱怨着,结果忽然发现牢房里没了动静。
他们扭头隔着铁窗向里面看了一眼,不由惊呼道:“坏了!她怎么上吊了?她从哪儿搞来的绳子?”
二位警官赶忙打开牢门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他俩抱着菲欧娜小姐的腿将她从绳子上取了下来。
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下方感受了一下,二位警官这才长出一口气,他俩抹了把额前的汗:“谢天谢地,还有气。”
岂料他俩刚刚放下悬着的心,突然,两只白皙的手臂忽然环住了老警官的脖子。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菲欧娜趴在汤姆的背后,朝他的耳后吐着气:“先生,去帮我买一点鸦片酊吧。只要一瓶,不,半瓶也行,只要你把那东西给我,伱想怎么玩都……行……”
汤姆听到这话,讪笑了两声,他高举双手,生怕自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他念道:“那……那可不行,我怕……我怕亚瑟到我太太那里说我搞婚外情。”
双眼充满了血丝的菲欧娜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她环在汤姆脖子上的胳膊猛地缩紧,随后双手用力的掐住了他的喉咙,嘶吼着骂道。
“你真是个没卵的东西,就和你那个混蛋上司一样!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察全是没卵的东西!!”
汤姆被她掐的直翻白眼,一旁的托尼见了,赶忙抽出腰间的文明仗警告道:“女士!虽然我不该打女人,但你如果打算继续这么干,我可就得迫不得已了!”
但菲欧娜此时哪里听得进去托尼的警告,她破口大骂道:“来啊!带种的你就把老娘挂到绞刑架上去!”
“嘿!你个臭婊子!”托尼听到这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抽出腰间的文明仗,正打算给对方一点教训。
谁知就在此时,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掌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按在了掐在汤姆脖子上的菲欧娜的手指上。
托尼扭头一看,那正是已经顶着皇冠肩章的苏格兰场东伦敦大区新任警司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一根一根的掰开扣在汤姆脖子上的手指,轻松地简直就像是在拔自家园里刚种下去的胡萝卜。
他一边掰,还一边念叨着:“菲欧娜小姐,这样粗鲁的行为可不是一位淑女应该做的。”
菲欧娜死死的扣着汤姆的脖子不愿意松手,可当她发现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时,干脆直接撒开双手,举着巴掌朝亚瑟的脸挥了过来。
但她显然低估了亚瑟的灵敏性与弗雷德看见都头疼的反击能力。
亚瑟看似不经意的抬起右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后他的手腕只是轻轻一甩,穿着长裙的菲欧娜便像是失去了方向的蝴蝶,转了两圈后倒在了铺在地上的茅草堆里。
菲欧娜气的脸都涨红了,但又觉得有些委屈,她红着眼睛躺在草堆里骂道:“我要向法庭控诉你们使用暴力!”
亚瑟捏着发紧的手腕松了松,挑着眉毛笑问道:“看不出,你居然还懂点法律?”
“懂点法律?”菲欧娜又急又气,但她知道打不过亚瑟,所以干脆揪起一团干草朝着亚瑟扔了过去:“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不懂绅士礼仪的垃圾巡警吗?要不是我那个赌鬼老爹不争气,搞得家里破了产,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亚瑟半蹲在地上,笑着与她平视道:“看不出,你原来还是个富家千金。这么说的话,你一定还接受过相当程度的家庭教育,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找个正常的工作干,非得做这种生意?”
“正常工作?你如果把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每周收入七到八先令的纺织女工也叫正常工作的话,那我确实不愿意去干!”
亚瑟摇了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纺织女工收入低我也知道。但你不是受过教育吗?去找个家庭教师的工作,不止能解决食宿,而且收入应当也比纺织女工高上不少吧?”
“家庭教师?”
菲欧娜听到这个单词,忍不住气的笑出了声,她伸出手拍了拍亚瑟的侧脸。
“亲爱的,你这种大少爷难道不知道家庭教师到底是干什么的吗?正常的大户人家,如果想要聘请一位有学识的家庭教师,那么多半会聘请一位男性。如果你发现一位女家庭教师收入不错,那么里面多半是有猫腻的。
那种家庭教师,和我现在干得生意又有什么区别呢?最起码我现在还挺自由的,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直接喊人,也不用和女主人勾心斗角的,生活的无拘无束,这挺好的。”
“原来是这样吗?”亚瑟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他喃喃道:“埃尔德看的那些故事,原来算是纪实文学吗?”
菲欧娜看见亚瑟久久不回话,不耐烦的问道:“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这回我和我的小伙计们都认栽了,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钱还是身体?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姑娘。不过我觉得你如果连我都看不上,多半也看不上汉妮她们。又或者,你压根就不喜欢女人?算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只要你赶快把我放出去,我能给的全都可以给你。”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叹了口气:“菲欧娜小姐,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做一个好女人,或者至少不要坏的那么彻底。”
“哈?这就是你的条件吗?”
菲欧娜听到这话,柳叶眉禁不住蹙紧,她问道:“你们这帮臭男人怎么总喜欢干这种事情?这个世界把我逼到不得不出卖身体,等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后,你们又来劝我改邪归正,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亚瑟挑着眉头,温和的笑着:“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
菲欧娜不屑的哼了一声:“要我做个好女人当然可以。我要是有5000镑,我一定比伦敦的任何一位贵族小姐都表现的更加淑女。所以呢,你拿得出5000镑吗?”
亚瑟听到这话,扭头冲着汤姆和托尼使了个眼色。
二位警官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随后便一言不发的退出了这里,顺手还带上了牢房的大门。
菲欧娜看到这个情景,忍不住白了亚瑟一眼:“我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说到底,还不是怕被其他人看见。我就知道,没人能对我不动心。”
语罢,她往稻草堆上一躺,还顺手将自己的肩带向下一扯:“来吧,快点结束,放我出去。”
亚瑟看到她这副死鱼一般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亚瑟道:“菲欧娜小姐,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赚五千镑的机会。”
“哈?”菲欧娜从稻草堆上坐起:“小子,你玩真的?你想娶我?”
亚瑟微笑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淡红的光泽:“不是我想娶你,而是我想把你嫁出去。”
菲欧娜迷迷糊糊的:“你要把我嫁给谁?”
亚瑟摩挲着她的侧脸,他的笑容有一种致命的魅力。
“能以一介女流之躯主宰‘坎布里吉的小兄弟’,菲欧娜,这已经足以见得你的能力。如果你愿意灵活运用你的头脑,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用出卖你的身体。
我愿意把你扶上属于伦敦东区的王位,在陶尔哈姆莱茨最黑暗无光的地带里,埋藏着曾经属于弗雷德的宝藏,去继承那笔遗产吧。
我要为你穿上猩红色的百褶长裙,替你戴上点缀着艳丽宝石的桂冠,然后,我要在漆黑夜幕的漫天星辰下把你嫁出去,我要把你嫁给广大的伦敦东区,嫁给那片最血腥、肮脏的地狱。”
菲欧娜的眼神渐渐的迷离,而在她头顶的铁窗边,是微笑着的阿加雷斯,在红魔鬼的两手之间,是纷繁复杂串联的血红色丝线,他正耐心的玩弄着翻绳游戏。
亚瑟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枚崭新的烟斗,将它轻轻的放在了菲欧娜的手心。
他在菲欧娜的耳边低语:“从今往后,少喝点鸦片酊,那会迟滞你敏锐的神经。比起那东西,我宁愿你对烟草上瘾。”
(本章完)
131.第131章 大仲马的财富欲
第131章 大仲马的财富欲
格林威治警局外,穿着长裙的菲欧娜将淡金色的长发捋倒了耳后,她望着捏在手心的烟斗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身后,是一同被释放的‘坎布里吉的小兄弟’成员们。
这帮高矮胖瘦不一的小伙子们望着菲欧娜那副意义不明的表情,一个个走上前去安慰道:“菲欧娜,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和往常一样出卖了身体吗?至少兄弟们都放出来了,这两天你的消费,都算我们请了。”
菲欧娜闻言忍不住瞪了他们一眼:“什么出卖身体?这次出卖是灵魂!我们现在没有回头路了,你们这帮傻逼!”
伙计们你望我、我望伱,他们都搞不清楚今天大姐头到底又在发什么神经。
有人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忍不住打趣道:“出卖灵魂?这是你最近开发的什么新技艺吗?”
谁知菲欧娜听了这话,竟然毫不客气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那人捂着带有通红巴掌印的侧脸,愣了半晌这才想起生气。
他捋起袖子瞪眼道:“你这个婊子,真以为我不敢揍你?”
“你动手试试?”话音刚落,便看见菲欧娜抽出一柄燧发手枪捅进了对方的嘴里:“詹姆斯,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怎么干,干什么,全都得听我的。你要是不服气,那我就立马送你去见上帝。”
詹姆斯嘴里含着枪管,额前满是汗珠,他总觉得这个姿势有些熟悉。
“你……你从哪儿搞得枪?咱……咱们的枪不是都被没收了吗?”
“你觉得我是从哪里搞得?”
菲欧娜用枪管在詹姆斯的嘴里搅动着,最后缓缓顶在他的口腔上颚,她妩媚的用指尖挑弄这自己的金发,之后又朝着格林威治警局前抛了个媚眼。
警局门口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倚在门边抽烟的警司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也注意到了菲欧娜的动作,他倒出烟斗里的余烬,不咸不淡的冲着菲欧娜开口说了句:“别弄出人命,至少别在这里。”
语罢,亚瑟便转身朝着警局里走去。
菲欧娜一手捂住胸口,毫不掩饰的、幸福满溢的笑道:“达令~我都听你的。”
小伙计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他们追问道:“菲欧娜,你傍上他了?”
“那……那个条子,好像级别不低。”
“所以……所以你要去做警官太太了?”
菲欧娜扬着脑袋高傲的扫视着手底下的这帮伙计:“我可没有那样的福气,不过以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们惹我不高兴,我还是能让他把你们送进去!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以后你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我说做什么生意,咱们就做什么生意!只要咱们别惹他生气,很快就能变得富裕。”
伙计们面面相觑,他们还在犹豫。
可当他们看见菲欧娜的手枪已经开始挨个指向他们时,这帮人还是很快遵从了本心。
“行……行,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的!只要能挣钱,做什么生意不都一样吗?我们一贯相信你的聪明脑袋,更别说现在你还……”
话刚说到这里,菲欧娜的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头顶:“我不许你提他的名字,我和他的关系,咱们心里知道就行。谁要是敢在外面乱说,别怪我不看咱们往日的情谊。”
小伙计望着菲欧娜那副狠辣表情,僵硬的挤出了一丝笑容,缓缓点头道:“行……菲欧娜,你说什么都行。”
菲欧娜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有,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菲欧娜可不是你们该喊的。就像我刚遇见你们的那时候,要叫我的姓,叫我伊凡小姐。”
格林威治的警局里,红魔鬼站在亚瑟头顶的圆顶礼帽上,眺望着外面的情景。
阿加雷斯大笑着搓手道:“喔!我亲爱的亚瑟,看来你选了个不错的小姑娘充当你的地下代理。她不过才刚刚拿到你赋予的权力,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使用它了。看见她总让我想起一位老朋友,该死,这还真是有点怀旧的感觉。”
亚瑟瞥了他一眼,站在走廊里问道:“你这个糟糕的个性,居然还能拥有女性朋友?”
阿加雷斯掩嘴笑道:“喔,亚瑟,我的女性朋友可多得是。只不过我和她们交朋友,并不是因为她们是女性,而是因为她们的身上具有一部分令我欣赏的品质。我可不是你那个阿斯蒙蒂斯附体的朋友埃尔德,看见了异性就迈不动脚步。”
“所以呢,菲欧娜像你的哪位老熟人呢?”
阿加雷斯微笑着扇动着翅膀:“你知道涅墨西斯吗?”
亚瑟笑了一声:“你居然还认识希腊的神祇?涅墨西斯,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不可避免的复仇女神。阿加雷斯,我还以为你们这帮诞生于两河流域的魔鬼与神灵同祂们搅和不到一起去呢。”
红魔鬼并没有理会着亚瑟的质疑,他如同一阵轻风掠过格林威治警局的大厅,唯有他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大厅里。
“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信仰,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神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逝去的不代表真的就已经逝去,存在的也未必就能长久的存活下去。未来的发展如何,还是得看你们自己的努力……”
亚瑟拿起手帕擦了擦沾在脸上的灰尘,他不禁摇头道:“论起装神弄鬼,还得是你。”
他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只看见一个胖子正坐在本属于他的办公椅上拿着羽毛笔皱眉苦思。
亚瑟看到这个情景,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生怕打断了这个胖子的思绪。
他凑到办公椅的后面看了一眼,只看见摆在胖子面前的稿纸上赫然写着一个让人熟悉的标题——《埃德蒙·唐泰斯复仇记》。
大仲马揪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头都要裂开了。
他自言自语道:“虽然主线已经确定了,但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开头,才能把读者引进来呢?”
“试试退婚怎么样?一个天才,或者说,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突然因为不明原因,充满光明的生活陡然坠入谷底,就连要成婚的未婚妻也跟人跑了,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吸引读者了。”
大仲马猛地一回头,不由诧异道:“你还懂写书?”
亚瑟摇头道:“我不懂,但我看过。不过话说回来,你突然开始写新书了,这是良心发现,终于打算给我交房租了吗?”
大仲马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是剧作家突然的灵感降临,这是上帝赐予的创作欲,而金钱,只是负责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推动力。再说了,你让我时刻不离你的眼前,我既不能去其他地方看戏,英国的餐厅也让我没有食欲,我总得给自己找点活下去的动力。”
亚瑟靠在墙边点头道:“所以你活下去的动力只有一个标题?伦敦证券交易所里的骗子们还懂得往外放点消息,而你就打算拿一个标题糊弄读者,想做写作骗子你还欠缺点功底。”
大仲马闻言怒道:“你说的好像你很专业似的,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写的《亨利三世及其宫廷》呢!”
亚瑟开口道:“我确实不专业,但是我觉得我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一点合理的帮助和建议。下周我就要去科德林顿将军家里参加聚会了,他告诉我聚会上除了科学知识,还可以谈谈文学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如果你能在下周之前写出开头,我或许可以在那个聚会上帮你在伦敦的上流圈子里打响名气。”
大仲马怀疑道:“你这个英国佬有这么好心?”
亚瑟耸了耸肩膀:“你爱信不信。虽然我这么做也不完全是为了帮你,毕竟我觉得以我个人的科学素养,恐怕不足以撑下一场三四个小时的私人聚会。与其被他们刁难各种科学问题,我更愿意和他们谈谈文学技艺。”
大仲马听到这里,这才相信,他点了点头道:“你倒还挺坦诚的。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刚刚你提的那个点子,还挺不错的。开局发现未婚妻跟人跑了,大好的前途也毁了,这和我的思路确实有不谋而合之处。
我本来打算把主角设定成一个有前途的水手,因为遭人陷害锒铛下狱,然后被送到一处海岛监狱关押。如果在开头再加入一个未婚妻被人横刀夺爱的要素,确实能够让读者更加激愤,等到主角后续展开报复行动的时候,也可以令他们感觉更加酣畅淋漓。”
亚瑟听到这里,开口问道:“那你想好该怎么让主角从海岛监狱死里逃生了吗?”
“这……这我倒还没开始考虑,我还在想该怎么写开头呢。”
亚瑟笑着俯下身子道:“我觉得,你可以在海岛监狱里为他设置一个类似导师的角色,比如说……”
“导师?”他刚说到这里,阿加雷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红魔鬼戴着单片眼镜点头道:“说起导师,那就应该是一个博学多才的魔鬼。”
亚瑟瞥了这家伙一眼,继续说道:“我觉得导师可以是一个博学多才的老囚犯,化学家又或者是博物学家什么的……”
(本章完)
132.第132章 语言的艺术
第132章 语言的艺术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沿洒进兰开斯特门36号。
亚瑟端着一杯茶,悠哉悠哉的靠在坐椅上,闲适的阅读着手中的报纸。
星期日,休息之时,与此同时,也是升任警司的福利之一。
往常这个时间,他要么会出现在格林威治区的街头巡逻,抑或是坐在警局的办公室里打瞌睡。
但今天,他总算有时间可以用来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他的眼睛扫过《泰晤士报》的标题。
《辉格党再次于下院提出议会改革方案,试图将国家拖向分裂的深渊》
《皮尔爵士为托利党做出强而有力的辩护:改革是动摇不列颠的政治根基,我们不能重蹈法国大革命的覆辙》
很快,他又翻开了压在后面的《穷人政治月刊》,同样的事件,只不过这一次的标题换成了——《罗伯特·皮尔为自己顽固的保守立场狡辩:严厉谴责辉格党提高贿选成本、破坏游戏规则的做法》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摇了摇头。
红魔鬼的声音悄然响起。
“亚瑟,你发现了吗?所谓统治者的艺术,如同律师的辩术,其核心主要在于懂得如何遣词造句。只要挑选合适的单词进行表达,再辅以夸大其词的论调,用不断重复的方式,陈述以言之凿凿的态度,秉持着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任何事情的方法,然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说服公众。词语的威力太强大了,只要好好选择,就可以给最讨厌的东西取个好名,让大家都接受。”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淡淡道:“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你或许说得对。很多时候公众对于我们的敌意,纯粹是因为我们叫做警察而已。
他们不认识我们,也没有和我们相处过,但只要看到我们的制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挑衅了,这种情况在伦敦东区出现的最为高频。
我不知道和你说过没有,居住在那里的爱尔兰贫民甚至把攻击警察当成了一种证明自身勇气的行为,天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红魔鬼撇着嘴耸了耸肩:“兴许是马铃薯吃多了也说不定呢。”
亚瑟放下手中的报纸,叹了口气道:“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如今威灵顿公爵的内阁已经处于风雨飘摇的边缘。赫斯基森先生被火车撞死了,托利党联合赫斯基森派的路线也因此泡了汤。
威灵顿内阁在下院已经丧失了绝对多数,所以现在他们几乎无法提出任何议案,虽然他们在上院的席位还算稳固,但上院只拥有否决或通过下议院议案的权力。
所以,现在整个大不列颠的议会系统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瘫痪了。辉格党和托利党谁也奈何不了谁,除了在议会骂战以外,大家在立法问题上什么都做不了。”
阿加雷斯翻动着亚瑟面前的报纸,红魔鬼开口道:“今年10月下旬就要举行大选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托利党必败无疑。而且不仅仅是失败,他们将会遭逢滑铁卢一般的巨大失利。
威灵顿和罗伯特·皮尔估计得在野很长一段时间。亚瑟,伱或许应该考虑给自己找条退路。要不咱们这段时间去和苏赛克斯公爵联系联系?
毕竟,罗万厅长和一部分你在苏格兰场的同僚们,对于你的快速晋升可是抱有不小的敌意啊!”
亚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指着报纸上的新闻标题道。
“我不能说你是错的,但至少现在还不行。你看看这是什么,布鲁塞尔的比利时人发动了起义,教士、商人、工人和农民全都不满于荷兰新教徒对于比利时的统治,这就是法国革命带来的后续涟漪。
幸好先前《天主教解放法案》已经成功通过,要不然爱尔兰人绝对会效仿他们给予不列颠致命一击。不过现在看来,即便爱尔兰人不会效仿,但法国的七月革命已经在欧罗巴的空气里营造了一股躁动的气息。
这段时间,社会上的不稳定分子可能都会逐渐冒头,毕竟他们都等了很久才看见这颗火星。或许我得认真考虑考虑你之前的建议,让皮尔爵士准许我们这些警察改个名,顶着这个头衔去监视躁动分子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一方面,我们得注意不能挑动他们的情绪。另一方面,我也要对下属的生命安全负责。大家来苏格兰场工作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不是为了送命。”
红魔鬼眯眼问道:“你想让苏格兰场改名?”
亚瑟摇头道:“如果苏格兰场上上下下都改名,那也就失去了改名的意义。另外,你刚刚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苏格兰场里有不少中高层都对我抱有敌意,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在插手他们辖区内的事情。所以说,改名从我自己的辖区做起就行了。
如果皮尔爵士准许的话,这次最好能弄个独立的部门出来,虽然这个部门的经费依然需要从地方的治安费里出,但是我希望该部门能够直属于内务部。
阿加雷斯,你之前那些话说得对,但却不全对。执政的到底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其实对我没那么大的影响。这两个党派对我都没有那么大的仇,如果我混不下去了,那么原因多半会出在苏格兰场的内部。”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的哪一点吗?”
红魔鬼嘿嘿的搓着手:“你学东西总是很快,我刚刚只不过是给你稍稍的提醒了一下对于语言艺术的使用,你这么快就在这个基础上举一反三的推演出了这么多东西。为了更好的监视潜在的不安分子这种话,你拿去给皮尔爵士说就行了。
对我而言,你直接说成立直属于内务部的新部门,是你这个小恶棍想给自己找退路不就行了?你的建议合情合理,而且以你和皮尔的关系,这个不受苏格兰场管辖的新部门一旦成立,他的首任长官职位到底会落在谁的头顶,结果不言而喻。”
亚瑟听到这话,冲着窗外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他两手背在身后,望着楼下园里乐呵呵的栽种大蒜的大仲马,脑海里已经开始演练几天后到底该怎么在皮尔爵士面前表现的尽量低调谦虚。
在这件事上,他或许需要一点来自故乡的东方智慧。
亚瑟一边反复琢磨品味着用词用语,一边喃喃道。
“我也实在不是谦虚,你说我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司,怎么就到了内务部的新部门里……”
(本章完)
133.第133章 上层淑女的社交团体
第133章 上层淑女的社交团体
早晨的时光总是匆匆逝去,然而,有的人的早晨过得很充实,有的人的一天却从中午开始。
埃尔德在盥洗室里洗漱完毕,伸着懒腰走出房门。
他刚刚走下楼梯,便看见一身尘土的大仲马手里捏着几个蒜头笑呵呵的从外面走了回来。
埃尔德砸巴了两下嘴,开口问道:“你们这帮法国人为什么总喜欢吃大蒜?你们图什么?清新口气?”
大仲马听到这话,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喜欢大蒜总比喜欢伦敦的姑娘好一些,自从我到了这里,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原来法兰西的牛都生的那么美丽。”
语罢,大仲马又走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达尔文问道:“查尔斯,你一会儿再给我详细讲讲那个什么‘痫厥病’,我昨晚听得都有点入迷了。我不得不承认,从前我对英国人抱有偏见,直到我遇见了伱,我才明白原来英国佬当中还有可以与之用人话交流的东西。”
达尔文抬起手指挠了挠自己的侧脸:“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大仲马一边摇头,一边指着站在楼梯上的埃尔德道:“不,我是在贬低那边站着的傻逼。当然,我得坦诚的承认,他那个充满情色废料的脑袋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如果把他放在一个合适的环境里,最起码他还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航海知识。”
埃尔德闻言耸了耸肩,半带嘲讽的冲着大仲马喊道:“希望法兰西海军的战斗力也能像你的嘴巴这么硬。”
大仲马回击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你得庆幸不列颠是一座岛屿,要不然你们现在已经成了法国的二等公民。”
“是吗?”埃尔德不服气的反击道:“我认为,就算是皇家海军上岸后的战斗力,也能不输法国炮兵。”
“喔!谢天谢地!”大仲马双手合十,一副请求上帝宽恕的模样:“我求求您,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在法兰西的语境下,‘英国兵上岸’这组句子代表的含义可不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胡乱陈述的。”
埃尔德大惑不解的挠头道:“为什么?”
大仲马瞥了他一眼:“你难道忘了英国士兵的军服都是什么颜色的了吗?在法国,‘英国兵上岸’通常是一位优雅的法国女士用来表达自己身体不适的。”
大仲马这话刚说完,一旁埋头看报的亚瑟就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正坐在一旁悠闲的哼着小曲的红魔鬼。
阿加雷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红魔鬼先是一愣,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红的肤色,旋即暴怒的指着亚瑟喊道:“亚瑟!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东西!”
亚瑟的眼神轻轻一飘,又重新落回了大仲马的身上。
他把报纸放在一边,开口问道:“那么亚历山大,你的小说到底有没有头绪了?下周日我就得去参加科德林顿将军的聚会,这一个星期里,你说什么都得把文章给我写出来。”
大仲马将手里捏着的蒜头往茶几上一扔,随后将自己的身体塞进客厅的沙发里。
“你急什么急?这应当会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我得好好地构思,而且这么长的故事最少也得给我半年的时间,我才能向你交付成品。”
亚瑟端起茶杯开口道:“你这么急着用钱,等得起半年的时间?不如我给你个建议吧,如果你的开头能在科德林顿将军的聚会上一炮打响,我可以考虑帮你联系一家发行量不错的报纸,你每周交付几个章节,以连载的形式进行出版。这样的话,如果读者的反响不行,你也可以及时止损,考虑换个点子重新来过。”
大仲马闻言愣了半晌,随后一拍大腿激动起立:“你是怎么想出这个点子的?连载的时候拿一次钱,完稿了还能单独出书再拿一次钱!真是天才的创意!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英国人会做生意呢?”
亚瑟微微点头:“对了,我给你的那个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干脆把书名改了吧,别叫什么《埃德蒙·唐泰斯复仇记》了,不如叫《基督山伯爵》吧,读者可不关心什么埃德蒙·唐泰斯,比起一个不认识的小人物,他们更喜欢伯爵的故事。
我知道你这么起名字可能是想效仿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但你或许不知道《鲁滨逊漂流记》只是书名的缩写。笛福有了名气以后,就算起这种平平无奇的书名也能卖出去,所以出版商们就懒得在封面上印出它的原名了。”
“《鲁滨逊漂流记》是缩写?”大仲马摸了摸自己的卷发脑袋:“那它的全名是什么?”
亚瑟撇了撇嘴,他站起身从客厅的书架里抽出了一本封面泛黄的旧书,丢到了茶几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茶几上扬起一阵灰尘。
大仲马将脸凑了上去,他终于看清了这份印刷于1719年的初版《鲁滨逊漂流记》的全名——《约克水手鲁滨逊·克鲁索的生活经历与惊奇冒险:二十八年以来,他孤身一人居住在美洲海岸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小岛临近奥鲁诺克河口,海难之后他被冲上海岸,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书中还讲述了最后如何不可思议地为海盗所救》。
这一长串骇人听闻的句子几乎将整个封面占满,如果是不了解情况的读者,很可能会以为这是出版商为了节省纸张,所以让故事从封面就开始了。
大仲马看到这里,终于不再坚持了,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改口道:“好吧,那我听你的。”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摇晃门铃的声音——叮叮叮。
埃尔德打着哈欠拉开门,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燕尾服的老绅士。
老绅士微笑着脱帽致意,随后开口询问道:“请问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在家吗?”
“您是?”
“我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管家,我们的少爷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派我来给黑斯廷斯先生派送一份狩猎邀请函。如果他不在的话,烦请您将这封信笺转交给他,并告知黑斯廷斯阁下,下周日早晨八点莱昂内尔少爷约他在大理石拱门附近见面。”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他一眼就发现对方的面孔有些熟悉,好像是那天在房产交易大厅追随莱昂内尔的仆人。
他笑着一伸手将对方请了进来:“不忙的话,还是先进来喝杯茶吧。”
老管家笑着点头接受了亚瑟的邀请,他迈步来到客厅,先是扫了一眼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的大仲马,又观察了一番对着一本博物学笔记沉思的达尔文,心中大致已经对几人的身份有了初步判断。
几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亚瑟便直接从橱柜里拿出一枚白瓷茶杯,亲自给老管家添满了茶水。
老管家看到这里,不免委婉的规劝道:“黑斯廷斯先生,以我所见,您最好还是请一个能够提供简单家政服务的仆人比较好,这房子有六个房间,您和您的朋友们住了四间,另外两个正好可以雇佣一个车夫和一个家政妇。您如果嫌亲自雇佣仆人麻烦的话,我们也可以替您代为‘招聘’。
海德公园附近的交际圈不算太低,如果客人到您的家里做客,您这个主人却一直忙里忙外,没空招待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降低您的社交声誉。”
亚瑟闻言,当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笑着点头道。
“十分感谢您的建议,如果日后有机会,我会认真考虑的。只不过眼下我确实无暇分心其他,您应当知道,最近苏格兰场连办几个大案,而且还要时刻监控社会舆情,我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里,像是今天这样空闲的时间确实是不多见的。
忙成这样,我暂时还没有机会去开拓社交领域,比如您刚刚说,莱昂内尔下周日想要邀请我去城外打猎。我虽然一直很想同他一起去森林打打兔子、聊聊天,但是下周日我这边已经有了安排了,实在是很抱歉。”
“您下周日已经有安排了?”
老管家先是略略一惊,不过转瞬后,他不仅没有失望和生气,反倒在心中又高看了亚瑟一眼。
他笑着问道:“虽然这么问很不礼貌,但不知道您下周日是打算参加什么活动呢?如果是约会,又或者是与朋友们熟络感情,我正巧知道几家不错的餐厅,或许可以推荐给您。”
亚瑟也没打算对他隐瞒什么,与之相反,他甚至还有点想从这个罗斯柴尔德老管家的嘴里问出点东西。
因为他对于下周日科德林顿将军举办的聚会实在是心里没底。
在此之前,他从未参见过任何上流圈子的聚会,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准备些什么。
如果老管家愿意给出一点指点,对于亚瑟来说,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他开口问道:“您知道海峡舰队的科德林顿将军吗?他下周要回伦敦休假,所以科德林顿夫人打算在家中举办一场聚会,我正巧收到了邀请。”
“啊……科德林顿夫人……”老管家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大概知道科德林顿将军为什么要邀请您了。他是不是希望您可以在聚会上为他们谈一谈进来新近出现的电磁学领域?”
亚瑟笑着抿了口茶,他打趣道:“难道罗斯柴尔德也有人收到了邀请吗?您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呢?”
老管家呵呵的笑着:“不不,您可能是先前一直忙于公务,所以对伦敦的社交圈子不太了解。伦敦的名媛淑女们内部划分了许多团体,而科德林顿夫人便是其中一个知名团体的领袖人物。
不得不说,那个团体的淑女一般都具有相当有趣且特立独行的个性,她们邀请您这样的新锐科学家完全不足为奇。毕竟她们从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就一直在干这种事情了。”
亚瑟听到这里,也有些好奇:“所以说,科德林顿夫人参加的到底是什么团体?”
老管家抿了一口茶,他知道要想向亚瑟解释起这个团体,估计相当费劲。
他开口问道。
“您知道那个由蒙塔古夫人成立的‘蓝袜社’吗?或者叫它‘女学究’也行。我想您可能听说过蓝袜社创始人蒙塔古夫人为这个社团立下的座右铭——在我的沙龙里不准打牌,也不准再谈论谁家的女儿找不到婆家,谁家的仆人私奔了,我可不想无聊地打发时间,我们要谈论一些有内容的话题。
如果您想要让她们对您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我建议您在聚会的当天选择穿着一双日常所用的蓝袜子去,因为那个社团的淑女就像是这个团体的名称一样——蓝袜社。既不是上流社会喜欢的白色丝绸长袜,也不是高贵典雅的黑色丝绸长袜,那个社团的淑女们都相当的叛逆。”
(本章完)
134.第134章 靓丽的灰
第134章 靓丽的灰
伦敦,陶尔哈姆莱茨。
黄昏已至,天边的夕阳映照在从制革工坊流出的泛黄污水上,竟将它镀上了一层金边,绵延的污水溪一直蔓延到天边,乍一看上去,恍若一条通往天顶的黄金之路。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白教堂区砖巷的小酒馆里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这里挤满了前来寻欢作乐的商船水手、码头力夫抑或是附近砖厂的烧窑工等等。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发酵的汗味,随处可见刚出炉食物冒出的腾腾热气,随耳可闻粗鲁客人们吹牛与啤酒杯撞击的声音,间或还能听见几句酒馆女侍遭调戏后愤怒的叫骂声。
女侍指着水手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有种你再捏一把试试?看我不把你的手剁下来!”
醉醺醺的水手打了个酒嗝,他靠在椅背上,醉的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仰头望着天板,可嘴上却依然不忘讨便宜。
“小宝贝儿,不要生气嘛。伱这屁股在哪里买的?摸起来怎么感觉比石头还要硬?你们这家酒馆也太不行了,不该掺水的啤酒喝起来还没有海水带劲,该掺水的面包和屁股却一个比一个硬。”
女侍听到这里,气的满脸通红,她举起手里的托盘就要朝着水手的脑袋上砸去,但还不等动手,便看见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那是酒馆的新老板——贾德·马丁。
脸颊圆润的马丁先生一脸市侩的笑容,他一只手压在了女侍举起的托盘里,随后压低嗓音说道:“安妮,差不多行了,咱们还得做生意呢。”
安妮有些委屈的抱怨道:“可是叔叔……”
马丁训斥道:“别可是了,这里可不比老家,想在伦敦混饭吃,就是得受点委屈。咱又不是什么贵族千金,摸不得碰不得的,你要是真不想在这里干了,那就早点给自己找个好婆家,我钱雇别人去。你知道我盘这个店面还有申请酒类许可证了多少钱吗?姑娘呀,你就行行好,叔叔我挣钱也不容易,求你千万别乱砸我的生意。”
安妮听到这里,耷拉着眼角眨巴了两下眼睛,眼见着她的眼眶湿润了。
贾德·马丁只得肉痛的从兜里摸出两枚一便士硬币放在了女侍的托盘上:“行了行了,拿着这点钱,回头给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厨房里还有点培根和火腿,干完了活你自己切一点吃。”
女侍这才破涕为笑,她在马丁的侧脸上亲了一口,脸上再不见了方才苦闷的表情:“谢谢叔叔。”
马丁望着侄女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厨房,忍不住挠了挠侧脸抱怨道:“现在的姑娘,都太精明。谁要是娶了我侄女,一法新都能给她出一先令的效果来。”
他正准备回到柜台前继续忙活生意,可走到半道,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丁赶忙冲着厨房里喊道:“安妮!火腿最多切两指的大小就行了,姑娘家不要吃太多那东西!”
马丁话音刚落,忽然,只听见酒馆的百叶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马丁抬眼一瞧,那是三四个身材壮实、穿着短袖上衣的壮汉,从他们胳膊上团成块状的肌肉与青筋以及变了形的耳朵来看,这几位绝对都不是好惹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马丁先生还从壮汉们肩并肩的缝隙里瞧见了酒馆外成群结队拿着各种明晃晃刀具的小弟们。
马丁先生赶忙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两张票子,他琢磨了片刻,还是没有立马把钱交出去,而是先笑呵呵的迎了上去,试探性的问了句。
“各位先生,不知道你们今天想喝点什么?我们这家……”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便已经自顾自的坐在了柜台前的高脚凳上,用他那长满了老茧的手掌捏住了马丁先生的脸。
“马丁,你不认识我了?”
马丁先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对方,赶忙呲着牙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弗雷德先生的左膀右臂——‘铁锤’沃德先生。您难道没听弗雷德先生说过吗?我在白教堂开店的事情,已经通过他的批准了。”
“弗雷德?”
沃德笑了笑,他松开马丁的下巴,开口道:“马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一个死人的名字?他这会儿估计不知道躺在哪条鱼的肚子里呢,你如果想寻求他的保护,我可以把你扔进海里。
对了,再额外通知你一句,以后白教堂的事情就是我说了算了。你如果想混得下去,最好给我展示出一点应有的尊重与诚意。”
马丁听到这里,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赶忙翻出那两张早就准备好的票子,点头哈腰道:“既然如此,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沃德低头看了眼那张票子,嘴角猛地一扯:“两张?”
话音刚落,还不等马丁回答,便听见一阵掏枪开启保险的声音。
沃德身后的几个壮汉一个个拿枪指着酒馆里惊愕的客人们,瞪着眼喊道:“看什么看,都快滚!”
沃德用枪顶着马丁的下巴,开口道:“马丁,你得庆幸,今天我不是特地来找你的。所以你第一次的不礼貌,我可以原谅你。告诉我,菲欧娜在哪里?那个臭婊子约我在这里见面,说是打算和我一较高低,你应该没有掺和她的生意吧?”
“没有,当然没有。”马丁高举双手,脸颊流汗道:“原来伊凡小姐说的那个人是您啊?她……她让我把一封信交给你。”
“一封信?哈哈哈!”沃德收起手枪挑眉吹了声口哨:“那个臭婊子是想对我倾诉爱慕之情吗?”
马丁颤颤巍巍地从桌下摸出了那封信,毕恭毕敬的用双手递了过去。
沃德浑不在乎的拆开信,他抽出信纸,看了看正面,又瞧了瞧背面。
然而,两面都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一股不妙之感在沃德的心中油然升起,他赶忙跳下高脚凳,冲着背后的伙计们喊道。
“不对劲,咱们得赶快回去!”
一行人着急忙慌的出了门。
沃德抬头望了眼天边,夕阳已经落幕,此时,一轮新月正从天边升起。
月光的光辉洒在沃德的脸上,照出了他满脸的汗珠与诧异的表情。
砖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甚至听不见半点声音。
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他只能看见路边的屋顶上立着几双赤红色的眼睛,那是从伦敦塔飞到此处的渡鸦,没有谁能比这帮小东西更能嗅出死亡的气息。
沃德只感觉自己的脊背发寒,密密麻麻的汗珠打湿了他的衬衫,让其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后背。
“回去!”
然而,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便听见砰的一声,马丁先生的酒馆恰到好处的关上了门,留给沃德的只有门上挂着的摇摇晃晃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close’。
马丁酒馆从现在开始,停止营业。
砖巷从街头到巷尾,每一间房屋内的灯光依次熄灭,光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街道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圆顶高帽、黑色燕尾服、踩在污水中溅起阵阵水的硬质高帮马靴、一尘不染的白手套、随着步伐一起摆动的警官刀,以及在阴影下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在无数张朦胧的脸里,沃德只能看见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
红点突然熄灭,在月光下,沃德看见面前伸出了一只白手套,紧接着是一声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嗓音。
“认识一下,伦敦大都会警察队陶尔哈姆莱茨警区白教堂教区分局新任警长克莱登·琼斯。”
沃德看了眼面前的白手套,又看了眼手套背后的阴影,那是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长得非常的圆润,所以也一定非常的致命。
沃德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栗,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双白手套。
岂料,在他即将触摸到手套的那一刹那,一个耳光已经甩到了他的脸上。
啪!
或许是因为心虚,或许是因为畏惧,强壮的沃德竟然被一巴掌抽倒在地。
然而,还没等他发晕的脑袋缓过劲,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踩在了他的侧脸。
他缓缓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凑在他面前的这张脸,那张脸的额头上带着些血痂,左眼也有些充血,然而就是这一副看上去略显滑稽的脸,在月色的衬托下却显得如此危险。
琼斯踩着他的脑袋,俯下身子问道:“还认识我吗?”
沃德望着琼斯,瞳孔微缩,他终于想起了这位白教堂区的新任警长到底是谁。
沃德咽了口吐沫,咧嘴笑道:“琼斯老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要打你的是弗雷德那个婊子养的,我们只是执行他的命令。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琼斯闻言微微点头,他的身后,赤眼渡鸦成群飞起。
“你说得对,公私分明。所以,我也希望你今天不要放在心上,因为……我同样也只是在执行命令。”
窗外枪声响起,啤酒馆的二楼,是一处私密的包间。
靠着窗户的小圆桌前,坐着一位黑发的年轻人。
他正饶有兴致的提着两个茶壶调制着饮品。
茶壶里,一个装着的是柔和的牛奶,另一个装着的是苦涩的咖啡,而当二者以一比一的比例精心调和时,便汇成了一道精致靓丽的灰。
红魔鬼倚在窗边,窗外时不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满嘴尖利的银牙,还有顺着唇角一滴一滴流下的口水。
“亚瑟,你长大了。你终于开始懂得品味咖啡,那种醇厚绵密的口感,绝非单调、不成熟的奶味可以比拟的。”
亚瑟听到红魔鬼的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端着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咖啡确实太苦了,如果没有牛奶调和滋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下咽。
他居高临下的望了下方的琼斯一眼,这家伙开枪打断了沃德的腿。
红魔鬼嘿嘿的笑着,他在亚瑟身边低语道:“亚瑟,你留他一条命果然是对的,汤姆和托尼可做不到这种事情。”
忽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马丁先生有些紧张的端着托盘站在那里。
他脸角流着汗,嘴上却笑着恭维道:“黑斯廷斯先生,我来给您送火腿。”
(本章完)
135.第135章 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第135章 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白厅街,内务大臣官邸。
皮尔爵士一份接一份的浏览完面前的文件,随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靠在椅子上冲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亚瑟笑道。
“亚瑟,该怎么说呢。每次见到你我都感觉心情非常愉快,因为你总能给我带来好消息。你不止在公海上干掉了弗雷德,现在还主动承担起了清剿他那些剩余党羽的任务。如果苏格兰场的每一位警司都能拥有伱这样的敬业精神,我相信迟早能逆转伦敦地区逐年攀升的犯罪率。”
亚瑟闻言开口道:“皮尔爵士,我向来以造福国家与公众为己任,能够为伦敦市民尽一份力我感到非常高兴。但在真正实现您的目标之前,我依旧坚持保持谨慎的乐观态度。
虽然您推动的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大获成功,伦敦地区的重罪指控比例也得以呈现大幅降低趋势,这同样大大缓解了苏格兰场的工作负担。
但您肯定目光深远的看见了,苏格兰场的警察在您的指导下,虽然可以确保东区不会出现大型犯罪团体,但小型的作案团伙却是无法彻底杜绝的。
伦敦地区的犯罪率与贫困率呈现高度正相关,只要伦敦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那么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罪犯们也得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无奈的笑着点头道:“亚瑟,我很高兴你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但这是一个非常长远的计划。实不相瞒,我手头确实压着不少提振经济、促进就业的议案。但在目前的局势下,我确实被下议院的猴子们弄得有些寸步难行。”
亚瑟听到这里,适时的探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皮尔爵士想了想,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不,亚瑟,你目前做的就已经非常出色了,我实在是不能要求你更多。说来还很抱歉,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力推《解剖法案》的通过,但是这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可即便如此,你依然忠实的完成了我交给你的每一份工作。有时候我都在想,当初把你留在苏格兰场会不会太屈才了。或许我应该在内务部给你换个其他的职位试试,你有可能也会在其他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亚瑟的心微微一提,他怎么琢磨皮尔爵士这话,怎么觉得不对劲。
皮尔爵士敏锐的捕捉到了短暂凝固的空气,他两手交叉放在案前,开口道。
“你不要多心,我和你说的都是实在的问题。你或许也从报纸上看到了,托利党内部的情况并不乐观。我……我是说,如果我们下去了,你的处境也许会变得非常危险。
你最近的表现太过耀眼,而且身上有过于浓厚的‘皮尔标签’,如果辉格党上台,你有可能会被他们弄下去。
亚瑟,你帮了我不少忙,甚至于你原本也可以去皇家海军的。科德林顿将军前阵子也找过我,他单独和我谈了谈关于你的问题……”
亚瑟听到这里,笑着摇头道:“皮尔爵士,我并不在乎自己的职位,如果您觉得苏格兰场已经不需要我效劳了,又或者是把我调去其他的什么地方更能造福国家与公众,我当然也愿意服从您的命令。”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开口问道:“很好,所以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吧?”
亚瑟点头道:“现在陶尔哈姆莱茨的情况姑且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所以我又开始打算施行您之前在内务部文件里提过的那个计划了。”
皮尔爵士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亚瑟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苏格兰场曾经多次向他反应过在伦敦西区的圣吉尔斯教区,又或者是东区的贫民窟等地带都存在街道过于狭窄的情况。
而这种建筑混乱、街道狭窄的城市布局,通常都会成为犯罪的滋生地。
一来是罪犯进入这些地区后,可以凭借他们对于当地街道的熟悉程度,轻而易举的甩开追击的警察。
二来是警察们也不敢独自进入这样的地区,苏格兰场大部分袭警事件的发生,基本都是出自于这样的区域。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皮尔曾经下令让苏格兰场的巡警在巡逻之余,把所有难以执勤的地区与街道全都标注出来,然后再交由陆军部下辖的英国地形测量局和海军部下辖的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对这些地区进行一个粗略绘制。
最后就是由内务部与财政部进行对接,看看要改造这些街道究竟要多少钱。如果价格合适的话,皮尔爵士倒也不介意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多添一笔。
亚瑟开口道:“我觉得地形测量工作交给陆军炮兵局下属的英国地形测量局又或者是皇家海军的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毕竟当初先王乔治二世成立它们的初衷,是为了预防雅各宾法国的入侵,他们测量的依据也是为了作军事考虑。
况且伦敦市民的神经因为法国的七月革命和比利时布鲁塞尔起义已经弄得很紧张了,如果此时再调动炮兵的地形测量局,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就像是当初您成立苏格兰场、招募我们这些警察的初衷是为了在打击犯罪率的同时尽量不调动军警,我认为这种测绘工作或许也需要一个无害的临时组织来辅助完成。”
亚瑟的话从表面上读起来很正常,但皮尔爵士依然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陆军、军警、苏格兰场、警察、英国地形测量局、皇家海军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无害的临时组织。
皮尔爵士很清楚,不论是陆军的那个地形测量局还是海军的那个地理统计部门,他们的工作内容都不像是对外挂牌的名字写的那么冰清玉洁。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埃尔德和达尔文将要搭乘的贝格尔号,贝格尔号就是直属于皇家海军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的一艘船只,它名义上是科考船,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考察绘制南美太平洋地区的海图、海况信息,而且也肩负了刺探沿途各国政治势力分布的重任。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又怎么能不明白亚瑟的意思呢?
他想了想最近的局势,忽然没来由的笑着开口问道:“亚瑟,你对于议会改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看的?”
亚瑟平静道:“我只是个平庸的人,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具有远见卓识的看法。我只能借用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来表达我的浅薄观点。
这世界上有三种好的国家体制和三种坏的国家体制,君主制和暴君制,贵族制和寡头制,共和制和暴民统治。如果以统治人数的多寡来区分,那么君主制和暴君制是一个人的统治,贵族制和寡头制是少数人的统治,共和制和暴民统治是多数人的统治。
人数的多寡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否能够治理得当。反正归根到底,就算是一个人数众多的政党,最后选出来的也只是寥寥几个领袖,政党最后发出的声音也不过是几个领袖的声音而已。”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忽然会心一笑,他开口问道:“亚瑟,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或许你应该来托利党选个议员,虽然警司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了,但于你而言,还是匹配不上你的思想与能力。”
亚瑟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份早就草拟好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推了过去。
皮尔爵士接过文件草草翻看了一眼,他嘴里念叨着:“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亚瑟问道:“您的意见是?”
皮尔爵士轻轻一笑,他提起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轻轻蘸了蘸,随后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这种临时组织也用不着呈交议会批准,我同意了。但与此同时,亚瑟,我也得提醒你,我只能给你授权,但内务部现在分不出多余的财政预算支撑你。所以具体能干成什么样子,全看你自己。不过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处理好警务工作,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我始终记得,威灵顿公爵内阁能撑到现在,多少有一份你的努力。”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向皮尔敬了个礼:“请您放心,或许苏格兰场的其他警区可能会出问题,但我保证,至少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始终忠诚于您。”
(本章完)
136.第136章 政治的多面性(上)
第136章 政治的多面性(上)
格林威治区,警署对面的咖啡厅里,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咖啡厅内外的温差将窗户玻璃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亚瑟搅动着面前的茶杯,方在淡红色的茶水里逐渐融化。
而在他的面前,姗姗来迟的客人正摘下帽子、脱下大衣,露出了藏在大衣下的淡红色背带马甲和一脸疲惫的表情。
亚瑟笑着问了句:“迪斯雷利先生,看你这一身雨水,今天您在海德公园的演讲恐怕不太顺利吧?”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不觉有些生气,这个骄傲的年轻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其他人看不起。
“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您今天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两句,那么大可不必。不过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给自己再树个敌。您或许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朋友不算多,但敌人却不在少数。”
亚瑟耸了耸肩,他微笑着开口道:“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今天非但不是要来讥讽你,反倒是想要和您谈谈交情。毕竟那天我搬家的时候,您可是替我出了大力气。就算是看在那件事情上,请您吃顿饭总还是有必要的。”
迪斯雷利满脸的不信,他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我请到伱家里去?你不是说你家里请了个法国厨子吗?我还挺想尝尝他的手艺。”
亚瑟捂着前额往椅背上一靠:“说来不走运,我不把您请回家里倒不是故意的。而是由于我家的那个法国厨子和出身诺丁汉的男仆结伴去看戏了,而我又忘了带钥匙,所以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
更糟糕的是,我出门的时候兜里还没带多少钱,所以也不敢去高级餐厅,只能让您屈尊来这里。因为我和这儿的老板熟悉,他相信我良好的信誉,所以允许我在他这里赊些餐点。”
语罢,亚瑟还相当坦诚的翻开自己的衣兜,迪斯雷利抬眼一看,亚瑟确实没骗他,他浑身上下只有三先令,如果扣去归家的车费,确实不剩什么东西。
但迪斯雷利还是对亚瑟的话语抱有怀疑:“就算厨子和男仆去看戏了,那个英年谢顶的家庭教师就不能替你开门吗?对了,我还差点忘了问你,你都聘了家庭教师,那你的孩子和妻子呢?”
亚瑟饮了口茶:“那个谢顶的男人可不是我聘请的家庭教师,他是我为全人类聘请的教师,虽然这个教师每周还要付我三先令。再说了,您是怎么瞧出我有家庭的?”
迪斯雷利拉开亚瑟对面的座椅,他打量了一眼这个怪言怪语的苏格兰场警司。
“你直接说那个有早秃迹象的男人是你的房客不就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有家庭,当然是结合你的经济情况考虑的。虽然不列颠近年来的社会风气是晚婚晚育,但一般来说,如果不列颠男性做好了经济和事业方面的准备,他们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结婚时间提早一点。
在我看来,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苏格兰场的警司,显然在事业和收入上都是春风得意。就算您打算给自己找点麻烦,想着结个婚什么的,倒也不足为奇。”
亚瑟听到这话,不免微笑:“看来我想的没错,您确实对这个社会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我阅读您那本大作《维维安·格雷》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这也就能解释的通,您为什么想要出来选议员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刚喝到嘴里的红茶差点把他呛得咽了气。
他连连咳嗽,一边从兜里取出手帕擦嘴,一边时不时打量亚瑟一眼。
毕竟只要是对英国文艺圈熟悉的人,基本都知道这部匿名讽刺小说《维维安·格雷》算是他的黑历史,就为了这本书,他的合伙人、朋友兼讽刺对象莫里先生差点闹得直接和他打官司。
由于莫里先生在出版界极具影响力,甚至被称为‘不列颠出版界二号人物’,所以当他的作者身份被别人扒出来的时候,文学评论杂志《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毫不留情的将他批判成了为引人瞩目、博人眼球而做出滑稽举动的跳梁小丑,讥讽他不过人人讨厌的无名小卒。
傲慢、无知、虚伪、骗子、无赖,迪斯雷利自己都数不清他到底被出版界那帮人套了多少标签。
投资生意结果大赔7000镑,初涉文坛却遭受如此重击,迪斯雷利在那段时间里颓废至极,甚至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还记得每次疾病发作时,他的耳朵里都会传来惊恐的滴答声,彻夜难眠让他只能通过书写日记来缓解情绪。
——第一次遭受如此重创,我的心如此乏力,这简直太滑稽可笑了,我真想立马死去。我的耳朵里全是钟表的滴答声,如同在暴风雨中哀鸣的钟声……我几乎不能思考。我在房间里游走,它的声音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如同咆哮着的洪水。
亚瑟盯着这位人类早期‘网络暴力受害者’,只看见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密,就连嘴唇也渐渐泛白,握着手帕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亚瑟转而改口道:“说实话,迪斯雷利先生。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真的像是那些文学评论杂志上描述的那么可恶呢。但是实际接触下来,我感觉你这个人还挺不错的。至少你愿意替我无偿搬东西。您知道的,这年头不求回报就帮助他人的家伙可太稀奇了。”
迪斯雷利原本还打算指责亚瑟欺骗他搬东西的行为,可他听到这话,到了嘴边的牢骚不知怎么的,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迪斯雷利点头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我是什么样的人,您接触接触就明白了。《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的撰稿人就是一帮给莫里舔屁股的。他们压根不知道莫里对我干了什么好事!
我大钱投资了他创办的一家报馆,但是不到半年的时间,那报馆就倒闭了。你能想象吗?不列颠出版界的二号人物,把报馆给开倒闭了,就好像他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和能力似的。
可当我一开始攻击他的时候,他那群出版业的朋友又全都蹦出来了,他有钱、也有心思去盘算怎么收买《布莱克伍德》和《文学迷》,但是唯独经营不好那家报馆。难道我在《维维安·格雷》说他的那些东西说错了吗?
他想要借此毁了我,好让他那点黑历史石沉大海,但他做梦去吧!我非得选上议员,好好整一整那个傻逼!我也要让他尝尝我受过的那些委屈和焦虑!”
迪斯雷利刚把这话说出口,立马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他赶忙解释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别误会,我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亚瑟耸了耸肩,他放下茶杯道:“就算您完全是那个意思也无所谓,反正苏格兰场的警察没有投票权。别说您骂的只是莫里先生了,就算您骂的是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呀。”
迪斯雷利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原来……您没有投票权吗?”
亚瑟抿嘴笑道:“我是不是浪费您的时间了?”
迪斯雷利长出一口气,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好让自己舒服一点:“怎么会浪费我的时间呢?您没有投票权更好,这样我就可以畅所欲言了!说实话,整天在海德公园说那些话,说的我嘴都快麻了。没事和您聊聊天换换心情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我会骂您,我也不怕您不投我的票,大家平等公平。”
亚瑟望着他笑道:“看来您虽然想当议员,但实际上还有些不习惯玩弄这套权力的游戏啊。”
迪斯雷利拿起一枚牡蛎,一边用桌旁的小刀撬着它的壳,一边回道。
“谁会习惯那种事?这段时间我算是明白了,想当议员就不能有自己的观点,大家喜欢听什么你就说什么,只有这样才会吸引几个无所事事的听众。
对待工人,你就告诉他们你要缩短工作时间。
对待农民,你就告诉他们你要降低地租。
对待工厂主,就要开始大谈进出口关税的事情。
对于贵族,那就是我绝不在修改《谷物法》问题上让步。
而对于教士,你谈点古老的道德精神与原则准没错。
不过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主要在谈后几种,因为工人和农民不怎么去海德公园,而且他们也没有投票权。
说实话,有时候我这么干,还有些良心不安。但是没办法,您应该记得我那天和你说的话,我是没有党派的支持,独立的站在那里。
托利党和辉格党的议员们就够两面派的了,所以我为了当选,就得比他们更加‘灵活多变’。”
亚瑟闻言不由点头道:“如果一个人的意愿是成为一个自己本身以外的什么,比如当个议员、生意发达的杂货商、出名的律师、法官,或者同样无聊乏味的什么,总是能如愿以偿的。但是作为惩罚,想要这些假面具的人就必须得先戴上它。迪斯雷利先生,您很早就接受了这一点,所以我相信你应该会成功的。”
迪斯雷利吸了一口牡蛎的汤汁。
吸溜~
他叹了口气:“是吗?那我还真要借你吉言了。”
(本章完)
137.第137章 政治的多面性(下)
第137章 政治的多面性(下)
窗外的雨还在慢慢的下,绵密的雨点几乎都要连成一道水色的幕布,虽然看起来透明,但却遮掩住了咖啡厅里的亚瑟和迪斯雷利。
兴许是红茶改善了迪斯雷利的糟糕心情,又或许是他压抑了太久自己的心情。
在格林威治区,这片不属于迪斯雷利的选区,这个没有认识他的咖啡厅,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倒起了苦水,也一步步的走入亚瑟精心为他编织的陷阱。
在亚瑟看来,国内情报工作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国家敏感信息。
而要想完成这个工作,作为卑微社会公器的亚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首先从了解敏感信息做起。
一位受到罗斯柴尔德关注的年轻议员,一位才华横溢的新生代作家,他的个人信息,显然也被囊括在这个范畴之内。
亚瑟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白瓷表面传递出的温度,他问道:“没想到您居然是个皈依了国教会的犹太人,这种情况还真是有些稀奇。”
迪斯雷利显然对于他的这个身份耿耿于怀:“如果我是个英格兰人,恐怕我还不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抨击。即便我从小便被父亲送去国教牧师那里改宗学习国教会仪典,但回头想想,改宗对我的帮助也只不过是可以正常参选议员,但那些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偏见却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黑斯廷斯先生,要不是你告诉我你没有投票权,我可不会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我的血统抖出来。我是个犹太人,但我也是个英国人,除此之外,我还是个正常的、虔诚的基督徒。我有三分之二的组成部分都非常的不列颠,但是他们总喜欢盯着另外三分之一看。”
亚瑟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个英格兰人,但我也是个精神上的东方人,除此之外,我还是个不正常的、异类的天主教徒。但我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就说明那些人实际上并不在乎你有什么组成部分,重要的是伱能对他们起到作用。”
“东方人?”迪斯雷利眼前一亮:“您说的是所罗门王建立的圣地耶路撒冷吗?”
原本正坐在窗边打瞌睡的红魔鬼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冷哼一声,自以为很酷的推了推眼镜:“要论起对所罗门王的研究,我可是你爷爷的爷爷级。”
亚瑟瞥了眼阿加雷斯,及时按住了他的话匣子,他冲着迪斯雷利开口道。
“东方包括耶路撒冷,当然,也包括更东边的区域。您是个作家,所以您应该懂得,神秘的东西总是拥有别样的魅力。”
“更东边?”
迪斯雷利想了想:“您说的恐怕是印度和中国吧?那确实是个古老神秘的区域。我几年前跟着父亲去德国旅行的时候,听说魏玛公国的歌德先生对于中国也很着迷,他成天泡在图书馆里翻找着有没有英法译本的中国书籍。
有一次我还在图书馆碰见他了,他确实是个和善的人,我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年轻人,但他也没有因此看不起我,还十分热情的为我介绍他正在阅读的一部中国史诗传奇,那部传奇故事的名字好像是叫……叫……叫什么孤儿来着……”
亚瑟脑子一转,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迪斯雷利先生,据我所知,中国有关孤儿的小说还挺多的,它们大多收藏在一个叫起点的大图书馆里。”
“是吗?”迪斯雷利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我只听说过中国皇帝居住的地方叫紫禁城,咱们喝得中国茶叶大多是从广州和泉州出港的,至于叫起点的大图书馆,我还真没听说过。那难道是和希腊的帕特农神庙一样的奇观建筑吗?”
亚瑟含含糊糊的回应道:“差不多吧,反正能集齐那么多孤儿,也确实是个奇迹。”
迪斯雷利喃喃道:“也许有一天,我的作品也会被收藏在那里,毕竟我也挺喜欢写孤儿的。”
亚瑟差点被茶水呛死,他连声咳嗽道:“您说什么?”
迪斯雷利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点自言自语。”
旋即,他又陷入了苦思,忽然迪斯雷利眼前一亮,一拍桌子道:“我想起来了!歌德先生读的是《赵氏孤儿》,那个‘赵’字实在是太难念了,怪不得我有这么深的记忆。歌德先生当时还和我说,他打算以此为蓝本创作一部戏剧,几年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完成了没有。”
亚瑟问道:“听起来,你似乎游历了欧洲的很多区域?”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不瞒您说,其实我刚从两西西里回来,之前还去了一趟瑞士。毕竟您知道的,我因为《维维安·格雷》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宁,必须得出去散散心。本来我还想接着周游巴尔干半岛,去一趟奥斯曼土耳其,造访近东地区的巴勒斯坦和埃及。
但我突然想起国内好像要举行大选了,所以就干脆先回来一趟碰碰运气。如果这一次我选不上去,那我后面的旅途至少也规划好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得出来,您是一个做事有着强烈目的性和计划性的人。如果哪一天您当上首相了,我也不会觉得吃惊。”
一旁的红魔鬼闻言,忍不住坏笑着捂住了嘴:“喔!亚瑟,你可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小混蛋。哗众取宠是年轻人的天性,特别是在他们无足轻重、无所事事的时候。你这样吹捧他,可是会让他心甘情愿的对你掏心掏肺的。”
然而,亚瑟就像是没有听见阿加雷斯的话语,而坐在他对面的迪斯雷利已经兴奋地半红了脸了。
做首相什么的,其实他早在心里想象过,但即便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可当这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时,还是让他无比愉悦。
迪斯雷利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逐渐上扬的嘴角和逐渐抽搐的面部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虽然我不愿意批评他人,但是,黑斯廷斯先生,您这一次可能看错人了。比起那些真正卓越的伟人和政治家们,像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尤利乌斯·凯撒、威廉·莎士比亚又或者是拿破仑·波拿巴他们,我还有许多需要进步学习的地方。”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红魔鬼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后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认真的点头道。
“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狂妄野心。明明前不久才遭受了沉重打击,但他还是在心里把自己与这些人类历史上的明星相比。”
亚瑟微微点头,他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开口道:“虽然我没有投票权,但是您愿意给我讲讲您的政治观点吗?我真的对您这个人很感兴趣。”
迪斯雷利显然已经被满腔热血冲昏了头脑,他欣然同意道。
“当然!我很高兴您愿意挤出时间听我讲讲这些东西。其实我对于一般人,是从来不屑于向他们解释的。但是,黑斯廷斯先生,您不一样。
因为我感觉您是和我一样的人,我是个骄傲的人,我的努力也源于我的骄傲。是的!是骄傲激励了我,不是理想!我应该变得优秀,这不是源于我对目标的追求,而是我天生就要变得优秀。
虽然我现在还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但我不应该一辈子平庸。黑斯廷斯先生,您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对于迪斯雷利抛给他的身份认同,亚瑟来者不拒。
他笑着微微点头:“当然,我们有朝一日都会成为大不列颠的大人物,虽然你是一个犹太人,而我是一个精神东方人,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没有人喜欢一辈子摔打在泥坑里。”
迪斯雷利兴奋的点头道:“如果我能够当上首相,我首先就要消除公众对于不同族裔、不同信仰者的敌视心理,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爱尔兰人、犹太人,大家归根到底都是英国人。基督教徒、天主教徒、犹太教徒,大家全都是上帝的选民。
我知道这或许很困难,但就像是培根说的那样:拥有好运虽使人羡慕,但战胜厄运才真正令人赞叹。我要让所有人都对我赞叹,我要像拜伦勋爵那样,哪怕厄运缠身,哪怕与最凶狠的敌人斗争,也一定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您是拜伦勋爵的粉丝吗?虽然我不认同他的一部分观点,但是他的人生和书籍真的让我汲取到了很多力量。
他散尽家财支持希腊的独立运动,并最终像是他笔下的那些‘拜伦式英雄’悲壮的为希腊而死。
天呐!谁能想到,这个生前曾被大不列颠驱逐的男人,死后居然能够让希腊为他举行最崇高的国葬礼仪。这个十几年前在英国还是个禁忌的名字,如今已经成了不列颠历史上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迪斯雷利滔滔不绝的谈论着他的理想与抱负,然而窗外的雨却没有半点转小的意思。
雨幕绵密,晚霞迷离。
在静谧的环境里,亚瑟望着迪斯雷利慷慨激昂的表情,只是微笑,并未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迪斯雷利终于倾诉完了自己的感情。
他心满意足的长呼一口气,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起立。
他笑着冲着亚瑟开口,二人之间的称呼也早已变得熟悉。
他亲密的开口问道:“亚瑟,咱们一起回去吧,反正你家里离我家也不远。这家咖啡厅的环境还挺不错的,以后如果有机会,咱们再来这里。”
亚瑟也伸了个懒腰:“没问题,你去叫车吧,我去找店主结一下账。”
迪斯雷利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用手指着他道:“好,那我去外面等你。”
亚瑟望着他走出咖啡厅的门,这才舔了舔嘴唇,缓缓从身边的包里抽出一份牛皮纸袋。
纸袋的封面上只是简简单单的写着几行字。
《伦敦地区临时测量和调查统计局:001号档案》
《录入人:代号a》
《调查对象:本杰明·迪斯雷利》
亚瑟看着牛皮纸袋想了一会儿,这才终于从胸前掏出笔,轻描淡写的在上面随手画了两笔。
——人物重视程度:关注级
——思想危险程度:非常安全
——后续调查安排:继续跟进
(本章完)
138.第138章 狄更斯的请求
第138章 狄更斯的请求
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三楼的办公室内。
亚瑟站在这处原本属于泰勒·克莱门斯警司的办公室里,他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将远处车水马龙的特拉法加广场、国会大厦、圣马丁教堂、以及白金汉宫前的林荫道尽收眼底。
这里是整个大不列颠的心脏,而亚瑟,此时正作为这颗心脏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之一,脚踏实地的站在这里。
阿加雷斯两脚搭在办公桌上,舒舒服服的卧在椅子里,红魔鬼伸出修长的指尖夹起桌面上的书籍,那是一本约翰·洛克的《政府论》。
他随手打开书籍,翻开亚瑟做了书签的位置,浑不在乎的朗读出了上面的词句。
“在参加社会时,每个人都交给了社会一些权力,只要社会不消失,这些权力就不能重归于个人手中,而是继续留在社会中。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社会,也不会有国家,而这是与原来的协议相悖的。
因此,如果社会已经把立法权交给了议会,这个议会是由若干人组成的,由他们和他们的后继者来继续行使这些权力,并给议会规定产生后继者的范围和职权,那么,只要政府不消失,立法权就不能重新回到人民手中。
因为他们已经赋予了立法机关以权力,并且让立法机关永远存在,那么人民放弃的政治权力就不能再收回了……”
红魔鬼读到这里,不免啧啧了两声。
“你又在看这种东西。这对你的光明前途有什么用处吗?约翰·洛克当初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暗示读者,当时的国王詹姆士二世已经违反了一个正当政府的逻辑。
虽然我不否认这本书的一部分逻辑已经接近真理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威灵顿内阁的存在对你是有好处的,难不成伱还打算和他们演对手戏?
再说了,如果威灵顿的内阁违反了它作为正当政府的逻辑,那么在同一套选举标准下诞生的辉格党内阁也应当是不正当的……”
阿加雷斯自顾自的念叨着,忽然,红魔鬼的眉头皱紧:“等等……亚瑟,你这个小混蛋到底在想什么呢?”
亚瑟扭过头瞥了他一眼:“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读书而已。最近伦敦还算太平,但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你难道没嗅出空气中的火药味儿吗?
虽然威灵顿公爵想着至少要把这届内阁拖到大选为止,但我从这阵子一直在做议会采访的查尔斯那里听说,辉格党的领袖格雷伯爵好像连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都不打算给他。
貌似格雷伯爵已经下令让罗素勋爵尽快联合党内议员与独立议员,打算对威灵顿内阁发起不信任决议。一旦决议通过,内阁将会立刻垮台,届时大选也将提前。
但麻烦之处在于,即便辉格党赢得大选上台组阁,他们也不过是控制了下议院的多数议席,掌控了立法权的一半而已。而由贵族组成的上议院依旧牢牢地掌控在托利党手里,依照目前托利党的党内倾向,他们是绝不可能在议会改革问题上做出任何退让的。
而一旦辉格党在下议院提出议会改革动议,那么其在上议院遭到否决几乎是必然的。如此一来二去,你觉得消息传出去以后,会发生什么问题?”
阿加雷斯推了推眼镜,重新翻开了那本《政府论》:“你是说,你担心会爆发内部革命,或者更简单直接的说,你担心内战开启的可能性?”
亚瑟摇头道:“倒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谢天谢地,这里是英国,而不是俄国,如果是沙皇俄国,又或者是奥斯曼土耳其,除了内战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到底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知道,我在伦敦大学历史系四年的学习可不是白读的。仅就大不列颠的历史经历来说,自从光荣革命之后,每每来到内战爆发的边缘,总会出现富有牺牲精神的政治家们出来解决问题。
就比如上次《天主教解放法案》时的威灵顿公爵,要不是他做出妥协让步,他可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听说这段时间经常有抗议者大半夜跑去他家门口砸他的窗户玻璃,公爵先生对此不堪其扰,但依旧竭尽所能的克制了自己的暴躁脾气。
我不知道公爵先生不愿继续在改革问题上让步,到底是他真的那么顽固,还是他被《天主教解放法案》伤的太深,所以再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但不论如何,不管是出于对威灵顿公爵牺牲精神的钦佩,还是出于《天主教解放法案》让我得以出任苏格兰场高级职位的感激,我确实应该为托利党做点事情,我欠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一份恩情。”
红魔鬼拿起亚瑟办公桌上的罐子,将里面的块全部倒进了嘴里,他一边咀嚼着,一边分析道:“所以这就是你去找皮尔,要求成立那个什么调查局的原因?”
亚瑟摇头道:“不完全是。我说了,我的历史知识不是白学的。从我对托利党和辉格党的历史了解来看,前身是保王党的托利党虽然也会动用暴力,但是非必要情况下他们一般倾向于和平与秩序。
更重要的是,在天主教解放问题的处理上,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向我展示了他们作为杰出政治家的十足魄力。哪怕我并非在所有问题上都与他们意见一致,但我对托利党在他们的带领下正在逐渐走向宽松与开放的态度感到满意。自1820年卡图街密谋发生后,托利党的大方向正在转变。
先是推出了《禁奴法令》,然后是废除了《禁止工人结社法》,再到改革《谷物法》降低国内粮食零售价格,削减各种进口商品的关税并逐步废除《航海法》相关条例,建立大伦敦警察厅以试图降低犯罪率,废除《血腥法令》削减死刑数量,放开出版物审查、言论自由与恢复人身保护令,当然,还有努力了近三十年才最终出台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我不能说这些东西的效果立竿见影,甚至于《谷物法》的改革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效果,但至少我能看到托利党确实是想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或许这个党派不值得相信,但我相信正带领着这个党派前进的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
红魔鬼听到这里,不由咧嘴笑道:“那么辉格党呢?他们难道就不值得相信吗?”
“辉格党?”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抿了抿嘴唇:“奉护国公克伦威尔为精神领袖的辉格党,当然也沾染了克伦威尔喜欢随意处死他人的脾气。如果辉格党上台,而国内又发生了暴动的话,我对于问题能否和平解决,抱有相当大的疑虑。
更别说,当年在彼得卢事件中力主出动军队镇压并推出六项高压法令的那部分托利党议员们,现在几乎全部倒向了辉格党。如果他们真的上台了,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什么话也没说,红魔鬼只是一挑眉毛,打了个响指,随后便看见他的手心变出了一个长着‘弗雷德’脸庞的红苹果。
他一口咬下去,伴随着苹果的痛苦哀嚎和魔鬼恶意满满的大肆咀嚼声,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一地。
阿加雷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随后自觉地让出了办公椅,懒洋洋的开口道:“看来有人找你。”
魔鬼话音刚落,便听见室内敲门声响起。
亚瑟开口喊了句:“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外面站着的是一位被亚瑟调到警察厅办公的汤姆和托尼,还有被他俩一路护送到这里的、手里抱着绿色帆布包的狄更斯。
狄更斯看见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亚瑟,猛地呼了口气,他的脸上多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亚瑟,还真是你!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俩是在骗我呢。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好人肯定会有好报的,你的升迁速度也太快了。谢天谢地,上帝正在看着我们,惩恶扬善正是他的使命。”
亚瑟闻言,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笑着说道:“查尔斯,你高估我了。我算不上什么好人,虽然我竭力想做个好人,但我自认为,现在的我,只是坏的没有那么彻底。”
但狄更斯显然没把亚瑟的话当成一回事,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稿件摆在亚瑟面前,满脸紧张的盯着他:“先不说这个了,你帮我看看这东西,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
(本章完)
139.第139章 不列颠第一文学评论家
第139章 不列颠第一文学评论家
亚瑟端着那份手稿,一页又一页的翻过。
虽然这份稿件他十分的熟悉,但这一次看的却并非印刷体,而是出自查尔斯·狄更斯的原稿手笔。
他看的很慢,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狄更斯的尊重,更是为了对过去时光和另一个世界的一种追忆。
不知过了多久,亚瑟放下了那份稿件,靠在椅子上开玩笑道:“或许比起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这稿子更应该陈列在大英博物馆里,毕竟这东西可是少有的大不列颠自产的收藏品。”
狄更斯的脸红的发烫:“亚瑟,你又来了。你总这么吹捧我,可是会让我信以为真的。”
亚瑟摇头道:“我怎么会是吹捧你呢?伱前阵子发表在《每月杂志》上的《明斯先生和他的表弟》和《苏格兰场》两篇短文写的不是都很好吗?我说了,查尔斯,你早晚有一天会当上大文豪的。这部长篇小说《匹克威克外传》将会让你赚的盆满钵满的,它甚至会比你那之前两篇短文更加成功。”
“真的吗?”
狄更斯先是有些兴奋,但转瞬又不太自信。“亚瑟,你还是和我说实话吧。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知道的,我以前都是在忙于生计,打工还债什么的,所以我一直没太多朋友。而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有文学品味的,我想可能也就只有你了。说真的,亚瑟,来给我挑挑毛病。我只是写了个开头和部分故事剧情梗概,如果要改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亚瑟听到他这么坚持,只是笑了笑,随后又拿起那份稿子翻了翻:“如果硬要说我有什么看不过去的,可能也就只有这里了。”
“哪里?”狄更斯拿过稿子,对着亚瑟指着的位置仔细审读着:“你是说骗子金格尔诱骗华德尔小姐私奔这个地方不合适吗?读者们不喜欢这种剧情?还是说,这不符合虔诚信徒的道德观念?”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亚瑟笑着说道:“读者爱看这种,至于道德观念,现在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道德观念。毕竟卖的最好的伦敦小报,讲的全是些看一眼就让人红脸的‘爱情故事’。我说的看不过去,指的是华德尔先生发现女儿和那个骗子私奔后,居然决定出价120镑让骗子远离他的女儿,这有些超现实了。”
狄更斯闻言一愣:“哪里超现实了?”
亚瑟笑道:“小说里写的都是,给你多少多少钱,离开我的女儿。而现实里都是,给我多少多少钱,否则离开我女儿。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查尔斯,毕竟是小说嘛,或许真的有华德尔先生这样的人也说不定呢。”
狄更斯听了这话,不由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下,他拖长语音道:“不……亚瑟,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要不我把华德尔小姐改成华德尔先生的妹妹吧?从小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深厚,这才不忍让妹妹的幻想破灭,所以私下里给骗子金格尔一笔钱,让他远离华德尔小姐?”
亚瑟耸了耸肩膀:“你觉得怎么处理都行,那都无伤大雅。因为在我看来,你这部小说已经具备了足够多的成功要素了。”
狄更斯一脸的犹豫,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屡屡失败的经历,这个年轻人严重的缺乏自信。
“亚瑟,它真的有这么好吗?”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只得鼓励道:“不是它好,而是你好。你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了吗?查尔斯,你这种人注定是要当文豪的。如果这部《匹克威克外传》出版以后所获版税收入低于1000镑,查尔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给你补齐,我就是这么自信。
你如果不相信我的眼光,也可以再等一个月,我和你打包票,一个月之后将会有一部名叫《基督山伯爵》的小说火遍了伦敦的大街小巷,那部小说也是由我帮忙审定的。
或许那部小说甚至会比你的《匹克威克外传》还要受欢迎,因为从通俗文学的角度来说,除了它的作者是个法国人以外,你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
狄更斯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你说的法国人,该不会就是你从公海上救下来的那个吧?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看来那个胖子被绑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至少他现在在伦敦还挺有名的。”
狄更斯闻言又有些灰心丧气:“仲马先生的名气固然有一部分是由于绑架的原因,但还有一部分是他的那部《亨利三世及其宫廷》,那部戏去年就在伦敦火过一阵子。仲马先生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了,他能创作出伟大作品是理所当然的,而我……”
亚瑟摇了摇手指:“不,查尔斯,你别这么看。或许你的赚钱能力比他差点,但那个胖子写的东西通常没什么深远的内涵和文化意义,在文学艺术领域的地位上来说,他甚至连同时代的维克托·雨果都不能稳稳拿下。
虽然那个胖子未必会因此而伤心,毕竟坦然的接受失败算是法国人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行。
而且我才了解到,或许他最大的梦想是当个一流的法国厨子,第二梦想是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去做一个法国炮兵。
但你和他不一样,你在这个时代的不列颠完全是力压一大群。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的文字或许还能对这个时代产生一定的推动力,而且在整个大不列颠文学史上,你也完全可以说是坐二望一。”
亚瑟的几句吹捧,狄更斯几乎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眼巴巴的望着亚瑟,似乎是希望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些实质性的证据。
狄更斯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从很久之前,我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了。亚瑟,你为什么这么看好我?”
亚瑟听到这话,也陷入了沉默,他正在思考该如何给狄更斯回答这个问题。
忽的,他将视线一抬,对准了正在桌子旁擦眼镜的阿加雷斯,似乎是在用同样的问题拷问魔鬼的心灵。
红魔鬼看到他的目光,忍不住摘下眼镜,掩嘴笑道。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看好你就是因为你行,只有强者才配与我为伍,唯有弱者才会陷入自我怀疑。所以,亚瑟,少和这些懦夫混在一起,那会腐化你的骨骼与神经。
想想你为什么要成立那个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如果不能让世界爱你,那不如让世界畏惧你。你使唤琼斯的方式就非常的合适,咱们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理?
从前要讲道理,是因为你没有权力,现在既然已经有了权力,那么就尽你能力所及地变得不公不义。请恕我直言,你那点无用的善良,只会让你遭受到更多的攻击。”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最足以显示一个人性格的,莫过于看他所嘲笑的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嘲笑的是别人,实际上你嘲笑的就是你自己。”
狄更斯听得一愣,他问道:“亚瑟,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亚瑟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本杂志放在桌面上。
那是几本诸如《每月评论》《布莱克伍德》之类的文学评论杂志。
先前为了调查迪斯雷利的经历,亚瑟特意去旧书店里把攻击他的那几期全都给买了回来。
本以为在做完调查后,这些东西就没用了,但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用这些杂志在狄更斯面前展现点额外价值。
亚瑟随手翻开其中一本杂志,指着上面的话说道。
“你难道不知道最近伦敦的市民群体,尤其是中等阶级十分流行看时尚小说吗?现在有造诣、想要赚大钱的作家们,通常不会描述任何男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而是聚焦于他的穿衣打扮,尽可能的将他塑造成一位具有典型性的时尚人士,再借他之口说几句俏皮话。
而在描写女主人公时,则会列出她常去的高级服饰店地址,并尽可能的在一些生活细节上锱铢必较,比如说告诉读者上流社会人士用银叉吃鱼什么的。
或许是如今中等阶级与上流贵族们的距离拉近了,所以当他们有了一点钱以后,就开始关心起上流人士的行为举止,学习他们举手投足、饮食习惯之类的。
总而言之,你把这方面写的越细碎、越精致,读者们就越爱看。况且,你的这部《匹克威克外传》里面还包含了私奔、选举、宴会、蹲监狱以及一大堆的剧情反转,我真的想不出这本书失败的理由。”
狄更斯听到这里,也渐渐地来了点信心。
他望着亚瑟,犹豫再三,忽然鼓足了勇气开口道:“亚瑟。”
“怎么了?”
狄更斯盯着亚瑟,认真的请求道:“既然你这么看好我这本书,不如来给我写个序吧?”
亚瑟先是表情一滞,随后轻挑眉毛,半开玩笑道:“你确定?我可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而不是什么文学评论家。”
狄更斯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道:“如果这本书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又何必担心到底给我写序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你给我写序,到时候如果赚了钱,正好也能分你一点。”
“喔……亚瑟……”红魔鬼捂着嘴讥笑道:“看看,我说了什么来着?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善良,只会害了你自己。或许这家伙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一个拥有苏格兰场警司作序的书,想必轻而易举就能出版吧?”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他抽出一张白纸,随后抽出墨水瓶里的羽毛笔挥毫泼墨,他一边写还一边开口嘀咕道:“如果这也能算是害我,那我情愿他每本书都能来害我一次。毕竟傻子都知道,这或许比买罗斯柴尔德的股票还挣钱。”
(本章完)
140.第140章 皇家学会的科学怪人
第140章 皇家学会的科学怪人
“先生,车费一共是1先令4便士。”
亚瑟从钱包里掏出几枚硬币递给车夫,随后拉开车门下了车。
对于他来说,从警督升为警司之后得到的最大便利可能就是坐公共马车到格雷山姆学院的车费变得便宜了。
红魔鬼掩着鼻子,力图不让空气中四处弥漫的香水气窜进他的鼻孔里,他抱怨道:“你的电学论文不都已经写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与其让我泡在这滩比泰晤士河还刺鼻的人肉香水堆里,还不如把我溺死在巴尔的粪池里!”
亚瑟点燃烟斗,将燃尽的火柴踩在鞋底,他吸了口烟开口道:“得了吧,如果这点气味你都受不了,干脆这周末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你就别跟着我去了。如果那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老管家没骗我的话,宴会上应该会有许多贵族女性出没。对于看重脸面的她们来说,她们的香水肯定也同样昂贵。当然,昂贵自然也代表了更浓郁的气味。”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
“所以说,伱今天之所以要专程来一趟皇家学会,是为了找法拉第传授你一些能够在宴会上表演的科学实验?”
亚瑟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呢?我总不能再现场给她们表演一次在陶尔哈姆莱茨做过的黑斯廷斯力吧?毕竟那个实验需要一根用来绑住手腕的麻绳,还有一柄燧发手枪,而且实验的准备工作也实在是过于刺激了,那会把夫人小姐们全都吓坏的。”
红魔鬼听到这话,不由嘿嘿的搓着手掌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或许低估了那些贵族女士们的耐受力。她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糟糕,比起她们,或许你这个小恶棍都算是干净的了。”
亚瑟听了只是盯着魔鬼看了一眼,他开口道:“虽然我不确定你要说什么,但我猜你后面要叙述的内容埃尔德或许会很感兴趣。”
“那你呢?”
亚瑟倒也不隐瞒,他点头道:“其实我也差不多,如果你非要讲的话,我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阿加雷斯闻言,不由嬉笑着冲他伸出手掌:“这样吧,一条灵魂。如果你同意,那我就先给你从风靡不列颠贵族圈的、那个霍雷肖·纳尔逊的情妇汉密尔顿夫人说起。”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他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或许我回家再听比较好。毕竟这可是皇家海军之魂霍雷肖·纳尔逊的情人,我相信埃尔德会愿意为了听这个故事付出灵魂的。”
语罢,亚瑟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格雷山姆学院,从陆续退场的人潮可以得出结论,这里应该刚刚结束了一场科学讲座。
但让亚瑟觉得有些好奇的是,今日的格雷山姆学院门口除了大量美丽的女士们与极尽展示其绅士风度的先生们以外,居然还能看见几个站在门口执勤的军警。
还不等亚瑟走上前去,军警的领头人就已经率先向他打招呼了。
“黑斯廷斯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亚瑟打量了对方一眼,好在他的记忆力不错,这才没有让气氛尴尬下去。
“我好像见过你,你是第10皇家步兵团的约翰下士吧?我记得你,那次盗尸案你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对方听见这话,不免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报纸上都说任何罪犯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呢,您真是好记性。”
亚瑟打趣道:“能出动第10皇家步兵团的警备连进行守卫工作,今天是有什么大人物造访皇家学会吗?”
约翰下士笑着回道:“您还真是一猜一个准,不愧是苏格兰场的神探,没错,今天财政大臣亨利·古尔本阁下专程到访。皮尔爵士提议为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设置年金,古尔本阁下今日过来就是为了了解他们的生活水平,以便制订一个合适的发放标准。”
亚瑟听到这里,一方面是感到高兴,因为他早就感觉目前工作于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收入实在是过低了。
法拉第那身演讲时才穿的黑色正装洗的发白,袖子边缘甚至都磨出了几道小裂口,相对低下的生活水平和其对物理化学领域的贡献完全不成正比。
就连法拉第这样名声在外且长于应用领域的科学家都这样了,就更别提那些专攻理论领域的科学家们了。
换句话说,哪怕强如艾萨克·牛顿,当年也主要是靠着他皇家铸币局局长的公职收入生活,科学研究带给他的收益几乎全是荣誉上的,而非物质上的。
而另一方面,这也足以见得威灵顿内阁目前病急乱投医的焦虑心态。从颁布《啤酒法案》再到公海上的外交胜利,现在又打算钱笼络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
威灵顿公爵或许确实是个不太擅长进攻的军事统帅,但由此看来,法国的诸多元帅们攻不破他的防御也是有原因的。
亚瑟琢磨着财政大臣古尔本突然造访皇家学会的原因,但他刚刚品出一些苗头,便看见学院内涌动的人潮中突然引发了一阵骚动。
伴随着女士们的惊呼声与几句‘抓住他’的叫喊声,亚瑟看见一个穿着整洁西装的青年男人正手忙脚乱的从人潮当中扒开一道缝,跌跌撞撞的往外冲。
亚瑟稍微瞥了一眼,差点把他认成身材相仿的老朋友埃尔德,他本以为这或许是埃尔德又在讲座上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所以点燃了绅士们的怒火。
可当那青年男人跑到近处时,亚瑟这才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戴着一副椭圆形的金丝眼镜,面容也长得比埃尔德柔和的多。
难道是小偷?
亚瑟想到这里,作为苏格兰场警官的本能迫使他下意识的伸出了脚。
只听见咚的一声,男人瞬间倒地,紧接着四五个与亚瑟相熟的皇家学会学徒们从后面一拥而上,将那男人按倒在了地上。
青年男人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恐惧的大叫道:“别!求求你们,不要抓我回去,我没有胆量站在皇家学会的讲台上,更没有胆量待在你们给我准备的那个小黑屋里。”
亚瑟望着这个情形,不免发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学徒们抬头看向亚瑟,随后才惊喜的发声:“黑斯廷斯先生?唉呀,今天真是多亏了您,要不然又得让这位先生跑了!他已经放了我们好几次鸽子了,要是这次再让他溜出去,会长和明天来听讲座的先生女士们肯定饶不了我们。”
“逃跑?”亚瑟本以为这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可能是罪犯,可听他们的意思,这家伙非但不是罪犯,而且还是皇家学会请来做演讲的特约嘉宾。
他打量了一眼那个男人,长相文文静静,年纪也在20多岁的样子,这么年轻就有如此之高的成就,为什么听学徒们的语气,好像还对他恨得牙痒痒呢?
学徒也看出了亚瑟的疑虑,他们分出几个人将青年男人带回格雷山姆学院,剩下的一个则不好意思的向亚瑟解释着。
“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惠斯通先生。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法拉第先生那样熟稔于讲座,在皇家学会做演讲虽然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但与此同时也会给演讲者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况且惠斯通先生的性格简直可以说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为腼腆的一个了,我们之前好几次把他请来做讲座,但是他每次都会在讲座开始前偷偷溜出去。
就为了能让惠斯通先生正常的做一次讲座,苏赛克斯公爵还特意修改了皇家学会的讲座规定,要求演讲者必须提前一天到场,到场后还得被关在皇家学会为他们专门准备的一间小屋子里,等到演讲结束,我们才会正式放他出去。
但是没想到,哪怕我们准备的已经如此周全了,惠斯通先生还是能够找到我们换班的间隙,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我现在甚至都有些怀疑,如果惠斯通先生当初没有选择研究科学,或许他可以继承上世纪的伦敦贼王杰克·谢泼德的衣钵,毕竟谢泼德一辈子也只有五次成功越狱,而惠斯通先生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于打破这个纪录了。”
亚瑟吸了口烟,抬头望向前方被学徒们拖行着的、表情惊惧、肢体行为接近失控的惠斯通先生,不由有些好奇:“这位先生研究的是什么领域?或许我可以向他请教请教,也可以顺带着缓解一下他的紧张情绪。”
亚瑟乐意帮忙,学徒们当然也乐得轻松:“感谢您的热情帮助,惠斯通先生出身乐器世家,原本是个乐器制造师,所以他的研究领域自然也就落在了光学和声学领域。如果您能安抚他的情绪的话,我相信他肯定会愿意把他掌握的东西对您倾囊相授的。
毕竟,您知道的,腼腆的人总是很容易和他们交朋友。而且惠斯通先生弄出来的那个万声筒,也确实有点意思。”
昨晚吃完饭,想着躺一会儿,结果睡着了。一睁眼已经凌晨四点,这章更完还有一章欠更,上午应该就能补齐。
(本章完)
141.第141章 法拉第的新发现
第141章 法拉第的新发现
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财政大臣亨利·古尔本拄着手杖,俯身望着那枚指针转动的电流表,自顾自的推了推眼镜。
他皱着眉头缓缓挺直腰板,随后不好意思的冲着一旁的法拉第开口问道:“所以……法拉第先生,这个电磁感应现象,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法拉第望着古尔本,半开玩笑的回应道:“阁下,它当然有意义。它的意义重大到或许过不了多久,您的财政部就可以靠着它征税了。您难道忘了蒸汽机吗?”
“我的上帝!”
古尔本自我嘲讽道:“感谢科学,更感谢蒸汽机,就是因为它,我们前阵子才刚刚痛失了一位杰出的下议院领袖——威廉·赫斯基森先生。不过这个电磁感应现象或许会比蒸汽火车头安全一点吧?
法拉第先生,算我求求您,您可千万不要弄出人造闪电之类的东西。火车头撞死赫斯基森先生就已经让内阁乱成一锅粥了。您要是弄出个人造闪电什么的,回头再把白金汉宫给劈了,那威灵顿公爵就算再打两场滑铁卢,又或者是把拿破仑的脑袋拧下来,都不足以向公众解释这个问题。”
法拉第闻言,不由笑着回应道:“电流固然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但我觉得只要小心的应对它,就不会出什么问题。您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亲自向您证明电流的安全性。”
“是吗?”
古尔本伸手捏了捏着面前的电线,只听见啪的一声,他的拇指顿时被电出了一个小白点。
当然,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了。毕竟我还不知道法拉第先生制作的圆盘发电机到底有多大的功率。
“嗯?”亚瑟看了眼放在墙角里那个用细密铁丝编织成的铁笼子,转口问道:“这是什么新发明吗?”
亚瑟见状,大致的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个魔术视频,于是便有样学样的一手握住了圆盘发电机的手柄,另一手则拿起了带有尖端放电杆。
只看见二者还未彻底接触,放电杆尖端与铁笼表面之间便已经产生了细长、蜿蜒的明亮闪电。
“危险性?”古尔本愣道:“法拉第先生不是说这个实验很安全吗?”
古尔本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思索了一阵子,忽然恍然大悟道:“亚瑟·黑斯廷斯,苏格兰场,原来是你。”
古尔本亲昵的向亚瑟伸出手:“小伙子,罗伯特和我提过你。只不过我原以为你只是位擅长破案的警界才俊,但没想到你在科学研究方面的造诣居然还能得到法拉第先生的肯定。要知道,在戴维爵士逝世后,法拉第先生几乎可以算作是目前不列颠科学界最闪耀的明星了。小伙子,我得坦诚的说,或许之前是我有些低估你了。”
堂堂大不列颠的内阁财政大臣,居然像是个八九岁的顽童一样举起拖把对准了铁笼子:“我真的要戳了?”
他试探性的问了句:“法拉第先生,您该不会是想表演那个吧?绝对领域?掌控雷电?”
他冲着法拉第问道:“法拉第先生,请问这一位年轻的绅士是皇家学会当中的哪一位新锐科学家?”
当年我在伦敦大学历史系学习时,还阅读到了您在谈判时留下的文字纪录——直到我来到这里,我才认识到每个美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决心是要消灭印第安人,并占据他们的领地。
头发白的古尔本闻言,内心似乎有些挣扎,但犹豫了没多久,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一边转动着圆盘发电机的手柄,一边将放电杆凑到了铁笼前。
他握住了对方的手,婉转恭维道:“或许您曾经低估过我,但我却从未低估过您。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说了您在1812年不列颠与美国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1814年两国和谈签订的《根特条约》更是由您亲自起草的。
法拉第也不言语,他只是笑着冲着亚瑟点头示意,随后自己打开铁笼的门,自己钻了进去。
空气中炸响的滋滋电流声听得古尔本眼皮乱跳,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又看见法拉第已经微笑着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贴在了铁笼的内表面。
“这?”古尔本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眼刚刚被电了个白点的手指,他朝着亚瑟问道:“难不成你们的这个发电机发的是假电?”
他疼的赶忙咬住了手指,冲着法拉第抱怨道:“法拉第先生,这就是电流的安全性?”
他称赞道:“看来议会里部分议员对于伦敦大学的成见确实是存在问题的。黑斯廷斯先生,从你的言谈举止当中,我深刻的感受到了伦敦大学里存在的厚重学风与良好教育。不瞒您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杰里米·边沁先生的思想,他的论述对我的人生观念和政治观点的形成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力。”
古尔本作出如此高的评价,亚瑟自然也要谦虚回应。
亚瑟见他躲好了位置,这才深吸一口气。
古尔本听到亚瑟居然对他的过往经历如数家珍,在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惊奇。
亚瑟含含糊糊的回答道:“也不算是发现,就是一次奇妙的经历而已。您知道的,如果一个人被闪电击中后还能生还,如果不能用上帝显灵来解释的话,就只能从别的方面来考虑问题了。”
随后,他礼貌的冲着古尔本点了点头,开口道。
说到这里,亚瑟笑了笑,旁敲侧击的问道:“或许您应该考虑劝说议员们,看在边沁先生的份上,至少把我们学校的教学特许状给发下来吧?”
“阁下,麻烦您躲开一段距离,这个实验或许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亚瑟,你来得正好,劳烦帮我把实验室角落里的那个球型铁笼子拖过来,顺带着一会儿帮我把它通上电。”
嗯……打个比方吧,您现在就好比是站在铁轨上的前国务大臣威廉·赫斯基森先生。如果您不想被撞飞几米的话,最好还是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
法拉第刚刚说到这儿,正巧看到亚瑟从实验室外的空地上走了进来。
还不等亚瑟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便被法拉第给抓了壮丁。
虽然您阻止美国人侵犯印第安领地的决心最终没能落实在条约上,但是在历史资料中,我们依旧能够看见您曾经做过的努力。”
古尔本也是老狐狸成了精,他同样笑着回应:“如果内阁可以撑到贵校明年的开学季,我一定仔细的考虑您的这个提议。”
“喔!我的上帝啊!”古尔本听到这话,赶忙让出了七八步的距离,他扶了扶歪倒的帽子,开口道:“皇家学会里总会出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亚瑟抿嘴一笑:“没错,对于笼子里的法拉第先生来说,这个实验很安全。但是如果您坚持要站在放电杆和法拉第先生中间,那么您就会变得很危险了。我该怎么形容这件事呢?
亚瑟呼了口气,他的手臂已经有些酸了:“您最好快一点,这个圆盘发电机摇起来还是挺累的。或许下次财政部打算给皇家学会拨款的时候,可以考虑送几只松鼠过来,那些小家伙天生就适合跑圈。”
法拉第笑着摇了摇头:“不,亚瑟,新发明在这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圆盘发电机吗?我前不久刚把它制作出来,但目前的初版是手摇式的,一会儿我会钻进那个大铁笼子里,而你就在外面转动圆盘发电机的手柄,借助电线的尖端向我放电。”
古尔本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得越听越迷糊。
“法拉第先生,危险!”古尔本大喊一声,然而预料之中法拉第遭到电击的现象却并未出现。
法拉第闻言不免惊奇道:“亚瑟,我愈发感觉伱应该投身于科学领域了。或许你在苏格兰场同样可以造福公众,但你在科学研究领域的天分确实鲜有他人可以企及。你大概也发现了那个现象吧?”
法拉第笑着为他解释道:“阁下,这位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他确实是一位大不列颠的新锐电磁学研究者,但可惜的是,他目前并没有为皇家学会效力,而是皮尔爵士麾下一名正直无私的苏格兰场警官。”
法拉第微笑着摇头道:“先生,您这是太着急了。我说的电流安全性,必须要运用另一种实验才能做呈现和解释处理。”
他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魔术表演。
亚瑟瞥了一眼身后的实验台,开口道:“是不是假电,我们说了不算。所以,我建议您完全可以拿起实验台旁边的拖把戳一下铁笼的外表面。”
语罢,古尔本自然地把话题岔开,他看向那个被亚瑟搬到身边的圆形铁笼,弯下腰仔细的打量着:“所以说,法拉第先生,您今天到底打算给我演示一个什么东西?”
不过呢,让您离开那个位置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毕竟我们苏格兰场刚有个警司因为一位杰出政治家的死而被免职。”
亚瑟望着摆在法拉第面前的圆盘发电机,又瞧了眼身旁的球型铁笼子,他眉头一皱,好像想起了什么。
亚瑟刚说完,古尔本便咬紧牙关用力将拖把往铁笼上一顶。
只听见砰的一声,拖把的布头上炸出一团汹涌的火球,惊得古尔本先生赶忙把棍子一扔,瘫坐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阵子,奔六的古尔本才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扶着实验台重新起身。
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咽了口吐沫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亚瑟微笑着耸了耸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叫做‘法拉第笼效应’。”
(本章完)
142.第142章 又一项新发明?
第142章 又一项新发明?
古尔本一边听法拉第和亚瑟为他陈述着‘法拉第笼’的工作原理,一边用上衣口袋里抽出的手帕擦拭着额前的汗水。
古尔本将信将疑的问道:“带电导体上的过剩电荷只存在于其表面上,并且不会对封闭在其内部的任何物体产生影响?也就是说,法拉第先生之所以没有遭到电击,是因为多余电荷全都分布在铁笼的外表面?”
法拉第微微点头:“您这么理解没有问题。”
古尔本好不容易稳定了心情,他问道:“那这个原理在应用领域有什么用处吗?”
亚瑟微笑着回应道:“知道了这个,就再也不用担心来自上帝的雷击了。我向您打包票,如果您在下雨天出门顶着这样一个铁笼子,那么不管是北欧的雷神托尔还是希腊的宙斯,他们谁都奈何不了您。”
古尔本左思右想,终于还是缓缓点头:“听起来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而且这个原理也确实证明了电流的安全性……好吧,法拉第先生,您的这项新成果赢得了财政部的肯定,我们后续将会为您在电磁学领域的研究额外追加一笔3000镑左右的科研经费。”
亚瑟听到这里,本想质疑这笔钱是不是有些少了。
但他转念一想,撞死赫斯基森的‘火箭号’蒸汽火车头造价也不过才789镑,这么对比的话,貌似3000镑又好像相当丰厚了。
果不其然,亚瑟留意到法拉第的表情也因为这3000镑科研资金的注入而开朗了不少。
亚瑟听到这话,又抬头看到了亨利·古尔本那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微笑的表情。
亚瑟想象了一下,如果真让巴贝奇先生弄出了这种东西,难不成未来打游戏都得脖子上搭一条毛巾、赤裸着上半身、跑去锅炉房里?
什么桑拿主题网吧?
蒸汽朋克与赛博朋克的结合体?
亚瑟刚刚想到这里,法拉第忽然开口问道:“亚瑟,你今天来找我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吗?”
不过这也很正常,就像是化学品一样,任何东西只要暴露在空气中,多半是要风干氧化的。
亚瑟目送着他走远后,这才冲着法拉第问道:“巴贝奇的差分机是什么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那些女士们不在乎这些,而现在……嗯……亚瑟,请恕我直言,现在的蓝袜社几乎已经快与一般的社交团体没有区别了。
“就是一种蒸汽动力驱动的计算机。我看过巴贝奇先生的设计方案,不得不说,那东西的结构要远比火车头复杂。如果真的让他做出来了,估计会是个用好几个房间才能装得下的庞然大物。
所以,与其在它们身上浪费精力,你不如多办几个案子,又或者是来和我一起研究研究电磁学领域的东西。”
所以,亚瑟,你明白的,越是这种东西就越是烧钱。威灵顿公爵曾经非常看好这东西,他认为差分机如果被制造出来,将会大大提升战场参谋们的运算能力。所以财政部先前已经特批了一笔高达一万镑的科研经费用于制作差分机了。
但是,从巴贝奇先生的反应来看,这一万镑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他告诉我,他要做的差分机上下要使用的零件可能会超过两万个。一万镑的资金,或许连他订制零件的钱都覆盖不了。
“宴会?”法拉第听到这个词,立马明白了过来:“蓝袜社邀请伱了?”
法拉第微微躬身:“阁下,我保证财政部在将来是不会为了这笔投资而后悔的。等到电磁学技术成熟后,整个不列颠都会因它而受益,财政部收回成本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亚瑟当然明白,古尔本的财政部要的可不是什么赢在未来,而是为了赢在当下。如果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可以表态支持托利党的话,相信肯定会对威灵顿内阁的维系起到一定帮助的。
法拉第听了之后,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我对于蓝袜社并没有什么偏见。如果它能够贯彻成立时的初衷,我当然愿意去为那里的夫人小姐们讲解一番科学原理。
作为皇家学会实验室负责人的法拉第听到这话,居然也像是古尔本一样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亚瑟见古尔本不好开口,于是便在法拉第身边旁敲侧击道:“比起投资电磁学,我更觉得财政部是在投资您。这笔钱是交在您的项目上,这可能比什么都重要。”
他转而将话题转移到了之前在学院门口见到的查尔斯·惠斯通的身上。
亚瑟听完这话,心中略感有意思。
怪不得科德林顿将军一提到法拉第的名字就发憷,看来肯定是他之前替夫人邀请过法拉第,但宴会中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位不列颠的科学明星大失所望了。
所以这阵子巴贝奇先生一有机会就去财政部要求追加投资,你看古尔本阁下的表情也看得出来,对于这种看上去就是无底洞的投资,除非威灵顿公爵亲自下令,否则财政部应该是不会再多给哪怕一便士的钱了。”
亚瑟点了点头,将科德林顿邀请他的前因后果都叙述了一遍。
语罢,古尔本便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实验室,看他走路的模样,似乎刚刚那一跤摔得不轻。
古尔本听到这话,笑着附和道:“没错,法拉第先生,比起项目,财政部更信任的是您良好的科研声誉。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了对在您之后大不列颠最优秀的电磁学专家黑斯廷斯先生的肯定。投资您的电磁学项目,可比投资巴贝奇先生的差分机让人放心……”
法拉第不愿意多谈,亚瑟也不想勉强。
“啊……那倒没有。只不过我今天是想问问您这里有没有一些简单易懂的小实验,最好是能在宴会上做科普的那种。”
计算机他知道,这肯定是个划时代的发明,没有任何异议。但蒸汽驱动的计算机……
古尔本刚说到这里,赶忙住了嘴,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刚刚还有心情聊天的财政大臣忽然开口向法拉第开口请辞:“那个,法拉第先生,我今天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祝您有个美好的下午时光。”
毕竟蓝袜社也算是最早拥抱我们这些贫寒科学家们的上流群体之一。
说起它的这个名字,你可能还不知道,它之所以叫‘蓝袜社’,就是因为当初它邀请过去做讲演的第一位学者本杰明·斯蒂林弗林特生活贫寒,买不起上流社会在宴会上常穿的黑白丝袜,只能穿着一双蓝袜子赴会。
“对了,法拉第先生,您能安排我和惠斯通先生见一面吗?我对他的那个万声筒有点兴趣。”
法拉第闻言不免诧异道:“你最近又开始研究声学方面的东西了吗?就连惠斯通自己也在往电磁学方向转,你怎么会选择从电磁学跳出去呢?”
亚瑟笑眯眯的回道:“这也不算是跳出去,只是一点个人兴趣。不过听您这么描述,我爱好声学,惠斯通先生则想要转向电磁学,或许我们二者之间会产生许多共同语言也说不定呢?”
法拉第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见见就见见吧。我记得他上次和我说过,他也想见见你。不过见归见,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让他跑了。要不然我们都没法向苏塞克斯公爵交代这件事情。”
(本章完)
143.第143章 科学在跃进
第143章 科学在跃进
皇家学会的演讲准备室里,查尔斯·惠斯通满头冒汗、嘴唇发白,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一想到自己明天就得站在讲台上面对数百上千名听众,他的双腿就忍不住发抖。
惠斯通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但又感觉不安心,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但没过一会儿,又觉得小腿肚子发虚。
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他还觉得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简直离死不远了。
惠斯通喃喃道:“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逃离伦敦,直到皇家学会把我忘了再回来?”
正当惠斯通自言自语时,只听见咔哒一声,反锁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惠斯通心里一惊,他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翻身后的落地镜。
他惊声问道:“不是还没到我吗?我明天上台才对。”
他打眼一看,站在门口的是个体型打扮看起来稍有几分面熟的青年。
青年叼着烟斗,稍微抬手向上支起盖在额前的大檐帽,冲着惠斯通打招呼道:“先生,您好,我专程来给您道歉了。”
惠斯通闻言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回道:“您是苏格兰场的警察,这……这我倒是听说过。但是法拉第先生还告诉我,您非常的温和有礼,和一般的警察不一样。所以在我的想象中,您本应该是脸色苍白、眉眼之间带着点乏力,举手投足间一股子贵族气息才对……”
“对,友谊!”惠斯通傻笑道:“当然是因为友谊,怎么可能是因为小提琴呢?亚瑟,你愿意接受我的友谊吗?”
亚瑟开口道:“惠斯通先生,您是研究声学的,那么您一定知道,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每秒343米。而我则是研究子弹的,因此我也可以确定的告诉您,子弹的速度要比声音还快。如果您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做个实验,毕竟实践才能检验真理。”
“您……您要干什么……”
惠斯通欲哭无泪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培训的时候也需要拿枪指着我吗?”
亚瑟摘下烟斗,友好的冲着惠斯通伸出了手:“亚瑟·黑斯廷斯,我听法拉第先生说,您似乎想要和我聊聊?”
他本想和亚瑟比划比划,但当他发现二人之间的体格差距后,惠斯通还是很明智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种病态描写简直都成模板了。所以说,这确实是个奇怪的社会,那些真正得了病的人希望自己没病,而没病的人却希望自己有病。”
“当然,我的朋友。我当然愿意接受你的友谊。出于朋友之间的考虑,我打算邀请你和我一起出席本周日晚间在伦敦西区举行的一场宴会,想必你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亚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会慢慢了解我的。惠斯通先生,你要知道,我向来擅长交际。那么,作为回报,你的科学讲座延迟到下个月,在这个期间内,我会对你进行演讲方面的培训,帮助你克服恐惧心理。”
“不不不。”
亚瑟闻言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喔?是吗?法拉第先生难道没告诉过您,我除了是个电磁学研究者以外,还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吗?苏格兰场的警察和暴徒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二者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我们使用暴力是合法行径。”
说时迟那时快,惠斯通猛地抱头蹲地大吼道:“别开枪!别开枪!您说得对!子弹快过声音!该死!为什么你们就非得让我上台演讲不行呢?除了这件事外,明明我做什么都行!黑斯廷斯先生,不如我帮您做个小提琴,咱们俩之间就算扯平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把枪压在你的脑袋顶,真的很难让人做出其他反应。
“惠斯通先生,接受你的小提琴,是我接受你的友谊。而接受我的宴会邀请,则是你接受我的友谊。朋友之间的礼尚往来,人与人之间的交际规矩,我可不能欠你的。我说的,你同意吗?”
亚瑟瞥了眼心动的红魔鬼,开口道:“抱歉!惠斯通先生。根据苏格兰场的内部条例,我们不能向良好市民索取任何东西。除非……”
“一把小提琴就能推迟我的演讲时间?”
惠斯通品出了亚瑟话头中的不对劲,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眼角的余光也情不自禁的飘到了亚瑟身后的大门上。
惠斯通当然认识这个前不久在学院门口绊倒自己的家伙,要不是这小子,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逃离这个‘地狱’了。
“宴会?”惠斯通笑容猛地一僵:“友谊不是小提琴吗?”
如果想要表达他们出身高贵、容貌俊美,就总会写什么‘她细腻的脖颈就像是天鹅的长颈,白皙的皮肤宛如午夜月光般苍白无力’,又或者是‘纤长优美的双手与胳膊是恰到好处的四等分,像是纹章学对她们的天然标识’。
“黑……黑斯廷斯?您就是黑斯廷斯先生?”
惠斯通瞧了眼亚瑟泛着红光的眼睛,又察觉到了他嘴角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亚瑟微笑着开口:“我和您一样,我也没有那么擅长言辞。您或许不知道,我虽然是个大家公认的天主教徒,但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行走在地狱里,我和魔鬼做交易的比例要远远超过祈祷上帝。”
惠斯通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双手:“好……好吧,我听您的……您……”
“是你?!”
“除非什么?”惠斯通慢悠悠的蹲在地上转过身子。
惠斯通喉结耸动,沉重的咽了口吐沫:“我……您……我们现在是在讨论科学原理吗?”
亚瑟将手枪转了个圈,重新放回了桌面上:“除非这份礼物是出于友谊。如果我们之间确实存在友谊的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向苏赛克斯公爵提出一个小请求,比如推迟伱的演讲时间什么的,毕竟他还欠我一个人情。”
惠斯通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的上帝啊!怎么会是您呢?!我……抱歉,我实在是没办法把您和一个伸腿绊人的暴徒形象联系在一起……”
惠斯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点了点头道:“您的友谊,真的很难让人不同意。”
在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爱好和平。
惠斯通眼前一亮,他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冲上前去握住了亚瑟的手,激动地表情洋溢在他的脸上:“喔!黑斯……不对,我亲爱的亚瑟!你不愧是值得大众信任的正直警官,在市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会出现在他们身边。法拉第先生说的真是一点没错,你除了拥有科学天分以外,还拥有这金子般的个人品行!”
亚瑟可不打算和他在这方面继续拉扯,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帽子扣在了惠斯通的头顶。
亚瑟拉开椅子坐下,他吸了口烟,悠悠吐出一阵白雾:“目前是,但如果您不老实的话,那很快就不是了。虽然我在科学方面未必胜过您,但我对于暴力的研究,十个您都未必能够与我相比拟。”
亚瑟闻言耸肩道:“请恕我直言,惠斯通先生,脸色苍白身体乏力一准是得了结核病,那可不是什么贵族气息。不过我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毕竟现在的社会潮流就是这样,小说里描写贵族也总是这么写。
惠斯通这话刚说完,一旁的魔鬼禁不住吹了声口哨:“喔!一把小提琴!”
惠斯通叹了口气:“所以,您到底是谁?”
亚瑟闻言一边抽烟一边摇头:“惠斯通先生,你别误会。就算我帮你,也不是因为小提琴,而是因为友谊。”
话音未落,惠斯通突然一个健步冲向门边,但还未等他跃过门槛,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打开手枪保险的声音。
亚瑟嘴角一提,鱼儿都已经自己跳进了他的鱼篓里,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惠斯通讪笑了两声:“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错。我……我不像是您这么善于言辞。您或许不知道,我虽然被他们称为科学家,但我人生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的乐器工坊做工,我和小提琴交流的时间都比和人交流要多。”
亚瑟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他轻描淡写的从怀里掏出燧发手枪拍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亚瑟摇了摇手指:“培训免费,而且这段时间里,如果您能在声学领域取得一些突破性进展,说不定还能替您一劳永逸的解决畏惧演讲的问题。您的那个万声筒的发明,我已经听法拉第先生说过了,如果能够结合八音盒的发声原理,说不定您能搞出个不得了的玩意儿也说不定呢。”
惠斯通听得一愣,亚瑟的话让他脑内灵光一闪,他好像就要触及到什么东西了。
“您……您是说?”
亚瑟微笑着问道:“惠斯通先生,既然您的万声筒能够呈现不同振动模式下产生的声音曲线特征,那为什么不把它逆转过来呢?这样的话,不就可以不需要您站在讲台上,光摆一台机器就能完成讲座了吗?”
(本章完)
144.第144章 伦统局一号令
第144章 伦统局一号令
伦敦,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36号。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
微风拂过海德公园的上空,引得枫树与桦树的枝叶一齐颤动。
一楼的餐厅内,象牙白的长条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
大仲马指着面前的盖着铁质餐盖的食盘,一脸自豪的为手持餐叉与餐刀的众人介绍起了今天的晚餐。
“先生们,以及存在于我幻想中的女士们,请允许我隆重的为你们介绍,今天的主菜!”
达尔文迫不及待的催促着,他这几天已经彻底被大仲马的高超厨艺折服了。
“亚历山大,你就别卖关子了,今天晚上到底吃什么?”
埃尔德嘿嘿一笑,他一挑眉毛开口道:“咱们今晚吃的可是好东西。我和胖子去西区看完戏之后,本来打算拿着猎枪去郊外碰碰运气,结果没成想还真被我们俩逮到个好玩意儿!”
大仲马闻言,忍不住瞪了埃尔德一眼:“本来我应该狠狠地骂你一顿,不过看在伱今天奋不顾身扑到河里抓猎物的份上,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埃尔德咬着勺子,开口道:“得了吧,胖子,你快点的。我从回家开始就盼着吃这顿,你赶紧揭盖子,要不然肉都凉了。”
大仲马闻言,倒也不拖沓了,他揭开盖子,只见白色蒸汽隆隆升起,漂浮着金黄油的汤盆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这道隆重的大餐——乌克塞勒斯酱配黑天鹅炖白萝卜!”
原本正在端着茶杯看报纸的亚瑟听到这话,惊得浑身一颤,差点把红茶洒了一裤兜。
“黑天鹅炖白萝卜?”亚瑟放下报纸伸头望向汤盆:“你们从哪儿弄得天鹅?”
达尔文也被这名字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冷颤,脸也变了色:“埃尔德!亚历山大不知道规矩,你难道也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劝着他一点?你不知道整个大不列颠的天鹅都归皇室所有吗?”
大仲马闻言愣道:“你们英国佬怎么总有这种古怪规矩?”
埃尔德也变了脸色,他一边冲着大仲马使眼色,一边开口搅和道:“什么黑天鹅?!亚历山大,你能不能不要说胡话!这明明就是一只鸭子!咱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语罢,他还提起汤勺从汤盆里捞出一块肉,指着它信口开河道:“再说了,你们问问它,它是天鹅吗?这一眼瞧上去就是只野鸭子!查尔斯,你连鸭子和天鹅都分不清楚,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博物学家?如果鸭子和天鹅都是一回事了,那你和猴子是不是也是同一个物种?”
达尔文被埃尔德说的脸色涨红,他一把夺过汤勺,拾起那块肉扔进了嘴里,刚嚼了没两口,他便瞪大了眼睛怒骂道:“埃尔德,你小子当我没吃过鸭子是怎么着?这东西能不是鹅?”
埃尔德见状,灵机一动的指着达尔文向亚瑟揭发道:“呐,亚瑟,你都看见了。查尔斯吃了国王陛下的天鹅。”
亚瑟见状也只得放下了报纸,为难的冲着达尔文开口道:“查尔斯,我知道这或许有点难办。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改口的话,我只能临时加个班,把你送进苏格兰场的牢房里了。不过你放心,这周的牢饭菜单我看过了,都是黑面包配马铃薯,虽然比不上白萝卜炖黑天鹅,但也不至于挨饿。”
达尔文听到这话,升起的怒气不得不强行压了下去,他挠了挠自己那植被愈发稀疏的‘智慧高地’,咂巴了两下嘴,心虚的探问道。
“难道我吃的真是鸭子。”
亚瑟颇为同情的点头道:“查尔斯,你还年轻,我们允许你犯错。别说认错鸭子和天鹅了,你哪怕说埃尔德是猴子变得,我也愿意给予你充分的谅解。”
达尔文听到这里,只得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昧着良心说道:“这确实是鸭子,不是天鹅。”
大仲马不自在的一撇嘴:“你们这帮英国佬就是麻烦。全国的天鹅都是皇室的,这种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处中世纪呢。在法国,我们都把这东西当狗养,这又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
亚瑟松了松脖子,开口道:“你还真说对了,这确实是一条中世纪流传下来的法律。只不过议会一直懒得修改,也没人想去触国王陛下的霉头。毕竟英国的国王现在已经快成吉祥物了,为了这种小事去触怒皇室因为权力萎缩而敏感的神经,对于一个成熟的政客来说,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大仲马自顾自的给自己盛了碗汤:“你们干嘛不像拿破仑那样重新修订一部《民法典》呢?简单明了,轻松可查。恕我直言,一个现代国家,居然还用着中世纪的法律,这怎么听怎么像是笑话。
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你们的法官那么看重过往判例了,或许他仅仅只是不想从一堆破烂里翻出几个世纪前的法律。也许他们翻着翻着,还能从里面找出耶稣的裹尸布也说不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汤勺从碗里捞肉,忽的,大仲马眉头一皱:“怎么感觉份量不对呢?亚瑟,家里是不是进老鼠了?”
亚瑟瞥了眼靠在窗台上心安理得打着饱嗝的红魔鬼,以及被他捧在手里画着渡鸦封面的书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提起餐叉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天鹅肉送进嘴里,一边品味着它的味道,一边皱眉道:“这尝起来不就是普通的大鹅吗?”
说到这里,亚瑟又忍不住转口问道:“亚历山大,话说回来,你的稿件写好了没有?”
大仲马不紧不慢的回道:“我今天不是和埃尔德出去玩了吗?”
“那昨天呢?”
“昨天?昨天更有意思。”
大仲马乐呵呵的开口道:“昨天我吃完了午饭,就去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消食,顺带着找找灵感。结果我在那边碰上了个非常有意思的家伙,他的演讲现场汇聚了非常多的听众。甚至于很多街头小贩都忍不住放下手头的工作,站在围墙外面聆听他的演说内容,他们脸上浮现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是钱雇的。”
亚瑟听到这话,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拿起餐布擦了擦嘴:“是吗?他讲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鼓动工人们要主动争取自己的权利,劝说工厂主们降低工作时长。对了,他还提倡建立学前教育,让适龄儿童进入学校学习什么的。”
亚瑟喝了口茶,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位演讲者,是罗伯特·欧文先生吧?他自从去年返回英国之后,就一直在四处游走进行各种政治活动、领导工人运动。”
大仲马愣道:“你认识他?喔,不过也是,我差点都忘了,你可是苏格兰场的警察。你要是不认识他,那才出奇呢。要是换在法国,欧文先生估计早就被请去巴黎警察厅谈话了。该死!或许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你现在知道他在海德公园做演讲,估计明天就要去赶他走了吧?”
“赶他走?那倒不至于。”亚瑟捧着茶杯道:“虽然我一向认为不列颠是个粪坑,但是粪坑的好处就在于,什么东西都能往里扔。若非如此,您堂堂一个共和主义者,又怎么能生活在君主立宪制的英国呢?
或许欧文先生的想法对于当局来说是有些标新立异了,但是只要不构成足够的危险性,他就能在这里待下去。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国王已经快成吉祥物了,所以从前那种仅凭个人好恶抓人的事情,现在是行不通的。
更别说议会里也有一小部分议员支持欧文先生的部分观点,议员们除了不赞成财产公有的论调外,在降低工时和建立未成年教育方面,都有一部分支持者。”
埃尔德闻言,也反感道:“凭什么财产公有?我的钱可都是在船上一天天的飘出来的!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劳动成果分给那帮无所事事的爱尔兰酒鬼们。”
亚瑟又问道:“那如果是让你和你叔叔的财产公有一下呢?”
“和我叔叔?”埃尔德眼前一亮,他一拍桌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财产公有还能选的吗?”
达尔文闻言,无奈耸肩道:“埃尔德,你那不叫财产公有,你那叫拦路抢劫。而且还是既不想动刀子,又想抢你叔叔的钱。”
“呵!”埃尔德翻了个白眼:“弄了半天,这个罗伯特·欧文还不是想拿我的辛苦钱去养活那群粗鲁的爱尔兰人。”
大仲马听到这里,不由感兴趣的冲着亚瑟问道:“我原以为你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了解。”
亚瑟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工作需要而已。毕竟如果你连你的潜在工作目标都不了解,那还干什么警司呢?拎着手铐抓人这种事,随便找个人就能干。”
大仲马见他又开始打哈哈,不给他余地的进一步逼问道:“那你对财产公有这事怎么看?”
亚瑟只是笑了笑:“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我没有个人政治观点。”
“是吗?”大仲马颇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和其他警察不一样呢。不过也是,我怎么会产生警察里面有好人这种幻觉呢?”
亚瑟听到这里,品了口茶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转述一些其他人的观点,比如约翰·洛克的名言。”
“喔?他怎么说?”
亚瑟笑着放下茶杯:“财产不能公有,权力不能私有。虽然我觉得洛克先生这么说或许有些过于绝对了,但是如果反过来说,如果财产公有,就会造成权力私有,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新奇理解。
欧文先生的理想固然美好,但他在美洲搞了几年的公有农场,最后做成什么样子大家也都看到了。或许他口中的美丽新世界有朝一日能够实现,但我悲观的认为,我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所以比起他宏大的口号,我更愿意看看他实际提出的几个议案,比如降低工时和建立青少年技能学校什么的。如果这些都得以实现,我想至少伦敦地区的未成年犯罪率问题将会得到大大缓解。”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不由笑着搓手上前:“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怎么会看不到那一天呢?只要你想,天堂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亚瑟闻言,只是抿了口茶:“凡是向人类许诺天堂的,往往都会将地狱带到人间。我不对天堂抱有任何幻想,因为我知道自己活在怎样的世界。”
大仲马闻言若有所思,他开口问道:“你明天有兴趣和我去听听欧文先生的演讲吗?”
亚瑟笑着从身后挂着的包里抽出一封内务部文件。
“其实你不邀请我,我也会去,这可是我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
大仲马的眉头跳了跳,他隐隐约约在那封文件上看到了‘绝密’这个单词。
“你要监视欧文先生?你们这帮英国佬不是最喜欢谈自由吗?这就是英国的自由?”
亚瑟先是在文件上写了几行字,随后瞥了他一眼。
他笑着将手搭在餐桌上,十指交叉拖住下巴:“你觉得呢?亚历山大?自由可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你想不干什么就可以不干什么。再说了,由我监视欧文先生,总比交给陆军部的军警要好一点吧?”
(本章完)
145.第145章 欧文的演说
第145章 欧文的演说
今日的海德公园,与往日多了些许不同之处。
特意赶了个大早的演讲者们纷纷心怀怨恨的望向了一棵枫树下的区域,那是个由十几个木箱子临时搭建起的演讲台。
但即便满腹牢骚,他们还是不得不把一肚子的抱怨憋在心里。
因为谁都知道,今日到访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乃是整个大不列颠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活动家之一,新拉纳克工厂的所有者,新和谐公社的创办人,未成年教育的倡导者,缩减工时与工作日运动的重要发起人,与此同时,也是一系列英国工人运动领袖与议会改革的坚定支持者——罗伯特·欧文先生。
虽然时间尚早,但今日的演讲者之角已经汇聚了数百人的听众规模。
听众当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伦敦各地的工人群体,他们高举着支持欧文的广告牌,一边在工会领袖的带领下高喊着自己的诉求,一边自发的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而剩下的听众当中,既包括了工厂主又包括了一些潜在的议员候选人。
工厂主们来听演讲的目的是为了汲取欧文先生的工厂管理经验,毕竟谁都知道,欧文先生的新拉纳克工厂年产值在同行业当中多年来一直位居前列。
在这个平均工时只有10小时的工厂里,工人们的人均产出居然比大部分平均工时为15小时的工厂还要高,这种几乎逆反工厂主生产常识的现象早就在他们的群体当中引起了注意。
亚瑟向四周瞥了一眼,微微压低自己的大檐帽,冲着身旁同样便装的汤姆问道:“人都点清楚了吗?”
这种行动和言论是欺骗公众的最无聊愚蠢的办法。公众已不再受这些言行欺骗了,而将来这种漏洞百出、毫无意义的废话也骗不了任何人。
我们是时候进行改变了,选区的腐败政治,议员们的贿选行动,我们已经受够了他们的幕后交易!
亚瑟微微点头:“盯紧几个大协会,毕竟谁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被辉格党收买,特意过来闹事的。不过按照辉格党的脾气,他们多半不会派人到欧文先生的演讲现场。毕竟工厂主大部分都是站他们那头的,而欧文先生的主张就摆在那里,二者肯定是谈不拢的。”
如果让这类条件保存下去,而又希望国家进步,那就像是看到天下江河日夜奔向海洋,还在等待海洋干涸一样愚蠢而无远见!
当然,内务部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也不完全是出于公共安全考虑,他们当然也存了一些私心。
如果他们不给予我们禁绝童工与未成年儿童以专业技能教育,我们便自己选出议员去争取!
如果他们不给予我们正常的休息日与十小时的最高工作时间,我们便自己选出议员去争取!
如果他们不给予我们失业工人救济金与合理的工资偿付机制,我们便自己选出议员去争取!”
“公众朋友们,早上好!”
一个国家,如果酒馆林立、公开赌博的诱惑一应俱全,那么他们就必然会变得低能无用,或是作恶、犯罪和危害他人。
我常说,一个国家如果供养一大部分劳动阶级过着无所事事的贫困生活或者从事无谓的工作,就永远不能富强。
“打倒威灵顿,掀翻托利党!!!”
这一声吼叫声瞬间点燃了在场工人的情绪,他们高举着标语,一个个义愤填膺复述着方才的口号。
欧文的话刚说完,台下便又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欧文振臂高呼道:“今天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满足无聊和无用的虚荣心。我来到大家面前,是为了完成一项庄严而极其重要的任务。我所重视的,不是要博得大家的好感和未来的名望。
大伦敦警察厅对于这种情况向来是严阵以待,罗万厅长更是在早前的例行会议中下达了内务部的最新命令——越是临近大选,越要谨慎对待罗伯特·欧文这样的社会活动家。
政府如果允许和纵容一切恶习、坏事和犯罪行为的诱因存在,而又大谈宗教,大谈改善贫民和劳动阶级的生活状况,大谈提高他们的道德,那就简直是在嘲笑人们没有常识了。
一个头发灰白的中老年绅士穿着黑色西装大衣站在了讲台上。
从1781年到1830年,我国的纺织业消耗增长了50倍。
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从来没有过这样多得不可胜数的条件可以使全体人民解除这种苦难、堕落和危险!
这些当政者没有运用好手头的权力和实际的知识来调配国家丰盈有余的条件,使人民摆脱愚昧和邪恶,而这两者又是一切现存祸害的来源。
汤姆看起来有些紧张,他也知道,如果在这种场合暴露身份,挨一顿毒打都算轻的。
欧文喊到这里,不知道哪里传出了一声:“打倒威灵顿!掀翻托利党!”
如果在大选前爆发一次群体事件,那将是行将就木的威灵顿内阁所不能承受之重。
在1820年时,我国的生铁产量就已经占到了全世界的40%,煤炭产量则占到了75%,然而迅速腾飞的经济数据是否惠及了我们广大的不列颠公众呢?
他低声回道:“和我们之前估计的差不多,大部分听众都是工会组织过来的。根据我们之前派在各个工人协会里的线人传回的消息,伦敦纺织工人协会147人,伦敦码头工人协会112人,伦敦建筑工人总会133人,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协会加在一起差不多300来人的规模。其他的,大部分就是一些临时起意过来凑热闹的,他们应该掀不起什么大浪。”
所以比起关心罗伯特·欧文打算说什么,便衣执勤的亚瑟负责的首要任务反而是一定要维持住现场的秩序,让欧文先生和听众们都能平安无事的结束这场演讲。
而那些有志于竞选议员的年轻人,则打算效仿欧文的演讲技巧。毕竟这年头,随随便便一场演讲便能引发周边交通堵塞的演说家可不常见。
亚瑟刚刚说到这里,便听见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涨红了脸,简直就像是把手拍断了都不在乎。
他的视线扫过台下,热情洋溢的开口道:“很高兴在这里看见工人朋友,也很高兴看见各位为社会提供了无数就业岗位的工厂主朋友们。还是那句话,你们如果想要学习我的工厂管理经验,那就记住下面这句话。
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现在所遭受的苦难、贫困和悲惨状况比以往许多世纪曾经实际遭受的都更为严重!
这样一来,就必然要使用强制手段并使用严峻、残酷和不公平的惩罚,接着人民就会对当政者产生不满、怨恨和各种反抗情绪。
我国当政者目前还没有提出任何合理办法,对成千成万在贫困中挣扎的人进行一劳永逸的救济。
支配我的行动的唯一动机,是希望看到伱们和全体同胞到处都能实际享受到大自然所赋予我们享受的极其丰厚的幸福。这是我终身抱定、至死不移的愿望。
而在海德公园外的各处,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也早早就位,他们与听众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以免激起他们过度的对抗情绪。
我相信各位都在长期生产经营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结构坚固、设计精巧、制造完美的机器的好处。如果说,给予无生命的机器以良好的维护,尚且可以提高生产效率。那么,如果你们以同样的精力去关心有生命的、构造远比机器奇妙的工人们,还会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吗?
缩短工时,建立宽敞的宿舍,绿化工厂环境,建立一些工人的业余俱乐部。另外,切记不要雇佣幼年儿童,而是要给他们合适的技能教育。如果他们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你们难道还愁以后没有足够高水平的技术工人雇佣吗?”
不知是谁带的头,热血上涌的听众们一股脑的涌出海德公园,苏格兰场的警官们见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赶忙抽出腰间的文明仗,下意识的想要出手,可当回想起内务部的命令时,他们最终还是把动手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在两位苏格兰场警督的紧急指挥下,警官们三五成群紧跟在人潮的两侧随之而去。
亚瑟抬头望了眼失控人群离开的方向,不由的一巴掌拍在了额前:“该死!他们该不会真打算去找威灵顿公爵的麻烦吧?”
(本章完)
146.第146章 人类化的魔鬼
第146章 人类化的魔鬼
罗伯特·欧文看见乌泱泱的人潮向外涌去,也被他们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连声大喊道:“朋友们!冷静!冷静!”
但他的劝说早就被淹没在了人群嘈杂的叫嚷声中,热血上头的民众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汤姆望着这群已经失去控制的人潮,急的满头冒汗,他向身旁的亚瑟请示道:“咱们现在怎么办?现在这里已经有几百人了,万一后续再闹大,搞出几千人的规模,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亚瑟也不多说,他拉上身边的汤姆和托尼,赶忙替他们在路边拦了两辆公共马车将他们塞进去。
“汤姆,你立刻返回格林威治警署,告诉他们,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区主管警司亚瑟·黑斯廷斯紧急下令,立刻调动全区所有警力前往位于格林威治下属伍尔维奇地区的皇家兵工厂和皇家造船厂。
伍尔维奇兵工厂附近路段十步设一岗,一岗设三人,加强警备巡逻。
如果发现有不轨之徒企图冲击兵工厂的,不问缘由,全部给我抓起来!至于他们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咱们后续再审讯。
另外,去和驻扎在伍尔维奇兵工厂附近的皇家炮兵团通个气,让他们如果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不要急着出动,内阁和陆军部目前都没有下发镇压命令。
如果出现大规模暴动,当地警力实在不足以维持现场秩序,那就先请求皇家炮兵团派遣警备连协助。
另外,我再重申一遍,不允许动枪,格林威治警署里的燧发火枪也全部给我先带到伍尔维奇兵工厂妥善保管好。这个档口上,谁要是敢给我把枪丢了,回头我一定送他上刑事法庭!”
汤姆听到这里,赶忙冲着亚瑟立正敬礼:“是,长官!”
“托尼,你去陶尔哈姆莱茨,向负责伦敦塔警备任务的冷溪皇家近卫步兵团通报紧急情况,如果冷溪皇家近卫步兵团团长剑桥公爵阿道弗斯亲王正好在那的话,你就直接向他禀报,并抽调当地警力协助他们加强伦敦塔军械库的守卫力量。
另外,陶尔哈姆莱茨警局里的所有备枪也给我运到伦敦塔里,那里有多少枪我心里有数,如果事后清查发现丢了哪怕一把,我都要他们好看!”
托尼听到这里,咬着牙问道:“亚瑟,陶尔哈姆莱茨和格林威治可不一样。格林威治是咱们的老巢,汤姆和他们也熟,所以伱能说一不二。可现在我手头没有你签发的苏格兰场正式调令,那帮家伙未必愿意听我的啊!”
亚瑟听到这里,也明白托尼是什么意思。
他升任警司之后,格林威治区新任警督的位置还没有正式确定,当地的几位警长也都是他的老下属,汤姆过去露个脸就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大伙的信任。
但陶尔哈姆莱茨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因为陶尔哈姆莱茨的警督与克莱门斯一样出身于近卫骑兵团。
虽然不能因为二人出身相同就确定他们俩是一条道上的,但从弗雷德可以大摇大摆的在陶尔哈姆莱茨开侦探事务所做生意来看,那位警督多半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亚瑟舔了舔嘴角,他揪着托尼的肩膀,将兜里的烟斗塞进了他的手里,随后压低嗓音在他的耳边说道。
“如果陶尔哈姆莱茨那位警督不听话,你就去找琼斯,把我的烟斗给他,他会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托尼微微吐了口气,随后冲着亚瑟轻轻点头:“行,亚瑟,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也多保重。”
亚瑟目送着二人乘着马车离去,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他紧跟着拦下了一辆了后面的公共马车,正准备踏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阿加雷斯挡在了他的身前。
红魔鬼伸展着翅膀,遮住了早晨的阳光,令亚瑟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一边用锉刀打磨着指甲,一边摇头道。
“亚瑟,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们喜欢找死,那就让他们去吧。啧,哪怕过去了几千年,人类还是只有这点智力水平。
你们那些宗教典籍里骂我是魔鬼,说我用各种好处诱骗人类的灵魂。我是骗了灵魂不假,但是我好歹给了东西啊!
大家都是公平契约、公正交易,人类享受了我给的好处,自然要付给我一开始约定好的利益。
但是现在呢,不过就是有人给了他们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喊了一句‘打倒威灵顿,掀翻托利党’,既没有给他们枪,也没有给他们炮,他们就上赶着赤手空拳的去送命。
说实话呢,这还不如当年的十字军呢,最起码十字军打赢了之后,是实打实的抢了一大笔,上上下下也都分润到了耶路撒冷王国的土地和荣誉。
啧,看来比起做灵魂买卖,还是做人类的诈骗生意来的容易。亚瑟,我说了很多遍了,别和这帮蠢人混在一起。他们估计真的以为把威灵顿轰下台了以后,自己就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威灵顿下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换个党执政而已?财产公有,平等劳动,说的倒是好听,人类要是真有这么大公无私,也就没什么天堂与地狱了。
别说财产公有了,你去大街上随便领个乞丐,问问这帮工人愿不愿意让这个陌生人住进他们家里,十个里面有十个都是不愿意。
到了最后,我这个愿意让乞丐住进家里的家伙,反倒是成了典籍中十恶不赦的魔鬼了。
真正做事的人是魔鬼,随便谈两句博爱精神的倒成了天使了,啧啧啧,这就是虚伪的人性……
亚瑟,我奉劝你,不要走那条老路,你虽然不喜欢看《圣经》,但我依然建议你多了解了解里面的故事。
为什么圣经里上帝的形象总是降下陨石、引发大火、掀起洪水?你有考虑过上帝真的做过这种事情吗?
不是,那只是他们期望当中的上帝,只有灾祸才能让他们学点好的。
所以,你知道当年耶稣被他们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那个善良的人儿究竟是什么心情吗?
只有人类知道疼了,他们才懂得珍惜。耶稣并没有复活,也没有升天,那不过是一帮无耻之徒编出来安慰自己可怜良心的谎言而已。
一群杀人凶手跪在人间救主的尸体前忏悔哀悼,想想就觉得令人恶心。
人间难觅天使的踪影都是有原因的,你平白无故的发善心,最终只会让他们觉得你们软弱可欺。只有把枪管顶在他们脑袋上的时候,他们才会跪下来臣服于你。
亚瑟,听我的,别去。你顾好自己的辖区就行了,其他人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情,哪怕最后出动了陆军,也是这帮人自找的。这群人不是叫嚣着不要谈论道德吗?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出于道德因素救他们呢?别傻了,亚瑟,道德可感化不了人心。”
然而,亚瑟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道德可不是对别人谈的,而是对自己。我做什么不是为了感化谁,而是为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如果你觉得我有道德,那只能说明你越来越像人类了。因为只有在人类的眼里,构成那理性的社会性动物善与恶的,并非感情,而是行为。”
语罢,亚瑟穿过阿加雷斯身体的虚影,踏入车厢之内。
“去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
车夫听到这话,不由摘下帽子,就连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先生,您去那地方干什么?”
亚瑟微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见咱们的首相,威灵顿公爵。”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开动:“我是说您为什么去哪里?”
亚瑟从兜里摸出两枚硬币,从车厢的前窗递了过去:“为了大伦敦警察厅警察的职责,保护公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所以看在这点财产的份上,麻烦您快一点。”
(本章完)
147.第147章 威灵顿的战略转进
第147章 威灵顿的战略转进
伦敦威斯敏斯特,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
威灵顿公爵靠在深红色的天鹅绒座椅上,左手拿着一份来自法国的邸报,右手握着一份由罗斯柴尔德邮递业务传递自巴黎的密信。
他看完了这两份东西,忍不住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冲着坐在他对面的皮尔爵士开口道:“呵!反正路易·菲利普就是咬死不承认绑人去巴黎的是法国政府喽?”
皮尔爵士微笑着摇了摇头:“公爵阁下,您可不能这么说。路易·菲利普只是明面上不承认,他私底下不是在密信里向您致歉了吗?”
威灵顿公爵一脸不耐烦的将两份书信折叠起来收进上衣口袋里:“私底下致歉有什么用?说到底还不是厚颜无耻的打算的让我们承担舆论风险?我倒也不是不理解他,毕竟他才刚刚爬上法兰西的王位,如果刚刚登基就向大不列颠屈服,那他这个法国国王估计也就当到头了。”
皮尔爵士看他一脸火气,忽然灵机一动,他身体微微前倾,出谋划策道:“不过……如果路易·菲利普想在这件事上讨便宜的话,那么上个月布鲁塞尔起义导致比利时几乎事实独立的事情……”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个地方,也明白了皮尔爵士的意思。
当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英国为了在法国北部建立一个强大的缓冲国,以便维持大陆均势,于是就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上提出将荷兰与比利时两个地区进行合并,成立新的荷兰王国。
然而,比利时与荷兰虽然在名义上组成了同一个国家,但两个地区在文化、宗教以及经济结构都存在较大差异。
例如,荷兰主要信奉新教,而比利时则是信奉天主教。荷兰人讲弗莱芒语,而比利时人则是小部分讲弗莱芒语,大部分讲法语。
他们想在英国整出个大革命来,我可不同意。但是我要是一味地不退让,可能就不光是大革命了,他们说不准还会弄出个罗伯斯庇尔来。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
唉,罗伯特,我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赫斯基森死了,和辉格党温和派联手的事情也不顺利。再过两周国会就要召开了,辉格党肯定要趁机提起对内阁的不信任动议。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一时之间心情有些复杂,他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私人秘书微笑着回道:“不是布吕歇尔元帅,而是皮尔爵士的部下,苏格兰场的新任警司亚瑟·黑斯廷斯。”
因此,靠商业贸易发财的荷兰当然会采取偏向于重商主义的低关税自由贸易国策,但这样一来的话,就要牺牲比利时地区的工农业利益,他们将承担大量廉价外国商品涌入市场的代价,这当然也违逆了他们要求实行贸易保护政策的愿望。
真不知道当年是谁避免了拿破仑向英国进军,如果我早知道他们这么不识趣,干脆我原来直接战死在滑铁卢算了,这样他们现在全都得信仰天主教,而且通通讲法语。
我依然反对议会改革,我也不会因为留恋这些权位而改变自己的观点,我始终认为——所谓的改革,不过就是采取正当法律程序的革命。
威灵顿公爵苦笑着摇头道:“我们可能比他还需要一点毫无用处的面子议题。所以我之前就说了,我讨厌党派政治,虽然我这话放出去可能会惹得大家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派系斗争大大损害了国家利益。我明明让国家避免了内战,然而他们却把我当成罪人看待。
“阁下,下面有人求见您。”
说到这里,威灵顿公爵忽的话锋一滞,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皮尔爵士,开口道。
威灵顿微微抬起手:“后面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下次国会的时候,我非得把强压了好几年的火气都撒在他们脑袋上。国会之后,针对托利党的所有舆论压力都会转移到我的身上。而在那之后,伱和现存的托利党员们就都可以喘口气了。”
比利时人忍气吞声十几年,他们早就对荷兰的统治心怀不满,而法国今年爆发的七月革命就像是一针强心剂,瞬间点燃了每个比利时人的独立热情。
威灵顿公爵端起桌上的高脚杯,望着里面晃荡的酒液开口道:“没这个必要,罗伯特。当年国王陛下命令由我组阁,就是为了让我稳定住内阁的混乱局势,并解决好奥斯曼和希腊问题。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威灵顿公爵的私人秘书站在门外,身体微微前倾。
而荷兰国王威廉一世对新加入王国的比利时人也充满了疑虑,为了保证荷兰人在王国内的主体地位,他这些年来没少制订针对比利时地区的歧视性政策。
威灵顿公爵端起酒杯将雪莉酒一饮而尽,他随口说着俏皮话:“喔?熟悉的剧情,十几年前的滑铁卢,同样是危难之际,难道是我的老朋友布吕歇尔元帅终于想起我了吗?感谢上帝。不过他最好还是别想起我,他都过世十年有余了,我还不想那么快就和他埋在土里重谈往日交情。”
“罗伯特,从今往后,党务的事情,我可就交给你了。”
沉默了半晌,皮尔爵士只得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所以您是打算……”
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军人,我玩不来那些阴谋诡计,我向来喜欢坦诚待人。但这一套,显然在目前的状况下是行不通的。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面露震惊道:“公爵阁下,您这是在说什么话?您是党魁,内阁和党内的后座议员们肯定是要与您共进退的啊!”
然而对于英国来说,眼睁睁的看着独立的比利时倒向法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但是想要让比利时与荷兰安安静静的重归于好又确实不太现实。所以,这段时间内阁一直在讨论,是否需要派出军队介入比利时独立战争。
“喔。”威灵顿公爵微微一顿,随后朝着皮尔开口道:“罗伯特,那看来是找你的。抱歉,我没事把你叫过来,耽误内务部的正常工作了,但愿没闹出什么事情。
所以七月革命爆发没多久,比利时人便在布鲁塞尔发动了起义。而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为了向国内民众展示自己的人民革命者形象,更是第一时间向比利时发出了声援。
比如政府部门的录用考试只有会说弗莱芒语的人才可以报考,政府高层和军方将领同样也只得由荷兰人担任,比利时报纸需要接受新闻审查,但是荷兰在拿破仑战争中欠下的债务却需要比利时人一起分担。
所以,按照战场指挥的原则,劣势情况就要选择收拢兵力、龟缩防御,等待天时以备东山再起。辉格党既然这么喜欢这个高地,那我就把它让出去。
威灵顿公爵咬着羽毛笔微微点头:“如果是从实际角度来考虑,这确实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如果是放在《天主教解放法案》通过前那一会儿,我肯定想都不想的就接了路易·菲利普的这单交易申请。但是现在嘛……”
诚然,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此时不能向英国低头,但要面子的结果就是,他必须得掏出点里子作为交换。比如说,在比利时问题上向英国承诺不再继续介入。
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我没输在拿破仑手里,反倒败在了自己人的暗箭之下。”
但是从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既没有演讲的才华,也不喜欢四处抛头露面,所以应该没有谁像我这样厌恶这份工作,也没有谁像我这样对于党务一无所知了。
从军人的角度来说,如果知道这一仗必败无疑,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让我把责任都担了。这样的话,或许你还可以继续团结党内和选民,让托利党在下次大选里不至于失去太多席位。”
威灵顿公爵说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子揪了揪自己的衣领:“我要让他们明白,不是每个人都看中那点政治利益。他们真当我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吗?自己主动提出改革,这样一来,新获得选举权的那些选民就都会投他们的票了。他们把英国的政治和国家大事当成什么了?幼稚,naive!”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外号‘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主要以商业与渔业为生,而比利时则是一个工农业基础深厚的地区。
虽然我还挺欣赏那个干练的年轻人的,但是他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万幸的是,每次他都能够妥善处理,化腐朽为神奇。”
皮尔爵士连忙起身道:“你告诉亚瑟,我马上就下去。”
“不不不。”私人秘书夹着文件连忙摆手:“亚瑟警司点名道姓的说了,他这次就是来找公爵阁下的,貌似海德公园那边出了什么大事情。”
“找我的?海德公园?”威灵顿公爵皱起了自己的白眉毛:“该不会又有谁在煽动民众砸我家的窗户玻璃吧?”
(本章完)
148.第148章 黑斯廷斯先生高屋建瓴痛陈利弊
第148章 黑斯廷斯先生高屋建瓴痛陈利弊
首相官邸的办公室内,亚瑟抬头看了眼挂在威灵顿公爵头顶的那幅画像,画像上的人与老公爵有八分相似,二者的区别只在于画像里那个穿着黑色立领深红军装、带着小胡茬的男人要年轻不少。
威灵顿公爵发现了亚瑟的眼神,他开玩笑道:“你也喜欢艺术吗?年轻人?这是托马斯·劳伦斯爵士的作品,你应该听说过他吧?皇家美术学院的院长。不过如果你想找他画肖像的话,可能有些不凑巧,因为劳伦斯爵士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已经不幸离世了,他的画自然也就成了绝品。”
亚瑟摘下帽子右手置于胸前,满含歉意的开口道:“我对艺术只是了解一些皮毛,不过我先前确实想从皇家美术学院找几个学徒协助警务工作。但那些事可以后面再说,目前最紧要的是,我必须要向您直接汇报今天早晨发生在海德公园的游行活动。”
“又游行?呵,他们就只有在游行的时候这么起劲,拿破仑战争时期,陆军部征兵倒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这帮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威灵顿公爵无奈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好吧,这回又是什么人?福克斯派?赫斯基森派?还是坎宁派?又或者是格雷伯爵新拉的小团体?”
一旁的皮尔爵士听到这话,不由打趣道:“公爵阁下,您说的这几派全都坐在议会里,他们可不会到大街上游行。”
威灵顿公爵一手扶着侧脸靠在桌上发牢骚:“呵!是啊!这帮人全都坐在议会里。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让我们这帮军人上前线送命,打得好了就吹捧伱两句,打得不好就送你上军事法庭。反正一张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不由提醒亚瑟道:“亚瑟,是人都有牢骚和烦恼,你听听就行了,可不要告诉新闻媒体。”
亚瑟听到这话,略显尴尬的抿了抿嘴唇,但他的这个动作还是让敏感谨慎的威灵顿公爵给捕捉到了。
威灵顿皱起眉头:“等等,报纸上是不是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不等亚瑟开口,他便站起身直接走到了办公室的书架前,随手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报纸。
皮尔爵士看他这副样子,只得微笑着冲亚瑟开口道:“算了,你还是直接向我汇报吧。愿意在大街上游行的,无非就是那些人了,卢德派的工人,掘地派的农民,又或者是为了《解放法案》四处跳脚的国教会牧师了。”
亚瑟轻轻摇头道:“皮尔爵士,我遗憾向您汇报,这一次都不是,他们是一群罗伯特·欧文的支持者。欧文先生今天在海德公园有一场演讲,听众们的情绪显然都有些激动,所以演讲还没结束,他们便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威灵顿公爵并开始自发游行。”
“罗伯特·欧文?”
皮尔爵士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哪怕是在作为托利党自由派领袖的他看来,罗伯特·欧文的主张依旧是过于标新立异了。
而巧合的是,辉格党那边基本也是这么看的。
皮尔爵士琢磨道:“我知道辉格党为了上台推动,一直在联合各个工会群体。但是欧文……他们确定?”
亚瑟听到这里,大致也确定了皮尔爵士的态度,他开口道:“目前没有迹象表明,海德公园的游行工人和辉格党有关系。我更愿意相信,这或许是一次偶然事件。毕竟您也知道的,为了议会改革的事情,现在伦敦的空气闻起来都让人浑身发紧。”
“游行队伍都是哪些协会的,目前已经确认了吗?”
亚瑟立马抽出包里的文件递了过去,皮尔爵士扫了几眼,立马起身道:“原来是这几个。行,我明白了,正好内务部在那边有几个线人,我马上叫人去内务部把他们这段时间提交的报告拿过来。”
亚瑟听到这话,也跟着起立道:“爵士,关于内务部的线人,我不知道能否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皮尔爵士愣了一会儿,不过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笑着说道:“我差点都忘了,你的那个临时机构最近也在做这方面的事情吧?不过亚瑟,你放心,内务部有其他线人不代表我对你的工作能力存在怀疑。因为内务部线人这东西,早在你牵头弄lps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lps?”亚瑟听到这简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皮尔爵士说的是伦统局。
他微笑着回道:“其实我一早就想要向您提交lps的第一份工作报告,其中正巧有一部分我对于警务情报工作的感悟和改革建议。但是由于时间紧迫,不如由我在这里直接向您口述,您觉得如何?”
皮尔爵士看见他这副淡定从容的样子,相当自然的在心中下调了对于游行活动严重性质的心理预期。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点头道:“亚瑟,你还真是总给我带来惊喜。我还以为这么短的时间,你做不出什么成果呢。”
亚瑟笑着摇头道:“算不上什么成果,最多只能算是一些经验。众所周知,法国是世界上第一个提出警察概念的国家,所以这段时间里,我着重翻看了目前能够搜集到的法国警察的情报行动纪录,再结合到苏格兰场目前积攒下来的警务资料,最后竟然让我发现了几个问题。”
“喔?”皮尔爵士颇感兴趣的问道:“什么问题?”
“第一,不要太相信临时雇佣的线人,他们远没有真正的卧底可靠。因为他们每天都要提交报告,换取报酬和肯定,如果没东西可写,他就会编造,如果有发现,他就会夸大,并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的重要性。
第二,由政府编造出来的危险对政府有利,养着一个不构成太大威胁的阴谋反而能让政府获得更多的力量和权力。”
皮尔爵士听到这个颇为新奇的结论,不由问道:“那你是从什么事里得到这些信息的呢?”
亚瑟开口道:“拿破仑战争后,路易十八在法国成功复辟,他就非常成功的利用了我说的这些东西。
当时,被羞辱的法国军队想要复仇,波拿巴主义者希望迎回拿破仑,1789年的共和主义分子想要限制王权,雅各宾主义者惦念着极端手段,饱受战火摧残的普通市民梦想恢复1792年的共和国,而那些重返家园的、被剥夺了地产和财富的流亡者则试图恢复旧制度。
在这种情况下,路易十八治下的巴黎警察厅编造阴谋、策动骚动,造成公众舆论分化。极端保皇派把它当作警力松弛的证据,认为政府在鼓励革命活动,推翻王室。而自由派则指控极端保皇派使用挑唆之人以制造危机,以使其专制统治合法化。
而路易十八本人则在两派的互相牵制下,安安稳稳的得到了善终。而他的继任者查理十世则明显没有掌握好这种平衡的精髓。
那家伙没有发挥好巴黎警察厅的情报优势,巴黎警察厅在他手里最大的功劳,可能就是帮他顺着线人的情报,在一次围捕叛乱分子的行动中,成功的抓了自己老婆的奸。”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他抬手挡在自己的嘴边,致歉道:“抱歉,亚瑟,你继续。”
亚瑟看他露出笑容,也算是明白今天的事情算是稳了。
搞定了皮尔爵士,威灵顿公爵那边就有了稳定器,接下来只要他能说出道理,那么剩下要考虑的就只有如何把那些热血上涌的工人们弄回家去了。
他笑着开口道:“刚刚我说的是法兰西,但不列颠的情况与法兰西又有不同,我们有着优良的议会制传统,民众也愿意在现有的框架下追求权利。
所以,我认为约翰·拜恩将军在上个世纪对发生在英国类似事件的评价就非常的贴切:不列颠的大多数激进派把革命看作是一类群众运动,也许会造成小规模流血事件,但主要目的是逼政府让步,而不是推翻政治体系。
我们目前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为卓越的政治体系,并且公众也没有强烈的欲望去推翻他。就好比这一次海德公园的骚动,那帮工人虽然嘴上喊着‘打倒威灵顿,掀翻托利党’,但归根到底,他们想要的无非也就是选举权而已。
我始终认为,1812-1821年这九年间出现的大规模工人暴动和血腥镇压事件,有一大部分责任都必须要归咎于时任内务大臣西德默斯子爵亨利·阿丁顿和不成熟的内务部线人体系。
我不知道子爵阁下是由于情报错误,还是出于主观动机,他将许多正常的游行活动也夸大成具有煽动意图的残暴骚乱,是让人感到恐惧的叛国行径,会动摇政府的根基。
这也造成了一系列流血事件的发生,并使得公众对于托利党内阁产生了不信任感与疏离。
例如1816年的泰勒起义就是一个相当典型的例子,当时曼彻斯特市泰勒地区的矿工们最开始只是以和平方式提出抗议,要求提高工资和改善工作条件。
但曼彻斯特当局对于这一突发情况并未及时处理,既没有协调矿主与工人的谈判,也没有安抚工人情绪。而是等到事态激化,工人开始焚烧工厂、打砸机器后,才着急忙慌的上报内务部和内阁,要求出动军队镇压行动。
至于1819年发生的彼得卢事件,则又是曼彻斯特市政府无能与低效的一大体现。而彼得卢事件又直接导致了1820年卡图街密谋的发生,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当时的内阁成员可能要全部死在斯彭斯波博爱主义协会的手里。
所以说,我认为lps的主要任务应当设定为‘早发现,早治理’,培养专业化的潜伏卧底人才,早期的雇佣制线人机制必须进行改革并逐渐取缔。
最终达到建立起社会不安定因素与内务部之间的单向情报渠道的目的。当然,虽然这种‘沟通渠道’,工会未必会愿意就是了。”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人仿佛正在盯着自己。
他猛地感觉肩膀被压得一沉,他扭头看去,那是挑起了眉毛的威灵顿公爵。
威灵顿笑着问道:“小伙子,你真的不考虑选个议员为托利党效命吗?或许我可以考虑在我的领地上,为你留出一个多余的议员席位。”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回道:“公爵阁下,我没有那方面的才能。况且,我还是个警察,我根据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不为自己预设政治立场。就像是您和皮尔爵士所期待的那样,我和其他的苏格兰场警察一样,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社会公器。”
(本章完)
149.推一本书《前文明是我杀死的》
推一本书《前文明是他杀死的》
同区奇幻作者朋友的最新力作,赛博世界观的奇幻作品——《前文明是他杀死的》。
11万字幼苗,现养现杀,看完很可随腿投资一波赚点币,那很有什么好犹豫的?
简介:无人机们不后退,机魂教派的战士们便一直抵抗着入侵的六大国军队。
无量数据赛博钢王世尊望向那一幕,机械眼中光芒不断。
随即眼中黯然落寞缅怀追忆皆有。
那一年钢王世尊出生,一样是大雨天气,一样是潮湿喧闹。世人不知那位机神之魂当年被母胎所误,天生残疾并不算什么,家境贫穷也不算什么,那都不是机神之魂不愿意出世,哪怕在自家卧室不出门二十年,不曾走出那个自己的画地为牢的理由。
原本与世已是举世无双,与己又当如何?
钢王世尊想起当年偷入教团数据库的一刻,当时数据库没有反抗,所有的数据都温柔的包围着钢王世尊,明日想来,不就是天命所归吗?
于是钢王世尊走到战争前线,身后是一如他与当年出生时候的机械医生与父母,看护数据库的ai曾笑言:“天不生我阎圣林,机道万古如长夜。”
钢王世尊大声道:“炮来!”
地球大气层外数百门属于东夏联众国的天基武器齐齐朝着机械王都转头,炮口光芒四溢。
早年被初代大牧首制作的各式战术武器从地东腾起,浩浩荡荡吩隍机械王都。
那一日,钢王世尊正式机械飞升,入机魂境界。
(本章完)
150.第149章 为什么总是黑斯廷斯?
第149章 为什么总是黑斯廷斯?
首相官邸的办公室里,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望着拿到了首相与内务大臣双重批复调令的亚瑟起身离去。
威灵顿公爵起身来到酒柜前取出一瓶喝了小半的雪莉酒,为皮尔爵士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他抿了一口酒,冲着亚瑟的背影微微点头道:“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不是吗?不过才20岁,就这么有见地了,果然多办点大学教育是没有错的。缺乏经费和信仰的伦敦大学都能教育出这样的人才,不知道由我和国王陛下创办的正统大学国王学院什么时候才能诞生这样杰出的年轻人。”
皮尔爵士笑着端起酒杯:“国王学院去年才创立,它的首批毕业生也得过两年才可以结业呢,您可有的等了。”
威灵顿忽然问道:“看到年轻人,总是让人充满回忆。我20岁那会儿还在第12龙骑兵旅做骑兵中尉呢。罗伯特,你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不想去当兵的,我喜欢拉小提琴,也只会拉小提琴。
但我母亲觉得我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太笨拙了,长大了也只能去做炮灰,所以才把我弄到了皮涅罗尔军事学院学习陆军指挥。说到这个,你20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我?那得回到1809年了。”
皮尔爵士的眼里满是过往的片段:“我那时候才刚刚在牛津念完中学和大学,我毕业的时候还算成绩不错,数学和文学都是第一,所以我父亲为了奖励我出色的学业,钱帮我买了个议员席位。”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在牛津念得中学?喔,对了,我好像从前听伱提过,拜伦勋爵和你是同一届吧?你能在他头上拿文学科的第一,也算是不容易。”
查尔斯·罗万厅长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堆叠遮在嘴边,他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一尘不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罗万听到这话,不由点了点头:“没错,理查德,你说的非常对。一个二十岁的崽子,就因为和皮尔爵士交往过密,在苏格兰场都快翻了天了。为了向辉格党展现出一点诚意,我们这群由皮尔爵士拉到苏格兰场的老人,可全都得小点心啊!”
皮尔爵士不无幽默的将那份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里:“所以,您现在知道《卫报》卖不过《泰晤士报》的原因了吧?”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还不如《卫报》呢,至少《卫报》的观点具有连续性,不会突然大跨步的转向,他们还是要点脸皮的。从军人的角度来说,《泰晤士报》这种临阵倒戈的家伙,要远比《卫报》这种旗帜鲜明的敌人来得可气!”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向着报纸内容移去。
梅恩爵士也听出了罗万厅长的弦外之音,他笑了笑,随后轻描淡写的抽出了文件里藏着的邀请函。
皮尔爵士问道:“《泰晤士报》怎么说?”
威灵顿公爵翻了个白眼,将高脚杯里的雪莉酒一饮而尽:“是啊!如果没有下面那段内容的话,我还真以为《泰晤士报》依然还在坚定不移的拍我的马屁。”
他扫了眼会议厅,又将目光抛向罗万厅长,按着自己的眉头问道:“查尔斯,今天不是要开警务会议吗?怎么这里就只剩你了?”
梅恩爵士听到这话,咧着嘴好声好气的安慰道:“查尔斯,差不多得了。他哪里能压得住苏格兰场的那么多派系,又是骑兵、又是步兵的,都是兵油子,也只有你这个现役的陆军上校说话,他们才能听进去。”
梅恩爵士无奈道:“等这一阵子过去就行了。托利党可能就这几个月的事了,等到威灵顿公爵的内阁一垮台,你还不是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况且,就算你不动他,辉格党难道能放着这么一位和皮尔爵士交往过密的年轻警司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威灵顿公爵眼睛的余光一瞥到报纸上,就忍不住生出三分火气:“罗伯特,你瞧瞧,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来着?《泰晤士报》就是一份见风使舵的三流报纸,当你位置稳固的时候,他上赶着来给你献殷勤。可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他又马上化身改革斗士,开始为辉格党摇旗呐喊了。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拿着文件的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走入会议厅内,忽的一愣。
皮尔爵士谦虚道:“我只是更擅长考试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也只是在中学时胜过他,到了大学的时候,他去了剑桥,我去了牛津。毕业之后,我进了下议院成天和人互相攻击,他则承袭父亲的爵位去了上议院,有了更多的时间钻研文学,那时候我和他的差距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梅恩爵士听到这话,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罗万抬头盯着梅恩爵士问道:“就一个几百人的游行活动,需要出动这么多的警力吗?这个架势,我还以为是他妈的法国人在泰晤士河登陆了呢!”
白厅街4号。
罗万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侧过身子喝了口茶:“呵,我本来不打算和他扯上关系的。当年他在陆军部干活的时候,认识他的都说他发起疯来像个拿鞭子的监工。比起给他干活,留在皮尔爵士手底下显然要更轻松一点。”
罗万厅长的目光飘向梅恩爵士,他呵的笑了声,向后一靠,倒在座椅上开口道:“是啊!我也奇怪了,为什么就只剩我了?到底大伦敦警察厅和大伦敦警察厅东伦敦大区谁才是上级机构,lps既然直属于内务部,为什么又要挂在苏格兰场的名义下吃饷呢?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到底是查尔斯·罗万,还是亚瑟·黑斯廷斯?”
罗万厅长哼了一声:“这回他的本事更大了,唐宁街10号和内务部的双重命令,好像整个大不列颠都是围着他转的一样。既然首相和内务大臣觉得命令应该直接发给我们苏格兰场最有前途的年轻警司,那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给撤了,直接让他来掌管苏格兰场不是更好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梅恩爵士看他这样,倒也没有继续劝说,而是平静的重新拿起邀请函和文件,转身就要出门。
“是啊!骑兵、步兵都能听进去,可唯独我们这位伦敦大学的高材生听不进去。”
他将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走到罗万厅长的身边问道:“他又像是杀人盗尸案那次一样,拿到了首相的命令了?”
……
罗万厅长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挣扎。、
“查尔斯,你就算不和我提这个事,我也打算主动和你提。帕麦斯顿子爵那边给我发了一份晚宴邀请,还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但愿那些紧跟铁公爵脚步的托利党员们随身准备好抹布,以便及时为他的铁疙瘩身体擦去公众唾弃的口水,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他的漂亮的红军装上生出斑斑锈迹。
“帕麦斯顿子爵?”
皮尔爵士展开皱巴巴的报纸,一抬头便看见硕大的标题——《铁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不过您居然对拜伦勋爵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确实是让我惊讶了。毕竟他可是在那部未完成的《唐璜》里把您给写的……”
威灵顿公爵也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份被他揉成一团的报纸丢到了桌上:“你自己看吧。”
——威灵顿公爵,八国陆军元帅,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法兰西暴君拿破仑的克星,他的意志像铁,他的指挥像铁,他反对议会改革的决心像铁,他的死脑筋更像是块锈铁,现在就连他家里的窗户也是铁的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微微耸肩:“我要是成天和他较劲,那我早气死了。比起今天《泰晤士报》给我的评价,拜伦算是嘴下留情了。”
“喔!这回可不是。”
威灵顿公爵嘟囔着:“我知道有什么用?那些游行的傻蛋们可不知道啊!他们估计还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在亲手把国家交到这些家伙的手里。呵,让我下台,那我就如了他们的意,反正我也懒得继续管这个烂摊子了。鄙人,亚瑟·韦尔斯利,要撤出这片开阔地了。”
“铁公爵?不错的绰号。”
——据本报得知,威灵顿公爵由于不堪开明公众的抗议,本月内已经多次更换了家中的窗户玻璃,频繁的额外支出令公爵先生财政告急,为了缩减开支,他重新捡起了击败拿破仑时的智慧,用几套特别定制的铁窗为他位于骑士桥附近的‘伦敦1号’阿斯普利宅邸构建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
梅恩爵士听到这话也不恼,他弯下腰搂住老搭档的肩膀,小声道:“你不去吗?查尔斯,我的老伙计,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别说什么来日方长,那都是骗人的,现实里有的,全都是人走茶凉。”
然而,还不等他走出去,便听见罗万厅长的声音骤然响起:“时间,地点?”
梅恩爵士转过身子,他微笑的脸对上了罗万厅长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
“本周日,奥尔马克餐厅,帕麦斯顿子爵的个人包场晚宴,可以带上你的夫人。但最好是别带,因为你知道的,查尔斯,奥尔马克俱乐部里最不缺的就是魅力四射的上流绅士和年轻有活力的漂亮小姐。”
罗万厅长听到这话,端起茶杯看了眼窗外:“奥尔马克俱乐部,确实上流。我还没想过自己这种兼具军人和警察两重粗鲁身份的人,能够有机会出入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所呢。帕麦斯顿子爵,呵,爱尔兰来的丘比特,用这样的绰号形容他确实贴切。”
(本章完)
151.第150章 冲突升级?
第150章 冲突升级?
圣詹姆斯宫外的皮卡迪利大道上,游行的示威人群正在不断扩大。
今日的伦敦,天气依旧不好,早晨之后,太阳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阴霾。
而现在,更是飘起了阴冷肃杀的小雨。
滴滴答答的雨点落在砖块铺陈的宽敞大道上,从砖瓦缝隙里溢出的泥水将一向干净整洁的伦敦西区也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底色。
一双双磨得几乎透明的方头鞋底坚实有力的踩在道路的泥水上,一半泥水溅满了本就破烂的工装裤腿,另一半则顺着粗麻鞋袜的缝隙冰冷的刺痛他们麻木了许久的神经。
每一个示威者的脸上都浮现出一股与往日工厂里木然表情不同的激情,这种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游行队伍当中被不断放大,他们死去的儿女、遭到流放的血亲、饱受摧残的身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但唯有苦痛的心情与失控到想要焚毁这个世界的冲动众人如一。
哔!哔!哔!!!
“快点,快点!跟上,都他妈的跟上!!!”
苏格兰场数位久经考验的警督用他们那已经肿了大半的腮帮子吹响警笛,疏散着道路上的行人与过路马车,而他们脸上挂着的水滴,早就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雨。
这种沉重压抑的感受与泥泞的路途,让几位警督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那是十几年前,伊比利亚半岛的雨季。
那时候他们还是新兵,那时候他们永远在前进。
在布萨科之战中,他们击败了法兰西第一帝国陆军元帅‘胜利之子’安德烈·马塞纳。
在萨拉曼卡会战里,他们干掉了法兰西第一帝国陆军元帅‘牛皮大王’奥古斯特·马尔蒙。
在维多利亚战役,他们打的拿破仑的哥哥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与不可一世的法兰西第一帝国陆军元帅‘骄傲土匪’让·巴普蒂斯·儒尔当溃不成军。
以及在得知了拿破仑退位消息前的图卢兹之战的终局,他们收集了最后一位法兰西第一帝国陆军元帅‘铁之手’让·德·迪厄·苏尔特的失败作为战利品。
他们分别来自不同部队,但都拥有各自的光荣传统、辉煌战绩与过硬的工作能力。
奉首相与内务大臣特别行动令驰援现场,受大伦敦警察厅东伦敦大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节制。
前来支援的是‘永远好战,经常疲惫,但是从不失败’的第五皇家近卫步兵团‘威灵顿卫队’退伍中尉,现役大伦敦警察厅西伦敦大区主管警司,乔治·莫斯利。
在萨拉曼卡战役中,打出全团412人340人伤亡惨烈战损,却无一人后退的第11皇家步兵团‘血腥’退伍上尉,现役大伦敦警察厅南伦敦大区警司,威廉·米歇尔。
在阿尔武埃拉战役中,因为该团指挥官重伤倒地,却在临死之前依旧高呼‘die hard’命令全团前进而闻名的第57皇家步兵团‘死硬’退役中尉,现役大伦敦警察厅米德塞克斯大区警司,约瑟夫·马瑟林。
以及在1814年刚刚重编不久便迅速投入战斗,并因惨烈伤亡与被血染红的崭新制服而在战场上格外显眼,并因此得名的第61皇家步兵团‘图卢兹之’退役上尉,现役大伦敦警察厅东伦敦大区警司,戴维斯·李。
现场满是蜂鸣一般响彻的警笛,雨幕之中,几位警司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道路,他们高举着一只手臂破开人群,引领着仍旧不熟练应对这种局面的年轻警官们前进。
“命令!命令!!执行命令!!!”
恪尽职守的警官们在长官的调度下,大跨步的前进,他们一部分跑到了游行队伍前方,尽可能的清空道路防止发生踩踏冲突。
至于另一部分,则尾随在示威人群的后方。
他们呼呼的喘着白气,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迟疑,更多的,或许还有一些被苏格兰场条例和自身职责所约束的,不允许从嘴上说出来的害怕与同情。
同样大部分出身工人与农民的他们,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们同样淋着雨,大量的雨水灌入他们的皮质马靴,几乎要将他们的双脚冻结。
而他们那双冰凉到快要失去温度的手,则时刻不敢大意的紧紧捏住了自己被雨水浸润到紧贴皮肤的制服外衣。
那是他们藏在制服下的文明杖,没有手枪,也没有警官刀,文明仗是他们今日唯一被允许动用的武器。
他们的出身就像是示威的游行队伍一样复杂,有街边的小贩、东区的工人、码头的力夫、失地的农民,甚至于还有一些,曾经也干过如同那群不愿暴露在阳光下的扒手们一样的不体面的事情。
他们高喊着‘托利党下台,打倒威灵顿’的口号,沿着皮卡迪利大道一路朝着为了纪念滑铁卢战役胜利而建立的威灵顿拱门而去。
梅耶尔区道路两侧的房屋都打开了窗户,伦敦的贵胄商贾们望着这些游行人群和落汤鸡一样的警察们,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各色各异的表情,有的看起来很平静,有的看起来很焦虑,但大部分的则是凑热闹似的、好奇的在看戏。
而在海德公园的围栏里,还站着一群淋着雨观望的、佩戴着马刀和白手套、踏着黑皮靴的军官们,他们有的表情严肃、有的表情戏谑,他们是驻扎于海德公园内的近卫骑兵团‘皮卡迪利屠夫’的骑兵指挥官们。
一个眉头带着些许皱纹、留着八字胡的指挥官从围栏里伸出手拦住了路过的乔治·莫斯利警司。
“伙计,需要帮忙吗?”
乔治·莫斯利抬头打量了一眼他的肩章,抬手敬了个礼开口道:“上尉,目前我们没有接到陆军部下发的镇压命令,局势目前暂时也处于大伦敦警察厅的掌控之下。在这种情况下,请你保持镇定。”
骑兵上尉打量了一眼人群愈发扩大的游行队伍,嗤笑了一声,侃侃而谈的聊起了自己的经验。
“你确定苏格兰场搞的定?老兄,听我句劝,对于游行,越是放任情况越失控。赶紧冲击他们,分割打散,逐个击破才是正解。”
乔治·莫斯利闻言只是吐了口白气,他抹了把脸上挂着的冷雨。
“也许对于镇压皮卡迪利大道上的示威人群,我确实是没有近卫骑兵团经验丰富。但是论起打仗的本事,你们这帮架子练一百年也不如步兵第五团好使。
伱们骑兵里最能打的第二团灰龙在滑铁卢里也表现的像是一坨屎,能在老子面前摆谱的几个团,除了步兵第二团的冷溪以外,现在基本都站在这里,你们这帮近卫骑兵少他妈在老子面前放屁!
我们苏格兰场也不是没有从你们近卫骑兵团退下来的,泰勒·克莱门斯,认识吗?那个傻逼干一件事情砸一件,事后还得我们来给他擦屁股!你要是真想帮忙,就让你的手下别乱动!
哼,我看就是陆军部平时把你们喂得太肥太饱,你们那些马能冲击任何地区的平民,唯独冲不上法国人占领的高地!”
语罢,乔治·莫斯利警司一边哔哔的吹着哨子,一边迈着步子下命令跑步前进:“都别掉队!老子虽然退役了,但是好歹也是第五团的老兵,我手底下的警察输谁都可以,唯独不能输骑兵!实践证明了,两条腿的就是比四条腿的有冲劲!”
“唉!你他妈的,吃土豆泥的!”骑兵上尉一瞪眼,正想回口骂上两句,但转瞬便被身旁的同伴们拉住了。
一旁的军官戏谑道:“算了,你还真打算和‘威灵顿卫队’较劲吗?人家步兵第五团上面可是有人的,攻不破的铁壁,就连窗户也是铁打的铁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便看见一个只能看得清轮廓的黑影在雨幕中渐渐清晰,那是个黑眸中泛着点微红光芒的年轻警官。
他和刚刚路过的警察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兴许是跑得太急,他的圆顶黑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他在骑兵指挥官们面前站定,军官们上下扫量了一眼,相当不满意的皱眉问道:“你看什么呢?我们可不是你的上司,那个啃土豆泥的往前面去了。”
亚瑟闻言,也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抽出了一份被他心脏焐的滚烫的文字命令顺着栏杆的缝隙递了过去。
军官们看都不看一眼,那个正在气头上的骑兵上尉更是一巴掌就拍掉了亚瑟手里的文件。
“你是不是有病?近卫骑兵团不接受苏格兰场的调遣!赶紧滚远点!”
亚瑟看了眼那份被浸透在雨水中的文件,暗红色的印泥逐渐融化在了水泡之中,将透明的雨滴染得鲜红欲滴。
他平静的开口道:“捡起来。”
骑兵上尉抽刀出鞘,恼羞成怒的他将剑尖顶在了亚瑟的喉咙上:“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上司能和我顶两句,就代表你也行了?说话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脑子已经不大清醒了,但这不代表一旁的同伴也不清醒。
有人弯下腰捡起了那份文件,只是看了一眼脸色便忍不住变了三变。
“库克,差不多行了!这是陆军部的调令,首相要求我们在没有得到命令前,所有人都不得踏出驻地。”
库克听到这话,忍不住心头一颤,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磨不开面子放下刀尖。
在双方纠缠之际,还是亚瑟先开口了:“库克上尉,我用得着你的时候,会开口的。我一向信任你们近卫骑兵团出身的军官,就像是我信任克莱门斯警司一样。但是现在这种危难之际,请严肃的执行命令。”
库克听到这话,犹豫了片刻,还是收起了军官刀,硬着头皮向亚瑟敬礼道:“抱歉,请您放心,在没有新的调令之前,近卫骑兵团不会迈出海德公园一步。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在通过威灵顿凯旋门之前,将游行队伍截停。根据他们游行时呼喊的口号,我担心他们在看到公爵先生的雕像后,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必要的过激反应。”
亚瑟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雨点里,只留下了他的嗓音的余韵。
“感谢您的建议。”
(本章完)
152.第151章 国王的演讲(二合一)
第151章 国王的演讲(二合一)
瓢泼大雨之中,组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它阻断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哪怕相隔不到一米,都无法触及身边同伴的心。
威灵顿凯旋门下,正是伦敦地区最小的一处警局,它因过于袖珍时常遭人讥讽,然而今天,这里却坐拥大伦敦警察厅最为雄厚的警力。
300多名警官自附近各地被临时征调,汇聚于此地。
沾满了灰泥的道路上是层层叠叠布置好的路障,而在拱门下还停放着几辆马车,那是托尼警官按照亚瑟嘱咐从伦敦塔军械库借来的兵器,一面面带着些许锈迹的熨斗盾。
从盾牌表面与雨水混杂后形成的泥浆可以看出,这些老古董一定存放了有些年头了,它们也许制作于16世纪、又或许是17世纪,中世纪,又或者是文艺复兴时期,谁也搞不清楚它们的真实年龄,兴许唯有伦敦塔里豢养的、代代相传繁衍的渡鸦们才知道它们的详细来历。
亚瑟在几位警官的协助下,踩着马车的车顶,一跃登上了一早就由木箱子搭好的台子。
他的身后便是巍峨耸立的、近五十米高的威灵顿凯旋门,凯旋门之上陈列着如巨人般耸立于天空下的、如漆黑阴沉天空般带来沉重压迫感的威灵顿公爵跃马雕像。
雨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在青铜雕像上,如瀑布般奔腾的雨水尽数泼洒在亚瑟的肩头,但却不能动摇他的身躯分毫,这不是因为他能扛得住雨水的力量,而是因为他发现下方有不少警官的眼神中已经出现了动摇。
他知道他们不情愿干这活儿,或许比起让他们做这个,还不如放他们回去顶着大雨巡逻。
但这种紧急关头,必须得有人站出来,苏格兰场必须对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治安镇压任务严阵以待。
亚瑟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泛红,不知道是由于阿加雷斯,还是由于进了雨。
红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背后飘荡,亚瑟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击穿雨幕,震动着在场每一位警官的耳膜,不论他们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这震耳欲聋、撼动灵魂的声音都会直接灌入他们的耳朵里。
“我的同事们,苏格兰场的每一位正直警官们。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冒着大雨,不畏泥泞的道路,不畏艰难的任务,不畏遥远的路途,你们被从各个警区抽调到这里。
你们用一贯的勇气与负责任的态度,再一次证明了,为什么大伦敦警察厅配得上公众的信任,配得上内阁与议会的肯定,也配得上伱们拿到手的每一枚先令。
我,亚瑟·黑斯廷斯,今天就站在这里,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一样,一双白手套、一身燕尾制服、没有警官刀与燧发手枪,而是仅仅只携带了一根文明杖。
我不是以什么苏格兰场东伦敦大区警司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作为一名曾经在一线工作过一年时间的老巡警,我想和你们谈谈我们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问题,我们已经遇到或者马上将会遇到的那些问题!”
伴随着亚瑟的一声怒吼,他握紧的拳头猛地向空中一挥,刚劲有力的臂膀击穿雨幕,发出的砰砰声似乎能够击碎空气。
只听见一声霹雳响起,闪电划破伦敦的阴沉天空,万物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三百多位苏格兰场警官眼中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被闪电照亮的威灵顿公爵伟岸雕像以及被遮盖在雕像黑影下的、那双闪闪发光的红眼睛。
亚瑟的身影仿佛与威灵顿公爵交叠,似乎此时站在凯旋门下的塑像,并非是苏格兰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而是那个在滑铁卢战场上策马奔腾的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几个追随亚瑟而来的、由陆军退役的警司,只感觉浑身上下长满了鸡皮疙瘩,他们忍不住下意识的爆出了一句粗口,不是侮辱,而是抒发感情。
“holy shit!”
在场的警官无不深吸一口气,慌张的心脏也慢慢归于平静,他们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亚瑟的身上,哪怕是在教堂祷告时,他们都未曾像现在这样注意专心。
虽然大雨磅礴,水声瓢泼,但他们已经听不见那些杂音了,他们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与雷鸣争锋的、亚瑟的嗓音。
“我们不是什么暴徒,也不是什么帮凶,我们只是一群曾经的鞋匠,铁匠,木匠,马夫,茅屋匠、装配工,建筑工,面包师,以及失业的工人与没有土地的农民!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我们当中有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也有爱尔兰人,但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大不列颠的公众与国民!
《警察训令》里的话并不是他妈的在放屁,‘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这句话,既不是给各位画大饼,也不是想让公众对我们放松警惕!
而是因为,在穿上这身燕尾服前,我们这群人他妈的,的的确确就是一帮和今天游行公众们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百姓!
公众和警察的关系早在1285年的《温彻斯特法案》里就已经被确定,那时候的治安官从公众里选拔,由教区内的品行端正、行为良好的公民负责轮流执勤,这种传统也一直延续至今!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看见有这么多强壮、善良、正直的小伙子们站在这里!
今天,我们将要镇压一场由工人群体发起的示威游行,我不避讳谈论我们的行动目的,也感同身受的了解你们内心里或多或少存在的抵触情绪。
我知道你们对于今天的行动存在着怀疑,但我也必须在此复述政府正在为改善工人生活环境做出的努力。
在1802年,我们的顶头上司,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的父亲老罗伯特·皮尔爵士为解决这一问题,提请议会通过了一项《学徒健康与道德法》,这不仅是英国历史也是世界历史上第一部专用于保障工人权益的工厂法律!
那里面规定,学徒每日工时不得超过 12小时,改善工厂卫生通风条件,并要求工厂必须要让每个学徒在工作日与营业时间内接受阅读、写作或算数当中的至少一项教育内容。
在1815年,老罗伯特·皮尔爵士又提出了一项修正案,并将受管制的工厂范围扩大到、毛、亚麻等滥用童工的重灾区,修正案严格规定了18岁以下的童工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十个半小时,勒令工厂主必须为在工厂劳动前四年的童工每日提供一个半小时的读、写、算教育。
而在1819年,又禁止纺织厂雇佣 9周岁以下的童工,所有工厂中 16周岁以下的童工每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 12个小时,工厂必须安排半个小时的早饭时间和1小时的晚饭时间。
是的,或许你们会说,这些法律没有真正的起到作用,因为它们都缺乏合适的监管所以导致没有被强而有力的执行。
没错!这也正是工人们上街抗议的原因。
我并没有想要为政府辩护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让大家明白,不列颠的内阁依然在正常运行,它依然在推陈出新的不断修正法律。
因为大家都明白,我们苏格兰场的警察不允许拥有政治立场,我们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帮助社会营造出一个良好的、可以正常沟通交流的环境,既要让工人们发出声音,又不能在情况失控后让工人冲破我们的防线,导致出动军警!
让工人们回去不是为了破坏自由,也不是为了守护我身后的这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个凯旋门还有另一个别名,它叫做‘宪法拱门’!
苏格兰场建立的初衷,我们辛辛苦苦的每天巡逻那么远,工作那么长时间,为的就是维护自1688年不流血的‘光荣革命’后一直传承下来的宪政传统与社会秩序!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扩大,我们将可能会目睹一场又一场的流血事件,我们将承担起责任拒绝历史的重演!
我们不允许看到下一场彼得卢屠杀、圣乔治菲尔德惨案、戈登暴动、又或者是他妈的天主教皇后骚乱!
我们的任务,现在是,过去是,并且将来依旧会是维护公众的财产与生命!
很多公众以为,甚至我们很多自己人也认为,苏格兰场只不过是个成立一年多的组织,我们的执法无迹可寻,我们的风格残暴无情!
他们认为,我们只不过是一群为了对付公众,挤压小商贩、工人、妓女以及一群穷人生存空间而存在的暴力机器!
他们叫我们‘蓝魔鬼’‘龙虾钳’‘皮尔的帮凶’‘英国的法兰西宪兵’‘政府的杀人禁卫军’!
新闻上关于我们这些苏格兰场警官的标题大部分都带有‘蛮横’‘专制’‘凶狠’‘暴徒’!
但是今天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将要向公众与整个大不列颠的社会澄清,他们错了,他们错的离谱!!!”
又是一道霹雳,随着闪电划过天空,雨水顺着三百多位警官的下颌滴落,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但至少他们的眼里有了一些光亮。
他们分为十五个队列站的笔直,而在队列中间留出的过道上,托尼警官正将那些看起来老迈不堪的盾牌依次分发到他们的手上。
盾牌的份量很重,压得他们的肩膀一沉,但放在手里的盾牌重了,压在心里的石头却轻了。
几位苏格兰场的警司望着远方已经逐渐接近的示威人群,兴许是闪电点燃了他们心中压抑许久的热情,又或者他们认为那些布置在他们面前的路障是对于他们的挑衅。
失去了理智的人群里已经出现了打砸路边商店玻璃与围攻附近警察的情形。
砰砰的玻璃破碎声,与惊惧和愤怒的呐喊打破了本就脆弱不堪的、微妙平衡的环境。
一个警察被推倒在地,瞬间便有四五个工人围过来对他拳打脚踢,而被激怒的警察们在忍受了一会儿后,也终于忍不住开始拔出腰间的文明杖进行还击。
没过一会儿,便看见示威人群与警察群体中都有人头破血流,鲜血映红了工人的单衣与警察的蓝色燕尾服,也映红了地上的、分不清到底算是干净还是肮脏的灰色水迹。
几个警司朝着地上啐了口吐沫,纷纷拔出文明杖打算充当指挥节杖使用。
他们看了一眼已经装备好了盾牌、组成方阵的苏格兰场警官们,几位警司咧嘴骂道。
“他妈的,这感觉比打仗还带劲。黑斯廷斯警司还挺会鼓舞士气。”
“毕竟都叫亚瑟,总得有几分威灵顿公爵的神韵吧?”
“盾牌配指挥权杖,有点像中世纪。”
“少废话,要上了?”
几位警司互视一眼,随后齐步转身,顶着大雨朝着亚瑟敬礼道:“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各大区、各分部警力,全部整编完毕,指挥官,请下命令!”
亚瑟望了一眼远方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脖颈出爆出青筋,他的声音贯穿了在场的每一个耳膜、每一块玻璃。
“听我命令!各大区分队,呈品字队形,跑步前进,冲击示威队伍,压缩示威人群!凡是采取暴力行为者,一律予以拘捕,自由使用文明杖、盾牌等武器!”
亚瑟一声令下,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几位警司的警哨声立即取代了雷鸣声成为场下最尖锐刺耳的声音。
“脚步跟随哨声,小步奔跑前进!”
哔,哔,哔……
在警司们的指挥下,警察方阵稍显笨拙的前进着,他们举着熨斗盾,肩膀摩擦着肩膀,初时还不适应,但短暂的调整后,他们很快便迈出了零碎、整齐的步幅。
一开始哨声还很缓慢,但当逐渐靠近了示威人群后,警司们的哨声忽然变得凄厉急促。
哔哔哔!!!
“冲击!!!”
伴随着警司们的呼嚎声,警察方阵就像是一块挥舞的砖头撞上了示威人群,没有组织、猝不及防的工人们被他们撞得一个趔趄,前方队伍想要后撤,但后方队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像是一块三明治,他们全都挤在了一起。
但一声‘警察出动了’的惊恐喊叫声很快在示威队伍里引发了恐慌与混乱。
伴随着一根根文明杖如鞭子般抽打在他们的脑袋上,有的工人想逃,有的工人想抵抗。
而在亚瑟的眼中,他只看见了一个被打的侧脸流血的、穿着短袖单衣的男人正拿手指远远地指着他。
正如亚瑟看见了他一眼,骑在威灵顿雕像脑袋上的阿加雷斯也看见了那个人。
红魔鬼忽的眉头一挑,他坏笑着打了个响指,将男人的声音在亚瑟的耳边骤然放大。
亚瑟猛地一怔,没人知道他听见了的是什么,他们只看见亚瑟的手在兜里摸索着什么。
他的喉咙发干发痒,很想抽点什么东西,但他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放在那里的东西已经被他交给了托尼。
四周注意他的人,或许以为他是因为轰隆隆的雷鸣声与闪电而吃惊,而站在道路边窗户前观望的伦敦市民则觉得他是为了血腥暴力的画面而惊奇。
失神之后,人们只看见这位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什么话的没说,他只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就站在威灵顿雕像下,就像是个没人关心的阴影。
亚瑟抬手抹了把沾满了雨水的脸,他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只是忘不了的那个捂着布满鲜血脸的男人倒地前发出的那一声绝望的怒吼之音。
像是来自灵魂的谴责,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嘶鸣。
——操你妈,你背叛了工人阶级!
阿加雷斯轻轻翻过手里的羊皮卷书页,慢慢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魔鬼微笑着低吟:“亚瑟……或许你说的对,这就是你成为国王的命运。挣扎又或者痛苦,这一切,还不是你咎由自取?”
(本章完)
153.第152章 魔鬼的哲理
第152章 魔鬼的哲理
伦敦的绵绵细雨一连下了两天,亚瑟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点点滴滴的水珠挂在房间的外窗玻璃上,内窗里蒙着的是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伸手抹去窗上的水汽,这才勉强隔着水珠看清不远处海德公园里随风飘零的枫树叶。
阿加雷斯的手里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从酒杯里晶莹透亮的鲜红酒体来看,这杯酒一定价值不菲。
红魔鬼就像是一位考究的中世纪贵族一般,先是把鼻子凑在酒杯边缘轻轻嗅了嗅酒水的香味,又轻轻抿了一口回甘泛甜的酒体,最后才一点点的将酒水倒进喉咙,待到感受到腹中升腾的灼热烈火时,他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微微舒了口气。
阿加雷斯将酒杯放在亚瑟的身边,兴高采烈的开口道:“亚瑟,虽然我很少夸赞别人,但是不得不说,那个法国胖子对于红酒的品味确实很对我的胃口。自从他和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后,咱们的生活水平简直就像是从天堂到地狱般的巨大提升!”
亚瑟搓了搓自己的脸,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穿了件睡衣,由于今天和苏格兰场请了假,他今天起床后还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
亚瑟一只胳膊架在椅背上,斜着眼睛望向红魔鬼:“照你这么说,天堂的生活条件还不如地狱?看来牧师们对于信徒的许诺确实存在问题,行善积德一辈子,死后也得不到一个好归宿,看来上天堂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诅咒。”
“喔!我亲爱的亚瑟。”
红魔鬼掩住了自己的嘴,他笑着将两只布满了漆黑指甲的、如刀剑般锋利的手按在亚瑟的肩膀上:“你不明白,对于那些善良的弱者来说,上天堂算是个好归宿。但是对于你这种强而有力的恶棍而言,没有什么是比下地狱更棒的事情了。”
亚瑟被他弄得一愣,旋即哭笑不得道:“埃尔德,我不是要你夸我,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里,原本散漫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他的脖子一转,黑眸子对上魔鬼的红眼睛。
埃尔德感动的捂住了嘴巴:“这下子,就算你在镇压行动上打死了工人,我也得原谅你了!”
埃尔德闻言,嘴巴长得简直能放进去一个拳头:“亚瑟,我的好兄弟!”
“亚瑟,你他妈的这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难道你在背叛了工人阶级以后,现在又打算背叛魔鬼了吗!”
阿加雷斯翻动羊皮纸卷,推动着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就像是你以前说的那样,去做他们的国王,不要做他们的上帝。”
以往这种时候,红魔鬼多半会和亚瑟一起讥讽上帝两句,但这一次他却鲜有的没有附和,而是转而开口道。
阿加雷斯闻言,并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你不生气吗?”
阿加雷斯,既然我想发怒,就说明我其实已经认同了你的观点,既然我认同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发怒的必要了。毕竟我想得到的,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真理,而不是向你发泄脾气,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阿加雷斯看到似乎引起了亚瑟的兴趣,俯下身子压低嗓音道:“因为在天堂,弱者还能有一口饭吃。而在地狱里,你知道的,弱肉强食,要么吃的脑满肠肥,要么你甚至都吃不上屎。”
埃尔德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死人了没有?”
亚瑟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红魔鬼两只手攥成拳头在眼角转动,他在假装哭泣,但转瞬便又换上了一抹恶毒的笑意:“我亲爱的亚瑟,我劝你还是把这些话留给这周末的宴会上的那些夫人和小姐们吧。或许你可以靠着这些把她们骗到床上去,但阿加雷斯教授可不打算因为你的这一席话就原谅你。”
“是吗?还能比我更年长?”阿加雷斯皱了皱眉毛,甚是不满意的提起屁股坐在书桌的一角:“既然你生气,那你为什么不发脾气?”
“不是大人,是一位长者。”
“亚瑟,你还太年轻,你不明白,那些漂亮的东西,一定不美丽。至于美丽的鸟儿,也并非全部由美丽的羽毛组成。”
“那怎么办呢?我总不能骂你吧?”
两边都没死人,而且工人的诉求也传递了上去,苏格兰场也突出了自己的重要性,这不就行了?
所以说,你下午到底去不去看戏,我怕过阵子船修好了又得出去海训,我必须抓紧把攒下来的钱出去,亚瑟,我真的很急。”
亚瑟摇了摇头:“没有。”
红魔鬼听到这话,刚刚还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表情顿时换了一副脸色。
“喔……我该做什么表情?或许我该感动的流眼泪吗?呜呜呜……亚瑟,是不是这样你就高兴了?”
亚瑟望着坐在桌子上的红魔鬼开口道:“他说他原谅我了,这是不是代表了,甚至就连毕业于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人也能当上帝?”
亚瑟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吐了出去:“生气,我当然生气。你可能不知道,我学会的第一句英语就是i am angry。”
亚瑟望着他:“你又在说什么东西?”
亚瑟望着贴在窗户上的斑驳树叶,指节敲打着桌面问道:“伱这话怎么讲?”
“是是是,我明白了。”
“亚瑟,你他妈的,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个人品味!你难道觉得我这样高雅、优美、富有学识、行为举止皆符合上流社会价值的绅士魔鬼会像巴尔那种坐在苍蝇堆里的家伙一样去吃屎吗?”
亚瑟一直胳膊撑在桌面上,扶着额头道:“因为我受过教育,所以我知道,如果一听到一种与你相左的意见就发怒,这表明,你已经下意识地感觉到你自己的看法没有充分的理由。如果某个人硬要说二加二等于五,你只会感到怜悯而不是愤怒。
亚瑟琢磨了一下红魔鬼的话,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又在和我说谜语。”
“是吗?你们家大人就教你这个?”
红魔鬼嗤笑道:“你知道他负责原谅所有人的前提是什么吗?能够提供原谅这种业务,对于那个老东西本身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亚瑟闻言抿了抿嘴唇:“我看你下午还是去挑件合适的新衣服吧。这周日我打算把你带去科德林顿将军的私人宴会,做我的科学助理。”
亚瑟挠了挠脑袋,他觉得这事有点难以启齿,但该说的事情终究还是绕不过去。
埃尔德浑不在乎道:“再说了,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察本身不就是得干这样的事情。工人游行是为了讨口饭吃,警察镇压游行也是为了讨口饭吃。
红魔鬼原本因为激怒他而获得的窃喜也转瞬消散于无形,阿加雷斯似乎有些不满意。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说,巴尔把你赶出地狱,就是为了能够独霸地狱里的屎吗?阿加雷斯,我知道你是个好强的魔鬼,但你也不能什么都吃吧?再说了,如果你真想吃那玩意儿,泰晤士河里有的是。犯不着和巴尔为了这点小事弄成这个样子。”
阿加雷斯闻言,登时气的头上窜起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红魔鬼气的直跳脚,他指着亚瑟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上帝?我可求求你别再提那个榆木脑袋的老东西了。”
亚瑟无奈道:“比那更糟。”
埃尔德闻言,挑眉吹了声口哨,他冲亚瑟比了个大拇指:“牛逼!”
但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和颓废了起来。
埃尔德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房间里又回归了寂静。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便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推开,埃尔德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揪着门把手,他一脸欣喜的开口道:“亚瑟,今天下午是去听科学讲座,还是去看戏?”
亚瑟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抿了抿嘴唇,摆手道:“赶紧滚,傻逼!”
亚瑟耸了耸肩膀:“原谅人类不是上帝的业务吗?阿加雷斯,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可以提供这种服务。”
亚瑟侧过身子,他望着埃尔德那张热情洋溢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昨天带着苏格兰场的警察镇压一场工人游行?”
亚瑟见他这副模样,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口气:“那上帝还真是高水平。”
埃尔德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吹了声口哨:“兄弟,你怎么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总不能又被苏格兰场炒鱿鱼了吧?”
“怎么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多说,他揉了揉额前的乱发,心烦意乱的将那个放在桌子上、被阿加雷斯用过的酒杯往外一推:“你以后就专门用这个酒杯喝水,注意点,别打碎了,新买一个这样的杯子还挺贵的。”
亚瑟有些犹豫,他追问道:“为什么?”
红魔鬼翘起嘴角,他的眼窝里装着的是猩红色的眼睛,在猩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是未知的转动着的齿轮与封印在背后的秘密。
他虚幻的身影渐渐消逝在白纱窗帘里,良久之后,房间里只剩他的声音的余韵。
“因为哪怕人类打算掀翻的是这世上最无恶不作的国王,他们都不会表现的像是砸烂无害的旧日神像那般义愤填膺……亚瑟,你要记住,如果你不能控制他人,他人就会控制你,努力把自己从他人的支配中解放出来。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很快你就会发现,他们就是你的地狱……”
(本章完)
154.第153章 再别康桥
第153章 再别康桥
格林威治区的中央大街上,一辆公共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
车厢里,亚瑟望着坐在他对面吹着口哨看小报的埃尔德,禁不住叹气道:“我不是让你去买身新衣服吗?难不成你觉得格林威治的服装店能好过伦敦西区?”
埃尔德浑不在乎的翻开报纸的下一页,他一边聚精会神的阅读着上面的劲爆剧情,一边回道:“买一身能够出席上流宴会的新衣服也太贵了。况且我又不是什么社交达人,也许一个月都未必能出席一次宴会,买了衣服又不怎么穿,这也太亏了。”
“那怎么办?虽然我听他们说,‘蓝袜社’的夫人小姐们并不是很看重给他们讲课的科学家们穿着是否得体,但你这家伙懂科学吗伱?我问你,什么是左手定则,什么又是右手螺旋定理,实在不行,你最起码要理解黑斯廷斯力吧?”
埃尔德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刀,顺着报纸边缘将今天他满意的内容小心翼翼的剪下来收进怀里。
“亚瑟,你就别替我操心了。宴会上穿的盛装,我通常都是直接去我叔叔家里拿的,反正他上个月就搭船去了地中海舰队的驻地爱奥尼亚群岛,我俩体型又差不多,他那一大箱子衣服借我穿穿又能怎么样?”
亚瑟闻言,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没存什么好心,他问道:“你天天惦记着从你叔叔家里拿东西,你叔母和表妹能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埃尔德一挑眉道:“科德林顿夫人同样对她们发出了宴会邀请。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科德林顿将军可是我叔叔的老上级。既然我也要去,她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在宴会上丢卡特家的脸吧?对了,亚瑟,我可得和你说好了,如果在宴会上没人约我妹妹跳舞,你可得替她解围。”
“怎么解围?”亚瑟皱眉问道:“我可不会跳舞,我要是上去约她,最后丢的可就不止是她的脸了。”
亚瑟道:“菲茨罗伊上校之所以让查尔斯跟着贝格尔号,就是为了可以请他随时随地的代替上帝原谅你们。埃尔德,你听我的,犯错之后及时向查尔斯忏悔,及时减轻自己的罪孽。你死后一定要上天堂,千万不能下地狱。”
傲气的年轻人向前一步,皱着眉头逼问道:“先生,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您是在看不起剑桥创造的璀璨艺术与辉煌文明吗?”
亚瑟伸出脑袋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冲着车夫开口道:“麻烦就停在这里,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过去就行。”
只听见叮铃铃的一阵响动,冷清的店里仅有的几位客人忍不住回头望向他们二人。
埃尔德欣慰道:“亚瑟,你总是这么替朋友考虑。”
埃尔德听见这话,忍不住抱怨道:“亚瑟!你能不能不要总出这种馊主意?人家贵族小姐的名声都是‘柔弱’‘美丽’,怎么到了我妹妹那里就变成了‘能持续转动手摇发电机’?这像话吗?你再好好想想,我目前还不愿意那么快就被她结束我丰富多彩的生命。”
亚瑟瞥了眼车窗外:“显出来?这好办。回头你让你妹妹代替你,在宴会上帮我搓手摇发电机。”
埃尔德听到他们在谈诗歌,这位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高材生忍不住凑了过去:“我有幸能够加入二位先生的讨论吗?鄙人不才,恰好对于诗歌方面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语罢,埃尔德赶忙转换话题:“话说回来,你今天特地跑到格林威治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大伦敦警察厅总部办公吗?今天特地跑过来是为了怀念一下往日贫穷卑微的自己?”
亚瑟摇了摇头:“不,埃尔德,你把我想的太大气了。我不是为你考虑,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不想在自己死后,依然在地狱里看见你。”
亚瑟一边推开门,一边开口道:“或许他就是为了别有那么多客人上门,所以才特地把店开在这里。埃尔德,你不知道,这位先生可是个怪人。”
亚瑟挑眉问道:“所以呢?你属于哪部分?”
埃尔德愣道:“为什么?”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女人总是更注重自己的外表,而不是试图让自己显得更聪明?”
“呃……威廉,是用在你的诗上,还是用在我的诗上呢?要不我们还是求稳一点吧,新东西未必比老的可靠。其实,其实我觉得不要伴奏,单纯的吟诵也可以……”
两个年轻人警惕的看了埃尔德一眼,他们一个似乎有些害羞,另一个眉眼之间尽是傲气。
当然,这里也少不了军队里用于下达命令、控制部队前进速度的小号与挂在脖子上一边前进一边敲击的军鼓。
二人刚刚推开门,门框撞响了挂在了门后的铃铛。
一楼对着街的红门边靠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传承三代,物美价廉,大师工艺,童叟无欺。
“喔!亚瑟!”埃尔德有些感动:“你总算理解我为什么总有那方面的冲动了,这不是我的个人品行有问题,而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们的共性。”
语罢,亚瑟推开车门,带着埃尔德穿过雨后泥泞的街道与拥挤的人群,二人穿过之前房产经纪人为他们介绍过的那间公寓,不远处就是一间拥有棕色杉木屋顶的三层红砖房。
“哼……”埃尔德不在意的摆手道:“亚瑟,在这方面,我非常的有自知之明。”
埃尔德听到对方反复提起‘剑桥’这个单词,眼皮禁不住跳了跳,他向后退了一步,冲着亚瑟摇了摇头道:“上帝啊!你听见了吗?剑桥,今天出门不走运,咱们可真是晦气!你听听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剑桥居然也有诗歌,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透过商店的橱窗,还可以看见用白漆粉刷的干净墙壁上,挂着的一排排乐器。
埃尔德本以为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足够低了,但却没料到,他的话还是落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但还未等他和埃尔德继续讨论自己到底算不算瞎子的问题,那边埃尔德已经把妹妹带来的烦恼抛之脑后了。
“阿尔弗雷德,这乐器从来没见过,要不然我们试试在学校今年的诗歌艺术节上用这个新东西伴奏?”
但很快,他们便又将注意力投入到了那个挂在墙壁上的八弦琴上。
埃尔德闻言有些不高兴:“亚瑟,你他妈的!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喝酒、看戏,我哪次没带你?”
害羞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后脑,开口道:“可是……可是……威廉,你去年不还针对我获奖的那篇诗歌写了一幕滑稽戏吗?我觉得,我的那首诗可能确实也存在缺陷。”
亚瑟见他不想提这茬,于是也跟着顺坡下驴:“我来找一位在格林威治开乐器行的先生,他也会是周日宴会上闪耀的明星之一。”
坐在车窗上看风景的阿加雷斯闻言,坏笑着吹了声口哨道:“喔!看来伦敦大学的教学理念确实开放,愚蠢的男人和不解风情的瞎子都可以平等的坐在课堂里。”
傲气的年轻人听到这话,舌头不由有些打结:“阿尔弗雷德,我写那一幕滑稽戏不是……不是为了针对你。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再说了,我要是觉得你的东西不好,会专门在你作品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吗?阿尔弗雷德,你要自信,剑桥的学生就是应该自信!”
而门上的招牌则标注了它的大名——惠斯通乐器行。
亚瑟翻动着报纸,开口道:“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追捕弗雷德之前,我可能会劝你拒绝,毕竟你马上就要开始环球航行了,这一去就是五六年,时间可能会伤害你和伴侣之间的感情。但是在登上贝格尔号之后,现在,我的态度变了。”
埃尔德看见他如此咄咄逼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讪笑着回了句:“没有,当然没有。实不相瞒,我还挺欣赏你们剑桥学子的作品的,就好比那个什么……呃……”
亚瑟放下报纸,认真的答复道:“因为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宁愿看见你和人类拥有一段感情,而不是和一条鱼。埃尔德,你得反思一下自己,如果继续这么干下去,你迟早会下地狱的!”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害羞的那个开口替埃尔德解了围:“先生,我们的诗歌上不得什么台面的,就不麻烦您了。”
亚瑟看起来有些无奈:“不不,埃尔德,我们之间的友谊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不想在死后被地狱里的魔鬼们讥讽:‘大家快瞧,站在那边的那个家伙,他有个朋友下地狱是因为日鱼。’
埃尔德蹲在橱窗边看了一眼,忍不住点头道:“想不到格林威治还有这种商店。这店里乐器品种的丰富程度,简直完全不输伦敦那几家最大的乐器行。不过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为什么要把店开在格林威治?这里能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买这些东西?他如果把店开在西区,肯定能赚上一大笔。”
埃尔德听到这里,不由冷哼一声,提了提自己的衣领:“很简单!因为男人大多都很愚蠢,但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瞎子。”
“我充分的理解你,而且也终于明白贝格尔号上为什么要带一个随船牧师了。”
埃尔德闻言翻了个白眼,他直勾勾的给了亚瑟的肩膀一拳:“真他妈有你的!我必须再三向你澄清,我可没和鱼发生过关系,我那次只是想给你解释解释水手们的特殊风土人情。”
“谢天谢地。”亚瑟从他手里拿过那份被剪了大半边的报纸:“咱们伦敦大学设立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让你接受这样的教育。”
但另一边傲气的年轻人听了这话却有些不满意,他纠正道:“阿尔弗雷德,你不要总是这么谦虚。你的诗歌去年可是拿了咱们剑桥的金奖,你应该多一点勇气,不要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
里面既有小提琴、钢琴和竖琴这样能上得了大场面的宫廷乐器,也有街头艺人们常用的雷贝克、排箫又或者是长笛。
埃尔德,你如果执意要在死后下地狱,我可就得努力往天堂去了。”
埃尔德头疼的捂着前额:“那可就难办了。那个小妮子听说我认识你这位宴会的主宾之一后,就缠着我要让她在周日的宴会上出风头。你就算不会跳舞,也得给我想个办法,把她给显出来。”
这家伙满脑畅想着自己在宴会上到底会发生怎样的邂逅剧情:“喔!亚瑟,你说,我如果在舞会上得到了一段爱情,你说我到底是应该坦然接受呢?还是应该拒绝的毫不留情?”
他停顿了半天,但是脑袋里却回忆不起半点东西,情急之下,他只能揪了揪亚瑟的衣服:“亚瑟,你记得吗?就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什么,就是剑桥的那个谁,写的那个什么……还挺可以的。”
亚瑟本来不想介入埃尔德这个惹事精引发的冲突,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他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回忆。
“啊!你说的是那首吧。就是那个什么,嗯……”
亚瑟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忽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就是那个,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本章完)
155.第154章 新发明的意义
第154章 新发明的意义
那个名为‘威廉’的年轻人听到亚瑟念诵的诗句,皱着眉头问道:“我为什么没有听过这首诗?它是哪位剑桥学子的作品?”
亚瑟假装惊讶的反问道:“这么有名的诗句你居然不知道吗?这是个姓徐的剑桥诗人创作的。”
埃尔德也在一旁帮腔道:“没错,身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你总不会连这首诗都没听过吧?刚刚你们还说自己拿过剑桥的诗歌金奖,剑桥的金奖难道就只有这个知识储备水平?”
威廉被他俩一咋呼,顿时弄得有些不自信了:“是……是吗?”
而另外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的年轻人赶忙上来打着圆场,他向亚瑟与埃尔德致歉道:“二位先生,虽然我确实没听说过这首诗。不过从内容来看,这首诗的作者确实拥有非常高的浪漫主义抒情诗歌创作水平。”
威廉听到就连他的同伴也恭维起了这首诗,这下子心里彻底没了底。
毕竟阿尔弗雷德虽然很年轻,但他不仅是他们剑桥大学的诗歌金奖获得者,甚至于在整个大不列颠的诗歌创作领域里都拥有一定的名气。
如果阿尔弗雷德都认可,那这首诗不说有多好,至少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认输,年轻人的傲气依然支撑着他挺直腰板开口道:“我承认这首诗还可以,但是和阿尔弗雷德的《廷巴克图》相比,它还是有一段距离。”
“《廷巴克图》?”埃尔德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除了阅读小报故事以外,他确实也偶尔关注一下文学圈子里的事情。
埃尔德开口问道:“伱就是剑桥的那个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吗?”
丁尼生不好意思的点头道:“您读过我的诗吗?”
埃尔德撇了撇嘴:“不小心看到过。”
“不小心看到过?”名叫威廉的年轻人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埃尔德耸了耸肩,一脸欠揍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就文学而言,各人有各人的见解。我觉得,《廷巴克图》写的确实还行,但也就仅仅是还行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他在情感方面甚至还不如刚才的这首……呃……亚瑟,那首诗叫什么名字来着?”
亚瑟望着这小子一眼,他本不想回答,但转瞬便发现埃尔德一直冲他挤眉弄眼。
看他这副架势,今天他是非得和这两个剑桥的年轻人争个高下了。
亚瑟叹了口气:“那首诗叫《再别康桥》。”
“对,没错,《再别康桥》!从一位认真严肃的文学评论家立场出发,我觉得《廷巴克图》不如《再别康桥》!”
威廉被埃尔德挑衅的语气直接激怒了,他压着火气问道:“文学评论家?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在文学领域都有哪些作品呀?”
埃尔德听到这话:“在下埃尔德·卡特,专业评论家,不屑于创作作品。”
威廉被他的回答弄得都气笑了:“小子,所以说你什么都没写过,却在这里质疑阿尔弗雷德的诗歌水平?”
埃尔德乘势反问道:“所以您呢?您又是哪位,在文学领域又有哪些作品?”
“我?”威廉本来还气势汹汹,但埃尔德这么一问,他的脸颊瞬间涨红,憋了半天这才开口道:“我叫威廉·萨克雷,我只是爱好文学,也写过一些东西,但是、但是不怎么出名而已……”
埃尔德听到这话,就像是抓住了什么获胜良机一般,他大肆讥讽道:“所以说你同样是个无名小卒?既然你觉得评论诗歌必须得先有地位与作品,那么你的观点难道不也同样是微不足道的吗?”
威廉·萨克雷听到这话,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气急之下,他的拳头越捏越紧,随后,只听见砰的一声,萨克雷居然直接一把推开商店的大门,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丁尼生见状,赶忙冲亚瑟与埃尔德道着歉:“不好意思,两位先生,我的这位朋友家庭情况有些复杂,所以导致他的性格有些偏激。你们不要在意,他平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语罢,他也顾不得挑选什么演讲用的乐器了,而是赶忙追了出去:“威廉!你等等我!”
埃尔德见状,不由得意的哼了一声:“瞧瞧,这就是剑桥的教育。”
但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亚瑟的回应,他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亚瑟正捏着下巴望向二人远去的背影。
埃尔德杵了杵亚瑟,问道:“你想什么呢?”
亚瑟一抿嘴唇,他瞥了眼自己的朋友,开口道:“埃尔德,我要恭喜你。”
“恭喜我?”埃尔德咧嘴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战胜了一个剑桥的家伙而已。”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恭喜。”
亚瑟开口道:“得罪法国的亚历山大·仲马就已经足够让你青史留名了,现在又多了个不列颠的威廉·萨克雷。我简直不知道,在遥远的将来,你的名字到底会出现在多少世界名著里。或许你会成为全世界的反派模板也说不定呢。
喔,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查尔斯,也许以后在他的书里,你得和猴子的插图放在一起。先是猴子,然后到你。”
埃尔德闻言,满脸的不信:“亚瑟,你天天就喜欢拿这种事情吓唬我。你说秃头的查尔斯未来会是大人物,又说戴帽子的那个将来也是。现在就连这两个剑桥毕业的家伙,你也给予这么高的评价。是不是只要是个人,只要他见到了你,他就能成为未来的大人物了?”
“不,怎么会呢?”亚瑟微微一笑,他拍了拍埃尔德的肩膀:“埃尔德,这不是还有你吗?”
“嘁!”埃尔德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你口中的全世界反派模板吗?我怎么会籍籍无名呢?”
“说的也是。”亚瑟点了点头:“亚历山大已经在他的稿子里把你给编排进去了,萨克雷先生肯定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放过你。”
“啊?!亚历山大编排我?”埃尔德闻言横眉竖目:“怪不得他一直不给我看他的稿子呢!我又没把他怎么,这几天我还一直带他在伦敦附近转悠呢!结果扭过头来,他就这么对我?”
亚瑟问道:“你确定你真没把他怎么?”
埃尔德听了这话,心虚的回道:“要说回来,可能……也许……大概……我是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语……但我又不是有意的。”
“你说什么了?”
埃尔德开口道:“他说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英国人偏要挤在这座小岛上,不管是移民去法兰西还是美利坚,都可以过得更好一点。我说我也赞同他的意见,而且这样做也有利于世界。因为每次有人从不列颠移民去法兰西或美利坚,都可以使这三个国家的平均智力水平全都提高一点点。”
埃尔德这话刚说完,便听见商店的柜台下发出一阵低沉压抑的笑声。
亚瑟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嘘,脚步放轻一点。”
亚瑟轻手轻脚的绕到柜台前,微微一弯腰,他带着笑容的脸庞正好对上了查尔斯·惠斯通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
惠斯通的嘴唇打着哆嗦,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看他这个架势,如果亚瑟晚来一步,说不定就再也找不到这家伙的踪影了。
亚瑟摘下帽子,向他伸出手,微笑着问候道:“惠斯通先生,好久不见。”
惠斯通颤抖着握住了亚瑟的手:“黑……黑斯廷斯先生,您……您真的就不能放过我吗?”
“放过你?不,您在说什么傻话呢?我只是希望获得您的友谊,顺带着帮您完成新发明而已。”
惠斯通叹了口气,他向前探出身子,但还不等他钻出柜台,便听见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箱子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声音,那是一阵阵的闪电霹雳,紧接着,箱子里传出了一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男人的嗓音。
“我们不是什么暴徒,也不是什么帮凶,我们只是一群曾经的鞋匠,铁匠,木匠,马夫,茅屋匠、装配工,建筑工,面包师,以及失业的工人与没有土地的农民……今天,我们将要镇压一场由工人群体发起的示威游行……”
惠斯通听到这个声音,赶忙吓得高举双手,他结结巴巴的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您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录这个的。昨天我刚刚搞出了这个东西,就打算送到您的宅邸,但是在路过威灵顿拱门那里的时候……您……您要是不乐意的话,我现在就把这东西销毁了。”
亚瑟望着惠斯通那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笑着用指节敲了敲那个旅行箱:“音色暂时可能还差了点,有的部分听起来也不太清晰。不过呢,惠斯通先生,我还是要祝贺您,您弄出了一件了不起的新发明。”
惠斯通被他说的一愣,他问道:“您……您不在意录下来的这些东西吗?”
“在意,我当然在意。不过呢……”
“不过?”惠斯通吓得一激灵:“那我现在就把它砸了!”
但他刚打算挥舞拳头砸烂箱子,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亚瑟捏的紧紧地。
惠斯通不解道:“您?”
亚瑟笑着将他从柜子底下提了起来,替他拍去了身上的灰尘:“不用砸,您可能不明白,或许录下这段话,也算是发明它的意义之一。”
(本章完)
156.第155章 惠斯通的额外赠礼
第155章 惠斯通的额外赠礼
乐器行里,埃尔德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被惠斯通抱在怀里的行李箱。
他先是眉头一皱,随后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行李箱上,在听了一会儿后,埃尔德忍不住捂着脑袋惊叹道:“见鬼!你是在箱子里塞了一个人吗?另外,亚瑟,这声音听起来,为什么有点像你?”
亚瑟叼着烟斗,划开火柴点燃:“因为那就是我的。”
埃尔德捧着自己的脸,忽然惊呼一声:“什么意思?!亚瑟,难道你的灵魂被关进了这个箱子里吗?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伱,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亚瑟吸了口烟,悠悠的吐了个烟圈:“你觉得呢?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一旁正望着满墙乐器兴致勃勃赏玩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坏笑着应了句:“确实没什么区别,二者都是上帝的敌人。只不过魔鬼没有战胜上帝,但是人类战胜了而已。”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又看了眼面前的留声机:“所以说,这种新发明,算是人定胜天的隐喻吗?”
红魔鬼只是微笑:“亚瑟,我说的可不是这件事情。”
亚瑟也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转过头望了眼大呼小叫的埃尔德,以及一旁被埃尔德一惊一乍表现吓得不敢吱声的惠斯通。
他从兜里取出一个崭新的烟斗,细致的压好了烟草,随后塞进了嘴唇发白、鬓角冒汗的惠斯通嘴里。
随后,他勾搭着惠斯通的肩膀,开口道:“来,我的朋友,先吸一口,然后来给这位牛津的绅士好好解释一下留声机的原理。毕竟对于声学的研究,我远不如你。”
惠斯通哆哆嗦嗦扶了扶烟斗,随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但这不止没能让他恢复冷静,反而把他呛得扶着柜台连声咳嗽,就好像他得了肺痨,随时都快不行了。
但亚瑟可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他从大衣下遮盖的枪套里取出燧发手枪,食指套在扳机护环里转了一圈,随后只听见啪的一声,他把手枪拍在了柜台上。
亚瑟面无表情的用手握住惠斯通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压在冰凉的枪管上:“来,惠斯通先生,摸摸这个,这能给你带来演讲的勇气。”
惠斯通冒汗的手刚碰到火枪,整个人转瞬便像是触电一样浑身一哆嗦。
仅仅一瞬之间,只见惠斯通挺直腰板,随后镇定的推了推眼镜,严肃并且严谨的冲着埃尔德开口道。
“这位先生,我的这个留声机,主要工作原理基于振动和旋转的原理。首先,在录入的时候,将声波转化成金属针震动的能量,并利用金属针将声波刻在包有锡箔纸的蜡筒上,而在播放的时候,则需要将它反过来……”
初时,惠斯通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讲演原理的深入,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身边人的存在,开始滔滔不绝的陈述起了留声机的各项结构,以及这个产品研制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与他未来打算进行哪些改进。
但埃尔德却越听越迷糊,这个科学绝缘体既不了解声学,也不了解机械,但作为一名立志于通过科学俘获贵族小姐芳心的不列颠绅士,埃尔德依旧本着‘有志不在年高,无知算不上傻逼’的求学精神,举手提问道。
“惠斯通先生,请问……”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惠斯通猛地爆喝一声:“闭嘴!”
这位外貌温文尔雅的先生下意识的抄起柜台上的火枪,顶在了埃尔德的下巴上,瞪着眼咆哮道:“现在不许提问,再多嘴,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埃尔德惊得汗都下来了,他向一旁的亚瑟露出求救的表情,但收获的却只有对方爱莫能助的脱帽致意。
埃尔德见状,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用他忧郁的眉毛和眼睛向惠斯通传递一个信息——牛逼,你继续。
惠斯通这才消了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把声学的原理和留声机的结构全部介绍完毕。
他的嘴巴刚刚合上,整个人便如同虚脱一般趴在了柜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亚瑟靠在柜台边缘,笑着鼓了鼓掌,予以肯定道:“惠斯通先生,您这不是挺行的吗?你看,演讲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你刚刚在演讲的过程中,体会到了什么样感情?”
惠斯通闭着眼睛,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他的脑子有些发懵:“我……我就是有些恐惧……然后,又突然有些愤怒,我讨厌演讲,但你们却非要逼着我做这件事情,所以我很生气……之后……之后我就稀里糊涂的讲了那么多东西。”
亚瑟微微点头道:“恭喜您!您算是抓到了演讲的精髓了。一次成功的演讲,需要的就是情绪,恐惧是一种可以运用的情绪,愤怒当然也是一种可以运用的情绪。对于听众而言,您要做的就是将您的情绪传递出去。先感染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让听众感受你。”
语罢,亚瑟冲着身旁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拿着手帕擦汗的埃尔德开口道:“你刚刚感受到惠斯通先生的恐惧了吗?”
埃尔德闻言瞪眼道:“废话!谁被枪顶着能不恐惧?”
“那你感受到惠斯通先生的愤怒了吗?”
埃尔德用拳头敲打着柜台,强调道:“无缘无故被枪顶着能不生气?”
亚瑟微笑着握住了惠斯通的手:“恭喜您,惠斯通先生,虽然留声机目前还有很多缺陷,但至少您本人已经完成了演讲方面的特训。”
“是……是吗?”惠斯通转而问道:“可……我或许可以面对少数的几个听众,但如果是皇家学会报告厅那种规模的话……”
亚瑟闻言微微摇了摇手指:“惠斯通先生,您忘了我说的了吗?当您感到恐惧的时候,就摸摸这个东西。”
他将案前的燧发手枪推向惠斯通。
惠斯通愣愣的望着那把枪,挠了挠脑袋:“黑斯廷斯先生,您的意思是?”
亚瑟开口道:“虽然我认为目前的这一版留声机就像是您说的那样,暂时还存在很多缺陷,比如锡纸蜡盘的磨损问题,又比如说录制人声的时候需要尽可能的离得尽可能的近,否则放出来的声音比蚊子大不到哪里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缺陷也为未来的改良指明了方向,我相信以您的智慧,肯定能轻而易举的逐步解决这些问题。所以说,看在这个伟大的新发明的份上,这把枪我暂时借给您。
如果您对皇家学会的演讲敢到畏惧,又或者是再一次被他们抓了过去,那您就摸摸这把枪。虽然这把枪里没有子弹,但这肯定能带给您足够的勇气。
或者再退一步而言,就算它给不了您勇气,最起码也能让其他人感到畏惧,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惠斯通虽然害羞腼腆,但他的智力可没有问题,亚瑟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他瞬间了然于心。
刚刚的苦瓜脸不见了,惠斯通的脸上全是伦敦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的如同灿烂阳光的表情。
他热情的开口道:“来,黑斯廷斯先生,我差点忘了告诉您。虽然留声机目前录人声的效果不太行,但如果是录制一首钢琴曲,还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得亏您之前和我提到过的机械传动与声音振幅问题,我在闲暇之余,又搞出了一个可以与留声机唱针进行连接的钢琴,只要是那架钢琴上弹出的曲目,全部都可以录制到留声机的唱盘上去。
不知道您会不会弹钢琴?您看您,如果今天有时间的话,不如小试牛刀,来弹上一曲?刻个唱盘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刻完了之后,您看看,能不能……就是那个什么……干脆宽宏大量的放过我吧。
算我求求您,周日的宴会就别带着我去了吧?当然,最后的选择权在您的手里,不过如果您选择不带我的话,除了留声机和唱盘,我还可以赠送一把独家订制的小提琴。”
亚瑟捏着下巴,颇感兴趣的望着惠斯通,问道:“这是贿赂吗?”
“贿赂?不不不!您想什么呢?”惠斯通连忙摆手否认:“您怎么忘了呢!这是友谊。您送我手枪已经算是还礼了,我送您小提琴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亚瑟微微思索了一番,旋即开口笑道:“好吧,查尔斯,先带我去看看那架能录唱片的钢琴,剩下的,我考虑考虑。”
惠斯通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赶忙让出通往后屋的道路,笑着开口道:“亚瑟,这边请。”
(本章完)
157.第156章 无组织犯罪
第156章 无组织犯罪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亚瑟的怀里抱着装着留声机的箱子。
而他的手上,则捏着一枚刚刚录制好的,用锡、蜡以及木板为材料制作的圆形唱片。
这唱片远远不如后世几千块一张的典藏黑胶唱片那般贵重精致,但它的使用寿命却一反常态的短的惊人。
按照惠斯通的估计,这张由他临时制作出的唱片,可能播放二十次左右就无法保证音质了。
虽然他有信心做出更好的,但肯定是来不及在周日的晚宴上拿出来了。
但即便是如此粗制滥造的赶工作品,也已经足够让亚瑟惊喜了,毕竟他原本认为,短短一周的时间能让惠斯通把留声机弄出个雏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查尔斯·惠斯通在声学方面的造诣,以及这个出身于乐器世家的不列颠年轻科学家将新发明与乐器相结合的动手能力与创造力。
而坐在他对面的埃尔德则仍旧陷入在留声机第一次奏响钢琴曲时带给他的震撼当中。
“这……这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居然能够封印人的声音,天啊,我从前一直以为,或许只有上帝能做成这件事情。”
埃尔德喃喃道:“有了这个留声机,恐怕音乐家们从今往后都会失业了吧?”
亚瑟回道:“你与其替音乐家操心,还不如多担心一下你的下次海训。”
埃尔德挑眉道:“亚瑟,话说回来,我知道你懂艺术,但我不知道的是,伱小子他妈的居然还会弹钢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东西?”
亚瑟瞥了眼坐在车窗边的红魔鬼。
阿加雷斯不知从那淘换来了一套黑色得体的燕尾服,红魔鬼哼着小曲、两眼紧闭,手臂挥动的就像是一条鞭子,仿佛此时他不是坐在车窗上,而是站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亚瑟叹了口气:“我如果说我是刚学的,你信吗?”
埃尔德满脸不信:“得了吧,亚瑟,如果你刚学就能弹到这种程度的话,那只能说明你的音乐天分高不可及。当初不列颠那首纪念维多利亚战役胜利的《威灵顿的胜利》,也不该大钱跑去维也纳找贝多芬谱曲,而是应该直接去约克郡的乡下找你。”
亚瑟闻言,忍不住挑眉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
亚瑟开口道:“因为弹钢琴可太要人命了。埃尔德,维多利亚战役我记得是1813年,我那时候3岁,一个三岁的孩子可干不成这种大生意。”
埃尔德撇了撇嘴:“干什么不都得付出点努力吗?不过呢,没当上音乐家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年纪轻轻就是苏格兰场的警司了,家住海德公园旁边的小独栋六室两厅,就连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都得请你。这么算起来,好像一般的20岁音乐家,和你比起来,混的普遍不行。”
埃尔德说到这儿,自顾自的叼起烟斗,翘着二郎腿开始关心起亚瑟的感情问题。
“20岁的年龄,结婚可能是早了点,但是你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要是攀上个豪门贵胄家的小姐,趁着对方家里的势头就能一飞冲天。”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打趣道:“埃尔德,这话说的可不像你啊。你以前不总说着要靠自己闯一片天地吗?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你的人生路线就翻了个底朝天。你自己身上的‘皇家海军血脉’觉醒也就算了,现在就连挑选伴侣,都打算找个既有财富又有背景的吗?”
谁知埃尔德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开口道:“亚瑟,你不明白,该抓住的机会你就要抓住。你在苏格兰场办了那么多大案子,如果同样的功绩放在一位贵公子身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调去内务部当差了。但是你却依然留在苏格兰场,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你还是缺乏背景。
再说了,就算你不喜欢,也可以逢场作戏呀。伦敦的社交圈子里,靠着玩这一套升官发财的多了去了。”
亚瑟见他一副‘年轻人不要太年轻’的表情,于是便配合着问道:“伦敦的上流社交圈都在玩这种东西吗?”
果不其然,埃尔德一听到这话,就像是打了鸡血。
他小声道:“你这算是问对人了。我问你,你知道纳尔逊将军的情妇——汉密尔顿夫人爱玛·哈特?
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熟悉,好像红魔鬼之前和他提过:“只是略有耳闻。”
埃尔德看他不知道,顿时兴致勃勃的介绍道。
“汉密尔顿夫人可是伦敦上流社交圈里的传奇之一。汉密尔顿夫人原本就是一个普通平民,她的父亲是个铁匠,她的母亲是个女佣,她自己原本也是干着诸如打杂、保姆之类的活计,甚至于她还差点被男人欺骗沦为妓女。
但她的命运却因为遇见了查理·格伦威尔勋爵而发生了转机,格伦威尔勋爵看中了她的美貌,于是就把她带回家里,教她学了各种上流社会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甚至还专门请人给她进行了文学艺术方面的教育。
在格伦威尔勋爵的栽培下,爱玛·哈特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宴会上便一炮打响,没多久她便成了圈子里公认的‘英伦第一美女’。
正当大家以为爱玛·哈特会和格伦威尔勋爵在一起的时候,勋爵先生居然为了偿还自己的高额债务,把她转让给了自己的叔叔威廉·汉密尔顿爵士,爱玛也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汉密尔顿夫人。”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皱眉道:“可她又是怎么和纳尔逊将军扯上关系的呢?”
埃尔德回道:“那是因为汉密尔顿爵士当时出任了英国驻那不勒斯公使,于是爱玛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去了。她很好的运用自己在伦敦学会的社交手段,很快就成了当时那不勒斯上流社会的宠儿。
而此时,纳尔逊将军刚刚在埃及的尼罗河口大败法兰西海军,并升任地中海舰队司令,两个人在那不勒斯一见钟情,关系发展一日千里。而汉密尔顿爵士不仅没有责难他们,反而还十分大度的同他俩一起返回伦敦。”
亚瑟听到这话,眼皮子不由跳了跳:“你确定?我知道这年头有情妇什么的算不得稀奇,但是把这种行为公开出来,恐怕也没几个英国人能接受吧?
毕竟咱们刚刚去世的老国王乔治四世当年想离个婚都天天被社会舆论攻击,甚至议员里都有为卡洛琳王后鸣不平的。
纳尔逊和爱玛的事情,就算汉密尔顿爵士不在意,难道伦敦的大报小报没攻击他们吗?”
埃尔德不屑道:“如果是别人这么干,那肯定得被踩到泥里去。但是,那可是皇家海军的灵魂霍雷肖·纳尔逊啊!如果纳尔逊将军还活着,恐怕就连威灵顿公爵都没办法稳稳压他一头,咱们的前国王陛下拿什么和他比?”
亚瑟问道:“那特拉法加海战以后呢?没了纳尔逊,汉密尔顿夫人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吧。”
埃尔德点头道:“这倒让你猜对了。特拉法加海战之前,纳尔逊将军还能算是人,但在战死于特拉法加之后,他就已经成了不列颠的一种英雄象征了。这种英雄显然是不能有任何污点的,所以为了纳尔逊的名誉,汉密尔顿夫人很快就被伦敦的社交圈子抛弃了,大家都把她当成了空气,她的名字和经历也成了一种不能说的禁忌。”
亚瑟问道:“那这不是个失败案例吗?你给我提她做什么?”
“有成功的啊!”
埃尔德开口道:“最典型的女性成功案例莫过于哈丽雅特·威尔逊,她靠着和一堆人保持的情人关系,在上流社会里狠狠地敲了一大笔。甚至于当她退休以后,还持续在报纸上连载她过往的情史。
只要那些旧情人不给钱,她就会在情史里曝光他们的名字和怪癖。而如果钱给的到位,甚至于她还会为他们歌颂几句。
而近年来最成功的男性案例,则莫过于帕麦斯顿子爵亨利·坦普尔了。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好多人说,帕麦斯顿子爵和奥尔马克俱乐部七位主要赞助人里的至少三位女士有染。
如果不是这几位女士的鼎力相助,帕麦斯顿子爵完全不可能在社交圈和政界混的那么如鱼得水,也不可能在脱离了托利党后立马就被辉格党接纳了。”
‘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大名,亚瑟早就听说过,至于‘帕麦斯顿子爵’的尊号,那更是写在教科书上,想不学都不行。
他忽然来了兴趣,开口问道:“能给我详细的讲讲内里的故事吗?比如说,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七位女赞助人,又或者是帕麦斯顿。”
埃尔德听到这话,还以为亚瑟是想通了,他欣慰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亚瑟,你总算明白了,想做大人物,光靠自己是不行的。”
“当然。”亚瑟笑着拍了拍抱在怀里的箱子:“光靠自己肯定不行,我还得靠录音。”
埃尔德被他说的一愣:“录音?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
亚瑟笑着回道:“埃尔德,你总不会觉得留声机的发明仅仅只是为了对付一场晚宴,又或者是听一首音乐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它可以成为我们苏格兰场,又或者是lps打击有组织犯罪的强力工具。”
埃尔德被亚瑟的想法弄得心中一惊:“亚瑟,你该不会把辉格党和托利党的议员们也当成了有组织犯罪吧?”
亚瑟闻言,也不正面回应,他只是微微一耸肩,笑着回道:“埃尔德,我们的职责也包括打击无组织犯罪。”
当亚瑟与埃尔德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查尔斯·惠斯通却站在店门前久久徘徊没有离去。
只见阳光洒在惠斯通的脸上,他捂着沾满了汗珠的额头,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的上帝啊!刚才黑斯廷斯先生弹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158.第157章 奥尔马克七夫人(4K4)
第157章 奥尔马克七夫人(4k4)
伦敦西区,贝斯沃特,海德公园对面的兰开斯特门36号。
透过枫树叶的缝隙与白色飘窗的玻璃,可以看见一个穿着崭新燕尾服的男人正坐在二楼的书桌前阅读着手里的文件。
一阵风儿吹过,打开了虚掩的窗户,也吹起了桌上散乱的牛皮纸袋与一叠又一叠的文件与旧闻剪报。
亚瑟也不抬头,他只是两根手指一夹,便将那份即将顺着窗户边缘飞出去的文件袋又拽了回来。
他站起身子,重新合上窗户,而遛弯回来的红魔鬼,也终于看清了桌上几份文件的标题。
阿米莉亚·斯图尔特,莎拉·维利尔斯、艾米丽·考珀、玛丽亚·莫利纽克斯·塞夫顿、克莱门蒂娜·德拉蒙德·伯勒尔、特蕾莎·埃斯特哈齐、多萝西娅·利文。
或许这一大堆眼缭乱的名字会让人看的云里雾里,但如果把她们转换成社交圈人士的常用称呼,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姓名瞬间就会被赋予丰富多彩的涵义。
她们分别是卡斯尔雷子爵夫人、泽西伯爵夫人、考珀伯爵夫人、塞夫顿伯爵夫人、德拉蒙德-伯勒尔伯爵夫人、埃斯特哈齐公主与利文伯爵夫人。
这正是把持着进入伦敦最顶级社交圈进入通道的社交俱乐部‘奥尔马克餐厅’的七位主要赞助人的身份与姓名。
以往像是这种个人身份信息,亚瑟只需要不到半页纸就能填满,但是对于这七位夫人,哪怕用完整整一页纸都未必能将她们的头衔与社会关系写清。
拿卡斯尔雷子爵夫人阿米莉亚·斯图尔特来说,这位女士出身于英伦豪门霍巴特家族。
她的父亲乃是第二代白金汉郡伯爵约翰·霍巴特,而她的兄长罗伯特·霍巴特则先后担任过爱尔兰总督国务秘书、英属印度德里总督,1812年回国后更是升任殖民事务部印度管理委员会三人委员之一。
而她的丈夫更是坐拥伦敦德里侯爵与卡斯尔雷子爵两大贵族头衔的罗伯特·斯图尔特。
卡斯尔雷子爵作为在不列颠历史上都排的上号的政治家,在他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中曾先后担任过爱尔兰首席秘书、陆军及殖民事务部大臣、外交大臣。
对内,卡斯尔雷子爵参与推动了《爱尔兰合并法案》,将爱尔兰正式纳入英国的版图之内。
对外,卡斯尔雷子爵则成功促成了英国、奥地利、俄罗斯和普鲁士的四国同盟,为日后滑铁卢战役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他又发挥自身影响力促成了《巴黎和约》的签订,并代表英国主导了维也纳会议的进程,为欧陆各国定下了欧洲协调制度的框架。
但遗憾的是,或许是长年累月积攒了太多的压力。
又或者是由于在1819年彼得卢屠杀中,他曾对时任内务大臣西德默斯勋爵的血腥镇压政策采取了支持态度,导致社会舆论以及雪莱、拜伦等自由派文人对他大肆攻击,卡斯尔雷子爵在不久后便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并最终用一把开信刀割喉自杀。
虽然丈夫的去世使得卡斯尔雷夫人在社交圈的影响力大减,但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威望使得她依然能够稳稳把持着奥尔马克俱乐部女赞助人委员会的一个席位。
而这七位女主人当中除了像是卡斯尔雷夫人这样的本土派以外,还有类似埃斯特哈齐公主与利文伯爵夫人这样的外国派。
从埃斯特哈齐公主的尊号便能看出来,她出身王公贵胄,她正是富可敌国的德意志邦国王侯家族‘图恩-塔克西斯’的成员之一,而她的丈夫奥地利驻英公使保罗·安东·埃斯特哈齐则是奥地利帝国的王子。
至于利文夫人,她的来头虽然比不上埃斯特哈齐公主,但也同样不可小觑。
利文夫人的丈夫是担任俄罗斯帝国驻英国大使的沙俄皇室成员利文伯爵,而她的父亲则更是重量级。
因为利文夫人的父亲正是: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好哥们儿,反法战争里的德裔沙俄功勋将领,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的封建主义铁拳,没有坦克车就只能出动哥萨克骑兵的宪兵司令,表面上的俄罗斯帝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厅厅长,暗地里协助沙皇搞警察特务统治的大聪明,苏格兰场的指路明灯,法国军警高呼不可战胜,全斗焕的老前辈,皮诺切特的领路人,向来认为监视思想很麻烦,所以不如直接消灭肉体的俄罗斯帝国骑兵上将,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伯爵。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娘美人女好看。
利文夫人不仅充分继承了她母亲的优良血统,落得一副娇俏美丽的姣好脸蛋。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遗传了他老爹搞特务工作的专长。
作为伦敦上流社会有口皆碑的交际,利文夫人充分的利用了自己的外貌与身份优势,她不仅成功成为了奥尔马克俱乐部自1765年创建以来的第一位外国赞助人,并且作为一个德裔俄罗斯人,她还相当不忘本的将德国华尔兹纳入了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舞会选项。
在丈夫待在伦敦的时候,利文夫人可以出色的完成贤妻良母的职责,而当利文伯爵外出的时候,她又会时不时与前来伦敦出差的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以及帕麦斯顿子爵来上一点枯燥生活中的额外调剂。
而她也凭借着与这些欧洲最重要政治家维持的亲密关系,为俄罗斯获取了许许多多的‘意外情报’。而在俄罗斯宫廷当中,她被认为在政治上至少与她的大使丈夫一样重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更重要。
就连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也经常与她进行书信交流,并在一些问题上寻求她的建议,而沙皇的重视也更加凸显了她在外交界的影响力。
亚瑟一份又一份的翻阅着七位夫人的个人信息以及从各种旧报纸上剪切下来的关于她们的边新闻与过往经历。看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道。
“如果不是埃尔德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小小的伦敦,居然潜藏着这么多不可小觑的女性。尤其是这位利文夫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谜一般的气息。看来埃尔德平时看的那些街头小报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要不是它们,我都没办法确定到底有多少政治家与利文夫人保持着超过正常社交距离的亲密关系。”
红魔鬼听到这话,眼角的皱纹里都挤满了恶意,他笑着问道:“亚瑟,你确定?这个女人可远比你在报纸上看到的还要复杂,我劝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要不然最后被她吃干抹净,伱还傻傻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承认,你在人类男性当中属于很有能力的那一类,但利文夫人的手段也远比你想的要硬。最后,我再附赠你一个真理,能干的女人总是善于发现能干的男人的弱点。
尤其是关于阴谋方面的能力,男人和女人操弄这件事的心思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凡是有关阴谋的事情,女人的危险不知比男人要大多少倍。”
亚瑟听到这话,仰着头靠在椅子上:“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子,这才打了个响指,回头盯着红魔鬼开口道:“阿加雷斯,你怎么能抄袭亚历山大书里的句子呢?这不是他为了给《基督山伯爵》提升格调,专门在随身的笔记本里随手记录的一些灵感小短句吗?”
红魔鬼听到这话,相当不满意的摇了摇手指:“亚瑟,你得首先知道亚历山大的灵感是哪儿来的。为作家提供灵感,也是我作为魔鬼的能力之一。”
亚瑟闻言,不由从鼻子里挤出一口气:“呵,是吗?我看你是想青史留名吧?你应当也能看出来,那个胖子的灵魂存在不俗之处,所以你才忍不住往他的笔下塞点自己的东西?阿加雷斯,我还真是不知道,原来魔鬼也有这种虚荣心。”
但红魔鬼对于亚瑟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他反而将其当做了一种赞美。
阿加雷斯得意的推了推眼镜:“亚瑟,你不要忘了,魔鬼可是欲望的集合体。所以,你要不要找个机会去奥尔马克俱乐部玩玩?恕我直言,蓝袜社的女士们虽然有着学术意义上的别样风情,但如果你想出人头地,还是得找机会挤进奥尔马克俱乐部里。”
亚瑟听到这里,瞥了他一眼,开口道:“阿加雷斯,你只要一得意忘形,就会把你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全都漏出去。你刚刚不还劝我离利文夫人远一点吗?现在就又开始撺掇着我往奥尔马克俱乐部里面挤了?”
红魔鬼坏笑着搓了搓手:“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理解,不管是劝你去,还是劝你别去,我都是在为了你考虑。劝你不去是我担心你落入那些成熟夫人绿绿的石榴裙里,从而搞得自己身败名裂,就连好不容易走上正规的人生也葬送的干干净净。
但是劝你去,则是因为我认为,但凡是人,总归是有点好奇心的。虽然夫人们很可怕,但万一被她们瞧上了,不说在未来升迁的道路上如履平地,哪怕你直接不想努力了,那些夫人们看在你这张英俊小脸蛋和健壮身材的份上,倒也不是不可能答应你啊!”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撇了撇嘴:“阿加雷斯。”
红魔鬼微笑道:“怎么了?”
“幸亏是我和你签订了契约,如果是埃尔德听见刚刚这些话,他迟早连裤衩都得被你骗的一干二净。”
谁知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不以为荣反以为耻,他皱着眉头讽刺性的摇了摇手指:“亚瑟,你可以质疑我不怀好意,但你不能质疑我挑选合作对象的眼光与能力。恕我直言,七十二柱恶魔里能和埃尔德尿到一起去的,恐怕只有阿斯蒙蒂斯那个色欲本欲了。
我想要契约者的灵魂,这不假,但如果和我签订契约的是埃尔德,恐怕他的灵魂最终会落到利文夫人的手里。我可没有帮助契约者找女人赎回抵押灵魂的兴趣。”
亚瑟捋了捋垂在眼前的头发,将它们背在脑后,露出了自己低于英国普遍标准的发际线。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的要求也高于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看来埃尔德这辈子能接受教育,确实是个奇迹。”
阿加雷斯紧跟着又问道:“所以,亚瑟,你对于奥尔马克俱乐部到底有没有兴趣?”
亚瑟呵了口气,他盯着红魔鬼闪闪发光的红眼睛开口道:“看来那里面确实有不少让你感兴趣的好东西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积极。”
红魔鬼坏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难道你就不感兴趣吗?”
亚瑟点头道:“我当然感兴趣了。只不过,这个坐落于国王街的高级俱乐部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虽然那里每个星期三晚上都会举办非常独特的舞会,但是奥尔马克俱乐部自从1765年成立以来,就一直是非常私密的组织。
只有得到七位女赞助人组成的委员会批准同意,并每年缴纳10畿尼的金币作为会费才有资格踏入那里。除此之外,我还得再学习一下那里奇奇怪怪的各种规矩。
所以说,现在的我,虽然财力上可以勉强挤一挤,但是要取得女赞助人委员会的同意,这可不是办几个案子就能搞定的。”
红魔鬼听到这话,瞬间满心欢喜的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得意表情。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难道忘了你是谁了吗?你可是阿加雷斯教授最得意的恶棍徒弟,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可以有条件的满足你。”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皱眉道:“阿加雷斯,有条件的满足那就不叫满足了,那就是正常的交易。所以说,做你这个地狱最博学教授的徒弟,到头来还是占不到任何便宜。
嗯……现在我好像差不多明白,你为什么会被巴尔轻而易举地赶出地狱了。或许就是因为你太吝啬,所以巴尔赶你出去的时候,其他魔鬼都不愿意帮你。”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不由推了推眼镜:“亚瑟,你得明白,就算是不列颠的《学徒道德与教育法》也只不过保证了学徒工每天两个小时的教育权,其余十个小时还是得继续老老实实的做工。比起你们的法案,我愿意平起平坐的和你交易,已经非常值得肯定了。”
谁知亚瑟听了这话,竟然站起身来盯着红魔鬼一言不发,他只是叹了口气。
红魔鬼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追问道:“你叹什么气?”
亚瑟表情复杂的望着他开口道:“阿加雷斯。”
红魔鬼皱眉问道:“怎么了?”
亚瑟拍了拍他的虚影,对着天板长叹一句:“资本主义害了你啊!”
语罢,他便将桌上的文件全部锁到了抽屉里,随后迈着大步子离开了房间。
阿加雷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怒气冲冲的朝着亚瑟的背影大吼道:“亚瑟!存在我这儿的灵魂,你让我给你计算利息,我找你谈个生意,让你掏个一先令你都不乐意。我和你签订的是平等的灵魂交易契约,不是他妈的沙俄农奴卖身契!”
稍晚应该还有一章
(本章完)
159.第158章 回旋镖
第158章 回旋镖
亚瑟走出房间,红魔鬼的咆哮声如同浪涛般一波接一波的袭来。
好在他已经非常习惯于这家伙偶尔的发病倾向,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出了门,亚瑟便直奔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那是埃尔德的房间。
然而还未等他走过去敲门,他便看见达尔文从隔壁房间走出来,剑桥牧师轻轻扣响二楼盥洗室的大门,在外面喊道:“亚历山大,你好了没有?”
大仲马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查尔斯,怎么了?我估计还得有一会儿呢。”
达尔文无奈道:“你不是说你很善于同女士们交朋友吗?埃尔德那小子当真了。所以他让我来问问伱,能不能看在他请你看在他带你看戏的份上,不要生他的气了,不忙的时候,顺便教教他到底该如何接近一位心仪的女性。”
达尔文的话刚说完,便听见大仲马的声音在厕所里悠悠响起:“查尔斯,抱歉。麻烦你帮我转告他,我现在正在全力的上厕所,由于能力所限,我最多只能全神贯注的对付一坨大便。”
达尔文哭笑不得道:“我要是真这么给他回复,他非得掐死我不可。你也知道,那小子只是抹不开面子向你道歉,但是他已经向我保证过不会再拿你的国籍和身份乱开玩笑了。”
但是大仲马听到这话,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开口道:“查尔斯,你不了解。他这次说的太过分了,他居然说我是猴子变的。”
一旁晃荡过来的亚瑟听了这话,忍不住开口谴责道:“这确实是太过分了!埃尔德这简直就是在搞学术剽窃!”
厕所里的大仲马听到亚瑟认同他,不由跟着抱怨道:“是吧?亚瑟,你不是个警察吗?埃尔德几次三番出现这种行为,难道不应该把他关进局子里去吗?毕竟你们苏格兰场连游行工人堵塞马路都要抓起来,没理由放着埃尔德这种堵塞脑回路的家伙逍遥法外啊!”
亚瑟知道这是大仲马在借着埃尔德的事情阴阳怪气他镇压工人游行,但他做了就是做了,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反正就算解释了大仲马也未必相信。
比起陈述理由,亚瑟更愿意反唇相讥:“抱歉,亚历山大,苏格兰场不同于法兰西军警,我们不会闲着没事审判两头驴。”
岂料亚瑟这话刚刚出口,不等大仲马开口还击,反倒是达尔文先好奇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小地中海’,开口问道:“法国人真的会审判一头驴吗?”
亚瑟点头道:“据我了解,法国人确实至少审判过一头驴。那件事发生的时间也不算特别远,就在上个世纪的1750年,一个叫雅克·费伦的法国人由于与一头母驴发生了性关系,被巴黎检方提起诉讼,要求判处这对奸夫淫妇死刑。
但是好在教区牧师及时站了出来,牧师证实了这头驴的良好品格,他说他已经认识这头驴四年了,这是一只贤惠而有教养的动物,而且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制造过什么流言蜚语。
所以法庭最后宣判对雅克·费伦处以火刑,而那头驴则被当庭释放,原因是根据牧师的证言,法官认定它没有自愿参与犯罪。”
达尔文听到这里不由长出一口气:“感谢上帝,这听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判决。”
谁知大仲马听到这里,忍不住恼怒的开口道:“审判一头驴子而已,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别以为只有你知道这些事情,我可是个小说家,我也喜欢搜集这些稀奇古怪的消息!
据我所知,瑞士的巴塞尔曾经判过一只下蛋公鸡火刑,罪名是违反上帝订立的自然规律。
意大利也起诉过一只鼹鼠,罪名是‘掘土挖穴,破坏庄稼’,由于这只鼹鼠连续三次没有出庭,所以最终被判驱逐出境,但鉴于鼹鼠年龄过小,所以在鼹鼠的辩护律师的建议下,法庭准许宽限14天执行。
而且我记得你们英国佬好像也曾经审判过一只猴子吧?那个审判好像时间非常近,应该就发生在拿破仑战争后期。”
大仲马这话一出口,亚瑟瞬间有种被逼上绝境的感觉,他的脸上没了笑意,就连语气也严肃了不少。
“亚历山大,你确定一定要提那件事吗?”
大仲马听到亚瑟的话,还以为自己占了优势,他不屑道:“亚瑟,你刚刚不还在标榜英国比法国更加文明吗?可到头来,其他国家的动物审判大多发生在中世纪,可你们英国的却发生在十几年前。”
亚瑟再次警告道:“亚历山大,我不提那个案子是为了你好!你必须要知道,英国的法庭断案,一般都是根据过往的判例!”
大仲马闻言有些生气:“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和那只被审判的猴子有什么相似之处,所以值得让法官把那个案子拿出来作为判例参考吗?”
“不,亚历山大,你当然要比猴子文明。但是……”
“但是什么?”
亚瑟无奈道:“但是根据存档卷宗记载,那只被判火刑的猴子一样会说法语。”
只听见一阵冲水声,紧接着,盥洗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大仲马就站在门口,顶着他的蓬蓬头破口大骂道:“亚瑟,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亚瑟也不生气:“亚历山大,如果你了解实际案情就不会觉得我在骗你了。
你也知道,那时候是拿破仑战争时期,那只猴子是一艘失事的法国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它从附近海域游到了哈特尔浦。
但是当地居民普遍认为它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像法语,所以认定它肯定是个法国间谍。
当地法官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认定猴子的间谍罪成立,并把它绞死在了海滩上。
所以说,你现在还认为我在蒙你吗?”
大仲马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这帮英国佬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病,你们到底是怎么把猴子认成法国间谍的?难道英国人连人类和猴子的区别都认识不清吗?”
亚瑟闻言,很抱歉的开口道:“不好意思,亚历山大,这是查尔斯的业务范围了。如果你有关于这方面的困扰,请去找他咨询。我也不知道查尔斯到底是怎么把猴子和人扯上关系的。”
达尔文闻言,不由抱怨道:“亚瑟,你到底要让我说多少遍?我确实是个拉马克主义者,但这不代表我认为猴子和人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
但是亚瑟并没有把达尔文的抗议放在心上,而是冲着大仲马开口道:“话说回来,你的成稿到底弄的怎么样了?明天可就是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你要是没准备妥当,可别怪我没给过你在伦敦打响名气的机会。”
大仲马闻言,自信满满的一拍胸脯:“放心吧,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埃尔德捧着一份手稿从旁边的屋子窜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对着稿子念道:“学习不等于认识,有学问的人和能认识的人是不同的,记忆造就了前者,哲学造就了后者。该死!亚历山大,你还真的在书里讽刺我?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是前者?”
亚瑟、大仲马与达尔文三人互视一眼,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埃尔德,我觉得你想多了。大家都觉得你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埃尔德闻言皱眉道:“你们三个什么意思?你们这是嫉妒我!”
大仲马毫不客气的将手稿从埃尔德的手里夺了回来,指着上面的一句话说道:“我还不至于瞎了眼睛去嫉妒你,就算我要专门留出一些语句讥讽他人,也是专门留给我们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的,就好比这一句。”
亚瑟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身披绶带的警官就再也不复为人,他成了又聋又哑、冷冰冰的法律雕像。复述着空洞的法条,就好像他真的在行使正义。
亚瑟看到这句话,只是笑了笑,他开口道:“政治上没有人,只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有利害。哪怕在政治上杀了人,也不能说杀害了一个人,那只是在清除一个障碍。”
大仲马听到这话,目光有些发冷:“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亚瑟抿着嘴吸了一口气,他盯着大仲马的眼睛,认真道:“亚历山大,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大仲马闻言忍不住讥讽道:“是吗?那这话究竟是哪个冷酷无情的婊子养的说的?”
亚瑟不好意思的微笑道:“亚历山大,你以后说话最好还是给自己留点余地。我很抱歉的通知你,那个婊子养的,很有可能会是你自己。”
(本章完)
160.第159章 开局一比零
第159章 开局一比零
格林威治区,日晷广场附近的街道上。
亚瑟穿戴着一身整齐的警服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他的手里捏着一份从旧书店里淘换来的《伦敦社交指南》,认认真真的阅读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虽然他来到伦敦已经有5年了,但他却从未出席过任何一场正经的宴会与舞会。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也很简单。
第一,是性格使然,比起扎堆呼吸各种社交场所里的浑浊空气,他更喜欢独自守在自家的小屋里读一点能够自我娱乐的书籍。
第二,是由于从前他的社会地位实在太低。
在半年以前,他还只不过是个苏格兰场的普通巡警,这种小角色自然不会引起上流社会的注意。像是埃尔德这样愿意和他厮混的豪门阔少,也只会出现在伦敦大学的校园里。
所以,自从亚瑟毕业以后,埃尔德在皇家海军发奋培训的那段时间里,他的社交活动基本也就是和汤姆、托尼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聚个会,甚至连喝瓶酒都舍不得在餐馆里点太多东西。
毕竟汤姆和托尼这两个家伙,一个是已经组建了家庭,另一个则正冲着苏格兰场内部规定的结婚条件‘证明自身至少有20英镑的积蓄’而努力。
当然,即便亚瑟已经升任了警司,个人财富水平也一日千里,但他在应允科德林顿将军的邀约前,也完全没想过往社交领域发展。
这是因为19世纪英国社会的各种社交规矩实在是繁琐无比,对于一个并非土生土长,而且出身也算不上什么正经英伦中产阶级的亚瑟来说,要想全面了解这些东西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
就拿亚瑟手里捧着的这本《伦敦社交指南》来说,即便他已经非常努力的从今天一早上班的时候就开始记忆了,但直到现在他都没完全弄清楚。
而看完这本书后,最让亚瑟庆幸的莫过于他的家里没有女眷,而他自己又是个孑然一身的男人。
在社交领域里,这些上层的贵族小姐或是出身中层商人家庭的女性要比绅士们更加注意,而男女之间的交往,又会引出一长串的禁忌。
单是她们穿裙子就有各种成文又或是不成文的规定,裙子要分成舞会、晚宴、散步、乘车等各种类型,回乡下探亲或者聚会时还有专门的乡村服装,而在隆重场合则要特地穿上最华丽的晚礼服。
当然,虽然这些服装听起来很多样,但实际上小姐夫人们最常穿的或许还是黑色长裙,因为在这个年代里,她们几乎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要穿上一身黑,以此悼念已故的丈夫、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是姻亲家庭。
而当亚瑟看到下一段关于男女交际的规定时,顿时又觉得被各种繁琐规定填的严严实实的脑袋又被压上了一层沉重的大理石。
乘坐马车时,绅士从来不会坐在非亲属女性身旁,而且需要坐在背对马匹行进方向的那一侧,把对面的座位让给女士。并且时刻注意不要踩到女士的裙子,下车的时候,绅士则应该先下并准备搀扶这些穿着宽大裙撑以致于行动不便的女士们下车。
对于这点,亚瑟倒不是很在意,反正他也没什么机会碰见这样的遭遇。
和他一起坐车的向来没有女士,而是一些平平无奇的普通绅士。
比如说常常以‘fuck’开头,以‘shit’结尾的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高材生,皇家海军水手语言的集大成者,大不列颠文学界在19世纪的最大遗珠,‘行走于大地之上的泰晤士河’——埃尔德·卡特先生。
又或者是写了一辈子书,但到头来还不如他那个6岁儿子,常常自称爱好和平,但一言不合就打开军火库,取出3500吨弹药轰炸巴黎杜伊勒里宫的‘法兰西恐怖分子’,并因此身价倍增导致不得不润英国的卷发胖子——亚历山大·仲马。
还有在剑桥大学学了几年神学,结果不怎么看《圣经》,反而看上了拉马克主义,并认为牧师们的神创论是在放屁的科学教皇——查尔斯·达尔文。
最多最多,也就再加上一个虽然未来会被誉为‘活着的莎士比亚’,但却始终不能入不列颠文学批评第一人埃尔德·卡特先生法眼的小报记者——查尔斯·狄更斯。
和这些人交往,确实不需要像是上流社会的交际那么注意,除非他们几个突发奇想打算给自己套上裙子。
正当亚瑟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时,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下方的一行字上。
——合乎礼仪的年轻未婚女性如果在没有陪同的情况下就不能出门,一个得体的淑女也不应该四处张望寻找熟人或停在拥挤的街道聊天。
——如果年轻女性确实在街道上看到了她的绅士朋友,并且觉得不能视而不见时,她应当主动伸手。
——而绅士在发现自己的女性朋友时,不能主动上去打招呼,而是必须要等待女士认出他之后,再用离女士最远的那只手摘下他的帽子作为回礼。
——注意:如果女士伸出了手,则视为发出邀请,绅士此时需要转向和女士结伴一起走,而不是停在那里,以免双方尴尬。两者之间的谈话也必须注意不能过于热烈和大声,而是要在合乎礼仪标准的范围内进行讨论,说话时话语要尽量简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避免对双方的名誉造成无可挽救的打击。
——绅士不应该当着淑女的面抽烟,淑女也不应当在绅士们吸烟时走上去与他们攀谈,因为这很可能会导致对方掐灭一支上好的雪茄,二者都是不得体的表现。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掏出自己的烟斗看了看,嘴里嘟囔了一句:“幸好我抽的比较便宜。”
而当他的目光继续下移时,他总算开始明白为什么那天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老管家登门拜访时强烈建议他雇佣几个有经验的仆人了。
——如果本书的读者乔迁新居,尤其是搬迁至一处上流社会居住区,应当谨记派遣你的仆从都会四处走访并在邻居家的信箱里留下名片。
——收到名片的人通常也会在一周内回递名片或者直接造访宅邸,这将有助于提升您在居住地的名声与社交圈里的影响力。
——如果乔迁新居的是一位淑女,又或者是家中成年男性因故无法正常拜访新邻居时,淑女应当乘坐马车出行,由您的男仆携带名片,并由他将名片转递主人。
——已婚改姓的女士应当携带一张印有自己名字的名片、两张印有丈夫名字的名片,如果家里还有未婚的女儿或者租住的房客,应该也将他们的名片一并转交。
——注:未婚女儿的名字应当写在母亲名片的下方。
亚瑟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规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起鸡皮疙瘩。
要想合理的融入上流社交圈里,并借此扩大自己的情报来源和影响力,这件事貌似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难。
他合上书本,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
阿加雷斯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亚瑟相当坦诚的摇了摇头:“我没你想的那么擅长阅读和记忆,尤其是这些事关繁琐礼节方面的东西,我能读的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红魔鬼闻言打了个响指,他的手里顿时多了根长满荆棘的藤条,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把这东西当作教鞭了。
红魔鬼不满意的敲了敲那本《伦敦社交指南》的封面,督促道:“亚瑟,这可不行。如果你都搞不定科德林顿的宴会,以后还怎么挤进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宴会里?伱除了这些,还要学跳舞呢,德意志华尔兹、维也纳华尔兹、法兰西四方舞与沙龙舞、不列颠摄政舞、苏格兰卷舞……
喔,对了,你最好再学学不列颠的传统男性舞蹈——古罗马剑舞和莫利斯舞,这两种舞蹈正适合你这种力量与技巧兼备的剑术大师。”
亚瑟无奈道:“慢慢学吧。反正我这也是头一次,那个罗斯柴尔德家的老管家不是说科德林顿夫人是‘蓝袜社’的成员之一吗?
蓝袜社对待年轻的科学家们向来宽容,而且还赋予了科学家一部分的特权,毕竟我甚至都可以穿着蓝袜子出现在宴会上了,在礼节方面出现一点小过失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说了,埃尔德今天晚上不也会出现在那里吗?虽然那小子一向不着调,但好歹也是卡特家的贵族少爷,这些基本的社交礼仪他肯定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如果遇到不确定的地方,我去问问他就行了。”
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掩着嘴坏笑道:“亚瑟,你确定?”
亚瑟本来还对埃尔德抱有些许期待,但红魔鬼这么一问,瞬间把他问的心里没了底。
他向来喜欢依靠自己的知识与力量做事,依靠别人的力量这还是头一次,而这头一次的对象居然还是埃尔德,这让亚瑟怎么想都觉得心虚。
他捂着前额,咬着牙道:“东方有句话,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而西方的《圣经》里也记载了‘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埃尔德总不能是个超脱了东西方体系的例外吧?”
红魔鬼闻言也不回答,他只是原地转了个圈,转瞬之间便看见他换上了一副细节考究的黑色礼服。
他正了正自己脖子上的红色蝴蝶结冲亚瑟说道。
“按照社交礼仪以及你与科德林顿之间的亲疏关系,我建议你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抵达科德林顿的宅邸。
我的价钱相当公道,一支舞一条灵魂,社交礼仪速成则稍微贵一点,十条灵魂我帮你搞定。如果你的余额不足,我也可以接受赊账,但是必须得计算利息。”
说到这里,红魔鬼捋起自己的袖子,看了一眼腕表,微笑着开口道:“别急,亚瑟。现在,你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考虑。”
亚瑟望着阿加雷斯,忍不住摇了摇头:“阿加雷斯,你要是继续保持这种食欲,要不了多久我可就养不起你了。”
红魔鬼两手抱拳按在胸前,假装恭维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千万不要低估你自己。只要你能狠下心,你这个小恶棍就是不可战胜的。”
“不可战胜的?”
亚瑟摇了摇头,他抬手指着车窗外若隐若现的工厂,而在工厂外的泥地上,还有一群脸上挂满了笑容和泥点子的、正在踢足球的工人,这正是亚瑟此行的目的地。
他特地来到此地,就是为了清点前几天工人暴动时,格林威治警区寄存在这里的枪支弹药等武器。
红魔鬼朝外看了一眼:“不就是伍尔维奇兵工厂的一群踢球娱乐的工人吗?你指着他们做什么?”
亚瑟无奈的耸了耸肩:“根据我的了解和记忆,我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但是伍尔维奇兵工厂工人们组建的球队,他们的‘阿森纳’才是不可战胜的。”
(本章完)
161.第160章 阿加雷斯的真实目的
第160章 阿加雷斯的真实目的
伦敦的天空,雾蒙蒙的一片,但是通过云雾背后透出的太阳的明暗光线变化,还是能看得出太阳早就过了中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将逐渐西斜,直到淹没在泰晤士河黑漆漆的水平面。
在贝克街的大道上,四平八稳的行驶着一辆黑色描金装饰的敞篷马车,马车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位神情凛然严肃的梳着油亮背头的英伦绅士。
用淀粉浆洗染白的硬质宽立领上绑着一个合乎标准而又不失新颖的素雅蝴蝶结,而在蝴蝶结与深黑马甲的缝隙之间还可以看见白衬衣胸前装饰用的蕾丝百褶胸襟。
而在它们最外层套着的则是一身流线型的黑色修身燕尾服,如同百合瓣一样的外敞式立领,配上如同琉璃瓶一般在腰部收紧凸出穿着者身材的精心设计,再加上同样漆黑如墨的锥形裤,以及左手泛着闪耀光泽的银白锦缎手套与赤裸修长右手握着的崭新手杖。
一眼看上去,只觉得这位绅士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无以言表的贵族气息。
十月底的寒风吹过,空气中的水汽蒙在亚瑟的脸上,让他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寒意,他忍不住拿起放在膝盖上的黑色礼帽重新戴上,深吸一口气,随后又缓缓吐出。
红魔鬼就侧躺在他对面的座椅上,阿加雷斯仔细打量着他的这身装扮,相当满意的点了点头。
“亚瑟,非常棒的一套行头,以后的宴会你都这么穿,我保管你可以迷得那些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们为你哭天喊地。”
一般这种时候,亚瑟都会对阿加雷斯的吹捧嘲讽两句,但是现在,他确实没有这个心情。
他只感觉这身衣服比苏格兰场的制服还让他难受,或许是由于之前他订做这身礼服的时候,特意向裁缝强调了这身衣服的重要性,所以裁缝为了追求绝对的贴身美观,在肩膀、腹部等部位都做了收紧处理。
此时此刻,亚瑟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只要他的肱二头肌一发力,就会把这身衣服整个撕烂,导致他不得不在人流熙攘的贝克街上衣不蔽体。
如果仅仅只是穿着难受,那也便罢了,但穿上这身衣服也很费劲,尤其是立领的蝴蝶结部分,还是他特意请晚宴专家大仲马替他打的,他自己完全弄不来这种东西。
对于亚瑟来说,与其让他打一个精致考究的蝴蝶结、弄一个百褶边,或许还是用细剑在罪犯身上雕一个龙凤呈祥比较容易。
更严重的是,这身行头的价格远超亚瑟的心理预期,上上下下的这些服装加在一起,一共费了他15镑6先令。
纵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周薪高达2镑12先令的苏格兰场警司了,但一下让他费一个多月的工资买身衣服,还是让他感觉奢侈过了头。
阿加雷斯看到他抽搐的嘴角,也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事情。
红魔鬼宽慰道:“亚瑟,既然伱这么心疼钱,又何必养成逛书店的恶习呢?你昨天买的那本《伦敦社交指南》,一本就卖23先令。随随便便一本两三卷的小说,就敢收你两三镑,四五十先令。
而你,居然穷奢极欲的拥有一大箱子书籍藏品。虽然我很欣赏你这个小恶棍贪婪的求知欲,但是有时候你也得适当的控制一下你难填的欲壑。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喜欢读书也是你曾经穷困的原因之一。”
亚瑟一忍再忍,但是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平静的还击道:“阿加雷斯,你自己能解开世界上的所有谜题,就不允许我这个卑微的人类适当的探求一下你已经知晓的领域了吗?或者说,你想让我保持无知,以便持续提升你自身的价值?”
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掩嘴偷笑道:“喔,亚瑟,你是不是太高看你们人类掌握的知识了?你读了那么多书,那么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一个人类知道的越多,那么他知道的就越少。一个人类知道的越少,他反而会以为自己知道的很多。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和无知的人类缔结契约,因为哪怕你传授他真理,他也会觉得你是在放屁。”
亚瑟闻言,不由回道:“那岂不是如了你的意?对付那种人,你只需要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就能取得他们的信任,骗取他们的灵魂简直轻而易举。”
阿加雷斯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他开口道:“那也太没有乐趣了。亚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你是一个性格,我们都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不仅人活着没什么意义,就连魔鬼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咱们都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那人和猴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道:“不要再提猴子的事情了,这个词最近实在是太高频,以致于我都开始怀疑查尔斯的研究成果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亚历山大、埃尔德、查尔斯还有我,天天都在用猴子攻击对方,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垂死病中惊坐起,猴子竟是我自己。
另外,阿加雷斯,我也必须提醒你,我和你根本不是一个性格,我可不喜欢什么挑战性的工作。我人生的最大愿望,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可持续性的躺平。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他妈被你逼的。
如果你当初安安稳稳的放我去美洲殖民地,说不准这会儿我已经靠着卖水或者缝牛仔裤捞到第一桶金了。靠着这笔钱,我可以到加利福尼亚置办点家族产业,比如说在圣塔克拉拉谷买上一大片地,这样的话,以后不管是什么苹果、谷歌、facebook全都得看我们黑斯廷斯家族的脸色。”
阿加雷斯皱着眉头,他盯着亚瑟,一副看傻子似的脸色:“醒一醒,亚瑟,我看你就是读书读疯了,face book都出来了,我看你还不如多学学埃尔德,多读点erotology book。
而且你现在混的也不差,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如果你拉的下脸的话,一年弄个五六百镑还不是简简单单?”
亚瑟闻言,刚想松了一松发紧的衣领,可手放到了衣领上,才发觉这样做不妥。
他无奈道:“你说的倒是轻松。”
阿加雷斯闻言,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你看,你嘴上说着要躺平,但是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吗?
你和我一样,都想站着把钱挣了。正因如此,我才会被赶出地狱。而你,如果再不及时改正,用不了多久也会像我重蹈我的覆辙。你依然在抗拒着进入那片你早就应该进入的区域,但是亚瑟,我必须要告诉你,你本就该属于那里。
你要明白,文明是少数精英的作品,他们才是金字塔的顶部。而那些落在底部的砖块存在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把他们垫的更高,让他们能够更接近太阳。
你可以和一块、两块砖头讲道理,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和一群砖头讲道理,因为它们长得奇形怪状、参差不齐。
所以,为了能让它们全部听懂,你不能告诉他们‘我们是方砖头或者是圆砖头’,你甚至不能告诉他们‘我们是砖头’,因为他们当中有人觉得自己可不是砖头。
你只能冲着他们大喊‘我们全都要往顶层去’,你只有用这种简单、荒谬的逻辑才能被接受。
你哪怕想要驱使他们,也千万不要和他们谈什么世界的复杂性,也不要进行解释和说明,在这种时候,智力往往会动摇他们的心智,进而削弱他们的战斗能力。
因为这世界上所有的普遍信念又都是一种虚构的东西,它们向来经不起检查,一检查就会送命。
毕竟你也知道的,金字塔的顶层就只有那么一点位置,如果每块砖头都堆在那里,那就不叫做金字塔了,而是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地基。”
亚瑟听到这里,他盯着阿加雷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加雷斯,不得不说,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这个魔鬼,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红魔鬼闻言,也不回答,他只是轻轻嗅了嗅手中的羊皮纸卷,然后随风逝去。
当他的身影再次凝实时,阿加雷斯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由红砖堆砌而成的皇家音乐学院的哥特式钟塔的尖顶。
他目送着亚瑟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随后饶有兴致的提起夹在羊皮纸卷里的羽毛笔,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干涸的墨水瓶。
他瞪大了眼睛朝墨水瓶里看了一眼,里面的墨水早就被他用的一干二净。
阿加雷斯见状,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新鲜的小彩球扔了进去。
只听见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哀嚎,随后,干涸的墨水瓶里终于凝成了一滴殷红的墨迹。
阿加雷斯将羽毛笔轻轻的往墨水瓶里蘸了蘸,随后盯着鲜红的笔尖那一滴可怜的墨水观察了半天,又冲着手上空白的羊皮纸卷看了一眼,最终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妈的,还是不行……要是放任他这么干下去,迟早得做成赔本生意……不行,借着这次宴会,我必须给他整点新玩意儿……”
(本章完)
162.第161章 皇家海军的小字辈
第161章 皇家海军的小字辈
玛丽波恩区,伦敦19世纪有名的富人居住区。
在这片不算特别广大的区域内,汇聚着不列颠艺术、文化、教育、环境等方面的精华部分。
皇家艺术学院、圣玛丽波恩教堂、摄政公园,以及位于摄政公园之内的伦敦动物园与玛丽皇后玫瑰园,还有环绕在它周边的大英博物馆与亚瑟的母校伦敦大学。
当然,这里还少不了后世侦探小说爱好者的朝圣地——贝克街,在几十年后的将来,福尔摩斯雕像与纪念馆也将在亚瑟刚刚通过的玛丽波恩十字路口处设立。
而在仅仅五年之后,已经移居伦敦的法国社会名流杜莎夫人将抢在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前头,在这里设立她的第一家蜡像馆。
只不过杜莎夫人的蜡像制作经历其实并不像是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么浪漫,她之所以那么精通于蜡塑技艺,其实是因为法国大革命里有太多人被砍了脑袋。
所以,那时候跟随在医学家柯提斯身边做女管家,并跟随他学习蜡像技艺的杜莎夫人向来不缺乏栩栩如生的新鲜素材。
前方不远处,是一家专门售卖三明治的餐厅,说来也很有意思,这家三明治餐厅正是三明治伯爵家的产业。
为什么这种两片面包夹上蔬菜、鸡蛋和肉的小吃会叫三明治呢?
猜也能猜到,当然是因为三明治就是第四代三明治伯爵约翰·蒙塔古发明的。
这位曾经三次出任海军大臣的伯爵任内曾为皇家海军的改革与探险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但在伦敦,每当人们提起他时,最津津乐道的反而不是他的那些功绩,而是谈起他那个嗜赌如命的个性。
很多伦敦人都说,三明治这种方便快捷的小吃正是三明治伯爵为了能够不离开赌桌而发明出来的。
据传,每每赌到肚子饿的时候,这位伯爵都会大喊一声‘拿三明治来’,就这样,这个名字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虽然蒙塔古家族一直声称这是政敌为了攻击高尚的伯爵先生所编造出的谣言,但是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趣闻,也没有人愿意上纲上线的去寻求它到底是真是假了。
这就好比威灵顿公爵的外号‘铁公爵’一样,也许过了百年,人们就会忘了他之所以得到这个外号,是因为报纸嘲讽他为了阻挡议会改革,结果在暴民的冲击下,不得不把家里的窗户给换成铁的。
而说到蒙塔古这个姓氏,又不得不谈谈到另一个以蒙塔古,蒙塔古夫人玛丽·蒙塔古。
这位‘蓝袜社’的创始人被誉为英国17世纪最有个性的女人。
她早年拒绝父亲金斯顿伯爵安排的婚姻,和一位辉格党的议员律师爱德华·蒙塔古私奔,但是这段感情并不算特别顺利,在她的丈夫出任英国驻奥斯曼大使后,他们的感情迅速冷淡了下来。
而在那之后,她又迷上了到访伦敦的意大利作家阿尔加洛蒂·弗朗西斯科,但这段感情在弗朗西斯科受到普鲁士君王腓特烈大帝征召后,很快又无疾而终。
在那之后,旅居法国的蒙塔古夫人又爱上了一位年轻的意大利子爵,这一次时间还算持久,他们的感情维系了十年。
在结束了常年的旅居生活后,蒙塔古夫人终于启程回国。
而让人高兴地是,在蒙塔古夫人的一生中,不仅受到舅舅亨利·菲尔丁的启发,常年从事文学工作,给后世的小说家们开拓了许多题材与范本。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充分的发挥了自己的旅行见闻,为英国带回了种植牛痘预防天的方法,这确实救了不少人的命。
亚瑟思绪如飞,不知不觉间,他乘坐的敞篷马车缓缓停在一栋拥有红砖外墙作为保护,配以黑铁雕为装饰的院门前。
马车夫脱下帽子,回头冲着亚瑟致意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会在附近的庞森比餐厅吃个晚饭,然后继续回到这里等您到晚上九点,本次的行程账单将会在一周内由伦敦豪华马车租赁公司寄到您的宅邸。”
亚瑟望着与他一样穿戴得体的马车夫,戴上自己的礼帽打趣道:“或许我应该换个职业,在贵司做个体面的马车夫恐怕比在苏格兰场的警察还要赚得多吧?”
马车夫闻言笑了笑:“您言重了,我们只是赚点糊口的钱而已。您只是苏格兰场的警官而已,又不是真的苏格兰人。如果您是苏格兰人,那我必须得承认,我可能确实要比您过得好一点。”
亚瑟听到这话,也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事情,他笑着回道:“是呀,毕竟大伙儿都知道,英格兰的马夫都用燕麦喂马,而在苏格兰,燕麦却是他们的国民美食。正因如此,英格兰的马各个出类拔萃,就如同苏格兰的人一样体格健壮。”
马车夫听到这个英格兰传统笑话,还是忍不住像是第一次听见那样哈哈大笑。
他抬起马鞭轻轻点在自己的眉头,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认识您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们相处的非常愉快。如果下次您还有马车租赁需求的话,随时可以来公司向我指名。那么,不打扰您了,祝您今晚玩的愉快。”
“也祝您在庞森比餐厅玩的愉快,另外请看在您还要送我回家的份上,不要在那里喝得太醉。最后,这是一点对于您高质量服务的感谢。”
语罢,亚瑟从兜里摸出两先令留在了马车座位上,随后走下马车,目送着车夫驾车远去。
直到在街道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亚瑟这才颇有些心疼的舒了口气:“什么叫做上流社会?上流社会就是平常全程的路费,在这里只能冲抵小费。”
蹲在红砖墙铁护栏上眺望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忍不住微笑着点头道:“亚瑟,看来你已经领悟到其中的部分精髓了。”
亚瑟也没去理会红魔鬼,他只是走到了漆黑如墨的大门前,轻轻晃动那枚挂在门前绑着红缎带的铜铃铛。
只听见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动,院门后用象牙白大理石柱支撑的前厅很快就敞开了它的双开门。
里面走出了两个人,一位是穿着一身简洁干练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留着半长发的中年男管家,另一位则是顶着蕾丝边头巾、腿上套着羊毛长筒袜、内穿黑色亚麻连衣裙、外套白色百褶边纹围裙的年轻女仆。
亚瑟打量了一眼男管家,又看了眼女仆,微微点了点头。
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是绝对不像日本漫画里画的那么浮夸。
他从胸前别着手帕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笑着开口道:“烦请通知科德林顿阁下及夫人,大伦敦警察厅东伦敦大区警司,电磁学领域自然哲学研究者,亚瑟·黑斯廷斯,应约造访。”
管家伸出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接过名片,认真的审视了一眼后,很快便满面笑容的半鞠躬道。
“黑斯廷斯先生,没想到您居然来的这么早。科德林顿阁下还以为你可能会晚到一会儿,毕竟您这样的学者可能会需要费一些时间来准备实验器材和思绪。”
亚瑟微笑道:“我毕竟是第一次来参加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早到一点总是好的。不过,您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为了今天能够演示电磁学领域方面的进步成就,我特意从法拉第先生那里借了些东西。待会儿应该会有一辆皇家学会的马车运送相关器械前来,如果他们到了,烦请您到时候通知我一声。”
管家微微颔首道:“请您放心,包在我的身上。”
语罢,管家又冲着身后的女仆吩咐道:“珍妮,你先带黑斯廷斯先生去休息厅。顺便通知厨房,先前准备的小食陆陆续续可以上了。”
名叫珍妮的女仆走上前来微微屈膝,随后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请跟我来。”
亚瑟按照《伦敦社交指南》里面教的,抬起右手轻触帽檐以示回礼,随后便跟在女仆的身后三两步来到前厅,走进这间皇家海军白旗中将的三层宅邸。
刚刚步入前厅,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幅悬挂在墙上的科德林顿将军肖像画。
科德林顿阁下的相貌确实说得过去,一身标致的海军制服也把他衬的威风凛凛,而脑袋顶上光溜溜的部分也很好的说明了这位老将的过往履历,让人瞧一眼就明白他一定出任过地中海舰队司令。
当然,为防失礼,亚瑟还是比较克制的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自己对于这幅肖像画的艺术评论。
他只是轻轻问了句:“我是今天第一个到的吗?”
珍妮两手按在腹部,矜持的笑了笑,她一边领路一边回答道:“休息厅里已经到了几位客人了,他们正在那里聊天打牌呢,您要是觉得一个人无趣的话,可以加入他们,或者看看书也行。”
亚瑟闻言,忍不住追问道:“您方便透露一下他们都是谁吗?”
“嗯……来得早的一般都是年轻人,我记得他们好像都是科德林顿阁下现在或者曾经的下属,几位先生全都来自皇家海军。像是皇家海军预备役的约翰·富兰克林上校、指挥‘贝格尔号’的罗伯特·菲茨罗伊上校,还有国王陛下的海军侍从武官,指挥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司令旗舰‘胜利号’的乔治·埃利奥特爵士。”
亚瑟听到这里,大致了解了这次宴会的规模与等级,心里有了底,心情自然也放松了,他不由打趣道:“能记得这么清楚,女士,看来以后伱肯定能当上这里的女仆长。”
珍妮闻言,忍不住红着脸赔笑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真是说笑了。”
语罢,她轻轻叩响了休息厅的红木门,随后微微鞠躬道:“各位先生,又有新客人到访。”
(本章完)
163.第162章 疯子聚会
第162章 疯子聚会
“亚瑟,你来的这么早啊!”
菲茨罗伊上校看见亚瑟到来,满脸笑容的从胡桃木沙发椅上站起身子,热情的冲着一旁的几位同僚介绍道:“这一位就是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那位亚瑟·黑斯廷斯。”
两位海军上校互视一眼,他们当中身材匀称、留着黑色短碎发的那位开口问道:“会一手地中海半剑术,打法激进的菲奥雷流大师,酷似罗瑟拉姆将军战斗作风的那一位?”
菲茨罗伊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他。”
对方听了这话,不由笑着冲亚瑟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先生。乔治·埃利奥特,皇家海军侍从武官,‘胜利号’的现役舰长,很高兴认识伱。不瞒您说,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认识拥有海上战斗天赋的黑斯廷斯了。”
一旁那个较为富态的圆脸军官也笑着说道:“你也记得他呀?那个弗兰克·黑斯廷斯,确实是个挺能打的小伙子,又有家族支撑,自身也有能力。不过坏就坏在他违反了海军条例,为了能够重返皇家海军,他只能加入了科克兰的那支援助希腊的‘赎罪舰队’。
不过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他在那里的辉煌战果就是一种证明。如果他能够活到希腊独立战争结束,回国以后说不定能得到海军部重用。可惜呀,他最终还是和拜伦勋爵一样,为了希腊人的独立,两个英国人却死在了异国的迈索隆吉翁。”
亚瑟闻言,礼貌的询问道:“请问您是?”
圆脸军官听到这话,也笑着冲他伸出了手:“约翰·富兰克林,很高兴认识你。之前我们三个就交流过你的事情,只不过我不像是埃利奥特那样关心你的菲奥雷流,我更关心的是你在学术方面的贡献。
因为比起打仗,我其实更喜欢探险,如果你和法拉第先生能搞出电磁驱动的军舰,或许海军部就可以找到那条梦寐以求的西北航道了。”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里,也赶忙为亚瑟介绍道:“亚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富兰克林上校和我一样,都担负着海军部下发的探索任务。我担负的任务是环球航行考察,而富兰克林上校的任务则是找出那条传说中可以从北大西洋经北美洲最后进入亚洲的西北航道。
你应该知道,目前从欧洲到亚洲只能走非洲的好望角,如果我们能找出这条西北航道,那么根据伦敦地理学会对地球半径的推算,我们将会把抵达亚洲的航线距离缩短至少2000海里,你应该明白这将会为不列颠带来多大的商业利益。”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也来了兴趣,他开口问道:“那目前西北航道的开辟还顺利吗?如果真的找到了那条航道,富兰克林上校什么时候想开航运公司,我肯定会相当有兴趣投资的。”
富兰克林只是苦笑:“唉……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开辟就好了。自从我十二年前第一次接到开辟西北航道的任务,我已经先后多次沿着北大西洋和加拿大海岸线向西北方向持续探索。
第一次,我们因为不熟悉海况,在北极地区触冰返航。第二次,又由于季风和气候因素无法继续深入。第三次我们学聪明了,并没有乘船出发,而是沿着加拿大西北地区的科珀曼河进行路上探险,先把海岸线的分布情况摸清楚。”
亚瑟点头道:“听起来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富兰克林端着咖啡杯大笑道:“确实明智,所以这一次我们断断续续的走了好几个月,比之前两次的探险时间都要长。”
“然后呢?”
亚瑟这话刚一出口,便看见一旁的菲茨罗伊上校和埃利奥特爵士露出了一副不忍之色。
富兰克林看到他们俩这副模样,无奈的耸了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搞探险不就这样吗?不过我这次失败在探险里也算是比较惨烈的,20人探险队死了11个,剩下的九个人还因为缺乏补给吃了快两个月的地衣和皮靴。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忘不掉那片地方。该死!那真是太美丽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五彩斑斓的北极光和彻夜呼啸的暴风雪。”
靠在沙发椅上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摇头嘲讽道:“真是无理智的人类,就像是扑向篝火的飞蛾,想要拥抱你挚爱的东西,首先要考虑自己是否拥有这个能力。亚瑟,我向你保证,终有那么一天,取走他性命的将会是他钟爱的暴风雪。”
亚瑟看见富兰克林眼中闪烁的神采,也忍不住规劝道:“西北航道和北极固然美丽,但是如果您下次再过去的话,请一定做好万全准备。”
谁知道富兰克林闻言大笑道:“放心吧,黑斯廷斯先生,我可不会白白过去送命。有了上次的教训,海军部那帮家伙也明白了找到西北航道是不会那么容易的。如果他们下次组织考察时不给我批上一百名队员外加三年补给,就算他们把我开除出皇家海军,我也是不会出发的。”
说到这里,富兰克林又忍不住同情的望向一旁的菲茨罗伊:“罗伯特,有我做借鉴,你搞环球考察一定要储备好足够的蔬菜、柑橘,航线规划也一定要做好,到了哪里能补充什么东西必须事先心里有个数。和海军部要钱的时候,你也不要拉不下脸,你现在不把钱和资源要了,等到将来出了问题,海军部可没办法隔着几片大洋给你支援。”
富兰克林上校话音刚落,便听见休息厅的门前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嗓音:“要钱?谁要找海军部要钱?”
众人回头望去,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留着棕卷发、额前缀着些许皱纹、手里挽着一身脱下来的燕尾服、身上套着件玫瑰红马甲的中老年绅士。
还未等亚瑟开口询问,他忽然发现刚刚还一脸轻松的三位皇家海军上校各个嘴角微微抽搐,上校们一个个挺直腰板,整齐划一的朝着老绅士敬礼道:“下午好,科克兰将军!”
随后,菲茨罗伊上校赶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燕尾服,替他挂到了衣帽架上,而富兰克林和埃利奥特也没敢闲着,他们一个替科克兰倒茶,一个替科克兰搬来了沙发椅。
三位上校麻利的动作,把端着各种小食品进门的女仆都给看傻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向来倨傲的皇家海军上校们为什么会驯服的像是几只温顺的兔子。
亚瑟也正好奇着这件事,但他此时又不好开口询问。
正当他尴尬的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时,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亚瑟!”
亚瑟扭头一看,那正是露出一排整齐牙齿,满脸笑容的埃尔德。
亚瑟看了眼他空荡荡的身后,问了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叔母和妹妹呢?”
埃尔德浑不在乎的掏出烟斗点燃,一边点烟还一边嘟囔道:“科德林顿将军家里有两个休息室,一个留给男士吸烟,一个留给女士闲谈,她们去女士那边了。反倒是你,亚瑟,你他妈不给自己点上,在这儿装什么好好先生呢?”
语罢,他也不等亚瑟回话,便自顾自的把手伸向亚瑟的衣兜,替他找出烟斗塞进嘴里。
然而还不等埃尔德点火,便又听见坐在身后沙发椅上的科克兰将军开了口。
科克兰用手杖敲了敲地板,朗声喊道:“埃尔德。”
“嗯?”埃尔德绕过亚瑟的身子伸头看了一眼,结果差点惊得连烟斗都掉在了地上,烟叶也跟着洒了一地:“科克兰将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科克兰将军瞥了他一眼,老头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烟斗:“一会儿给我也点上。”
埃尔德的脸上全是汗,他讪笑着回道:“您稍等,我马上就来。”
他赶忙掏出兜里的火柴盒走上前去,可他翻了翻又翻,却发现里面连一根火柴都不剩了。
埃尔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哆哆嗦嗦的回道:“报告!我没火柴了!”
科克兰闻言,从兜里掏出一先令弹到了他的手心:“赶紧去买。”
埃尔德立正敬礼,亚瑟这辈子都没见过这小子露出过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遵命!”
埃尔德急急忙忙的拉着亚瑟走出休息室,没多久,便听见里面传出了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埃尔德回头狠狠地瞪了休息室一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他妈的!这帮老东西,今天真他妈晦气!”
亚瑟问道:“那个科克兰将军,到底什么来历?”
埃尔德皱眉低声骂道:“亚瑟,你难道没听说过‘疯子科克兰’的大名吗?”
“他很有名吗?”
埃尔德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是,他在英国或许没那么有名。但是如果你去南美洲,不管是去巴西还是智利,那儿的人一定会告诉你,整个南美洲最能打的海军将领,与此同时也是那两个国家的第一任海军司令,都是托马斯·科克兰将军。”
亚瑟不解道:“他不是皇家海军的将军吗?怎么又变成巴西和智利的海军司令了?”
埃尔德气呼呼的回道:“因为他在国内犯了事,有人检举他涉嫌操纵股票交易牟取暴利,所以他被下议院和海军部一起除名了。结果这家伙气不过,就跑到了南美帮智利击败了西班牙海军,后来又跑去巴西帮他们打赢了葡萄牙的舰队。
智利和巴西能分别从宗主国手里独立和科克兰脱不了干系,他们两国的海军到现在依旧是使用英语在下指令。”
亚瑟听到这儿,更加不明白了:“科克兰将军听起来不是挺有能力的吗?你为什么说他是疯子呢?”
埃尔德瞪眼道:“他不疯就没人疯了。且不论他在英国和海军部掀桌子的事情。
这家伙到了智利以后,帮助智利攻占了瓦尔迪维亚,还俘获了西班牙海军在南美的最强战舰埃斯梅拉达号,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智利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海军中将,还被颁发了代表智利最高荣誉的智利价值勋章,要说这日子也不错了,但是他不满意,而且是智利独立没多久就和智利执政官奥希金斯闹掰了。
闹掰以后,他又跑到巴西,带领巴西海军先后击败了葡萄牙的南美舰队和远征舰队,当上了巴西的海军司令,还因为战功被封了侯爵。但是没多久,他又和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闹情绪,带着手底下的舰队把圣路易斯附近的巴西商船都给抢了。巴西海军派船和他交战,结果被他拖走了一艘护卫舰。
科克兰在南美混不下去,就又死乞白赖的想回不列颠。那时候正好在打希腊独立战争,咱们又不好宣布直接介入,于是海军部看在他那么能打的份上,就捏着鼻子把他送去了希腊,让他帮助刚刚独立的希腊训练海军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入侵。
这一回他倒是干得中规中矩,没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在希腊独立战争结束后,海军部看在他过往在拿破仑战争里那些功绩的份上,恢复了他皇家海军少将的职级。但回头想想,他要是老老实实不惹乱子,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摸到上将的边了。
你听听他的这个履历,还有他的这个臭脾气,他不是疯子还有谁是疯子?”
埃尔德的苦水刚刚倒完,还不等他喘口气,便又看见前面来了个拄着手杖慢悠悠晃荡过来的老头。
他刚看清楚对方的脸,便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妈的,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要论起海军部里的疯子,这位和科克兰将军也差不多。科德林顿将军今天请的都是一些他妈的什么人啊?”
(本章完)
164.第163章 皇家绯闻与小男孩
第163章 皇家绯闻与小男孩
拄着手杖的老头晃晃悠悠的行走着,忽然他抬头发现了前方的埃尔德。
老头不甚在意的抬手打了个招呼:“下午好啊,埃尔德!你叔叔最近怎么样?”
埃尔德摘下帽子,僵硬的笑道:“承蒙您的关照,他最近过得还不错。只不过时间不凑巧,他上个月又被调到地中海舰队轮岗了,要不然今天的宴会他就能见到您了。”
老头微微点头,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亚瑟:“这位是?”
埃尔德赶忙为他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科德林顿将军今天邀请来作客的科学家,苏格兰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警察?”老头不满的撇了撇嘴:“我讨厌警察。”
语罢,老头便不甚在意的拄着手杖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没过多久,他们便听见休息厅里传出一阵鸡飞狗跳似的声音。
“史密斯将军,您怎么也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海军部的同僚说您已经迁居巴黎了,所以想着您应该不会出现在伦敦才对。”
“你们难道不知道巴黎在闹革命吗?那里最近不太平,我这个老人家经不起折腾,所以回伦敦清静清静。什么时候那边消停了,我什么时候回去。嗯……这是谁?哟,科克兰?!你小子不是赌咒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不列颠了吗?怎么,看伱这副样子,你是向海军部服软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史密斯将军,您看在我当年在议会力挺您和皮劳将军封锁土伦港的份上,您老人家嘴下多留点情。”
“土伦港?你小子他妈的还敢提土伦港?!当年向海军部提议用装满炸药的舰船编队对土伦港搞自杀式袭击的是不是你?合着在外面带舰队的不是你小子,你看看你提的都是他妈的什么狗屎建议。
幸好海军部那次难得的长了脑子,没有听你的。要不然把船都用去自杀式袭击,你是打算让我指挥沙丁鱼吗?”
“那确实是我提的,但是您必须考虑到这个建议的合理性。我之前在巴斯克水道战役中就是运用了火船攻势成功击溃了阿勒芒率领的法兰西布雷斯特舰队。
如果不是甘比尔那个婊子养的强行下令让我撤退,我本可以全歼法国人的11艘战列舰,打出不逊于特拉法加大捷一般的战果,或者最起码也能获得尼罗河口战役一般的胜利。
但是,甘比尔,甘比尔那个杂种!他在开战前就否决了我的火攻建议,还指责我说‘火攻是残忍的,违反基督教道义的战争行为’,当他发现我运用火攻取得巨大战果后,又严令我不得追击,并要求舰队立即撤退。
最可笑的是,战后他还把我送上了军事法庭,您说说,他是不是个驴日的杂种玩意!”
“行了行了,你消消气,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我也同意你的观点,甘比尔确实是个婊子养的。关于这一点,你、我还有埃利亚布·哈维将军的意见基本是一致的,詹姆斯·甘比尔压根就不具备作为一支舰队司令的军事素养与基本能力。
那家伙就是混资历,他仗着自己1768年就加入了皇家海军,在海上混完实习期,正巧又赶上了1775年北美独立战争的春风,所以刚通过海军部考试就顺顺利利的捡到了一个舰长位置。
但哪怕那时候天天打仗,他也足足了快20年,直到1794年才从护卫舰长升到了战列舰长,之后又是他妈靠着军龄长升了少将衔。再然后,这狗东西就调到海军本部坐办公室了。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老实忠厚的甘比尔将军一下子就像是受到了上帝眷顾般,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从少将到中将再到上将的飞跃。
对了,我之前听科德林顿说,甘比尔今年和威廉姆斯-弗里曼、查尔斯·波尔一起晋升皇家海军元帅了,海军部这是脑子又进水了吗?”
“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们的甘比尔元帅和现如今的国王陛下关系好呢?你应该也知道,咱们的国王陛下当年可是在北美服役了十二年……”
埃尔德扭头望向休息厅,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没过多久,他便发现原本待在休息厅里的三个海军上校也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
亚瑟看到他们三个,忍不住笑着问道:“三位也没有火柴了吗?”
三个海军上校相视苦笑。
菲茨罗伊上校开口道:“比起待在休息厅里,或许买火柴还可以算是个美差。”
富兰克林则抱怨道:“科德林顿将军怎么还不来?也只有他过来,才能让那二位收敛一点。”
埃利奥特爵士听了这话,只是无奈:“还是算了吧。托马斯·科克兰将军虽然资历轻,但是他当年可是连甘比尔元帅的命令都不甩。后面被送上军事法庭了,更是直接当庭大骂甘比尔元帅胆小如鼠、优柔寡断,后面又在议会抨击海军部腐败无能、管理僵化。
至于西德尼·史密斯将军,他的资历比科德林顿将军更老,而且还是以海军上将身份退役。
最重要的是,他当年在地中海的时候,连纳尔逊将军都不放在眼里,他的分遣舰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进出埃及水域从来不向纳尔逊将军这个埃及水域司令打申请。后面还几次三番越过外交部,私自与法军签订停战协议。你让科德林顿将军对付奥斯曼人可以,但他绝对搞不定这俩。”
埃尔德也忍不住嘀咕道:“史密斯将军最知名的难道是这些事吗?我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不是疑似搞大了卡洛琳王后的肚子吗?”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话,连忙瞪眼警告道:“少提这件事。这事具体是怎么搞得还说不清楚呢。史密斯将军只是牵涉其中,其他对象不还包括托马斯·劳伦斯爵士和乔治·坎宁爵士吗?”
埃尔德闻言大惊失色:“什么!他俩也干了?”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拉着埃尔德向外走,他一边走一边抱歉的冲着身后的上校们致歉道:“抱歉,先失陪一下,埃尔德和我得去替科克兰将军买火柴了。”
语罢,他便带着埃尔德快步走出了科德林顿的宅邸,直到出门看见西斜的太阳和来往的车流,亚瑟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
二人站在马路旁的红墙边,亚瑟抽出自己的烟斗和火柴盒,猛地嘬了一口。
烟雾腾腾升起,亚瑟将火柴盒丢给埃尔德。
埃尔德正想点烟,但还未等他打着,便听见亚瑟开口问道:“关于卡洛琳王后的事情……”
埃尔德一听到这个名字,火柴差点燎了手。
他呸的啐了一口吐沫,开口道:“你这么想听,刚才拉我出来干什么?”
亚瑟耸了耸肩:“当事人不是坐在里面吗?我担心让他听见,以后会影响你的伟大前途啊。”
埃尔德闻言,倒也没在意,他回道。
“其实也没什么,当年咱们的老国王乔治四世还是威尔士亲王的时候,就和太子妃卡洛琳感情不和,甚至于在卡洛琳生下夏洛特公主以后没多久,他们俩就正式分居了。而等到乔治四世后面当了国王,更是想直接把她给一脚踹开。
你也知道的,卡洛琳王后为了这个名分问题打了很久的官司。精神与肉体双重空虚的情况下,卡洛琳王后可不就得从别人的怀抱中得到一点慰藉吗?”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继续。”
埃尔德得到了亚瑟的肯定,顿时眉飞色舞的讲起了他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小道消息。
“你刚才也听到了,卡洛琳王后的绯闻对象有三个。
其中,乔治·坎宁爵士是当时不列颠风头最盛的政客,
托马斯·劳伦斯爵士是当时公认的英国最好的肖像画家,
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则是与纳尔逊交相辉映的闪耀将星以及海军部有名的怪咖。
虽然这些传闻不一定是真的,毕竟这三个人因为性格和成就的原因,都有非常多的敌人。或许这些消息是他们的政敌放出来攻击他们的也说不定。
但是,卡洛琳王后在与国王陛下分居的日子里肚子大了,并且王后在那个时期与这三人交往甚密,这两点都是可以确定的。
至于到底究竟是不是他们三个人干的,那就说不清了。但是根据我个人的意见,这三个人当中最有可能性的,或许还真是西德尼·史密斯将军。”
亚瑟闻言,靠着红墙吐了口烟圈:“何以见得呢?”
埃尔德一脸得意的继续分析道:“亚瑟,你想啊!在卡洛琳王后肚子大了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大概是1802年,那时候坎宁爵士刚结婚没多久,而且天天忙着在议会里攻击西德默斯子爵的内阁,好让小威廉·皮特重新上台掌权,依着西德默斯子爵那个阴险的个性,放出这种消息攻击坎宁爵士完全是有可能的。
并且在之后的几年里,这些绯闻也并没有影响到坎宁爵士的政治生涯,他不仅干过外交大臣,而且还做过一任首相。要知道,他不过是个女演员的孩子,除了一个银行家叔叔以外就没什么其他背景了。如果他真的和王后有染,怎么会平稳落地呢?
至于托马斯·劳伦斯爵士,他虽然在艺术界非常有影响力,但是这个绯闻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后续发展。威灵顿公爵、伦敦德里侯爵夫人、阿伯丁伯爵、庇护七世,乃至于国王陛下本人都照常找他画肖像,还给他封了爵,让他做了皇家美术学院的院长。所以,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唯独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只有他一个人在绯闻传出的时候被扔出了不列颠。当时他因为不听指挥本来已经被皇家海军勒令强制退役了,但是由于绯闻越传越多,最后海军部只能捏着鼻子将他复起,然后一脚把他踢去了大西洋让他吹着海风冷静冷静。”
亚瑟听到这里,看向埃尔德的眼神里突然多出了一点尊敬:“埃尔德,我好像终于发现你的能力了。你这辈子如果不搞情报工作,简直是糟蹋了你这刻苦钻研的精神与孜孜不倦追求极致细节的能力啊!”
埃尔德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你是建议我,在全球航行回来以后,加入海军部的地理测绘与拓补信息统计部门吗?他们那里就是搞航海情报的。但是我听说,那里的要求比较严格,我这种自由散漫的性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亚瑟笑着回了句:“你听我的,我难道还能骗你吗?”
亚瑟话音刚落,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撞了一下。
他猛地一回头,只看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个捧着双手,戴着破毡帽、脸上脏兮兮,看起来应该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断断续续的用一口有别于伦敦腔的苏格兰口音开口道:“先……先生,麻烦……麻烦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亚瑟先是抬头看了眼四周的人潮,确定附近没有警察以后,这才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了他的手里。
“小伙子,如果你以后来西区乞讨,最好不要在这条街上。这里警察巡逻的频率非常密,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你虽然不会被扔进监狱,但也少不了要挨上几棍子又或者被送进济贫院里。”
小男孩愣愣的望着手心里的银币,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的运气。
那是半克朗,价值两个半先令。
“这……这真的是给我的吗?先……先生,我从没见过您这样大气的。”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他冲着身旁的埃尔德扬了扬脑袋:“我大气?不,你觉得我大气,是因为你没认识我旁边的这位绅士,让他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气。”
埃尔德本想脚底抹油,可亚瑟这话一出口,再加上他眼睛的余光又瞥见了几位正在下马车的、望着这里微笑着的小姐夫人们。
我们的埃尔德先生此时,也只能将那只颤颤巍巍的手伸进了口袋里,掏出一枚比亚瑟还大的银币放进了男孩的手心。
“拿着这个,一克朗,代表我感恩的心,我的孩子,拿它去吃点好东西。”
小男孩看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脱帽鞠躬道:“感谢您,好心的先生。”
正当他喜气洋洋的打算拿着这些东西去好好的吃一顿时,忽然他又听见身后响起了埃尔德的叫喊声。
“等一等!孩子!”
埃尔德冲到小男孩的面前,他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小姐夫人们,不好意思的从小男孩的手里拿回了那枚亚瑟给的半克朗银币:“小伙子,你忘了给我找零。”
(本章完)
165.第164章 埃尔德的报应(4K4)
第164章 埃尔德的报应(4k4)
亚瑟与埃尔德一边沿着街道抽着烟散步,一边闲聊着关于今天几位宴会访客的过往经历。
没过多久,亚瑟便从埃尔德的嘴里给把客人们的过往经历给掏了个干净。
三位身份较低的上校中,乔治·埃利奥特爵士算是将门之后,他的父亲是出任过印度总督的明托伯爵基尔伯特·埃利奥特。
而仰赖于这层雄厚的家世背景,埃利奥特爵士的海军生涯进展顺利,他刚刚加入皇家海军,便先后追随托马斯·佛雷、海德·巴加这两位皇家海军名将在一级战列舰圣乔治号上服役。
而刚刚晋升上尉后,又被分配到了圣何塞号上,成了今年7月刚刚晋升皇家海军元帅的查尔斯·波尔的二副。
后来,埃利奥特爵士又成了皇家海军之魂霍雷肖·纳尔逊的下属,跟着他先后参与了哥本哈根突袭与尼罗河口战役。
凭借这些战功,埃利奥特爵士火速晋升梅德斯通号,并参与了封锁土伦与加的斯。
而在那之后,他被海军部调往东印度,并在孟加拉湾俘获法国护卫舰耶拿号,参与了入侵爪哇和协助巨港苏丹复辟的行动。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些亮眼表现,三年前,埃利奥特爵士被海军部调回本土,并荣升对于皇家海军具有特殊意义的一级战列舰‘胜利号’舰长。而在不久之前,新登基的国王威廉四世更是授予了他国王海军侍从武官的荣誉。
可以说,埃利奥特爵士照着这个春风得意的势头保持下去,今后晋升海军上将几乎是板上钉钉。
而‘胜利号’作为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司令的旗舰,未来可能会接任司令职位的科德林顿将军肯定也是想和这位正值壮年、前途无量的下属打好关系。
而富兰克林与科德林顿将军的关系就更清晰了。
富兰克林上校在特拉法加海战时,正在参战的74炮三级战列舰‘贝勒罗丰号’上担任军校实习生,而科德林顿将军当时则是参战第三分遣舰队分队司令,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而说起‘贝勒罗丰号’,当时他的舰长乃是约翰·库克上校,或许约翰·库克不算知名,但是如果说起他的祖父詹姆斯·库克,那在不列颠简直可以算是家喻户晓。
因为詹姆斯·库克曾经在海军部和皇家学会的委托下,三次探索太平洋地区,并成功发现澳大利亚、新西兰、夏威夷等地区,除此之外他还通过改进饮食发现了预防坏血病的办法。
但就像是探险家的命中注定一般,詹姆斯·库克最终死在了寻找西北航道的路上。
而在特拉法加海战中,约翰·库克上校也像是他的祖父一样遭逢不幸,他因为身上的军官服饰成了法兰西水兵的优先攻击目标,被一发子弹贯穿了胸膛。
当下属请求他脱下军官制服和肩章时,他只是留下一句‘摘下来已经太晚了。我明白我的处境,但我会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后合上了眼睛。
不过有意思的是,虽然约翰·库克死在了贝勒罗丰号上,但库克家族的探险精神却被在这艘舰船上服役的水手和军官们保存了下来。
贝勒罗丰号不止为不列颠贡献了约翰·富兰克林上校这样致力于寻找西北航道的杰出探险家,也贡献了马修·弗林德斯上校这个首次完成环澳大利亚航行,并详细绘制了澳大利亚地图的家伙。
而更有意思的是,贝勒罗丰号的水兵们在特拉法加海战结束的九年后,还担负起了将法兰西第一囚犯拿破仑流放到圣赫勒拿岛的任务,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为它的老指挥官约翰·库克报了仇。
当亚瑟对三位上校的经历有了基础的认知后,他马上就明白了科德林顿将军邀请他们参加宴会的原因。
那就是这三位上校除了和科德林顿将军相熟以外,也都对科学研究很感兴趣,菲茨罗伊与富兰克林是皇家海军委派的探险船长,而埃利奥特则参加过那场科技含量极高的哥本哈根战役。
关于哥本哈根战役的事情,说来其实也简单。
总而言之,就是当初为了防止摇摆不定的丹麦倒向拿破仑,并将他们的海上力量交给法国人。
所以,英国外交部经过内部讨论后认为,如果丹麦对英国的忠诚不绝对,那就等于绝对的不忠诚。
因此,在丹麦又一次拒绝把本国舰队交给英国后,外交部立刻发出宣战指令,外交大臣乔治·坎宁爵士命令波罗的海舰队必须立刻以雷霆手段从根本上摧毁丹麦海军。
至于如何从根本上摧毁缩在港口里避战不出丹麦海军,海军部内部存在很多争议,比如不让人省心的科克兰将军就又又又一次提出要用装满炸药的船对哥本哈根搞自杀式袭击。
当然,对于科克兰将军的热心建议,海军部在经过慎重考虑后,只是回复了一句‘原则上同意’。
而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则稳重的多,他高屋建瓴的建议海军部不如试试康格里夫火箭弹,那东西他用过,挺好使的。
于是,在史密斯将军的强烈安利之下,海军部一口气给海德·巴加与霍雷肖·纳尔逊率领的哥本哈根远征舰队批了25000发康格里夫火箭弹。
结果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康格里夫火箭弹的海军初体验效果拔群!
哥本哈根的岸炮只能冲着站在他们射程范围以外漫天洒火雨的英国军舰干瞪眼,这种射程可达两三公里的新式火箭一下子就把哥本哈根变成了一片火焰地狱。
从那以后,这种火箭弹也就成了皇家海军的常规武器之一。
而从这件事里,也能看出托马斯·科克兰与西德尼·史密斯这两位今天的将军来宾到底是什么样的军事科学狂人。
除了康格里夫火箭弹、炸药自杀船以外,两位将军向海军部提出的创新建议还包括并不限于:
研发尚在构想中的鱼雷、水雷摧毁法国的土伦舰队,
全速推进蒸汽船在皇家海军的规模化普及,
找到法拉第询问能否将氯气运用到作战中去,结果被法拉第先生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只能悻悻离去。
大力赞助潜水艇发明者罗伯特·富尔顿,尝试用潜水艇顺着塞纳河直抵巴黎,法国人的舰队龟缩不出,那我们就自己进去,咱们皇家海军索性后队转前队,捅他拿破仑的腚眼儿去,
当然,他们向海军部提出的这些建议,除了康格里夫火箭弹以外,基本都没有得到采纳。
这倒不完全是他们的建议不合理,而是这两个家伙在军政界基本属于人厌狗嫌,要不是确实能力过硬能打胜仗,估计早就被扔出皇家海军了。
而事实也验证了这一点,西德尼·史密斯和托马斯·科克兰都曾被海军部勒令过强制退役,和他们俩一比,就连在海峡舰队坐冷板凳的科德林顿都算是深得信任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科德林顿这个犯了‘小错误’的海军中将才会把他们俩找来抱团取暖?
亚瑟正想着这些事呢,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他与埃尔德已经绕回了科德林顿的宅邸。
此时,宅邸的黑铁雕大门外,正停着一辆典雅素白的马车。
马车刚刚停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仆便赶忙取出了放在身边的小木凳垫在了车厢旁,紧接着,便看见车门打开,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戴着黑纱手套与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
紧接着,落入眼帘的是不算特别宽大,但前后比例却分配为恰到好处二比一、凸显臀部曲线、露出背部白皙皮肤的靛蓝色金边长裙,而在她头顶则是一顶淡紫色的带有巴弗利特饰带与三支白羽毛作为装饰的宽边帽。
然而,亚瑟看到这副情景的第一反应,却是赶忙叮嘱身旁的埃尔德,他压低嗓音道:“冷静。”
但这一回,他显然是低估了埃尔德的自制力。
虽然仅仅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就能感觉如撒哈拉沙漠热浪般的燥热空气,但即便如此,埃尔德却依然没有忘了行礼,他不失礼仪的脱帽盖在胸前,向那位女士微微鞠躬道。
“晚上好,考珀夫人。没想到您居然也是今日的嘉宾,能和您共处一室,我真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何其荣幸。”
考珀夫人?
亚瑟很快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记得,这位女士好像正是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七位女赞助人之一。
考珀夫人闻言,扭头看向埃尔德,像是略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她便调整好了表情,她用手搭在帽檐上微微点头:“晚上好啊,卡特先生。”
埃尔德本来还好好地,可一听到这话,顿时维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您……您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我这种与您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会被您很快忘记呢。”
考珀夫人微笑道:“卡特先生,你难道不知道吗?女人的记忆力向来比男人好,尤其是记忆对方的外貌和名字,而我在这方面又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更别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记忆,我可忘不了你。”
“我……我……伱……呃……”埃尔德的脸蛋涨的通红,摘了帽子的脑袋上全是水蒸气。
亚瑟见状,赶忙小声提醒道:“埃尔德,冷静!该死,你他妈的,你这幅样子如果让别人瞧见,他们肯定会以为撞死赫斯基森先生的火车头是你!”
红魔鬼瞧见了这一幕,也不由在旁边煽风点火道:“亚瑟,火车要出轨了,快踩他的制动器!”
亚瑟闻言,赶忙不动声色的一脚踩在埃尔德的鞋面上,埃尔德一时吃痛,伴随着连续几个深呼吸,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
“夫人,我……呃,不知道您能不能提醒一下我,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到底是哪方面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我平时也挺自信的,但是我记得那一天好像只是被别人介绍给您,简简单单的和您打了个招呼而已。”
考珀夫人闻言,用她那副黑纱手套轻轻掩住了艳丽的红唇:“卡特先生,我第一次见你可不是那一次。”
“啊?”埃尔德有些发懵:“难道……难道上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不是。”考珀夫人矢口否认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你母亲让我抱抱你,跟我说我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本来也想提前体会一下做母亲的感觉,但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竟然直接尿在了我的怀里,还把我的新裙子都给染湿了。”
埃尔德听到这话,只感觉像是上帝在他的脑袋上泼了盆冷水。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着脸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你……”
亚瑟见状,赶忙摘下帽子,替他解围道:“夫人,我看您还是先进去吧,科德林顿夫人她们都在里面等您。”
考珀夫人闻言,只是冲着埃尔德眨了眨眼睛,俏皮的安慰道:“卡特先生,别在意,我知道那次你不是有意的。我保证,这个秘密我会放在心里,绝对不会把它当着各位小姐们的面前说出来影响您的社交名誉。”
埃尔德闻言,如蒙大赦的长出一口气,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微微鞠躬道:“谢天谢地,感谢您的好心,您可真是上帝派来解救我的天使。”
考珀夫人微微抿了抿嘴唇,告辞道:“卡特先生,今晚的天使可有不少,但能不能把握住就得看你自己了。你的母亲和叔母之前就和我抱怨过,说你在皇家海军才待了半年,就染了一身的坏习气。如果你真的想找到一位合适的伴侣,最好能改一改你的口癖。”
埃尔德听到这话,刚才还红的像是苹果的脸色瞬间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望着考珀夫人在男仆的搀扶下步入宅邸,望向对方的眼神也已经完全变了味。
埃尔德嘟囔着骂道:“该死!我妈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她这么往外兜我的老底,以后我在伦敦还怎么混啊?”
语罢,埃尔德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他掏了掏腰包,想着抽点烟解解闷,但是他掏了好一会儿,却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操!”
亚瑟扭头望他:“怎么了?”
埃尔德瞪大了眼睛道:“我钱包丢了!”
“嗯?不是吧?”亚瑟闻言,也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万幸的是,他的钱包还在,但与此同时,他还摸到了一个小纸条。
小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予我馈赠者,祝您免遭厄运,分文不施者,自有报应。
亚瑟看到这里,也算是明白埃尔德的钱包落到谁的手里了。
他无奈道:“埃尔德,你说说你,你如果不要人家找零,估计就没那么多事情了。”
埃尔德小脸发白:“我……该死!丢了钱倒还是次要的,关键……关键我钱包里面还放了下次海训的配给领取单呢!要是没了那东西,菲茨罗伊上校估计得扒了我的皮,船上的兄弟们估计也得把我扔进海里。亚瑟,亚瑟!你不是警察吗?你赶紧想想办法,一定要替我把那东西找回来!”
亚瑟闻言,忍不住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埃尔德,你说说你……唉,罢了,咱们先进去吧,找钱包的事情,我后面给你想想办法吧。”
最近的剧情推进确实有些慢了,但是有的东西不介绍又不行,因为毕竟是英国历史,故事人物在真实历史中的关系也比较复杂,读者朋友应该也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不说清楚真的不大好展开。我这几天尽量多更点,争取把这波莽过去吧,要不然不止你们看着难受,我资料查的也快麻了。这章四千,今晚后面应该至少还有一章四千的,如果写完不困的话,还能再有一章。
(本章完)
166.第165章 将军们的初接触
第165章 将军们的初接触
此时的休息厅里,已经比之前亚瑟刚来的时候热闹了不少。
当受邀造访的先生女士们端着香槟酒杯在休息厅中闲聊时,亚瑟正在庭院中忙于调试刚刚从皇家学会运抵此处的法拉第笼与手摇式发电机。
亚瑟转动着手摇式发电机,抬起放电杆对准法拉弟笼,没过多久,便看见铁笼与放电杆之间形成了一道铁丝般粗细的电弧。
当亚瑟调试完毕,抬起手正想擦把汗时,他却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居然来了三个将军。
不用多说,这三位正是少将托马斯·科克兰、中将爱德华·科德林顿以及上将西德尼·史密斯。
史密斯将军捏着下巴,一边观望着放电杆,一边嘀咕道:“有点意思。”
科德林顿则拖着红酒杯笑着开口道:“史密斯将军,我没骗您吧。黑斯廷斯先生就是目前仅次于迈克尔·法拉第的电磁学研究者,您看看这个能放电弧的杆子,那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吗?”
科克兰听到法拉第这个名字,先是打了个哆嗦,随后皱着眉头在科德林顿的耳边询问道:“这个黑斯廷斯的脾气,应该不像是法拉第那么暴吧?我上次不过就和他提了一嘴用氯气杀敌的事情,结果就被他暴怒的赶出了实验室……”
这回不等科德林顿回答,亚瑟便搭上了话茬,他放下放电杆,开口道:“法拉第先生的脾气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挺不错的。他和您动怒是因为用氯气搞化学战确实不太人道。
氯气的残酷性和破坏性要远超您的想象,而且它的制备工艺也并不算特别复杂,如果您坚持要把这东西投入到战争之中,很快敌人也会把它用来对付您。
如果您打算把皇家海军的宝贵水兵们当成一次性消耗品,那么大可以这么干,这样要不了多久不列颠就会收获成群拥有肺部后遗症且余生再也无法劳动的废人了。
况且,您就算想通过科学技术获得战场优势,也完全犯不着用氯气。我认为目前不列颠的杰出科学家们完全可以支撑起一支世界上最先进的海军。
只有弱者向强者挑战时,才需要动用这些手段。如果有朝一日,现如今能够同时应付三个海上强国攻击的皇家海军衰落了,我相信被拿破仑誉为‘海狼’的您也依然可以发挥您卓越的战术能力,带领我们再一次击败强敌。”
科克兰原本正想动怒,可当他听完了亚瑟的话,顿时消了气。
他端着酒杯拍了拍亚瑟的肩膀,笑嘻嘻的冲着另外两位将军说道:“看看,看看!科学家就是比海军部那群脑子进水的玩意儿有水平!小伙子,如果在巴斯克水道战役中担任最高指挥的不是甘比尔,而是你,那咱们肯定能打赢。”
西德尼·史密斯也微微点头:“看来黑斯廷斯先生要比法拉第好相处一点。之前埃尔德说你是个警察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个人不行呢。看来苏格兰场里也不全是坏人,偶尔也会出几个像模像样的东西。”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回道:“没错,在这一点上,苏格兰场就像是皇家海军。”
科克兰将军闻言哈哈大笑,他挑着眉毛风趣的回道:“议会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科德林顿闻言哈哈大笑,他将手中的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亚瑟,他指着目前正担任下议院议员的科克兰,又指了指亚瑟、史密斯与自己,开口问道。
“这么说的话,现在,苏格兰场、皇家海军和议会的精华全都在这里?”
史密斯将军举着酒杯与众人依次碰杯:“来,咱们干上一杯,祝他妈的苏格兰场、皇家海军与议会那帮婊子养的全都好运!”
只听见叮当的酒杯碰撞声,四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史密斯将军喝完了酒,忍不住细细品了品口中的余韵:“味道不错,还是这种霍克酒够劲儿!”
科克兰则饶有兴致的放下酒杯拿起亚瑟放下的手摇式发电机与放电杆,他一边转动着发电机放电,一边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把这个东西给它应用到战场上去?就是,我们让士兵每个人背一个这种发电机,一边前进,一边用放电杆朝着敌人释放闪电。”
亚瑟想了想科克兰描绘的那种场景,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他试探性的问道:“磁……磁爆步兵?”
科克兰闻言,大喜过望的指着亚瑟道:“对对对!我之前看皇家学会学报上写了,手摇发电机的原理就是磁生电,叫磁爆步兵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而且,你居然这么快都把名字给起好了,看来我的想法是不是具备一定的可行性?”
亚瑟看到科克兰这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能委婉的提醒道:“虽然目前而言,我觉得手摇发电机输出的这点功率还不足以支撑它作为武器使用,而且考虑到士兵的身体素质不一,并非是每个人都拥有一只粗壮的手臂来转动发电机。
但是,我觉得您或许可以先行向海军部申请进行试验性研究,比如说暂时尝试着拿它电电鱼也行,说不准这能解决远洋航行船队的一部分补给问题呢?”
亚瑟本来就是开个玩笑,但没想到科克兰居然认真的琢磨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我考虑考虑。”
而就在亚瑟和几位将军聊天的时候,原本在休息厅里等待的、鬓角发白、盛装出席的科德林顿夫人也不甘寂寞的跑了出来。
夫人抱怨道:“爱德华,客人都在里面,你这个男主人怎么能跑到这里躲清闲呢?”
科德林顿将军闻言,挠了挠自己的秃顶,开朗的笑道:“亲爱的,我这不是在帮助黑斯廷斯先生做科学展示的准备工作吗?你们蓝袜社的女士们不是一直都很想见一见这位不列颠的新锐科学家吗?”
“是吗?”科德林顿夫人略有怀疑道:“那你究竟帮黑斯廷斯先生准备了什么?”
史密斯将军豪迈的搭着科德林顿将军的肩膀,他的脸上蒙了层红晕,酒会还未开始他就已经喝得有了三分醉意:“放心吧,安娜,你的爱德华自然懂得待客之道。他刚刚来给黑斯廷斯先生送了一杯霍克酒,帮年轻人提提胆气。”
“什么?喔!我的上帝啊!爱德华,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科德林顿夫人一脸关切的提起裙边走下台阶,关切的冲着亚瑟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我记得您先前和我说过这个实验可能有一定危险性,您应该没有喝醉吧?”
亚瑟听到这话,宽慰道:“我的酒量虽然不太行,但是一杯霍克酒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科德林顿将军也点头道:“我就说了,年轻人喝点酒算不得什么。我还想着等我调回海军本部了,来找黑斯廷斯先生做我的科学秘书呢。想在皇家海军有个好前程,光会打仗不会喝酒怎么行?”
科克兰听了这话,不由大大咧咧的跟着阴阳怪气道:“没错,会喝酒的话,不用会打仗也行。瞧瞧我们的甘比尔元帅吧?没有谁比他更懂如何把咱们的前皇家海军元帅兼海军大臣,现国王陛下威廉四世给喝高兴了。”
语罢,他还拍了拍亚瑟的胸膛,小声的在他耳边嘀咕道:“小伙子,你要是早几年和西德尼·史密斯将军搭上关系也行,那会儿他老人家还是现役的海军上将呢。但是现如今,他就是个四处躲债的老头子,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住在巴黎吗?就是因为他如果住在伦敦的话,过不了两天就又会被债务人起诉,然后被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察给丢进债务人监狱。”
亚瑟听到这话,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科克兰的恶名能够遍布南美和不列颠了。
就凭他这张嘴,要不是有他那个邓唐纳伯爵老爹和两个分别在陆军与海军服役的哥哥罩着,估计他之前犯事的时候,也就不是被勒令强制退役那么简单了。
亚瑟抬头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礼貌的向科德林顿夫人询问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由您去把客人们都叫出来吧。这种大型实验器具实在是不适合搬进屋里去,今天的第一个科学展示就放在户外进行吧。”
科德林顿夫人闻言,有些揪心的按着自己的手帕。
今天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举办沙龙晚宴,尤其是她没有想到一向会委婉拒绝她的考珀夫人居然会莫名其妙的接受了她的邀请。
考珀夫人作为整个伫立在整个伦敦上流社交圈的顶端人物,科德林顿夫人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想在她的面前丢脸。
思前想后之下,科德林顿夫人只得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是说您今天有科学助手吗?您看您喝了酒,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不如就让那个科学助手做有危险的事情吧,您改做安全的就行。”
亚瑟听了,倒也没有反对,他微微点头道:“那样也可以,那么劳烦请您转告埃尔德·卡特先生,就说亚瑟·黑斯廷斯需要他立刻钻进笼子里。”
“钻进笼子?”科德林顿夫人闻言一愣:“上帝啊!我原以为您这个笼子是用来关猴子的,您确定真的要让卡特先生需要为了科学而钻进去吗?”
亚瑟闻言,不得不纠正道:“夫人,您不能这样说。在我看来,猴子在科学方面的贡献,远不是卡特先生可以比拟的。”
(本章完)
167.第166章 亚瑟的电子理论
第166章 亚瑟的电子理论
夕阳落幕,月亮升起,伦敦的天空中吹起了微风。
一群穿着长裙的夫人女士们与皇家海军的一众上校将军围绕在这个经过亚瑟建议后被法拉第二次改进的铁笼前,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当然,一个笼子并不值得让他们好奇,让他们好奇的是,为什么卡特家的少爷要被关在这里面。
埃尔德涨红了脸,虽然在夜幕中,人们看不出他的焦躁情绪,但是路边新安装的煤气灯还是照出了他脸上的一丝红晕。
“亚瑟,亚瑟!”埃尔德压低嗓音催促着:“他妈的,这和咱们说的不一样!你不是说你在里面,我在外面吗?”
亚瑟转动着手摇式发电机,放电杆上闪耀着电弧,看得埃尔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确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这东西该不会把我电死吧?”
“不会。”亚瑟淡定道:“他顶多把伱电麻,你缓一阵就行了。”
“啊?”埃尔德闻言脸都绿了:“你不是说这东西理论上绝对安全吗?”
亚瑟回道:“没错,理论上是绝对安全的。但你知道的,埃尔德,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我只能告诉你,上一次实验它没出问题。而且就算出问题,你也不必太紧张,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哪怕你被电了也请忍着点,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埃尔德皱眉道:“为什么不能发出声音?你是想让我证明自己无畏的勇气吗?”
亚瑟冷静的转动着发电机:“不,是为了证明我的实验没出问题。”
“亚瑟,你……”
但亚瑟并没有打算给埃尔德开口骂人的机会,他转过身来,脸上已经多出了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先生们,女士们,感谢你们愿意顶着晚间的寒风来到庭院中,听我为你们介绍目前不列颠电磁学领域的又一项重要突破——静电屏蔽现象。”
说到这里,亚瑟提着煤油灯将一张抹布展示在众位来宾的面前,他将这张抹布交由在场的每一位绅士小姐们察看。
“如各位所见,这是一张平平无奇、从未使用过的抹布,它出产自兰开夏郡的裁缝工厂,一如兰开夏的其他纺产品那般坚韧、耐用。但是,这条在家庭中可以使用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抹布,在电流的面前,却是不堪一击的。”
亚瑟将抹布从宾客们的手上取回,悬挂在了事先准备好的晾衣绳上。
只见他转动背在身上的手摇式发电机,放电杆里刹那间窜出一条蜿蜒的电舌,击打在抹布的表面。
明亮的光芒闪过,电流瞬间击穿抹布,只看见它的表面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小洞,而随着电流的持续输出,没多久便看见火星在抹布表面升起,紧接着升腾的火焰便将抹布吞噬进了夜幕的虚无之中。
夫人小姐们尽皆用扇子掩住了嘴唇:“天呐!所以说,您是打算用这东西去电关在笼子里的卡特先生吗?”
亚瑟颇有些遗憾的回道:“其实手摇式发电机目前的输出功率还是偏小了。我本来打算把皇家学会里的超大伏打电堆搬过来的,那个快有一个房间大小的电堆可以输出超过十万单位的电压。
如果我可以用它来进行演示,想必能够更加清晰的让各位认识到电流的强大破坏力。
但是法拉第先生和我说,他同意把伏打电堆借给我,但是如果我在搬运过程中把他弄坏了,那么我就得负责把它修好。我思考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只能放弃了借用电堆的想法。”
一位戴着白色蕾丝手套、身着露肩银白色锦缎长裙、绑着盘发麻辫、搭着淡黄色披肩的夫人略微吃惊道。
“我……我从前就听说电学研究者们都很疯狂,在电学领域越有成就的研究者就越是危险,看来这还真不是谣传。”
亚瑟望见了这位夫人的盘发麻辫,忍不住开玩笑道:“夫人,您的发型同样非常危险,或许您也可以考虑研究电学。不过您对于电学研究者的印象的确是相当正确的,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研究领域。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绅士淑女们对于科学领域都有一定的涉猎,那么各位想必一定知道法国的电学研究者让-安托万·诺莱特神父吧?他不仅是英国皇家学会成员,也做过法国皇家科学院的院长,并且还是早期电容器莱顿瓶的发明赞助人。
当年诺莱特神父为了搞明白电流的速度到底有多快,特意制作了一组大型莱顿瓶。
然后他又召集了修道院里的两百名神父,让他们手持铁链排成了一列大约1英里长的人体电线。最后,诺莱特神父释放莱顿瓶,令人惊奇的是,神父们几乎是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同时被电击倒地。
从那以后,诺莱特神父就明白了,电流运行的速度超过每秒钟两百个神父,并且电流速度和法国神父的消耗速度成正比,而法国神父的增长速度则与诺莱特神父的实验频率成反比。这就是法国知名的诺莱特与神父守恒定律。”
亚瑟的话刚说完,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无不大笑不已,现场的气氛也变得融洽了不少。
亚瑟看到众人兴致勃勃,于是又忍不住补充了两句:“当然,诺莱特神父的研究成果不止于此。作为一名伟大的电学研究者,他还做过许多有意思的实验。
比如把一个年轻人用绝缘的丝线吊在天板上,再向他的身体里充电,之后就会发现,周围的物体像是纸张、硬币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而当有人靠近他时,甚至会引起电火。
又或者是一个身体通电的人如果割伤自己,那么伤口不会正常流血,血液只会像是电流一样从伤口处喷射而出。”
亚瑟与众人越聊越热烈,但笼子里的埃尔德却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凉到了脚。
他本以为当科学助手是一个美差,既不用费劲巴拉的学习科学知识,又能在宴会上出风头。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管是贪恋美色还是厌恶科学,早晚有一天都会害了你。
亚瑟说完这话,便拿起放电杆走到了埃尔德的面前,安慰道:“别担心,你不是自称科学的绝缘体吗?如果真是如此,艾萨克·牛顿爵士的万有引力都奈何不了你,跳楼什么的全都没关系。埃尔德,一点小小的电流而已,放宽心。”
“亚瑟,你他妈……”
但不等埃尔德说完这段陈述句,亚瑟已经开始加速转动手摇发电机了。
空气中电弧闪烁,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阵阵炸响,一连串电流如同银蛇一般接二连三的击打在法拉第笼上。
埃尔德刚刚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正准备畏惧呢,可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遭到电击的感觉都没有。
不止如此,笼子里还挂起了一股宜人的小风,将他没有压紧的帽子吹到了地上。
埃尔德将信将疑的摸了摸笼子的内壁,在确定了自己真的没什么事情以后,他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埃尔德捡起地上的帽子,一脸轻松的笑道:“先生们,女士们,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呃,亚瑟,那个叫什么现象来着?嗯?静电屏蔽?喔!对!先生们,女士们,我被屏蔽了!”
正如埃尔德所说的那样,他确实被屏蔽了,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亚瑟的身上。
众人大呼惊奇,夫人小姐们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埃尔德没有遭到电击。
而某几位和埃尔德有嫌隙的来宾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轻微的失望之色,有了之前的铺垫,她们本以为今天亚瑟的验证目标是为了证明手摇式发电机对于埃尔德究竟会产生多高的消耗率。
而将军们的关注焦点显然还是在作战方面。
科克兰将军率先发问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是不是说明了,电流对于中世纪的罐头骑士产生不了任何杀伤性?”
史密斯将军则捏着下巴琢磨道:“刚刚明明没有刮风,可为什么埃尔德这小子的帽子会被吹到地上呢?埃尔德,你小子在里面是不是乱动了?”
而作为女主人的科德林顿夫人则是满脸笑容,她对于亚瑟今晚的成果展示非常满意:“黑斯廷斯先生,人们都说您是排在法拉第先生之下的不列颠第二电磁学研究者。但是在我看来,您或许在研究方面稍逊于迈克尔·法拉第,但是在风趣讲解和演示方面,那绝对是第一。接下来,您是不是要给我们讲讲这其中深奥的原理了?”
亚瑟只是笑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关于这个‘法拉第笼’的研究,我和法拉第先生只不过是继承了他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的成果而已。”
这时,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的观望着这一切的考珀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因为法拉第的导师戴维爵士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更是一位曾经的不列颠社会名流,考珀夫人作为伦敦上流社交圈的重要人物,当然也曾经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借着这个机会,一直保持安静的考珀夫人问道:“黑斯廷斯先生,请问这个笼子和戴维爵士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的遗作吗?”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提起了手边的煤油灯:“戴维爵士的名字如雷贯耳,因此我想各位一定也对他的这项发明很熟悉。”
埃利奥特上校俯下身子打量了一眼那个罩着一层铜网的煤油灯,忽然一拍脑袋开口问道:“这是戴维灯吧?我父亲的领地上有一处矿井,在那里挖矿的工人们配备的照明设备都是这东西。”
亚瑟微微点头:“没错,这正是戴维灯。1814年时,不列颠位于纽卡斯尔、卡尔迪福等地的煤矿井相继发生了数起由矿灯火焰引发的煤气爆炸,数千名矿工因此伤亡。
戴维爵士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将自己的研究方向转向矿灯改进。他在钻研了几个月的时间后,发现如果将煤油灯的外部罩上一层铜丝网,那么即便易爆气体侵入煤油灯内,也可以将气体爆燃约束在铜丝网以内,而不至于让火焰外溢引发整个矿洞的爆炸。
当时,戴维爵士认为这是由于铜丝网具有良好的导热性,所以它导走油灯火焰燃烧产生的热量,使得外部矿洞内的易燃气体无法接触到超过其燃点的温度,从而抑制了矿洞爆炸的发生概率。
但是在原理接近的法拉第笼问世之后,我想对于戴维灯的解释恐怕就需要做出一定调整了。因为如果真的是铜丝网吸收了热量,那么随着灯火燃烧时间的增长,铜丝网迟早也会被加热到可燃气体的燃点温度。所以,我认为光是从热力学的宏观角度来阐述这个问题,恐怕是说不通的。”
亚瑟说到这里时,忽然,站在科德林顿夫人身旁的一位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的、戴着黑色宽边帽的夫人忽然问道:“您想说的莫非是约翰·道尔顿先生的原子理论?”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蓝袜社的女士们向来热衷科学研究,但是他没想到她们了解的范围居然如此宽泛。
他望向那位夫人,正想开口询问,但忽然又想起了不应主动询问女士姓名的规定,半张开的嘴略微变得有些僵硬。
但是作为女主人的科德林顿夫人很快便发现了他的异样,她笑眯眯的上来替亚瑟解围道:“黑斯廷斯先生,这得怪我,我忘了替您引荐今天到访的各位来宾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玛丽·萨默维尔夫人,她是一位天体物理学方面的研究者,也从事磁力学方面的研究。
前几年,她还在皇家学会的学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更易折射的太阳光线所具有的磁化能力》的论文,只不过碍于身份原因,她还没有在皇家学会开办过科学讲座,关于那篇论文的陈述演讲是由她的丈夫威廉.萨莫维尔先生代劳的。”
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知道了对方是谁,因为前不久法拉第为了感谢他在电磁学方面的协助研究,还送了他一本正打算出版的拉普拉斯《天体力学》英文译本,那本《天体力学》的译者正是面前的这位玛丽·萨默维尔夫人。
他摘下帽子点头行礼道:“夫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萨默维尔夫人只是笑了笑:“黑斯廷斯先生,我其实也一直很想见见您。我想要告诉您,我认为乔治·艾里先生对您的批评简直是毫无道理的!
不管是您和法拉第先生都赞同的‘力线’概念,又或者是您的黑斯廷斯力,都是一项相当了不起的创举。
我之所以猜到您打算从原子论角度解释法拉第笼和戴维灯,就是因为您是黑斯廷斯力的提出者,我就知道您肯定会找出这些东西在微观世界的联系。
所以说,您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道尔顿先生的原子论认为世界上的物质都由原子组成,您是打算对于这个理论做出什么新补充吗?”
亚瑟点了点头:“没错,通过戴维灯和法拉第笼,我大胆的猜想,物质不仅是由原子组成,而且我很荣幸的要向世界宣布,这世界上的所有原子都是带电的。戴维灯或许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简单,那已经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燃烧反应了。就在几天前,我去找法拉第先生借东西的时候,便向他提出了这个想法,紧接着我们二人干脆也顺手做了个实验。”
萨默维尔夫人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惊喜的追问道:“难道说……”
亚瑟微笑道:“在不懈的努力下,我与法拉第先生使用静电计在甲烷环境中燃烧着的戴维灯内成功找到了电位差。”
(本章完)
168.第167章 情报渠道的扩张
第167章 情报渠道的扩张
伦敦玛丽波恩区,科德林顿宅邸,今夜灯火通明。
在欣赏完亚瑟带来的物理试验后,各位先生与女士们都回到了已经被装扮成舞厅的主客厅内。
舞厅的布置严格遵守了社交圈内的常规操作,敞开的大门、撤掉的羊绒地毯、抛光的红木地板以及天板上用作装饰和照明的尽可能多的水晶灯。
而在窗户下方则陈列着三张摆满了各种食物与餐具的长条桦木桌,外表诱人的各种食物被五彩缤纷的鲜艳朵簇拥其中。
站在餐桌旁,客人们不仅可以领略诱人的食物香气,也可以感受到浓郁扑鼻的朵芬芳。
而在舞厅的东方,是一个用玫瑰色帷幕充当背景的临时舞台,舞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不消多说,那是科德林顿夫人为即将到来的管弦乐队所准备的。
在完成了科学展示后,亚瑟终于得到了些许喘息之机。
科德林顿夫人显然非常满意他今天的第一个成果展示,虽然她对于带电原子理论到底有多重要只有懵懵懂懂的感觉。
但是在科德林顿夫人看来,能够让玛丽·萨默维尔夫人这位蓝袜社第一科学女士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成果,那肯定是相当了不得的。
为此,科德林顿夫人这位忙碌的女主人还专程在空隙中抽空和丈夫一起向亚瑟表达了感谢。
毕竟如此重要的科学成果,它的首次公布地点居然不在皇家学会,而是在科德林顿宅邸,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荣誉。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肯定会传为一段美谈,这对于改善科德林顿将军‘奥斯曼折戟’后恶劣的社会风评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科德林顿夫人简直都可以想象过一阵子伦敦社交圈内各位夫人们闺中聚会时讨论的热点话题——热心于科学的科德林顿夫妇,永远站在时代最前沿的家庭,新锐电磁科学家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的挚友。
对于致力于帮助丈夫洗刷污名的科德林顿夫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棒的了!
虽然接任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司令也算是个不错的养老差事,但是科德林顿夫人还是更希望丈夫能够直接调到位于伦敦的海军本部任职。
因为就像是先前科克兰与史密斯将军所说的那样,甘比尔这种作战能力平庸的海军统帅就是在调回海军本部坐办公室之后才走上了军衔晋升的快车道,只用了十年就从海军少将晋升为了海军上将,甚至今年还当上了皇家海军元帅。
依科德林顿夫人的看法而言,她的丈夫爱德华·科德林顿将军除了脑袋上缺了点头发以外,哪个方面都要比甘比尔元帅更加出众,仗打的漂亮,人长得也漂亮,对于科学、文学、艺术都有涉猎。
如果科德林顿将军能够调到海军本部任职,不仅他自己能够有更大机会晋升海军上将,而且还可以更为直接的向海军本部施加影响力,提携提携同样在皇家海军服役的两个宝贝儿子威廉·科德林顿与亨利·科德林顿。
自从小儿子溺亡在海上以后,科德林顿夫人就一门心思的想要让丈夫把剩下的两个儿子弄回岸上来,而要想做成这件事,夫人觉得凭科德林顿将军那个耿直脾气肯定没戏。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大费周章、不吝钱财的搞这么一场晚宴。
夫人非常明白,有的事情还是得靠她出马,科学家们与混迹于上流社交圈的夫人们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更能获得内阁成员的注意。
一想到这里,科德林顿夫人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一股想要赞助亚瑟的冲动,虽然她搞不了科学研究,但是如果能以赞助者的名义分润到一点名气好像也挺不错的。
但她现在暂时还没有多余的时间细细考虑这个问题,因为伦敦风云人物考珀夫人的意外到来让她受宠若惊。
考珀夫人作为曾经担任过爱尔兰事务大臣的墨尔本子爵的妹妹,以及辉格党建党元老势力考珀家族继承人第五代考珀伯爵的夫人,自然而然的对大不列颠的政治圈子拥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当然,这种影响力也不完全是由于家族原因,更像是一种刻在家族传承里的奇怪能力。
因为考珀夫人的母亲,第一代墨尔本子爵夫人伊丽莎白·兰姆当年就是伦敦社交圈里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风云人物。
为何她的母亲能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的母亲与刚刚病逝的先王乔治四世长期保持着半公开化的亲密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母亲伊丽莎白·兰姆也是乔治四世和卡洛琳王后闹离婚的原因之一。
考珀夫人和她的母亲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更难能可贵的是,就连她的嫂子第二代墨尔本子爵夫人卡洛琳·庞森比女爵居然也有这种倾向,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与小姨子和婆婆主要向政界倾斜不同,卡洛琳·庞森比女爵的主战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文艺界。
或者更具体一点的说,作为长期从事小说创作工作的庞森比女爵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不列颠自由派文人的领袖——拜伦勋爵。
然而,有伊丽莎白·兰姆这样洞察力惊人的强势婆婆,庞森比女爵的小动作肯定逃不过婆婆的眼睛。
两个强势的女人放在一起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庞森比女爵先是因为不愿抛弃拥有先天智力障碍的儿子和婆婆闹僵,后又因为日常的争吵逐渐消磨了感情,而当她做出告知拜伦,自己想要和他私奔去希腊时,本身只是想玩一玩的拜伦果断拒绝了她的这个请求。
因为在不列颠的上层社会看来,有情人很正常,但是你玩真的,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被她搞得心惊肉跳的拜伦终于意识到自己碰了不该碰的女人,于是他开始主动疏远庞森比。
但这反而引起了庞森比女爵的极度不满,她屡屡找到拜伦对质。
而她与拜伦的事情也因此渐渐传开了,为此,婆婆伊丽莎白更是当众大骂她是个‘拎不清事情的疯女人’。
而庞森比女爵对于拜伦的日益冷落,她的反应也很直截了当。
为了逼迫拜伦回到她的身边,庞森比女爵运用自己的妙笔,把她与拜伦勋爵的情事编成了一部名为《格兰纳尔万》的小说给出版了。
情理之中的是,《格兰纳尔万》一经出版便风靡了整个大不列颠,此书出版后仅仅几周内便加印了三次。但即便如此,伦敦各大图书馆与书店里的《格兰纳尔万》依然长期处于缺货状态。
为此,另一位英国大诗人雪莱的小姨子,读书心切的克莱尔·克莱尔蒙特女士,不得不给自己的情人,小说的主人公原型拜伦勋爵去信,问他能不能直接从庞森比女爵的手里搞到一本《格兰纳尔万》。
而气急败坏的拜伦勋爵对此的答复只有那么一句——这该死的小说。
满头怒火的拜伦很快展开了对庞森比女爵的报复,他一面给庞森比去信和解,然而当庞森比兴冲冲赶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拜伦正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怒火中烧的庞森比焚毁了自己收藏的所有拜伦画像,并采取了更为极端的手段,她直接将拜伦与姐姐奥古斯塔乱伦的消息给爆了出来。
这下子,拜伦在英国的名声算是彻底付之一炬了。
因为乱伦与私生活混乱在不列颠完全不是一种量级的事情,前者是比犯罪更严重的亵渎行为,而后者最多只能算私德有亏,甚至对于拜伦这种人来说,还能传成一种风流韵事。
但乱伦的帽子一扣下来,拜伦只能离开英国前往希腊,并亲自投入到了他捐钱捐物支持的希腊独立战争当中,并最终为希腊独立死在异国他乡。
拜伦之死震惊欧洲,希腊政府更是第一时间宣布将为拜伦勋爵举行国葬,希腊全国上下哀悼三天。
本以为会因此有大仇得报之感的庞森比女爵不止没有高兴,反而还为此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而当拜伦灵柩自希腊运抵伦敦时,人们只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冲上街头,趴在拜伦的棺材上哭晕了过去。
在这场故事里,男女主人公拜伦和庞森比女爵全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并因此都遭了大罪。
但不管怎么说,这传奇故事还是挺跌宕起伏,也挺精彩的。
但是说完了故事,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乎忽略了哪个重要人物。
没错,就是这场风波中的男二号——庞森比女爵的丈夫,第二代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
在整场事件中,墨尔本子爵自始至终维持了超乎常人的淡定。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一度站出来力挺风口浪尖上的妻子,希望能够维持住墨尔本家族的名誉。
他足足撑了好几年,直到后面实在挺不住了,才在舆论压力与母亲的威胁下与庞森比女爵离婚,结束了二十年的婚姻。
他的这种态度让伦敦上到贵族议员、下到平民百姓,都纷纷在议论他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要不然为什么竟然能对妻子容忍到这种程度,作为一个体面的贵族,墨尔本子爵为什么撑了二十年才离婚呢?
当然,墨尔本子爵这么做的原因谁也猜不透,但是唯一能了解的事情是,墨尔本子爵这个人非常的懒散,对于万事万物不争不抢。
他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不仅体现在对于妻子婚外情事件的处理,也体现在平时议会开会的时候。
在那个威灵顿公爵、皮尔爵士等政治家们剑拔弩张、火星四溅的战场上,担负着为辉格党冲锋重任的墨尔本通常会选择找一个舒适的角落窝起来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而且他不光是在议会这么干,牧师布道、同僚辩论乃至于晚宴聚会,他都这么干。
而墨尔本子爵的这一行为在议会中自然赢得了高度赞扬,不管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的议员,都称赞墨尔本子爵真可谓是整个大不列颠最有教养的议员,因为谁都没听到过他在议会骂人。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态度,所以哪怕是在托利党执政的时候,也并不会因为党派原因把他排除在内阁之外,这也是墨尔本子爵能够出任爱尔兰事务大臣的重要原因。
说了这么一大圈,又得落回到墨尔本子爵的妹妹考珀夫人身上来。
科德林顿夫人之所以如此重视考珀夫人的到来,就是因为庞森比女爵这种钟情文学的女作家也曾是蓝袜社的成员之一。
所以为了避免与嫂子遭遇的尴尬,考珀夫人通常会委婉拒绝蓝袜社成员的宴会邀请。
然而,她今天居然愿意到访蓝袜社聚会,这简直就是给足了科德林顿夫人面子。
当然,或许这其中还有她的嫂子庞森比女爵已于两年前去世的原因。
也许正因如此,所以考珀夫人才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影响力扩散到蓝袜社当中去。
亚瑟躲在休息厅的小角落里,一边捏着一块洋葱圈,一边听着埃尔德绘声绘色给他讲述这些上流社会的八卦故事。
听完之后,他还忍不住冲着埃尔德开口道:“埃尔德,或许你可以考虑做个小说家。要是你把伱知道的这些东西编成册子,保证会在伦敦大卖的。”
埃尔德闻言连忙摆手:“你可别开玩笑了!你难道不记得庞森比女爵写《格兰纳尔万》的下场了吗?当年就因为泽西夫人对自己在小说里的形象不满意,所以她直接愤怒的将庞森比女爵给驱逐出了奥尔马克俱乐部,好多宴会也因此不敢邀请庞森比女爵到访。我还想在伦敦混呢,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
“如果你担心这些东西出版后会带来恶劣影响,那不把它出版不就行了?”
埃尔德皱眉道:“不出版我怎么挣钱?”
亚瑟笑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份牛皮纸袋交到了埃尔德手里:“你回去之后,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写成稿件装到这里面,你的每一个故事,都会作为存档资料处理。除了应当看到它的人以外,它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眼前。
而且,我向你保证,你每写这么一份材料,获得的报酬都不会太便宜。虽然这可能比不了小说出版带来的收益,但胜在安全稳定。”
埃尔德看了看那份牛皮纸袋,上面只是简简单单的印着几个单词——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
他眉头一挑,吹了声口哨:“我说呢,原来你们调查的就是这种东西?你直接跟我说吧,你究竟准备了多少钱?”
亚瑟托着红酒杯轻轻晃了晃,红酒香气扑鼻。
“我能准备多少钱,全都取决于你能给我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埃尔德,你要知道,只有对上面有用的部门,才能获得更重要的地位。
有了地位才有经费,有了经费,我才能多多的分给你。
所以,你觉得哪些信息可以帮助我提升重要性?”
(本章完)
169.第168章 初次社交目标是S级?(4K8)
第168章 初次社交目标是s级?(4k8)
亚瑟望着埃尔德兴致冲冲的将那份牛皮纸袋揣进了兜里,他的眼睛扫过舞厅中每一个人。
忽然,埃尔德眼睛一亮,他打了个响指,冲着亚瑟压低嗓音说道。
“反正我也搞不清楚那么多,回头我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都给你写进去,具体哪些有用,你自己看着选择吧。至于钱的问题,你看着给就行,反正上次出海挣得钱足够我潇洒好一阵了。等我光那些钱的时候,伱应该也已经判断出这些信息的价值了。”
亚瑟对于埃尔德的慷慨毫不客气,他和靠在沙发椅的埃尔德碰杯道:“祝我们之间的友谊。”
“祝我的朋友亚瑟早日凸显重要性。”
埃尔德笑嘻嘻的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捋了捋自己的燕尾服道:“我就不多陪你,今天可是个进入上流社会的好机会,我要去加把劲儿了。你最好也别傻坐着,多去认识点夫人小姐,这对你未来的晋升绝对大有裨益。”
语罢,埃尔德起身朝着与夫人们聊得火热的菲茨罗伊上校走去,他打算厚着脸皮让上校先生帮他引荐引荐。
埃尔德这边刚走开,红魔鬼立刻占据了他之前坐着的沙发椅。
阿加雷斯翘着二郎腿窝在椅子里,嘴里还碎碎念道:“亚瑟,你听见没有?别在这里干坐着了,快去到夫人小姐那边找点话题。”
“话题?”
亚瑟品了口酒杯里的加水威士忌,辛辣的口味呛得他有些不适应:“我能和她们聊点什么?我要去告诉她们我在杀人盗尸案里面对那帮地耗子使用了何种酷烈的手段?又或者是我刚刚派手下在伦敦东区打断了几个地痞的腿吗?阿加雷斯,我的故事比起她们那些刺激经历,可远没有那么吸引人。”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千万不要这么低估自己。”
阿加雷斯捂着嘴偷笑道:“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子,一个只接受过伦敦大学教育的乡巴佬,一个曾经想要背井离乡去美洲的走投无路之人,在仅仅半年多的时间里,凭借一己之力,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巡佐警员摇身一变,成为了主宰格林威治与陶尔哈姆莱茨的大伦敦警察厅警司。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苏格兰场的传奇。”
亚瑟的目光扫过全场,但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被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众人中心的考珀夫人身上。
他淡淡开口道:“考珀夫人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你安排的吧?”
红魔鬼听到这话,先是惊讶,但很快的,惊讶便化作了更浓烈的笑意。
“亚瑟,我就说了,你不要太低估你自己,你可是这世上少有的兼具头脑精明与超凡控制力的恶棍。我们俩很合拍,不要总是对我太提防,我这么做完全不是出于恶意。我只是想借助她来更好的帮助你,只要你能取得她的信任,你就等于拿到了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入场券,作为俱乐部的七位女赞助委员之一,考珀夫人在那里可是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微微摇头:“阿加雷斯,你太神经过敏了,我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与之相反,我还非常的感谢你。你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总想站着挣钱。”
阿加雷斯闻言,不由双手合十,红魔鬼欣喜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没错,我同意了,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拒绝你的建议。我感谢你的原因,就是你这家伙赋予了我站着挣钱的能力。你要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够做出这个选择的能力。既然你给了我站着挣钱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
红魔鬼闻言愕然,他皱眉道:“亚瑟,你小子什么意思?”
亚瑟平静道:“一般来说,机会仿佛总是很诱人的,但事实上,却有太多遥不可及的美妙事物都是骗人的幌子。最好的机遇,往往就在你的身旁。一开始就去挑战那位让无数人神魂颠倒的夫人,或许太自不量力了。所以,我认为最好的选择,或许是从身边做起。”
语罢,亚瑟突然站起身朝着坐在不远处,一位表情局促的白裙少女走去。
阿加雷斯看得一愣,他本来正打算生气,可火焰刚刚窜上他的头顶,转瞬又熄灭了下去。
红魔鬼的头上飘荡着几缕青烟,他盯着被亚瑟视为低难度目标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之后,阿加雷斯搓着下巴,咂巴了两下嘴,坏笑着嘀咕道:“亚瑟,你个小混蛋,你难道以为算无遗策的阿加雷斯教授会没准备预案吗?这可是平行四边形公主与风流文豪的女儿,如果你想和她搭上话,我只能寄希望于你最近在研究电磁学的时候,真的有好好加强你的数学功底……”
说到这里,红魔鬼又忍不住摇头耸肩道:“人类社会或许真的在进步,放在所罗门王那会儿,谁能想到和漂亮姑娘聊个天还必须得会解高等数学题呢?”
亚瑟刚刚走到白裙少女的附近,便看见对方居然也站了起来,她两手背在身后,似乎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亚瑟看到这个情况,不由问了句:“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少女的眼神似乎有些慌乱,她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没、没什么……我挺好的,不麻烦您了,黑斯廷斯先生。”
少女的异样很快也引起了正站在不远处与考珀夫人攀谈的、她的母亲的注意。
那位穿着天蓝色百褶裙的夫人连忙向考珀夫人赔笑道:“我先失陪了,艾达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您也知道的,这孩子从出生以来就不让人省心。”
考珀夫人微笑着回道:“没关系,米尔班奇夫人,您放心的去吧。至于您刚刚和我提的事情,我答应了。明年艾达成年的时候,我会作为陪护人在白金汉宫举办的淑媛舞会上将她引荐给整个伦敦的交际圈的。”
米尔班奇夫人闻言,先是有些惊讶,但过后却是溢于言表的感激之情:“我真没想到您居然会如此爽快的答应,毕竟……”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只是抬起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打断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而且那都是我们这一辈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惹出来的事情,和艾达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的关系。
夫人,您当年就是整个伦敦上流社会才华最为出众的女士,当年甚至就连剑桥的威廉·弗雷德教授都评价您在文学、哲学、数学方面的知识储备要远超一般的剑桥学生。
如果不是所托非人的话,您肯定会收获一个比我更加灿烂的人生。
而您的女儿艾达看起来也充分继承了您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血脉,能充当您女儿的淑媛舞会陪护人,我真的感到非常的荣幸。”
米尔班奇夫人闻言,不由叹息道:“对于您的慷慨,我不胜感激。我这一辈子,全都毁在了艾达的那个混账父亲手里,我现在只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她的未来丈夫可以有任何爱好、任何身份,但唯独不能是个诗人,您应该与我也有同感,诗人里面没有一个好东西。”
语罢,米尔班奇夫人便主动向考珀夫人请辞,随后朝着亚瑟和女儿这边走了过来。
她很快便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气氛,米尔班奇夫人先是向着亚瑟点了点头,随后冲着女儿询问道:“艾达,你怎么了?你的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艾达的脸红透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才在母亲的严令下不情不愿的拿出了藏在背后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让亚瑟看一眼就觉得头疼的算式。
米尔班奇夫人看到那张稿纸,先是舒了口气,随后又嗔怪道:“你看看你,弄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是在写诗呢。喜欢数学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一门心思钻研数学,但是我也不至于每天都要费十多个小时在这上面呀。
艾达,你就快成年了,总得拿出一部分心思在别的方面,比如和别人聊聊天什么的。今天得亏是蓝袜社的聚会,如果换了一般的交际场合,你肯定会被其他人当成怪胎的。”
艾达听到母亲的指责,只得低垂着脑袋认错:“我知道了。”
艾达已经认了错,但米尔班奇夫人还是不满意,她又扭头还冲着一旁的亚瑟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亚瑟闻言,只得尴尬的摸了摸后脑,他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别人的家务事上发表意见。
他想了想,只能折中的回了句:“实不相瞒,夫人,我也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因此不是特别了解宴会里先生小姐们的举动。我刚开始看见艾达小姐这么做的时候,还以为这种行为其实在宴会里挺正常的。”
米尔班奇夫人听到这话,不由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您难道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常交际的吗?”
亚瑟诚恳的回道:“夫人,您或许不知道,我的本职工作是苏格兰场的警官,除此之外,我还是个科学研究者。每天应付这些日常工作就已经要了我的命了,如果不是我最近刚刚调到大伦敦警察厅总部工作,我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出席社交场合。”
米尔班奇夫人听到这里,才想起之前科德林顿夫人为她介绍的亚瑟的经历。
忽然,她面露欣喜之色:“唉呀!不好意思,黑斯廷斯先生,我只记得您是一位科学研究者,却忘了您还是一位大伦敦警察厅的警司。艾达今天有您这样训练有素的警官照看,我就放心了。”
语罢,米尔班奇夫人还施施然的向亚瑟行了一个提裙礼,随后便自顾自的又去为了女儿明年的成人礼找各位夫人联络感情去了。
亚瑟被米尔班奇夫人的行为搞得莫名其妙。
他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不假,但《警察手册》里面的规定条例可不包括替别人看孩子。
而且就算是看孩子,他也顶多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替汤姆照看一下七八岁的小亚当,米尔班奇夫人直接把一个快成年的女儿丢给他算怎么回事?
亚瑟被夫人大大咧咧的行为整的有些生气,他正打算转身离去,把埃尔德叫到米尔班奇夫人那里,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但还不等他迈开步子,他便听见旁边的艾达嘀咕道:“每天就知道训斥我,说我不懂礼仪,我看她自己也没懂到哪里去。我一天玩十小时的数学不假,但你不也每天都玩八小时吗?少两个小时好像也没有什么差距。”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转身追问道:“您还真的一天十个小时在数学方面?”
艾达被亚瑟突然的问话吓得浑身一颤,她盯着亚瑟的眼睛,随后迟疑的微微点了点头:“我……我就是玩,我做的那些题,肯定不能和您这样的专业研究者比。”
亚瑟瞥了一眼被米尔班奇夫人扔在茶几的草稿纸,上面的阿拉伯数字他能看得懂,但是如果和一大堆算式和符号凑在一起,他就看得云里雾里了。
亚瑟只是沉重的吸了口气:“我觉得您过于谦虚了。法拉第先生之前和我说蓝袜社不像是十几年前那样纯粹了,但我今天真的到来之后,才发现即便不再纯粹,各位女士们的水平依旧超出了我的基本预期。”
艾达闻言,不由睁大了她闪亮的黑眼睛,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质疑。
“您真的不是在恭维我吗?我觉得您这样的专业学者,绝对要在数学方面胜我一筹。”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我没你想的那么高明,我只是个伦敦大学毕业的苏格兰场警察,而且不止是我,您看见前面那个跟在菲茨罗伊上校后面的马屁虫了吗?”
艾达顺着亚瑟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拿着酒杯满脸谄媚笑意的埃尔德。
“那位先生怎么了?”
亚瑟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道:“实不相瞒,那位先生毕业于牛津,他在数学方面同样玩不过你。或者咱们降低一个等级,那位先生在数学方面的造诣还不如我这个毕业于伦敦大学历史系的呢。”
艾达听到这话,居然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我倒是知道,我的家庭教师奥古斯都·德·摩根先生也说过,牛津的数学教育确实不行。”
亚瑟听到这话,几乎是想都不想的问道:“敢问摩根先生是不是毕业于剑桥?”
艾达大惊失色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您怎么知道的?摩根先生确实毕业于剑桥的圣三一。”
亚瑟耸肩道:“您要知道,我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而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官,就要有足够的洞察力与逻辑思维能力,就像是您解数学题一样。剑桥的相反数就是牛津,二者相加之和等于零。”
艾达闻言疑惑的指着埃尔德道:“可是那位毕业于牛津的先生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之前还听见他在和别人的谈话里嘲笑自己的母校牛津。”
亚瑟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小姐,那位是个例外,而且他对于教育质量的评判也是不确定的,我……我该如何给你解释这个问题呢?
嗯……对了,就好比现在卡特先生的面前站着一位女士,在卡特先生得知这位女士到底是喜欢剑桥还是喜欢牛津之前,我们无法确卡特先生到底会诋毁剑桥还是诋毁牛津,这种现象一般被我称之为‘埃尔德·卡特测不准原理’。”
艾达闻言,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她的眼睛弯的像月牙:“黑斯廷斯先生,您直接说卡特先生求偶心切不就行了。我原来还不知道,原来牛津的毕业生都是像他这样的。”
“没错。”亚瑟镇定道:“牛津是这样的。不过,我还忘了请教您,该如何称呼您,直接叫您的名字,似乎不太尊重。”
艾达听了,眨了眨眼睛,她拿起草稿纸,指着侧边上的一行娟秀的笔迹说道:“这倒是我失礼了,奥古斯塔·艾达·拜伦,您不介意的话,叫我拜伦小姐就行。另外,求您别告诉我母亲,是我主动把名字透露给您的,要不然她肯定又得找我的麻烦了。”
(本章完)
170.第169章 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第169章 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拜伦小姐?
这种宴会,这种地点,再加上现场来宾的身份与等级,亚瑟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除了那个拜伦家族以外,还有哪个拜伦家族的小姐能够有资格站在这里。
亚瑟想了想,正打算恭维两下艾达父亲的作品,但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艾达竖起食指挡在唇间。
她或许是有过太多次类似的遭遇,所以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开口道:“嘘!千万不要念我父亲的作品。我母亲很讨厌他的诗句,更讨厌他本人,还因此不让我接触其他诗人。如果您不想被她赶走的话,最好聊点别的东西。”
亚瑟愣了一会儿,随后相当识趣的改口道:“为什么?是因为拜伦勋……不,那个男人伤透了你母亲的心吗?”
艾达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没错,甚至于在那个男人死之前,她都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们俩为什么要离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那个男人根本没有那么爱她,他之所以给她写了那么多言巧语的情书,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段婚姻,压一压《格兰纳尔万》的出版风波。而且,他还和我那个姑姑……”
亚瑟闻言,也没有要求对方讲清楚,他只是同情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上,他做的确实太过分了。虽然他是个了不起的诗人,但在对婚姻和孩子的态度上,他完全比不上我们苏格兰场那位认不到多少单词的皮匠警官。”
“皮匠警官?”艾达看起来有些惊讶:“原来苏格兰场的警官还有做过皮匠的吗?我还以为那里面的警官都是像您这样杰出的科学研究者呢。”
亚瑟闻言笑了笑:“其实科学研究者和皮匠的距离也没那么遥远,您知道法拉第先生吗?”
艾达点了点头:“我母亲请他给我上过课,他是一位非常有涵养的先生,完全当得起大家对他的所有溢美之词。”
亚瑟抿嘴道:“其实法拉第先生原来是打铁的,他和我提过,他家算是铁匠世家,虽然他父亲不希望他继续干铁匠活儿,但是他还是偷偷学过如何打造铁钉。他还和我开玩笑说,他之所以能够把导线搓的又快又好,完全是因为他继承了法拉第家族的优良铁匠传统。”
艾达闻言笑得乐不可支,但转瞬又发现自己这样不太合适,她只得抬起手掩在嘴边收敛了笑容,小声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
“不过说的也是,警官们都得和罪犯搏斗,科学家搓电线也是体力活,如果选个只会写情书的诗人去做,肯定是干不成的。
我母亲当年如果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也就不至于上当受骗了。您别看她嘴上说着让我离诗人远一点,但她自己却一直没走出那个圈。
离婚了也不改嫁,就抱着那一大箱子当年写给她的情书,一直单身到今天,您可能不知道,她之所以比我每天少玩两小时的数学,就是因为她把那两小时的时间都用在了回忆那些情书……”
艾达刚刚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顿,她忽然挺直了腰,冲着亚瑟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母亲,萨默维尔夫人。”
米尔班奇夫人微微提着宽大的裙摆,与她的朋友萨默维尔夫人踱着小碎步走到了艾达与亚瑟的身边。
她先是向亚瑟点头致谢道:“黑斯廷斯先生,真是麻烦您了,感谢您帮我照看女儿。”
亚瑟笑道:“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看您的女儿,可比照看埃尔德·卡特先生容易多了。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考珀夫人。”
“是吗?”米尔班奇夫人扭头看了眼跟在几位小姐身边高谈阔论的埃尔德,不由疑惑道:“我觉得卡特先生是个挺容易相处的好小伙子啊!”
萨默维尔夫人闻言,也拉着米尔班奇夫人道:“安妮,还是算了吧,你看男人的眼光一向不准。”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和善的冲着艾达问道:“我上次交给你的东西,伱应该学的差不多了吧?”
艾达乖巧的点了点头:“拉格朗日的《解析函数论》和拉普拉斯的《概率分析论》我都看完了。”
萨默维尔夫人问道:“看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吗?”
艾达又点了点头:“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艾达闻言,犹豫的揪着手,似乎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提问。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连忙安慰道:“不要怕问,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很正常。”
语罢,萨默维尔夫人还指了指身旁的亚瑟道:“不是每一个人在钻研自然哲学的过程中,都像是黑斯廷斯先生这么有天赋,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黑斯廷斯先生能把戴维灯与法拉第笼联想在一起,并且还跳跃性的结合道尔顿先生的原子论分析出了原子带电的结论。”
亚瑟听到萨默维尔夫人恭维自己,连忙谦虚道:“夫人,您过奖了,那不过都是运气而已。就算我不发现这个结论,法拉第先生或者其他研究者早晚也会看出端倪的。我最多只是把这个结论的得出时间提前了几年而已。”
亚瑟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奈何萨默维尔夫人和米尔班奇夫人可不这么想。
米尔班奇夫人感叹道:“难怪您会和法拉第先生建立起伟大的友谊,你们二人在个人品格方面确实存在共通之处。”
萨默维尔夫人也附和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但最难能可贵的却是依然能够保持谦虚。黑斯廷斯先生,我相信原子带电理论肯定不会是您科学生涯的终点,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您的名字一定会永远铭刻在不列颠的历史之上,但愿您能够继续为科学界做出巨大贡献。”
“感谢您二位的祝福,真的非常感谢。”亚瑟闻言,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之所以隔三差五跑去找法拉第,并搞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主要原因有三个。
一个原因是被法拉第逼得,另一个原因则是增进化学知识以便提升破案能力,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则包含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说白了,他也想满足一些简简单单的个人私欲。
比如亚瑟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能不能通过他匮乏的物理知识,给予法拉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提示,以便让他尽快弄出电冰箱之类的东西。
虽然伦敦大街小巷都有售卖各种果味碳酸水的商店,但对于亚瑟来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最好还是能来上一口冰镇的。
像是这样的原因,亚瑟肯定是难以启齿的,他赶忙将话题重新引向艾达。
“正好萨默维尔夫人这样杰出的数学家与天体物理学家就站在这里,拜伦小姐,您到底是遇到了哪一个问题,说出来,我相信萨默维尔夫人肯定是能够替您解答的。”
艾达听到这话,先是狡黠地瞧了眼亚瑟,随后委屈道:“我遇到的唯一问题就是我没有问题。”
艾达这话刚一出口,在场的两位夫人都愣住了。
随后米尔班奇夫人生气道:“艾达!你这样实在是太不礼貌也太不谦虚了。”
萨默维尔夫人见状也赶忙上来打圆场:“安妮,这没什么,咱们也年轻过,你不要扼杀她的创造力,你对她的教育实在是太严厉了。”
艾达看到母亲发怒,一时之间也有些害怕了,她慌忙改口道:“不过……不过我虽然在数学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刚刚黑斯廷斯先生和我说了许多新东西,我搞不懂的东西其实还是挺多的。”
她这话刚一出口,萨默维尔夫人也来了兴趣,她之前就一直想详细问问亚瑟原子带电的事情,只不过碍于要先处理宴会的交际问题,一时之间她也抽不出时间来找亚瑟。
此时让她抓住了机会,她正好可以把原子带电论给扒个一干二净。
“黑斯廷斯先生,您刚刚和艾达说的难道是关于……”
然而还不等萨默维尔夫人把话说完,接了地雷的亚瑟便抢先开口,刚刚镇压了海德公园暴乱的黑斯廷斯警司深知此处不宜久战,否则一旦被这几位女学究两面包夹,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黑斯廷斯警司的余光瞥见了舞厅外正要进门的管弦乐队乐手们,他当即拍板决定实施战略转移。
亚瑟脱帽告辞道:“关于我刚刚与拜伦小姐讨论的问题,我将在第二个科学展示项目中为各位阐明。那么,为了不耽误各位的舞蹈时间,我先去后边准备了。”
一旁的红魔鬼听了这话,忍不住嘲讽道:“苏格兰场的行军速度确实快过不列颠的龙虾兵,亚瑟,你和威灵顿的关系勉强也算是亲近,有没有考虑投奔到陆军部当个将军?”
亚瑟只是瞥了红魔鬼一眼,随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已经走上舞台开始测试乐器音准的乐手们面前。
他扫了一眼这些乐手们,很快就认准了一位穿着燕尾服与白衬衫、戴着蝴蝶结坐在钢琴前闭目调整着气息的钢琴家。
他来到钢琴边,轻声询问道:“先生,请问今晚的第一曲可以交给我来操刀吗?”
那位先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问道:“您难道也是科德林顿夫人请来的乐手吗?”
亚瑟抱歉道:“我是今晚造访的科学嘉宾,很抱歉的通知您,我需要借用一下您的钢琴进行科学演示。”
对方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啊!您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吧?科德林顿夫人之前和我提过您。”
说到这里,对方还很感兴趣的追问道:“我听说您是一位电磁学家,难道您今天打算给我们演示一下如何从琴键里释放闪电吗?如果您真的要这么做的话,还请您手下留情,不要把钢琴弄坏了,我之后还需要用它弹曲子呢。”
亚瑟笑了笑:“我是个电磁学研究者不假,但我今天借钢琴的目的就是为了弹琴而已。”
对方听了这话,更感兴趣了:“您原来也爱好音乐吗?没问题,您要弹什么曲子尽管说。只要您的曲子不是太偏门,我们伦敦爱乐协会的乐手们都能给您伴奏。如果太偏的话,您给我们留份曲谱,我们现场练两遍也行。”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俯下身子在对方的耳边轻轻念了一句。
只看见亚瑟的嘴唇一动,钢琴家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一本正经的盯着亚瑟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确,定?”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需要我提供乐谱吗?”
“不,完全不需要。”钢琴家忽然站起身子,严肃的望着亚瑟道:“实不相瞒,他今年在伦敦的演奏会,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由我们伦敦爱乐协会伴奏的。这首曲子,我们简直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亚瑟笑道:“那就好,过一会儿,麻烦您了。”
“不,不麻烦。”钢琴家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但是我必须提醒您,这首曲子用小提琴拉就已经很难了。您可能不知道,就因为这首曲子,好多人甚至猜测帕格尼尼恐怕是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才取得了能够演奏这首曲目的双手。我现在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敢说自己能把它用钢琴呈现出来,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您接受过多少年的专业钢琴教育?”
亚瑟闻言,只是一甩燕尾服的后摆,缓缓坐在了钢琴前摆着的长凳上。
他笑着回应道:“抱歉,先生,我没有接受过专业钢琴教育。”
“哈?!”这下子钢琴家是真恼了:“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一个初学者,居然说自己能弹这首曲子。”
亚瑟摇头道:“先别急,先生。我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钢琴教育,但是请放心,我确实和魔鬼做了交易。您可能不知道,这首曲子在魔鬼那里还不便宜呢。”
钢琴家闻言,都气笑了:“是吗?别怪我没有提醒过您,您现在还年轻,如果在这种宴会上出丑,您以后可能就很难在社交圈里混下去了。”
亚瑟也微笑着回应:“感谢您的好心提醒。那么,这位先生……嗯,还未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钢琴家简直气的不想理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但是他深厚的涵养最终还是迫使他不情不愿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借着自己响亮的名头让这个年轻人知难而退:“伦敦音乐学院学术委员会成员,伦敦爱乐协会乐团首席指挥兼钢琴手,伊格纳兹·莫谢莱斯。”
谁知亚瑟听到这个名字,不止没有畏惧,反而还相当礼貌的恭维道:“啊!原来是您!我曾经想去皇家剧院聆听您的演奏,但是奈何囊中羞涩,那时候我只能站在外面听,虽然那天的雨很大,站在外面听得也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依然认为您的那首《第四钢琴协奏曲》非常的美丽动听。”
莫谢莱斯本以为亚瑟要么畏惧要么反唇相讥,但亚瑟这一番恭维反而把他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年轻人,听我的,你换首曲子也行。那首难度太高了,不适合你。”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放在了琴键上:“放心吧,莫谢莱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外号就叫做‘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
(本章完)
171.第170章 帕格尼尼练习曲
第170章 帕格尼尼练习曲
舞厅内,宾客们推杯换盏,热烈的闲聊着各种感兴趣的话题。
几位夫人望着正在调试乐器的伦敦爱乐协会乐手们,忍不住冲着身旁的科德林顿夫人艳羡道。
“想不到您今天居然连莫谢莱斯先生都给请过来了,不知道他今天开场打算演奏哪一首曲子呢?是他自己创作的《亚历山大变奏曲》、《敬意亨德尔》?还是巴赫先生的那几首曲子,又或者是贝多芬先生的《第九交响曲》?”
科德林顿夫人心里禁不住的得意,但面上却只是谦虚道:“这个要看莫谢莱斯先生本人的安排,我向来不主张干预音乐家的创造力。”
可,虽然说是这么说,但科德林顿夫人却与几位夫人一样好奇莫谢莱斯今晚演奏的曲目。
忽然,她看见莫谢莱斯居然把钢琴边的位置让给了一旁的亚瑟,而他自己却掏出了口袋里的白手套重新戴了上去。
颇懂音乐的科德林顿夫人被这一变故惊得眉头一颤,她赶忙向几位朋友点头告辞,随后提着裙边快速走上前去,朝着莫谢莱斯询问道。
“莫谢莱斯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是身体不舒服吗?”
莫谢莱斯望着科德林顿夫人,满脸歉意的开口道:“抱歉,夫人,我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情感上确实有些不舒服。至于具体是为什么,您待会儿可以去问问黑斯廷斯先生。不过现在,还请您回到台下欣赏由他所演奏的《la campanella》吧。”
“《la campanella》?”科德林顿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禁不住心中一惊。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曲子,因为她本人就是原曲作者帕格尼尼的新晋狂热粉丝。
今年帕格尼尼在伦敦办的27场演奏会可谓是在不列颠掀起了一阵帕格尼尼狂潮。
虽然帕格尼尼的演奏会收费标准是其他音乐会的两倍,而音乐会前排门票在黑市上更是炒到四五倍之高,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他的粉丝们涌入皇家剧院可容纳3300人的演奏厅内。
而且不止是音乐爱好者,甚至连对音乐知之甚少的商人们也从帕格尼尼的身上嗅到了商机,他们相继推出了许多印有帕格尼尼头像与名字的手杖、珠宝盒、雨伞等衍生产品。
而皇家剧院附近的餐厅也厚着脸皮在自家的菜谱加上了帕格尼尼馅饼、帕格尼尼咖啡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菜名。
虽然这种做法相当的无厘头,但奈何各位绅士以及夫人小姐们就是愿意为这种东西买单,只要加上了帕格尼尼的名字就意味着畅销。
而作为自诩‘帕格尼尼忠实粉丝’的科德林顿夫人,就买了相当多这种东西,甚至于今晚出席宴会时,她还戴着一条刻着帕格尼尼名字的银手链。
不止如此,她还给自己的丈夫买了一顶绣着帕格尼尼名字的帽子。
但科德林顿将军却对于戴上这顶帽子显得非常抗拒,他宁愿顶着原汁原味的地中海造型出境,也不愿意让帕格尼尼的名字写在他的头顶。
科德林顿夫人望着正坐在钢琴前调整呼吸的亚瑟,讶异中带着点不可思议道:“黑斯廷斯先生真的能拉那曲《la campanella》吗?”
“不是拉,是弹奏。”莫谢莱斯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是觉得可笑还是生气:“黑斯廷斯先生和我说,他把这首曲子改编成了钢琴曲。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他才刚刚接触钢琴。”
“我的上帝啊!”科德林顿夫人微微扶额:“您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您为什么不劝劝他?”
莫谢莱斯耸肩道:“夫人,我当然劝过了,但是黑斯廷斯先生不听。不止如此,他还告诉我,他的外号叫做‘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既然如此,我觉得您还是安安心心的坐在下面聆听吧。如果他真的是‘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那么我想这首曲子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问题。
因为帕格尼尼先生和我说过,他自从十一岁以后就从来没有练习过小提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小提琴手。音乐界总是不缺乏天才的存在,或许黑斯廷斯先生同样是这种天才也说不定。”
语罢,莫谢莱斯也不再与科德林顿夫人继续交谈了,他抽出腰间的指挥棒,双手微微下压。
伴奏的乐手们看见他的动作,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他们知道,莫谢莱斯先生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而亚瑟也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两手微微悬在了钢琴的琴键之上。
他明白,当他奏响第一枚音符的时候,就等于是在对乐团全体成员下令。
忽然,空气中的呼吸声猛地一停,亚瑟的指尖叩响了琴键。
随着轻灵优美的旋律响起,大厅内的宾客们的交流声渐渐小了。
在第一段简短的钢琴开场独奏后,莫谢莱斯有力的臂膀猛地张开,伴奏的乐手们很快便紧随他手中扬起的指挥棒与琴声和鸣。
随着演奏进入高音区,台下已经有帕格尼尼的粉丝发现了不对劲。
“la campanella?”
“钢琴曲?”
“看来莫谢莱斯先生和伦敦爱乐协会也没有白白替帕格尼尼伴奏,他们还是从演奏会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莫谢莱斯?演奏的是黑斯廷斯!”
“啊?你没看错吧?”
“嘘!小点声。”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客人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亚瑟那双在琴键上如同长出了翅膀般飞速跳动的双手。
或许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并不是每一位都懂科学,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当中的每一位都懂钢琴。
亚瑟那双手敏捷的跳跃在十六分的远距离音符之间,而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即便演奏方法就摆在她们的面前,她们还是无法理解亚瑟到底是如何办到只用一只左手便同时完成了不打乱旋律的同时又完成了一连串连续的颤音。
那双如同蝴蝶般律动的指尖与在琴键上来回跃动的双臂构成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卷,黑色的眼眸里飘散出一缕缕的红芒,洒落在亚瑟的指节,让它弥散生长出了如同提线木偶上才会出现的钢丝与红线。让人瞧上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一种步入梦境的幻觉。
在客人们的眼里,仿佛坐在舞台上的并不是一位杰出的年轻科学家,也不是一位正直执法的苏格兰场警司,而是一位插上了蝙蝠翅膀、嘴角写满了对世界恶意的魔鬼。
随着钢琴曲进入尾声,一位女士额前冒汗,在她的视角中,似乎看到了亚瑟头顶缓慢生长出的犄角。
只听见琴声一停,女士忽然指着亚瑟,神志不清的大喊了一声:“魔鬼!”
紧接着,她便身子一软,像是一块漂浮的纱巾般倒在了地上。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亚瑟一甩燕尾服的后摆,缓缓站起身。
他额前散乱的碎发后也布满了汗珠,在略显疲惫的神情下,他勉为其难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首改编自帕格尼尼先生的练习曲《钟》,献给今日到访的各位先生女士们。”
在短暂的沉寂后,舞厅里的客人们如梦初醒,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很快汇成了一团爆开的火焰,在舞厅中炸响。
客人们一边忙着搀扶那位因为身体虚弱倒地的女士,还一边起哄似的大喊道:“魔鬼!!!”
“帕格尼尼是魔鬼,黑斯廷斯也是魔鬼!”
“一个是亚平宁的小提琴魔鬼,一个是不列颠的钢琴魔鬼。”
在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中,莫谢莱斯放下指挥棒走到了亚瑟的面前。
这一会儿,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半点的不信任,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笑意。
“黑斯廷斯先生,您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我真没想到,您不止精通科学,而且还精通钢琴。能把这首曲子弹到这种程度,您真的是初学者吗?我的上帝啊!我真不知道您还有多少瞒着大家伙的事情!”
亚瑟微微松了口气,他笑着指了指莫谢莱斯放在身边的指挥棒:“莫谢莱斯先生,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懂得玩棒子的事情。”
“您还懂指挥?”莫谢莱斯惊喜道:“我就知道,您肯定不是一个刚刚接触乐器演奏的家伙,您是个老手,我猜的对不对?”
亚瑟连连摆手:“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懂得指挥乐队,我从前一般都是拿着棒子指挥交通来着。您可能不知道,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
“警察?!”莫谢莱斯闻言一脸震惊的握住了亚瑟的双手:“喔!黑斯廷斯先生,上帝给了您这么一双完美的、14度的手,您居然告诉我,您通常都是拿着这双手摸刀动枪的吗?”
亚瑟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莫谢莱斯先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拿它摸过比刀枪更不堪入目的东西呢。”
亚瑟此话刚一出口,夫人小姐们纷纷红了脸,而原本坐在台下不远处吃东西的埃尔德,则是忍不住手一抖,结果被食物噎住了喉咙,菲茨罗伊赶忙给他递上了一杯酒,这才没有酿成他英年早逝的惨剧。
埃尔德连声骂道:“亚瑟,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东西,我他妈差点被你送去见上帝。”
亚瑟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埃尔德,我说的是贝格尔号上的山羊和鱼,伱以为是什么东西?”
他这话刚说完,来自于皇家海军的几位先生们又绷不住了。
唯独科克兰将军假模假样、一本正经的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说得对,小动物们确实都不太干净。但是没办法,为了保证拥有充足的新鲜补给,我们必须得在船上养那些玩意儿。如果水手们可以选的话,我们也愿意整点干净的。”
亚瑟也满怀歉意的点头同意道:“没错,科克兰将军,这一点倒是我欠考虑了。”
另一边,莫谢莱斯也赶忙惜才爱才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待会儿您能不能把这首曲子的琴谱给我来一份?”
“当然没有问题。”亚瑟笑着说道:“我相信以您的天分,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熟练这首曲子的,它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甚至于,就算不用钢琴弹奏,也可以把它呈现出来。”
亚瑟这话刚说完,刚刚才对亚瑟建立起好感的莫谢莱斯又皱起了眉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瑟也不回答,他只是笑着从钢琴架的背后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留声机。
只见他将唱针搭在了唱盘之上,紧接着,随着他拧动留声机的机械发条,熟悉的旋律很快又在舞厅的角落里响起。
虽然这声音并没有亚瑟弹奏的那么清脆悦耳,甚至于还夹杂了一些不必要的杂音,但是那动听悦耳、相似度极高的乐曲,还是能够让众人识别出它的名字。
莫谢莱斯望着摆在面前的这个由铜喇叭与方盒子组装起来的怪机器,目瞪口呆的僵直在了当场。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172.第171章 慧眼识珠黑斯廷斯
第171章 慧眼识珠黑斯廷斯
亚瑟捧着那座留声机,微笑着站在舞台上,冲着一众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绅士女士们介绍道。
“正如大家所看到、所听到的那样,这是一台留声机。顾名思义,它的作用就是将声音给录制到现在正在机器上旋转的这枚唱片中去,当然,它同样也可以将录制好的声音给播放出来。
现在各位所听到的这一首曲子,就是我在留声机发明人查尔斯·惠斯通先生的乐器行里通过一架可以与留声机连接的特殊录音钢琴所录制的帕格尼尼练习曲《钟》。
当然,受限于唱片的大小,目前留声机的录制范围大概只有4到5分钟,而且听一会儿就得重新转动发条上弦。不过,我相信以惠斯通先生的聪明才智,他早晚会解决这些问题的。”
早就知晓这一新发明的埃尔德坏笑着附和道:“没错,关于这些问题,惠斯通先生就算说自己解决不了也不行。”
语罢,他还冲着亚瑟伸出了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手枪的造型。
台下的宾客们无不讶异于这项发明,他们惊呼道。
“我的上帝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原理?录制人的声音,我一直以为能做到这种事的唯有上帝!难道是他老人家终于把世界的奥秘分享给我们了吗?”
“那个查尔斯·惠斯通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黑斯廷斯先生,他是您最近新发掘的年轻科学家吗?就像是当年戴维爵士发掘了法拉第,法拉第先生又发掘了您?”
“不列颠就是因为有了您和法拉第先生这样乐于为他人扬名的自然哲学研究者才变得越来越美丽,感谢您,黑斯廷斯先生,更要感谢上帝,希望他将来也能够一直赐福于您!”
“对了,那位惠斯通先生的乐器行在哪里?买这么一座留声机和唱片得多少钱?”
此话一出口,顿时在场的先生女士们都被勾起了购买的兴趣。
留声机这种东西本身就已经很新鲜了,如果再加上一首改编自帕格尼尼代表作《la campanella》的钢琴曲,那他们不论多少钱都得给自己弄上一台。
只要能抢在别人前头弄到这么一座机器,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能随时听音乐,更是自己热衷新科学技术的证明。
回头到了自家的宴会沙龙上那么一放,还不得把自己的朋友们震惊一大群?
而朋友们的震惊也意味着潮,意味着咱们家比其他人就是更fashion!
对于这些活跃于社交圈里的先生女士们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他人艳羡的目光更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
此时大部分先生女士们都专注于咨询亚瑟购买地点和价格问题,但是也有一部分醉心于音乐的来宾发现了刚刚亚瑟话语中潜藏着的盲区。
科德林顿夫人额前冒汗道:“等等,黑斯廷斯先生,您刚刚说,这个留声机最多只能录音五分钟?”
亚瑟微微点头,他以为科德林顿夫人是对录制的时长不满意,于是委婉的替留声机辩解道:“目前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五分钟也已经可以录制不少曲子了。”
科德林顿夫人连忙摆手:“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质疑这项伟大的新发明。我……我……天啊,我在想什么呢。黑斯廷斯先生,我真是不该怀疑您的!
实不相瞒,我刚刚听您演奏那首练习曲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首《钟》对帕格尼尼先生的《la campanella》做了相当程度的简化。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由于原曲难度太高,所以您逼不得已才缩减了一部分《la campanella》的快速变化音区。
现在看来,原来您缩短篇幅是为了迁就这部留声机吗!”
而站在亚瑟身旁的莫谢莱斯先生在经过科德林顿夫人提醒后,也如梦初醒的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他被新发明弄得太过惊讶,以致于都忘了最重要的这一点。
“这……”莫谢莱斯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难道还能往上加难度吗?”
亚瑟想了想这首《钟》在魔鬼那里的售价,勉为其难的笑着:“其实能够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大了。”
“你居然真的还能提?!”
随着莫谢莱斯先生一声吼,不少来宾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只听见啪的一阵脆响,差点把舞厅的窗户玻璃都震碎了。
莫谢莱斯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加入伦敦爱乐协会?我们目前正在筹建协会的第三支交响乐团,我真诚的向您发出邀请,您愿不愿意成为它的钢琴手兼乐队指挥?”
亚瑟闻言简直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莫谢莱斯先生,您实在是高估我了。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是个初学者,目前会弹的曲子也只有这首改编自《la campanella》的《钟》。”
亚瑟虽然这么说,但莫谢莱斯可不买他的账。
“黑斯廷斯先生,您就别谦虚了。就算您是初学者,您现在能弹这首《钟》,那么哪怕未来您一点都不进步,也完全有能力学会目前市面上的大部分钢琴曲。”
莫谢莱斯先生这话刚说完,一直站在台下微笑着的考珀夫人也开了口。
“黑斯廷斯先生,我觉得莫谢莱斯先生说得对。或者再退一步,即便您这辈子都只会这一首曲子,我也愿意带上我的朋友们去听您的演奏会。帕格尼尼先生的技艺虽然高超,但他毕竟是个亚平宁的音乐家。二者相比较起来,我还是更想支持出身咱们不列颠本土的您。”
科德林顿将军闻言也对着一旁的妻子打趣道:“你给我买的帕格尼尼帽子我不愿意戴,但如果是绣着黑斯廷斯名字的帽子,我可以考虑考虑。”
语罢,科德林顿将军还握住了妻子的手,指着她手腕上的帕格尼尼银链子,风趣的追问道:“对了,安娜,或许你也得考虑换个新首饰了。”
科克兰将军也端着酒杯跟着起哄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看看,今晚的嘉宾就有十多位,如果您愿意的话,现在已经可以把我们这些人的门票揣进兜里了。当然,西德尼·史密斯将军估计不行,他老人家过阵子就得回巴黎了。”
史密斯将军脸颊泛着酒晕,他喝得有些醉了:“胡说!科克兰!我回不回巴黎,得看黑斯廷斯先生给不给面子。只要他别派苏格兰场的警察把我丢进债务人监狱,我还是很愿意出席他的演奏会的。”
科克兰听到这话,终于确定史密斯将军是真醉了,他拐弯抹角的讥讽着这位宴会开始前一直在休息厅里欺压他的了老将军道。
“没关系,史密斯将军,伱就算进了债务人监狱,蹲在里面听留声机也是一样的。”
众人闻言,不由哄堂大笑。
笑声还未停下,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前被科克兰欺压的埃尔德又阴恻恻的开口道。
“科克兰将军,您刚刚这句话有可能已经被留声机录进去了。回头史密斯将军进了债务人监狱,您真的想要把这段放给他听吗?”
科克兰吓得一挑眉头,他赶忙冲着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该不会真的把这段录进去了吧?请看在我们今天交情的份上,赶紧把这段掐了。”
亚瑟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得好好检查一下。之前差点忘了告诉您了,每一张唱片都有两面,我现在就检查一下唱片反面有没有给您录上。”
宾客们惊讶道:“这东西居然还能同时录制两种东西吗?”
“正反两面,一面五分钟,两面就是十分钟。”
“看来这个留声机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十分钟已经可以录下不少曲子了。”
“科克兰将军,我看您以后还是不要乱说话了,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一份东西。”
在他们的议论声中,亚瑟拨开唱针,将唱片翻了个面,又从头开始播放了起来。
先生女士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只听见一段杂音后,留声机的铜喇叭里响起了一阵翻开书页的沙沙声。
紧接着,亚瑟温和的嗓音在留声机中响起:“《基督山伯爵》,第一章,船到马赛。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在避风堰瞭望塔上的瞭望员向人们发出了信号,告知人们三桅帆船法老号抵达了马赛港。它是从士麦拿出发,经过迪里雅斯特和那不勒斯来的……”
感谢‘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教授m’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173.第172章 万众瞩目(4K6)
第172章 万众瞩目(4k6)
“船主转过身来时,看见唐格拉尔正站在他背后。唐格拉尔表面上看似在等候他的吩咐,实际上却象他一样,在用目光遥送那青年水手。这两个人虽然都在注视着埃德蒙·唐泰斯,但两个人目光里的神情和含义却大不相同……”
留声机播放到这里,读书的声音忽然一停。
在场的先生女士们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他们不由冲着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是哪部小说?听起来还挺有趣的。”
效力于皇家海军的菲茨罗伊上校也感兴趣地追问道:“我就喜欢这些主人公是水手的小说,但是目前市面上写这种的不算太多,现在书店里大部分放着的都是时尚小说。主人公都是柔弱的贵公子,又或者是其他样式的风流人物。或许其他人喜欢看那种,但是对于我们这帮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那种书读起来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埃尔德也忍不住批评道:“没错,像是利顿·布尔沃的那本《佩勒姆;或,绅士历险记》,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完全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卖的那么好。还有戈尔夫人的那本《女人如此;或,当今礼仪》,我真是白瞎了买它的钱。”
埃尔德这句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不少夫人女士们的反驳。
“您这样说实在是太失礼了。不管是布尔沃先生还是戈尔夫人,都是不列颠非常有才华的作家。”
“没错,尤其是戈尔夫人的那本《女人如此;或,当今礼仪》,那可是连先王乔治四世读了之后都说‘这是至今所出版的写得最好、最有趣的一部小说’。”
“说得对!过世的国王陛下虽然生前犯过很多过错,但是他在文学方面的素养是大家公认的好。他可是购买了布尔沃先生的所有出版书籍,并把它们收藏在了自己的每一处住所。而且布尔沃先生那本《断联者》在没出版的时候,国王陛下就专门派人去他的宅邸取了两次稿件,而这仅仅是为了能够读到它的最新章节而已。”
仅仅是一句话,埃尔德瞬间陷入了被女士们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考珀夫人见到这个情形,只得笑着为这个曾经尿在她怀里的年轻人解围。
她转移话题,冲着亚瑟问道:“黑斯廷斯先生,请问接下来的章节还有吗?我很想听听下面会发生什么故事。”
喝醉的史密斯将军也晕乎乎的开口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有的话请快点拿出来吧,我急着要听。”
亚瑟看到气氛炒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微笑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几章稿件。
他开口询问道:“是各位自己传阅还是我来念给各位听呢?”
海军上校们喊道:“还是您念吧,大家坐着一起听。在船上,我们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经常会找一个人读小说给小伙子们听。”
女士们也纷纷表态道:“蓝袜社的沙龙也是这个规矩,科学家发表科研成果,文学家阅读自己的最新大作。”
听到这里,作为帕格尼尼狂热粉丝、黑斯廷斯新粉丝的科德林顿夫人赶忙又补充道:“黑斯廷斯先生还是个音乐家呢,看来今天沙龙结束后,我们得私底下开个小会,把音乐家亲自弹奏自己的最新曲目给编入新的章程里。”
蓝袜社女士们闻言一致表态道:“同意!”
“各位可爱的女士们,这份稿子可不是我的作品。它的真实作者是谁,还是等我念完了这些新章节,再慢慢介绍给你们吧。”
语罢,亚瑟也不再客气,他笑着将搬了把圆凳坐在了舞台中央的位置。
不止宾客们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就连莫谢莱斯先生和乐手们也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对于交响乐团的乐手们来说,今天的活儿可太舒服了,不止工时缩短,而且还有吸引人的故事听。
只见亚瑟端坐在凳子上,一字一句的念响了手中的稿件。
他一口气读完了从第二章父与子、第三章加泰罗尼亚人的村庄、第四章的阴谋。
而等他读到了第五章的婚宴时,他手中的稿件也翻到了尽头。
宾客们听得上了头,他们看见亚瑟停止了朗读,还以为是他读累了,听上瘾的史密斯将军赶忙亲自倒了杯酒给亚瑟递了过去。
喝得醉醺醺的将军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喝口酒润润喉,赶紧给大家伙把后面的故事交代了。该死,唐泰斯先生为什么会在婚礼现场被逮捕,又为什么会和拿破仑扯上关系?
他作为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人,一个船上的大副和代理船长,完全没必要干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
我猜这肯定是有人在陷害他!这一定是那个船上的会计员唐格拉斯干得,他想取代唐泰斯先生成为新船长,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科克兰将军也颇有同感的点头:“没错,这不都听得很清楚吗?这就是人家给他做的局,就跟我当年那次一样!
当年我本来一帆风顺、大有前途,但是有一天,一个婊子养的股票经纪人找到我,跟我说有几只不错的股票值得买入,未来肯定能升值。我当时就是他妈的太年轻,轻信了他的鬼话!
结果隔了不到一个月,我就被人起诉到了法庭,他们控告我操纵股票交易市场,涉案金额高达13.9万镑,而且我的罪名还他妈轻而易举的就成立了!
然后我就被海军部那帮傻逼开除了军籍,我的军衔、职务、勋章和荣誉,还有议员席位,都被从上到下撸了个干净。我就这么被他们逼得只能跑到南美讨生活!
这帮躲在背后耍阴招的操蛋玩意,全他妈一个德行!带种的来和我正面硬碰硬啊!你看老子不拿炸弹船炸他妈了个逼的!”
科德林顿将军闻言赶忙安慰道:“行了,托马斯,你就是因为这个暴脾气才被人整的。当年要不是伱纠集下属跑去伯德特先生的宅邸为他撑腰,还打伤了几个陆军部派来抓捕他的军官,那帮人怎么会惦记上你?”
科克兰瞪眼道:“伯德特是我兄弟,我不挺他谁挺他?再说了,他那个案子也很不清晰,里面的门门道道谁能说的清楚?毕竟这年头搞陷害、玩阴谋的混蛋玩意儿多了去了!”
科克兰的情绪激动,而那边夫人小姐们的关注点却与他有所不同。
米尔班奇夫人心有不忍道:“男主人公唐泰斯先生真是太不幸了,他明明与梅色苔丝小姐相爱,却在结婚典礼这样的喜庆日子被抓走。梅色苔丝小姐的那个表哥弗尔南也太不是东西了,他暗恋梅色苔丝,所以不愿意成全他们,这才和那个船上的会计员同流合污构陷唐泰斯先生。”
考珀夫人也眨巴着她动人的眼睛,颤动着的眼睫毛也说明了她的心情:“好了好了,黑斯廷斯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先生女士们都忍不住了,您就赶紧往下念吧。”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无奈的耸肩,他笑道:“抱歉,各位。不是我不想往下念,而是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因为我的朋友亚历山大·仲马只写到了这里。欲知后事详情,只能听他下回分解了。”
“啊?您怎么能卡在这里?”
“喔!我的上帝啊!黑斯廷斯先生,您今晚能睡得着觉吗?我反正是睡不着了。”
“实在不行,您接着往后编一段也行。”
“等等,这是一部还未完成的小说吗?亚历山大·仲马,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啊!这就是那个被皇家海军和苏格兰场从海上救回来的法国人吧?”
“怪不得故事背景放在法国,而且剧情还和拿破仑有关系,这下子我能理解了。”
菲茨罗伊上校听到这儿,也渐渐回过味来了:“黑斯廷斯先生,我记得仲马先生好像现在就住在您家里吧?”
亚瑟笑着点头道:“没错,亚历山大就住在我家。”
先前一直埋头做题的艾达·拜伦小姐听到这儿,也不满意的叼着笔头道:“那还请麻烦您多催催他,让他快点把后面的剧情写出来。故事卡在这里,可比解不出数学题还让人难受。”
亚瑟听了,只是挑着眉毛笑道:“放心吧,我回去以后就把亚历山大关进法拉第笼,然后给他在外面通上高压电。他不把稿子写完,我是不会放他出来的。”
埃尔德想了想那个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嘀咕道:“要不还得是你呢。”
萨默维尔夫人也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但听不到后面的故事,我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跳舞也没了心情。”
“黑斯廷斯先生,我……我肯定不是国王陛下那么重要的人物,我也不可能强迫仲马先生,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等后面的稿子出来之后,您能不能让我拿一份去?”
“黑斯廷斯先生,我也要一份!”
“没错,价格不是问题,我只求您能让仲马先生写快点。他现在已经把我的钱包打开了,只需要动动他的笔,他就能从我的兜里把钞票掏出去。”
亚瑟看到这儿,知道已经达到了自己的宣传目的。
他笑着一手挽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道:“感谢各位的捧场,我想我的朋友亚历山大知道以后,肯定会非常高兴地。不过各位先生女士们也不必这么着急,因为过两周,亚历山大将会在报纸上正式开设自己的故事专栏。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留下名片,等到确定了是在哪家报纸连载后,我会挨个派人过去通知各位的。”
亚瑟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开口告辞道:“时间不早了,做完了科学展示,也到了我回家的时间了。在这里向各位说句抱歉,列位应该知道我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察,我明天早上八点前还得赶到大伦敦警察厅上班呢。”
科德林顿夫人这才想起亚瑟和她提过的这个小请求,她赶忙点头道:“没关系,黑斯廷斯先生,我们能够理解。工作需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亚瑟闻言,便微笑着点头告退了。
但还没等他走出舞厅,便看见艾达·拜伦小姐冲他眨了眨眼睛。
她将手中的草稿纸塞进了他的手里,随后冲他开口道:“留声机播放的曲子很好听,但是我觉得还是你亲手弹得更好一些。”
亚瑟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您很懂艺术,拜伦小姐,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语罢,他便踱着步子走了出去,但还未等出门,一个人便又把他喊住了,那是莫谢莱斯先生。
莫谢莱斯先生火急火燎的追了出去,大喊道:“黑斯廷斯先生!伦敦爱乐协会的事情,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您来我们这里,每个月只需要出席两场演奏会就行。您可能不知道,自从帕格尼尼先生带起了那阵音乐会狂热后,现在音乐家们的收入水平也水涨船高了。
我保证,以您的天赋,您来我们乐队干,收入绝对不会比您在大伦敦警察厅低。这样吧,要不我回去和协会的几个委员商量一下,您只要一到位,我们就按熟练钢琴家的标准给您发放出场费。
一场演奏会下来,您的收入应该会在十到十五镑左右,按一年二十四场算,您的收入应该会在三百镑的样子。而且这个收入水平后面还会继续上涨的,如果您再勤奋一点,未来年收入突破千镑绝对不是问题,我真的恳求您认真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亚瑟本想回绝莫谢莱斯的提议,但他听到现在音乐家的收入居然这么高,甚至能达到干警司的数倍之多,于是他到了嘴边的话又有些犹豫了。
“这……”
莫谢莱斯看到他犹豫,瞬间明白了这事有戏,他连忙补充道:“或者,就算您不愿意全职的话,偶尔来客串一下,搞点兼职演出也行,待遇方面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
一直在舞厅里蹭吃蹭喝的红魔鬼闻言,抽出胸前别着的手帕擦了擦沾着油渍的嘴,开口道:“亚瑟,你还犹豫什么呢?兼职一场演奏会,就能捞个十镑,这都快顶上你在苏格兰场干一个月的收入了。利用休息时间,搞点副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又不是开公司或者做生意,也不违反你们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
亚瑟听到这话,思前想后琢磨了一番,终于还是握住了莫谢莱斯的手:“莫谢莱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音乐一直以来就是我的梦想,感谢您给了我触及梦想的机会。我认为,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努努力,做人有时候太现实也不行。”
莫谢莱斯听到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满面笑容的重重摇了摇亚瑟的手。
“您说得对,黑斯廷斯先生。那么,就这么一言为定,改天您有空的时候,直接来伦敦音乐学院找我就行了,您来这里的时候应该路过了那里,那里和科德林顿将军的宅邸隔得不算远,就在贝克街附近。”
“好的,那么回头见了,莫谢莱斯先生。”
亚瑟长出了一口气,正当他觉得自己终于要结束今天这场劳累的旅途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宅邸前停着的一辆低调中透露着一丝奢华的马车。
他的眼角闪烁着微红的光,他总觉得好像有人正透过车窗的门帘在观察着他。
但还未等他想清楚,便听见那位早已等他等的不耐烦的伦敦高级马车租赁公司的雇佣车夫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请问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亚瑟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到马路对面的那辆奢华马车前。
他坐上自己的马车,在秋日夜晚的寒风中理了理衣领:“走吧,我们回去。”
(本章完)
174.第173章 闺中密话
第173章 闺中密话
夜幕之下,星辰漫天。
科德林顿将军的宅邸,宴会也到了散场的时分。
考珀夫人斜戴蕾丝宽边帽,一边应付着其他夫人们的恭维,一边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出黑铁院门。
她正准备登上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归家马车,但还未等她到位,便看见一位蓄着小胡子、戴着白手套、留着短金发的中年男管家三步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
管家一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道:“考珀夫人,我们家夫人已经候您多时了。现在时间尚早,如果您不忙的话,要不要去和她喝一杯?”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顺着管家过来的方向望去,马路对面停着的奢华马车已经撩起了窗帘,微风拂过街道,带起了窗帘后那位夫人的搭在耳边的黑色碎发,朦胧的夜色与黯淡的街灯却愈发映衬出那张令无数搅动欧陆风云大人物沉醉的丽人笑脸。
“多萝西亚?”
考珀夫人微微惊讶,不过她也没有多言,而是冲着管家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他上了那架马车。
随着她登上马车,男管家很快从外为二位女士轻轻关上了那扇装饰有象征沙俄皇室的双头鹰纹章车门。
挺直了腰板坐在车头的马夫一抖缰绳,低调奢华的黑色马车很快便慢悠悠的行驶了起来。
考珀夫人坐在深红的天鹅绒座椅上,望着坐在对面利文夫人坠在洁白胸前的点缀有碧蓝托帕石与翠绿孔雀石所组成的树叶型项链,不由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首饰啊!这又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利文夫人只是淡淡的笑着:“具体是哪位大师现在已经考证不清楚了,不过沙皇陛下上个月把这件东西恩典予我的时候说过,这是当年叶卡捷琳娜大帝所收藏的饰品之一,所以这大概是出自那时的一位皇室匠人之手吧?”
“叶卡捷琳娜大帝?”
考珀夫人闻言,她禁不住轻轻托起那枚挂在利文夫人胸前的吊坠又多打量了几眼:“细看之下,这件的风格和卡斯尔雷夫人家传的那套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说不定还真是出自同一位皇室匠人之手。”
利文夫人听了,笑着眨了眨眼:“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卡斯尔雷夫人的父亲白金汉郡伯爵约翰·霍巴特好像是曾经出任过不列颠驻俄国大使吧?”
考珀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老白金汉郡伯爵在圣彼得堡从1762年待到了1765年,他正好参加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登基典礼,霍巴特家那套祖母绿项链就是在那个时候由叶卡捷琳娜二世赠予的。
我从前去她家里做客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那套项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套首饰是由一颗八角形切割祖母绿加上水滴形祖母绿为中心,交替围绕着14颗枕形钻石和13颗矩形祖母绿组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祖母绿水滴形耳坠。
老白金汉郡伯爵在卡斯尔雷夫人出嫁的时候,把那套首饰留给了她。但是或许是由于太贵重了,所以卡斯尔雷夫人只有在极其重要的场合才会戴着那套首饰登场。不得不说,那套项链和耳坠搭配上低领晚礼服简直是一绝!”
考珀夫人一聊到首饰,瞬间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就连语气也比今天晚宴时活泼了不少。
两位女士从首饰聊到了穿搭,又从穿搭聊到了最近的流行风潮。
说到这里,利文夫人取出放在车内酒柜里的红酒,在面前的高脚杯中稍稍添了一些。
“不过真是令人稀奇,今天俱乐部明明有亨利主办的晚宴,但你不仅没有出席,还跑到了科德林顿将军的家里参加蓝袜社的聚会。难道是因为今天这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吗?”
考珀夫人无奈笑道:“科德林顿夫人先前就邀请了我很多次,我总是借口推辞的话,也太失礼了。而且先前由于我那个参加了蓝袜社的惹事精嫂子与拜伦勋爵的复杂感情,我和蓝袜社的各位夫人们闹了些不愉快。
这一次我特地过来,也算是与她们缓和一些关系。毕竟大家都是在伦敦生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那两个人也已经去世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原来是这样……”利文夫人轻轻捂住了嘴:“不过伱这次没来,亨利那边可是有些不高兴呢。没有你,他简直像是丢了魂一样,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今晚玩牌的时候,他还输了好多钱。”
考珀夫人闻言禁不住脸颊泛红,她故作嗔怒道:“亨利总是这样,四十六岁的人了,没事还总耍这些脾气。再说了,我不在,不是还有你和泽西夫人在那里陪他吗?”
利文夫人抿了口红酒,在黯淡的马车内,她的红唇被酒液妆点的愈发鲜艳。
“艾米莉,大家伙都知道,他是你的。他同我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至于泽西夫人,请恕我直言,她哪里赶得上你的魅力?你可别让亨利失望了。”
考珀夫人本以为利文夫人是在和她开玩笑,可听到这里,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轻声探问道:“亨利真的发脾气了?”
利文夫人微微点头:“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你要不想着给他送点别出心裁的小礼物,让他消消气?明天正好我没什么事情,要不我陪你上街去挑挑东西?”
考珀夫人闻言,只是沉吟:“多萝西亚,你觉得我送他一个留声机如何呢?再附带一张改编自《la campanella》的帕格尼尼练习曲唱片?”
“留声机?唱片?”利文夫人不解道:“那是什么东西?”
考珀夫人见她不理解,于是便笑着替利文夫人解释了自己今天在宴会上的见闻。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道:“啊!我好像见到了你说的那位黑斯廷斯先生。”
“你见过他了?”
“嗯,他比你们要先出来。”利文夫人冲着朋友眨了眨眼,俏皮的逗弄道:“身材很高大,胸膛的肌肉看起来也很结实,整张脸棱角分明,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而且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考珀夫人调笑道:“多萝西亚,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这么嫩的呀。”
“嗯……”
利文夫人将捶在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喔,艾米莉,我对人都是接触之后再看感觉的,嫩不嫩的其实并不是我考虑的最重要因素。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黑斯廷斯先生嫩呢?艾米莉,年轻可不代表嫩,虽然那位年轻的先生看起来很彬彬有礼,而且又是位杰出的科学家,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一位标准的英伦绅士,但是……”
“但是什么?”
利文夫人压低嗓音、捂着胸口、身体前倾,她神神秘秘的在朋友的耳边开口道:“我向你保证,黑斯廷斯先生一定杀过人,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你要是被他好好先生的外型骗了,以后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杀过人?”考珀夫人惊讶道:“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利文夫人抿嘴笑道:“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与我父亲接近的气质,无论是站在哪里,总会不由自主的立的像是一把笔直的剑,行走之间凌厉的动作就像是挥舞的刀锋。
虽然他已经极力的想要柔和自己的气质,但是如果不经意的被他看上一眼,还是能察觉到他眼神中潜藏的危险。如果你没告诉我他是一位科学家的话,我肯定会以为他是从拿破仑战争的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禁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多萝西亚,你看人真准!黑斯廷斯先生的本职工作是苏格兰场的警司,而且还是一位工作能力相当出色的年轻警司,你可能不知道,他今年才20岁,而且完全是单凭自己爬到了这个位置。就在不久前,他还参与了对那个法国人的海上营救任务。
我今天听贝格尔号的舰长菲茨罗伊上校说,他亲眼看见黑斯廷斯先生在海上一个人干掉了十七个海盗。他还说如果黑斯廷斯先生愿意去皇家海军干的话,迟早能混上将军位置的。”
“啊……原来他也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官吗?”利文夫人略微惊讶。
考珀夫人不解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利文夫人开口道:“没什么,其实今天俱乐部的晚宴上,亨利也带来了两位苏格兰场的警官作伴,一位是大伦敦警察厅厅长、陆军上校查尔斯·罗万,另一位是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这是怎么回事?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们这是趁着周日休息,所以全都出来放松了吗?”
利文夫人闻言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道:“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他们是得放松放松,尤其是黑斯廷斯先生。我刚刚才想起来,好像今年苏格兰场的好几件大案子都是由黑斯廷斯先生挂帅督办的。平日里工作这么忙,抽空还要参与法拉第先生的科学研究,甚至还要帮朋友推销新作品。
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基督山伯爵》真的那么好看吗?还有留声机的事情,听得我都有些好奇了。要不改日我们一起去那位惠斯通先生的乐器行买上两件回来?”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这才猛然想起:“多萝西亚,你不提我都把这事忘了!今晚几乎所有参加宴会的客人都想要弄一件留声机回去,如果咱们想要趁着亨利生日之前买到东西,恐怕直接过去订货是行不通的。”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也明白了问题有些棘手:“你留下黑斯廷斯先生的名片了吗?要不直接派人去求求他,惠斯通先生不是他的朋友吗?咱们让他出面帮忙预订,这样惠斯通先生就可以直接把下一件留声机给我们预备着了。”
考珀夫人想了想,忽然开口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正好我的马车现在空着呢,我马上就让他们带着钱去找黑斯廷斯先生预订。上帝啊!但愿苏格兰场的年轻小伙子作息不要太规律,他最好不要现在就睡了。”
利文夫人闻言,禁不住抿嘴笑道:“睡了也没关系,现在咱们怕的是,他今晚没有睡在自己家里。”
考珀夫人闻言禁不住失笑道:“多萝西亚,你呀……”
(本章完)
175.第174章 埃尔德的滑铁卢
第174章 埃尔德的滑铁卢
几乎是在利文夫人与考珀夫人闺中密话的同一时刻,亚瑟正坐在家中的玻璃窗前,盯着街对面海德公园里的枫树叶百无聊赖的转着笔。
而在他的身旁,红魔鬼坐在桌边,他正捂着吃撑的肚子,一边打着嗝一边呼呼地喘着气。
阿加雷斯开口道:“亚瑟,你听我的,以后这种宴会,嗝……你要多去。”
亚瑟皱着眉头靠在座椅上:“阿加雷斯,你能不能别搞得像是几个月没吃东西,然后误入了巴尔的粪场餐厅一样。”
红魔鬼本来今天还挺满意,但他一听见这话,脑门上禁不住腾地窜出了一团火气。
“亚瑟!怎么了?今天只不过是让伱见识了一下上流社会的冰山一角,你就觉得你不是你了?巴尔?今天如果是巴尔跟着你,他自打宴会开始,就会蹲在科德林顿家的厕所里,你也敢拿那种下三滥的魔鬼和我比?”
亚瑟闻言,只是安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清高,你了不起,那么大个地狱都装不下你。”
“阴阳怪气?你是不是阴阳怪气?”
阿加雷斯瞪大了眼睛,眼角膜都快怼到亚瑟的鼻子了,他破口大骂道:“亚瑟,你他妈的,你少和我搞这些东西。你要知道,没有我,哪有你,没有我,你这会儿还在约克郡的乡下种地。不就是吃了点东西嘛,看把你给急的,老子又他妈没吃你的。”
阿加雷斯刚骂完,忽然窗外吹进一阵晚风,将插在亚瑟兜里的草稿纸刮到了红魔鬼的眼角膜上。
“嗯?这是什么东西?”
红魔鬼从自己的眼睛上扣下那张写满了数学算式的草稿纸,只看见在为数不多的空白处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句子:一夜醒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成名,成了诗坛上的拿破仑。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挑起了眉毛:“这不是拜伦勋爵写完《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后留下的那句名言吗?看来拜伦小姐对她的父亲并不是一无所知嘛。不过米尔班奇夫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写了这样的句子,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谁知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管她怎么想呢,重要的是,你确实一夜成名了。亚瑟,等着瞧吧,你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苏格兰场的拿破仑。”
亚瑟一手撑着在桌面上托着侧脸:“何必迟早有一天呢,我现在手底下就有个法兰西炮兵,他父亲还做过法国的比利牛斯军团司令呢。”
亚瑟的话刚说到这里,便听见有人敲响了楼下的门铃。
他不满意的撇了撇嘴,伸着懒腰起了身:“这么晚了,谁呀。”
他推开门走下楼,谁知大晚上饿醒正在一楼厨房翻箱倒柜找东西吃的大仲马居然已经抢先一步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喝得小脸红扑扑的埃尔德,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沓钞票。
埃尔德呼的一声喘了口气,随后将票子扔在了沙发边的茶几上,自己则窝在沙发的角落里一脸忧郁的抬头仰望窗外的漫天繁星。
大仲马一看他这脸死相,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嘴里叼着面包片,扭头冲着亚瑟问道:“这是又让人给拒了?”
亚瑟只是耸了耸肩:“人生嘛,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可以说出口的,万中无一。有必要说的那么清楚吗?”
但大仲马还是很疑惑的望了眼桌上的钞票:“不过这钱是怎么回事?让他拿着钱滚?”
埃尔德听了这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开口骂道:“亚历山大,你能不能不要总想这种好事情?”
大仲马嘬了口右手玻璃杯里的碳酸水,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一般摊不上这种好事情。能摊上这种好事的,也就只有你了。埃尔德,你往好处想,钱和爱情,你好歹得了一个。”
埃尔德被大仲马弄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当场抽抽过去。
他骂道:“该死!这钱不是给我的。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考珀夫人的男仆和车夫,他们让我找亚瑟预订一件留声机,而且还说明了这事情非常急。摆在我面前的这三十镑算是定金,如果不够,他们后续会补。如果够了,那么多出来的部分,就当是对于亚瑟帮忙的感谢了。”
大仲马闻言禁不住骂道:“他妈的,这挣钱也太容易了!还真是应了罗斯柴尔德家那小子的话,亚瑟,你还真他妈总有运气!这该不是哪位夫人看上你了吧?这不是纯纯上赶着给你送钱吗?”
埃尔德鄙夷道:“得了吧!亚历山大,快收收味!不要总是在这种事上套用你们法国人的思维。以考珀夫人的年纪,都快可以做亚瑟的母亲了,你那个装满了情色废料的脑子,能不能惦记点别的东西?”
大仲马闻言也不生气,他只是回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新买的杂志就不借给你了。”
埃尔德听到这话,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凭什么呀!那地方还是我告诉你的!”
大仲马一边嘬着碳酸水,一边回道:“没什么,单纯就是我不配。”
他这话刚说完,睡眼惺忪的达尔文也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不满的开口道:“你们闹腾什么呢?早睡早起,才能有充足的精力。”
埃尔德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睡,睡!天天就知道睡,每天睡那么早有什么用?看看你这头发,都快让你睡没了。”
达尔文本来还好好地,可他一听见这话,登时窜出了一肚子火气:“唉!你他妈的,埃尔德,你什么意思?今天去宴会,那么多夫人小姐都在那里,自己没本事搭上话,可不要怪别人不给机会。”
“没错。”大仲马挑了挑眉:“英国男人秃又不是罪,你别看查尔斯似乎很木讷,上次我还看见他与一位美丽的小姐在餐厅约会呢。”
埃尔德听到这话如遭雷击,他顿时痛不欲生的倒在了沙发上,他哭天抢地的祈求道:“我的上帝啊!我到底是犯下了何种罪孽,您竟然要这么惩罚我?”
亚瑟闻言,禁不住开口道:“何种罪孽?你如果是真心实意的话,我建议你立马去教堂找个牧师忏悔,如果真的开不了口,最起码也得向山羊赎罪。”
埃尔德听到这话,顿时脸红脖子粗,他再三强调道:“亚瑟,那不是我的错!那是魔鬼诱惑了我!”
阿加雷斯原本只是从客厅路过,但他听见这话,登时怒不可遏的拿起那张草稿纸朝着埃尔德的脸上丢去。
红魔鬼大声叱责道:“放你妈的屁!”
埃尔德被纸团砸了脸,先是一愣,旋即俯下身子捡起那团东西。
他展开那个小纸团,看见了那行娟秀的笔迹,出身于古典文学系的埃尔德终于发挥自己许久不用的学术功底,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拜伦勋爵的句子……”
他一脸怀疑的望向亚瑟:“这……这是她送你的?”
亚瑟宽慰道:“我偷的,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觉得你最好选择相信。”
“喔!上帝啊!”埃尔德捂着自己镇痛的心脏猛然跪地:“亚瑟,你什么时候和她勾搭到一起去的?”
“没你想的那么糟,只是米尔班奇夫人让我照看了她一会儿。”亚瑟开口道:“埃尔德,你想开点,微笑着面对。”
埃尔德的眼眶里闪烁着泪,他念诵起了拜伦的诗句:“这是所有故事中最悲惨的——比悲惨还要伤情,因为它竟让我们微笑着面对。”
亚瑟听了这话,只是扶额道:“你说你,你早搬出这些东西不就行了?”
大仲马闻言,只是摇头:“亚瑟,你和他说这个没用。就像是德谟克利特说的那样——愚蠢的人只能通过不幸得到智慧。”
他这话刚说完,忽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摇铃声。
亚瑟走上前去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个留着短金发、戴着白手套、一身燕尾服的男管家。
管家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请问黑斯廷斯先生在家吗?我是利文夫人的管家,刚刚托埃尔德·卡特先生来带话的时候,我们没有把话说清楚。除了替考珀夫人预订那个神奇的留声机和唱片以外,夫人刚刚还听说黑斯廷斯先生近期是不是准备开演奏会?如果确有此事的话,利文夫人还想额外预订一张黑斯廷斯先生演奏会的门票。如有打扰的地方,请恕我在此致歉。”
管家的话刚刚说完,还不等亚瑟回话,便听见靠在沙发上的埃尔德哆哆嗦嗦的开口道:“利……利……利文夫人?”
语罢,埃尔德便嗝的一声抽了过去。
亚瑟瞥了他一眼,满脸抱歉的回道:“演奏会的事情,目前暂时还没有确定,黑斯廷斯先生应该需要与伦敦爱乐协会的莫谢莱斯先生继续商量。不过请您放心,为利文夫人预留门票的事情,我已经记在心上了。
不过在解决这件事之前,还是麻烦您让一让,我觉得我现在最需要的,可能还是立刻到附近的圣玛丽医院为埃尔德·卡特先生预订一个急诊床位。”
(本章完)
176.第175章 大忙人
第175章 大忙人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
亚瑟坐在二楼的办公室内,他的手边堆着厚厚一叠警务材料。
虽然苏格兰场的每个警司在周一时都要面对这么一堆每周警情汇总,但毫无疑问的是,亚瑟要处理的绝对是最厚的那一堆。
至于为何他面对的材料最厚,原因也十分简单,谁让他的辖区包含了伦敦最混乱的陶尔哈姆莱茨呢?
而除了要处理日常的警务工作,他还得向苏格兰场与内务部提交上周海德公园暴乱的工作报告。
好不容易写完了这些东西,亚瑟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透过照进窗户的阳光可以发觉他握笔的右手都沾上了不少墨水的痕迹。
他侧着身子望向桌上文件与办公室文件柜里卷帙浩繁的档案卷宗,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从前做格林威治警督的时候,他还可以应付得过来这些工作。但现如今做了警司,不论是从提高工作效率还是给自身减负的角度考虑,他都应当考虑找几个能帮上忙的警务助理。
汤姆和托尼固然愿意帮忙,但是受限于教育水平和性格原因,这种文职工作他俩实在是无法胜任。
亚瑟琢磨着这件事,心里想着等到伦敦大学毕业季的时候,他或许考虑去学校里搞个现场招聘?
一来给自己减减负,二来也算是回馈一下母校,解决一下伦敦大学就业率的问题。
不过唯一的难点可能就在于,苏格兰场的初级警务助理薪资水平放在市面上也不算是特别有竞争力的。
虽然现在苏格兰场的普通警员薪资已经上涨到了每周十五先令,离职率高企的势头也逐渐放缓,但是这几个月依然有一些警官选择从警队离职寻觅高薪。
或许是因为最近经济形势回暖再加上伦敦这段时间也不是很太平,所以伦敦的私人安保市场正处于急速扩张阶段。
说‘私人安保’可能太高大上了,实际上就是类似看门人、敲钟人之类的工作。
当然,放在21世纪,这类工作一般都统称为保安。
但是保安保护得了谁吗?
亚瑟心里很清楚。
保安,保护不了任何人。
但说是这么说,可只要是有过苏格兰场工作经历的警官,他们在离职后都会受到私人安保市场的疯抢,退役警官们大多都会得到一个涨薪幅度不小的新工作。
甚至于就连目前的不列颠首相威灵顿公爵都因为家里窗户玻璃屡屡被砸,开始考虑起雇佣私人安保团队的事情了。
一想到威灵顿公爵,亚瑟又不免有些担心。
根据他的了解,两周后便要召开新一次的国会讨论,根据他从专职议会采访的狄更斯那里了解到的消息,辉格党极有可能将在两周后发起对威灵顿内阁的总攻。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便是整个大不列颠最善于构筑防线的威灵顿公爵,他的防御工事这次也必将遭到决定性打击了。
不过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威灵顿公爵就算垮台,顶多也就是提前退休,从今往后安安稳稳躺在上议院睡觉而已。
毕竟当年他在伊比利亚半岛连克四位法国元帅后,便受到了国王陛下和政府的连番嘉奖,不止成功晋升公爵,受封嘉德骑士,还收了国王陛下和政府奖励的五十万。
替他担心,那真是大可不必了。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未雨绸缪的考虑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率领的托利党下野后,到底能换哪个新靠山。
亚瑟想来想去,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
他捋了捋酸痛的手掌,从抽屉里重新拿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打算将未来这段时间打算做或者将要做的事情都列在上面。
1.去贝克街附近的伦敦音乐学院尽速与莫谢莱斯先生讨论演奏会兼职的相关事宜
2.定下演奏会时间后,替利文夫人预留数张门票
3.去格林威治区找查尔斯·惠斯通先生预订留声机与唱片
4.联系菲欧娜,拜托她手下的‘坎布里吉的小兄弟’替埃尔德寻回他那个该死的钱包,以及钱包里那张贝格尔号的海训补给领取单
5.去舰队街物色一家合适的报社,连载刊登亚历山大的大作《基督山伯爵》
6.去高尔街的伦敦大学开招聘会,物色至少一位文职警务助理。如有合适目标,或可考虑调往lps做发展培训
7.分析调查埃尔德提供的lps的内部文件档案,看看能否从里面找出一位能够搭上线的辉格党靠山
阿加雷斯两手背在身后,他俯身低头站在亚瑟的身后,推了推自己的单片镜。
红魔鬼满意的点头道:“亚瑟,这才对。不停的奔跑,迟早有一天你会爬上去的。”
谁知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挑了挑眉:“你以为我不停的奔跑是为了上进吗?”
红魔鬼微笑道:“不是为了上进吗?”
亚瑟只是轻轻摇头:“不,不是,奔跑只是为了不留在原地。你不明白,阿加雷斯,这是个大时代,伱如果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最终只会被它抛下去,别人可不会等你。”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熟悉:“我怎么记得这话你好像和谁说过?喔!对了,是那个牛津的疯子牧师。你难道不去好好查查他吗?我看报纸上说,牛津大学的反罗伯特·皮尔运动最近可是搞得如火如荼,而你认识的那个牛津大学圣玛丽教区牧师约翰·纽曼正是它的领袖之一。”
亚瑟耸了耸肩:“如果他们愿意搞,那就搞吧。毕竟为了《天主教解放法案》的事情,现在就连坎特伯雷大主教与约克大主教都天天在议会对皮尔爵士搞人身攻击。多一群牛津的教士,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牧师们还不至于去砸皮尔爵士家的窗户玻璃。”
红魔鬼挑眉坏笑道:“你这是打算和托利党撇清关系?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真是个朝三暮四的小恶棍。不过这确实是出乎我的预料了,我本来还以为你做这种事会有心理负担呢。”
亚瑟十指交叉的将胳膊撑在桌面上,他笑道:“阿加雷斯,我早就告诉你了,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司,我持有绝对的政治中立,我对党派斗争不感兴趣。况且你不是曾经追随过如所罗门王那样的大人物吗?
既然如此,那你应当明白,如果今天你不在其位,那么明天就不在位了。轮流上台等于阉割,天长地久才是权力。看来托利党长达三十年的执政将要结束了,虽然我认为他们早晚会回来的,但在此之前,我得给自己找到一条合理的道路帮助自己渡过这段动荡的时期。”
红魔鬼闻言,只是微笑:“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亚瑟只是捏着下巴望着面前的那两叠文件,一叠是苏格兰场的警务报告,一叠是lps的档案分析。
他站起身子端起茶杯走到窗前,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与车水马龙的道路,而唐宁街就在他视线的不远处。
亚瑟品了口红茶,淡淡开口道:“我相信,不管是哪个党执政,他们总是需要有人来帮他们做事的。不管是公事,又或者是私事,我总得找机会替他们解决一件。”
红魔鬼点了点头,走到亚瑟身边:“那如果没有机会呢?”
亚瑟嘴角上翘,他的脸上只有开朗的笑。
“那就想办法制造机会。”
(本章完)
177.第176章 苏格兰来的小鬼
第176章 苏格兰来的小鬼
陶尔哈姆莱茨,白教堂教区,砖巷25号的马丁酒馆。
虽然马丁酒馆开业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由于价格公道便宜,而店主马丁先生与白教堂区的地上地下话事人布莱登·琼斯警长以及菲欧娜·伊凡小姐的关系都不错,因此附近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在这里拖欠酒水钱,更别提闹事了。
所以即便只是个新开业的酒馆,但也不妨碍马丁酒馆在上个月成功实现了盈利。
傍晚时分,小酒馆里渐渐放出油灯的光亮,在摇曳的灯火中,一身汗臭味的水手、砖瓦匠乃至于刚刚完成一笔大单的扒手蟊贼们都纷纷来到这里。
在人挤人的喧闹环境中,客人们一边推杯换盏痛饮兑水啤酒,一边打牌、抛骰子、猜大小,各种大大小小的硬币在桌上扔了一片。
而在靠近吧台的位置,有个戴着大檐帽、穿风衣的绅士正叼着烟斗与马丁先生攀谈着。
马丁先生一脸的谄媚,看他那副模样,似乎是打算把今年份的恭维话一股脑全都送给眼前的这位先生。
亚瑟望着地板上发黄的酒渍与酒桌上散乱的纸牌与硬币,开口问道:“他们天天晚上都在玩这个吗?”
马丁先生点头哈腰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干体力活的,每天也就这么点乐趣了。要么喝点酒,要么赌点钱。手头紧的就打打牌,要是手头宽裕的,就去玩赌马。对了,以前还能买彩券,但是前两年彩券不是被政府立法禁止了吗?
议员们觉得购买彩券会滋长人的惰性、增加贫困、导致人的放荡、破坏国内的融洽气氛,而且还会增加疯子。不过我觉得这方面,议员先生们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毕竟买彩券算是咱们不列颠的传统娱乐项目,我听我爷爷说过,早在16世纪,伊丽莎白一世那会儿,咱们就开始玩这东西了,那时候的奖品可不光有钱,还有金属餐具和布料什么的。
那可比咱们现在玩的那些地下彩券有意思多……”
马丁先生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变,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但意想不到的是,亚瑟居然没有深究他说的话。
我们的黑斯廷斯先生只是用马丁酒馆特意给他预留的银汤匙搅了搅自己的咖啡杯。
亚瑟道:“别担心,我现在下班了,管不了许多事情。不过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劝你平时少玩点那东西。所谓的地下彩券,和诈骗的区别也不算太大。看不见希望的劳工去买那种东西我能理解,毕竟他们没有多少致富的路子。
但是马丁先生,你不一样,你现在生意做的不错,只要老老实实卖伱的东西,早晚会过上体面日子的,你又何必去做那个不切实际的暴富梦呢?或者说,那个地下彩券其实是你搞得?”
马丁听到这里,连忙摆手:“黑斯廷斯先生,你可别误会,我虽然偶尔会往商品里掺点小玩意儿,但非法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不做的。您应该了解我,我可是良好市民。”
亚瑟点了点头:“好吧,那么,良好市民,我前两天让你给菲欧娜传的话,有消息了没有?一个棕色的牛皮钱包,里面装了一些钱,两张埃尔德·卡特先生的名片,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皇家海军贝格尔号的补给领取单。喔,对了,他的银怀表也跟着一起失窃了,那个怀表也很有特点,应该很容易识别。”
“确实如此,毕竟背景是金发裸女的怀表也不多见。”
马丁先生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脑门的汗:“不过,黑斯廷斯先生,您的吩咐,我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但是您也知道,伦敦的小贼多了去了。伊凡小姐现在虽然接了一部分弗雷德的盘子,但是她的能量暂时还没有大到当年弗雷德那种程度,并不是每个扒手销赃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她的。”
亚瑟回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最起码应该知道,哪些扒手团体常常在玛丽波恩区活动。那个操着苏格兰口音的小鬼可是个老手,居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掏了我朋友的兜。
如果你告诉我,能把活儿做的这么细致的小鬼是单独作案,而且还是个刚来的新手,那就是在挑战我身为一名苏格兰场警察的常识了。”
马丁先生想了想,开口问道:“您派人去圣吉尔斯的老费金那里问了吗?说不定是西区的人动的手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即便东西没到老费金的手里,他最起码也应该知道是哪伙人干的。”
“老费金那里我当然派人问了。”亚瑟喝了口咖啡。
“他怎么说?”
亚瑟抿了抿嘴:“他说他手底下的小伙子们最近都很安分,西区有组织的团伙也都被弗雷德的死吓破了胆,所以大伙这段时间大部分都在啃老本。如果真有人偷了一个附带有皇家海军补给领取单的钱包,但凡有脑子的都会把它交到苏格兰场。所以这事不可能是他们那帮西区‘绅士’干的,他说这种胆大包天还没脑子的家伙,通常都是在东区混的。”
马丁想了想,嘴里喃喃道:“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道理,毕竟您前段时间刚把弗雷德干挺了,这时候还敢顶风作案的家伙,恐怕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二人正说着话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推门摇铃的声音。
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地痞走进酒馆,想也不想的抬手冲着马丁先生打了个招呼:“马丁,你要的人我们找到了。他妈的,你真是不知道那小子有多难找。你说他有苏格兰口音,我们本来以为他可能是凯尔的人,但后来才发现,这小子居然真他妈是个单挂的。要不是他那个怀表不好出货,我们还真找不到抓他的线索。”
亚瑟扭头一看,他的眼神正好对上了那个领头的混混。
那人他认识,正是曾经被他用枪管顶进嘴里的抓奸混混詹姆斯。
詹姆斯一开始还没看见他,可当他的视线下沉,看见亚瑟的一刹那,他的身体经不住抖了三抖,随后赶忙摘下帽子道:“黑……黑斯廷斯先生?”
马丁赶忙开口道:“我要人干什么?东西!东西你带来了吗?”
詹姆斯赶忙从裤兜里摸出钱包,三步作两步的走上去放在柜台上:“怀表、名片、单子都在里面,但是钱已经被那小鬼完了。反正人我也给你们带来了,是关进监狱还是揍一顿放了,您二位看着办。”
语罢,詹姆斯冲着身后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人带上来啊!”
“哦哦哦!”
老大发怒,一帮小弟赶忙慌里慌张的让开了一条路,随后,便看见一个瘦猴似的地痞夹着一个嘴里塞着破抹布,双手被布条反绑的小鬼从后面走了上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道:“詹姆斯,下次这活儿你来弄,这苏格兰小鬼劲儿还挺大的,扛着跟头驴差不多。”
“少废话!”詹姆斯一瞪眼,随后止不住向亚瑟赔着笑:“黑斯廷斯先生,您别在意,刚来的,不懂咱们行里的规矩。”
亚瑟倒也不在意,他只是望着那个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服的苏格兰小鬼,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他是单挂的,这是怎么回事?”
詹姆斯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这小鬼说他是自己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一路走到伦敦来的。一边走,一边在路上做活,结果刚到伦敦没多久就犯在了您的手里。如果这小子当初来伦敦之后能找个好导师培养着,凭着他的这身手艺,将来怎么着也能当个人物的。当然,这个人物指的是在我们行里,跟您这样的体面绅士那肯定是不能比。”
“自己从苏格兰走到伦敦的?”亚瑟听到这话,也不由有些好奇,他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的小子,他笑着上前摘下了小鬼嘴里的抹布问道:“可以啊!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但是对方听了亚瑟的话,只是哼了一声,将脸给撇了过去。
詹姆斯看见了,不由拿手背拍了拍他的侧脸:“小子,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偷东西被抓住了还这么横?你是想上治安法庭?我当年要是有你一半硬,这会儿估计早就去见上帝了!”
小孩儿听见詹姆斯提起治安法庭,这才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的报出了名字:“别……别生气,先生。我就是弄点钱而已……我……我叫阿伦·平克顿。”
(本章完)
178.第177章 乌托邦(4K4)
第177章 乌托邦(4k4)
“阿伦·平克顿?”
亚瑟盯着面前这个有些倔强的小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半开玩笑的问道:“不错的名字,不过我本以为姓平克顿的人或许会更喜欢逮捕罪犯,而不是成为罪犯。”
谁知平克顿听到这话,竟然略显讶异的睁大了眼睛,或许是被夜间的寒风吹了太久,他的嘴唇有点发白:“您认识我爸爸吗?”
“你爸爸?”亚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开口问道:“你爸爸是警察,又或者是一位捕盗人?”
平克顿点了点头:“他是一名格拉斯哥的警察。”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本来我还在想之后要怎么处理你呢,毕竟伱是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按照规定处理的话,即便我不把你送上治安法庭,也得把你移交济贫院。
但就算是济贫院,在这种状态下多半也是得把你礼送出境的。毕竟现在伦敦各个教区的济贫院都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当地居民也不愿意为济贫税多掏哪怕一法新的钱。
现在知道你父亲是位有正经工作的警官,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格拉斯哥的平克顿警官是吧?我会想办法找人联系的。”
平克顿听到亚瑟要把他送回去,正想开口分辩些什么。
可是还未等开口,酒馆的门便又被人推开了。
只听见叮铃铃一阵摇铃声,外面走进来了两个熟脸。
那正是向苏格兰场申请了陶尔哈姆莱茨半日调查采访的记者狄更斯和负责陪同保护的汤姆警官。
亚瑟见了他们,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查尔斯,汤姆,今天过得如何?”
汤姆见到亚瑟,吃惊的问道:“亚瑟,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亚瑟只是倚在柜台,冲着平克顿歪了歪脑袋:“为了一位单凭着自己从苏格兰摸到伦敦的小鬼。认识一下吧,格拉斯哥平克顿警官的儿子,前阵子刚在我眼皮子底下摸走了埃尔德钱包。”
汤姆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丝疲惫:“所以说,你是要把他扔进监狱吗?”
亚瑟抿了口咖啡:“你知道的,我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从功利主义的执法角度来说,我们之所以要把人扔进监狱,并不是出于个人爱好什么的,而是为了他们今后能够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这小鬼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觉得如果想让他别再伦敦继续做活,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送回他父亲身边。汤姆,你明天出趟公差,正好你也很久没有休过假了。带上你太太还有亚当,顺带着把这小鬼也捎去格拉斯哥,亲自交到平克顿警官手里。回来的时候,记得到局里报销路费。”
汤姆听到这话,不由松了口气,他笑着回道:“行,那我先把他领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他出发。”
亚瑟点头道:“我就知道,对付这种事,交给你准没错。”
语罢,便看见汤姆警官走上前来和平克顿说了些什么,一开始平克顿还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走,但在汤姆的软磨硬泡之下,他最终还是只得不情不愿的和汤姆警官一起离开了酒馆。
狄更斯目送二人出了酒馆,随后便在亚瑟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垂着脑袋捧着杯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亚瑟,我……我其实一直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当然,你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选择不回答。”
亚瑟看见他这副模样,只是笑了笑:“你想问的,大概是海德公园的事吧?”
狄更斯听到这个地名,忍不住扭头望向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只是捏着下巴:“因为我身上发生的,能让你觉得这么难开口的事情,恐怕就只有这么一件了。”
狄更斯苦笑着点头:“我本来以为你会很忌讳这种事呢。”
“确实挺忌讳的,但干了就是干了,蒙着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那不是更糟吗?毕竟前者最起码还留有解释的机会,后者除了心虚我想不出第二种理由了。不过也就是你了,查尔斯,你愿意听我谈谈原因,这是因为咱俩熟悉。一般来说,其他人是懒得听我解释的,所以我也懒得解释。”
狄更斯听到这话,只觉得沉重的空气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呼的吐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一抹笑容:“说的也是。就是因为咱俩认识,我清楚你的为人,所以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至少你肯定不是主动出击,我猜的对不对?”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摇头:“这一点你还真猜错了,这是我主动找上头提的。我担心事情继续演变下去,恐怕最后又要出动近卫骑兵。比起吃骑兵的马刀,我认为还是让他们挨上两棍子,又或者是蹲几天班房要划算些。”
“这……”狄更斯犹豫道:“可你对议会改革是什么看法?你难道不支持它吗?”
“议会改革?”亚瑟挑眉道:“你指的是让中等阶级获得投票权,却要让工人送命的那个议会改革吗?”
“中等阶级获得投票权?”狄更斯愕然道:“不是啊!议会改革的目的不是普选吗?”
亚瑟只是笑了笑:“你觉得有可能吗?普选?要是***了,不管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他们一个都选不上去,而最后执政的一定会是由托马斯·阿特伍德领导的伯明翰政治同盟又或者是伦敦的首都政治同盟。
所以说,辉格党费那么大力气推进议会改革,最后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让自己落选?查尔斯,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你是个正宗的不列颠人,现在也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议会采访工作,那么你一定知道,妥协是英国政治里的重要一环。
为了通过议案a,通常我们会提出一个更加不能让议会接受的议案b,但是议案b其实一开始就不在考虑之中,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反对党捏着鼻子同意让a通过。”
狄更斯微微皱眉,他似乎不是很认同亚瑟的看法:“这……”
亚瑟只是捧着咖啡杯,他感受着杯子里传出的温度,开口道:“或许辉格党里确实存在一些真正想要实现普选的人,但是只要一扩大到整个辉格党,那么那一小撮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还不错吗?”
狄更斯问道:“为什么?”
亚瑟喝了口咖啡:“因为他俩是少有的敢和党内主流意见对着干的政治人物,《天主教解放法案》,我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威灵顿公爵,一个被称为死硬托利党政客的人物,居然能够做出如此有魄力的决定。
从他签署法案的那一刻起,他的政治生涯几乎就宣告终结了,但是他却依然选择签下了那份东西,这可不是一般人有胆量干出的事情。
我很钦佩他,而且也确实从法案里得到了好处,所以为了投桃报李,我至少不能放任别人继续砸他家的窗户玻璃。这对砸玻璃的和被砸的都没有任何好处。
查尔斯,你知道的,对早年的第一个恩人,人生幸运的缔造者忘恩负义,当获报应。对我来说,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都算得上幸运的缔造者。”
狄更斯听到这话,忍不住眼前一亮:“对早年的第一个恩人,人生幸运的缔造者忘恩负义,当获报应……这句话听起来挺不错的,这又是马可·奥勒留的名言吗?”
亚瑟只是笑道:“不,它是你的。”
“我的?”狄更斯愣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这话写进书里吗?”
“当然,随时随地。”亚瑟举起咖啡杯和他碰了一下:“查尔斯,祝你未来有个远大前程。”
亚瑟问道:“话说回来,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你看完了吗?”
狄更斯不好意思的哂笑道:“看了一半,但我最近迷上了别的书。”
“喔?什么书?”
狄更斯笑着从包里取出一本被翻的起皱的书籍:“就是这个,托马斯·莫尔爵士的《乌托邦》。你读过这本书吗?这是本非常有意思的作品。”
亚瑟点了点头:“何止是书有意思,莫尔爵士这个人也非常有意思。当年咱们的国王亨利八世想要离婚,就要全国的贵族联名给教皇写信,但是莫尔爵士这个大法官却死活不愿意在联名信上签名。
后面亨利八世又通过《至尊法案》,将自己定为国教的最高首领,莫尔爵士又是不愿意向国王宣誓信仰。
结果恼羞成怒的国王就把他扔进了伦敦塔里,还派了一堆人作伪证,给他定了个叛国罪。为表慈悲,亨利八世还假惺惺的把行刑方式从肢解改成了斩刑。
但莫尔爵士得知这事的第一反应,却是打趣道‘求天主保佑我的亲朋,免受此种慈悲’。而在走上断头台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冲刽子手开玩笑,说‘请帮我上去,至于怎么下来,我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狄更斯闻言不由大笑:“莫尔爵士确实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不过这和《乌托邦》这本书有什么关系?”
亚瑟指着那本书的标题道:“你难道没发现《乌托邦》的书名也是莫尔爵士开的一个玩笑吗?”
“这……这怎么说?”
亚瑟道:“查尔斯,作为一名将来的文豪,或许你应该去补补希腊文。乌托邦其实是由希腊语的两个单词组成的合成词,它们分别是代表了‘无’的‘ou’和代表了‘地方’的‘topos’,所以乌托邦的实际含义其实是‘不存在这样的地方’。
这本书和柏拉图的《理想国》可不一样。你要是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去读这本书,不止看不出它的真髓,还会被莫尔爵士愚弄一番。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莫尔爵士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就是打算拿我们这些读者找乐子也说不定呢。”
“是……是吗?”狄更斯皱着眉头抚摸着书的封面:“可……可我觉得这书里的那个乌托邦挺不错的,大家希望的难道不是书里那样的世界吗?”
谁知亚瑟听到这里,只是挑了挑眉头:“我一开始也是你这么认为的,但是经历过周边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还有接触的那些人,以及在与我的某位古老的朋友交谈后,现在我的看法有些改变了。”
狄更斯忍不住追问道:“难道人们所追求的不是乌托邦吗?”
“当然不是。”
亚瑟靠在椅子上:“嗯,我该怎么和你说呢?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想要的东西很复杂。他们想要无政府主义的个人自由,乌托邦式的社会福利,沙文主义的民族政策,军国主义的国际交往,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虚无主义的工作态度,封建主义的婚恋观。哦,对了,最重要的是,还得有原始社会的性开放。”
亚瑟这话一说完,坐在柜台上的红魔鬼止不住的拍着大腿仰头狂笑,他的舌头都快甩出来了:“亚瑟!你总算看出点门道了!”
狄更斯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那如果这些都实现了,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亚瑟耸肩道:“反正我觉得这东西,恐怕连上帝也满足不了他们。不过如果他们能当上大不列颠的国王,并且他们能向议会保证放弃干预国内外政策,那么内阁或许可以勉强答应他们的要求。不过查尔斯,你知道的,大不列颠有两千万人,而国王却只有一个,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给我们的两千万个国王找到四十兆臣民。”
狄更斯听了,不解道:“那如果他们当不成国王,这些东西就不改了吗?”
“改,当然得改。”亚瑟道:“不过如果他们不放弃一部分要求的话、上述的所有诉求都没办法实现。你也知道,不列颠就是个粪坑,现在有人在粪坑里对他们说只要拿到选举权,就能够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但是实际上他们又不打算真的给他们选举权。
工人们一直在上当受骗,而且还乐在其中,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我觉得他们现在本应该争取些工厂立法之类的东西,毕竟现在在辉格党的眼里,可是他们价值最高的时候。有的东西现在不开口要,可就是过期不候了。”
狄更斯听到这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叹了口气。
他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开口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事了。亚瑟,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再做议会采访,关于辉格党准备的内阁成员名单,我这里有些从议员们嘴里传出的消息,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亚瑟听到这话,眨了眨眼:“你如果不介意给我讲讲的话,我当然愿意听听了。”
狄更斯翻开本子,揉了揉太阳穴,开口念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旦托利党下台,辉格党上台执政的话。那么,作为内阁三大宝座之一的内务大臣,可能会从帕麦斯顿子爵、墨尔本子爵、贝德福德公爵以及他的兄弟约翰·罗素勋爵当中产生……”
(本章完)
179.第178章 议会闹剧
第178章 议会闹剧
星期三,这是一周中令人感觉最为微妙的日子。
它不像是每周的第一工作日星期一那么令人深恶痛绝,也不像是周五或是周六那样令人觉得期待。
而对于威灵顿公爵以及所有依旧在支持内阁的托利党成员来说,这同样是个无比微妙的日子。
因为今天在议会中安排了一项隆重而又特殊的日程——首相质询。
泰晤士河北岸,特拉法加广场周边,威斯敏斯特修道院与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塔指针同时指向正午十二点。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上、下议院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
在西南与西北角,两座高度超过100米的哥特式尖塔直入云霄,似乎要将阴沉沉的天空捅出一道裂口,而在两座尖塔的下方,同样分布着数不清的小型尖锐塔顶,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群身着明黄色军装扛着燧发火枪行进中的线列步兵。
而在威斯敏斯特宫漆黑的入口大门前,明黄的外墙上伫立着数不清的漆黑镂空灯龛,那里面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灯光将巡逻于附近人行道上的皇家卫队鲜红的军装照亮。
几辆深黑色的马车从唐宁街与白厅街分别驶来,它们在威斯敏斯特宫前汇聚,并最终停在了人流汹涌的入口大门前。
随着马车的驶入,原本喧嚣的人群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静,在众人的注视下,随马车小跑前进的侍从们依次上前拉开马车的车门,一双双硬质马靴从车厢中逐步迈出。
首先下车的是一位身着深灰色燕尾服、内穿白衬衫的绅士,他挺直腰板,面貌平静,但眼中闪烁着的一丝锐利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他不是个善茬。
虽然作为一名军人,他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人群当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滑铁卢战役中曾任英军军务总监,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上将,即将履新驻印度英军总司令的爱德华·巴恩斯爵士。
站在他身旁的,是滑铁卢战役中曾任英军第二军军长,现任普利茅斯总督,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总司令,陆军上将——阿尔马拉兹子爵罗兰德·希尔。
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位相貌柔和,但却空了一条裤管,只能拄拐前进的黑衣男子。
那是滑铁卢战役中威灵顿公爵的左膀右臂,当时的英军副总指挥兼骑兵总指挥,现任爱尔兰事务大臣,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上将——安格尔西侯爵亨利·佩吉特。
三位将军互视一眼,随后毕恭毕敬的立于道路两侧。
阴沉沉的天空中忽然刮起了阵阵冷风,明明是如此森冷的天气,在场的观众却隐约感觉到自己的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
几滴雨水洒在威斯敏斯特宫前的砖道上,车门被侍从缓缓拉开,一只高帮马靴缓缓伸出,沉重而有力的踩在了被雨水染湿的砖道,马靴落地伴随铿锵之音,以如此力度踏步,仿佛马靴的主人并不是想要走路,而是想要把路砖碾作泥土。
一身深红色装束的威灵顿公爵拄着手杖迈步出门,他抬头看了一眼步道两侧围观的人群,正想同他们招手示意,却没想到一声愤怒的指责划破了空气中原有的宁静。
一位穿着白裙的、有两位男仆随行的、似乎是支持辉格党的夫人开口讥讽道:“公爵阁下,如果我的丈夫像是你那样反对议会改革,那我肯定会在他的早餐咖啡里下毒的。”
正当大伙儿以为一向在公众场合沉默寡言的威灵顿公爵这次肯定又会沉默以对时,谁知这位曾经被赞为不列颠英雄,今日被讥讽为脑袋生锈的白发老头却上下打量了那位夫人一眼,随后反唇相讥道。
“夫人,如果我是你的丈夫,那么即便知道咖啡有毒,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的。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一刻都不想多活。”
语罢,威灵顿公爵便面不改色的拄着手杖,在公众的叫骂声中带着几位将军步入了威斯敏斯特宫。
“威灵顿,伱今天必将遭致滑铁卢!”
“专制的暴君,我们本期待你会成为下一个乔治·蒙克,然而你却想做下一个克伦威尔!”
“你这种人出现在首相位置上,就是对于不列颠民主的最大玷污!”
然而威灵顿公爵却对这些叫骂声熟视无睹,对于这种隔靴搔痒式的叫骂,这些天他已经听了太多。甚至于,他还感觉这些叫骂声要远比袭击他宅邸的暴民们温柔的多。
虽然已经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但威灵顿公爵的步伐依然轻快。
在威斯敏斯特宫这座足有千余个房间、百余座楼梯的巨型宫殿内,贯穿整座宫殿的步道长廊足有3英里长。
万幸的是,威灵顿公爵并不需要走完它的全程。
他就站在威斯敏斯特宫的中心位置。
在他的右手边,是上议院所在地——贵族厅。
而他的左手边,则是代表了下议院所在地的庶民厅。
虽然威灵顿公爵作为贵族,常年在上议院参与政治,但今天,庶民厅才是他的目的地。
威灵顿公爵的手杖杵在宫殿纹华丽繁复的地板上,只听见咚咚的声音由近及远逐步传来。
下议院的大厅越来越近,在短暂的昏暗与寂静后,人群叫嚷的喧闹声越来越多,而威灵顿公爵的眼前也渐渐变得光亮。
虽然议事厅的规模不算小,但是在塞入了658名下议院议员和众多前来参加质询的上议院议员后,还是让这个只拥有四百多张绿皮座椅的大厅显得拥挤不堪。
托利党与辉格党的议员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大阵营,他们以议长坐席与议事桌为分界线,辉格党的支持者们在左侧就座,而执政的托利党则居于右侧。
虽然质询尚未开始,但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经相当浓厚了,从居于右侧前排的内务大臣皮尔爵士、财政大臣古尔本爵士以及外交大臣阿伯丁伯爵等人难看的脸色就能分析出,今天上午召开的下议院会议进展的一定很不顺利。
而当威灵顿公爵出现在会场时,原本就十分躁动的氛围更是被推上了新的高潮。
辉格党的后座议员们甚至冲着他发出了阵阵‘nay’(反对)的呐喊,希图在质询还未开始前便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约翰,给咱们的首相阁下来点厉害瞧瞧!”
“你不是曾经去圣赫勒拿岛见过拿破仑吗?他有没有告诉你该如何击败威灵顿?”
“我们将在这里击败你!”
“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而托利党员们则纷纷起立高呼‘yea’(支持)为党魁威灵顿公爵助阵。
“首相阁下,既然你能带领不列颠击败法国人,那今天也没有任何理由会败给这帮辉格党的宵小。”
“约翰·罗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要是你顶不住,干脆你和你哥哥贝德福德公爵一起上吧!”
“要不是这还不行,你们干脆再把拿破仑从土里刨出来!”
两党议员唇枪舌战,眼见着还没开始质询就要吵起来了,坐于两党议员中间位置的议长只得提起小木槌连声敲击:“肃静!肃静!肃静!”
然而议员们却对议长的要求熟视无睹。
或许是由于上午的激烈辩论调高了两伙人的情绪,而威灵顿公爵的出现则像是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这个炸药桶。
两党的后座议员谁都不住嘴,他们唇枪舌战,就算议长再三要求,也只是作无用功。
一名托利党议员骂到动情之处,居然直接抄起桌上的文件朝着对面的辉格党砸了过去。
他一边砸还一边破口大骂道:“爱德华!你得庆幸现在不是14世纪,如果爱德华二世没有禁止在议会大厦佩剑和穿盔甲,我今天非得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被称作爱德华的辉格党议员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没有武器你难道就不能决斗了吗?阿莱克斯,依我看,你的拳头还没有嘴皮子一半硬!”
“你这个无礼之徒,看来我今天必须给你留点教训!”
这句话刚说完,名为阿莱克斯的托利党后座议员就忍不住冲到了前排,挥舞着拳头打算找对方一较高下。
议长看到这个情形,忍不住一边拿着木槌猛击桌面,一边咆哮道:“我再重申一遍,严禁任何人死在议会里!警卫官!警卫官!马上把这两个无礼之徒给我丢出去!”
(本章完)
180.第179章 议会交锋(7K4)
第179章 议会交锋(7k4)
在警卫官的介入下,两名大动干戈的议员很快便被按倒在地。
在他们俩被压出议会厅后,沸腾的大厅内总算在一定程度上回归了平静。
威灵顿公爵目送两位叫嚣约定改日决斗的议员被押送出议会厅,随后带着亲信来到事先为他预留好的前排坐席入座。
然而,还未等他把座椅焐热,便看见对面的辉格党阵营呼啦啦举起了一片手。
趁着下议院议长重申纪律的时间,威灵顿公爵冲着身旁的皮尔爵士问道:“罗伯特,《国王年金法案》的情况怎么样?”
皮尔爵士颇有些头疼的扶着前额道:“情况不太乐观,辉格党抓着事务官财政支出和腐败问题不放。看他们的架势,这一次可能无论如何都要把《国王年金法案》修正案通过。”
皮尔爵士的话倘若拿给一般的伦敦市民听,那么伦敦市民多半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同样的话落在威灵顿公爵的耳朵里,那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所谓《国王年金法案》,指的是1697年英国议会通过的一桩议案。
那里面规定了,议会每年会根据实际情况授予国王年金,而国王年金的主要用途除了支付王室生活开支以外,便是用于支付政府文职事务官的薪俸了。
类似于外交大臣、内务大臣这样的内阁成员,一般被称作政务官。
而像是内务部常务次官这样的职务,则称之为事务官。
事务官与政务官的主要区别便在于,政务官是通过选举产生的非职业政府公职人员,在实际施政过程中负责领导部门并作出决策,但不负责具体实施。
而事务官则正好与之相反,事务官通过任命而非选举产生,在施政过程中负责执行而非决策。
正因为事务官具有这样独特的工作性质,并且其薪资由国王年金发放,因此目前不列颠的事务官任命又被称作国王恩赐制。所有事务官的效忠对象实际上是国王,而非内阁。
所以虽然国王和执政党左右不了政务官的选举过程,但他们一个掌握了事务官的薪资发放权,一个掌握了人事任免权。而掌握了这两项权力,就等于掌握了所有事务官。
辉格党之所以要提出《国王年金法案》修正案,就是为了把王室生活支出与政府事务官薪资支出彻底分开,使得事务官们从今往后拿到的薪俸都是从国库金支出,而非从国王年金支出。
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限制和托利党穿一条裤子的国王对事务官们施加影响力,防止未来辉格党执政时被他们下绊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许多被托利党藏在暗地里用来贿赂各个中立议员的、吃空饷的闲职也会暴露的更加清晰。
毕竟查财政部的账总比查国王的账单要来的容易。
随着议长的木槌落下,议会厅终于复归平静。
只听见议长一声长喝:“约翰·罗素勋爵!”
声音刚刚落下,便看见一个身着燕尾服、梳着分头的中青年男子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材料走上发言箱。
“议长先生,我想在此说明的是,这个腐败无能的混乱政府已经让我们的国家乱做一团。所有人都知道现在问题有多严重,上个月伦敦、伯明翰、曼彻斯特等地都爆发了抗议游行,农村饥馑愈发严重,斯温运动的态势在英格兰南部不断扩大,全国上下各阶层的所有国民,不论是商人、工人还是农民都在要求议会改革。
然而,我们的首相,英明神武的威灵顿公爵,他在面对群情激发的公众,却只知道龟缩在他的‘伦敦一号’阿普斯利宅邸里。除了把自家的窗户换成铁的以外,我没有看到政府采取任何行之有效的措施应对这场自拿破仑战争结束以来的最大危机。
我不怀疑公爵阁下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统帅才能,但是我怀疑一位只知道运用军队纪律的陆军统帅到底能否用同样的方式管理好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的问题是,首相大人是否真的明白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是否知道,继续抗拒改革是在毁坏不列颠自光荣革命以来逐渐确立的民主传统。
不列颠是一个伟大的民主国家而不是一匹被公爵阁下马鞭抽着前进的驽马,目前他正逐渐把不列颠转变为他个人的军事专制王国。如果他不承认这一点,那么他最少也要能对自己迟滞的反应与消极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
罗素勋爵话音刚落,辉格党的后座议员们便站起了一大群,他们高呼喝彩为发言人罗素勋爵的质问叫好鼓劲。
议长的目光顺势转向右侧,他高喊道:“首相阁下!”
威灵顿公爵杵着手杖如同利剑般站起身,但还未等他迈出步子,便听见坐在一旁的皮尔爵士压低嗓音请求道:“公爵阁下,如果您碰到实在无法应付的问题,就把它转交给我们处理吧。”
谁知威灵顿公爵闻言,只是抬了抬帽子,他开口道:“罗伯特,你难道忘了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了吗?我确实不擅长辩论,但我今天不是来辩论的,我是来骂人的。”
语罢,只看见老公爵三步作两步走上发言箱,他按照议会传统,并没有直接冲着罗素勋爵回复,而是冲着身为中间人的议长开口道。
“尊敬的议长先生,我认为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必须摒弃宗教、身份观念,他在议会中的反对行为必须是针对议案而非针对个人。方才罗素勋爵认为军人无法很好的统领国家,这实在是一个滑稽的观点。
我想请问罗素勋爵,是谁在国王解散议会时,为我们保留了议会的民主权力?是军人,是克伦威尔!
又是谁坚决而大胆地反对查理二世对于议会的干预,并领导了议会运动?是军人,是威廉·卡文迪许!
还是谁,在大权独揽后,却毅然决然地迎回国王,恢复了不列颠的宪政传统?同样是军人,是乔治·蒙克!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军人,我们才有了现如今的议会传统,才能让类似罗素勋爵这样的人进入议会。然而罗素勋爵这样的人都已经如此差劲和没有见地了,现如今他又打算再放一群还不如他的人进入议会。
我想,如果我们做出通过《议会改革法案》这样往议会掺沙子的决定,能得利的恐怕也就只有类似罗素勋爵这样的人。因为当议会的政治决策水平降低时,恐怕将来就连他那引人发笑的言论都会被衬托的高屋建瓴。这实在是我自降生以来见识过最糟糕的事情!”
威灵顿公爵话音刚落,托利党阵营顿时便又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而站在议会二层旁观质询的西德尼·史密斯将军更是哈哈大笑的出言讥讽道:“公爵阁下,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伱认为《议会改革法案》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过罗素勋爵新写的那一出五幕话剧《唐·卡洛斯》。和那场戏比起来,我觉得甚至连《议会改革法案》都变得可接受了。”
原本坐在台下的罗素勋爵本就因为威灵顿公爵明里暗里的嘲讽脸色阴晴不定,此时他听见西德尼·史密斯将军的嘲讽,更是直接忍不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史密斯!你说什么?”
与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同来的科德林顿将军也变了脸色,他一面扯着史密斯将军的裤管,一面压低嗓音央求道:“这时候议会的气氛就已经够紧张的了,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史密斯将军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像是答应了科德林顿将军的恳求,可他转过头来又开口道:“罗素勋爵,我无意冒犯。其实吧,除了那部戏以外,你这个人也并不总是那么糟糕。各位先生们,我向来认为,罗素勋爵才能众多,我认为他能够为病人开刀取结石,能够建造圣保罗教堂,又或者能够取代我的朋友科德林顿将军统帅咱们大不列颠的海峡舰队……”
说到这里,罗素勋爵难看的脸色稍有缓和,但是很快,便听见史密斯将军的话音再次响起。
史密斯将军哈哈大笑道:“不过各位从他的举止神态应该也能看出来,他治疗的病人已经死亡,他的建设的教堂已经坍塌,而在他统帅下的海峡舰队也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了。”
史密斯将军的一席话顿时引发了托利党阵营的哄堂大笑,而辉格党的议员们则无不愤慨起身大声指责。
眼见着局面又要失控,脖子上爆满了青筋的议长不得不再次拎起木槌要求纪律:“肃静!肃静!警卫官,快给我把闲杂人等请出议会厅!”
但是在二楼的史密斯将军显然要比方才被丢出去的两个议员识趣,他开口道:“不劳议长先生费心了,我也受够了和罗素勋爵共处一室了,我自己出去。”
语罢,他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三摇的拄着手杖出了门。
罗素勋爵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背影大骂道:“史密斯,等质询结束,我一定要找你讨个说法!我们之所以要推议会改革,为的就是替不列颠铲除你这样不识好歹的蛀虫。”
议长看见今日议题就要跑偏了,于是赶忙出声询问道:“下一位!贝德福德公爵!”
贝德福德公爵先是将身旁情绪激动的兄弟按回座位上,随后快步走上发言箱质问道:“不论首相如何狡辩,我们依然希望各位能够看到,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独裁者殿下正在藐视民意,希图把国家的一切大权都集中在自己手里。虽然我一向反对无政府主义,但如果我必须在无政府主义和专制主义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宁愿选择无政府主义!”
威灵顿公爵闻言,几乎想都不想的开口回击道:“如果谁想要见识一下无政府主义,也用不着离开不列颠,你们只需要前往贝德福德公爵的领地,便能见识到无政府主义到底是怎样的一派光景。据我所知,农民们的斯温运动在公爵阁下的领地里向来开展的很顺利,从前捣毁纺织工厂机器的卢德运动,贝德福德也同样是重灾区。”
威灵顿公爵此话一出口,贝德福德公爵与罗素勋爵两兄弟顿时被怼的脸红脖子粗。
而托利党的支持者们也对于首相今日的表现大为惊奇,谁都没想到向来不乐意辩论的威灵顿公爵居然在今日火力全开,哪怕是面对辉格党的知名辩手罗素兄弟也不落下风。
在托利党的一片叫好声中,辉格党领袖格雷伯爵终于坐不住了。
“查尔斯·格雷伯爵!”
随着议长的点名,格雷伯爵就像是一颗出膛炮弹般弹射到了发言箱上,他高举着手中厚厚一叠的材料,大声宣布道。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和首相逗闷子的!我们希望能够向大家展示我手中的这份材料,很多人压根就不了解不列颠通过《国王年金法案》和进行议会改革的急迫性!
根据‘人民之友’协会的调查,现如今的议会压根就不是不列颠民意的代表,在我们位于英格兰的203个选区中,只有20个选区的选邑的选民数量超过千人,英格兰地区拥有选票的选民数量不足总人口的4%。
而在苏格兰,这种情况甚至更为糟糕,苏格兰的33个郡有效选民只有不到三千人,平均不到百人选举一个议员。
如果把这个视角拉到全国,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斯、爱尔兰的2400万人口中,仅有40万人具备选举权,这个比例只占到成年民众的不到3%。
除此之外,在各个小选邑中,裙带关系错综复杂,议员席位几乎和土地绑定在一起,成了部分当地贵族祖辈相传遗产的一部分。兰开夏郡的议员从17世纪开始就一直姓丹比,坎伯兰郡的议员则总是姓兰斯德。
如果当地有两个豪族,那么他们会约定成俗的派出两位候选人,这种二选二的选举对于议会政治毫无意义!
而且在拉票活动中,各种舞弊与腐败现象也屡见不鲜!在这种情况下,马车接送、宴请选民、馈赠钱财礼品的行为都算是比较文明的了!
更为人不耻的是,有的大土地所有者还会威胁手下佃户,如果他们不把票投给某人,那么他们便会在下一年提高地租,甚至于直接剥夺他的佃租权利。
甚至还有家族为了议员席位带着家丁扈从与竞争对手大打出手、致人伤残!然而,我们的政府却对类似的情况充耳不闻、装聋作哑!这难道是一个负责任的内阁所能做出的行为吗?”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纵然镇定如他,不由猛地皱紧眉头。
但好在他一早就知道辉格党肯定会借机发难,所以他对于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也事先留有预案。
威灵顿公爵翻开摆在自己面前的材料,一边翻看着由常务次官提供的资料,一边应付道。
“在选举过程中采取暴力与贿赂行为当然是令人所不耻的,但是我不知道格雷伯爵手头的资料到底是从何处得来。据我所知,目前不列颠境内的暴力竞选与贿选情况比之十几年前早就大有改善,议会民主化进程稳步提升。
现如今的候选人们比之粗鲁的先辈,更喜欢在大选召开几个月以前亲自向选民游说、挨家挨户探访,财富充足的则喜欢雇佣律师、作家在报纸上为他们的政策与竞选理念大加宣传,还有不少候选人的贤内助也纷纷走上街头在竞选集会中支持丈夫的事业。
而在我们托利党内部,也鼓励所有有志于竞选议员的候选人们与当地教区牧师多多联系,将牧师的布道活动与议员竞选活动进行结合,让选民们在聆听福音的同时,也多多参与国家的未来决策。
方才格雷伯爵提到了他的资料来自于‘人民之友’协会,这个协会根据内阁的了解,应当就是由格雷伯爵本人赞助的。至于他们的数据来源是否可靠,我不认为我可以在这里妄下定论。
或许他们所说的情况依然存在,但是我们托利党的议员向来遵纪守法,依照光荣革命后流传的精神进行选举。所以,我恳请格雷伯爵不要将辉格党选区内发生的情况套用在全国各地的每一个地区。”
威灵顿公爵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妄图激怒格雷伯爵。
但格雷伯爵这样经过托利党几代党魁捶打的老油条,显然不是罗素勋爵那样容易被激怒的。
格雷伯爵开口道:“是吗?阁下认为托利党不存在我列举的上述情况?”
威灵顿公爵回道:“情况已经大为改善。”
格雷伯爵听到这里,只是翻开材料陈述道:“那我们就由远及近慢慢分辩吧。据我所知,在1784年大选中,贵党的法尔默斯勋爵为了三个席位费9000镑,蒙特勋爵为6个席位费13000镑,蒙塔古勋爵则比较精明,他只用了4000镑便拿下了2个席位,以上材料可并非是由‘人民之友’单独调查的。请问首相是否承认存在这样的情况?”
威灵顿公爵冲着议长道:“议长先生,我想您必须得提醒伯爵阁下,现如今是1830年,如果他真想这么论的话,完全可以上述到征服者威廉时期。而且我方才也说了,各种腐败现象确实依然存在。
但是除了腐败选区以外,我们还有许多模范选区。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这两个选区,凡是在牛津与剑桥就读的学生,都会自动取得大学选区投票权。试问全世界还有比这更加宽松的议会投票制度吗?”
格雷伯爵听到威灵顿公爵提到两个大学选区,瞬间便像是抓住了制胜法宝一般,他当即开炮道:“好!既然首相愿意主动提及大学选区,那么我这里还有两个问题需要您向我澄清。牛津与剑桥确实是整个不列颠的选举典范,但是我不知道首相是否知道存在这样的情况。
那就是牛津与剑桥的学生不仅可以在大学投票,而且还可以同时回到家乡投票。其他地方也同样如此,只要某人在数地拥有足够的不动产,他就自动取得了多地投票权。这种不是按人头分配,而是仅仅按照财产判断的选举制度,首相认为是否存在漏洞呢?”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手心里禁不住冒汗,他虽然知道格雷伯爵很难缠,但没想到今天居然难缠到这种程度。
他烦躁的翻动着手头的材料:“我希望伯爵阁下在提问之前能够先去了解一下不列颠的选举申诉检举制度。对于这些不公平的现象,例如一票多投、计票不准、贿赂选民、暴力恫吓等行为,落选的竞选人及其支持者随时随地可以向议会递交揭发检举书。
只要下院的选举委员会查明情况属实,自然会给予存在舞弊现象的议员处分,过往的历史上取消议员资格的情况也屡屡发生,这都是有据可考的。”
格雷伯爵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为了今天这一仗,他可是准备了太久了,怎么可能任由威灵顿公爵在这里打哈哈和稀泥?
他面对议长开口道:“那么议长先生,烦请您替我询问首相,选举委员会处理检举案的成功通过率是多少?如果首相不知道的话,我在这里可以直接给出答案。根据下院记录,此种检举的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但根据1787年的选举报告,在对513名议员的调查中,至少有370人涉嫌使用非正当手段。
而在1827年,贵党的政论家约翰·克洛克根据对下院全部658名议员的社会关系调查,发现有270名议员疑似受到大土地所有者赞助人的控制。
其中党籍为托利党的议员就占到了203名,而不列颠的8名大贵族则控制了其中的57个议席,对于这一点,首相又打算如何回应呢?”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只是沉默不语,但格雷伯爵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乘胜追击道。
“首相刚刚把选举委员会奉为不列颠最为公正、有权力的选举监督组织,这莫非是忘了他1827年刚刚上台时爆出的两桩严重选举舞弊案吗?
当时我党发言人约翰·罗素勋爵要求永久取缔那两个腐败选邑的选举资格,而贵党的不少人士则要求将这两个席位交给执政党所控制的地区,而前不久不幸离世的赫斯基森先生则主张至少将其中的一个议席转交至人口日益增长的伯明翰。
而最终您的决定是,将两个议席不经选举直接划分给两党。但我出于公心,认为这种不经选举直接划分的方式有悖于议会传统,因此便借此机会重提几十年前便在考虑的《议会改革法案》。
而当时您的回复却是:只要我还在政府任职,我将始终抵制这样的议案。
所以,我今天的问题便是,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年的时间,哪怕目前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转变,哪怕全国上下的教士、商人、工人、农民都在要求改革,事到如今,您的态度依然还是如此坚定的反对议会改革吗!
首相,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里不是滑铁卢,你用不着对整个大不列颠的公众耍那些战场上才会用到的阴谋诡计!”
格雷伯爵话音刚落,喧闹的议会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不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首相威灵顿公爵的身上。
只见刚刚还在翻动材料的威灵顿公爵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的身体忽的颤抖了一下,寂静的大厅里响起了老公爵的嗤笑声。
只听见啪的一声,威灵顿公爵一巴掌拍在案前,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威灵顿公爵将脑袋转向格雷伯爵,也不通过议长传话,而是抬起右臂指着格雷伯爵道。
“我从不玩弄什么阴谋诡计,我只会在正面战场将敌人击败。
格雷,我早就说过,我这个人很简单,我讨厌当首相,因为这工作不适合我,我只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所以我不善于、也不屑于隐藏我的意图。”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赶忙起身劝道:“公爵阁下。”
但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威灵顿公爵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罗伯特,少管闲事!这和你无关,也和你带领的党员们无关,这就是我和格雷之间的私事。”
语罢,威灵顿公爵指着格雷伯爵的鼻子开口道:“你说对了,格雷,我的态度始终如一,我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会坚定不移的反对议会改革!
不列颠的政治不是胡来,你们如果想放闲杂人等进来,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但是你们休想让我站在你们那一头!
听清楚我的话了吗?只要亚瑟·韦尔斯利还活着,只要我的双腿能动唤,只要我还能站在威斯敏斯特宫的议会厅里,你们就休想通过《议会改革法案》!”
格雷伯爵听到这话,气的浑身直哆嗦。
而在他的身后,气的满脸通红的辉格党员们则纷纷将面前的材料扔到了天上。
议会厅里纸张纷飞,罗素勋爵等人拍案而起。
“简直岂有此理!”
“威灵顿,我们要求你立刻辞职下台!”
而那些追随威灵顿公爵而来的亲信们听到这话,则是一个个目眦欲裂,他们下意识的想要拔刀,但是当手掌摸到腰间时,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
但这却并不影响已经远离战场多年的将军们捋起袖子为老长官助拳。
可还不等他们冲上去,几位将军便被皮尔爵士等人按了下来。
皮尔爵士一边按住一条腿的安格尔西侯爵,一边咬着牙安慰道:“别冲动,这都是公爵阁下安排好的,你们要是上去挥拳,就等于把他今天的努力全白费了。”
而坐在皮尔爵士正对面的帕麦斯顿子爵见状,只是微微一笑。
随后,他很快便收敛面容,站起身来冲着议长振臂高呼道:“亨利·坦普尔·帕麦斯顿,在此提请议长,辉格党要求在下周议会召开时,正式发起对威灵顿内阁的不信任动议!”
(本章完)
181.第180章 历史转折中的求生欲
第180章 历史转折中的求生欲
今天的伦敦飘着绵密的霏雨,浓厚的雨幕从伦敦的最北端压到了最南端。
格林威治区当然也陷入了磅礴的雨幕当中。
惠斯通乐器行里,戴着大檐帽的亚瑟肩膀上落着不少雨水,他倚靠在柜台前吞云吐雾,在云雾之间,那双锐利的黑眼来回扫视着像是被土匪洗劫了一般的店内。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这才开口道:“惠斯通先生,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惠斯通的脑袋从柜台下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他的脸上还留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怎么敢报警?那些人都说他们是被你介绍来的!”
“喔?”亚瑟捏着下巴回味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说,是我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
“除了伱还能有谁?那些人就和疯了一样!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说自己要买留声机。我跟他们说目前店里没货,他们又像是发狂了似的,争先恐后的朝我的怀里塞定金。
我说我短时间没办法做那么多,他们一个个还不相信。而且那群人还恐吓我说,要是他们到了时间拿不到货,他们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如果他们的日子不好过,那我也别想好过。
他们撂下这些狠话以后,又顺手把我店里的其他乐器给抢购一空。你来之前还有个醉鬼进店,他看我这货架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还以为我是个卖家具的,顺手就把我的椅子给拖走了。”
亚瑟的胳膊架在桌面上,他一边嘬着烟斗一边开口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惠斯通先生,我祝贺你,最近生意兴隆啊!”
“是啊!托您的福,我的生意可他妈兴隆了!”
兴许是气急了,一向恐惧社交的惠斯通竟然直接当着亚瑟的面爆出了粗口:“你教给我的那些招数压根就不好使,枪根本吓唬不了任何人!我掏出枪还没有两秒钟,就被那群人抢走了!”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枪都吓不住他们?”
惠斯通说到这里,气愤的用指节敲打着桌面:“可不是吗?那群人的脑袋就和他妈进了泰晤士河水似的,他们把我的枪抢了还他妈在那夸我。那帮蠢驴竟然说,我做的这把枪还挺他妈像回事儿的!黑斯廷斯先生,请您告诉我,如果我连这群驴子都吓不住,难道我还能吓住皇家学会里的那帮学徒吗?”
亚瑟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这不一样,惠斯通先生。根据我办案子的经验,正因为是驴子,所以才不怕枪呢。读书不多或者一无所有的人通常是最不怕死的,如果今天是那些绅士淑女们亲自来买留声机,而不是他们的仆人过来,想必您是不会遭遇这样的尴尬的。要知道,那群上流人士几乎可以算是大不列颠最惜命的一群人了。”
惠斯通听到这里,只是气愤道:“你到底都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客人,而且这几天还都是同样的情况,如果不是今天下雨,恐怕我这间小店又得被他们塞爆。”
亚瑟耸了耸肩:“其实我没说什么,惠斯通先生,您要相信,是您过硬的产品质量带来了这么多的新顾客,而我只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稍加润色。”
惠斯通可不相信亚瑟的鬼话,他撇嘴道:“润色?您一润色就能招来这么多苍蝇?喔!那我真是得替大伙感谢上帝!幸亏您代言的是留声机,而不是抽水马桶和厕所。”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瞥了眼一旁的红魔鬼,他满怀歉意的回道:“其实如果价钱足够高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代言马桶和厕所。但是鉴于我的一位朋友和厕所结了大仇,我觉得在某些时候,还是有必要照顾一下他的感受。”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今天特意过来,不是为了和您讨论厕所的。我来是想问问您,前阵子我和您私下预订的留声机,您做好了没有?”
惠斯通听到这话,一脸不愉道:“留声机哪儿是那么容易做的,您也不想想,距离您通知我才几天?黑斯廷斯先生,您必须要了解到一点,人都是有极限的。我是个人,不是驴子。”
亚瑟微微皱眉,他的身体稍稍前倾,压低嗓音道:“惠斯通先生,如果您这么说,那我就不得不和您讨论讨论您丢枪的事情了。您知道盗窃一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手枪,是多大的罪名吗?”
“盗窃?”惠斯通浑身一激灵:“手枪不是您送给我的吗?枪丢了,我大不了去兵工厂买一把还你就是了。”
“那可不行。”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惠斯通先生,您可能不知道。由于今年上半年,苏格兰场发生过一起严重的枪械丢失案,所以从那以后,苏格兰场的每一把手枪都是上了标记编号的。”
惠斯通闻言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这……”
但很快,他眼珠子一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枪又不在我的手里,你怎么证明枪是我偷的呢?”
亚瑟闻言,不由自主的为惠斯通鼓起了掌:“非常棒的逻辑,惠斯通先生,枪的确不在您的手上,所以我只能去挨家挨户的去那些绅士淑女们的家中询问,到底是谁家的仆人拿了枪。”
“对呀!枪是他们拿的,关我什么事啊?”
“没错,可他们的枪又是从哪儿拿的呢?”
“我呀。”
“您的枪又是从哪儿来的?”
“你呀!”惠斯通这话刚一出口,他的脸瞬间便像是门外的乌云般黑了下来,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着亚瑟开口道:“黑……黑斯廷斯先生,你……你想诬陷我?”
亚瑟一边抽出兜里装着烟丝的铁盒装满烧干净的烟斗,一边开口道:“不,我没有想要诬陷您。您要知道,苏格兰场从不诬陷良好市民。尤其是在我管辖的警区里,更是严禁出现此类情况。”
惠斯通猛地深呼吸,他身体前倾,轻声探问道:“请问您对于良好市民的定义是什么?”
亚瑟掏出火柴,重新点燃烟斗:“很简单,愿意和警方合作那就是良好市民。”
惠斯通继续追问:“那怎么做才叫做愿意同警方合作呢?”
“这个视情况而定。”
“那今天这种情况呢?”
亚瑟嘬了口烟斗:“今天的良好市民指的就是能在我走之前交出两台留声机。”
惠斯通一巴掌按在脸上,他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黑斯廷斯先生。”
“嗯?”
“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认识你了。”惠斯通仰头望着天板,他的脸上充满了心力交瘁的表情:“如果我当初能够拥有站上皇家学会讲台的勇气,或许我就不会与您相遇。”
亚瑟毫不客气的提起柜台上的茶壶,轻轻的倒上了两杯,一杯递给惠斯通,一杯握在手里。
只听见叮当一声脆响,亚瑟握着茶杯与惠斯通相碰:“敬咱们伟大的相遇!”
惠斯通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的将茶杯砸在桌面上:“敬他妈该死的勇气!”
语罢,惠斯通便唉声叹气的走向了乐器行的后屋,替亚瑟取他心心念念的留声机去了。
一旁坏笑着的阿加雷斯推了推眼镜,红魔鬼开口道:“亚瑟,看来你对他的演讲特训非常成功啊!不过这个查尔斯·惠斯通也真是个怪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因为来送钱的客人太多而生气的。”
亚瑟一边晃荡着茶杯,一边开口道:“没什么,研究科学的专家嘛,有点个性是应该的。鉴于惠斯通先生卓越的才华与动手能力,我觉得我可以包容他的这一点小脾气。毕竟将来lps的工作,还得多多仰仗他这样的人才进行。单是靠我这样只会舞刀弄剑的驴子,干不成什么大事情。”
红魔鬼搓着手嘿嘿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不要把自己的作恶才华看的太低。你能做到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放得下一些东西。比如,为了保住你的伦统局,或许你需要先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挑起眉头问道:“听你这个语气,看来今天进行的周三首相质询出问题了?”
红魔鬼兴奋道:“何止是出问题,那可是爆炸性的!”
亚瑟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他问道:“又有人在议会大厦安炸药了?”
“那倒不至于。亚瑟,我说的爆炸性,可不是这个意思。”
亚瑟松了口气:“没死人就行。我可不想为了一堆议员的尸体四处跑东跑西,伦敦最近好不容易才消停。”
红魔鬼闻言,又故作神秘道:“可是就算没死人,威灵顿内阁的大臣们也差不多快咽气了。”
“嗯?”亚瑟眯着眼睛望向红魔鬼,他开口追道:“阿加雷斯,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红魔鬼咧开嘴,在如刀锋般锐利的尖牙缝隙里,是他甩着的鲜红长舌头:“亚瑟,你还不明白吗?辉格党今天已经正式向议会提出了对内阁的不信任动议,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威灵顿的内阁已经岌岌可危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不想在内阁换届后被踢出去,最好赶紧给自己想个法子保命。”
谁知道亚瑟听到这话,不但没有吃惊,反而异常平静。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内阁倒台了吗?我还以为那帮人全都被送去见了上帝。就算换辉格党上来,苏格兰场无非也还是做那些事情,最多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换了个人而已。”
红魔鬼挑眉道:“你不担心?”
“担心,我当然担心。”
亚瑟微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来这里是干嘛的?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敬爱可靠、从事议会采访的朋友查尔斯前几天不是刚刚为我带回了最新消息?
在他给出的几个选项里,经过分析,我认为如果托利党倒台,最有可能接任内务大臣的将会是喜欢躺在议会呼呼大睡的墨尔本子爵。而我今天最重要的行程,就是去给他的妹妹考珀夫人送上先前预订的留声机。”
(本章完)
182.第181章 疯人院里跑出来的先生
第181章 疯人院里跑出来的先生
惠斯通乐器行里,亚瑟望着柜台上摆着的两台留声机,脱帽向惠斯通致敬。
“感谢您的合作,良好市民。”
惠斯通只是一只手支在柜台上,另一只手捂着额头:“但愿以后您再没有机会向我致敬。”
亚瑟对于惠斯通的失礼倒也不恼怒,而是相当淡定的回道:“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您应当是欠考虑了。我想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在皇家学会,就是在乐器行里。”
“行吧行吧。”惠斯通摆了摆手:“所以说,黑斯廷斯先生,现在留声机您也拿到了,那么丢枪的事情?”
“丢枪?”亚瑟微微抬起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
惠斯通满脸狐疑:“难不成您是想要反悔吗?”
亚瑟只是平静道:“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了苏格兰场丢失枪支的消息。不过请恕我直言,苏格兰场拥有相当严格的内部管理条例,并且我们的每一个警官对于随身枪支的管理都十分严密。因此,我们绝对不可能发生丢枪这样的事情。”
惠斯通闻言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合拢:“您……您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您指的是什么东西?”
惠斯通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是那个……那个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亚瑟就像是得了失忆症般开口道:“惠斯通先生,您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估计您应当是生了病,需要我在回去的路上顺道把你送去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吗?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非常热心。”
惠斯通听到这话,头上汗都下来了。
但凡是伦敦人,都知道贝特莱姆皇家医院是干什么的,那里不治别的,专门治疗精神病。
他忙不迭的连连摆手道:“别别别,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神经过敏,除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所以,我的健康方面还是不劳您费心了。黑斯廷斯先生,您慢走,我就不送您了。”
亚瑟点了点头:“那么,惠斯通先生,请注意身体,我想我们日后还会需要您的。”
语罢,亚瑟转身正要出门,却看见门外正站着个撑着把雨伞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外貌,看起来还有一点熟悉。
但是还不等亚瑟想起他是谁,对方已经推开乐器行的大门冲了进来。
“是你!总算让我抓到你了!我就知道伱肯定会再回来的!西格玛,你今天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西格玛?”亚瑟盯着对方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了他是谁。
这位正是当初在乐器行被埃尔德激怒的那位剑桥学生威廉·萨克雷。
而所谓的西格玛,应该是徐志摩?
不过对方能把徐志摩这三个音节念成这样,倒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这个发音对于正宗的英伦绅士来说,还是难了些。
如果换了平常不忙的时候,亚瑟或许会停下来与对方闲聊两句,但现在他显然没有这个闲心。
亚瑟开口道:“先生,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既不是σ(西格玛),也不是α(阿尔法),我和那些希腊字母没有任何关系,与此同时,我对于用σ求平均值又或者是用α计算角度也没有任何兴趣。所以现在,麻烦您让一让,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但是萨克雷显然是不听劝的,这个傲气的年轻人死死的盯着亚瑟,他傲气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不甘的情绪。
“你……你以为我很想找你吗?该死!我应当怎么和你说这个事情!他妈的,也许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和那个无礼朋友的鬼话。我回到学校后,找遍了所有文学同好会,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叫西格玛的,甚至在往届的学生名册上也找不出一个这么怪的名字。”
亚瑟安慰道:“没事,找不到是正常的,这不怪你。如果你找出来了,那我反倒要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了。”
萨克雷听了这话,只是双拳紧握,他憋了半天,这才涨红了脸问道:“所以说,你打一开始就是在骗我的?那首诗,压根就是你的作品?”
“不不不。”亚瑟在这方面向来坦诚:“我只是借用,或者你也可以判我抄袭,又或者是剽窃,反正怎么认定都随便,你高兴就行。萨克雷先生,我知道你很讨厌我的那位朋友,所以也就顺带着连我也一起讨厌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理解,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但既然我都已经向你承认抄袭了,你现在应该满意了吧?满意的话,就麻烦您让一让,我真的很急。”
谁知道萨克雷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消气,反而觉得亚瑟是在藐视他。
这个自尊心强烈的年轻人,抿着嘴唇浑身颤抖:“你这是在蔑视我!你觉得我会私吞本该属于你的荣誉?喔,对不起,西格玛先生,你恐怕想错了。我虽然希望成名,但绝不是以这样玷污自身荣誉的方式成就自己!”
亚瑟被他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弄得云里雾里。
就连站在柜台后的社交恐惧症患者惠斯通都忍不住吐槽道:“黑斯廷斯先生,看来这里有一位比我更应该送去贝特莱姆皇家医院的病人。”
亚瑟不解道:“萨克雷先生,您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
萨克雷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西格玛先生,我首先得向您道歉,由于我想和您争个高低,所以我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把您的那首《再别康桥》投到了剑桥大学今年的诗歌比赛当中。
但与此同时,我也要恭喜您,因为您的作品在校内评比中荣获第一,并成功斩获校长金牌。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首诗到底为什么比我的作品更好,但你赢了就是赢了,您在诗歌方面的造诣确实要强过我。
或许您的那位朋友说得对,我的确不适合从事文学领域的工作。我既追不上阿尔弗雷德,也追不上您。”
亚瑟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挠了挠脑袋问道:“等等,你说《再别康桥》斩获了金牌?我虽然觉得那首诗很不错,但是如果和丁尼生先生比,尤其是与那首《廷巴克图》比较的话,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呀。”
萨克雷越听越觉得憋屈:“我很高兴您认可阿尔弗雷德的才华,但是他那首《廷巴克图》是去年的金牌作品。至于今年,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参赛,所以您的那枚金牌确实是实至名归的。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来找您,就是为了请您去参加下个月剑桥举办的颁奖典礼。毕竟我不能登台冒领您的荣誉。”
“去剑桥领奖?”亚瑟扶额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如果让我的那些同学们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我以后就不用在校友圈子里混下去了。”
萨克雷听到这话,讶异的问道:“您难道是牛津的毕业生吗?”
亚瑟闻言皱眉道:“萨克雷先生,虽然我很尊重您,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强烈要求你收回对我的人生攻击!”
“啊……原来您和牛津没有关系。”萨克雷听到这里也松了口气,他捂着胸口道:“那就好办了……幸好您不是毕业于牛津,如果学校知道我让一个牛津人拿了诗歌比赛的头名,就算我不被开除学籍,也得被同学们挤兑好一阵子。”
“没错,我和牛津没有任何关系。”亚瑟斩钉截铁道:“我的那个朋友才是地道的老牛津。”
萨克雷先是一愣,他回想了一下那天的遭遇,忽然有了种释怀的感觉,他嘀咕道:“那就难怪了,我就说呢……他的身上确实有一股浓郁的、顽固不化的牛津气息。”
他正回味着亚瑟的话呢,等到回过神来,却忽然发现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亚瑟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赶忙私下找寻,可店内各处都看不见亚瑟的踪迹。
“这……”
萨克雷赶忙询问店主惠斯通道:“先生,请问刚刚还站在这里的那位绅士去哪里了?”
惠斯通撇着嘴回了句:“他从后门走了。”
“啊?!”
萨克雷急的连忙想要去追,可还未等他出门,他便看见窗外驶过一辆黑色的公共马车,而亚瑟则正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向他脱帽致意:“有缘再见了,萨克雷先生。记得替我向您的朋友阿尔弗雷德·丁尼生问好。”
马车疾驰而过,车轮带起一圈又一圈的泥水,在萨克雷的注视下消失在了中央大街的尽头。
萨克雷见到这情况,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
他站在店里急的原地转圈,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个健步冲到了惠斯通的面前。
“劳烦请问您,您知道刚才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吗?他来这里,一定是找您订制乐器的吧?您这里有没有他的家庭住址,或者工作地址也行。”
惠斯通想了想亚瑟刚刚对他的种种行径,又望了眼面前这位貌似比自己还天真的年轻人,恶意满满的回了句:“这位先生,你别听刚才那位先生瞎胡说,他就叫西格玛。亚瑟·西格玛先生,家庭住址是金融城利物浦街的贝特莱姆皇家医院。”
萨克雷虽然称不上老伦敦,但他对于这个地名还是略有耳闻的。
他将信将疑的问道:“贝特莱姆皇家医院?那不是关精神病人的地方吗?”
惠斯通认真的盯着萨克雷的眼睛,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先生,我刚刚听您在谈话时提到,您是一位喜欢文学的剑桥学生。那么你应该知道,诗人嘛,有点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是很正常的。西格玛先生能写出得金奖的诗歌,他如果没点精神病,我觉得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
183.第182章 亚瑟的吹风(4K)
第182章 亚瑟的吹风(4k)
在深秋的蒙蒙小雨中,顶着大檐帽的亚瑟捧着两台留声机站在肯辛顿区的独栋别墅前。
棱角分明的屋顶,装饰精美的三角象牙白墙,门前的五层大理石台阶,以及矗立着纺锤形立柱的宽阔门廊,再配上带有纹理繁复雕饰的双开红杉门。
这座奢华住所无论放在伦敦其他地区绝对会是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但放在坐拥肯辛顿宫、骑士桥、高街等政商云集区域的肯辛顿区,这也不过就是座平平无奇的住所。
而居住在这里的女主人正是亚瑟此行要拜访的对象第五代考珀夫人——艾米莉·考珀。
根据亚瑟从埃尔德那里得到的信息,以及上次宴会时对于考珀夫人的观察,这位伦敦上流社交圈的领军人物与她沉默寡言、矜持的丈夫第五代考珀伯爵几乎截然相反。
作为一名在辉格党阵营中享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女人,她热情合群的个性自然而然的为她带来了相当多的支持者。
甚至,由于她出身于英国本土,在奥尔马克俱乐部中,她几乎可以称的上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了。
她的风头要压过老资格的卡斯尔雷夫人与塞夫顿夫人,也要盖过长袖善舞但却吃了俄罗斯国籍亏的利文夫人。
而在同她年纪相仿的泽西夫人与德拉蒙德-伯勒尔夫人的较量中,考珀夫人几乎可以说是完胜。
按照埃尔德提供的信息,泽西夫人活泼过了头以致于时常显得粗鲁和没有教养,而德拉蒙德-伯勒尔夫人则太过执着于礼仪和形式。
唯有考珀夫人很好的把握了二者之间的中间值,在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时却又能够不让对方觉得冒犯。
简而言之,莎士比亚的那句名言在考珀夫人这里不能通用——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很显然,在考珀夫人面前,亚瑟才更像是个弱者。
亚瑟捧着两台留声机,空不出多余的手,于是只能歪着脑袋用他的帽檐撞响了挂在门前的铃铛。
只听见叮当一阵脆响,红木门被从内拉开,门后出现了一位戴着白手套、穿着黑燕尾服、套着白衬衫的老管家。
老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帽子上滴水的年轻人:“请问您是?”
还不等亚瑟回话,老管家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温柔的女声:“考克斯,那是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先生,快带他进来吧。今天的雨下的大,如果他因为淋雨生了病,估计整个苏格兰场都要陷入瘫痪状态。伦敦市民可受不了如此之大的损失。”
亚瑟的视线越过老管家,落在了那位站在楼梯上、两手搭在腹部的夫人身上。
或许是今天的雨下的大,考珀夫人并不打算出门的原因,她今日的妆容很素雅,裙子也不像是宴会那天穿的那么宽大,但即便如此,这件以真丝绸缎、丝绒为主要材料的近似于洛丽塔风格的淡蓝长裙恐怕也不便宜。
别的不多说,顶亚瑟几周的薪水想必是相当容易。
一想到这儿,亚瑟便又开始琢磨起了找莫谢莱斯先生开演奏会的事情。
虽然现如今他已经成了苏格兰场的警司,薪水也随之水涨船高。
纵然他的职薪已经超过每年150镑,可作为一名居住在海德公园附近的绅士,亚瑟的这点收入还是无法匹配上他所需要的支出。
不过虽然名义上他的收入只有150镑,但如果谁真的以为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只值这么多,就有些小看政府部门的能量了。
因为除了正常的收入以外,他还享有许多杂七杂八的补贴和隐性福利。
例如:享受英国邮政总局提供的免费寄递业务,
在重大节日时,领取由内务部下发的礼品、礼金,
免费领取《伦敦公报》《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等大报社的报纸,折价大约25镑,
辖区内各商业协会与公司的例行礼物,虽然这部分东西亚瑟还没收到过,但按照老警司们的说法,根据辖区内公司经营类型、数量以及规模的不同,礼物的总价值大约会在10-50镑的范围内浮动。
当然,其实按照惯例,苏格兰场作为内务部下辖机构,警官们理应和内务部事务官们一样优先享受由内务部下属的城市建设委员会规划的官房公寓。
但是,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和部门整体收入水平较低的原因,苏格兰场自打降生就不受内务部同僚们的待见。
对于大部分苏格兰场警官来说,他们只能被称呼为政府雇员,而非政府事务官。
如果用东方概念来解释,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们最多也就是个事业编,而在一线累死累活的巡警们甚至连事业编都不能算,他们就是一群随时随地能开除的劳务派遣员工。
而内务部坐办公室的事务官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亚瑟和他们比,都不能算是一个阶层的。
苏格兰场这种泥腿子云集的二级部门也想分内务部的官房公寓?
门儿都没有!
至于亚瑟这种收入水平还要高于内务部普通事务官的警司,更是格外引人眼红的对象。
毕竟作为一名年俸150镑的警司,他的收入已经超过内务部文官的最低收入了,怎么还不知道感恩呢?
亚瑟一边琢磨着收入的问题,一边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壁炉的沙发边烤着火。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脚下踩着的波斯风格棕红色地毯,只是端起杯子痛饮一口咖啡。
考珀夫人眼角含笑的坐在他的对首,她一边打量着摆在茶几上的两台留声机,一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真是有劳您了。先前冒昧派人找您订购留声机的时候,我还没敢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在想要订购留声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您这么快就拿到了两台,想必一定费了不少力吧?”
亚瑟摆了摆手:“夫人,这称不上是我的功劳。这也是凑巧了,惠斯通先生那里恰好有两台刚做好的,他本来是不情愿直接把东西交给我的,因为别处出价更高。但当我告诉他,订单是您下的之后,惠斯通先生便立马决定先把您这一单做了。说到底,这都是由于惠斯通先生仰慕您的声名,我只不过是替您传个话而已。”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吗?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声竟然还能得到您和惠斯通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学者的肯定。”
亚瑟只是微笑:“夫人,您太低估艾米莉·考珀这个名字在伦敦的影响力了,大家都知道您除了是位精通舞蹈、善于交际的美人外,也向来热衷于各种新事物。我们这些自然哲学研究者都听说过您赞助科学研究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对您很尊敬。不瞒您说,法拉第先生还同我提起过您。”
“法拉第先生提起过我?”考珀夫人受宠若惊的两手按在胸口:“喔,上帝啊!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红魔鬼闻言,也学着考珀夫人的样子,夹着嗓子喊道:“喔,亚瑟啊!我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而且我敢打赌,法拉第肯定也没听说过!”
亚瑟趁着喝咖啡的工夫瞥了眼红魔鬼,一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胡来,一边又放下咖啡杯满面春风的微笑道:“您不知道,法拉第先生是个害羞的人,您如果直接去问他,他肯定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惠斯通先生同样很害羞,我们这些哲学研究者大部分都是这个性格,我也亦然。”
考珀夫人眨了眨她的黑眼睛,伴随着睫毛的颤动,她调笑道:“得了吧,黑斯廷斯先生,您一定是在逗我开心。大家都知道,法拉第先生可不会主动去夸奖其他女性,他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留给了他的夫人。
至于您害羞?我可不相信。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官怎么会害羞呢?您如果是个害羞的人,那怎么面对罪犯,又怎么破得了那么多大案子?我可听菲茨罗伊上校说过,你一个人就在公海上干掉了十七个海盗。”
亚瑟一本正经道:“夫人,您不知道,我之所以能干掉十七名海盗,正是因为我害羞。”
考珀夫人一手掩在唇边,疑惑道:“这是怎么说呢?”
亚瑟正襟危坐,一脸认真道:“因为我如果让他们活着回来,他们肯定会把我害羞的样子说出去的。”
考珀夫人听了这话,微微抬手掩住了嘴,但从她的指缝间隐隐约约还是能看见上翘的嘴角。
“感谢上帝,黑斯廷斯先生,幸亏上帝指引你去了苏格兰场,要不然凭伱这个令人头疼的害羞性格,如果当了罪犯,肯定会搅得整个不列颠都不得安宁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脱帽致谢道:“没关系,夫人,我待在苏格兰场也是一样的。”
这话刚一出口,考珀夫人终于憋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的眼泪都出来。
她一边抽出手帕擦拭着眼角的笑泪,一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抱歉,失礼了。不过话说回来,利文夫人对你的评价还真是没有错,你的确是个非常特别的小伙子。你这样的男人,无论是放在苏格兰场、滑铁卢的战场,甚至于情场上,早晚都会获得成功的。我那个不开窍的哥哥如果有你一半会说话,也不至于让拜伦勋爵介入他的婚姻,我那个已经去世的嫂子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类型。”
“拜伦勋爵?”对于拜伦勋爵与庞森比女爵故事一清二楚的亚瑟只是装傻充愣,他谦虚道:“夫人,你真是过誉了,我怎么敢和那颗不列颠19世纪最闪耀的文学明星相比呢?不过您的嫂子与拜伦勋爵是有什么故事吗?”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那时候你还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好像才20岁吧?”
亚瑟点头道:“明年1月15号我就21了。”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又忍俊不禁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总是恨不能自己更大一点。而我这种真正上了年纪的女士,却又总是恨不能自己更年轻。
不过你这个年纪差不多也可以考虑婚姻了,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还算不错的工作,又这么能说会道、体格也很健壮,想必找一位合适的姑娘也是非常容易的。
你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吗?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冒昧了,但是你别介意,因为我的大儿子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所以多多少少的我总会想起这方面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嗅到了一丝有可能拿到奥尔马克俱乐部准入门票的气息。
亚瑟整理了一些自己的需求,又想到了辉格党有可能上台执政的事情。
于是,他便趁机向诉苦道:“夫人,您应该知道,我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苏格兰场平日的工作非常繁忙,休假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平日里我没什么社交的机会。”
考珀夫人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啊……是这样吗?苏格兰场的巡警们确实非常辛苦,这我是知道的。可您现在不已经是苏格兰场的警司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我记得你们这样的高级官员应该很闲才对呀!”
听到这话,亚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内务部的各位上等人们,肚子里的坏水顿时又翻腾起来了:“夫人,您说的其实也不算错。政府各部里的有些部门确实很悠闲,但并非是所有部门都这样。
有的部门,比如财政部审计处,又或者是内务部警务监管委员会,他们当然可以迟作早息,懒懒散散的一天工作5-6小时,还附带双休与各种节礼休息日。但有的部门,比如说苏格兰场这样的,每日工作时间都在10小时以上,众人疲于奔命、连日超负荷运转。
不过苏格兰场这种高强度工作还算是好的,毕竟我们真的是在做些事情。但是有的部门累死累活的,做的却是编册造表、虚应故事、对上敷衍、对下添乱之类的工作。但实际上有它没它,对于不列颠政府的运转都是一样的。”
下一章估计晚一点
(本章完)
184.第183章 柏拉图式爱情?
第183章 柏拉图式爱情?
亚瑟有意无意的向考珀夫人徐徐讲述着内务部中的部门差异,时不时又插入几段稍加修饰的传奇办案故事。
跌宕起伏的故事发展,佐以各种光怪陆离的化学知识,再加上一些合乎情理、但又不超乎界限的润色,各种原本血腥恐怖的探案故事在亚瑟的口中成了打开考珀夫人认知新世界的钥匙。
她聆听着亚瑟的故事,每到剧情发展至关键之处时,这位伦敦贵妇更是忍不住揪紧了手里捏着的手帕。
“我的上帝啊!所以说是那个旅馆老板搞的鬼?他作为从犯协助凶手杀掉了那两个妓女?”
“笑气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年轻人还经常把它当做一种时髦的娱乐用品。谁能想到,原来这东西还能被用来杀人呢?”
“怪不得您对于盗尸人恨之入骨,原来这都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唉……或许不列颠负责任的政客们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解剖法案》的事情了,即便主教们都反对它,我也承认它对于死在济贫院的穷人不太公平。但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总得为活人考虑……”
“喔!天呐!那个弗雷德居然是您亲手杀死的?黑斯廷斯先生,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考虑把这个公海追击战写成小说出版,这个故事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就在考珀夫人的惊呼声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或许是因为她对于亚瑟的探案故事听得太入迷,以致于都忘记了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留声机。
直到亚瑟喝干了茶壶里的最后一滴水,考珀夫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感叹道:“真没想到,您一个20岁的年轻人就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个人经历。我本以为您演示的法拉第笼和留声机就已经够神奇了,但是现在看来,它们和您在苏格兰场的经历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报纸上对您的赞扬毫不为过,您简直就是苏格兰场的传奇,一个活着的传奇。”
亚瑟听到考珀夫人如此对他大加赞扬,但他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只是谦虚道:“您真是过奖了,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情。就像是约翰·洛克先生说的那样:建立政府的唯一合法目的,就是为了保护民众的生命、财产和自由,并为人民提供保障福利。
我做的这些本来就是苏格兰场的职责所在,而您对我的感谢也包含在了地方教区的治安税里,您拿钱,我办事,一切天经地义。
而且我还因此得到了职务晋升作为额外奖励,就像您看到那样,我现在已经是一位警司了。我得到的褒扬如此丰厚,又怎敢奢求您更多的肯定。”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越看这位小伙子越觉得顺眼:“黑斯廷斯先生,您可以算作是我见过的最为绅士的20岁年轻人了。”
亚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请辞道:“那么夫人,今天不如就到这里吧?其实我还想和您再聊一会儿,但是苏格兰场的公务繁多,我的假也只请到了今天下午,现在午休时间应当快要结束了,我得赶着回去工作了。”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本来还想挽留,但她又想起了刚才亚瑟和她说的关于苏格兰场的各项烦人规定,她终究还是决定放他回去。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我理解你,年轻人,或许我这么说不太正确,但是我衷心希望你能早日调到一个工作时间不长的部门工作。苏格兰场的探案故事固然精彩,但是我站在过来人和女人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在那儿待久了不利于伱得到一段美满的婚姻。”
亚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祝福,那么下次再见了,夫人。”
一旁的男仆见亚瑟起身,赶忙为他取来了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与帽子。
重新穿戴整齐后,亚瑟在老管家客气的引领下走出了考珀宅邸。
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今天伦敦下了雨,雨后的空气没有尘土味儿、也不掺杂任何有毒的工业粉尘与屎尿屁,异常的清新!
呼吸着如此优质的空气,亚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一辆晃晃悠悠行驶的马车慢悠悠的在亚瑟面前停下,坐在车夫身边的男仆跳下座位拉开车门,里面走出了一位打着哈欠、鬓角斑白的中年男人。
男人似乎很怕冷,他的衣服也穿的格外厚实,银灰色的毛绒边大衣里面藏着一件燕尾服,燕尾服里又套了一件无袖的酒红色马甲,而透过他严严实实的藏青色围巾还可以看见白衬衫立领。
男人看见从考珀宅邸里走出的亚瑟,先是一挑眉毛有些好奇,但是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也只能把好奇心压下去,脸上又浮现出了那副因为睡太久而导致没什么精神的表情。
正当他打算走进宅邸,却发现站在路边的亚瑟在冲着他微笑。
男人出于礼貌,也只得微笑着点头回应。
就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两人擦肩而过,亚瑟返回苏格兰场,而考珀夫人则迎来了自己的亲兄弟——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
考珀夫人见到他来了,二人简单的行了一个贴面礼,随后考珀夫人不免抱怨道:“威廉,你今天不是说好了要带着你的侄子侄女们一起吃午餐的吗?为什么会来的这么晚?”
墨尔本子爵无奈道:“我也没想到会拖到这时候,按理说首相质询十二点半就该结束了。但是今天情况不太一样,两边为了议会改革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就连向来不愿意多发言的威灵顿公爵都开足了马力。艾米莉,我向你发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公爵阁下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考珀夫人听出了哥哥话语中的弦外之音:“这……亨利前阵子好像也和我提过这个事情,他说辉格党将会在首相质询里将托利党彻底击垮。看来,你们这是成功了?”
墨尔本子爵歪着头掏了掏耳朵:“应该差不多吧。我坐在座位上听到亨利说要对威灵顿内阁发起不信任动议那里就睡着了,后面大概又为了这事情吵了一阵子。不过那都无关紧要了,《天主教解放法案》与反对议会改革的死硬态度让威灵顿公爵得罪了太多人,托利党时代的结束已经是必然的了。”
“这么说的话……”考珀夫人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看来你和亨利很快就要走内阁中扮演要角了吧?亨利当外交大臣,你做内务大臣?”
墨尔本子爵略微惊讶的望向妹妹:“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党内的事情你一清二楚。”
“那当然,你可别忘了奥尔马克俱乐部是干什么用的。”考珀夫人笑道:“各种消息在夫人们嘴里的传播速度要远快于在你们党内传递,只要我愿意,我甚至有可能打听到托利党打算用什么方式对你们进行反击。”
“那倒不必了,我可爱的妹妹。托利党现在该考虑的已经不是反击了,而是如何在接下来的大选里确保自己尽可能少的丢掉席位。恕我直言,下次大选,他们一定会丢掉所有宗教和大学选区,上议院的大主教们说不定也会倒向我们。”
考珀夫人听着只是摇头:“威廉,大选的事情,我不想操心。但是你得答应我,在内务部替你侄子留个好位置,最好是既能锻炼、又能挣钱、与此同时还不太累的。像是苏格兰场这种地方,坚决不行,那地方虽然锻炼人,但实在是太累了。”
墨尔本子爵疑惑道:“迈克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但你是怎么突然想起提苏格兰场的?”
考珀夫人道:“你没碰见他吗?”
“谁?”
“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年轻人,他就是苏格兰场的亚瑟·黑斯廷斯警官。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他今年都已经好几次出现在报纸上了。”
“这……”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忽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看了眼四周,突然压低嗓音问道:“虽然我不该过问这些事,可……我能确认一些你和他的关系吗?”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她不高兴道:“威廉!我和黑斯廷斯先生互相尊重,但绝对没有到我和亨利那种程度。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的年龄吗?我都能做他的母亲了!”
“啊……”墨尔本子爵听到这里,只是扶着额头无奈的轻笑道:“抱歉,或许是我的神经有些过敏了。”
考珀夫人见到他这么快便认了错,因此倒也没和他多计较,与之相反的是,她还有些心疼大哥这几十年来的遭遇。
“威廉,虽然这件事不该我来提,但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庞森比家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虽然她活着的时候也没尽到自己作为妻子的义务,但那个时候她起码还占着墨尔本夫人的名头。现在,你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也远不算老呀!以后的日子还长,你得考虑给自己续个弦,不能让庞森比把你毁了,墨尔本家还是得靠你呀!”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艾米莉,你不懂我的感觉。结婚什么的,对我来说,现在更多像是种负担,其实不结婚也挺好的。如果两个人没办法互助理解,又何必结婚呢?”
考珀夫人听到这里,不由想起了她与考珀伯爵的婚姻,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叹了口气:“或许你说的对,但你现在也完全可以去找一个能够理解你的女人呀。”
“嗯……”墨尔本子爵一阵沉吟,在妹妹的一番好意之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他透露了这段时间埋在心底的最大秘密:“其实我已经有一个能谈心的女性朋友了,但我和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墨尔本此话一出,一直躺在壁炉上、没有随着亚瑟离开的红魔鬼不由连连点头。
红魔鬼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自言自语道:“对对对!我相信你,男女之间存在不包含任何身体接触的柏拉图式爱情。嘁,这种鬼话,也就只能说给我这种魔鬼听……”
(本章完)
185.第184章 蓝皮牲口
第184章 蓝皮牲口
清晨时分,车轮驶过威斯敏斯特的街道路面,车轮带起一阵水。
亚瑟站在雾雨蒙蒙的白厅街头,抬头便能看见无数撑着雨伞行走在道路上的先生女士们。
他呼出一口白气,脱下手套,正准备推开大伦敦警察厅的大门,但是还未等他迈步进门,便听见一阵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亚瑟?”
亚瑟扭头望去,他的身后站着位戴着皮手套、撑着黑伞、体格硬朗、精神矍铄的老绅士。
亚瑟望着这位鬓角斑白的老绅士,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法官先生?今天下班这么早?”
“不是下班早,是我退休了。”治安法官大笑道:“恭喜我吧,亚瑟,我终于告别了那个该死的法庭,可以拿着退休年金回乡下好好享受生活了。”
亚瑟笑道:“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不得不说,我真的很羡慕您的日子呀。退休年金,能够享受这个待遇的部门可不多,我现在只能想上帝祈祷,希望在我退休的时候,苏格兰场也已经建立了退休年金制度。”
治安法官哈哈大笑道:“你估计不知道,其实治安法官们一开始也没资格享受退休金。在1590年刚刚建立退休年金制度的时候,能够享受这个待遇的只有皇家海军的退役军官们。
到了后面,议会又把陆军纳入了这个体系。而到了17、18世纪的时候,像是政府各部门的事务官以及治安法庭这种公共事业和民事部门也开始享受这种福利。
依我看,警官们迟早也会有退休金的。你也知道的,现在政府办事都讲实际,只要你能创造效益,让他们感觉到苏格兰场发挥的作用要远大于他们提供的那点经费,那么议会和内阁早晚会考虑给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一份体面的退休生活的。
亚瑟,还记得我之前和伱说的话吗?有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就是天生的警务人才。看看你这一年破了多少大案子,要是苏格兰场少了你这样的得力干将,估计内务部那帮人全都得抓瞎。”
亚瑟闻言,只是半开玩笑的耸肩道:“我现在可不敢奢求什么退休金,我只求他们能赶紧把苏格兰场上半年的绩效奖金补齐。”
治安法官闻言愕然道:“内务部还压着你们的绩效奖金呢?”
亚瑟无奈笑道:“可不是吗?您应该知道,苏格兰场的经费全部来自于地方治安税,可每次罗万厅长去内务部找国务秘书要钱,我们得到的回复总是:‘由于部分教区的治安税比较难收取,所以只能暂时下发基本工资,至于上半年的绩效奖金,则需要再等一阵子’。”
治安法官皱眉道:“税收不上来?那财政部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帮混蛋东西,除了每天领取干薪,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而且内务部也太不拿你们当回事了,怎么不知道去财政部催一下呢?
我看呀,那帮家伙估计是习惯了苏格兰场带来的好处,觉得这都是你们应该做的。如果哪天你突然给他们撂挑子不干了,那帮鼻孔朝天的傲慢玩意儿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厉害的。”
亚瑟一挑眉毛,抿嘴笑道:“您还真猜对了,我听说内务部的老爷们私下里好像还给我们苏格兰场起了外号。”
“外号?什么外号?”
亚瑟哈了口白气暖手:“我听说,他们叫我们‘蓝皮牲口’。”
“蓝皮牲口?”治安法官听得冷笑一声,提起手杖重重的砸在了湿漉漉的地砖上:“真是岂有此理!他们自己不做事,看见别人做事还这么多话?”
亚瑟抬起手示意老法官不要那么大火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估计可能是因为前阵子苏格兰场集体加薪的事情惹得他们不高兴了。本来用治安税维持苏格兰场的日常运营就紧巴巴的,所以苏格兰场的加薪份额都是从内务部的办公经费里划出来的,拿了人家的钱,他们能高兴就有鬼了。
罢了,不说这些丧气事了,法官先生,你就要退休了,说回来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我刚来苏格兰场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在和你打交道。看到一位工作能力出众又富有责任心的同事离开,总会让人伤心的。”
治安法官听到这句恭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笑着回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接替我的人肯定会做的比我更出色,绝对不会给你们苏格兰场添乱子的。”
“嗯?新任法官的人选定了吗?”
治安法官打趣道:“或许你可以考虑去伦敦四大律师会馆培训一下,正好你的学历也符合四大会馆的准入资格,虽然不是牛津、剑桥毕业,但再怎么说也是大学学历。
而且我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几分薄面,干脆我豁出这张老脸让他们替你把这位置留个几年。虽然这工作不比苏格兰场轻松,但好在待遇还不错,再怎么说每年的收入也有1000镑呢。”
亚瑟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也同样用玩笑回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干脆把这个职缺挂出去,估计会有很多人愿意出高价买呢。在那之后,您再用卖位置的钱替我把四大律师会馆的学费付了,一年三百镑的学费,这可不是我这种‘蓝皮牲口’能够付得起的。”
“哈哈哈。”治安法官大笑道:“那么再见了,亚瑟,祝你好运。”
亚瑟脱下帽子同他告别道:“也祝您有一个满意的退休生活。”
在与治安法官分别后,亚瑟长舒了一口气,推开了大伦敦警察厅的大门。
“早上好,黑斯廷斯警司。”
“嗯,早上好……”
亚瑟与忙碌的同事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熟门熟路的穿过走廊与前厅,上了台阶后来到办公室门前。
他刚刚进门,便看见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几位警督起身向他敬礼。
“黑斯廷斯警司。”
亚瑟看了他们一眼:“来的都挺早啊。”
警督们一个个满脸堆笑:“都习惯了。”
亚瑟也没有与他们多废话,而是解开围巾脱下大衣挂在了办公室的衣帽架上,随后揪了揪发紧的白衬衫来到了属于他的办公椅上。
亚瑟从办公桌上堆着的档案里抽出了几份文件,他捧着文件开口道:“每周都要开这个分管警务会议,想必那些客套话你们也都听烦了。所以,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就长话短说,也不耽误你们日常工作。”
警督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坐在椅子上,既然亚瑟不想长篇大论,他们当然也乐得尽快结束。
亚瑟看了他们一眼,捏着稿子念道:“今天主要是向你们宣读几份文件,一个是关于晋升几位在海德公园暴乱和近几个月工作中有突出表现的警官。
第一,由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格林威治警区及陶尔哈姆莱茨警区分管警司亚瑟·黑斯廷斯提出书面申请,经大伦敦警察厅高层警务会议核准,内务部正式批复同意晋升托尼·艾克哈特、汤姆·弗兰德斯、查尔斯·菲尔德三位巡佐警员为警长衔探员。
在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下辖警区出现警长职务空缺前,三位新晋警长暂时编入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协助大伦敦警察厅完成对伦敦东区街道测绘工作。
第二,为持续提升警员文化素质,尤其是为了解决警区内欠缺具备检查公诉能力警员的问题,更是为了响应内务大臣皮尔爵士提出的警队年轻化号召,本警区拟定下周前往伦敦大学物色合适毕业生来到警队就职。
你们回去之后,整理一下分管辖区里的文职人员缺额,回头报到我这里来。毕竟咱们这个待遇,各位心里也有数,伦敦大学虽然没有获颁皇家特许状,但再怎么说毕业的也是大学生,让他们偶尔去街头巡逻还可以,经常去的话,估计没几个月人都跑完了。
毕竟这年头像我这样的傻子可不多见,甚至连我这样的傻子当初也差点跑去皇家海军了,就更别提比我聪明的那些了。”
警督们听了这话,禁不住憋笑道:“黑斯廷斯警司,您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年纪轻轻能到这个位置的,可不多见。”
“是吗?”亚瑟手里拿着材料打趣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还有警督起身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道:“黑斯廷斯警司,我觉得我们可能很难招到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您刚刚也提了,就咱们这个待遇……”
另外一位警督双手环抱,挑眉笑道:“没错,咱们这待遇撑死也就招个牛津、剑桥,伦敦大学有点难搞。”
亚瑟笑着瞧了他一眼:“说得好。你们提的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反正今年的经费还富裕了一些,干脆拿出一部分当作检察补贴吧。当周每出庭一天,周薪就多补一先令,凡是能站在治安法庭上把口条捋直的,就能拿到这笔钱,这样也算是公平。而且如此一来,那些以往扭扭捏捏不愿去法庭同法官与陪审团对线的,应该也愿意考虑这件事了。”
警督们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
亚瑟翻开手中文件的下一页,忽然像是有些头疼似的捂住了前额:“最后一件嘛,当然就是关于新一届议会大选的会场秩序维护工作了。你们应该也明白,每当新王登基,议会就要进行改选。不过这一次大选的情况和以往有所不同,伦敦城这阵子到底有多热闹,各位心里应该都明白。这个档口上绝对不能出事情,要不然等新内阁上来了,指定有咱们好受的……”
(本章完)
186.第185章 亚瑟,你想被解职吗?
第185章 亚瑟,你想被解职吗?
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亚瑟坐在办公桌前,他的手中捏着一份新出炉的报纸,但报纸的标题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触目惊心。
《不识好歹的威灵顿公爵于议会再次发表反对改革宣言》
《威灵顿:议会改革无异于法国大革命,辉格党将把国家带至死地》
《威灵顿:改革是内战的前兆,想要改革选举,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议会陷入长达八分钟的恐怖宁静》
《帕麦斯顿子爵抨击首相:又一个克伦威尔,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掀起内战》
《罗素勋爵:不列颠正在威灵顿的带领下走向军事专制》
《皮尔爵士对于威灵顿公爵的言论极为震惊》
《托利党于议会闭幕后,由皮尔爵士组织召开党内临时紧急会议》
《皮尔爵士联合托利党议员发表联合声明:我们对于首相的观点感到遗憾,托利党从未反对改革,但我们认为目前方案过于激进》
《皮尔爵士在与首相进行临时会面后,迫使威灵顿公爵宣布辞职下台》
《皮尔爵士将接替威灵顿公爵出任托利党党魁》
《跨时代的伟大胜利!国王陛下委任查尔斯·格雷伯爵上台组阁,新内阁人选将在下周大选计票结束后公布》
亚瑟放下手中的报纸,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红魔鬼坐在窗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讥讽道:“威灵顿,有魄力的决定!他这是把所有指责声全都揽到了自己头上,以便让皮尔可以继续带领托利党前进?”
亚瑟敲了敲桌上报纸的标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虽然我一早就被你告知会有爆炸性消息,但这消息实在过于劲爆了。威灵顿公爵这纯粹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给托利党续命。”
阿加雷斯将苹果核扔出了窗外,揪起窗帘擦了擦手:“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威灵顿没了、皮尔也没了,辉格党上台组阁。依我看,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家伙,恐怕就要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给伱点颜色看看了。”
他的话音刚落,亚瑟办公室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红魔鬼瞥了眼房门,耸肩摊手道:“瞧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一个小警员推门进屋,朝着亚瑟敬了个礼:“黑斯廷斯警司,罗万厅长请您过去。”
亚瑟吐了口气,他站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圆顶礼帽扣在头上:“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
数分钟后,大伦敦警察厅的厅长办公室里。
罗万厅长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捏着一份盖着私人印章的手写信件。
忽然,敲门声响起。
罗万嘴角上翘,但很快又收敛笑容,恢复了往日那副威严表情。
他用手敲了敲办公桌,冲着门外喊了声:“请进。”
亚瑟推门进屋,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臂敬礼:“长官。”
罗万笑着冲亚瑟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亚瑟,别那么拘谨,先坐吧。”
亚瑟来到罗万面前端正坐下,但还不等他坐稳,便看见罗万提起面前的茶壶亲手为他斟了杯茶。
“亚瑟,来,先喝点东西暖暖身子,今天这鬼天气可是真够冷的。”
亚瑟笑了笑,他刚刚端起茶杯要喝,但还不等茶水入口,便听见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的罗万厅长开口道:“不过你应该也习惯了这种寒冷吧,毕竟去年这时候你应该还在一线干呢。坐在办公室里,总比在外面待着暖和点,你觉得我说的是吗?”
亚瑟的眉头微微一挑,他捧着茶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对于罗万的阴阳怪气,他倒也没想过就这么轻飘飘的当耳旁风放过去。
就像之前考珀夫人说的那样,他才20岁,年轻人气盛是很正常的。
也像是莫谢莱斯先生与科德林顿将军说的那样,无论他是去当音乐家还是海军部官员的科学秘书都是很有前途的。
他留在苏格兰场的理由,一个是因为皮尔爵士的器重,至于另一个则是因为这里有他的不少朋友,如果他轻飘飘的走了,汤姆、托尼这群被打上了黑斯廷斯派标签的新任警长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亚瑟想了想,笑着开口道:“长官,您说的对,其实我现在也经常去一线呢,办公室里待着虽然舒服,但坐的时间久了,脑子会出问题的。”
罗万厅长本以为亚瑟可能会多忍耐几句,对方从第一句便开始反击,着实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是吗?你经常在一线?那么想必你在陶尔哈姆莱茨应该干得很不错吧?”
罗万歪着身子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扔到了亚瑟的面前:“能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陶尔哈姆莱茨无论是从犯罪率还是犯罪数量上,在你接手后都长期稳居各辖区内的第一吗?”
亚瑟原以为罗万可能会提别的事情,但听到他居然厚着脸皮从陶尔哈姆莱茨的犯罪率入手,这还是不免让亚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了。
亚瑟道:“长官,虽然我不希望找理由,但是您应该明白,陶尔哈姆莱茨的犯罪率从我接手前就一直断档领先其他地区。这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第一……”
罗万抬手打断了亚瑟的话:“我也不是不考虑你的难处。如果你手头掌握的是与先前分管陶尔哈姆莱茨的警司们一样的资源,那么,就算犯罪率降不下去,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亚瑟,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比类似克莱门斯这样的人聪明、年轻、更有能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一年之内把你从一个街头巡逻的小警员提拔为苏格兰场的警司。
而且内务部和苏格兰场对于你的支持力度,你也是知道的,新设立的lps没有交给其他人,而是交给你进行单独管理的,为的就是帮助你解决陶尔哈姆莱茨的犯罪问题。
现在,你拿了更多的资源,享受了整个苏格兰场最耀眼的光芒,那么你就应该拿出相应的业绩。”
站在亚瑟身后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坏笑着将锐利到足以刺破喉咙的细长手指搭在了亚瑟的肩膀上。
“喔!听听!你听听,亚瑟。这老家伙是彻底不要脸了!在他嘴里,好像你的提拔不是你一手拼出来的,而是他大发慈悲施舍给你的。lps,他也敢提lps?他难道不知道lps没有得到内务部哪怕一分钱的额外资金吗?你可是拿着一份钱在做两份的事,就这反倒还成了你的不是了。”
亚瑟正要说话,但还不等他开口,罗万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罗万道:“亚瑟,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你这段时间的精力被太多的事情给牵扯了。像是杀人盗尸案又或者是公海追击案什么的……但是请恕我直言,身为一名警司,你的最主要工作就是管理好你手下的辖区,如果你解决不好陶尔哈姆莱茨的治安问题,那么你干再多的事情也是白扯。
像是破案这种事情,对于苏格兰场而言,只是属于锦上添的业务。能破案当然好,但如果破不了,我还有内务部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大家都清楚,按照治安官时期留下的惯例,像是这些疑难案件我们通常都是交给专业的捕盗人处理,嗯……或许现在他们都改名了,改叫侦探什么的。
亚瑟,你要记住,你是个警官,而不是什么侦探。如果你对那方面感兴趣,那么我奉劝你可以弄个侦探事务所什么的,就别在苏格兰场混下去了,那对你的个人发展,对苏格兰场在上级部门面前的形象评估都没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罗万望着亚瑟那副扑克牌似的、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只是笑着从手边的文件堆里又抽出了几份文件扔到了亚瑟面前。
“亚瑟,我和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我个人对你有什么意见。相反,这段时间里,我和你相处的非常愉快,我必须得承认,你给苏格兰场长了不少脸。但是,你也明白的,在政府的公共事业部门里做事,有时候太露脸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也知道,内务部因为苏格兰场大幅涨薪的事情,怎么瞧我们怎么觉得不顺眼。财政部也觉得继续上调治安税可能会引起各教区的不满,国务秘书在编制苏格兰场下年度的财政预算时也感到非常头疼。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你的过错,毕竟你是在给大家争好处,苏格兰场的每一位警官都应该感谢你。但是你明白的,有的时候,做事还是不能太激进,要不然就会像咱们的首相威灵顿公爵那样,一不留神就让辉格党弄下台了。
你看,或许是你的名气太响亮,有可能接任内务大臣位置的帕麦斯顿子爵与墨尔本子爵已经先后向我来信询问关于你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罗万两手十指交叉托住下巴,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脸上写满了笑意:“亚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复他们呢?”
亚瑟看了一眼被罗万厅长摆在桌面上的那两份信,他摘下圆顶礼帽托在手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罗万,他的脸上也多了抹笑意。
“还能怎么回复呢?你就写,他干得比查尔斯·罗万强一点就行。”
罗万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巧了,这句话我也想问你。”亚瑟靠在椅背,两手压在翘起的膝盖上:“罗万厅长,如果你是真心实意的讨论警务工作,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我建议咱们可以私下解决。”
罗万微微低下脑袋,随后又忽然抬起头,捋起头发大笑道:“亚瑟,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底气?”
亚瑟站起身子,重新戴上礼帽:“长官,我没什么底气,您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我做事看的不光是底气,还有心情。否则,当初我碰到小亚当那个案子的时候,也就不会站上治安法庭了。您的年纪大了,不懂得年轻人的思维逻辑。
我不想与您为敌,如果您觉得我在某些地方冒犯了您,明明可以直接找我谈的,我非常愿意向您道歉,并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但是您却选择了这种方法,既然您已经预设了立场,那我觉得通过谈判协商之类的方式,已经解决不了咱们之间的矛盾了。”
罗万厅长缓缓站起身来:“亚瑟,你想被解职吗?”
亚瑟只是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办公室的门把手,他的眼角,微红的光芒在闪烁:“长官,您忘了一件事,我要不要被解职,看的可不是您。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是我不愿见到的。所以,长官,请你一定要不动声色地藏好了,我们俩之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接下来,就看看最后是谁赢吧。”
(本章完)
187.第186章 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4K4)
第186章 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4k4)
贝斯沃特,兰开斯特门36号。
傍晚的房间内,夕阳的淡黄色光芒透过窗玻璃洒在亚瑟的脸上,将他的深黑的眼眸点亮。
书桌前的亚瑟几乎可以说是左右开弓,他左手拿着的是辉格党左、右翼机关报的《爱丁堡评论》与《晨邮报》,右手捧着的则是托利党左、右翼机关报《观察家报》与《季刊评论》。
鉴于几份报纸上富有攻击性的标题,亚瑟合理性的认为,如果报纸具有生命,那么只要他一松开手,这四份报纸多半会立马打起来的。
红魔鬼靠在窗台上悠闲的吹着小曲:“怎么样?亚瑟,看出什么东西了?或者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个操蛋的老东西送到我的嘴里?”
“送到你的嘴里?”亚瑟放下报纸挑眉看他:“你为什么认为我在与罗万的对决里,会是必胜的呢?”
“喔……我亲爱的亚瑟。”红魔鬼双手合十,假惺惺的祈求道:“伱这个小恶棍,是当我不够了解你吗?如果没做好完全的准备,你又怎么会向上司挑衅呢?”
“那你还真是不够了解我。”
亚瑟打开面前的罐取了一颗,随手扔进嘴里:“我和你强调过很多次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遇到事情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算了,如果有什么事是我一定要做的,那一定是因为某件事极度影响了我的心情。
换句话说,但凡今天罗万好声好气地和我说话,他开口求我辞职也不是不行,只要我能看到《解剖法案》通过,那我对于苏格兰场这份年薪150镑的工作就没有多少值得遗憾的事情了。
但是他偏偏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就好像我一门心思盯着他屁股底子坐的位置似的,这可就把我惹生气了。
他不了解我,就像你一样,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宁愿做一朵篱下的野,不愿做一朵受恩惠的蔷薇。与其逢迎献媚,偷取别人的欢心,毋宁被众人所鄙弃。人活着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眼睛微微眯起:“是呀,但你现在不是不开心吗?”
“对呀。”亚瑟咀嚼着块:“所以这回我就算扳不到他,也得给他整点乱子出来,顺带着最好能再弄出点后续效益。不得不说,威灵顿公爵自导自演的这场‘自杀式袭击’给了我很多启示。虽然有魄力会输掉大选,但做出这种事在外人看来,还真是挺帅气的。”
“等等……”
红魔鬼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个小混蛋,到底想干什么事情?该死!你他妈的想学威灵顿?你是不是疯了!他倒台了照样是个公爵,依然还可以住在他那个伦敦一号的大宅子里。
而你呢?好好想想你自己,你要是输了可就一无所有了!你别忘了,你不是毕业于剑桥、牛津,你他妈可是伦敦大学毕业的!”
亚瑟一挑眉毛:“要是让埃尔德听到你这话,就算你是魔鬼,就算你把他捆在火刑架上,那小子指定也要指着你鼻子骂两句。”
红魔鬼闻言不由像是闻见了什么臭味似的煽了煽鼻子:“一般来说,像埃尔德那样的人是不配上火刑架的,他通常会是点火的那个。”
亚瑟闻言,只是耸了耸肩,他拍了拍屁股下坐的椅子开口道:“埃尔德会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就算我输了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宅子虽然比不上威灵顿公爵伦敦一号,但也不小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乃至于上辈子都没想到我能住这种房子,说起来我这也已经算是成功人士了。”
红魔鬼嘿嘿笑道:“是吗?这房子是你的?我还真不知道呢。你难道忘了你欠了玛门的房屋贷款吗?每月三镑八先令的还款金额,还款期限是十年。”
亚瑟一拍额头,他惊呼道:“我的上帝啊!阿加雷斯,多谢你提醒我。我之前还以为我的贷款是三十年的。”
“亚瑟!!!!!”
红魔鬼的头上奔腾着烈火,两颗眼睛猛然瞪大,就像是是天空中的月亮,锋利的睫毛顶在亚瑟的胸口,仿佛随时都可以像利剑般贯穿他的胸膛。
亚瑟从胸口的衣兜里抽出手帕淡定的擦掉了喷到他脸上的口水:“我早告诉你了,谈其他的可以,比如土豆什么的。但是唯独别在房子上和我较劲,因为我见过比这更糟糕的。”
红魔鬼沉重的进行了几次深呼吸,随后抬起两根手指搭在侧脸,强行给自己挑出一个温和的笑脸:“你这个小混蛋,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咱俩到底谁才是从地狱来的。”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然是你了,我们那儿吃不了口味太重的玩意儿。”
“呼……”阿加雷斯喘了口气:“行,你赢了,但是你也输了。不过在嘴上赢我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要输给了那个惹人厌的查尔斯·罗万了?”
亚瑟想都不想的回道:“你现在只剩这点本事了吗?阿加雷斯?这种激将法,对于一位老魔鬼来说,实在是太低级了。不过你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又怎么会觉得我是输了呢?”
“被迫从苏格兰场离开,这不是输是什么?”
红魔鬼讥讽道:“你该不会以为罗斯柴尔德给你如此低廉的房屋贷款是因为觉得你长得标致吧?离了苏格兰场警司的头衔,你在他们的眼里就没了任何价值。
喔,对了,还有你的朋友汤姆和托尼,平时他们俩就显得笨手笨脚的,如果你再离开了,想想那两个傻子会落个什么下场。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排挤走,尤其是汤姆那个慢半拍的性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亚瑟闻言深思着点了点头:“这……好像还真让你说对了,在这件事上,他们比你确实差远了。”
“嘿,亚瑟,你他妈的……”
但是红魔鬼一句话还没骂完,亚瑟便已经开口打断了他:“不过他俩的事情也不劳您费心了,就算这回我真的得离开苏格兰场,那我就去跟着莫谢莱斯先生到剧场里弹钢琴,至于汤姆和托尼,他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敲锣。
一首《钟》应该足够让我们混上一阵子了,等到攒够了钱,我就带上哥几个开个侦探事务所,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罗万这回是惹错人了,他估计都没想到,我一开始就不是以待在苏格兰场为目的,黑斯廷斯先生又不是没有其他来钱的路子。
而且镇压工人什么的活做着也确实太不自在了。辉格党要是愿意为了罗万的一点私人恩怨不识趣地把我踢出去,那这事情就丢给他们烦心去吧。等到辉格党组阁完成,转头我就把苏格兰场曾经往全国政治同盟塞卧底的事情抖到那边去。嗯……虽然那卧底就是我派的……”
语罢,亚瑟便头也不回的拉开了房门,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下了楼梯,徒留红魔鬼的声音在他身后咆哮。
“亚瑟,你个小混蛋,你会后悔的!!!”
一楼的餐厅里,大仲马哼着小曲手持小刀在厨房削着洋葱,他的面前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一看就知道今天的晚餐肯定不简单。
而在客厅的茶几前,埃尔德与达尔文则各自靠在沙发上阅读着自己的喜欢的读物。
自从搬到这里以后,这样的餐前行为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
而达尔文的读物则非常单一,那是一本法国生物学家拉马克出版的专著《无脊椎动物的系统》。
至于埃尔德,从外侧观察,似乎他手里放着的是一份代表了激进自由主义者的《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但坐在这里的任何一位都不会以为他真的在读这东西,不过大家现在也都懒得掀开报纸看看被他藏在后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埃尔德来回翻页,眼睛扫过面前的插图与文字,不甚满意的撅了撅嘴:“这些平常的故事,看的已经没什么激情了,但是这一份……”
埃尔德眼睛一转,从沙发的夹缝里抽出了一本崭新的杂志,脸蛋上顿时现出一抹兴奋异常的红晕。
但是还不等他翻开书页,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亚瑟的咳嗽声。
埃尔德惊得浑身一哆嗦,他扭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亚瑟的脸,随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你搞什么?你还不知道我的习惯吗?第一次是我的。我看完了,后面再轮到亚历山大和你。”
亚瑟瞥了眼一旁的达尔文:“那查尔斯呢?”
“查尔斯?查尔斯还是算了吧。他最近连猴子都不关心,更别提人类了。你没发现他在看什么吗?他最近迷上了无脊椎动物,毛毛虫又或者是蚯蚓什么的。”
达尔文本来看书看的好好地,可听到埃尔德这话,禁不住皱着眉头放下了手里的书:“埃尔德,怎么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味道就不对了呢?你要搞明白,我看无脊椎动物是为了研究。”
“对啊!”埃尔德一边点头,一边拍了拍手里的杂志封面:“我看这个也不完全是为了情色呀。你想搞明白物种的起源,而我则想搞明白生命的起源,咱们俩做的都是研究工作。”
亚瑟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把自己塞进沙发里:“那你们俩最近研究的如何了?”
埃尔德闻言,一脸沉痛道:“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我和查尔斯的伟大工作都陷入了瓶颈。”
“是吗?”亚瑟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埃尔德,但是我觉得或许查尔斯的工作会比你更快速的取得重大突破。”
达尔文听了,有些心虚道:“亚瑟,你也太看好我了。”
亚瑟摇了摇手指:“我这可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埃尔德·卡特先生有信心。”
“该死!”埃尔德骂道:“亚瑟,你最近是不是得意过头了?不就是拿到了拜伦小姐的小纸条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亚瑟一挑眉毛,冲他伸出了手:“那你把纸条还我。”
埃尔德闻言,赶忙捂紧了衣兜:“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这纸条我还得留一阵子,过阵子我们古典文学系要开同学会,我还得拿着这个和我那帮同学们炫耀呢。这可是拜伦勋爵的女儿!这个身份在我们这帮古典文学研究者的眼里,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小姐能够比拟的。”
亚瑟皱眉道:“古典文学系要开同学会?你们打算在哪里搞?”
“还能在哪里?当然是在校园里了!”埃尔德神气道:“你也知道,伦敦大学正处于困难时期,我们这些毕业的老学长当然要回到学校给后辈们做出榜样,告诉他们,即便没有获颁皇家特许状,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也是可以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与智慧的头脑闯出一片天地的!”
“是啊……”亚瑟打趣道:“如果他们能有一位在做皇家海军少将的亲叔叔就更好了。”
埃尔德瞪眼道:“亚瑟,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你总得给他们一点希望吧!难道我要去告诉那些傻不愣登的毕业生,他们这辈子就别惦记着和那群牛津、剑桥的少爷们比较了?”
亚瑟想了想,他学着埃尔德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或许你说得对,同学会什么时候?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还打算在从苏格兰场离开前为母校的就业率做点贡献。”
“从苏格兰场离职?”埃尔德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亚瑟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上次一样,我把上司给骂了。只不过不走运的是,我上次骂上司的时候,正好获得了皮尔爵士的赏识。而这一次,则正巧遇到托利党倒台,所以我现在可以说是处境飘摇。
从今天罗万厅长那个态度来看,他估计是攀上了辉格党的哪位大人物,所以急不可耐的就跑来敲打我了。我虽然想过联系考珀夫人,让她替我引荐几位辉格党的要员,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暂时又没熟到那种程度,等到我可以搭上线的时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埃尔德听到这话,蹭的一下就从沙发上窜了起来:“他妈的,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以为就他在辉格党有人是吧?亚瑟,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却把关键的事情给忘了?
别忘了你是哪里毕业的,别忘了咱们学校的精神之父是谁?托利党对杰里米·边沁先生不感冒,但是辉格党那边可是不乏边沁先生崇拜者的!而且咱们学校里,不也有几位参选议员的吗?
看现在这个态势,弄不好这回大选咱们学校高低能弄上去几个。我还指望能趁着这次大选,让议会把咱们学校的皇家特许状发了呢!”
亚瑟听到埃尔德的提醒,微微琢磨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他起身看向埃尔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尔德。”
“怎么了?”
亚瑟微笑着冲他重重点了点头:“平时别人都说你不行,但我一直是不相信的。跟你相处的越久,我就越来越觉得,你小子,恐怕还真他妈是个天才。”
(本章完)
188.第187章 伦敦大学里的变革(4K)
第187章 伦敦大学里的变革(4k)
没有任何波澜的星期日早晨,在这个大家伙都会前往教堂敬拜上帝的日子,伦敦的高尔街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或许对于不列颠的其他地方来说,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待在教堂里。
但是对于高尔街上这些离经叛道的家伙而言,这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高尔街是伦敦大学的地盘,众所周知,伦敦大学是不列颠唯一不设祈祷间的大学。
虔诚的信徒、教士、贵族等等体面人士都对这里避之不及,但亚瑟与埃尔德却觉得在这里待着很自在。
叼着烟斗、穿着深灰呢子风衣的埃尔德用手指挑起帽檐,在深秋的寒风中露出了半只眼睛。
“进去给他们露一手?”
亚瑟摘下黑色的皮手套点了点头:“嗯,露一手。”
两人肩并肩的朝着大学的校门里迈,虽然是星期天,但是学校里却依然能看见不少来来往往的学生。
要说亚瑟今天为何要来到伦敦大学的校园,自然是想过来联系边沁先生。
就像埃尔德所说的那样,虽然边沁的功利主义在早几十年的时候,一直被当作异端邪说打压,但今时不同往日。
最近一二十年当中,功利主义的影响范围愈发扩大,功利主义原则不止在辉格党中俘获不少拥趸,甚至就连托利党自由派的几位代表人物,例如乔治·坎宁、赫斯基森以及皮尔爵士,都直接或间接的受到了不少影响。
而在边沁先生的主张中,废除奴隶制度、言论自由与改革刑法都已经得到了实施。
虽然其他几个主张,类似国教分离、废除体罚、废除高利贷、女性平权、自由贸易等问题都由于过于大胆和阻力太大没有得到实施。
但不论如何,谁也不能小看现如今边沁先生在不列颠政治、经济乃至于文化圈内的影响力。
由他创办的《威斯敏斯特评论报》能够在舆论阵地上同时挑战托利党与辉格党机关报《季刊评论》与《爱丁堡评论》不落下风就是明证。
而为了能够在议会击败托利党,辉格党这回可以说是联合了所有他们能联合的力量。
从对生活条件不满的底层工人、贫民,到生活水平逐步上升、急于影响国家决策的中等阶级,再到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而暴怒的大主教与牧师们。
这些人辉格党都联合了,他们又怎么能不向一直不受托利党待见的伦敦大学抛出橄榄枝呢?
要知道,伦敦大学的学生们对于无法获颁学位着急上火已经不是一两年了,埃尔德·卡特先生就是其中的典型。
当然,或许是埃尔德·卡特先生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体制内工作,所以他不太乐意将矛头对准执政党,而是精准打击那些经常在报纸和议会里攻击伦敦大学的教士们,以及代表了英国保守力量大本营的剑桥与牛津。
但是其他学生显然没有埃尔德这种皇家海军背景的人说话这么硬气,虽然大家搞不明白教士们到底是怎么跳到这一头的,但是为了能够获颁皇家许可状,大伙都只能暂时捏着鼻子和曾经的教士敌人们蹲在同一个反对威灵顿内阁的战壕里。
趁着埃尔德去上厕所的工夫,亚瑟的视线扫过校园里每一个学生的脸,他从学生们喜气洋洋的表情里轻而易举的读出,大伙应该对于最近的政治进展十分满意。
亚瑟叼着烟斗一挑眉头:“或许辉格党上去对我还是个好事情?如果皇家许可状真的发下来了,至少从今往后,谁也不能说我读的是野鸡?”
跟在后面的红魔鬼靠在大理石雕塑上打着哈欠:“得了吧,亚瑟。既然你这么想推动皇家许可状的颁发,为什么不直接去选个议员呢?”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你才是多省省心吧,阿加雷斯。议员这种东西可不是我这种小市民能碰的,要想选议员,我就先得把苏格兰场的工作辞了。然后还得研究一下去哪个选区,如果是选民众多的大选区,那么那位天天在海德公园演讲也没人听的迪斯雷利先生就是我的前车之鉴。
如果是找个小选区,我就得掏出三四千镑去买选票,最重要的是,你想买人家也不一定卖给伱。最惨的是碰上那种已经内定的选区,在那种选区,你跑过去买票挨顿打都算轻的。那些人说不准还得倒打一耙,用贿选的罪名把你搞烂搞臭,再顺手把你关进牢里去。”
阿加雷斯掏出手帕擤了擤鼻涕,他抖了抖手帕:“亚瑟,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之前威灵顿不是让你加入托利党,他给你匀出一个议席吗?只要你点头同意,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下议院议员亚瑟·黑斯廷斯了。”
亚瑟靠在树干上,嘬了口烟。
“你觉得我会上你的当吗?如果是别人和我说这话,我只当他是不了解不列颠的议会制度。但你这个无所不知的魔鬼说这话,我就只能当你是居心叵测了。你肯定知道,当议员是没有任何薪资待遇的。
因此,通常只有那些吃喝不愁、拥有固定产业的人,才会去弄个议员当当。
唯有议员里的极少部分,也就是那些作为党派脸面的大人物们,才能够在内阁改组的时候拿到各种大臣职务,并领取职务薪酬。
而威灵顿公爵让我去选的那种后座议员,不止没有收入报酬,投票也必须跟着党内走。这种摆头驴子都能干的事情,我过去做什么呢?
所以,即便我想留在政府做事,也不会跳出事务官的范畴,我可没有闲钱供我在议会里天天和人吵架。”
红魔鬼闻言禁不住搓手坏笑道:“那你觉得伦敦大学这种年学费23镑6先令的平民大学难道能诞生出有闲钱选议员的家伙吗?”
“不,我当然不觉得。”
亚瑟重新给被风吹灭的烟斗打着火:“但是我觉得边沁先生应该会认识不少有闲钱的家伙。实际上,边沁先生如果亲自去选议员多半也是能胜选的,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而且又始终不愿意向托利和辉格党中的任何一个低头,所以他就算当上了议员也起不了太多作用,因此也就懒得去选了。”
亚瑟刚刚点着烟,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树荫下,刚刚从厕所回来的埃尔德正站在教学楼走廊入口处,津津有味的旁观着两个年轻人辩论。
亚瑟走上前去,用肩膀撞了撞埃尔德:“你干什么呢?”
埃尔德被撞了也不恼,而是指着那两个人偷笑道:“你不明白,这是我这种古典文学研究者最喜欢看的乐子,华兹华斯崇拜者与拜伦崇拜者之间的较量。”
埃尔德话音刚落,两个年轻人之间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棕发的年轻人涨红着脸大声指责同伴道:“约翰,我要求你必须收回对于拜伦勋爵的诋毁之词!拜伦的作品是人类生活的诗歌,而华兹华斯的作品在全都是一些朵和蝴蝶。看看他的那首《希腊战歌》,给华兹华斯一百年他都写不出那样的作品!”
说到动情之处,棕发年轻人就像是被打开了某种按钮,竟然情不自禁的开始朗诵拜伦的诗歌。
“起来,希腊的儿男!
光荣时刻已到来,
要效法我们祖先,
不枉作英豪后代!
……
让我们傲然抗拒
土耳其暴君的强权,
让祖国眼见她儿女
站起来,砸碎锁链!
先王和先哲的英灵
来检阅这场决战!
……
醒来吧,斯巴达!
今天
你怎能高卧不起?
同你的老伙伴雅典,
快联合起来抗敌!
把历代讴歌的主君,
列奥尼达斯唤回,
他曾拯救过你们,
何等刚强而可畏!
扼守在温泉险关
他英勇牵制敌寇,
同波斯军队鏖战,
让祖国得保自由;
他率领三百勇士,
战斗中始终挺立,
像威猛暴怒的雄狮,
在滔滔血海中沉溺。
起来,希腊的儿男!
挥戈向敌人迎战,
让他们腥臭的血川
像河水在脚下奔窜!”
棕发年轻人刚刚朗诵完,他的黑发同伴便已经开始反击。
“喔,罗巴克,我知道你肯定会提拜伦的这首诗。但是你别忘了,他还写过一大堆情诗,比如说那首《她走在美丽的光彩里》
呵,那额际,那鲜艳的面颊,
如此温和,平静,而又脉脉含情,
那迷人的微笑,那容颜的光彩,
都在说明一个善良的生命:
她的头脑安于世间的一切,
她的心充溢着真纯的爱情!”
棕发年轻人罗巴克听到这话,就好像紧紧抓住了什么似的,他得意笑道:“哈哈,约翰,这下你得认输了吧?你不是自己也知道,拜伦同样会写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吗?
在蝴蝶草上,拜伦和华兹华斯水平差不多,但在英雄史诗上,拜伦甩华兹华斯两条街不止。你知道拜伦在诗歌方面有多高吗?
毕竟你大学读的是爱丁堡,后面又进修过神学,现在搞的是政治经济学和法学,你和文学压根就搭不上关系。”
一旁的埃尔德听到这话,原本还只是看戏的他,竟然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他附和道:“虽然我不喜欢用刻板印象评价别人,但我觉得这位棕发先生说得对,先读爱丁堡再进修神学的人,通常在文学方面没有什么水平。
我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而且他还和您的这位朋友一样,有些英年谢顶。但谢天谢地的是,我的那位朋友知道自己在文学方面没有造诣,所以决定把毕生精力奉献于拉马克主义。
或许回去之后,我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把研究方向转到‘人类英年谢顶的性状是否与就读爱丁堡大学或研究神学存在某种必然联系’。”
有些谢顶迹象的年轻人听到这话赶忙把自己的帽子正了正,他瞪眼望着埃尔德道:“先生,您是在向我挑衅吗?”
埃尔德闻言只是摆手:“不不不,您或许是误会了,我只是在评价文学。”
说到这里,埃尔德禁不住自豪的揪了揪衣领,两手背在身后道:“作为本校的首批古典文学毕业生兼首次诗歌比赛金奖获得者,我个人同样认为拜伦勋爵的诗歌水平要高过华兹华斯。”
罗巴克听到有人支持自己,喜不自胜的说道:“看看,约翰!这两位先生也是支持我的。”
“你别高兴的太早!”谢顶年轻人骂了一句,旋即将视线转向亚瑟:“先生,你难道也是支持罗巴克的吗?你也认为拜伦的创作水平很高?”
亚瑟瞥了眼一旁冲他挤眉弄眼的埃尔德,勉为其难的点头道:“嗯。”
谢顶年轻人似乎有些泄气,但他仍旧不服气的追问道:“那到底是多高呢?”
亚瑟被他逼得没办法,他看了眼身后的教学楼,比量了一下:“大概三四层楼那么高吧。”
但很快,亚瑟又转而问道:“不过,你们俩到底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争吵呢?我觉得喜欢不同的诗人,并不影响你们做朋友呀。”
罗巴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点头赞同道:“没错,我也同意这个观点,先生。不过约翰太死脑筋了,他总是和我说,我喜欢的音乐、戏剧、绘画、诗歌最终都会以共鸣的方式对我的性格形成深远影响。
他讨厌拜伦的诗歌,更讨厌拜伦的性格,所以他才极力劝我不要读拜伦的作品,因为读那些波澜壮阔的史诗会让我对于事物的感觉变迟钝,只有多读读华兹华斯那样平和的乡间故事才能挽回我的感知。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感情非常碍事。与快乐的共鸣相比,我更容易受到痛苦的共鸣的影响,因此我想要在别处寻找快乐,也希望自己的感情变得更迟钝,而不是更敏锐。”
亚瑟听到这段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琢磨了一下,这才一拍脑袋说道:“这段话是不是登在了上周的《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上?那篇文章是您写的吗?”
谢顶年轻人听到这话,只是略略惊讶道:“没想到您居然正巧读到了那篇,那是我这停笔两年后刊发的第一篇文章。”
对方坦然承认,但亚瑟却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嘴角:“所以说,您就是约翰·密尔?”
下一章晚点
(本章完)
189.第188章 东印度公司的商业机密(4K7)
第188章 东印度公司的商业机密(4k7)
伦敦大学对面的咖啡厅里,桌子上简单的摆着几碟小食,四个闲来无事的年轻人凑作一团进行着休息日的闲谈。
埃尔德大大咧咧的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冲着坐在对面的二人问道:“原来你们俩不是伦敦大学的学生吗?”
二人摇了摇头,密尔开口道:“我们是朋友,在伦敦辩论协会里认识的。”
“辩论协会?”
亚瑟往咖啡里加了些牛奶,一边搅拌一边问道:“辩论协会为什么要跑到伦敦大学的校园里辩论呢,我们学校平时就已经够吵的了。你们可能不知道,把新教徒、天主教徒、无神论者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关在同一个校园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罗巴克打趣道:“再差还能比牛津差吗?”
埃尔德一下就找到了共鸣,就连语气也变得亲热了不少:“您原来也看不惯牛津吗?”
密尔闻言不屑道:“功利主义者有多少对牛津抱有好感的?就连边沁先生这个牛津毕业生一提起牛津都直皱眉头,我们俩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做事的时候听边沁先生提过。
他说当年他在牛津读书的时候,他导师最大的乐趣就是不让学生有任何乐趣,刚一入学,他就让边沁先生读西塞罗的《讲演集》,即便念到倒背如流了,每天还是得继续念。
而到了上课的时候,就是照本宣科,所谓的地理课,就是摆一张地图挂在黑板上,然后告诉你哪个地方在哪里,在那种课堂上想学东西完全得靠自己。
牛津的导师们对于学生从来都是漠不关心,学生们之间也很难培养什么感情。如果按照边沁先生的原话,那就是‘导师们上午做一些无聊的日常事务,到晚上就打牌。学长们有些放荡奢糜,有些抑郁乖僻,大多数人则是毫无生气的。’”
埃尔德听到这话,禁不住开口道:“怪不得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曾经听到边沁先生在报告会上痛骂牛津,他说‘我认为谎言和虚伪是英国大学教育的必然结果,而且也是唯一的必然结果。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开办伦敦大学的原因,我们不能让不列颠的杰出青年都毁在牛津和剑桥的手里’。”
密尔听到这话,笑着问道:“所以您二位都在哪里工作呢?”
埃尔德听到这里,自豪道:“我供职于皇家海军,至于身边这位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他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毕业才一年多的时间,现在就已经成为了苏格兰场的警司了。”
罗巴克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讶异道:“刚毕业一年就做到了这么高的位置?”
罗巴克听到黑斯廷斯这个名字也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杵了杵密尔:“伱难道忘了吗?就是那位黑斯廷斯,边沁先生还特意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上发了两篇文章谈他和那个小男孩盗窃案的。”
密尔被同伴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他笑道:“原来您就是那位黑斯廷斯警官吗?血腥法案的修订有一多半的功劳都得记在您的身上。”
面对对方如此恭维,亚瑟只是谦虚:“其实血腥法案的事情,皮尔爵士一早就想要推动了。我的那个案子,只能算是一个契机。”
但罗巴克却摇头道:“不能这么说,黑斯廷斯先生,您应该了解,不列颠的很多事情缺的就是一个契机。没有这个契机,准备工作做的再好也不行。
就比如议会改革这件事,虽然改革的议题已经提了几十年了,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次像是今天这样如此接近于成功的。
而这一切竟然是由于威灵顿公爵赞成了进步性的天主教解放,从而导致了托利党的分裂。现如今,从前最反对改革的托利党死硬派也要求改革了,您说说这是不是很滑稽?”
密尔听到这话,也是羡慕的开口道:“说实话,黑斯廷斯先生,我有些羡慕您。您做的工作,要比我有意义,对于社会的帮助也大多了。您可能不知道,前两年我之所以停止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撰稿,就是因为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感觉似乎我做的那些工作毫无意义,我感觉我简直就是在虚度光阴、浪费生命。
就像是柯勒律治那首诗写的那样:没有希望地工作,如同把美酒装进筛子,没有目标的希望,无法存在。
我那时候感觉我好像已经无法存在了。”
亚瑟同情的望向这位19世纪人类早期抑郁症患者:“您这种症状和我另一位朋友还挺像的。”
“是吗?”密尔问道:“您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认识,我确实遇到过一些和我有同一症状的人。”
亚瑟倒也不隐瞒:“本杰明·迪斯雷利,威斯敏斯特选区第4号候选人。上帝保佑,他今年最好能选上议员,要不然我估计又得听他倒一下午苦水。”
埃尔德自来熟似的开口问道:“对了,约翰,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毫无意义呢?”
密尔勉强的笑了笑:“我是个东印度公司的文员。”
亚瑟原本正在喝咖啡,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吐到坐在对面的罗巴克脸上。
他一边拿起旁边的餐巾擦嘴一边开口道:“我现在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会郁郁寡欢了,东印度公司伦敦办事处,这可是连牛津、剑桥学生都打破头想挤进去的地方。”
埃尔德更是抱头痛哭道:“该死!你是怎么挤进去的?我怎么就没这个运气?你们那里还收人吗?收人的话,我立马就把皇家海军的工作辞了。”
罗巴克也端着咖啡杯点头道:“约翰,我就说了,你过得已经相当不错了。不要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放轻松一点,你要是成天在码头抗麻袋可没时间空虚。”
密尔似乎也习惯了他们的反应,他无奈的抿了抿嘴唇:“进东印度公司没你们想的那么难,只要能从公司设在伦敦海利伯里的东印度学院顺利毕业,都可以在公司顺利上岗。”
埃尔德激动地敲打着桌面:“约翰,你还不明白吗?能在东印度公司做文员就已经是好运气了,更何况你还是在伦敦办事处。我的上帝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既不用远渡重洋,还一样能享受高薪。而且你都有时间空虚了,这说明伦敦办事处的工作一定很闲吧?”
密尔被他追的太紧,只得稍稍透露了部分信息:“运输旺季会忙一点。”
“那淡季呢?”
密尔心虚的端起咖啡杯:“商业机密。”
眼见着埃尔德的情绪就要抑制不住了,密尔赶忙改换话题:“不过我们现在谈的不是这个问题。我之所以空虚,是因为我在想‘假如一生中所有的目标都实现了,你期盼的所有制度和观念的改变都能立刻完全实现,这会不会是你巨大的幸福和快乐呢?’”
一直没说话的亚瑟听到这里,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当然不是。非但不是,目标如果都实现了,你会很痛苦的。因为从今往后的日子里,你就单纯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了。哪怕你给自己设立一个非常庸俗的目标,比如赚上一个亿什么的,也比设立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目标要好。”
密尔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黑斯廷斯先生,您果然也是这样想的。当时我就处于目标丢失的状态。
因为我发现我建立生活热情的整个基础坍塌了,我所有的幸福原本在于坚持不懈地追求这个目标。而现在,原本的目标已经不再有吸引力了,我又怎么会继续对实现目标的手段感兴趣呢?
那时候,我就像是《沮丧》里描述的那样——没有剧痛的悲伤、空虚、忧郁、凄凉,困倦的、窒息的、没有激情的悲伤,无法用语言、叹息或泪水自然地排遣。
我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我现在几乎都记不清过去那几年我都做了什么,就好像我没有活在那几年。
我试图从最喜欢的书中寻求解脱,但没有用。那些从前我认为伟大的作品,对我毫无帮助,它们都失去了过往的魅力。
我也想过从我父亲那里寻求帮助,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因为所有迹象都显示,他完全不了解我正在遭受的精神痛苦,即使我能让他理解,他也不是能够治好我的医生。
至于我的朋友,你也看到了,罗巴克他们是无法理解我的。”
亚瑟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密尔笑着叹了口气,明亮的咖啡厅里温度不算太高,但他的头上却全是汗珠。
“我当时在读马蒙泰尔的《回忆录》,很偶然地读到有一部分讲述他父亲去世时家人的哀伤,当时还只是个小男孩的马蒙泰尔突然间受到启示,他感觉到,也让家人感觉到,他可以成为家人的一切——去替代他们失去的一切。
这个场景深深的震撼到了我,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感动的落泪了。就从那一天开始,我身上压着的担子就轻了。
渐渐地,我发现生活中的平凡小事还能给我带来乐趣。我依旧能从阳光、天空、书籍、交谈和公共事务中找到快乐,虽然不强烈,但是足以让我高兴。
而且再一次有了为自己的信念,我有了那种为公共利益而行动起来的兴奋感,头顶的阴云慢慢散去了,我重新享受到了生活的乐趣。”
亚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还以为您需要开导呢,没想到您自己居然走出来了。为了公共利益而活着,这个目标确实是可持续性的,并且您永远不用担心它会实现,因为总会有事情需要您去做的。
密尔先生,或许你应该去写本书,相信会帮助到不少与您存在同样症状的人的。我尤其希望把这本书推荐给我的朋友本杰明·迪斯雷利看看,或许他可以从您的这本书里收获很多。”
密尔拿起手帕擦了擦汗:“谢谢你,亚瑟,或许我是应该考虑一下这个事情。不过我觉得应该再过几年,咱们这个年纪写回忆录可能太早了。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把你办案子时候的心路历程写出来,如果出版了,我肯定会买一本的。
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能理解我的人。其他人大多和罗巴克,还有你的这位朋友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说我这是闲的。”
罗巴克闻言不满道:“我当时可没这么说,我让你多读点拜伦的诗歌,自然会好的。”
密尔瞪眼道:“拜伦的诗?你也不瞧瞧他在不列颠干得那些事情,他对这个国家可没留下什么好影响。”
亚瑟打趣道:“约翰,你用不着这么夸我。我理解你的原因,或许是由于我也是个闲人吧?”
密尔端着咖啡杯皱眉道:“闲人?苏格兰场的警官会是闲人?”
埃尔德听到这话,也当着这两位与边沁关系亲密的年轻人的面,不经意的开口道:“就算现在不是,很快也会是的。等到辉格党上来,亚瑟说不定就要从苏格兰场卷铺盖走人了。到时候,他就有时间空虚了。不过我可整不了开导人这活,约翰,到时候这活还得你来帮我。”
罗巴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瑟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派系斗争嘛,议会里有,苏格兰场里当然也有,你们做事的地方一定也有。这就像是《爱丁堡评论》、《威斯敏斯特评论》和《季刊评论》经常打三方擂台一样。只不过除了报纸以外,在其他地方,只要一落下风就会出局了。”
密尔敏锐的捕捉到了亚瑟话语中的含义:“你是说辉格党一上台就会把你换掉?这不可能吧?你在苏格兰场干得不是挺出色的吗?”
罗巴克闻言不由摆手道:“约翰,你这几年在东印度公司光是空虚了,实务方面真是一点没长进。你难道忘了吗?修订血腥法案,罗伯特·皮尔,亚瑟这一定是被打上了皮尔派的标签了。
这就和你们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改组一样,每次改组就得换掉一批公司的高级文官。亚瑟在苏格兰场的位置也不算低,如果上来一个和皮尔不对付的内务大臣,那么换掉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密尔听到这里,一边咬着塞到嘴里的手指,一边喃喃道:“这可不行,换掉亚瑟这样出众的警官可不符合公共利益。派系斗争真他妈是个该死的玩意儿,他们就不能专心做事情吗?”
罗巴克则靠在椅子上琢磨着解决办法:“约翰,要不你去联系一下《威斯敏斯特评论报》的编辑萨瑟恩先生?他那边应该有不少辉格党议员候选人的联系方式。”
密尔听到这话,忍不住骂道:“罗巴克,你不知道,现在编辑不是萨瑟恩,而是换成了鲍林。我之前给《威斯敏斯特评论报》撰写稿件也是最后一次。
我和我父亲都和编辑部彻底闹掰了,你不知道,鲍林那个混蛋东西居然瞒着我们私底下把报纸的发行权偷偷给卖了。
我们都知道报纸经营很困难,所以几乎不从报社支取稿费,但他却干出这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他!我抑郁和这件事也有很大关系,他毁了我的理想!”
罗巴克听到这话,不由捂住了前额:“那这可就难办了……伦敦大学……这学校牌子也不受人待见呀……”
“伦敦大学,伦敦大学……对了!”密尔突然眼前一亮,拍案而起。
他收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冲着亚瑟说道:“亚瑟你别担心,我今天下午去趟约克,你等我的好消息。”
语罢,密尔便急匆匆的出了咖啡厅的大门。
亚瑟望着他飞速消失在街头的身影,冲着罗巴克问道:“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罗巴克也被他搞得一脸懵:“我不知道啊!”
唯独埃尔德阴测测的笑了两声:“你们这都不明白?”
“你明白那还不快说?”
埃尔德端起咖啡杯悠悠抿了一口,他放下杯子,淡淡开口道:“抱歉,商业机密。”
(本章完)
190.第189章 不幸的夫人
第189章 不幸的夫人
在密尔离开后,罗巴克没过多久也主动起身礼貌的向亚瑟与埃尔德告辞了。
“虽然我不知道约翰打算去做什么,但如果他不成功的话,希望我这一头能有些进展。正好我过一会儿与边沁先生的秘书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有约,我得和他好好谈谈你的事情,看看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语罢,罗巴克便微笑着拿起帽子离开了咖啡厅。
罗巴克刚刚离开,埃尔德便四仰八叉的靠在了咖啡厅的座椅上:“看看,看看!咱们伦敦大学的学生还是有能量的!只要你一开口,就连东印度公司和《威斯敏斯特评论报》也开始运作起来了。”
相较于埃尔德莫名其妙的自信,亚瑟却显得异常的淡定。
他尝了口被奶味中和了苦涩的咖啡:“我原以为换个地方就能摆脱人情世故,现在看来,无论在哪里都得讲究这东西。政府的晋升讲的都是亲疏关系,而且这还是改革后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要是放在文官改革之前的时代,政府内部到底是腐败混乱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埃尔德拿了块饼干扔进嘴里:“之前的时代?之前那可是个了不得的时代,我听我叔叔说过,18世纪末期,他还只是普通舰长的时候,海军部内部买官卖官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海军部的主计长查理·米德尔顿光是靠着出售手下的职衔,每年坐收300畿尼,而且他平时也不自己上班,而是从薪俸里拿出500镑雇人帮他处理工作,自己则拿着剩下的薪水和卖官收入赌马、打牌什么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亚瑟捏着下巴道:“海军部有这种事情我倒是不奇怪,毕竟你们那边薪水高,如果换到内务部这里,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糊弄了吧?”
埃尔德挑眉道:“是啊!伱们内务部事务官和下属部门的薪水确实是众所周知的低,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们内务部的首席书记员才会一边60镑找人代职。
另一方面,又收取报酬去替大法官厅的高级文官顶职工作,我之前在议会工作报告里看到,他好像在这份兼职工作上能一年收获227镑3先令的回报呢,这可比他的本职工作收入高多了。”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盯着埃尔德看了好一会儿。
埃尔德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不满意的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亚瑟放下咖啡杯,惭愧的向埃尔德道歉:“埃尔德,看来从前都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我什么了?”埃尔德不在意的咀嚼着饼干。
亚瑟叹气道:“我从前以为你最多也就看点情色文学,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看议会工作报告。”
埃尔德鼻子了哼出一口气:“你懂什么?议会工作报告可比情色文学肮脏多了,那里面有时候写的东西还不如东区的下水道呢。亚瑟,为我惋惜吧,那个曾经的有志青年埃尔德·卡特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副填满了欲望的躯壳,贪污腐败这种议题向来是我最感兴趣的。
像是挪用公款赚取利息什么的,在文官内部只能算是小儿科。如果不是看了议会工作报告,我简直想不到他们能把贪污玩成一门艺术。
他们先是把国库账簿按照阿拉伯数字记录,然后再转译成正式的拉丁文誊抄,上报财政部的时候做第一次改动,财政部做预算时再做一次改动,预算分发到各部门时又会做改动,就这么改动来改动去,账目誊抄转录的多了,有错误也是很正常的,他们就趁机在这些错账里闪转腾挪四处下手。
就靠着这一手,陆军部每年对不上的账目亏空足有四五万镑,土地局税吏在1780年应该上缴的税款比起实际上缴足足少了39万镑。”
亚瑟闻言禁不住挑了挑眉毛:“虽然我知道各部门的财政审计处通常是吃干饭的,但1780年,单是土地局的上缴收入就能亏空39万镑,这是不是太夸张了?就算审计处是雇人代职的,也不至于无能到这种程度吧?”
埃尔德骂骂咧咧的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审计处?那帮人才是他妈吃的最肥的!当初咱们在和那帮叛民打北美独立战争的时候,陆军部的两个审计官一年光小费就分别收了16565镑和10331镑,你想想,别人闲的没事给他们那么多小费到底是干嘛的?”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笑着骂道:“埃尔德,你他妈这记得也太细了,都到个位数了。如果你能把这个记忆力用在科学研究上,纵然是你心中唯一的太阳艾萨克·牛顿爵士也不能撼动你的地位分毫。”
埃尔德闻言,颇为赞同的点头道:“说实话,我一直认为艾萨克·牛顿爵士之所以能搞出微积分,和他担任了皇家铸币局的局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如果我能坐上他的那个位置,我的数学水平也一定能得到大大加强。对于在草稿纸上列算式,我向来是不感兴趣的,不过如果派我去数钱,那我说什么也得克服卡特家代代相传的贫乏数学头脑。”
亚瑟笑着回道:“不过与其去做大法官,你不如厚着脸皮找你叔叔借笔钱去念律师会馆。只要你能拿到律师执业许可,如果将来进了大法官厅,我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
你也知道的,自从1640年推翻查理一世,建立长期议会开始,法官们的收入就一直很高。早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薪俸便被固定在了每年1000镑,而且这笔钱还是从关税收入里直接拨付的,甚至不受财政部预算编制的影响。
1701年《王位继承法》颁布以后,除了固定薪俸以外,又多了很多合法的额外收入,像是麾下法庭书记员的委任费、判决费、协议诉讼金、办公室用品费,以及一大堆我都说不清楚的额外补贴。这些乱七八糟的收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最少也有个五六百镑了。
当然,不排除有些法官还能从咱们不知道的非法渠道获取财富,比如说前阵子《啤酒法案》没通过的时候,办理酒馆营业执照也是需要由当地治安法官颁发许可的。”
按照埃尔德的性格,他听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一定会两眼放光,但刚刚还大谈特谈贪污腐败的卡特先生这会儿却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他一边用汤匙搅动着咖啡杯,一边紧皱着眉头,似乎像是在倾听什么。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正打算开口询问。
岂料,埃尔德却突然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耳朵抽了抽:“嘘!别出声,我好像听到有美丽女士哭泣的声音。”
“有女士在哭?”
亚瑟抬眼扫视了一下咖啡厅的四处,这一大清早的,咖啡厅里客人寥寥,他很快便发现了埃尔德所说的对象。
在大厅东侧角落的座位上,他发现了一位戴着米黄色宽边帽的女士。
原本正靠在窗边的红魔鬼看到她,禁不住两手按在胸口,开始朗诵诗歌赞美她的外貌
“乌黑的秀发,朴素无华地梳到脑后扎成蝴蝶结。
两道黛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充满哀伤,那透着傲气的挺直鼻梁,与嘴唇的弓形弧线相得益彰。
沉静安详的朱唇紧闭,惨淡的生活夺去了你的微笑,你额前的宽广改不了他心中的狭隘。
喔,我的姑娘,为何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给他人?
用你那充满坚毅的宽广额头尽力畅想,究竟谁才是能拯救你命运的弥赛亚?”
红魔鬼诗兴大发,作为不列颠第一文学评论家的亚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评价道:“命运,还他妈弥赛亚,颇具神秘主义气息啊!”
埃尔德还以为亚瑟是在讥讽他,忍不住瞪眼道:“亚瑟,你小子说什么呢?”
“没什么。”亚瑟抬起下巴微微冲着那位在角落里默默抹着泪的女士扬了扬:“那位在哭的女士,貌似我们认识。”
“你认识?”
埃尔德听得眼珠子都要瞪掉了,他压低嗓音骂道:“亚瑟,他妈的,怎么是个女人你就认识?你还真成了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了?风流的音乐大师?
拉琴只是讨口饭吃?欧洲巡演只是顺手为之?帕格尼尼那双抓住音乐翅膀的手,一只伸进了肮脏的赌场,一只伸进了狐臭飘香的妓女幔帐。
而你,你那双能耍出精妙菲奥雷流剑招的手,一只伸进了肮脏的伦敦东区,另一只你打算伸到哪里去?”
亚瑟双手下压示意他冷静:“别激动,埃尔德,我一只手放在伦敦东区,另一只则打算献给电磁学研究领域。当然,我也不敢保证后面依然会是这个剧情。因为如果我这次被解职的话,我从伦敦东区抽出来的这只手,可能就会考虑伸到别的地方去了。”
埃尔德伸出一根手指警告道:“在我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你那只手哪里也不准去。亚历山大那个骚包已经有儿子了,查尔斯也偷偷摸摸跟某位神秘姑娘打的火热,如果你再抢在我前头,我还怎么有脸在兰开斯特门住下去?”
亚瑟抱歉道:“没脸住你可以搬出去,对于这一点,我向来不主张强迫你,我认为人类应该拥有自由迁徙的权力。”
“啊……”埃尔德捂着自己的脸,一脸沉痛道:“亚瑟,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看重我们的友情,你这是在逼我露宿街头吗?”
“露宿街头?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露宿街头呢?”
埃尔德听到这话,方才哼了一声双手环抱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亚瑟见他这副模样,笑着道:“埃尔德,你难道忘了我的职业吗?我可是个警察,如果被我发现你露宿街头,我肯定会把你送进牢里去的。你知道的,尤其是在海德公园旁边这种区域。”
埃尔德听到这里,正想和亚瑟分辩几句呢。
岂料咖啡厅里的铃铛声响起,门外走进来一位戴着黑礼帽的绅士。
亚瑟打量了那人一眼,忽然微微将戴在头上的帽子向下压了一点,正好盖住了自己的眼。
埃尔德被他弄得一愣:“你干什么呢?开两句玩笑而已,用不着愧疚成这个样子。”
亚瑟对于埃尔德粗线条也没有多说,他只是嘴里喃喃道:“墨尔本子爵?他来这里做什么?”
(本章完)
191.第190章 还有意外收获?
第190章 还有意外收获?
墨尔本子爵走进咖啡厅,他摘下帽子露出斑白的鬓角。
他的眼睛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没多久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女士。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米黄色宽边帽与洁白长裙的那一刻,墨尔本子爵的眼神都好像柔和了不少。
他露出一丝笑容,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卡洛琳,原来你在这里。”
卡洛琳·诺顿夫人听到这声呼唤,身体就像是触电般颤了一下,她猛地从痛苦的记忆中苏醒,抬头看向墨尔本子爵:“威廉……”
墨尔本子爵望着她脸上因为流泪而有些褪色的妆容,禁不住愣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
卡洛琳微微低下脑袋,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墨尔本露出了一个尽可能阳光的笑容:“没什么,我挺好的,毕竟我也不对他抱有太大期望了。一年,两年,现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了,永远不可能好转了。威廉,我们谈谈别的,就和以前一样,文学诗歌,说点我们感兴趣的,不要谈那些丧气事了。”
墨尔本子爵看见她这副模样,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卡洛琳,没什么大不了的。夫妻之间嘛,性格不合什么的,其实都是可以磨合的,伱不要这么快就放弃了。原先我和……嗯……你大概也知道我的那个妻子吧,她做的事情,可能要比你现在的丈夫严重多了。
我和她同样也是性格不合、经常吵架,现在想想,我们吵架的问题其实都挺可笑的,她坚持给孩子喂母乳,而我不同意,我想让孩子去读哈罗公学,她又不同意。再加上我母亲的干预,就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的感情一点点消磨。
然后她爱上了拜伦,做了一系列歇斯底里的事情,最后还为他落了个身败名裂、香消玉殒。直到生命的最后,她才终于醒悟,她躺在病床上和仆人说:请叫威廉过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从未辜负过我。
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却要等到生命的尽头时才能互相理解。我只是握着她冰凉尸体的手,她的头发不像是十九岁我在舞会上初见她的时候那样乌黑,而是枯槁泛黄。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仿佛都是半透明的。
而她的脸上挂着的泪行,和我今天看见你脸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墨尔本子爵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神伤,他揪住额前斑白的头发,似乎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一些。
“抱歉,卡洛琳,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你的丈夫重蹈覆辙,如果你们能够互相理解,其实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交谈时,就在隔壁不远处坐着的亚瑟与埃尔德都快把耳朵竖起来当天线了。
埃尔德压低嗓音唏嘘道:“墨尔本子爵可真是个情种啊!外界还以为他压根不关心庞森比女爵闹出的那些事情呢,弄了半天,原来是被伤透了心,所以根本无力回应。”
亚瑟则同样用低沉的嗓音回道:“庞森比女爵的事情揭过去也就揭过去了,但是墨尔本子爵现在主动当着一位已婚夫人的面谈论自己的情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埃尔德狐疑道:“怎么了?”
埃尔德的话刚问完,还不等亚瑟回话,红魔鬼便已经抢先开始嘲讽了。
“亚瑟,这小子在这方面真是比你还愚笨。他难道没有感受到,墨尔本子爵的身上现在正在释放一种对于女性堪称致命的魅力吗?更糟糕的是,接收这种魅力的对象还是一位婚姻不幸的女士,我看要不了多久,他们之间肯定要弄出不少大新闻。”
隔壁桌又传来了卡洛琳·诺顿夫人的声音,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不,威廉,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间已经不止是性格不合了,我们为什么事情都吵,教育、政治、文学,只要是你能想到的话题,我们总会吵起来,而且……而且他还经常对我动手。”
说到这里,诺顿夫人用手指在水杯里蘸了点水涂在了自己的脸上,在惨白的遮瑕妆容褪去后,露出了她发青的眼角。
“这……”墨尔本子爵看到这个情况不免震惊:“乔治·诺顿先生居然会动手打你吗?他可是位经过牛津与林肯律师会馆严格培训的正经绅士啊!”
诺顿夫人一边抹着泪一边哭诉道:“他并不像是你想象的那样温文尔雅,乔治的脾气远比外表看上去暴躁,性情乖张、粗鲁野蛮、凶残暴虐、见利忘义、因循守旧、愚笨迟钝。
我简直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从牛津毕业,又是如何拿到律师执业资格的,诺顿家的教育把他惯坏了,他完全不像是一个生活在19世纪的文明绅士,反倒像是上个世纪才会存在的暴力军头。
原本我们还仅仅是在他晚上回家的时候争吵,但现在,我甚至连白天都在吵闹与打斗中渡过了。”
墨尔本子爵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诺顿夫人不知是生气还是委屈,她一边哭一边笑:“当然是因为大选的事情了,你也知道的,乔治是托利党的议员。但是这次大选里托利党一败涂地,乔治也丢掉了他的选区。
他现在没了正经的工作,而且还受到了托利党内部的极大压力,托利党知道乔治可能会输,但是他们没想到乔治会输的那么彻底。因为丢选区的事情,托利党的几位大人物现在都开始怀疑乔治是否拥有足够能力继续作为托利党的议员候选人。
他在党内受了气,也没了议员的工作,所以自然只能把一肚子的火气和多出了的精力发泄在我的身上。律师的工作也不接,收入一分也没有,议员也当不成了,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对我发脾气。”
隔壁桌的埃尔德听到这话,脸色忍不住变化:“诺顿议员打老婆,这故事可比你们苏格兰场内斗还精彩。”
亚瑟喝了口咖啡:“我倒是想和罗万厅长来个硬碰硬,奈何在这种事上,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要不你去教教诺顿夫人菲奥雷流?我记得那天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上,诺顿夫人好像也在场吧?那时候我就看她郁郁寡欢的,不怎么说话,原来是家里出了问题。”
“你才想起她在场?我还以为这种风华正茂20来岁的夫人,你肯定会有深刻记忆呢。”
“亚瑟,这就是你不了解我了。我辨别女士们的方法可不是直观的看脸蛋,而是通过她们身上的气息。闻香识女人,你懂不懂啊?”
“呵,怪不得每次打赌你总是惦记着从泰晤士河游回去,原来是瞧上了泰晤士河的气息。”
“亚瑟!这可不关你的事情!”
亚瑟与埃尔德的斗嘴显然没有引起墨尔本子爵的注意,他正全力思索着该如何替自己的这位知性朋友解决问题。
墨尔本子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丢了议员席位,他在党内的地位是肯定会下降的。肚子里有火气也很正常,但他动手打人确实是不应该。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太冲动,你们俩可以……”
诺顿夫人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一边开口道:“威廉,你不要再劝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和他真的没办法在一起了。就算暂时离不了婚,我也要和他分居。”
“分居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墨尔本子爵只觉得问题棘手,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不如这样吧,你应该也知道,辉格党执政已成定局。根据党内意见,我将会在内阁里出任内务大臣。
如果乔治愿意放弃他的政见、退出托利党,我虽然没办法给他在内务部给他留出政务次官这种党团政务官位置,但是我可以考虑给他谋一个事务官的差事。
他有了事情做,也就不用把精力都放在和你吵架上了,你们各忙各的事业,两个人趁着这段时间可以都冷静冷静。”
“事务官?”埃尔德听到这话脸都绿了,他瞧了眼亚瑟:“他妈的!亚瑟,墨尔本该不会打算把你的位置匀给那个什么傻逼乔治·诺顿吧?”
亚瑟倒是显得很淡定:“放心吧,一个昔日议员并且还拥有律师执业资格的人,是绝对看不上我这个年薪150镑的苏格兰场警司的。”
果不其然,亚瑟话音刚落,那边诺顿夫人的话语就响起了。
“威廉,我很感谢你。但是你不了解乔治,让他退出托利党没有问题。但除非你愿意直接任命他为内务部的常务次官,否则他是肯定不会愿意上任的。
他不想做那些基层工作,他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做一个有地位、有财富的大人物。而最有权力与财富的,除了议员就是法官了,这也是他做律师的原因。他读律师会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做法官,我们俩还没结婚的时候,他就天天和我吹嘘,说他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不列颠首席大法官的。
但是我太傻了,我那时候居然相信了他的话,我被他的甜言蜜语骗的团团转,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威廉,我不值得你同情。”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里,只是咬着牙将诺顿夫人的手握在了手心。
在一阵愕然后,诺顿夫人的脸上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染上了层红霞。
“威廉……你……”
墨尔本子爵斩钉截铁的开口道:“卡洛琳,你相信我,既然他想要法官,那我就帮他找一份法官的职缺。但是我也有一个额外条件,如果他想要这个职缺,除了退出托利党以外,他还必须向我保证从今往后不能再对你动手。”
“威廉……”诺顿夫人望着墨尔本子爵的脸,她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水雾,只不过这一次的原因是欣喜:“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你不需要感谢我,我为你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墨尔本子爵开朗的笑道:“卡洛琳,你要好好地,你不能像我的那个妻子一样,你要活的开心,活的清晰。”
埃尔德听到这话,禁不住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的上帝啊!如果不付费的话,我有资格听下面的剧情吗?”
而在他的对面,早就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纸笔,在案前奋笔疾书的亚瑟都快把笔头磨冒烟了。
他一边抄录关键信息,一边对埃尔德的问题予以否定:“不行,当然不行。埃尔德,虽然从庞森比女爵与墨尔本子爵的爱情故事里,可以看出墨尔本子爵的人品不错。但是,从查尔斯所研究的物种起源角度来说,我认为后面的内容大概率会少儿不宜。”
(本章完)
192.第191章 我他妈还没上车呢
第191章 我他妈还没上车呢
咖啡厅里,时间飞速流逝,随着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的谈话逐渐深入,再加上埃尔德对于上层社会关系的补充,亚瑟面前的白纸上渐渐填满了各项信息。
姓名:乔治·诺顿
社会关系:出身于托利党名门诺顿家族、第三代格兰特利勋爵幼弟、祖父第一代格兰特利勋爵弗莱彻·诺顿曾任下议院议长
社会身份:前托利党约克选区下院议员、执业律师
政治倾向:托利党右翼保守派,前任大不列颠皇家大法官、托利党保守派代表人物艾尔登伯爵的积极支持者
教育程度:先后毕业于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伦敦林肯律师会馆
……
姓名:卡洛琳·伊丽莎白·诺顿
社会关系:出身于商人世家谢里丹家族、祖父为不列颠著名风俗喜剧作家理查德·谢里丹。
注:理查德·谢里丹曾任下院议员,属辉格党福克斯派,并在1806-1807年托利党与辉格党福克斯派组成的联合内阁时期担任海军部财务官
社会身份:不知名的女性作家、蓝袜社成员
政治倾向:辉格党左翼激进派
教育程度:伦敦近郊某所女子文法学校
……
亚瑟写到这里,忽然停下了笔,他咬着笔帽喃喃道:“没想到乔治·诺顿先生居然是先前的约克选区议员……”
埃尔德一门心思的撬动着牡蛎壳,他开口道:“是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呢,你不就是约克人吗?居然连代表自己家乡的议员都不认识。”
亚瑟皱眉道:“我又没给他投票,我连投票权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是谁在代表我。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伱知道你家乡诺丁汉的议员是谁一样。”
“我当然知道了。”埃尔德嗦了一口牡蛎的汁水:“辉格党的乔治·本廷克,他前不久刚刚宣布在诺丁汉胜选。”
“谁?”
埃尔德看着亚瑟那一脸迷茫的表情,仰头将牡蛎咽下,用手帕擦了擦手:“乔治·本廷克,波特兰公爵的小儿子,考珀夫人和墨尔本子爵的远房亲戚。就算你不知道他,但你总该知道世袭波特兰公爵的本廷克家族吧?他们和世袭德文郡公爵的卡文迪许家族、世袭马尔博罗公爵的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并称辉格党内传统三大公爵家族。”
亚瑟点了点头,他捏着下巴道:“丘吉尔我倒是知道,后来还当首相了。”
“首相?不不不。”
埃尔德摆手道:“丘吉尔家族最风光那会儿还没首相呢,不过初代马尔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的权势确实也和首相差不多。他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欧根亲王联手把法国的路易十四揍得满地找牙。”
亚瑟琢磨着埃尔德说的这些东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刚才说到哪儿了,怎么一下让你把话题给岔开了?对了,我是说诺顿夫人的丈夫居然是约克的前任议员,之前密尔先生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说他打算今天下午去一趟约克?”
埃尔德闻言,也忍不住一拍大腿,惊呼道:“唉呀!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密尔那小子难道认识新近在约克胜选的议员?那个击败了诺顿先生的家伙?”
亚瑟皱眉问道:“你那里有约克郡参选议员的候选人名单吗?”
“我哪儿有那东西,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一会儿吃完饭我替你去海军部问问。”
亚瑟见他没有,摆手道:“没有就算了,我等等下一期的《伦敦公报》吧,大选的结果也该登出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二人正闲聊着呢,忽然,隔壁桌的谈话声停了下来。
墨尔本子爵拿起案前的帽子重新扣回脑袋上,温和的安慰着诺顿夫人道:“亲爱的女士,等我的好消息吧。正巧我今天和亨利在奥尔马克俱乐部会面,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下任皇家大法官的消息。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谁会取得这个位置,但我向你保证,不论是谁来做大法官,我都会为你美满的家庭生活向他请求一个法官的职缺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让他安排在伦敦的。
对了,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吧?到时候我把亨利介绍给你,他为人很热心,相信他也一定会愿意帮你这个忙的。”
“我……”诺顿夫人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局促:“我没有收到奥尔马克俱乐部的邀请,按规矩,我应该是不能进那种地方的吧?奥尔马克的规矩向来严格,我听说威灵顿公爵有一次都因为到的太晚,被关在了外面……威……威廉,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奥尔马克什么的,还是不必了……”
墨尔本子爵只是笑着向诺顿夫人伸出了手:“没关系,我妹妹今天也在那里。你应该知道吧?她是奥尔马克七位女主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让她给你许可,你就可以进去了。”
“这……”
墨尔本子爵看她还在犹豫,只是笑着牵着她的手起身:“没关系的,卡洛琳,自信一点。你要考虑的不是自己配不配得上奥尔马克,而是奥尔马克能不能配得上你。”
“威廉……”
埃尔德与亚瑟纷纷将帽子下压,将脖子缩进衣领。
在两双阴测测眼睛的注视下,墨尔本子爵带着诺顿夫人离开了咖啡厅,坐上了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
埃尔德见到他俩出去了,猛地将头从衣领中伸了出去,摘下帽子摔在桌面上,一脸轻松的重重舒了口气:“搞定!今天虽然没见到边沁先生,但也不算白来,咱俩可是免费看了一出老维克剧场里都没有的现实主义家庭伦理剧。”
但坐在对面的亚瑟显然没有埃尔德的好心情,他一手扶在眉边,表情阴晴不定。
法官的职缺?
还得在伦敦?
真他妈巧了,他正好知道一个符合标准的。
亚瑟的手一滑,他情不自禁的揪住了鬓角的头发,低声骂了句:“该死!”
“怎么了?”埃尔德问道。
亚瑟抿着嘴应道:“埃尔德,大事不妙了。威斯敏斯特的治安法官刚刚退休,如果乔治·诺顿顶了他的缺,我恐怕也没必要去和罗万厅长较劲了,我他妈还是辞职算了吧。”
埃尔德挠了挠头:“有这么严重吗?”
亚瑟低声骂道:“当然了!你难道忘了吗?乔治·诺顿是前任大法官艾尔登伯爵的支持者,而艾尔登伯爵当年在彼得卢惨案发生后,力主颁布了六条特种法案,镇压后续的工人运动。
法国大革命时期,小皮特内阁取缔政治集会和出版物审查也是他牵头搞得,除此之外他还反对解放天主教徒、反对废除奴隶贸易、反对修订《血腥法案》,我这辈子就没见他同意过什么东西。
就为了能够让他对修订《血腥法案》的事情松口,皮尔爵士天天在下院和报纸上为他回护,处处说他的好话,这才把这个老头子哄高兴了,让他同意在决议书上签字。
现在托利党下去了,艾尔登伯爵也跟着下去了,我本以为今后要通过点法案应该会轻松点,谁能想到送走了艾尔登伯爵,我接下来得直接在治安法庭上面对他的铁杆支持者乔治·诺顿。
更糟糕的是,我原本还打算从伦敦大学招一些有能力做公诉的学生填进警队里。托利党死硬派对伦敦大学是什么态度?他们连皇家特许状都不愿意颁给咱们,如果咱们的人站在公诉席上,托利党死硬派法官能给咱们好脸色?”
亚瑟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埃尔德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好像是不太妙啊!”
他扭头看了眼已经出门的墨尔本子爵,一拍大腿道:“唉呀!子爵阁下,糊涂啊!一个辉格党人,却要为一个死硬托利党谋求法官职务,他这算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吗?”
亚瑟连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胳膊一甩套上大衣:“他是被什么冲昏了我管不着,但是我得跟进了解一下后续。”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奥尔马克俱乐部了。”亚瑟道:“你难道没听墨尔本子爵说吗?他们要去那里。”
埃尔德撇了撇嘴,大拇指和中指勾成一个圈,嫌弃的将牡蛎壳旁边的小黑珍珠弹得老远:“可是你有准入许可吗?奥尔马克俱乐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亚瑟也不和他多费,直接揪着埃尔德的衣领将他给提了起来:“你别管有没有,到了地方你听我的,我说能进就能进。”
埃尔德耸了耸肩,一脸怀疑:“呵啊?亚瑟,虽然我向来瞧得起你,也知道你耍的一手好剑术,但是我劝你最好还是别想着杀进去,那地方的守卫可是很严密的。最重要的是,在那里负责保卫工作的家伙都配了燧发枪。亚瑟,你听我的,别为了面子丢了命。不过这种事,一般也轮不到我劝你,你自己应该拎的清。唉……对了,你竟然敢这么提议,那难道说……”
埃尔德眼前一亮,他一拍巴掌,指着亚瑟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那份兼职了。lps,你是搞情报工作的,难道你是想玩潜行,还是说你早就在奥尔马克俱乐部里安排了内应?”
亚瑟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但是事态紧急,他也不管不了埃尔德的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玩意了。
亚瑟拖着他便往门外走:“到了地方你听我的,什么话都不要乱说,什么事情都不要乱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给我找什么理由。只要你能向我保证做到这几点,我今天肯定能带你进奥尔马克俱乐部浪一圈。”
埃尔德闻言,伸手打掉了亚瑟揪在他衣领上的手,他正了正自己的衣装,义正言辞的开口道:“倒不是说奥尔马克不奥尔马克的,主要是咱们往日的情谊。亚瑟,为了你,哥们儿这次拼了!”
语罢,埃尔德又沉下脑袋低声问了句:“你确定真能进去?”
亚瑟也不多说,他伸手拦下一辆公共马车,踏步上车,砰的一下就关上了车门:“奥尔马克俱乐部,谢谢。”
随后,在埃尔德愕然的目光下,马车带起一片水,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埃尔德这才反应过来:“哎!我他妈还没上车呢!”
(本章完)
193.第192章 浑水摸鱼
第192章 浑水摸鱼
圣詹姆士宫与皮卡迪利广场的连线中心点,是典雅、舒适、环境宜人而又不失商业气息的圣詹姆士广场,而在广场西南部国王街上坐落着的,正是令无数伦敦社交名流心驰神往的奥尔马克俱乐部。
在奥尔马克俱乐部不远处耸立着的,则是馆藏资源丰富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家图书馆,以及供不列颠军官们联络感情、处理问题的皇家海军及陆军军人协会,以及专供专供皇家海军娱乐的海军军事俱乐部。
埃尔德抬头望着白色墙壁上贴着的黑铁门牌所标注的邮政编号——sw1y 6sl。
平平无奇的几个字母就已经足够说明它位于怎样的黄金地段了。
虽然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乌云盖住了太阳,路上还飘着阴冷的小雨,冷风一吹,掀起了埃尔德的风衣衣角。
“阿嚏!”
埃尔德打了个喷嚏,他一边从兜里抽出手帕擦着鼻子,一边不甚满意的四处张望。
“该死!亚瑟跑哪儿去了?他该不会真混进去了吧?这怎么也不知道等等我呢,不过才去了一次宴会而已,现在都他妈学会吃独食了。”
埃尔德嘴里骂骂咧咧的,但都到了门口了,这时候让他回去,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卡特先生在奥尔马克俱乐部门前背着手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再等一会儿,兴许亚瑟会良心发现出来接他也说不定呢?
门口站岗的警卫盯着这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看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他与同伴互视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询问道:“这位先生,您是收到了俱乐部邀请,应邀前来的客人吗?”
“啊……”埃尔德被他这么一问,只是含含糊糊的应道:“没……没错,我是收到了邀请来着,我这不是在等我的同伴过来吗?”
“您的同伴?”警卫思索了一下,礼貌的探问道:“能有幸得知您的名字吗?所有的有资格到访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人,我们这里都有记录。如果我们核对无误的话,您不如先进去暖暖身子,在外面等朋友实在太辛苦。您看您,都打喷嚏了。”
“我的名字?”埃尔德一时也摸不清楚应不应该和对方说实话,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开口。
警卫见他如此为难,抿了抿嘴唇,转而又问道:“或者您朋友的名字也行。”
“朋友的名字……”埃尔德憋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警卫见他这副模样,顿时认定了这肯定又是个想进俱乐部白吃白喝的家伙,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转而换上了一副冷峻严肃的神情。
“这位先生,如果您交代不清楚,那么就烦请立刻离开这里。”
埃尔德被他这么一激,年轻人的傲气顿时升起来了,他瞪眼道:“不就是朋友的名字吗?我不说是因为先前不想冒犯他的尊名,也是怕说出来吓到你们。我这么为你们考虑,你们竟然如此不识趣!”
警卫不耐烦的从腰间抽出小短棍:“那么,您的朋友到底是谁呢?您要是说不出来,我可就得请您吃点好吃的了。”
埃尔德瞥了眼那棍子,心里计算了一下,哼了一声,仰头开口道:“告诉伱,我的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亚瑟……”
警卫一挑眉毛:“亚瑟什么?”
“亚瑟……呃……亚瑟·韦尔斯利!”
“亚瑟·韦尔斯利?”警卫诧异道:“威灵顿公爵是您朋友?”
埃尔德心虚的撇过脑袋:“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不是这么看和我没关系。”
“唉!你他妈的!”警卫听了这话,顿时气的扬起手准备给埃尔德来点教训。
但是还不等他的手臂落下去,一只长了老茧的大手便已经率先握住了他的手腕。
警卫愕然的抬头看向那位出现在埃尔德身后,一身整洁晚宴正装燕尾服打扮,戴着单片镜、梳着油头、头顶黑色礼帽的先生,愣愣的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亚瑟伸出两根手指从上衣兜里夹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烦请您通知俱乐部主人,伦敦爱乐协会的莫谢莱斯先生突然身体不适,今天可能无法应邀前来演奏了。我是顶替莫谢莱斯先生前来的钢琴家亚瑟·黑斯廷斯,这是我的名片,请您过目。”
警卫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
姓名:亚瑟·黑斯廷斯
职务: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钢琴手
甚至,名片上还盖了伦敦爱乐协会的红章。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名片就像是刚印好似的,手压在油墨上还感觉湿乎乎的。
兴许是天气太潮湿了?
警卫这么想着,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他笑着回道:“原来是黑斯廷斯先生,您大概是新加入乐团的吧?我很抱歉听到莫谢莱斯先生身体抱恙的消息,但是您好像搞错了时间,我们通常是晚上才会请钢琴家演奏的。而且,您今天来的时候怎么忘了带其他伴奏呢?”
亚瑟笑道:“您误会我的来意了,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演奏,而是为了试琴的。您也猜出来了,我是新来的,不熟悉奥尔马克俱乐部里的乐器,我怕会把演奏的事情搞砸,所以才特意在下午人不多的时候来试音。”
“啊!原来如此。”
警卫恍然大悟道:“您对于工作还真是上心。那快请进吧,我陪着您试音,只要你不乱碰其他东西就行。”
语罢,警卫便给亚瑟让出了道路,亚瑟看了一旁冲他挤眉弄眼的埃尔德,只是脱下外套将衣服扔到了他的手里。
亚瑟揪了揪衬衫衣领:“埃尔德,跟我进去。”
警卫疑惑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旁边这位是?”
这回,还不等亚瑟开口,埃尔德便抢答道:“鄙人是黑斯廷斯先生的钢琴助理,您可能不知道,黑斯廷斯先生要不了多久就会升任乐团指挥,到时候就由我顶他钢琴手的位置。”
警卫望见他这副臭屁的模样,原本想说点什么,但他瞧了眼旁边的亚瑟,到了嘴边的脏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他开口道:“这位先生,这一次就算了,但如果下次您再过来,请您正装出席。”
语罢,警卫便满脸堆笑的引领着亚瑟走进了前厅,埃尔德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骂道:“唉!他妈的,你一个看门的,牛气什么?”
亚瑟走进奥尔马克俱乐部,来回扫视着屋内的陈设。
这里的大厅比他预想的要宽敞不少,走进门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几座靠在墙边的书架,书架边摆放着几座茶几与沙发椅,而穿过红木地板铺陈的过道,又能几张用于娱乐的牌桌,独立茶室、宽阔餐厅与舞厅也都设置在这里。
而在舞厅不远处,是一座带有各种雕饰装饰的象牙白色旋转楼梯,看这个情况,俱乐部的二楼应当还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早,又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
此时的奥尔马克俱乐部里,人流量不算太大,宽敞的大厅里,只有几个一看就知道是老赌鬼的绅士各抓一把扑克围坐在带有计分板的绿布牌桌旁玩着‘cribbage’。
当然,这也未必是他们不想体验别的玩法,只不过大白天的,他们实在不能掏出一副意大利塔罗扑克玩tarocchi,又或者是用法国扑克打piquet。
赌鬼们自然喜欢体验新游戏,但是受限于《扑克法案》影响,不列颠严禁进口外国扑克。
虽然私底下,赌鬼们还是会偷着玩的,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得注意点影响。
毕竟当众掏出一副规格不一样的扑克其实严格来说就已经可以当成走私了。
大白天的,还是应该多打打不列颠的爱国扑克。
赌鬼里正对着亚瑟的那位老绅士抬头瞥了一眼有些面生的亚瑟,甩出膀子丢出一张j,嘴里嘟囔着:“我还以为是我的三明治外送来了呢。俱乐部就这点不好,就算中午人少,最起码也得派个厨子守着呀。”
亚瑟闻言也没有多说,他只是微笑着冲对方点头致意,然后在警卫的带领下来到那架摆在舞厅中央的钢琴处。
警卫礼貌的脱帽道:“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考珀夫人今天正好在这儿,我去将您与莫谢莱斯先生的情况汇报给他。”
语罢,警卫便行色匆匆的转身上了二楼。
初次到来的埃尔德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拿胳膊杵了杵亚瑟:“你真加入伦敦爱乐协会了?”
亚瑟脱下白手套,冲着手心哈了口气,试图柔化自己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掌:“会加入的。”
“啊?”埃尔德瞪大了眼睛:“那莫谢莱斯先生的事情?”
亚瑟扭头看了眼身旁,示意他小点声:“当然是我编的了。”
“你这么干,难道不怕穿帮吗?”埃尔德来回张望着,他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该死!早知道你回家换了衣服,我也回去换一身了。我穿着这身,让人家瞧见,还以为我是附近餐厅跑腿的呢。”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赌桌上的几位赌客便向他招呼道:“唉!那边那个!我们点的三明治呢?”
埃尔德闻言,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脸上:“亚瑟,亚瑟!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妈的,这帮人还真把我当送餐的了。”
亚瑟见了,只是轻松道:“往好处想,埃尔德。能来这里的非富即贵,你去替他们跑跑腿,说不定这帮老绅士看中了你,最好把女儿嫁给你也说不定呢。既然你不擅长和姑娘们交往,为什么不换个思路,从她们的老父亲下手呢?”
“嗯?”埃尔德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这……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啊!”
“喂!那边那个小伙儿!你不是餐厅的伙计吗?”
“没有,我就是。”埃尔德迅捷的像是一阵风,他跑过去麻利的从兜里掏出纸笔,挺直腰板、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很抱歉通知几位先生,三明治都卖完了,不知道几位想不想吃点别的?”
(本章完)
194.第193章 命运的钟摆
第193章 命运的钟摆
奥尔马克俱乐部二楼,分布着几个独立的小房间,小房间正对旋梯,透过玫红色的窗帘与窗户玻璃可以将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
房间内,帕麦斯顿子爵与墨尔本子爵手中各托着一枚装了四分之一浅红酒液的高脚杯。
从摆在他手边柜台上的酒瓶标签来看,他们喝得应当是一瓶1820年产于法国勃艮第地区的罗曼尼康帝。
墨尔本子爵轻轻摇晃着酒杯,心不在焉的浅尝一口。
帕麦斯顿子爵看他这副模样,只是笑着搂着他的肩膀,将他给请到沙发上坐下:“威廉,用不着这么烦心。虽然法官职务很不好解决,但总会有办法的。”
墨尔本仰头问道:“你那边有新任大法官人选的消息吗?”
帕麦斯顿沉吟了一阵:“大法官的人选,现在党内没有人清楚,或许只有咱们的新首相格雷伯爵本人才知道要委任给谁。
威廉,你也知道,不列颠设置大法官的历史可比首相还要悠久。这是个位高权重的职务。
大法官担任着国王陛下的枢密院法律顾问,有权任命国王陛下的法律代理人、御前大律师、英国检察总长,而且还执掌着代表着不列颠法律最高权威的衡平法庭,领导着英国司法部门大法官厅的工作,不列颠所有高等法院与上诉法院的庭长任命权也捏在他的手里,而且按照惯例大法官还享有上议院议长的尊荣。
喔,对了,理所当然的是,作为整个不列颠最公正、廉洁、无私、富有学识的代表,大法官阁下还得费心劳神的监管国教圣公会的教会财产。
除此之外,还要代替国王陛下巡视教育、慈善、医疗等方面,兼任不列颠皇家公立医院巡视员,担负起监督英格兰地区所有大学的督学工作,以便令代表着我们美丽英格兰的全部两所大学达到世界最高教育水平。”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里,禁不住松开紧皱的眉毛问了句:“两所?你这是把同样处于英格兰的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这些学校都踢出去了吗?”
帕麦斯顿放下酒杯道:“威廉,大学的第一要务是培养人才,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培养出什么人才了吗?大学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找个学校就能套上去的,就算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不列颠范围内,我最多也就把苏格兰的爱丁堡大学与格拉斯哥大学放进去。没错,我认为目前不列颠只有四所像样的大学。”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只是开玩笑道:“伱这种评选方法对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还有赫尔瓦特大学这种初创学校也太不公平了,毕竟论起办学时间,长一点的赫尔瓦特大学也才九年,伦敦大学四年,国王学院更是去年才开始招生的。”
帕麦斯顿看见墨尔本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了,不由笑着搭着他的肩膀道:“这才对嘛,威廉。虽然我不知道王国下任皇家大法官是谁,但是我知道咱们的新首相心里已经拟定好最新的国玺大臣人选了。”
“国玺大臣?”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个词,立马来了精神。
不了解英国政治的人,或许不知道国玺大臣意味着什么,但是墨尔本子爵却相当清楚。
国玺大臣,顾名思义,他的职责非常简单,就是专门替国王保管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以及威尔士的传国玉玺。
从明面上看,这不过是个吉祥物式的角色。
因此,也不是每一任内阁都会任命国玺大臣,在没有任命国玺大臣的情况下,通常会由大法官代领国玺大臣的职责。
如果某一任内阁宣布任命国玺大臣,这通常就是在对外界释放一个信号,新任国玺大臣将在不久之后出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大法官。
这种操作通常只会在首相想要任命一名平民身份的大法官时才会出现。
因为根据规定,皇家大法官由于要兼任上议院议长,所以必须是贵族身份,也就是必须要是男爵及以上的勋爵爵位。
而国玺大臣这个闲差则通常是由平民担任的,但是由于职务关系,国玺大臣这个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官职其实是英国国王的宫务大臣,也就是俗称的内臣,它与各部大臣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外臣是不一样的。
因为与国王离得近,所以大部分宫务大臣即便不是贵族,但也很快会受封贵族从而跻身上议院。
因此,在常年的摸索后,不列颠的平民大法官任命程序就演变成了三步走。
1.首相任命其为国玺大臣
2.国王心领神会,册封其为勋爵,至于这个勋爵到底是男爵、还是更高级的爵位,就纯看国王的心情和亲疏关系了
3.首相宣布内阁改组,国玺大臣兼领皇家大法官
墨尔本子爵虽然平时喜欢在议会睡觉,但好歹他在继承老爹爵位进入上议院之前,也老老实实的在下议院坐了25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早对其中的门门道道一清二楚。
俗话说得好,就算没亲自战胜过法国人,难道还没在报纸上看过法国人逃跑吗?
墨尔本子爵坐在沙发上探出半个身子:“新任国玺大臣是谁?”
帕麦斯顿子爵拎起酒瓶,又给自己来了一杯:“那位《爱丁堡评论》的创办人。”
墨尔本子爵紧皱眉头:“《爱丁堡评论》的创办人可不止一个。”
帕麦斯顿子爵放下酒瓶,笑着拍了拍情人哥哥的肩膀:“但是有资格出任大法官的却只有一个,你应该还记得当年帮助卡洛琳王后打赢同先王乔治四世离婚官司的律师是谁吧?”
墨尔本子爵闻言,惊得立马站起了身,他的脸上满是惊喜:“亨利?”
“没错。”帕麦斯顿子爵咧嘴笑道:“不是我这个亨利,而是另一个亨利,亨利·彼得·布鲁厄姆先生,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称呼他为布鲁厄姆勋爵了。”
墨尔本子爵忍不住笑着连连拍手:“太好了!当年他就是靠着那桩皇室离婚官司一战成名,如果我把诺顿夫人的情况和他说清楚,相信他一定会愿意帮我这个忙的。”
帕麦斯顿子爵打趣道:“你得感谢咱们的先王乔治四世及时驾崩了,嗯……或许我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如果先王这时候还活着的话,布鲁厄姆先生恐怕一辈子都别想从他的手底下封爵,更别提担任大法官了。
毕竟先王与卡洛琳王后之间的芥蒂可不是一般的深,王后过世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意让她的棺椁从伦敦城里穿过。当时负责安排路线的罗伯特·贝克爵士因为顶不住社会舆论,最终还是让王后的棺椁穿过伦敦城,结果葬礼刚结束,贝克爵士就被暴怒的国王陛下免职了。现在回头想想,贝克爵士还挺冤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墨尔本子爵脸上的灿烂笑容完全看不出方才愁云惨淡的模样。
他问道:“对了,今年布鲁厄姆先生是在哪个选区参选的。”
帕麦斯顿子爵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嗯……让我想想,我记得好像是在……约克?对,他好像就是在约克参选的!”
“约克?”墨尔本子爵一拍额头:“上帝啊!原来在约克击败乔治·诺顿正是布鲁厄姆先生吗?这真的不是上帝的安排吗?一切也太巧合了。明明有那么多腐败选区可供他们选择的,怎么他俩就正好撞到一起去了?”
帕麦斯顿子爵笑着耸肩道:“谁知道呢,也许这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正是上帝的指引。上帝在为你指路,你终究是要与诺顿夫人在一起的。威廉,虽然庞森比女爵让你伤了心,但那件事过去也已经那么久了,或许你是应该再找个优秀的姑娘陪在身边了。上帝让你被她折磨了20年,让你拥有了一段不幸的婚姻,所以现在祂打算派一位真正天使来补偿你。”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他摇头道:“威廉,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她。如果当年我那段婚姻出问题的时候,有人这么帮我,我和我那位已故的妻子说不定也就挺过去了。”
帕麦斯顿看到自己这位未来的大舅哥不听劝,只能摇头叹气道:“你呀!为什么总是活的这么累呢?你学学我多好,活的轻松、写意,人生就是一场戏,不要太拿它当真了。
不过拜伦也太他妈不是个东西了,他毁了你的上半辈子,撒旦派诗人的代表,这个称号确实很适合他。他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和希腊独立与意大利烧炭党搅到一起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毁了你!”
话音刚落,透过窗户玻璃,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激烈、华丽的琴声。
帕麦斯顿子爵与墨尔本子爵皆是微微蹙眉。
“什么动静?”
二人站在窗户前向下看了一眼,一楼的舞台中央,一位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正挥动着那双犹如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臂,指尖跳动在琴键之间,一连串音符传遍整座大厅,顿时引发了几位女士的惊呼与赌桌前玩牌绅士们叫好的阵阵欢呼。
墨尔本子爵疑惑道:“不是莫谢莱斯,爱乐协会换新钢琴手了?”
帕麦斯顿子爵看见围坐在舞台正前方满面笑容的考珀夫人,禁不住想到了昨晚一些不太好同外人言道的事情,他嬉笑着冲墨尔本子爵眨了眨眼睛。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咱们最近为了大选和不信任动议的事情弄得神经紧绷,也是时候放松放松了。正好钢琴手在场,你不去和诺顿夫人跳上一支舞吗?”
墨尔本子爵正犹豫着,但帕麦斯顿可不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他搂着墨尔本的肩膀往外走:“威廉,听我的,大胆一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算真和诺顿夫人发生点什么又能怎么样呢?妻子睡一觉就能换一个法官的位子,上哪儿找这么划算的生意?乔治·诺顿这回真是赚大了,你可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二人推推搡搡的出了房门,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位置,红魔鬼就侧躺在窗台上,他手里捏着个长着痛苦人脸的红苹果吃的满嘴冒血,细长有力的黑尾巴抽打着玫红色窗帘带起一片涟漪。
红魔鬼随手将手里的苹果核往外一丢,正好砸在了正在舞厅里观看着亚瑟华丽演奏的诺顿夫人。
苹果核顺着她的一头秀发逐渐滑落,最终停在了她的心脏处,淡红的微光闪烁,苹果核一点点向她的胸腔内融合,直至没入胸口。
红魔鬼打了一声悠长响亮的饱嗝,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正在演奏的亚瑟都止不住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二楼窗口,但对上他视线的,只有红魔鬼恶意满满的笑容。
阿加雷斯双手合十,低声念道:“巧合?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命运的指向,上帝的安排,随你们怎么说,反正,阿加雷斯教授只要求事情必须要按我指示的方向走。”
他掏出插在腰间的羊皮纸卷,看了眼正在演奏的亚瑟,微微点了点头,之后掏出羽毛笔,很随性的在泛黄的纸页上胡乱画了几笔。
伴随着带火的笔尖跃动,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顷刻之间便出现在了纸卷之上。
钢琴前,是穿着燕尾服的亚瑟,而在他的头顶,是缠绕着闪电的磁铁与一根淌血的权杖,而磁铁与权杖之上,放置着一部晃动的摆钟。
钟摆摇晃,寂静的房间内,叮咚叮咚,命运的秒针已经在走动……
(本章完)
195.第194章 内阁连线(4K)
第194章 内阁连线(4k)
大厅内,原本赌得开心的绅士们纷纷将手里的扑克扔到了牌桌上,他们一个个骑在椅子上,小声讨论着亚瑟的来历。
虽然并不是每一位绅士都喜欢音乐,但前阵子引起伦敦轰动的‘帕格尼尼狂潮’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几乎在场的每一位绅士都带着妻子或者情人去听过帕格尼尼的独奏音乐会,哪怕他们看不懂乐谱,但旋律总是能记住的。
“la campanella?”
“还是钢琴版的。”
“伦敦爱乐协会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位杰出的钢琴家?”
“让我猜猜他来自哪里,嗯……不秃头,或许是来自奥地利的维也纳又或者是法国巴黎?”
“用头发来判断还是不太靠谱,就算是不列颠的年轻绅士,他们的发量同样很茂密。不过等他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
考珀夫人笑盈盈的望着在俱乐部成员面前大显身手的亚瑟,心里止不住有些小得意。
她礼貌的将一根手指竖在唇间,提醒着身后的绅士们:“先生们,请小点声,等黑斯廷斯先生弹奏完了,我会将他好好介绍给各位的。”
先生们听到这话,一个个也笑着闭上了嘴。
不论是从礼让女士的角度,还是尊敬音乐的角度,又或者是看在考珀夫人在奥尔马克俱乐部崇高地位的份上,他们都相当明事理的同意了她的要求。
随着演奏进入高潮部分,各位先生们只感觉仿佛摆在牌桌上的酒杯都在跟着一起颤动。
再配合上亚瑟那或是因为初学,或是因为习惯于练习剑招形成的有力动作,即便是对于音乐不算精通的绅士也忍不住惊叹道。
“这简直就像是在跳舞。”
“这种表现力,之前完全不应该籍籍无名啊!”
“这种演奏方式,不仅仅是技巧性的,更是力量性的。你们看清楚,他每一次跳音,用的是手臂的力量,手臂带动手指跨越8度,然后沉重的砸下去,但又能恰到好处的停留,听起来毫不拖沓。这说明他对于手臂和手指力量的使用已经达到了相当完美的程度了。”
“你说的是弹琴吗?我怎么听起来和我练得格斗术差不多,手腕流的细剑与手臂流的重剑。你这么一说,我倒感觉这位年轻先生练琴是屈才了,他如果去练两年剑斗,肯定也能有所成就。”
在绅士们的讨论声中,演奏逐渐进入了尾声。
帕麦斯顿子爵与墨尔本子爵走下旋梯,他们一个望向考珀夫人,一个望向了诺顿夫人。
两个老男人静悄悄地走上前去,站在了两位女士的身后。
但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敏锐的,她们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考珀夫人皮肤白皙红润,脸颊红扑扑的,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挽住了帕麦斯顿子爵的胳膊,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亨利,伱和威廉谈好了?”
帕麦斯顿子爵摘下帽子,笑着说道:“一桩小事而已,威廉自己就能搞定,用不上我。”
考珀夫人听了这话,也高兴地握住了一旁诺顿夫人的手:“卡洛琳,我就说了,事情肯定能圆满解决的。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诺顿先生出现在伦敦的法庭上了。法官可是个不错的职业,每年千镑以上的收入,足够让你和孩子们过上不错的生活。
有了这笔收入,你也用不着去写那些诗文小说了,虽然女性作家是一份不错的职业,但是诺顿家族的优雅女士做这个还是略显屈才了。或许你可以考虑等丈夫的工作稳定下来,带着孩子们去欧洲大陆来一趟旅行?不管是伊比利亚、亚平宁又或者是法兰西,那里的气候都比不列颠好多了。”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先是勉强的笑了笑,她扭头看向身后一脸温和笑容的墨尔本子爵,只是红着脸低下头:“我……我会考虑的。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想能够留在不列颠把家务事解决了。”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这位比自己小二十岁女士的脸:“卡洛琳,别傻了。就算你真的不能忍,也没必要抱定心思去离婚。离婚对女人来说代价太大了,就算你同意净身出户,也多半得不到法院的批准。
除非你真的下定决心把这事闹到上议院去,否则按照不列颠的法律,只有你被确诊为精神病才能和他分开。你难道想被扔到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去吗?卡洛琳,那地方可是有去无回的。”
诺顿夫人听到贝特莱姆皇家医院,顿时被吓得面色苍白,她思忖了一会儿,终究在贵气十足的考珀夫人面前低下了脑袋。
“夫人,我……我明白了。”
考珀夫人点了点头,她牵着诺顿夫人的手,安慰道:“其实不离婚也没什么,如果真的调和不了,那你们最多也就是分开过,虽然在法律上不允许离婚,但你们各自想要怎么生活,法律是没有规定的。想开一点,我哥哥当初遇到你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可比你难受多了。”
帕麦斯顿子爵闻言,也点头道:“诺顿夫人,说实话,其实你本应该和威廉结婚。让庞森比去和你丈夫在一起,两个烂人互相折磨,他们各自都能得到报应。”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半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碍于大厅里人多,他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了:“亨利,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那些东西我不想再提,你也不要揭我的伤疤了。”
帕麦斯顿子爵听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他抱有歉意的点头道:“威廉,我没有侮辱她的意思,我只是身为朋友,觉得你这些年过得太痛苦了。”
话音刚落,帕麦斯顿便率先转移话题,他俯下身子将脸蛋凑到考珀夫人的身边:“艾米莉,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位先生是?”
考珀夫人笑着应道:“亨利,你应该记得吧,我和你提过的。那位杰出的自然科学家、科学明星法拉第先生与大发明家惠斯通先生的朋友、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察、贩奴走私船的克星、苏格兰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黑斯廷斯?”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旋即嘴角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啊……我想起来了,亲爱的,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他。”
考珀夫人闻言,只是用手轻轻掐了帕麦斯顿一把,她红着脸压低嗓音嗔怒道:“不是喜欢,是欣赏,我欣赏杰出的年轻人。亨利,我只喜欢你。”
帕麦斯顿子爵看她这样,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当然了,我早知道我在40-50岁这个年龄段是无敌的。喔……或许我这样说也不对,毕竟我的朋友威廉在这里,不过在他之后我排第二也很令人满意了。”
在大笑声中,琴声平复,亚瑟长舒一口气,重新戴上白手套,推开凳子走向舞台,他来到考珀夫人面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夫人,我试完了,钢琴的状况非常好,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考珀夫人笑眯眯的冲着亚瑟伸出手,亚瑟先是看得一愣,旋即才想起这是上层社会常见的吻手礼。
他一边弯下腰轻握住考珀夫人的指尖,一边搜肠刮肚的赶紧回忆先前看过的《伦敦上层社会社交指南》。
正当他在回忆该怎么吻才是恰当的时,捧着餐盘压低帽檐路过的外送伙计埃尔德救了他一命。
“对方地位高,你右腿屈膝作半跪式,然后再握手吻之。”
亚瑟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他依样照做,随后重新挺直腰板,果然没人看出他有什么异样。
考珀夫人道:“黑斯廷斯先生,我本以为下次看到你的演奏恐怕是会在音乐厅,没想到竟然是在奥尔马克俱乐部再次与您见面。”
一旁的帕麦斯顿子爵也适时的加入了对话,他托着酒杯笑道:“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但见面却还是第一次。罗万厅长和我提过你,一位非常有工作能力的警官,相信你未来在苏格兰场会有一个好前途的。”
亚瑟其实一早就在观察俱乐部里的情形,光是凭借能与考珀夫人如此亲密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把对方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
罗万厅长在外人面前夸我的工作能力?
而且还是对着一位即将担任内阁要角的政坛大人物说的,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扯淡。
不过亚瑟倒也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表露出来,他只是笑着回道:“和罗万厅长比起来,我要进步的地方还有很多。实不相瞒,报纸上把我在警务工作中起到的作用说的太夸张了。其实我的很多主张都是有罗万厅长在背后指点的。”
老狐狸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里,禁不住眉头一挑,他笑着问道:“是吗?”
老狐狸敢听,小狐狸亚瑟自然也敢给他编。
亚瑟笑道:“没错,罗万厅长的工作能力是众所周知的,您也知道的,皮尔爵士命他与理查德·梅恩爵士组建大伦敦警察厅时,他得到的不过是苏格兰场附近的几间办公室,但是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苏格兰场就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坐拥近四千名警官的庞大队伍了。
除此之外,我们的警务手册里的大部分条例都是由罗万厅长在皮尔爵士的授意下起草的,您可能不知道那本册子有多厚,但是他硬生生就是靠着一个人把这件事做成了。皮尔爵士也一直告诉我,让我听罗万厅长的调遣,他是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的能人。
而事实也验证了皮尔爵士的观点,处理海德公园暴乱那次,我们本来都快顶不住,想要直接向近卫骑兵团求援出动武力镇压游行。但罗万厅长考虑到武力镇压会带来不良影响,最终凭借着在陆军服役时与威灵顿公爵建立的联系说动了他,这才没有出动军队镇压。
所以结果您也看到了,罗万厅长的决策是无比正确的,他调集了整个伦敦的所有闲置警力前来支援我,终于平稳的处理了这次危机。”
亚瑟说者有意,帕麦斯顿听者有心。
两只狐狸相视一笑,他走到酒柜前给亚瑟倒了一点递过去:“你说得对,罗万确实很有能力。要不是因为有能力,皮尔也不能派他组建苏格兰场。不过,或许你应该在这里与你的新上司见个面。”
“新上司?”亚瑟故作惊讶道:“难道新任内务大臣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帕麦斯顿子爵笑了笑,将自己的老兄弟墨尔本子爵推到台前。
他介绍道:“虽然这属于党内机密,提前庆祝也不太好。但是为了将来工作能顺利开展,我建议你和墨尔本子爵应该聊一聊。”
墨尔本子爵突然被推到前面,也只能无奈的冲着亚瑟伸出了手:“黑斯廷斯先生,别紧张,事情还没确定呢。我们今天就用私人身份认识一下好了。不过,我对于你们苏格兰场的工作也确实很感兴趣。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陪我简单的谈两句?”
墨尔本子爵发出邀请,亚瑟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
他脱下手套,正打算握住墨尔本子爵的手,岂料这时一旁的诺顿夫人却突然开口问道:“那个……黑斯廷斯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亚瑟转头看向她,微笑道:“夫人,我当然记得你。那天科德林顿将军的聚会你也在场,但是不怎么说话,我那时还以为你心情不好,所以就没有擅自上去搭讪。”
诺顿夫人看起来有些局促,这么多勋贵在场令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士很不适应:“那天,穷……我确实心情有些差,所以才忘了询问您留声机的事情……那个……您如果不忙的话,能帮我到惠斯通先生那里预订一台吗?我把那个乐器行的地址给忘了。”
亚瑟听到这里,笑容灿烂,他欣然同意道:“当然,包在我身上。我相信惠斯通先生也会很高兴多做一单生意的,对了,还有《钟》的唱片,您需要来一份吗?”
(本章完)
196.第195章 背景不硬,但你别碰
第195章 背景不硬,但你别碰
奥尔马克俱乐部外的小巷内,亚瑟靠在白墙边静静抽着烟。
他一边琢磨着方才与墨尔本子爵的一些闲谈,一边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他这边都已经完成任务了,照理说埃尔德也早该出来了。
可是他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终于亚瑟等的不耐烦了,他的后背微微发力,将身子从墙边顶起,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可当他刚刚走到小巷口,却看见满面红光的埃尔德朝着他走了过来。
埃尔德招手道:“亚瑟,收获如何?”
亚瑟倚在路边的灯柱上:“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和未来上司简单聊了两句,善意的提醒了他,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里不光是我,甚至就连我们的头头罗万厅长也是皮尔爵士亲自选中的。
我相信以子爵阁下的智慧,应该能清晰的认识到,除非他打算把苏格兰场完全推倒重建,否则想把皮尔爵士的印记完全从苏格兰场清除是不可能的。
只要墨尔本子爵能在大伦敦警察厅的派系斗争中保持中立,那我就有时间和罗万厅长慢慢过招了。”
埃尔德从怀里掏出烟斗问道:“那乔治·诺顿担任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官的事情呢?”
“那个?”亚瑟掏出火柴盒扔了过去:“那件事就不太乐观了,墨尔本子爵好像铁了心要这么做。虽然我也不明白替诺顿先生谋求一个体面工作到底对他有什么用处,他不承认这是出于爱情,那或许是出于友谊?又或者是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埃尔德猛嘬一口烟斗吞云吐雾道:“那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问出来吗?就仅仅只是在墨尔本子爵那里混了个脸熟?”
亚瑟摇头道:“那当然,你不是很清楚英国人的社交习惯吗?他还不信任我,所以很多话他不愿意同我明说。而且最糟糕的是,我演奏完以后是同他在二楼进行单独对话。
如果是有女士在场的场合,或许我还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毕竟你也知道的,只要有淑女在场,绅士们总会迅速的将话题转向历史、政治、哲学一类的高端话题,哪怕他们上一秒还在谈论一些见不得人的下流话题。”
埃尔德闻言大笑道:“伱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只要是有女士在场的社交场合,那帮老流氓放个屁都能延伸成经济危机。
不管是有学问的,还是没学问的,当着女士们的面,总得来上几句莎士比亚,又或者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什么的。”
亚瑟本来还好好的,可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你是再说我吗?”
埃尔德闻言,不甚在意的摆手道:“不不不,亚瑟,你想多了,你和他们不一样,不论是当着女士还是男士的面,你总这么说。不过,你这些稀奇古怪的理论到底是怎么研究出来的?”
“怎么研究的?”亚瑟靠在灯柱上,挑着眉头回忆道:“具体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这是我在毕业舞会上和艾丽莎聊天的时候得出的结论,你也知道的,我不懂跳舞,艾丽莎也不懂,所以那天舞会我们聊了一晚上。”
埃尔德听到这里,古怪的笑了笑,他搭着亚瑟的肩膀:“艾丽莎不会跳舞?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敢和你打赌,艾丽莎肯定会跳舞,而且应该跳的不错。”
“何以见得呢?”
埃尔德神神秘秘道:“你想想,咱们学校虽然很离经叛道,并没有限制女性旁听,但是在招收女性入学这一点上,也是相对谨慎保守的。艾丽莎作为一名未婚小姐,却能一节课不落的天天来学校旁听,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亚瑟瞥了眼八婆属性爆发的埃尔德,又给自己的烟斗打着了火:“说明了什么?”
埃尔德一手掩在嘴边:“说明她非富即贵,不是出自于大商人家庭就是贵族家庭,最重要的是,她家的家教也一定相对宽松,而且倍加爱护。你难道忘记邓普斯教授那个蠢货妄图对她下手后遭了什么报应吗?那个老混蛋命都丢了。”
虽然亚瑟不知道埃尔德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到一起去的,但他总不能告诉埃尔德:邓普斯教授那案子其实是我干的。
亚瑟顺势将问题岔开:“话说回来,你今天收获如何?”
“我?”
埃尔德也不直说,而是揪着自己的口袋晃了晃,只听见一阵咯吱吱的响声,那是硬币相碰的声音。
“行吧。”亚瑟熄了烟:“该说不说,就算没钓到千金小姐,但这一会儿工夫,应该比你在皇家海军赚得多。”
“距离晚上还有点时间,咱们接下来干点什么?要不叫上亚历山大,咱们找个剧院看戏?”
“嗯……”亚瑟轻轻摇头:“亚历山大确实要叫上,但是不是去看戏,而是给他找一家愿意连载刊登《基督山伯爵》的杂志社。”
埃尔德问道:“但你认识杂志社的人吗?”
“我不认识,但是诺顿夫人认识呀。”
亚瑟从怀里夹了张名片出来:“作为替诺顿夫人预订留声机的回报,她替我介绍了《布莱克伍德》文学杂志的编辑。诺顿夫人虽然暂时在整个不列颠算不上知名作家,但在文学圈子里还是小有人脉的。
最起码她在文学圈里应该比咱们的议员候选人迪斯雷利先生人缘好多了。有了这么一层关系,相信《布莱克伍德》杂志社会愿意接待我们的。”
说到这里,亚瑟伸手便拦了辆车。
随着马车的车轮转动,亚瑟与埃尔德很快便驶离国王街,消失在了奥尔马克俱乐部门前。
但是二人刚离开没多久,一辆风尘仆仆、车身上还溅着些许泥点子的黑色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奥尔马克俱乐部的门前。
车门拉开,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男人利落的走出了车厢。
简化的直线条燕尾服、亚麻布衬衫、精致的领结以及掖进皮靴的黑色贴身长裤,再配上那一丝不苟的头发与礼帽,无论叫谁看了,都会认为这一定是位对于细节要求到极致的严谨绅士。
他刚刚走下马车,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警卫便忙不迭的上前询问道:“布鲁厄姆先生,您今天怎么来了?”
布鲁厄姆捋了捋发皱的白手套,他似乎并不急着进去:“本来从约克回来以后,我是想好好休息一下的。但是没想到半路上却正巧碰见了某位朋友的儿子,他给我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所以我觉得自己得抓紧来俱乐部找考珀夫人,或者是直接找墨尔本子爵谈谈。他们俩今天在吗?”
警卫笑着回道:“您今天的运气不错,二位阁下都在里面。”
“那就太好了。”布鲁厄姆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正准备迈步进去。
可还不等他进门,却迎面撞上了准备回家的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
墨尔本子爵看见这位极有可能升任皇家大法官的救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布鲁厄姆先生?恭喜你在约克胜选,我正准备找您谈一谈事情呢。”
布鲁厄姆闻言,先是一顿,但很快他便笑着微微点头道:“您愿意找我闲谈,自然随时奉陪,只是不知道您是打算以什么名义与我交谈呢?”
墨尔本自然明白对方的潜台词,他先是让仆人替诺顿夫人拦了辆车,随后冲着布鲁厄姆开口道:“我希望是以朋友的名义。”
布鲁厄姆微微点头:“正巧我也有几件事想和您谈谈。”
墨尔本笑着打趣道:“也是以朋友的名义?”
布鲁厄姆轻轻摇头,他笑着握住了墨尔本的手:“您猜错了,阁下。我希望是以伦敦大学创始人以及校董会主席的名义和您谈事情。”
(本章完)
197.第196章 皇家检察署计划
第196章 皇家检察署计划
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二层隔间内。
布鲁厄姆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了桌面上,墨尔本子爵轻轻扫了一眼,只看见文件的标题赫然写着《关于在苏格兰场设置职业检察官的必要性调查报告》。
而在标题下方,则是一行小字——起草人:亚瑟·黑斯廷斯。
墨尔本子爵疑惑的指着这份文件,问道:“这是?”
布鲁厄姆笑着说道:“同样一份文件,相信在内务部那边也有存档,等到首相正式宣布内阁人选后,你应该就会看到了。现在这一份,是从内务部抄送至大法官厅的材料。”
“我可以看看它吗?”
“当然,今天我过来,也正是想和您商量这件事。”
得到了布鲁厄姆的许可后,墨尔本子爵便拿起这份文件随手翻阅了起来。
——自1829年创建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后,伦敦地区犯罪问题正处于不断改进之中,但随着打击犯罪的力度不断加大,大伦敦警察厅面临着缺乏足够公诉人才的问题。
当出现当事人因为担心报复、缺乏时间等种种理由不愿向法院提起诉讼,但按照法律要求又必须起诉的刑事案件时,内务部通常会责成参与侦查的警察代为起诉。
但由于警队人员文化素质不一,警员不熟悉起诉规则、不了解相关法律条文的现象时常发生。
虽然警察在作出逮捕或起诉决定前的案情调查中,虽然可以申请法律专家的咨询帮助,但此种途径狭窄,效果也经常不尽如人意。
而在谋杀或使用武器进行人身伤害的重大复杂案件中,获得专家的帮助尤为重要,因此大伦敦警察厅又不得不屡屡提请内务部委派专门的事务律师予以协助。
而在内务部无法派出事务律师时,大伦敦警察厅往往只能费预算聘请专业律师代为起诉,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担负起诉职能的警察有时会因贪图小恩小惠,在治安法院中将案件委托给一些平庸律师代为调查,从而贻误办案进程。
迫于绩效压力,有时警察为确保起诉活动的成功,则会选择千方百计地搜寻不利于被指控人的证据,而忽视对其有利的证据,结果导致被起诉方遭受不公正待遇。
除此之外,处理贫民案件时,往往也会由于经费限制,导致不能彻底调查、搜集相关证据,从而使得案件调查情况与实际情况存在出入,进而损害公众利益。
鉴于,以上缺陷,改革伦敦地区诉讼体制,建立一个统一公诉机构的需求已经迫在眉睫,关于此项问题,结合警务工作实际,我在此郑重提出以下五点建议……
墨尔本子爵捧着这份材料仔细的研读着,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句号,他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亚瑟·黑斯廷斯警官,这还真是位时刻给人带来惊喜的小伙子。”
布鲁厄姆给自己倒了杯酒,开口道:“他这么做可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毕竟他在这份报告里把苏格兰场的一些毛病都挑到了明面上,而且还是越过大伦敦警察厅的直接上报。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这份文件的时候,我都怀疑这个小伙子是不是不想干了?”
墨尔本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沙发上沉思了一阵子,忽然开口道:“或许那个小伙子真的是这么想的也说不定呢?”
布鲁厄姆品了口葡萄酒,端起酒杯,望着里面澄澈的酒液挑眉道:“嗯?这是怎么说呢?其实我和亚瑟这个小伙子有些交情,你可能不知道,亚瑟是我们伦敦大学的首批毕业生,而且现在看来,很可能会是目前最出色的一个。
他在苏格兰场干得非常棒,一如他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您可能只知道他在工作后的那些业绩,但是我得诚实的告诉您,亚瑟在学校的时候每年都是学业金奖。”
布鲁厄姆这一段话,就差把我很喜欢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写在脸上了。
墨尔本子爵当然也明白这位未来内阁同僚的意思,他哭笑不得的开口道:“布鲁厄姆先生,我当然没有怀疑过黑斯廷斯警官的工作能力,不管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事迹,还是眼前的这份调研报告,都足以说明他时刻把维护公众利益放在心里。
但是,您可能不知道,黑斯廷斯警官其实刚刚也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我和那个小伙子简单的聊了聊,他说他对于最近的工作感到些许疲乏了,有时候弹弹琴也挺好的。
最重要的是,我听说我那个可爱的妹妹说,黑斯廷斯警官好像已经答应了伦敦爱乐协会的邀请,打算出任他们第三支乐队的钢琴手兼指挥了。”
“这……”布鲁厄姆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约翰·密尔可没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过很快,他就联想到了一些事情,他忽然开口道:“年轻人嘛,有些新奇想法也很正常,尤其是像亚瑟这种能力出众的,工作上不顺心了自然就会想着换个活法,毕竟就算不做警官,他依然有多种多样的选择。但是如果失去了他,对于不列颠的公众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墨尔本有求于人,布鲁厄姆这么说,他自然不会反驳,而且他也没有意愿去反驳,毕竟亚瑟才刚刚答应替诺顿夫人预购一件留声机,而且他与亚瑟的初接触,这个来自约克的乡下小伙也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墨尔本出谋划策道:“就算想要新挑战,也完全没必要离开政府嘛。而且我觉得,如果黑斯廷斯警官只要能做好本职工作,兼职弹琴其实也未尝不可以。”
布鲁厄姆听到墨尔本子爵居然如此顺畅的赞同了他的想法,不免也有几分高兴。
正在此时,墨尔本子爵又突然追加价码,他指着那份文件的封面道:“我觉得黑斯廷斯警官要求成立警方公诉机构的请求,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或许我们可以在下院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如果情况一切属实,那么我建议由内务部和大法官厅联合组建一个统一的公诉部门。
毕竟这个公诉部门涉及到警务工作与法律工作两方面,两个部门合力一定能大大推动这个部门的建设工作。而这个公诉部门的领导职务嘛……我觉得正职可以由检察总长兼任,或者从英国律师协会中抽调一位资深的御前大律师担任,而负责协调公诉部门与警察部门的副职则需要一位深谙警务工作并且富有工作热情、胸怀公众利益的年轻警官担任。”
墨尔本子爵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副职到底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但布鲁厄姆却并没有立马表现出欣喜的意思,相反的,他被对方这突然的大让步给搞得不知所措。
因为刚刚墨尔本子爵这一席话,基本就等于是将这个新部门的管辖权力完全移交给了大法官厅。
因为无论担任正职的是检察总长还是御前大律师,这些人都是受皇家大法官任命的。
而担任如果是亚瑟担任副职,他那伦敦大学毕业生的不值钱履历放在布鲁厄姆这位伦敦大学创办人眼里,那可就是大不相同了。
伦敦大学历史系首批毕业生,学业金奖,次次头名,这一系列东西加在一起,就等于是根正苗蓝,比布鲁厄姆直辖的检察总长和御前大律师还亲,简直就是嫡系中的嫡系,正儿八经的伦敦大学正米字旗。
虽然布鲁厄姆不懂中国成语,但他还是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他笑着放下酒杯,没有立刻应允,而是转而问道:“您之前同我说,想和我以朋友的名义谈谈事情,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哪一件事呢?”
墨尔本子爵听到对方主动提及,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您知道托利党的乔治·诺顿先生吗?他最近正在考虑脱离托利党,重新做回一名正经的法律人。而我作为他的好朋友,我也很高兴看到他做出这个改变。所以,我知道您的消息灵通,而且还担任着英国律师协会的会长,所以我想替他问问您,您能不能推荐一下适合他的工作?”
布鲁厄姆听到这里,笑着长出一口气,他掏出纸笔靠在沙发上:“不知道诺顿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墨尔本子爵笑着为他又添了杯酒:“他现在有了家庭,不适合跑太远,所以伦敦附近最好。而且他还有孩子了,日常销也不低,所以年薪有个千镑以上应该就行,还有的话,就是……”
(本章完)
198.第197章 拒稿风波
第197章 拒稿风波
从特拉法加广场穿过威斯敏斯特的斯特兰德街,经过圣母教堂与圣克莱蒙教堂,沿着这条与泰晤士河流向几乎平行的街道一路向东,抬头向南望去,泰晤士河畔豪宅鳞次栉比,自从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在黑斯廷斯战役中击败英王哈罗德入主伦敦以来,斯特兰德街便逐渐成了伦敦政界与宗教界大人物的聚集地。
在上议院占据了26个灵职议员席位的大主教们,几乎一半以上在此处拥有房产,而不少前任内阁大臣又或者现任内阁成员也纷纷在此处置业。
因为居住于此的达官显贵实在太多,因此每逢当地教区召开教区会议选举德高望重的教会长老时,偶尔也能看到几位前首相又或者是一群前内阁大臣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的奇景出现。
而由于斯特兰德街在伦敦政界与宗教界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它的附近也自然而然的衍生出了其他聚集区。
比如说位于伦敦金融城、威斯敏斯特宫和白厅三点中心位置,但却紧邻斯特兰德街的、始建于12世纪的圣殿骑士团英格兰地区总部——伦敦圣殿教堂。
但由于当年亨利八世为了离婚和罗马教廷闹掰了,所以这处天主教圣殿骑士团地产自然也被他下令没收,并把圣殿教堂出租给了看重特殊区位优势的伦敦律师团体。
虽然后来几经波折,教士和律师们围绕着圣殿教堂的归属问题拉扯了几个世纪,但最终两个群体在詹姆士一世的调解裁定下终于达成一致——教堂的自主产权交给律师,但律师们必须永远负担维护教堂的费用并保持其不得干预其提供各项宗教服务的功能。
而在得到了产权后,律师们不仅在这里开律所,而且还在圣殿教堂内大办法律教育,伦敦四大律师会馆中的两个——中殿律师会馆与内殿律师会馆都是发源自此处。
律师们率先抢占了圣殿教堂,而在印刷技术改进后,各种大报小报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而对新闻时效性高度敏感的报社记者们自然也闻着味道跟着搬到了政要云集的斯特兰德街旁边,力求拿到第一手的可靠消息,实在拿不到的,那搞点边新闻也行。
他们充分发挥了西方记者跑得快的优良传统,早在17世纪便开始在位于斯特兰德街东部的舰队街扎堆,而在进入19世纪后,舰队街简直成了整个不列颠新闻杂志界的心脏。
凡是你能叫出名字的英国报纸几乎都将总部设在此处,就算总部不在伦敦的,也得在舰队街设个常驻办事处。
而起源于爱丁堡的不列颠文学杂志先驱的《布莱克伍德》自然也不甘人后,他们同样在这里成立了拥有专业文学编辑与出纳、会计等职员的伦敦办事处。
此时的办事处内,亚瑟与埃尔德坐在总编办公室的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位坐在办公桌前戴着金丝眼镜的大肚子中年人。
中年人具备一切英国绅士的必要特点,整洁的白衬衫与黑色长裤,收在兜里露出半截金链子的怀表,还有那个光溜溜闪烁着油光、但却异常倔强趴着三根毛的脑袋。
埃尔德挤眉弄眼的朝着亚瑟示意他快瞧那三根被风儿一吹便呼啦啦飘起来仿佛皇家海军舰队旗的头发,但亚瑟却对他的暗示置之不理,这倒不是他不重视二者的友情,而是他担心哪怕再多看一样,他就要被那三根头发给蒙蔽了心智,以致于忘记今天来到此处的目的。
中年人靠在办公椅上,手里捧着大仲马的稿件来回翻了翻,最终还是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亚瑟见他这副表情,顿感不妙,他忍不住询问道:“华莱士先生,您觉得这份稿子看起来还行吗?”
华莱士放下稿子,双手支在桌前摇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您一句,您是否属于《布莱克伍德》的忠实读者?或者对于我们的杂志,有没有进行过初步的了解?”
如果是前阵子华莱士问这个问题,亚瑟还真不好回答他。因为他确实不怎么买《布莱克伍德》,作为一名收入微薄还背负着房贷的苏格兰场警察,他必须在买书的时候精打细算。
在担任巡佐警员时,亚瑟的工资大部分都贡献给了《祸害》《警察纪事》《穷人政治月刊》等政治性与娱乐性相结合,而且还和他工作相关的报刊杂志了。
对于《布莱克伍德》这种强调文学性与文学批评的杂志,他其实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关心。
毕竟很少有人会愿意在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后再分出宝贵的休息时间去探明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文学的联系,《布莱克伍德》的主要读者群基本也说明了这一点,会买它的大多是些中等阶级以上的绅士淑女。
不过好在前阵子亚瑟为了调查迪斯雷利先生的生平,特意在旧书店里入手了几期对他大加攻击的《布莱克伍德》,所以此时华莱士问起来,他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在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后,华莱士双手环抱靠在了椅子上:“看来您确实知道我们是什么类型的杂志。既然如此,那您应该知道,就在前几期,我还亲自主笔在杂志中对于《基督山伯爵》这种小说大加批判。”
说到这里,华莱士更是直接从桌边摆着的杂志堆里抽出一本,熟练的翻到做了标记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原文引述道。
“成千上万的读者打开钱包,将钱在付费阅读上,焦急地盼着一本又一本粗制滥造、无病呻吟、令人厌恶的臆造品像是垃圾一样从‘文学工厂’里生产出来。这些自称囊括了高雅生活的精髓、由才华横溢的大师写成的时尚小说,把不列颠的文学圈搞得乌烟瘴气。”
语罢,华莱士还忍不住又跟着批判了两句道:“这位先生,我们这里主要刊载的是诗歌、是散文、是鞭辟入里的文学批评,是对于社会现象的反思与讽刺。
或许,这本《基督山伯爵》在您看来写的很有意思,但是在我的眼里,这就是一坨赶工出来的垃圾。
书里没有什么思想,开篇就是一个法国水手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后面又打算描写几个家族间的爱恨情仇?拜托!那可是莎士比亚时期的写法,时代变了,不求你有什么新思想,但我们最起码得写点新剧情。
其次,文章的辞藻也不华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这本书使用的句式简单到让我怀疑或许是还在文法学校读书的孩子写的,但是作者为了掩饰,使用了大量的短句,但这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
而且这家伙还不注意文章的详略,经常在没必要的地方却付诸了大量描写,一顿简单的晚饭而已,至于把龙虾壳都写的那么清楚吗?他这么喜欢龙虾壳,不如去做个厨子。我深刻的怀疑作者这么干或许就是为了能多印两页,从而卖个好价钱。
当然,您如果听完了这些还坚持要投稿的话,我倒也不继续劝您了,不过我建议您应该换一家杂志社。看在您是诺顿夫人朋友的份上,我给您推荐一家合适的吧,您试着去投一投《杂志月刊》,那边的要求相对宽松一点。”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亚瑟突击补习过文学杂志,说不定还真的以为华莱士是在帮自己。
可是根据他的了解,《杂志月刊》是《布莱克伍德》的主要竞争对手,两方经常在自家杂志上挖苦对方,华莱士这话的潜台词其实和让他赶紧拿着稿子滚没什么两样了。
他正打算和对方分辩两句,没成想埃尔德却抢先开口道:“说得对,华莱士先生。我认为《布莱克伍德》确实应该维持自己高标准的收稿态度,在这一点上,我是支持您的。那本《基督山伯爵》,其实我也没看出什么好来,而且我还专门写了一篇关于它的文学批评,您看看怎么样?”
说完,埃尔德便笑嘻嘻的将稿子递了过去。
华莱士原本不打算审视的,可看在埃尔德同意他的份上,他只得捏着鼻子扫了两眼。
没过一会儿,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一巴掌将那份稿子盖在桌面上:“现在我感觉或许《基督山伯爵》也没有那么糟了。”
“你说什么?”埃尔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他拎着对方的领口,差点邦邦给他两拳:“伱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从窗户扔进旁边的舰队河里?”
华莱士被埃尔德的皇家海军脾气吓了一跳,他警告道:“我……我劝你最好冷静点,我们这里是文学杂志社,不是什么地痞流氓的打架场所。你要是执意这么干的话,我可叫警察了!”
“警察?你他妈今天叫警司过来也不行啊!”
埃尔德看样子是真生气了,他正准备抬手给这胖子两巴掌,但还不等动手就把亚瑟拦住了。
亚瑟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回椅子上:“算了,既然他不想挣钱,那咱们也不必强迫他。”
语罢,他又冲着华莱士开口道:“那么,先生,咱们回见了。”
他拖着一脸不爽的埃尔德向外走去,刚刚打开门,亚瑟与埃尔德皆是一愣,他们望着站在门外的那个小个子诧异的一挑眉毛:“查尔斯,你来这干什么?”
狄更斯的手里捧着一份《匹克威克外传》的稿子,惊讶的望向二人:“亚瑟,埃尔德,你们俩也是来投稿的吗?”
亚瑟耸了耸肩,他起身从狄更斯的手上拿起稿子扫了一眼,旋即打趣道:“查尔斯,别费劲了,我刚打听过,人家这里不收时尚小说。”
“是这样吗……唉,那也没办法了,大不了我换家杂志社投吧。”
狄更斯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这些年比这个打击大的多的事情他也经历过。
他扭头冲着大厅里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喊了句:“丁尼生先生,我被拒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丁尼生?”
埃尔德听到这名字,伸头朝外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刚刚对上那张脸,便忍不住低头啐了一口:“今天真他妈的不走运!怎么还真是剑桥那小子!”
但亚瑟看见丁尼生,却不像是埃尔德那样反应激烈,他先是瞧了眼手里的《基督山伯爵》,又瞅了眼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最终游离的视线凝聚在了拥有内敛笑容的丁尼生身上。
忽然,亚瑟一拍巴掌,情不自禁的喊道:“有了。”
(本章完)
199.第198章 给你介绍笔挣钱生意
第198章 给你介绍笔挣钱生意
傍晚时分,迪斯雷利坐在海德公园旁的长椅上,望着天边升起的月亮与星星仰天长叹。
忽然,他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冲着天空大吼了两声,这一吼不仅把来往的行人吓得不轻,还惊起了从伦敦塔飞到公园里吃果子的红眼渡鸦。
乌鸦们扑腾着翅膀逃离,一根宛如夜空般乌黑且深邃的羽毛落在了迪斯雷利的手心。
他望着这根羽毛,只觉得欲哭无泪。
虽然他早知道自己选不上议员,但是一共只得了三票还是让他颇受打击。
因为按照他的预想,自己最少应该有四票的铁票仓才对。
他父亲一票,叔叔一票,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票,再加上他自己一票。
本来遭到亲朋好友的背叛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但是迪斯雷利又不忍把事情挑明,可这种事憋在心理却更让他觉得难受。
因此,在鼓足了勇气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出是谁背叛了他。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调查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
他的父亲坦然承认了自己没有将票投给他,因为他觉得儿子压根选不上,因为一个犹太人如果想当选议员,就要拥有比一般人更为出类拔萃的工作能力和沉稳的性格。而他这个戏精般的儿子显然不符合这个标准。
而且,他的儿子看起来也不太靠谱,不像是有能力打破常规的那个天选之人。所以,基于收益最大化的原则,父亲认为不应该在迪斯雷利身上浪费有价值的选票。
因此,他毅然决然的大义灭亲,将票投给了迪斯雷利的直接竞争对手,威斯敏斯特区的另一位候选人——炸弹狂人托马斯·柯克兰将军。
迪斯雷利不明白,也想不通,自己在父亲的眼里,难道还没有一船火药更值得投票吗?
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只觉得深秋傍晚的风冷,但是他的心更冷。
他忽然跪地,冲着天上的月亮祈求道:“秋天结束了,冬天到来了,我的心中寸草不生。上帝啊!为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你干脆还是直接带我走吧!”
但是他嚷嚷了半天,不止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反而还让路过此处的人群自发形成了一个以迪斯雷利为圆心,半径五六米的无人区。
他恨恨的瞥了一眼这群对他避而不及的家伙,一脚踹在海德公园的栏杆上,只听见伴随着栏杆嗡嗡振颤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不甚懒洋洋的提醒。
“迪斯雷利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呢?”
迪斯雷利猛地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亚瑟的眼睛。
他惊得往后一跳,裤子都勾在了栏杆的边角:“黑……黑斯廷斯警官?”
“叫我亚瑟就好,咱们上次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不过……”亚瑟敲了敲挂在墙边的铁牌子:“您难道没看见这个告示吗?禁止破坏园内建筑与装饰。”
“我看见了。”
“看见了你还踹栏杆?”
“但是我没看见您啊!”
迪斯雷利突如其来的诚实一下子就把亚瑟给沉默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在长椅上点燃烟斗,吐出烟圈道:“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迪斯雷利讪笑两声,不好意思的在他旁边坐下:“抱歉,我今天的心情不太好,伱应该知道的,我平常不这样的。”
“嗯。”亚瑟点头道:“您心情不错的时候通常是个好人,还帮我搬东西来着。”
迪斯雷利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呃……亚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挺受欢迎的,我替大伙儿发声,我立志要做个不受党派干扰的独立候选人。
我以为大家都会支持我的,但是等我回过头来却发现,我……我他妈好像就身处在西伯利亚雪原的严酷冬季,放眼望去,我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上次还和你说我很骄傲呢,现在看来我骄傲个屁,做生意赔了七千镑,写本小说让人骂的体无完肤,现在选议员也没戏,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到底干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念了句雪莱的名句:“让预言的号角奏鸣吧!哦,西风啊,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迪斯雷利闻言愕然道:“怎么,你觉得我还有救?还是说,你今天是来和我讨论文学的?”
亚瑟也不正面回答,他又念了一句:“如果你过分珍爱自己的羽毛,不使它受一点损伤,那么你将失去两只翅膀,永远不再能凌空飞翔。”
迪斯雷利虽然年轻气盛,但是却并不笨,对于亚瑟的这两句隐喻,他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唉……你……你也觉得我应该在辉格党与托利党中间选择一个吗?”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皱眉道:“也?还有其他人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吗?”
迪斯雷利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点头道:“呼……没错,罗斯柴尔德先生也和我说过这话,他和我说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我必须得给自己找个能够依仗的力量作为后盾。
在不列颠,如果你想在小选区获胜,就必须依仗两党的势力,因为那些选区的选民基本是受到他们控制的。而如果我选择大选区,我也需要一个拥有足够声量的发声渠道。
比如说辉格党的《爱丁堡评论》又或者是托利党的《季刊评论》。在那上面发一篇文章获得的影响,要远远超过我在海德公园演讲一年的量。”
亚瑟听到这儿,倒也没有立刻吐露心迹,而是诱导性的询问道:“所以说,你不想受到两党支配的话,但是又想继续政治生涯的话,就只能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报纸了?我的上帝啊!那肯定需要不少钱吧?”
迪斯雷利摆手道:“钱倒不是主要问题,我几年前和莫里那个婊子养的东西创办的《代表》破产后,先前购入的印刷机器和场地都还压在手里呢。而且虽然上次破了产,但我还是多多少少摸清了出版界的一些门道,比如说销售渠道什么的,如果我真想干的话,只需要重新招聘几名员工就行了。
而且我上次和你提过的吧,我虽然改信了国教,但我从小是在犹太社区长大的,所以我们家和罗斯柴尔德银行也有点联系,就算我手头的钱不够,找他们借一点也称不上特别大的问题。”
亚瑟微微点头道:“那这一切看起来不都挺好的吗?你为什么不愿意重新办报呢?”
迪斯雷利闻言,恨恨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我那本《维维安·格雷》把出版界的人全都得罪完了,他们一直嚷嚷着要整我,要让我在不列颠的文学圈子里没有立足之地。如果我牵头做报纸,肯定谁都不敢往我这里投稿,因为给我投稿就等于是在向《布莱克伍德》这些大文学杂志宣战。
而且,报纸销售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读者们的口味每天都在变化,想抓住他们的眼球可不容易。我就算要重新做报纸,也得先找清自己的定位,弄明白我的目标群体到底是哪些人才行。”
亚瑟听到这里,笑着举了个例子:“那么,你觉得考珀夫人再加上科德林顿夫人、米尔班奇夫人、萨默维尔夫人这些蓝袜社的可爱女士们行不行?喔,对了,或许这里面还要加上几位皇家海军的绅士,也包括那位在威斯敏斯特选区击败了你的托马斯·科克兰将军。”
迪斯雷利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可当他听到这一连串的人名从亚瑟的嘴里报出来的时候,他顿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亚瑟,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些绅士淑女凭什么要买我的报纸?”
亚瑟也不多说,他从怀里抽出《基督山伯爵》的稿子塞了过去。
他笑着说道:“因为这些绅士淑女告诉我,只要有哪家报纸刊登这份东西,那他们就愿意先订一年份的。另外,我再补充一点,《布莱克伍德》今天刚刚说这份稿子是垃圾,所以我才来问问,你对它有没有兴趣?”
(本章完)
200.第199章 传媒帝国和光杆司令(5K)
第199章 传媒帝国和光杆司令(5k)
夜晚时分,伦敦西区,贝斯沃特,兰开斯特门36号。
海德公园边的步道上人影寂寥,以往这个时候,亚瑟等人早已吃完晚餐回屋休息了,但今天餐厅的座椅上却挤满了来自英吉利海峡两岸、高矮胖瘦不一的年轻人。
红魔鬼翘着二郎腿坐在吊灯上荡着秋千,从他的视角从近到远依次看去。
坐在餐桌右侧的是三个查尔斯,他们分别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查尔斯·达尔文、局促不安的查尔斯·惠斯通以及挎着深绿帆布包的查尔斯·狄更斯。
而坐在餐桌左侧的同样不可小觑,那是刚刚被一键三连拒稿,发誓要报仇雪恨的复仇者联盟:痛骂英国佬不识货的法国胖子亚历山大·仲马、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剑桥学生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以及不知怎么混到这里面、由于过于超凡脱俗以致于看起来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埃尔德·卡特先生。
而在餐桌的首位,亚瑟身旁坐着的,则是在不列颠文学圈名声臭大街,每天做梦都巴不得《布莱克伍德》破产清算的败犬议员候选人——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惠斯通缩着脑袋来回望了眼这群人,忽然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黑斯廷斯先生,我看这里估计没我什么事,要不我还是先走了。您也知道的,我最近工期很赶,订单都很急。”
亚瑟闻言,倒也不多说,他只是指着大门道:“门在那边。”
惠斯通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狂喜道:“我就知道您并非是完全不通人情。”
他抬起屁股正准备离席,岂料又听见啪的一声,一把燧发手枪拍在了桌面上。
亚瑟指着手枪道:“子弹在这边。”
话刚说完,惠斯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回去,他仰天长叹道:“我又想了想,或许我也没那么急。”
丁尼生见到这情况也被吓了一跳,他对于亚瑟的了解没那么深入,也并不知晓亚瑟与惠斯通之间复杂的恩怨情仇。
他看了眼桌上的枪,又看了眼这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试探性的问了句:“黑斯廷斯先生,能否冒昧的请问一句,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谁知还不等亚瑟回答,大仲马倒是率先替他解答了,这个胖子靠在椅子上张口就来。
“黑斯廷斯先生的业务还挺多的,公海劫掠、金融内幕、劳务诈骗、街头械斗、饲养猴子、秘密监禁……反正你在这里见到的人基本都是被黑斯廷斯先生迫害过的。”
亚瑟闻言,也不生气,他只是平静道:“亚历山大,现在托利党内阁已经下去了,所以内务部对你的监视保护令也跟着一起撤销。你如果想要搬出去,完全没必要向我打申请。不过走之前,还是请记得把伱的房租给结清。”
大仲马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则从果盘里捏了块果扔进嘴里:“现在又多了一条,镇压法国共和主义。”
丁尼生被大仲马一顶接一顶甩出来的大帽子弄得云里雾里,他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有这么坏吗?我觉得从那首得了金奖的《再别康桥》来看,他应该是一位挺平和浪漫的人呀。对了,黑斯廷斯先生,我上次还忘了问您,您倒是剑桥哪一届毕业的?我觉得如果不是剑桥的学生,恐怕没办法对剑桥充满这样浓厚的感情啊!”
丁尼生这话刚说完,埃尔德又坐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问道:“亚瑟的诗得了金奖?还他妈是剑桥的?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吗?”
亚瑟见情况不对,赶忙开口道:“埃尔德,我知道你这个牛津毕业生天生就对剑桥抱有敌意,但是剑桥的问题可不能怪到阿尔弗雷德的身上。再说了,你和查尔斯相处的不也挺好的吗?你难道忘了?他也是剑桥毕业的。
你能和剑桥基督学院的查尔斯相处融洽,难道就不能和剑桥三一学院毕业的阿尔弗雷德好好相处吗?”
达尔文听到丁尼生居然是自己的校友,态度也亲昵了不少,他朝着对方伸出手道:“丁尼生先生,请不要在意我那位粗俗朋友的失礼,你明白的,他服役于皇家海军,那里的水手们通常都是用一些激烈的言辞来表达友好的。”
“是……是这样子的吗?”丁尼生将信将疑。
但不论如何,在达尔文的解释下,总算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趁着新人主编迪斯雷利审稿的空隙,大伙儿很快便开始闲聊了起来,餐厅里的气氛也逐渐活跃。
在一众健谈的话痨中,惠斯通显得坐立不安,他咬着牙起身来到亚瑟的身边,小声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今天把我弄过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丢枪的事情不都已经揭过去了吗?而且你们要做文学杂志,这到底和我这个开乐器行的人有什么关系?”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将他按在了身旁的椅子上:“查尔斯,你不要这么焦虑。我可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的,你好好想想,自从遇见我以后,你的生意是不是越做越大了?这几天你应该没少收到留声机的订单吧?
一台留声机就算你赚个五镑的利润,照着现在它在伦敦社交圈里的风靡程度,未来少数也能卖上个三五百台,这就是一两千镑的收入。如果你愿意操劳一点,雇上十几个学徒和你一起干,把生产效率提上来,再把成本给降下去,那么说不定稍微富裕点的中等家庭也会愿意买上一台。
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下半辈子完全可以依靠留声机这项发明过日子了吗?”
亚瑟如果提别的东西,那惠斯通说不定还不太愿意接受,但是在留声机这项发明上,他确实受到了亚瑟的许多帮助。而且正如亚瑟所说的那样,这些天他手里积攒的留声机订单已经累计超过了一百台。
虽然惠斯通恐惧社交,但他最近也在考虑扩充产能的事情。
至于和手下的学徒打交道什么的,在闪闪发亮的财富面前,惠斯通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克服一下的。
毕竟所谓的社恐,恐惧的只是人,他又没有和钱过不去。
惠斯通听到这话,只是捏着下巴,轻声询问道:“其实吧……我也在琢磨雇人的事情。您可能不知道,从我祖父那一辈起,我们惠斯通家族就是做乐器的,我父亲也开过乐器工坊,所以在这方面有点经验。
留声机固然是一件不错的新发明,但是如果单为了它开辟一个工坊出来,万一大伙买它只是图个新鲜,那等到这阵热度过去,我不止挣不到钱,还得把人工成本赔进去。”
亚瑟闻言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觉得留声机这东西会是三分钟热度吗?您可能不知道,我前阵子才去了皇家学会,据法拉第先生说,皇家学会内部也在热议留声机,不少会员更是直接将它称为本年度最佳发明。”
惠斯通听到这话,诧异道:“这……虽然我也觉得留声机确实非常神奇,但是皇家学会的那些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了。”亚瑟的笑容温暖纯真:“不止如此,他们还打算让您再额外开设一次讲座,专门来讲讲留声机的问题。”
“你说什么?!”
惠斯通听到这话,捂着心脏差点直接晕过去:“我的上帝啊!他们就不能想点好主意吗?”
坐在吊灯上的红魔鬼听到这里,禁不住挑起了眉头,他咬了口苹果,嘀咕道:“他妈的,亚瑟,你干这种事还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旋即换上一副温和的嗓音宽慰道:“惠斯通先生,凡事不要总往坏处想,你仔细想想皇家学会讲座的受众群体都是哪些人?主要都是中等阶级以上的女士,这群人的消费能力可是很强的。只要您愿意站上讲台,或许一次就能带来上百台的订单,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可……好事是好事……但是演讲这事嘛……”
惠斯通一想到无数双眼睛汇聚在自己身上的情景,便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就连小腿肚子也在发抖。
“那也太他妈刺激了!亚瑟,我知道这么做或许会赚钱,但是我怕我会直接吓死在讲座上,而且现在你给我的枪也没了,我实在是提不起胆气。
唉……亚瑟,就算我求求你了,替我把皇家学会的邀请回绝了吧,至于宣传什么的,我想想其他办法也行。”
“想想其他办法?办法又何必要想呢?”亚瑟身体前倾,两只胳膊支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惠斯通先生,您觉得我今天邀请您过来,难道仅仅就是简单吃个饭吗?我是想要替您排忧解难啊!我早知道您可能不喜欢通过讲座宣传新产品,所以我提前准备好了另一项预案。”
亚瑟拍了拍身边聚精会神审稿的迪斯雷利,开口道:“本杰明,来,你们认识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新杂志的大广告商——惠斯通乐器行的拥有者,留声机的发明人,不列颠声学领域的泰斗查尔斯·惠斯通先生。”
迪斯雷利听到金主居然就坐在眼前,也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稿件,握住了惠斯通的手使劲摇晃道:“唉呀!原来那个要打一年份广告的大商人就是您吗?我先前还以为您同样是来投稿的呢,真是失礼了。”
“一年份广告?”惠斯通闻言瞠目结舌,他抬眼瞪向身旁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我什么时候说……”
但还不等惠斯通的话说完,亚瑟便开口打断了他的发言:“其实我们的广告商目前有两个候选,一个是您的惠斯通乐器行,另一个则是皇家学会。如果您不投的话,我们就只能替皇家学会宣传接下来每个月都会定期举办的惠斯通讲座了。”
惠斯通听到这话,简直都快把牙给咬碎了,他嘶嘶的吸着气,胸口连连起伏,但最终,满肚子的污言秽语还是化成了一声认命似的长谈:“实在不行,我就点钱吧。黑斯廷斯先生,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其实您就算不提,我也打算把那首《钟》的唱片使用费付给您。”
惠斯通如此配合,亚瑟自然也不能让他寒了心,他笑着提醒道。
“说到这里,惠斯通先生,您应该还没有向内务部提交专利申请吧?恕我直言,留声机的原理其实并不算复杂,如果被其他人瞧出门道来,恐怕很快就会出现类似的仿制品。或许您可以通过技术升级确立自己的竞争优势,但是从法律的角度谋求保护也是必不可少的。”
惠斯通听到亚瑟主动提到专利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要申请专利,但是专利的批准流程如果完整走下来,最快估计也得一年半载,我之前那个万声筒的专利都没走完呢,留声机估计还得再往后排一排。”
亚瑟闻言,忍不住好奇道:“专利的申请有这么复杂吗?”
惠斯通微微点头:“嗯,依照流程,我首先要准备一份申请书,并附上一份符合严格规范的专利声明递交给内务部。
内务部审阅核准后,会出具一份国务大臣取得该申请书的证明,并送交给检察总长。之后,会由内务部或大法官厅向国王陛下出具一份专利报告。
之后国王签署许可状,要求检察总长准备专利提案,准备一个提案并做两个备份。
主案在收到许可状后,将转换成‘国王提案’并保存在印章办公室。
一份备案则盖上国务大臣印章,转变为‘印章提案’,另一份备份则转变为‘御玺提案’,最后将相应附有专利模型的‘御玺提案’提交至上议院交由皇家大法官审批,这一套流程才算走完。
这个流程费时、费力、费钱也费人情关系,毕竟您应该知道的,申请专利要经过二三十个法定环节,要想顺顺利利的通过,不仔细打点是万万不行的。”
惠斯通刚刚说到这里,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大仲马靠在椅子上,身体往后一仰,伸手便打开了门把手,他伸头往外看了一眼,冲着亚瑟喊了句:“亚瑟,找你的。”
“找我的?”
亚瑟起身走到门前,还不等他看清来人的相貌,便听见一阵焦急的嗓音。
刚刚被亚瑟提拔为警长没多久的查尔斯·菲尔德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份崭新的文件:“黑斯廷斯警司,大事不好了!”
亚瑟皱眉问道:“怎么了?”
菲尔德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文件塞到了亚瑟的手里:“您快看看吧。”
亚瑟接过文件,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地。
《大伦敦警察厅关于调整东伦敦大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职权范围的决定》
他赶忙翻开了文件的下一页。
就像是文件的标题那样,文件的内容也不算复杂。
亚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很快便概括了文件中的大意——免去东伦敦大区警司亚瑟·黑斯廷斯一切区域分管职务,改任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门负责人。
虽然从表面看起来,他这好像是升职了,但是如果从苏格兰场资深警官的角度来看,这完全就是把他往边缘部门踢。
因为截止到这周六以前,亚瑟都没听说过苏格兰场有什么专门的刑事犯罪侦查部门。
也就是说,这部门设立到现在恐怕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亚瑟又接着往下看去,直到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他这才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应对日益严重的恶性犯罪事件,经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申请,内务部正式批准同意,设立由警长职衔以上警队精英力量组成的专门刑事犯罪侦查部门。
——改组后,刑事犯罪侦查部门将由亚瑟·黑斯廷斯警司领导,下辖查尔斯·菲尔德、托尼·艾克哈特、汤姆·弗兰德斯三位警长,专职负责重大案件侦破工作。
红魔鬼站在亚瑟的身旁只是扫了一眼文件便止不住捧腹大笑,他咧着大嘴,拖着沾满口水的红舌头冲一脸平静的亚瑟拱火道。
“喔!瞧瞧这他妈是谁?我亲爱的亚瑟!你小子难道也和我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地狱公爵一样,变成光杆司令了?罗万下手可真够狠的,从上到下把你撸了个干净。”
亚瑟也不回答阿加雷斯,他只是瞥了红魔鬼一眼,随后便搭着菲尔德警长的肩膀轻松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查尔斯,至少咱们四个还是在一起的。人生嘛,有起有落很正常,外面挺冷的,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菲尔德听了还是觉得不放心,他请示道:“黑斯廷斯警司,我们是不是要事先准备一下?实不相瞒,这文件也是我刚拿到的,很多人估计还不知道呢。比如白教堂区的琼斯警长那边,咱们需不需要去和他通个气?”
“琼斯?”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望向门外天空中的星斗。
他眨了眨泛着红色微光的眼睛,只是微笑道:“我觉得他最好懂点事情。”
今天先这一更,今天到了点新资料,资料我也得补补。
(本章完)
201.第200章 伦敦会议?
第200章 伦敦会议?
亚瑟将菲尔德警长请进了屋,但还未等他坐稳屁股,便忽然听见正在吃看报纸的大仲马一拍桌子惊呼道:“真是见了鬼了!你们这帮英国佬肯定又没安什么好心。”
“怎么了?”
亚瑟从大仲马的手中接过报纸,他只是抬眼看了遍报纸标题,脸上顿时多了抹耐人寻味的表情。
《新任首相查尔斯·格雷伯爵于下院发表演讲调整对外政策,并正式宣布新一届内阁人选》
——格雷伯爵:法国的七月革命是欧洲进步力量的又一次重大胜利,不列颠将作为坚定盟友站在我们的老朋友法兰西身边。
《新任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履新日慷慨陈词》
——帕麦斯顿子爵:在危难时刻,巴黎人民又一次捍卫了自由、民主的法兰西,我由衷祝愿他们能够再接再厉更创佳绩。
《荷兰军队与比利时独立军在安特卫普地区激战,比利时独立战争进入第三个月份》
《普鲁士王国计划向兄弟国家荷兰増兵,以帮助其尽快镇压比利时叛乱》
《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有意介入荷兰与比利时的内战,倘若普鲁士出兵进攻比利时,俄国将会鼎力相助》
《荷兰王国发表声明:荷兰决不能容忍比利时分离主义者恣意妄为》
《法国发表严正声明:如果普鲁士军队由东方进攻比利时,法国即由西方进兵》
《法国军队已于上周正式进入比利时协助作战,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我们并非有意干涉比利时独立,但是法国绝不允许他方势力介入比利时内政》
《荷兰国王威廉一世:荷兰愿意在一定条件下接受英国介入调停,并强烈要求尽快召开会议协商解决比利时问题》
《比利时议会投票结果出炉,独立的比利时将建立君主制政体,并邀请法国国王路易·菲力浦之子尼摩尔亲王出任比利时王国国王》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于下院发表紧急演讲:尼摩尔亲王接受比利时王位或将导致欧洲战争》
《法国的尼摩尔亲王在深思熟虑后,婉拒比利时王位,尼摩尔亲王:感谢比利时人民的爱戴,但我的心属于法兰西》
《新一届大陆协调会议将于下周在伦敦召开,来自英、俄、普、奥、荷、法六国的代表将在会上公开讨论比利时问题》
《有志不在年高!法国驻英大使人选公布,六旬老汉塔列朗重出江湖》
——前法兰西部长会议主席及外交大臣、杰出的法国外交家与政治家塔列朗-佩里戈尔已于近日抵达伦敦,据信,塔列朗先生将出任法兰西王国驻英国大使。
——曾经,塔列朗受命起草了那份臭名昭著的拿破仑政府对英国实施的《大陆封锁令》,但现在,弃暗投明的塔列朗先生将为英吉利海峡两岸带来和平。
《突发!威灵顿公爵阁下于私宅中密会法国大使塔列朗,前首相火速再就业?》
——法国驻英大使塔列朗先生与失意的威灵顿公爵在阿普斯利宅邸共叙旧谊,二位阁下就比利时独立问题展开了深入交流并互相交换了意见。
——据可靠消息人士透露,会面的过程总体上是轻松积极、充满建设性且令人欣喜的。二位阁下都认为,比利时问题将会得到妥善解决,不过在此之前,英法双方必须解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分歧。
亚瑟看完这一份接一份的报道,只是微微摇头,讽刺性的撇嘴道:“上帝都认为需要用英吉利海峡分开的两拨人,又何必强行凑在一起呢。”
大仲马伸了个懒腰,他靠在椅子上,说道:“是吧?我就说了,通常英国佬主动凑过来,都不是为了干什么好事情,天底下最虚伪的就是你们这帮人了。”
岂料一旁埃尔德听了这话,不屑道:“亚历山大,你要知道,虚伪就是不列颠能够建成日不落帝国的最重要原因。”
“嗯?”大仲马双手环抱,准备听听这小子的高论:“此话怎讲呢?”
埃尔德仰着头,鼻孔朝天道:“英国之所以号称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上帝不放心任何一个处在黑暗中的英国人。”
此话一出,满座的英国佬全被埃尔德逗得捧腹大笑,就连一向不乐意说话的惠斯通和被调职命令搞的紧张兮兮的菲尔德警长也放松了下来。
亚瑟则挑着眉头拍了拍埃尔德肩膀道:“能变成日不落帝国可不全是上帝的功劳,不列颠的阿尔弗雷德大帝也居功至伟。”
“喔!”埃尔德一听亚瑟提到阿尔弗雷德,立马明白他想说什么:“伱是说他的那句名言?先祖遗律当被记录并执行?这句话确实可以算是不列颠法治的开端了。”
亚瑟耸肩道:“不,埃尔德,你说的仅仅是前半句。不过我原谅你,毕竟你学的不是历史,你读的是古典文学系。”
大仲马问道:“那后半句是什么?”
亚瑟指着报纸上帕麦斯顿子爵的发言,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能猜到呢,报纸上写的可是明明白白。”
大仲马闻言,将报纸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他愣是没找到半个有关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单词。
亚瑟看他这么没悟性,只能开口道:“阿尔弗雷德大帝的原话是这样的:先祖遗律当被记录并执行,我是说我喜欢的那些。”
大仲马闻言瞪眼道:“那你们不喜欢的那些呢?”
埃尔德指尖弹着硬币,这个曾经的伦敦大学有志青年,现如今的失志青年开口道。
“我们没有不喜欢的,不喜欢是阿尔弗雷德大帝时期的说法。现如今,我们只有一些因为年代久远或者保存不善而丢失的不重要文件。当然,我不是说的全部,但通常海军部是这么解释的。亚历山大,就像亚瑟常说的那样,时代在进步,所以至少其他东西在明面上看起来也要像是在进步。”
埃尔德话刚说到这里,坐在他身后的迪斯雷利突然拍案而起。
“说得对!他妈的,我们之所以要办杂志、办报纸,为的就是让这些东西千万别丢的那么轻松。《布莱克伍德》的编辑真是瞎了狗眼,这么好的几份稿子居然也能被回绝!
不论是《基督山伯爵》还是《匹克威克外传》,在我看来都是杰作的级别!如果把这两本书和我正在写的《青年公爵》放在一起,这三本书就会组成当年罗马帝国一样的三巨头,我们就是时尚小说届的凯撒、庞培和克拉苏!”
语罢,他还忍不住兴奋的冲着亚瑟喊道:“亚瑟,你请我来办杂志可真是找对人了。我向你保证,这份杂志肯定能一炮而红的!现在稿件有了,设备我那里也有存货,接下来只要从英国文学协会那里搞到杂志的发行许可状,再找人拉一波融资,咱们很快就能上路了。”
亚瑟靠在桌子边缘:“发行许可状我可以想想办法,至于融资的问题,我的手头还有价值一千镑的股票,如果把它们质押给罗斯柴尔德银行,弄个几百镑完全不成问题。而且,罗斯柴尔德先生或许也有兴趣投资咱们的生意也说不定呢。”
迪斯雷利兴奋道:“那不就行了?你能掏个几百镑,我虽然上次大赔了七千镑,但是手里也有点余财可以投进去,如果再能拉到罗斯柴尔德的融资,那咱们的杂志撑上三五年完全不是问题。三五年的时间,咱们要做的东西应当早就做成了。”
亚瑟转而开口道:“做成做不成先不提,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得说清楚。根据苏格兰场的内务条例,我持股可以,但却不能直接从事经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仲马挑眉道:“你刚才不还说:不喜欢的就不是法律吗?”
亚瑟俯下脑袋冲他微笑:“亚历山大,我可不是阿尔弗雷德大帝,我仅仅只是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法律和内部条例可不是由我规定的,我最多只能提提建议。”
语罢,亚瑟又转过头冲菲尔德开口道:“这次六国伦敦会议的安保负责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菲尔德被他问得一愣,旋即摇头道:“您……您也知道的,以往这种活,大家肯定抢着干。但是自从出了赫斯基森先生被火车撞死那档子事以后,大家都开始意识到这是件烫手山芋。
而且,我听说这次伦敦会议我们派出的谈判代表是威灵顿公爵,如果是他还在当首相那会儿,保护他的安全肯定是件露脸的美差,但现在就说不定了……
您知道的,在辉格党上来以后,厅内的警司们都不想显得自己和托利党的要员们走得太近……”
亚瑟听到这里,伸手取下了衣帽架上的帽子,拉开门冲着菲尔德一招手:“走吧。”
菲尔德愣道:“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亚瑟笑着说道:“你不是分析的挺好的吗?既然是苦差事,那警司们多半是有各种理由抽不开身的,最后这样的‘重担’只能落在我的肩膀上。所以,既然肯定是我了,为什么不先去看看会议场地熟悉熟悉?”
(本章完)
202.第201章 他妈的,谁在搞我?
第201章 他妈的,谁在搞我?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明亮的会议厅里,正在举行苏格兰场每周一的例行警务会议。
由于托利党内阁倒台,最近伦敦范围内的抗议游行活动呈现显著下降趋势,苏格兰场捉襟见肘的警务力量也因此可以重新投入到日常秩序的维护上。
工作量大幅减少的情况下,罗万厅长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不列颠陆军上校今天的脸上挂着一幅与他那张严肃脸蛋格格不入的爽朗笑容。
当然,如果仅仅是工作量减少,还不足以令他开心成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通过帕麦斯顿子爵的介绍与新任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取得了联系,并且从他那里得到了认可。
从今天开始,他将从英国陆军正式退役,并且从大伦敦警察厅代理厅长的位置上转为正式编制。
虽然在那些上层贵族子弟看来,大伦敦警察厅厅长算不上什么美差,与那些内阁事务官比,这个位置虽然掌握着一点权力,但却是个活多责任重薪水还少的苦差。
但是对于罗万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从普通商人家庭爬上来的人来说,他在军中打拼这么多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不过更令罗万开心的是,内务部那边居然毫不犹豫的应允了将亚瑟调任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决议。
或许是因为内务部那帮人也看亚瑟不舒服很久了,又或者是他们真的出于公心认为亚瑟是个搞犯罪调查的人才,但不论别人怎么想,罗万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按照他的计划,先把亚瑟放在刑事犯罪侦查部坐几年冷板凳,反正所谓的大案要案每年也出不了几起,就算真的出了,要不要交给刑事犯罪侦查部督办也是由他决定。
只要把亚瑟闲置一段时间,等到大家都把这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给淡忘了,后面他有的是办法慢慢折腾对手。
在场的警司们听完了罗万一篇接一篇的宣读着刚刚由内务部下发的几份决议,他们观察亚瑟与罗万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虽然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依旧维持着宠辱不惊的淡定,但是在大伙儿看来,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在苏格兰场的职业生涯恐怕就要画上句号了。
趁着会议休息时间,罗万厅长与副厅长梅恩爵士离席的机会,警司们的八卦精神瞬间点燃。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会议厅。
“刑事犯罪侦查部?”
“一共四个人的部门?”
“这不是玩人吗?”
“小年轻把罗万厅长给开罪了?又或者是得罪了内务部的哪位要人?”
在警司们的一片讨论声中,几位曾经和亚瑟在海德公园并肩作战过的警司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威灵顿公爵的老下属,一起经历过半岛战争与滑铁卢。
虽然他们和亚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但是他们也不打算坐视同僚们对相当于半个自己人的亚瑟指指点点。
戴维斯·李警司敲了敲桌子:“各位,现在可还没散会呢。有什么话,会后再聊不行吗?”
瞎了一只眼的马瑟林警司也靠在椅子上附和道:“你们难道忘了克莱门斯怎么死的了,不要太多嘴。我们只是警察,不要掺和其他事情,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原本靠在椅子上用帽子盖住眼睛的米歇尔警司也挑高了帽檐道:“你们要是再讨论下去,可就要违反恪守政治中立的内务条例了。虽然皮尔爵士下去了,但是他订下的规则还请各位谨记。”
几位警司嘴上大谈保持中立,但是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能听出他们其实是在阴阳怪气。
作为威灵顿公爵的嫡系,这几位曾经被皮尔爵士当作警务骨干招募到苏格兰场的警司看到亚瑟遭到打压,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甚至连当事人亚瑟什么话都没说呢,他们便已经抢先开口帮亚瑟把这些聒噪的议论声顶了回去。
其余警司看到这几位老资格开口,也只能讪笑两声默默闭上了嘴。
坐在亚瑟身边的、资格最老、也是追随威灵顿公爵时间最长的、退役自第五皇家近卫步兵团‘威灵顿卫队’的莫斯利警司用胳膊肘捅了捅亚瑟。
这个不善言谈的老男人安慰道:“亚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点小挫折而已。罗万今年都快五十岁了,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苏格兰场。迟早有一天,他得要从这儿滚出去。而你,伱小子这么年轻,就算硬熬也能把他给熬死。那厅长位置早晚得坐在你屁股底下,完全不必担心。”
莫斯利警司以为亚瑟一言不发是因为心情糟糕,但实际上,亚瑟的心情虽然谈不上好,但也不至于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的心底更多是疑惑,因为他想了整整一晚上,还是想不明白——他妈的,到底是谁在搞我?
墨尔本子爵那里,他已经见过面了。
考珀夫人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
甚至于就连新任外交大臣帕麦斯顿,亚瑟都和他聊了两句。
可转过头来,他就接到了被调职的消息,难道是墨尔本子爵让罗万的言巧语给蒙蔽了,让他以为这个刑事犯罪侦查部真的是什么要害之地?
又或者是罗万的后台另有其人,并且这个人还有能力对墨尔本子爵施加庞大影响力,让这位懒散的新任内务大臣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敲打敲打他这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司。
亚瑟想来想去,目前整个不列颠有这种能量的,要么是新登基的国王陛下威廉四世,要么就是新上台的首相查尔斯·格雷伯爵了。
可亚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两位大人物。
他和格雷伯爵完全没有任何联系,至于威廉四世,这位曾经的皇家海军元帅,如果说亚瑟有什么能让他忌恨的地方,那就是自己把皇家海军、山羊和鱼的秘密关系给透露了出去?
但是就算国王忌恨这一点,那不也得先把埃尔德·卡特先生给办了吗?
明明他才是那个泄密的关键人物呀!
正当亚瑟沉思之际,会议厅的门被人推开,休息完毕的罗万厅长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迈着轻盈的步伐从亚瑟身边走过。
他的余光瞥见亚瑟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忍不住停下脚步,胳膊压在他的肩膀上耳语道。
“亚瑟,你上回和我说什么来着?让我不动声色地藏好了?我们俩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总是这么极端,这一点上,你们远不如我们这些处事经验丰富的中年人公允。
你看,如果是我来处理,你留下了,我也留下了。我发挥特长,负责领导苏格兰场。你也发挥优势,负责调度犯罪侦查部门。
知人善任可是一门不小的学问,但是你也用不着感谢我,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公众利益。喔,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你那个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的工作也可以放一放了。
我今天早上刚刚去请示过墨尔本子爵,墨尔本阁下也认为,像是城市地区测绘这种工作,还是交给专门的人才去做比较好。
苏格兰场的警力资源十分紧张,所以在合理情况下,还是应当优先服务于地区治安治理。”
罗万望着亚瑟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只觉得心里止不住得意,他很想把自己是如何在墨尔本子爵面前将lps贬的一无是处的经过分享出来,但这种公众场合,那样做还是太跌份了。
毕竟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苏格兰场的正式长官了,还是得尽量维持一下在下属面前的威严。
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一本正经道:“亚瑟,刑事犯罪侦查部门虽然才刚刚成立,但那可是个重要部门。从今往后,整个伦敦的重大案件都得仰仗你才行。苏格兰场有你这样的人才,又何必每年重金去请专门的捕盗人呢?我们得好好地运用你的才华。
取缔lps的原因,也正是为了让你能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犯罪调查上,只有这样才能将你的天赋发挥在最具价值的领域。墨尔本子爵今天也向我询问起你的工作经历,他还让我转告你,不要对职务调整太过多心,这只是技术层面上的变动,你的努力公众都看在眼里,你的未来另有重用。”
罗万这段话刚说完,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收不住了,他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但很快便又一手遮住了嘴,致歉道:“不好意思,亚瑟,你知道的,我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意见,要不然我也不会向墨尔本子爵推荐你担任刑事犯罪侦查部门的长官。你觉得我说的没错吧?”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多语,而是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用他高出罗万半个脑袋的眼睛俯视对方。
罗万的眼睛微微眯起:“怎么?亚瑟,想给我敬礼?”
亚瑟听了,只是微微一笑:“长官,你确定你真的躲好了吗?你可就站在我面前呢。”
罗万听到这话,顿时想起面前这位可是1v17还毫发无损的接舷战大师。
他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莫斯利警司见情况不妙,赶忙上前拦住了亚瑟:“继续开会吧。”
随后,他又贴在亚瑟身边低声道:“别上当,罗万这是故意的。你今天要是出手,那么下午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亚瑟微微点头:“感谢您,莫斯利警司。不过,你不懂年轻人的思维逻辑。当初为了争口气,我可是差点都跑到美洲去了。”
语罢,他便褪下右手的白手套,准备朝罗万脚下扔去。
但还不等他扔出手套,一声熟悉的温和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亚瑟,好久不见,自从毕业以后,你还在自修法律吗?”
(本章完)
203.第202章 伦敦大学嘛时候成了英国第一啊
第202章 伦敦大学嘛时候成了英国第一啊?
会议厅的门外站着两位身着正装杵着手杖的英国绅士。
长得偏瘦、干练、蓄着白胡子的那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而亚瑟也一眼认出了这位他曾经旁听过多次课程的老师,这正是伦敦大学法学院的院长,法理学教授以及三大现代法学流派之一的分析法学派创始人——约翰·奥斯汀教授。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位看起来年纪比亚瑟稍长,但看起来却也应该只有三十岁左右,不过能站在奥斯汀教授身边,大概是伦敦大学某位新加入的年轻教授?
亚瑟手里攥着白手套,他扭头看了眼满脸铁青的罗万厅长,又扭过头冲着奥斯汀教授抱歉道:“奥斯汀先生,就像您看到的那样,虽然法律与我的工作息息相关,但是自从离开学校以后,有太多事情牵扯了我的精力。所以,我已经有很长时间疏于法律学习了。”
奥斯汀好像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息,他大笑着同亚瑟开玩笑道:“既然如此,需不需要我帮你补补课?还是老规矩,你帮我解决午餐问题,也不许在我批评康德的时候生气,这样就行了。说实话,自从你离开校园后,我还真是挺想念伱的。因为少了你,愿意来听我讲课的学生就又少了一个。”
亚瑟闻言,只是抿嘴道:“如果您愿意把您的课程难度稍微降低一点,听课的学生应当会多一点的。您在学术方面的要求实在过于完美主义了,我也一直庆幸您的课程在历史系是门选修,如果是必修的话,我恐怕这会儿都没法毕业呢。”
罗万听到亚瑟与奥斯汀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感觉面上无光的他压抑着火气质问道:“请问两位先生今日到访大伦敦警察厅有何贵干?我们这里正在召开高级警务会议,如果两位先生与警务工作无关的话,还请立刻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站在奥斯汀身旁的年轻人开口了:“请问您就是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先生吗?”
罗万微微点头,脸上阴晴不定:“请问您是?”
年轻人走上前去冲他伸出了手:“埃德温·查德威克,毕业于内殿律师会馆的执业律师,杰里米·边沁先生的私人秘书,与此同时,也是刚刚获得大不列颠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委任的大法官厅常务私人秘书。
我受大不列颠与爱尔兰联合王国大法官,御前会议成员、王国枢密院法律顾问,忠诚于国王陛下的上议院议长,枢密院及上议院司法委员会委员长,王国最高司法长官及大法官厅最高行政长官,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及爱尔兰国玺掌管人,依据平等、公平、正义三原则设立的大不列颠最高法律权威——衡平法院院长,英国律师协会会长,受国王陛下委任的牛津、剑桥等所有英格兰地区教会大学督学,442个英格兰教区及12所大教堂神职人员圣俸发放人,大不列颠公共医疗领域最高监督者,圣玛丽医院、夏洛特皇后医院、曼彻斯特皇家医院等数十所英格兰医院的巡查官,辉格党机关报《爱丁堡评论》创刊人及伦敦大学创始人兼校董会主席、御前大律师亨利·彼得·布鲁厄姆勋爵指派,
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与大法官厅的名义,邀请大不列颠最优秀警官、王国警务犯罪问题专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司、伦敦大学杰出校友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列席参加预计于下月召开的关于成立伦敦地区检察署的多部门联合研讨会议。”
窗外乌云蔽日,一道霹雳惊雷闪过,照亮了在场每一位警司的脸。
坐在亚瑟身旁的莫斯利警司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他挑着眉毛笑道:“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罗万厅长只觉得自己小腿肚子酸痛发软,他轰隆一声向后倾倒,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宽大结实的后背撞开了窗户,一阵狂风刮过,带起窗帘将他给蒙在了白纱后面。
亚瑟瞥了眼一脸窗帘半遮面的罗万,平静开口道:“厅长,这下我可真找不到你了,藏得挺好的。”
副厅长梅恩爵士看到这个情况,急忙上来打圆场。
他两手按在桌前起身微笑道:“这种事情,让人送份文件过来就行了。查德威克先生,您这个布鲁厄姆勋爵的常务私人秘书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查德威克冷着脸瞥了眼被窗纱蒙面完全看不出表情的罗万,转头又看向梅恩爵士道:“在我没来之前,我也以为这点小事没必要专门跑一趟。但是现在看来,我这一趟来的还是有必要的。布鲁厄姆勋爵果然有先见之明,他就担心出这样的问题。”
梅恩爵士看到查德威克的语气如此硬,顿时感觉事情大条了。
虽然苏格兰场的直属上级是内务部,但是由于工作关系,他们时常要和治安法官们打交道。
如果把负责管理治安法官的大法官厅给得罪了,他们从今往后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就算他们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和大法官厅顶着干,他们的上司墨尔本子爵也不会允许。
因为内阁成员虽然明面上人人平等,但实际上也是有先后顺序。
在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传统国务重臣排位中,大法官是仅次于国王总管大臣排行第二的国务重臣。
但总管大臣并非是常设官职,现如今时常处于空缺状态,也就是说大法官是目前实质上的第一国务重臣。
而在大法官之后排行第三的,才是第一财政大臣,也就是英国首相。
按照不列颠的政治传统来说,如果国家出现紧急情况,例如国王位置出现暂时空缺亦或者是国王和储君由于健康原因无法行使权力时,大法官将会是第一顺位的代理摄政。
而根据《1351年叛国法案》的规定,刺杀大法官和刺杀国王的性质基本是一样的,二者都属于严重的叛国罪。
也正因为大法官在英国政治法律体系中的独特地位,所以虽然大法官在权力上要弱于首相,但是其在社会地位上却还要压首相一头。
在整个大不列颠,能够在社会地位上高于大法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英国国王威廉四世,至于另一个,则是宗教领袖坎特伯雷大主教。
可以说,亚瑟背后的人从直属上司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换成了大法官亨利·布鲁厄姆勋爵,倒过来倒过去,他的腰杆子不但没软,反而还变得更硬了。
罗万一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给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来一巴掌。
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的好,如果托利党还在执政的话,最多也就是亚瑟这么一个伦敦大学的独苗四处蹦跶。
但现在辉格党上来了,四处蹦跶的伦敦大学宵小可就不止亚瑟·黑斯廷斯一位了。
布鲁厄姆勋爵接了大法官的职位,那么伦敦大学的皇家许可状几乎百分百能发下来。
大法官都成了伦敦大学的人了,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以及一众教士们还怎么唱反调?
当然,他们如果真的愿意为了阻挡伦敦大学而牺牲自己的一部分经济利益,那也不是不行。
大法官不就是拥有大学督学和教区圣俸发放的职权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教士们和牛津、剑桥的教授们完全可以硬气一点,反正最多也就是教育经费被扣、圣俸发不下来,大伙自费上班嘛。
不过这些还不是罗万最担心的,因为关于伦敦大学皇家特许状的事情,牛津剑桥和教士们肯定比他急。
目前让罗万最担心的还是如果按照这个趋势进行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司法系统当中就会开始大量涌入伦敦大学的毕业生。
如果布鲁厄姆勋爵执意要栽培亚瑟,手段完全可以用的极端一点。
从今往后,只有亚瑟负责起诉的案件,治安法庭就加速受理,那么要不了几个月的时间,这小子的业绩肯定会急速攀升。
等到年终向内务部汇报的时候,大家伙的业绩单拉出来看一眼,怎么都能把亚瑟给显出来。
罗万靠在窗台上望着前方正与奥斯汀、查德威克谈笑风生的亚瑟,只觉得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他本来觉得这不过就是个没背景、没人脉、从约克乡下来的普通小伙儿,怎么一转眼就拥有了如此深不可测的背景了?
罗万深吸了一口气,他扭头望向窗外的疾风暴雨,冰冷的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终于让他晕乎乎的大脑变得清醒。
罗万抬眼看向天边的那一道霹雳,只觉得嘴边有千言万语想要倾泻。
但是,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还是指着天空质问那个进入十九世纪后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老东西——到底有神管没神管了?他妈的!伦敦大学!!伦敦大学!!!那所高尔街上的无神论学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势力?!
(本章完)
204.第203章 乡愁
第203章 乡愁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亚瑟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里端着白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茶。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口腔滑入喉咙,最后融入发烫的心脏,点燃了因为寒冷天气而丢失了温度的身体。
亚瑟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绵密雨点,伸手抹去窗户上的朦胧雾气。
窗外的白厅街上车水马龙,就连人行道上都能见到不少腋下夹着文件、冒着大雨四处奔走的各部门事务官们。
亚瑟见到他们这副滑稽的模样,禁不住感叹道:“我还以为辉格党上台后只有我这样的人需要四处活动,现在看来大部分人想的和我都是一样的。”
靠在窗边戴着眼镜、织着毛衣打发无聊时间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嬉笑着摇头道:“人们有时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托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亚瑟听到这话,打了个响指:“出自莎士比亚的《尤利乌斯·凯撒》,第一幕,第二场。”
阿加雷斯一边抖着腿,一边开口道:“亚瑟,我可不是在和你讨论歌剧。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你明明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解决罗万称不上什么太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伱。这一次你只是碰巧了,如果布鲁厄姆没当上大法官,你准备怎么办呢?”
“没当上?”亚瑟靠在椅子上:“没当上我至多也就是不在这里干了呗。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你已经给了我太多挣钱的手段,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司而已,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以前留在这个粪坑里,是因为我得在这里讨口饭吃。后来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感觉到有一些人要靠我混饭吃。再后来,则是因为粪坑里的屎都溅到我脸上去了,我要是不给点回应,我就等于和粪坑融为一体了。
不过你说我能走到今天是碰巧运气好,我也不否认。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老家的一位长者说过,人的一生啊,也不光是看个人的努力,有的时候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嘛。”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禁不住嘲讽道:“亚瑟,你得庆幸人类没长尾巴,要不然现在你的尾巴已经翘起来了。”
对于阿加雷斯的挑战,亚瑟向来是来者不拒,他点头附和道:“我也很失望和我缔结契约的不是巴尔,如果是巴尔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掉进粪坑里。”
“没错。”阿加雷斯鲜有的赞同了亚瑟:“如果是巴尔的话,多半他会在你掉进去之前把粪坑吃干净。”
阿加雷斯这话刚说完,窗外一声霹雳惊雷,只听见轰隆一声,红魔鬼吓得浑身一哆嗦,竟然直接顺着窗口掉了下去。
亚瑟坐在窗边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窗沿边伸出了一只拥有细长黑指甲的枯槁手掌,红魔鬼露出半个脑袋,一边往屋里爬,一边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吓老子一跳,我还以为真让巴尔听见了。”
亚瑟只是窝在椅子里,语气平淡的复述了一遍红魔鬼说过的话:“人们有时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阿加雷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自己。”
“亚瑟!”红魔鬼头顶生烟,一只眼睛猛然涨大,差点把亚瑟连人带椅子推到办公室外面去:“你他妈少说两句风凉话!”
亚瑟坐在门边,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红茶杯,不悦道:“阿加雷斯,你下次注意一点,差点把我的红茶给弄撒了。你知道吗?这茶可是很贵的。”
红魔鬼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从窗外翻了进来,他一边冲亚瑟瞪眼,一边掀开茶壶盖把茶水一股脑给倒进了嘴里。
他一边咀嚼着茶叶,一边喷吐沫道:“什么狗屁红茶,我也没尝出有多不一样来!”
亚瑟看他如此糟践东西,只是无奈摇头:“也许吧。不过咱们的新首相格雷伯爵很喜欢喝这个茶,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伯爵茶’,现在伦敦的茶叶商店里最热销的就是这东西,我平时想买还买不到呢。”
阿加雷斯挑眉道:“买不到?那你现在喝得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亚瑟起身走到办公室的柜子旁取出茶罐,拧开盖子后,将它对准了阿加雷斯。
红魔鬼瞥了一眼,只见盖子后面藏着一份信,落款是——布莱登·琼斯。
阿加雷斯看到这个名字,顿时笑逐颜开,他搓着手坏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学会干这个了。人情世故,接受一些普普通通的礼品,维护一下上下级的日常来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意?”
亚瑟摇头道:“其实一般来说,我是不收这些东西的。但是琼斯这一次选择送茶叶,这种行为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顺带着想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喝着这茶叶感觉平平无奇,但是我喝起来却觉得有一股回忆的气息。”
“回忆的气息?”阿加雷斯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又在发什么癫,他问道:“你脑子又出毛病了?你小时候还在约克乡下的猪圈里打滚呢,你喝两斤泥还差不多,你能喝得起这种高档红茶?”
亚瑟被他这么嘲讽倒也不生气,他只是开口道:“阿加雷斯,我知道你很有艺术品味。为了这件事,我还作了一首小诗,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这是自从在剑桥拿了金奖之后来自信了?还开始写诗了?”
红魔鬼咧嘴一笑:“不过,你小子最好少拍我马屁,你以为我是那个没脑子的、傲慢的天国副君——路西法·晨星?只要拍我两句马屁,我就屁颠屁颠的原谅你了?”
亚瑟面露遗憾道:“真是可惜,我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配得上欣赏它呢。”
阿加雷斯捡起毛衣针,翘着腿坐在窗沿上道:“说来听听。”
亚瑟微微一笑,他清了清嗓子,望着窗外的大雨感慨道。
“小时候,
乡愁是一罐小小的茶叶,
我在这头,
领导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还他妈是一罐茶叶,
琼斯在这头,
我在那头。”
亚瑟这句话刚说完,办公室的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一道紧张到变形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报告!”
亚瑟眯眼朝着阿加雷斯望去,他问道:“来得是哪头的?”
红魔鬼抬起泛着红光的赤红眼睛冲门看了一眼:“这头的。”
亚瑟闻言松了口气,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朗声喊道:“请进。”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站在门外的是淋得像是落汤鸡一般的陶尔哈姆莱茨大区白教堂警区分管警长布莱登·琼斯。
琼斯满脸紧张,他微微发抖的手里还捏着一份刚刚从苏格兰场下发的关于亚瑟调职离开的文件。
虽然他早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与亚瑟会面时该说哪些话,可当他的眼睛对上亚瑟的视线,还是禁不住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几个月前挨的那顿揍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亚瑟也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
但琼斯的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这种感觉简直比亚瑟当面训斥他两句还要恐怖,就像是时刻有人把绞索套在他的脑袋上,但他却永远无法猜到什么时候会行刑。
琼斯嘴唇发白,他的身体哆哆嗦嗦颤了半天,这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长官,您放心。白教堂那边有我在,只要菲欧娜小姐他们按照您说的来,不去触碰社会影响较大的重罪,我敢保证他们是不会出问题的。另外,我相信,以您的能力,就算这次调职,用不了多久肯定也会回来的。我……不,是大伙儿,我们大伙儿都对您有信心。”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笑着伸出手道:“别紧张,琼斯,请坐吧。我从来就没有离开,又谈什么回来呢?说到这里,我拜托你查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琼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亚瑟面前坐下,他颤抖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菲欧娜小姐他们派人跟踪后弄到的情报,因为时间太紧,有很多事情还没查清楚。不过您要是不急的话,后续肯定还会有补充的东西陆续送过来。诺顿先生与诺顿夫人的住址,还有最近的行程轨迹、做了哪些事情,已经都写在上面了。”
(本章完)
205.身体不舒服,鸽一天
身体不舒服,鸽一天
这阵子一直在弄牙齿,这两天也吃不下什么饭,今早吃了两个包子结果下午就开始拉肚子,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明天早上把牙齿弄好,后续应该能正常吃东西了,等明天中午弄好回来以后更新。
(本章完)
206.第204章 亚瑟的法国同行(4K6)
第204章 亚瑟的法国同行(4k6)
伦敦一号,威灵顿私宅,阿普斯利宅邸。
威灵顿公爵靠在鲜红的天鹅绒沙发椅上,打量着面前穿戴整齐警官燕尾服、头顶黑礼帽、戴着一尘不染白手套、腰间挂着警官刀的亚瑟。
头发白的威灵顿公爵指尖敲打着桌面,开口道:“你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啊,小伙儿。”
亚瑟只是笑了笑:“如果您是几天前把我叫过来,那我就不是这副表情了。”
威灵顿喝了口茶:“是吗?不过也对,你从前同我和皮尔走的太近。辉格党上来后,那些看你不舒服的人免不了是要收拾伱的。不过看你这副样子,这是平稳渡过危机了?”
“算是吧。”
亚瑟也不想隐瞒自己与辉格党的关系,毕竟对于威灵顿公爵这种人来说,完全犯不上专门针对他这种小虾米。
按照亚瑟对于世界的理解,乞丐与百万富翁很少会相互妒忌,乞丐只会妒忌收入更高的乞丐,百万富翁也是同理。
大家都喜欢和同级别的对手过招,如果越级打怪,要么是走投无路者的逼不得已,要么就是自不量力的神经病。
亚瑟道:“这次辉格党上来,我本来就快完蛋了。但您应该知道,我是伦敦大学毕业的。而新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又正巧是伦敦大学的校董会主席,我从前还去旁听过几次他的讲座,他对我的印象还挺不错的,所以这次就顺手把我给保下来了。”
“布鲁厄姆?”
威灵顿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恍然道:“我倒是差点把他给忘了,那个性格古怪的律师,他那个臭脾气你居然能和他搞好关系,这也算是不容易。不过你的运气也确实不错,辉格党正好是在先王乔治四世去世后上台,如果先王没去世,布鲁厄姆说什么也不可能得到大法官的位置。要知道,先王对于布鲁厄姆帮卡洛琳王后打赢离婚官司的事情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的。”
说到这里,威灵顿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过来见我的是你。苏格兰场是打算把我在伦敦会议期间的安全保卫工作都交给你了吗?”
亚瑟闻言,打趣道:“希望您别因此生气,伦敦会议的另一位英国代表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保卫工作是由罗万厅长亲自负责的。由我来负责您,级别可能是低了点。”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止不住偷笑道:“喔!亚瑟,你这个小混蛋。你这是打算把罗万往死里整啊,辉格党那边给他埋雷还不算,转过头又在托利党这边给他下绊子。”
果不其然,威灵顿听到这话,一挑眉毛道:“呵!罗万这见风使舵的能力可是够强的呀。不过也随便他了,反正我这次只是以顾问身份列席会议,按照法定程序来说,帕麦斯顿的保卫级别是应该比我高一点。”
亚瑟微笑着俯身道:“以您的广阔胸襟果然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可您虽然不在意,作为安全负责人的我还是有必要对阿普斯利宅邸内外的地形环境进行详细调查,以确保会议期间不会出问题。”
威灵顿听到这话,站起身用手指敲了敲自家的铁窗户,自嘲似的开玩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调查的,你瞧瞧这窗户,简直结实的不能再结实了。《泰晤士报》上不是说我整个身子都是铁打的吗?想刺杀我这个铁公爵,随便弄几颗子弹恐怕是行不通的。
不过你要调查情报就调查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打仗之前对于地形、兵力、部署、天气一无所知,总会让人感觉心里没底。对了,这次伦敦会议,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和负责法国大使塔列朗安全工作的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好好聊聊。
但就警务情报工作来说,他管辖之下的法国‘安全旅’可以称得上是目前全欧洲做的最出色的。如果你能从他那里学来一招半式,相信会对你的工作能力提升有帮助的。”
安全旅?
亚瑟一听到这个组织的名字,立马就明白了威灵顿公爵是什么意思。
其实论起成立警察组织的时间,法国要远比英国更加靠前。
早在1667年的时候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便下令成立了巴黎警察局,只不过由于巴黎警察的执法风格过于暴力,所以在早期的时候几乎很难把法国警察和军队区分开来,甚至于当时巴黎警察的最高长官挂的也是警察中将的军衔。
而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巴黎警察局被改组为巴黎警察总局,拿破仑称帝后,又改组为大巴黎警察厅,他们的执法风格和职责范围也逐渐向现代市政警察靠拢。
但虽说巴黎警察正在逐渐变得文明,但他们的历史传统毕竟摆在那里,就算是变得文明也只是相对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巴黎警察依旧是奉行着枪比嘴好使的硬道理。
也正因为他们恶名在外,所以就连亚瑟这些巴黎警察的英国同行们也连带着受到了影响。
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初,伦敦市民几乎是把他们同镇压、暴力、血腥等名词划等号的,这也是苏格兰场一线巡警日常巡逻经常遭遇袭击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不论如何,现如今的世界,像是英国、法国这样自我标榜为世界榜样的国家,都希望尽可能少的动用暴力手段,并尽最大努力弥合国内矛盾,毕竟谁都不想在自家地盘上演一次大革命。
而巴黎警察厅为了能够使自己最少在明面上看起来文明一点,各种歪点子可以说是层出不穷。
早在亚瑟向皮尔爵士提出建立lps的十几年前,在这方面颇具创造能力的法国人就已经率先开展了国内安全情报工作的实践。
而威灵顿公爵提到的弗朗索瓦·维多克便是大巴黎警察厅情报部门的创始人与负责人,这位工作能力超群,为大巴黎警察厅立下赫赫战功的老特务拥有着一份相当傲人的履历。
维多克先生14岁在一次剑术对决中失手杀人,只能逃离家乡。改头换面后只身来到巴黎,却同一个法国女演员早恋,但这段姐弟恋最后并没有太好的结果,还把维多克先生的钱给了个干净。
正好此时法国大革命爆发,于是维多克先生又趁势混进了军队,一开始他的表现也算是不错,在头半年的战斗中表现十分英勇。
但很快,爱出风头、不服管教的性格却又让他惹上了大麻烦,他向一位处处与他作对的军官提出决斗,但却遭到拒绝。
不服气的维多克于是便直接拔剑偷袭,在1v15的战局中,他成功干掉了两名军官,并在被制服后喜提绞刑。
行刑前,向来大胆的维多克先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高强武力,带领广大狱友越狱,一路哼哧哼哧的逃回了老家。
他那个倒霉老爹在得知了儿子这些年来的经历后也被震慑住了,他只能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这样的,早晚得横死街头。还是赶紧结个婚吧,好歹先给咱们老维家留个种。”
维多克也老实的听从了父亲的建议,找了个家乡姑娘结婚。
可喜可贺的是,维多克结婚没几个月,媳妇儿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但是维多克抱着孩子,却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对呀,人家不都怀胎十月吗?为什么我儿子六个月就生了?难不成是天赋异禀?
想不通的维多克最终在一个雨夜离开了家乡的小镇,重新奔向了巴黎,并在不久后因为打架斗殴再次入狱。
而多次的入狱经历也终于让他在牢中开悟,他从一位法国老扒手那里习得了办假证的高端工艺,并因此反复入狱。
受不了他的大巴黎警察厅最后干脆把他给关进了海军监狱,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维多克的能力,没过多久维多克就靠着贿赂从警卫手里弄到了一套海军制服,然后大摇大摆的越狱了。
而当他再次被抓获后,大巴黎警察厅对他的危险评级也升到了最高,所以这一次,他被送进了法国戒备最森严、管理最严密的土伦监狱。
但维多克本着‘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宗旨,又又又一次从土伦监狱逃了出去。
他和大巴黎警察厅就这样‘你出3我出4,你出5我出6’的一路斗了十年,凭借着这些经历,维多克在法国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少法兰西黑道上的朋友都把维多克当成偶像来看待。
而在一次巴黎黑道庆祝维多克先生第n次逃狱成功的宴会上,维多克却只是一声冷笑,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证件拍在桌上:“对唔住,我是警察。”
不久之后,大巴黎警察厅便公开宣布,尊敬的尤金·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已弃暗投明,他将出任大巴黎警察厅警务情报部门最高行政长官,负责领导刚刚建立的巴黎便衣侦探队——sreté。
而这个sreté正是威灵顿公爵口中的巴黎安全旅的前身。
吸纳了海量昔日犯罪分子的巴黎安全旅在维多克的率领下简直是无往不利,他凭借着自己在巴黎黑道混迹多年的关系网和对于犯罪心理的了解,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便将巴黎的犯罪率降低了百分之四十。
为了褒奖维多克的工作成绩,大喜过望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八更是直接特赦了维多克过去犯下的所有罪行。
当然,维多克之所以可以干得这么成功,也并不完全是依靠人脉和经验。
他在警务工作方面也引入了许多技术革新与制度改革,像是卧底警察、弹道学、犯罪档案保存系统、犯罪者的鞋印石膏铸模、不褪色的墨水、犯罪现场保护机制等等。
正因为维多克干得实在太成功了,所以苏格兰场在建立之初也曾经专门研究过他的各项创举,并将其中一部分纳入了苏格兰场的《警务执行手册》。
亚瑟也曾经动过去见见这位老前辈的念头,但奈何苏格兰场的活动经费实在是太紧张,而且托利党先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皮尔爵士就算是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在伦敦政局动荡之际放亚瑟去巴黎公款旅游。
但是没想到,亚瑟不去找维多克,维多克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能让维多克这种常年坐镇巴黎安全情报系统的能人随行前来,也能看出法国人对于伦敦会议的重视程度。
可亚瑟一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微微一皱眉,嘴里嘀咕道:“安全保卫虽然让警察来做比较专业,但是派维多克过来,该不会是想捞亚历山大回去的吧?”
亚瑟忽然心中一凛,要是在伦敦会议的档口上把大仲马给丢了,这可不是小事情。
大仲马虽然算不上什么达官显贵,但是由于先前新闻媒体的大肆渲染,这个胖子已经变成英国捍卫公理正义的重要象征了。
虽然这种面子问题实际上并无太大意义,但却能够深刻影响到舆论环境和政党支持率。
虽然英国大部分民众并没有选举权,但是这不代表辉格党和托利党敢于忽视他们的声音,民众的想象力是政客的权力基础。
对于这种可以找到直接责任人的问题,两党更是不介意推个人出来谢罪。
如果到时候真出了事情,就算布鲁厄姆勋爵想保他,恐怕也得掂量一下舆论压力。
一想到这里,亚瑟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立马同那位名声广大的维多克先生见上一面。
虽然自己恐怕很难从他的嘴里撬出真相,但是哪怕能够零星得知一些消息,也会对于苏格兰场在会议期间的行动部署大有裨益。
亚瑟正在想着这些事情,靠在沙发椅上捧着红酒杯的威灵顿公爵忽然又开口了。
“亚瑟,你介意帮我一个小忙吗?”
亚瑟回过神来,笑着问道:“是私人身份的忙,还是公开身份的忙呢?”
威灵顿公爵摇晃着红酒杯:“无所谓,二者都可以。如果单是用一种身份,我怕你搞不定这个问题。而且你既然在伦敦会议期间负责我的安全,那么我给你下两道命令应该也是合情合理吧?”
亚瑟对此并未反驳,他琢磨了一下威灵顿公爵先前说过的话,忽然笑着说道:“您是希望我像维多克先生那样行事吗?”
“不,我需要你做的比他更好。”
威灵顿公爵起身踱步道:“虽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但是在比利时独立问题上,我们与法国人、俄国人都存在一些分歧。有的事情,从我的角度去打听不太方便,但如果是从下面去探听,或许能得到一些意外之喜。
法国人那边,你可以从维多克入手,至于俄国人那边,我听说几位朋友说,奥尔马克俱乐部最近新来了个钢琴家,叫亚瑟·黑斯廷斯?你带来的那个叫做留声机的小玩意儿,也非常令人满意。
上周俱乐部晚宴的时候,我听考珀夫人说,俄国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也从你那里订了一台?不知道那台留声机,你给她送过去了吗?”
威灵顿公爵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亚瑟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亚瑟微微出了一口气,摘下帽子苦笑道:“阁下,你还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威灵顿公爵哈哈大笑,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道:“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锻炼。不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太有压力,虽然辉格党与托利党分属不同阵营,但是在对外事件上,我们向来是一致的。
只要你能把这件事办妥,辉格党那边肯定也会很高兴。当然了,就算办不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有布鲁厄姆在,你多半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亚瑟闻言抬头看了眼墙角的摆钟,时针正好对上了十二点,钟声响起,亚瑟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阁下,领命。”
还有一章,晚一点
(本章完)
207.第205章 LPS的新军(5K)
第205章 lps的新军(5k)
傍晚时分,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36号。
此时本应是吃晚饭的时间,然而今天,客厅内的氛围却与往日有所不同。
大仲马、达尔文、隔壁邻居迪斯雷利甚至于埃尔德·卡特先生都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他们正在为填充第一期新杂志的主要内容做最后的冲刺工作。
然而,在一片沉静到只能听见书写沙沙声的环境中,一阵如同电钻装修般的刺耳噪音却打破了这里的和谐。
埃尔德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他忍无可忍之下,只得猛地一拍桌面朝着楼上怒吼道:“亚瑟!如果你打算开一家专职弹的纺织工厂,可以去兰开夏郡,犯不着待在伦敦这么折磨我们了。”
埃尔德话音刚落,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亚瑟慢悠悠的提着惠斯通送他的小提琴走了下来。
他颇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我以为音乐都是相通的,但现在看来,钢琴家和小提琴家之间还是有点距离。”
埃尔德瞪眼上前,一把将小提琴从他的手里夺了过来,他开口问道:“你闲着没事写点你在苏格兰场的探案文集不行吗?现在杂志非常缺内容,伱作为股东之一,总得在最困难的时候顶上去吧?”
亚瑟耸肩道:“探案文集?起个什么名字呢?主标题《黑斯廷斯探案集》?副标题《猴子的研究》,或者是《来自诺丁汉的猎犬》?我觉得这些标题和题材,写出来或许涉嫌抄袭了。”
“抄袭?”埃尔德开口道:“我都没见过市面上有什么以侦探为主角的小说,你抄谁去?再说了,写小说难道不比你在苏格兰场干警察挣钱?如果我们的杂志这回办成了,每年分红个上千镑完全不成问题。而且等到小说完结了,你还能单独拿出来印刷成册,到时候又能捞一大笔。”
亚瑟看见埃尔德的眼睛里都泛着金光,只得双手下压示意他冷静:“话说回来,你打算在杂志上写点什么东西?”
埃尔德听到亚瑟对他的大作感兴趣,终于按捺不住尘封多年的文艺之心,他捋了捋衣领,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你看,现在本杰明打算在杂志上连载《青年公爵》,亚历山大连载《基督山伯爵》,做记者的查尔斯连载《匹克威克外传》,咱们的博物查尔斯打算写一篇科普读物《猴子的故事》,剑桥的丁尼生准备了《抒情诗集》。
现在咱们的内容里有时尚的、有博物的、还有抒情的,唯独缺少一点厚重的历史,所以我打算对咱们英格兰的传奇故事进行改编,写成一部通俗易懂、脍炙人口的小说。我顺便提示你一下,我要写的人物,来自于我老家诺丁汉当地。”
亚瑟听他这么说,立马就猜到了他要写什么东西:“你是说侠盗罗宾汉?”
埃尔德闻言惊呼道:“亚瑟,你不愧毕业于伦敦大学历史系,咱们伦敦大学的学生,向来就是有水平。”
亚瑟对于埃尔德的夸奖显得很平静:“我觉得咱们伦敦大学学生的水平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稍微高一点。”
语罢,亚瑟又转而皱眉捏住下巴道:“不过,我怎么依稀记得《侠盗罗宾汉》是亚历山大的作品?”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往椅子上一靠,他开口道:“还真让你说对了,埃尔德这混蛋写十个单词九个都得找我问一遍,那篇小说几乎和我写的没什么区别了。”
埃尔德闻言怒道:“什么叫十个单词九个找你问一遍?以罗宾汉为原型创作故事是谁的建议?相关资料又是谁收集的?又是谁对于故事的走向握有决定权?我不过是找你问两个问题而已,瞧你那个小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荷兰血统呢。你要是再这样,下次我出门可不带你了!”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仲马看他这副激动地模样,也只能一撇嘴,随后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埃尔德见他沉默不语,这才终于满意。
他扭头冲着亚瑟说道:“不过你真的不考虑写本侦探小说吗?我先前还托我妹妹问过她的那些闺蜜,那帮大小姐好像都对于苏格兰场警探如何办案感到非常好奇。你如果能弄出这么一本东西,肯定能把杂志的销量再往上推一个台阶的。”
亚瑟看见埃尔德如此热衷于鼓动他写书,倒也没有直接回绝。
他只是拍了拍被埃尔德抢过去的小提琴,开口道:“写书当然可以,但是这段时间,我得先把音乐会的事情搞定。”
“音乐会?”埃尔德先是一愣,旋即一拍脑袋道:“我他妈差点把这茬儿忘了,你答应伦敦爱乐协会出任他们的钢琴手了?喔!该死,亚瑟,有时候我真是不得不羡慕你,咱们俩除了在个人涵养方面并驾齐驱以外,我几乎在其他所有方面都被你甩出一大截,尤其是在赚钱方面的能力,咱们俩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亚瑟开口道:“其实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赚钱,你难道忘了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之前派人找我预订音乐会门票的事情了吗?二位夫人地位尊贵,如果老是拖着她们不仅有失绅士风度,而且也违背了基本的社交礼仪。所以我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先把留声机和音乐会门票的事给她们兑现了。”
“利文夫人?”埃尔德听到这里,禁不住想起了那晚宴会的痛苦回忆:“他妈的,亚瑟,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给摊上了。利文夫人,那可是利文夫人啊!”
亚瑟听到埃尔德反复强调,立马嗅到了情报的气息,埃尔德这小子或许知道些什么东西。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探问道:“利文夫人怎么了?不过就是俄罗斯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女赞助人之一,考珀夫人比她也差不到哪里去,你都尿到过考珀夫人怀里了,就别惦记利文夫人的事情了。”
埃尔德扼腕叹息道:“亚瑟,这不一样。利文夫人的各种边新闻可比考珀夫人要多得多,传闻中与利文夫人有染的政商名流可多了去了。如果你没和利文夫人传出过什么新闻,那只能说明你在欧洲算不上什么人物。”
亚瑟问道:“那么哪些人才能算得上欧洲的大人物呢?”
埃尔德掰着手指头挨个数道:“像是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咱们的新任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当然也少不了咱们的前首相威灵顿公爵……”
“威灵顿公爵?”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挑眉毛,嘴里嘀咕道:“睡在利文夫人枕头旁边都打探不出消息,公爵阁下居然还有脸派我去探听?”
埃尔德问道:“亚瑟,你说什么呢?”
亚瑟糊弄道:“没什么,我是说,这里面有皮尔爵士的事情吗?”
“皮尔爵士?”埃尔德摇头道:“皮尔爵士在这方面为人还是挺正派的,他和皮尔夫人非常恩爱,大家都视他们为模范夫妻。”
亚瑟微微点头:“确实挺不容易的。毕竟像是墨尔本子爵那样能和庞森比女爵维持了二十年婚姻的人,如今都看上了别处的朵了。想在政治圈子里不乱搞男女关系,的确是个不小的考验。”
埃尔德听到亚瑟提起墨尔本子爵,忍不住挤眉弄眼的追问道:“话说诺顿夫人和墨尔本子爵的关系,你查清楚了吗?他们俩之间,是不是有点那什么,不太好当众说的事情……”
对于埃尔德的求知欲,亚瑟决定予以满足。
他开口道:“根据我目前得知的消息,诺顿夫人和诺顿先生虽然没有离婚,但他们两个已经事实分居。而且诺顿夫人常常前往内务大臣官邸,他们俩最近也一同出席过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宴会,但是我目前并没有掌握到他们俩突破零距离的关键性证据。所以在现有条件下,我倾向于相信他们俩暂时还是清白的。”
“清白的?这不可能吧?”埃尔德咧嘴一笑,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亚瑟:“你说,他们俩有没有可能就在内务大臣官邸里,那什么……”
亚瑟对于好友毫无理由的猜忌予以坚决否认:“埃尔德,内务部不是皇家海军,我们这里可不是找个船舱关上门就能办事的。墨尔本子爵的办公室里每天人来人往,我不觉得他们可以在事务官们来来去去的空隙里畅谈物种起源。”
“怎么不可以?你想啊……”埃尔德正想和亚瑟分辩两句,但是他话还没说完,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迪斯雷利眼前一亮,这位新上任的杂志主编火急火燎的冲到门前,满脸笑容的开门道:“是阿尔弗雷德还是查尔斯来交稿子了?”
岂料拉开门后,站在门外的却是两张他不认识的生面孔,一个是穿着警服风尘仆仆的汤姆警官,至于另一个则是满脸不高兴的苏格兰场小鬼阿伦·平克顿。
亚瑟看见了他俩,忍不住惊讶道:“汤姆,我不是让你把他送回格拉斯哥他父亲那里吗?你怎么把他给领回来了?”
汤姆望着亚瑟,只是悲哀的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平克顿的后脑勺,开口道:“很遗憾,我带他去了格拉斯哥警局,但是那里的警官们告诉我,这小子的父亲去年就病逝了。他的母亲也在年初改了嫁,我又循着警官们的指点找到了他母亲那里去。
但是那位女士似乎不太想见到她的这个儿子,她只是委婉的告诉我,阿伦已经足够大了,完全可以靠着当学徒工养活自己。而且这小子在来伦敦之前,似乎就是在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做箍桶学徒的。
我本打算把他送回那个箍桶工坊,但是这小子和我说,如果我把他送到那里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逃跑的。他虽然不排斥箍桶,但是他不喜欢待在工坊里。如果他留在那里,每天完不成任务就吃不上饭……
嗯……亚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提这个事情……唉……都怪我没用,我也知道局里是不雇佣童工的,但是这小子偏说他可以,还求我给他一个机会,你看……”
平克顿看到汤姆前后为难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这一路上,他给汤姆添了不少麻烦,但这位警官不止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对他的叛逆行为多有关照。
对于他的委屈与抱怨,汤姆全都耐心倾听。
对于他的困难与想法,汤姆也尽可能替他解决。
而现在,汤姆还得为了他的一时任性,硬着头皮去向上司提出非分的要求。
平克顿虽然还是个青少年,但他却将世间的人情冷暖全都体会了一遍。
他拉着汤姆的手,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对上了亚瑟那双深黑的眼眸:“我……黑斯廷斯先生,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虽然没做过警察,但我从前看我爸爸干过。您别看我年纪小,但我是不会拖后腿的。如果我做得好,您就支给我薪水,如果我做得不好,您就算直接把我送到济贫院去,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亚瑟倚在门边,低下头望着面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鬼,他语气一尘不变地询问道:“这话是汤姆教你说的吗?”
平克顿闻言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他连忙摆手:“不,先生,您千万别误会,这些话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和汤姆警官没有任何关系。”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看来是我对你的期待太高了,我以为赫赫有名的侦探都是天生的,就好像音乐家一样。但是现在看来,侦探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阿伦,你距离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阿伦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眼眶里便蒙上了一层泪水:“黑……黑斯廷斯先生,您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拒绝我吗?”
亚瑟缓缓点头道:“对不起,阿伦,苏格兰场不考虑收取任何一个未成年人,这是内部条例规定,我无权让苏格兰场为你更改规定。如果你很憧憬你那位警察父亲,完全可以等到成年之后再来应聘。”
一旁的汤姆虽然早就对这个结果有心理准备,但当亚瑟把话说出口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摘下帽子向亚瑟致歉道:“对不起,亚瑟,让你为难了。”
他拉着阿伦就要回去,但是无论他怎么拽,有着驴脾气的阿伦却默默滴着泪死活不愿意转身。
无奈之下,汤姆只能将阿伦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汤姆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色晚了,咱们先回家吃饭。至于你工作的事情,我再替你想想办法。我记得你托尼叔叔在伦敦有个做木匠的亲戚,实在不行,明天我带你上那边问问去。”
但当他就要迈步离开时,却感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一阵温厚的嗓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汤姆,我只是说苏格兰场不收小孩儿,但我没说lps不收童子兵呀。”
汤姆猛地一顿,趴在他肩膀上抽噎的平克顿也愣愣的抬起了头,他正好对上了亚瑟的笑脸。
愕然之后,汤姆满脸欣喜:“亚瑟……”
然而还不等他把感谢的话说出口,亚瑟便打断了他:“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小鬼是你招募进来的,所以自然也由你负责管理他的日常起居和工作培训。如果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你也有一半的责任。如果你对此没有疑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为他提供工作协议。”
亚瑟的话刚说完,汤姆便想都不想的一口答应,他激动地向亚瑟敬了个礼:“当然,长官!”
亚瑟见他如此,也不直接回应汤姆,而是俯下身子盯着平克顿的眼睛:“小鬼,为lps做事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一旦被我发现你的工作不合格,我可不会送你去济贫院,而是会把你送去皇家海军的贝格尔号。
你可能不知道,上次你偷得那块怀表,就是贝格尔号上一位船员的私人物品。所以,你知道的,如果去了那里,你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现在我最后一次给你忠告,如果你现在选择回去箍桶也还来得及。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是走还是留,你自己决定。”
平克顿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亚瑟,他牙关紧咬、身体颤抖着、双拳攥紧,似乎是在挣扎着认真考虑。
他扭头看了眼额前冒汗、脸上带笑的汤姆,终于,在一片宁静中,平克顿学着汤姆和记忆中父亲做过的那样,缓缓抬起手臂向亚瑟敬了个礼:“遵命!长官!”
亚瑟看他这样,只是笑了笑,他伸出手握住了平克顿敬礼的右手,将他的手掌向上提了提:“没错,警察敬礼的姿势和陆军一样,手掌心朝外,对准太阳穴。手掌朝下是皇家海军的礼仪,朝下的原因是他们在船上工作,所以手心通常不是很干净。”
平克顿茫然道:“那警察的手上通常都很干净吗?”
亚瑟摇头轻笑道:“当然不是,警察的手上也全是血腥,所以我们才需要戴上白手套,以便于掩盖住我们做过的,或者打算做的那些事情。阿伦,你所加入的lps,做的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你,做好准备了吗?”
(本章完)
208.第206章 沙俄特务(4k4)
第206章 沙俄特务(4k4)
如果你向一名英国人提问,伦敦的有钱人都住在哪里?
那么他一定会告诉你,伦敦的富人们都居住在伦敦西区。
但如果回答问题的是一名地道的老伦敦,那么他肯定会把这个范围再缩小一点。
老伦敦会告诉你:“只有那些泥腿子暴发户才会在肯辛顿、切尔西、诺丁山这些地方扎堆,而那些真正的伦敦的老贵族们通常都住在梅菲尔区。”
正如老伦敦人所说的那样,梅菲尔区作为伦敦开发最早的富人区,不仅拥有着便利的交通条件,还坐拥着全伦敦最为奢华上流的商业艺术区域。
摄政新月楼、苏富比拍卖行、皇家艺术研究院,当然,这其中当然还少不了伦敦三大购物街区——以贩售高档珠宝奢侈品著称的伯灵顿拱廊、以制作高档服装闻名于世的皮卡迪利大街,以及凭借古董艺术品鉴赏为主的邦德街。
大量的高级商业地产除了吸引到大批消费能力强劲的贵族在此定居外,也使得成批的外国使馆在该区域先后建立,俄罗斯帝国驻英国大使馆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俄罗斯驻英国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的居所自然也就位于大使馆内。
这处以往就戒备森严的使馆区域在伦敦会议召开期间自然也上调了安全等级,虽然已是黄昏时分,但在使馆门前站岗守卫的军警依旧不敢放松半点警惕。
在军警们没有留意到的地方,亚瑟正坐在一辆公共马车里慢悠悠的绕着大使馆转圈。
而在亚瑟的身旁,坐着的则是手拿三角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使馆、一笔一画绘制使馆地形结构图的皇家海军制图员埃尔德,另一个则是紧张到手心出汗的小鬼平克顿。
按照亚瑟对于英国建筑发展史的了解,自从18世纪伦敦爆发了多次大规模疫病以来,通风的概念便迅速在英国普及开来,而像是大使馆这种高档住宅是必定要配备大型木风箱和通风口的。
而在马车围绕大使馆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亚瑟也终于在使馆后门的房檐后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正方形孔洞,以它接近半米宽的大小来看,这应当就是通风口没错了。
这种大小的通风口,成年人多半是无法进入的,但是如果换成一个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的孩子,应当是勉强可以进入的。
亚瑟指着那个通风口,压低嗓音冲着平克顿问道:“那就是我和伱提的东西了,你从前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吗?”
平克顿打量了一眼通风口,过了好半天才缓缓点头道:“我……我以前替人扫过烟囱,这个通风口看起来和烟囱差不多,我应该是可以爬进去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亚瑟轻声问道:“阿伦,有问题就现在提,不要犹豫。现在说出口,总比行动开始后你卡在通风口里要好。就算你觉得这次行动会失败,也应当照直说出来,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还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平克顿听到这话,连忙摆手道:“不,长官,您误会了,我不是在打退堂鼓。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通风口下面应当不会有人点篝火吧?我从前替人扫烟囱的时候最怕这个了,有的主人家为了催我们尽快干完活,会直接在烟囱底下点火,呛人的烟雾一升起来我到时候跑都没地方跑。我们那儿就有好几个孩子是这么被活生生熏死的。”
正在画图的埃尔德听到平克顿的陈述,忍不住开口骂了句:“那帮傻逼雇主是泰晤士河水喝多了吗?你们扫烟囱的时候,他在底下放火?这和故意杀人也没区别了吧?”
平克顿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都是没办法,先生。会去扫烟囱的小孩儿要么是爹妈都死了,要么就是爹妈活着还不如死了的那种。我们就算被熏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雇主赔一笔钱就能解决问题。”
平克顿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垂下了脑袋,他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境遇。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只是拿手按着他的脑袋使劲晃了晃:“阿伦,我很遗憾听到你那些烟囱工同伴的遭遇,但是我对此无能为力,至少暂时是这样的。但是我没能力去替他们主持公道,不代表我罩不住你。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是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的雇员。
同你作对就等于同我作对,同我作对就等于同苏格兰场和伦敦大学作对,同苏格兰场和伦敦大学作对就等于同内务部和大法官厅作对,同内务部和大法官厅作对就等于同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作对。
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手底下的小伙计构成生命威胁,或者哪怕咱们退一万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幸,老子就算救不回你,也一定会送凶手全家去绞刑,关于这一点,你要对我有信心。”
语罢,亚瑟还冲着平克顿伸出右手小指,平克顿先是一愣,随后又想起了这几天汤姆警官和他说过的关于亚瑟的人生经历,他刚刚还发虚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勇气。
他也伸出小指与亚瑟勾在一起轻轻拉了拉,两人的大拇指用力的印在一起,在孩子们天真朴素的行为语言中,这就代表了他们之间的誓约正式成立。
平克顿摘下亚瑟刚刚给他买的新毡帽,脸上洋溢着笑容:“长官,我相信你。”
埃尔德听到亚瑟这话,也禁不住吹了声口哨,他开玩笑道:“亚瑟,你这话说的,我听着都心动了,改天我如果混不下去了,干脆也投了你吧?真是可惜,你是苏格兰场的警司,皇家海军的军官和水兵们梦寐以求的就是你这样的上级,如果舰队司令和海军部的领导愿意像你这样罩着他们,就算与全欧洲的海军同时开战,我们也有信心打赢。”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趣道:“得了吧,埃尔德,我虽然不了解皇家海军,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建军目标是要能够同时应付与四个海上强国的战争。如果苏格兰场有这么雄厚的实力,我还至于天天惦记着要不要从通风口钻进去偷东西吗?我只要大手一挥,科德林顿将军的舰炮就能把俄罗斯大使馆给荡平,等到硝烟散去,我直接从正门进去捡东西就行。”
埃尔德耸肩道:“如果你愿意替科德林顿将军把责任担了,他说不准还真会同意这么帮你,毕竟奥斯曼土耳其的舰队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纸糊的。轰开俄罗斯大使馆这种小事情,或许都不用他出马,你让待业在家的科克兰将军上都行,毕竟他惦记着用炸弹船偷袭敌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爆破方面的事情,他才是最专业的。”
亚瑟只是笑了笑,他拍了拍平克顿的肩膀,耐心的给他讲解道:“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让你先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我知道你是个正经的‘手艺人’,你那身出神入化的技艺,就算是圣吉尔斯的老尤金看了都称赞不已。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想到你。
当然,我让你干这活,自然不是为了让你去送命。通风口和烟囱的情况不同,它的下面没有篝火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它应当会通往一座加快空气流通速度的木质鼓风机。但是我目前还不清楚鼓风机放在哪个房间,而放置鼓风机的房间又与可能存放情报的卧室有多远的距离。
所以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待会在我进入大使馆的时候,顺着通风口爬进去摸清楚外面的情况。我会尽可能的帮你吸引使馆人员的注意力,所以你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搞明白这些事情,慢慢来不要着急。
即便没有搜集到有价值的信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的任务虽然重要但却并非必须完成,所以安全第一。”
亚瑟直到确认平克顿听懂了他的话,这才放心的带着他下车。
他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眼周边来往的行人,随后趁着没人注意,夹起平克顿纵身一跃翻进了使馆后门,他托着小鬼的屁股,踩着窗沿将他送入通风口后,又一跃翻了出去。
亚瑟在墙外点燃烟斗,一边抽着烟一边目送着平克顿的屁股消失在通风口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亚瑟这才放心的拿起放在脚下的留声机走到了使馆正门,微笑着冲站岗的军警递出名片。
“烦请通知利文夫人,亚瑟·黑斯廷斯前来拜访。”
岂料背着火枪的军警居然看都没看名片,他只是盯着亚瑟的脸看了一会儿,方才大笑着开口道。
“没想到利文夫人说的那个黑斯廷斯还真的是您。您快请进吧,夫人正在里面会客,您现在过去应该马上就能见到她。”
亚瑟见军警居然认识他,忍不住好奇道:“您是?”
军警也不多说,他只是立正敬礼:“那桩杀人盗尸案办的很漂亮,我很高兴曾经与您并肩作战。与此同时,也请允许我在此当面向您表达谢意,因为我哥哥的尸体也曾经被那些地耗子刨出来过,是您给了我一个报仇雪恨的良机。”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此时也想起了对方是谁:“我也感谢您的恪尽职守,据我所知,第五皇家近卫步兵团没有一个孬种,威灵顿卫队并非浪得虚名。”
军警笑着给亚瑟让开了道路:“黑斯廷斯警司,请通行。”
亚瑟点头致意回礼,随后迈步走入大使馆,其实说是大使馆,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座豪华的私人住宅。
一个外带的园,佐以石子铺成的步道,步道两侧还竖立着几座大理石雕像作为装饰。
只不过这几座石雕有的已经完工,有的仅仅只雕刻了半个身子,还有一部分看起来像是刚刚动工,只是在外面用笔在砖面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看起来,这些雕像或许并非出自专业的石匠之手,而是石雕爱好者的练手之作。
他抬头看了眼这些大理石雕像,又看了眼脚下石子路的颜色,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
果然天才总是少数的,不管是哪个时期,人菜瘾大总是主旋律。
亚瑟思考着这些事情,很快便跃过了几十米的石子步道,顺着台阶走上了由四根三米多高石柱支撑的前厅。
两名站在门边闲谈的穿沙俄军官制服、腰间系着长剑、蓄着络腮胡的使馆武官见到来了客人,一位立刻返身回去报信,另一位则主动上前用他带着异域风情的英语盘问起了亚瑟。
好在盘问没有持续太久,回去报信的武官很快就返回了。
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麻烦稍等。女仆长说利文夫人正在化妆,您可以去休息室先坐一会儿。”
亚瑟听到这话,又想起了之前门口站岗的军警和他说过的话语。
利文夫人不是正在会客吗?怎么会在化妆呢?
不过亚瑟倒也没有直接把疑问说出口,而是笑着从兜里摸出装烟丝的铁盒,问道:“二位要不要来一点这个?西印度群岛圣多明各产的烟草,味道挺纯正的。那里的烟草一般是用来做雪茄的,如果不是我有个朋友在那儿的种植园干过,我这种小警察可拿不到这种好东西。”
两个武官本来打算拒绝,可他们一听说这烟草是西印度出产的,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后,他们欣然同意:“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亚瑟将铁盒递了过去,没过一会儿,便看见使馆的前厅外一阵烟雾缭绕。
大胡子武官一边嘬着烟,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比起俄罗斯的烟丝确实强多了,我们那儿就不适合种烟草。”
另一个操着夹生英语的大胡子武官也没话找话的哈哈大笑:“先生,您说您是个警察?这还真是巧了,我也可以算是个警察,如果这么论的话,咱们还是同行的。”
亚瑟听到这话,嘬了两口烟问道:“是吗?您是俄罗斯内务部的警官吗?”
大胡子摆了摆手:“您还挺了解俄国的嘛,我从前的确算是内务部的编制,不过几年前部门改革,我也就从内务部调出去了。”
“是吗?那我可得恭喜您了。”亚瑟打趣道:“警察这工作可不好做,哪怕您调去其他部门打扫卫生都可以算是高升了。”
“哈哈哈!”亚瑟这番话可算是说到大胡子的心坎儿里去了,他也开玩笑道:“我倒宁愿我是打扫卫生的,您可能不知道,部门改革之后,我的活儿可比以前更难干了。”
“喔?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大胡子吐出一大口烟雾:“当然是因为我进了操蛋的御前办公第三厅了,虽然我现在主要是处理文件,但是那些文件也他妈太多了。”
御前办公第三厅?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灿烂了。
看来面前这位相貌粗犷的大胡子武官还真没说谎,他与亚瑟确实是同行。
御前办公第三厅,或许这个名字听起来太文绉绉了,也不便于理解。
在俄罗斯,当地百姓通常称其为——沙皇的特务警察。
(本章完)
209.第207章 奥地利来的老绅士(4K)
第207章 奥地利来的老绅士(4k)
仅仅是通过分享一盒烟丝,亚瑟很快就与两位武官把感情弄得热络起来。
三人聊天打屁谈天说地,从英格兰的风土人情,谈到俄罗斯的雪原大地,而到了最后,由于相同的职业共鸣,三人又忍不住痛骂起不懂事的上级领导以及明珠暗投的自己。
在琐碎的言语中,亚瑟总算是模糊的构建起了对这个欧洲东方大国的基本印象。
从前亚瑟对于19世纪俄国的了解无非只有几个杰出的文豪与受到文豪抨击的农奴制与朦胧的行政体制。
至于对俄罗斯御前办公厅这个神秘组织的理解,更是只限于一点零星的简单信息。
但现在,这个概念总算清晰了一点。
俄罗斯御前办公厅,其前身是彼得大帝时期设立的沙皇陛下办公室,在叶卡捷琳娜大帝时期改为御前秘书处,保罗一世时期地位继续提升,并正式更名为御前办公厅。
只不过,在整个18世纪,御前办公厅都属于秘密不公开的组织,办公厅的职权范围也没有定数和法律依据,纯粹看沙皇的心情。
而在1812年后,为了应对拿破仑对俄国的进攻,御前办公厅被正式宣布公开化,其职能与上下级关系也开始接近于清朝的军机处,办公厅不对任何部门负责,而是直接向沙皇汇报工作,他们负责为亚历山大一世收集传达一切他感兴趣的事务和旨意。
比如说:与指挥官通信、安置战俘、安排军队补给和扎营等等。
万幸的是,这时候没有机关枪,也没有电报这种可以快速传递命令的手段,要不然坐在圣彼得堡指点江山的亚历山大一世完全可以通过御前办公厅要求前线将机枪阵地向左移动五米。
而在拿破仑战争后,御前办公厅的权力开始不断扩张,并且成功的把这种不受管控的权力以条文形式规定在了明面上。
《沙皇陛下办公厅条例》直接规定:沙皇陛下办公厅的存在是为了处理直接归沙皇本人研究和决定的事务,这里的所有事务由沙皇直接处理,或者由沙皇授权办公厅长官处理。沙皇意愿的范围无法确定,因此沙皇陛下办公厅的权限和制度也无法确定。
这段话总结起来,几乎约等于御前办公厅的权力是无限的。
而不久之后,俄国高级官员考核晋升以及对地方行政、警察机构的施政评价权力也被御前办公厅死死捏在手里。
在它的面前,俄罗斯的其他部门无不畏惧,谁要是得罪了御前办公厅,政治生涯提前结束都能算是善终了。
而权力的膨胀带来的自然就是机构规模的大幅度扩充,御前办公厅很快就在短短几年之内,从一个厅扩充为四个厅。
其中,第一厅负责监督所有部门工作,除海军部与陆军部外,所有部门首脑甚至于正教会总检察长都每天早晨都必须向第一厅汇报工作。
而第二厅则将立法权力抓在了手里,俄国司法部只负责执行第二厅的决议。
至于第三厅,则更是重量级。
准确的说,第三厅几乎囊括了所有亚瑟这个苏格兰场警司想都不敢想的权力。
第三厅下设五个处,第一处负责政治侦查,秘密监视国内革命组织和社会活动家,并办理政治案件。
第二处负责打击分离主义与宗教激进分子。
第三处则专门针对外国情报,不仅要监视境内的外国人,还要负责对外刺探消息。
第四处则是机动性的,他们专门负责处理国内突发舆情和重大事件,并收集重要信息。
至于第五处,他们的工作职责和几个兄弟部门一比,就显得平平无奇了。它专门负责书报、戏剧等文化出版领域的审查。
而为了保证第三厅能够顺利完成工作,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执行机构,那就是训练有素、遍布全国的俄国宪兵。
直接对沙皇负责,权力不受法律约束,而且随时随地能出动宪兵平事,这一切要素使得第三厅俨然成了御前办公厅里乃至于全俄国最不好惹的部门。
当警察能当到第三厅那种程度,也算是登峰造极了。至少在不列颠,亚瑟是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座小岛上,别说建立一个第三厅那样的组织,就连成立苏格兰场这样的普通治安组织,都有一堆人不情愿。
伦敦各个教区前不久还在议会发牢骚说:“原本以为建立苏格兰场能让教区的治安费支出降低不少,可年底算账才发现,往年伦敦教区自己聘请治安官只需要十七万镑,但苏格兰场今年的经费都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镑。这么费钱的东西,不如直接解散了吧?”
不过各个教区的教士们虽然提了这么一嘴,但内务部在这个问题上却表现的异常强硬,解散苏格兰场谈都没得谈。
俗话说得好,建立一个部门容易,解散一个部门难。
或许教士们是真的在为教区住民考虑,需要把治安税降下来,但在内务部看来,这就是在夺我的权啊!
你今天可以把苏格兰场撤了,明天是不是打算把我们内务部也给撤了?
想降税?可以啊!你去向议会申请解散皇家海军,他们每年烧那么多军费有什么用?
你让他们少造两艘船,把造战列舰的钱拿出来补贴教区居民嘛。
亚瑟说到这个地方,两个大胡子武官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越看这个英国佬越觉得顺眼,正二人想着约他晚上到哪儿喝顿大酒呢,忽然,使馆里走出了一位留着波浪卷发、拄着手杖、穿一身黑风衣、盖着大檐帽的中老年男人。
两位武官看见那位老绅士,赶忙笑着伸手打了个招呼:“guten tag!herr metternich。”
老绅士听到这话,抬手轻轻碰了碰帽檐,随后便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走下台阶,没过多久便出了使馆大门。
亚瑟眉头微微一皱,对方说的好像是德语。
虽然在伦敦大学的教学过程中,为了能让学生们读懂中世纪时期欧洲各国的官方文献资料,历史系会开设拉丁语和希腊语课程,但是德语显然不在授课范围之内。
不过虽然亚瑟没学过德语,但是他上辈子好歹看过点德语视频,但遗憾的是,他只认识一句反动标语——heil hitler,但很显然的是,对方今天说的肯定不是这一句,距离那位小胡子先生诞生最起码还有半个世纪。
他正打算询问武官刚刚经过的那位老绅士是谁时,还不等开口却忽然听见一阵盈盈笑语。
“您想必就是黑斯廷斯先生了吧?”
亚瑟扭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位拖着米黄锦缎长裙、戴着两颗祖母绿耳坠、白皙的脖颈处坠着碎钻项链、蕾丝白手套上还套着颗鸽血红戒指的靓丽夫人。
在伦敦,有钱的夫人有不少,漂亮的夫人则更多,但是有钱又漂亮,并且还能住在俄罗斯大使馆的,应该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亚瑟摘下帽子行礼道:“夫人,很高兴见到伱。”
利文夫人笑眯眯的打量着亚瑟:“真是和艾米莉形容的一模一样,确实是位典型的英国绅士。光是看外表的话,肯定任谁也想不到,您竟然会是一位常年与罪犯打交道的苏格兰场警官。”
亚瑟听到夫人的恭维,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很清楚,面前这位美丽的夫人只要轻轻扇动百褶裙就能在欧洲掀起阵阵风浪。
亚瑟微笑着将托在手中的留声机交给一旁的仆人,随后又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四张音乐会门票递了过去。
“夫人,很高兴能够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务上帮到您。有赖于您与考珀夫人的热情支持,我已经成功加入了伦敦爱乐协会,在与莫谢莱斯先生商量之后,我们打算于本周末在科堡剧场进行爱乐协会第三交响乐团的第一次公开演出。如果您能在百忙之中带上您的家人或者朋友前来参加音乐会,那么伦敦爱乐协会将不胜荣幸。”
利文夫人接过门票与附在门票后的节目单,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她便眼前一亮道:“喔!上帝啊!您确定没有弄错吗?这次的音乐会除了您以外,莫谢莱斯先生、门德尔松先生也会登台?”
亚瑟含笑点头道:“没错,协会里对第三交响乐团的初次登场非常重视,莫谢莱斯先生作为协会负责人,总是憋着一口气想把第三乐团的名气一炮打响。所以,他才特意将正在意大利游历的门德尔松先生给召了回来。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私下透露给您一个消息,莫谢莱斯先生正在竭力争取与他同在伦敦皇家音乐学院任教的西普里亚尼·波特先生加盟本场音乐会。就目前我从莫谢莱斯先生那里得到的讯息来看,波特先生的加盟形势十分乐观。”
纵然是利文夫人这样的贵妇人,可听到这场音乐会拥有的空前强大阵容时,依然按捺不住的有些激动。
久负盛名的伦敦爱乐协会首席指挥、皇家音乐学院学术委员伊格纳兹·莫谢莱斯,
21岁就名满欧洲的天才钢琴家、《仲夏夜之梦序曲》的作者费利克斯·门德尔松,
还有全英格兰最好的莫扎特与贝多芬钢琴曲演奏者西普里亚尼·波特。
再加上一位现在名声不显,但未来肯定会迅速走红的苏格兰场的帕格尼尼——亚瑟·黑斯廷斯。
这样的豪华阵容,已经足以支撑起圣诞晚会这样的大型演出,仅仅用来进行一次例行的周日音乐会,在利文夫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亚瑟看到利文夫人有所意动,但却没有上升到决定性的程度,于是便持续加码道:“当然,虽然莫谢莱斯、门德尔松以及波特都是绝对的实力派钢琴家,但是如果和音乐会的特邀嘉宾相比,他们还是相形见绌。”
利文夫人听到这里,禁不住用白手套掩住了嘴:“您的意思是,还有高手?”
亚瑟微笑着点头道:“我听莫谢莱斯先生说,他的老师,全大不列颠钢琴手的导师——穆齐奥·克莱门蒂先生将会出席本场音乐会。”
“穆齐奥·克莱门蒂?”利文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睁大眼睛,吃惊道:“他不是有十多年没办过音乐会了吗?”
亚瑟微笑道:“正如您说的那样,克莱门蒂先生十多年前就开始专职从事音乐教育,不再出席音乐会演出了。但是这一次是例外,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所以打算在不久之后便宣告退休了。这一次,应当会成为他的谢幕演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代替莫谢莱斯先生竭力请求您可以出席本场音乐会,他想要能够为恩师献上一个体面的告别音乐会。如果您这样的社会名流愿意列席,莫谢莱斯先生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终于不再犹豫了。
穆齐奥·克莱门蒂这个名字在后世虽然不像是莫扎特与贝多芬那么显赫,但是在19世纪的欧洲,这位一生创作了110多首钢琴曲的大师却是与莫扎特和贝多芬比肩的传奇钢琴家。
甚至于在英国,他的名气与受到的推崇还要压过莫扎特与贝多芬一头,这位来自亚平宁半岛的浪漫派钢琴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大不列颠音乐界的领头羊。
利文夫人当即表示道:“请您放心,能够出席克莱门蒂先生的告别演出,这实在是一种无上的荣幸。就算您今天不主动向我请求,我也一定会在俱乐部里主动帮克莱门蒂先生宣传这场音乐会的。
去维也纳旅行却没有听到海顿、莫扎特、贝多芬演奏等于一无所获,而来到伦敦不曾听过克莱门蒂先生演奏却等于这一辈子都白活。正好最近我有一位朋友从奥地利赶来,到时候我可以带上他品鉴一番克莱门蒂的演奏风格与维也纳的钢琴家们孰优孰劣。”
“奥地利赶来的朋友?”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他忽然想起了刚刚两位沙俄武官们说过的那句德语——herr metternich。
metternich?
梅特涅?
他猛地回头望去,然而他的身后早已不见了老绅士的踪影。
见鬼!
刚刚那位,就是奥地利帝国首相——克莱门斯·梅特涅?
他来俄罗斯大使馆做什么?
(本章完)
210.第208章 沙俄代表(4K)
第208章 沙俄代表(4k)
在送别了亚瑟之后,利文夫人停留在使馆大厅里,望着捏在手心里的四张门票,似乎是在苦恼到底该如何分配音乐会席位。
正在此时,会客厅外忽然传出一阵硬质马靴踩在地板上的咯吱咯吱声。
利文夫人抬头望去,脸上顿时换上了一副笑容:“奥尔洛夫伯爵。”
来人是一位留着八字胡、身着蓝青色军官制服的男人。
说起奥尔洛夫这个姓氏,在俄罗斯可谓上家喻户晓。
当年叶卡捷琳娜二世政变登基的左膀右臂中就有奥尔洛夫家的五兄弟。
这五兄弟几乎无一例外的,后续都成为了在沙俄政坛军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其中的老二和老三后面还成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人,并因为这层裙带关系爬的比另外三位兄弟更快一点。
而面前这位奥尔洛夫伯爵的父亲虽然不是女皇的情人,但他本人却是由叶卡捷琳娜二世亲自监督抚养,因此,奥尔洛夫伯爵几乎是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两个孙子——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和他的弟弟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从小玩到大的。
单是凭借这个经历,在俄罗斯就已经没有任何人胆敢小觑奥尔洛夫伯爵的能量了。尤其是在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登基之后,俄罗斯政界对于奥尔洛夫伯爵的恭维和畏惧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稳步提升。
因为大伙儿都知道,比起尼古拉一世优柔寡断、性格温和的哥哥——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现在的沙皇性格坚决、目标单一、有钢铁般的意志还有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虽然这些描述词都可以算做优点,但是如果把这些优点全叠加在一位统治者身上,那么当事国多半会喜提一位大独裁者。
尼古拉一世就是这样精力旺盛、权力欲几近病态的统治者。
他对于俄罗斯帝国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异常关心,尤其是其对于军队的操心程度甚至达到了亲自下令修改军服上的纽扣数目。
至于像是反抗他统治的十二月党人起义,尼古拉一世更是理所当然的对于逮捕、调查、审讯和处罚十二月党人极其关心,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而这次起义也加重了他的多疑性格,使得他倾向于远离正常的行政机构。
上台伊始,尼古拉一世就特别喜欢利用独立于常规的国家机构的各种委员会管理国家,这些委员会一般由一小撮最受沙皇信任的亲信组成。
但这样的亲信数量很少,所以在俄国数量众多不同的委员会实际上都是由这同一批人的不同组合构成的。
这些委员会的工作与御前办公厅一样,通常都是秘密的,然而它除了给沙皇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以外,就只能让本来就非常复杂的帝国行政管理更加混乱。整个政府机器越来越渗透着直接命令、绝对服从和一丝不苟的军事作风,在公文中和外表上这种特征也变得愈发明显。
而奥尔洛夫伯爵这位兼具军人与发小两种属性的人才,当然属于沙皇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或者说的更明白点,奥尔洛夫伯爵在很多由沙皇直辖的委员会中都担任要职。
而这次伦敦会议中沙俄代表团自然也是由奥尔洛夫伯爵带领。
不过,或许其他人面对这位沙皇陛下御座前的大红人时,总会显得战战兢兢。
但利文夫人却可以情绪稳定的与他谈天说地,原因无他,因为她的父亲本肯多夫伯爵同样是深受沙皇陛下信任的御前办公第三厅厅长。
在俄罗斯,大家都知道沙皇陛下与本肯多夫和奥尔洛夫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他和皇后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奥尔洛夫伯爵望着拿着门票一脸愁容的利文夫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多萝西亚,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肯定想办法帮你解决。”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禁不住开口打趣道:“阿列克谢,这里可不是圣彼得堡,你要抓人的话,还是得先问过苏格兰场的警官们答不答应。喔,或许伱现在回头去追他还来得及,实不相瞒,我刚刚才和一位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见过面。”
奥尔洛夫伯爵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你是说刚刚出门的那位年轻人吗?挺高大强壮的小伙子,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长得这么高,多半是个尼德兰人。直到他用一口伦敦腔浓重的英语和我打招呼,我才明白他确实是个地道的英国佬。”
“嘘!”利文夫人一手竖在唇间嗔怪道:“阿列克谢,你说话小心点,千万别叫威灵顿公爵听见,要不然他肯定和你没完,他最讨厌谈论身高的问题。”
奥尔洛夫伯爵听到这话,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威灵顿公爵好像比拿破仑还矮一截吧?拿破仑自称有5英尺6英寸高,但大伙儿都说他是个矮子,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威灵顿公爵只有5英尺5英寸。
但是恕我直言,能达到他们俩那种成就,身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拿破仑战争时期,成群的大个子站在他们俩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算他们是实际上的矮子,却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军事上的巨人。”
利文夫人问道:“所以,你这次准备好同威灵顿公爵这位巨人过招了吗?现在来看,英国人对于比利时独立的态度似乎很暧昧,他们既不明说支持,也不明说反对。对于俄罗斯来说,这可不是件好事情。
沙皇陛下在你来之前应该给了你手谕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按照我们的一贯政策,他肯定是要你寻求获得英国的支持,对法国持续施压,让独立的比利时重回荷兰治下。只有这样,围堵法国的包围网才不会出现缺口。如果荷兰人丢了比利时,那么单凭他们的现有力量是没办法阻止法国人将势力范围向东扩张的。”
奥尔洛夫伯爵点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英国人虽然看法国佬不舒服,但是他们现在看我们却也未必舒服到哪里去。自从英国的科德林顿在纳瓦里诺海战中打垮了奥斯曼土耳其的海军主力后,我们由黑海进入地中海的阻力已经被全部扫除。
英国海军部和外交部貌似对这件事非常生气,所以在纳瓦里诺海战结束后没多久就把科德林顿调到海峡舰队坐冷板凳了。你不是也向沙皇陛下做过这方面的秘密报告吗?
英国佬看到咱们的黑海舰队在地中海畅通无阻,简直就像是眼里进了沙子一样难受,我估计这就是他们在比利时独立问题上态度暧昧不清的重要原因。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搞清楚英国现有的外交方针,我迫切的需要了解,他们到底还是不是把法国当作欧洲的头号威胁。”
利文夫人听了这话,只是笑眯眯的回道:“如果是前阵子托利党还在执政的时候,你向我提这个需求,我肯定会直接回绝你。因为虽然我和威灵顿公爵的关系不错,但那个老男人的口风可不是一般的严,想从他的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多萝西亚,听你这话的意思……”奥尔洛夫咧嘴笑道:“现在情况出现转机了?”
“确实有些转机。”
利文夫人将头发挽到耳根后面,莞尔一笑道:“现在辉格党的外交大臣,可是我亲爱的亨利。他能做上这个位置,除了考珀夫人的关系之外,也离不开我给他的强烈建议。实不相瞒,亨利那个老公子一开始是想去财政部的。
但是我告诉他,财政部的位置竞争太激烈,以他在党内的地位不如去谋求内阁的另一把重要交椅,别人或许在外交部干不出什么大成绩,但是他还有我呢,我可以通过我的关系网给他分享一些别人很难得到的内幕消息。”
奥尔洛夫伯爵闻言调笑道:“听起来真是悲哀啊!多萝西亚,我还以为你和帕麦斯顿子爵在一起是因为爱情。”
利文夫人用手指绕着头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爱情嘛,多多少少是有一点,和亨利那个人待在一起是挺开心的,他很懂得如何同女人相处。但是嘛,这里毕竟是英国,在英国做事情就要按英国的方法来。互利互惠才能叫做爱情,一味地索取那是奴隶,一个正派的俄国人或许不太了解这套,但是英国人管这个叫自由贸易、商品经济。”
奥尔洛夫伯爵闻言哈哈大笑:“看来沙皇陛下还真没有说错,把多萝西亚放在英国,她的作用顶得上半个第三厅。你父亲真应该派三处搞对外情报的专员全都过来跟你学习学习,我最近翻三处的文件看得简直头都大了,他们写的都是些什么没脑子的东西,口水话绕来绕去全都是模棱两可的信息。就这些没多大作用的情报,随便抓两只鸡沾上墨水踩两脚都写的比他们有见地。”
利文夫人听到这里,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委婉的为三处辩解了两句,毕竟三处也算是她父亲的下属部门,而且也有一部分三处的专员就待在俄罗斯大使馆里。
利文夫人开口道:“阿列克谢,你应该知道,三处也是迫不得已。情报不是那么好搜集的,有时候明明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但是沙皇陛下说肯定有,那么三处的报告上就必须得有。哪怕加入一点自己的猜想,也得弄出一份汇报来。
沙皇陛下就是这样一个有行动力的人,所以下属部门也必须得跟上他的雄心壮志,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没有像是前任沙皇陛下那样让1824年圣彼得堡洪水的悲剧重演,在刚刚结束的1830年莫斯科霍乱流行里沙皇陛下的表现简直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敢打赌,如果霍乱发生在英国,他们的表现肯定没法像是俄国做的那么好。”
奥尔洛夫听到利文夫人提起这件事,禁不住想起了一件事,他开口笑道:“说到霍乱,贝根道夫公爵那件事你知道吗?”
利文夫人听到对方提起这个名字,禁不住也有些恶趣味:“他老人家又拿沙皇陛下找乐子了?”
奥尔洛夫抿了抿嘴唇:“霍乱结束后,他写了份汇报交了上去,里面说——看来对所有人而言,在沙皇陛下的无限权力面前,这场疾病本身已经服输了。当然,我倾向于认为这段话是不含讽刺的。”
利文夫人也忍不住附和道:“没错,就像是沙皇陛下上次想打击腐败时和他的对话一样。沙皇陛下说:‘我要用炽热的铁来铲除贿赂行为!’”
奥尔洛夫伯爵接道:“贝根道夫公爵回道:‘陛下,那么您打算和谁一起留下来呢?’”
说到这里,大使馆会客厅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就连几位站在门口抽烟的沙俄武官也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笑得不轻。
然而,在会客厅中一片欢声笑语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专门放置鼓风机的房间门前闪过一道黑影。
小平克顿的嘴里叼着一封信笺,从通风口管道里艰难的挪动着身子一点点的往外爬,当他注意到黑漆漆的洞口出现一丝光明时,转瞬便看到了正蹲在墙头靠在大树枝杈上抽烟的亚瑟。
亚瑟注意到了通风口里发生的动静,他扭头一看,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道:“小子,你还真是能给我带来惊喜。我只不过是让你进行摸排一下通风管道里的地形,以便下次潜入的时候不要找错了地方。没想到,你第一次进去就给我带了点大使馆的特产回来。”
他伸手将平克顿从通风口里抱了出来,随后身手矫健的翻了出去。
随着马靴落地,停留在路边的马车赶忙推开了车门,坐在里面的埃尔德急忙冲他们招收道:“快上车,我已经算过了,大使馆的警卫平均三分钟围绕这里巡逻一圈,算算时间,他们就快来了。”
(本章完)
211.第209章 老流氓
第209章 老流氓
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亚瑟的宅邸里。
大仲马和埃尔德侧脸贴侧脸的挤在亚瑟的身后,他们俩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封摆在桌上、刚刚从俄罗斯大使馆取出来的书信,不停地催促着捧着英德词典的亚瑟赶快翻译。
“亚瑟,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这种事情你怎么也不知道急呢!这可是你的工作,麻烦伱对工作上点心,行不行?”
大仲马也附和道:“我稍微懂一点德语,要不换我来翻译吧?兴许能快一点也说不定。”
亚瑟瞥了这两只猴急的动物一眼,气定神闲的一边工作一边开口道:“你们俩难道没有自己的活儿干吗?平时我为苏格兰场的文件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可没见到你们对我这么关心。”
埃尔德回道:“那能一样吗?你之前不是说你处理的文件都高度涉密?我们不凑过来是为了不让你难做。你这家伙,怎么不懂得兄弟们的好心?”
大仲马也点头道:“没错,我一向不关心你们这帮英格佬的阴谋诡计,但是这次涉及到俄罗斯和奥地利,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在百忙之中抽空了解一二。”
坐在一旁的阿加雷斯两条腿架在桌子上,红魔鬼吹了声口哨:“瞧瞧,庸俗的人类关心的无非就是这点事情。他们可能不知道刚上任的首相是谁,但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得打听邻居家的谁谁谁是不是有婚外情。”
正如阿加雷斯说的那样,大仲马与埃尔德今天之所以对亚瑟形影不离,全都是因为这封来自大使馆的信。
一开始,亚瑟以为这肯定是一份重要情报。
但后来他才发现,平克顿这个小机灵鬼偷得还真他妈准,在俄罗斯大使馆随手一模都能抽出一份有重要文件,但他偏偏好死不死的把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写给利文夫人的情书给偷出来了。
按理说,这种私人物品平时肯定被利文夫人妥善保管着。但兴许是因为今天老情人过来同她会面,利文夫人才特意取出这份信与他重温昔日的美好记忆。
但这对野生鸳鸯重温回忆可把亚瑟给坑惨了,他在大使馆周旋了这么久,最后只拿到了这份除了证明梅特涅和利文夫人确实存在出轨情节外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
不过幸好他还安排了后手,等到周日音乐会的时候,他还能再派人去大使馆走一遭,等到下回,亚瑟说什么也要证明,在他管理下的伦统局除了调查婚外情以外还是有点额外价值的。
亚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面前的这份情书翻译完毕,但还不等他自己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翻译完的稿件便被埃尔德给抢了过去。
浑身上下充满了文学细胞的埃尔德·卡特先生声情并茂的朗诵道。
“十月二十二日,我们在n君的家中第一次聚谈。我看见你当日对事物所表现的敏锐洞察力,绝非其他妇女所能及其万一。许久以来,所有人都对女士们的评判加以赞扬,然而在我的眼光中她们与你相比,简直平平无奇。”
大仲马将书信夺了过去,用他宽广的胸腔,发出发过男高音独有的浑厚嗓音。
“二十六日,我们对于一桩无关紧要的事第一次具有共同的意见。你记得我第一次询问你,愿意做我的出行游伴么?你将我在车上坐位夺去了,对于一个人,怎样能够这样不客气?我对此不大高兴。但我们之后畅快的彼此交谈,我因你的和善与朴质,很喜欢你。”
埃尔德接道:“二十七日,我见着你已经是很快乐了。我于是向你提议,改乘你的马车,使我可以和你相伴。我慢慢相信那些人的言论,他们赞美你可爱至极。我的高傲不允许我认同其他男性,但我的诚实令我不得不坦诚,他们是对的。”
大仲马咏唱道:“二十八日,我以郑重的仪式第一次访问你。当我回家之后,我觉得你和我如旧相识一样。我对于你家中那两位男士的散漫模样并不抱怨,或许是爱屋及乌吧,我反觉得那样还挺好的。”
埃尔德握住了大仲马的手,与之深情对视:“二十九日,我没有看见你。”
大仲马黯然神伤的望向窗外:“三十日,我觉得前一日是多么的枯燥无趣且冷淡的。我亲爱的多萝西娅,从这一天起,我终于知道了,我胸膛中跳动的炽热心脏已经属于了你……”
话音刚落,亚瑟便平静的端起茶杯开口提问道:“埃尔德,作为不列颠第一文学批评家,请你简要概括一下这封信的思想感情,回头我给威灵顿公爵做汇报的时候要用。”
埃尔德闻言,捏着那份书信,一只手按在眉心,垂首叹息一字一句道:“我,好想做利文夫人的狗啊!”
亚瑟淡定道:“埃尔德,圣诞节还没到,许愿请等到下个月。”
“亚瑟!你他妈的!”埃尔德脸红脖子粗的怒斥道:“是你让我概括我才概括的!我这可不是许愿!”
大仲马闻言点头道:“说的也是,反正你许了这种愿望也不会实现。”
“亚历山大!”埃尔德听到这话,登时怒不可遏的朝着大仲马扑了过去。
大仲马显然对于他的攻击早有防备,法国胖子一路且战且退,撞开房门拔腿就跑,埃尔德则充分发挥了当年皇家海军遇见法国船只必定穷追猛打的优良传统,一路追着他跑了出去。
红魔鬼看到这里,也情不自禁的拍着桌子甩着舌头狂笑道:“亚瑟,你刚刚也听到了,这就是主宰着奥地利命运、在欧洲纵横捭阖几十年的大人物梅特涅。他这种被女人甩甩裙子就迷的愿意跪下当狗的人,都能成为欧洲的大人物,你这个世间罕见的混蛋恶棍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亚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阿加雷斯,你大可不必如此对我大加吹捧。我能不能成为梅特涅一点也不重要,我也不会因为这封情书就小瞧他。毕竟人嘛,有七情六欲很正常。
拜伦勋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被爱而爱,是人。为爱而爱,是神。嗯……或许在这里把拜伦勋爵拿出来不太合适,毕竟他自己的私生活也是一团糟,不过意思总归是这个意思。”
红魔鬼靠在椅子上,他指尖一挑,一阵风儿刮过,将那封情书送到了他的指尖:“不过说归说笑归笑,你待会儿打算怎么和威灵顿交代呢?说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撞破了利文夫人和梅特涅的好事情?”
亚瑟两手环抱道:“这种事或许不需要我去通知威灵顿公爵。坊间不是一直传说,他和利文夫人之间也不干不净吗?嗯……这么说来,我忽然觉得或许今天偷到梅特涅的情书也不能算件坏事,如果我拿到的是威灵顿公爵写的情书,那我可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红魔鬼大笑道:“有什么不好面对的?你那天在奥尔马克俱乐部面对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的时候,不是表现的相当自然吗?”
亚瑟挑眉道:“那怎么能一样呢?诺顿夫人和墨尔本子爵至少目前看来肉体上还是清白的。”
红魔鬼搓着手坏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这么说,精神上的你就不管了?”
亚瑟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肯定没憋什么好水,他回道:“当然不是,但是阿加雷斯,你知道的,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警察办案得讲证据,我们苏格兰场又不是沙俄的御前办公第三厅,仅仅是有谋反的想法都能给你流放到西伯利亚去。”
阿加雷斯坏笑道:“可是……我亲爱的亚瑟,是不是出轨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这个局外人可以认定的呀。你不牵涉其中,自然就没有发言权。”
亚瑟原本正打算喝茶,听到这话,他端起茶杯的动作忽的一顿。
他的眉头微微皱紧,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红魔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加雷斯笑嘻嘻的:“我就是和你闲聊,顺带着陈述一项事实。”
亚瑟望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红魔鬼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据他所知,搞婚外情的可远不止一对,甚至一个人就能牵扯出好几对。
与其纠结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还不如先想方设法把眼下最急迫的伦敦会议给解决了。
虽然现在有布鲁厄姆勋爵给他撑腰,但是伦统局这个临时机构撤销与否的决定权依旧捏在墨尔本子爵手里,而且即便不撤销,他也需要内务部为伦统局提供活动经费。
现在他不再分管具体警区,目前管辖的刑事犯罪侦查部又是个只有四人的小部门,手头能够支配的办公费用自然捉襟见肘。
哪怕是为了将来伦统局的发展,亚瑟也得让墨尔本子爵乃至于整个内阁看见伦统局的存在价值,只有这样才方便要钱。
亚瑟手里捏着那份梅特涅的情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余光定在落款处,才忽然品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1818.11.28,作于布鲁塞尔。
比利时的首府,布鲁塞尔?
亚瑟捏着下巴微微想了想,转过来绕过去果然还是避不开比利时问题。
利文夫人肯定收到过不少封梅特涅的情书,但是今天唯独把这封拿出来追忆,显然不是无心之举。
她是想要借着回忆情书的机会,从梅特涅的口中套出奥地利对于比利时独立的态度?
亚瑟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情书的其中一段。
——我们的书信往来当为大规模的,凡你在一个月内没有知道的事,都可以于我的信中看见。你对我的认识终久要胜过任何人任何时候对我的认识。我紧紧地抱着,你就是我的本身。凡世界上的艳丽或幸福,均不足以作为你的替身。多萝西娅,我的幸福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幸福。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嘀咕道:“如果这不是老流氓的甜言蜜语,那说不准利文夫人还真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
语罢,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公爵阁下呀,你但凡有梅特涅写情书的三分功力,也犯不着要我来替您打探消息。”
(本章完)
212.第210章 秘密报告
第210章 秘密报告
骑士桥,海德公园东南角,威灵顿私宅——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
威灵顿公爵的手里托着高脚杯,满脸惊讶的望着前来复命的亚瑟。
“小伙子,我还以为你得有一阵子才能替我拿回有用的东西呢,你这么快就有收获了?”
亚瑟笑着回道:“一点意外之喜,虽然不一定派的上用场,但是鉴于距离会议召开的时间日益紧迫,我认为即便是再微小的消息都应该及时通知您,毕竟在您的手上,有时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突破也足以能帮助不列颠获取巨大的国家利益。”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还真是个会说话的小伙子,要不要来点喝得?我比较推荐波尔多玛歌酒庄的玛歌白亭。”
亚瑟点头道:“我没在法国行过军,所以并不了解那里的酒水,既然您觉得这酒不错,我选择相信您。”
威灵顿公爵心情不错的哼着小曲,抬手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贴着标签的白葡萄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了亚瑟,一杯留给了自己。
他靠在沙发椅上品了口酒,随后笑眯眯的问道:“好了,小子,说吧,你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亚瑟开口道:“我根据您的命令,今天上午造访了俄罗斯大使馆,并且在那里遇见了奥地利帝国首相克莱门斯·梅特涅先生。”
“嗯……梅特涅……”威灵顿公爵捏着下巴:“我一早就猜到他刚到伦敦肯定会马上去找多萝西亚,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亚瑟听到公爵这么说,也没有傻到去追问威灵顿为什么这么猜,而是继续陈述道:“除此之外,我还在大使馆里带回了一份带有俄罗斯风格的奥地利土特产。”
“土特产?”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禁不住打趣道:“这是伱们苏格兰场警官的哪门子黑话吗?”
亚瑟微笑道:“不是苏格兰的,而是lps的。罢了,我就照直和您交代了吧,我拿到了一点利文夫人的私人物品。”
“利文夫人的私人物品?”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道:“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份,还是贴身的。”
亚瑟被威灵顿公爵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先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讲荤段子。
他一时之间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憋了半天才蹦出去一句:“阁下,我拿到的这份,不是布的。”
“嗯?”威灵顿公爵挑眉道:“不是布的?那倒是新奇。”
亚瑟强调道:“准确的说,这份私人物品不是利文夫人的,而是梅特涅先生的。”
“啊?!”六十多岁的老公爵听到这话,差点把含在嘴里的葡萄酒吐出来:“亚瑟,你这小伙子,你说我是应该夸你技术高超呢,还是说你年轻不懂事呢。那种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需要那种收藏品。”
亚瑟眼见着事情越描越黑,赶忙义正言辞的澄清道:“更准确的说,这是梅特涅送给利文夫人的。”
“哦,那还行。”威灵顿公爵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抹了把汗:“年轻人,虽然咱们不列颠人说话都比较含蓄,但是在我这种军人面前,你说话还是最好挑重点。你这话说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
亚瑟看他越想越歪,只得赶忙抽出信笺和译文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这是梅特涅1818年写给利文夫人的情书,请您过目。”
“情书?”
威灵顿公爵的白眉毛一扬,老头子拉开抽屉取出放大镜,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从上到下将书信的原文与译文全都细细品味一遍:“梅特涅这文笔不错呀,怪不得他能在维也纳这种风流都市混的风生水起,也不怪那么多夫人小姐会对他动心……”
亚瑟假装没听见公爵的文学品鉴,他只是按计划陈述着一早就整理好的观点。
“根据lps特殊情报人员的报告,我们在利文夫人的卧室中只发现了这封信。但是根据信中的信息,我们可以合理推断,梅特涅先生肯定不止给利文夫人写过这一封情书。
但是利文夫人却有意在今日会面时,将这份书信挑选出来,结合到这封情书创作于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因此我合理怀疑,今日梅特涅先生与利文夫人见面除了重叙旧谊以外,应当还聊到了比利时独立问题。
正因如此,我才会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向您汇报情况。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到了哪一步,但是我觉得您或许可以将奥地利和俄罗斯站在同一阵营的情况纳入考虑范围。”
亚瑟虽然说的很委婉,但威灵顿公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托利党对于法国的七月革命与比利时独立存在担忧情绪,但托利党最多只是担忧,而俄罗斯和奥地利却是直接急了。
作为同处在欧洲大陆的国家,这两个欧陆传统专制强国一直对于革命浪潮抱有高度警惕。
而梅特涅作为专制主义的铁杆拥趸,他打算与俄罗斯站在一起对抗法国和比利时并不稀奇。
不过虽然事先已经有了猜想,但能提前确定这个梅特涅的真实态度总归是好的,因为威灵顿公爵今晚正好约了梅特涅共进晚餐,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宿将,威灵顿公爵最喜欢打的就是这种知根知底的仗。
而截止到目前为止,他在处于情报优势的情况下,战果是无一败绩。
有了亚瑟的事先预警,他已经确定了今晚和梅特涅交谈时到底该提出哪些问题、使用什么样的语气。
如果梅特涅寸步不让的话,威灵顿公爵觉得,自己或许就得和这位权倾朝野的奥地利首相谈一谈拿破仑战争期间奥地利欠下的巨额战争债务了。
根据威灵顿公爵的了解,奥地利的债务问题已经到了需要发新债偿还旧债利息的程度。
诚然,俄罗斯也可以替奥地利吃下一部分新国债,但是奥地利的旧国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英国持有的。
但凡梅特涅这个老油子敢表现出半点强硬立场,英国就敢抛售奥地利国债,压低他们的新国债发行价和提高他们的国债利息支付成本。
只要掐住这一点下手,威灵顿公爵担保奥地利人肯定过不好未来几年的圣诞节。
当然,他也没打算那么快和梅特涅摊牌,毕竟奥地利的强硬态度也是英国用来和法国讨价还价的筹码。
虽然英国觉得比利时独立与否都可以,但是就算比利时独立,也不能成为一个亲法政权。
无论是荷兰,还是比利时,都必须成为大不列颠的忠诚的小老弟。
而这,也是这段时间他和法国驻英大使塔列朗不断拉扯的焦点问题。
现在拿捏住了奥地利,那么接下来只要专注于考虑如何解决法国和俄罗斯就行了。
就塔列朗这两天展现出的态度来看,法兰西的底线貌似也很清晰,只要荷兰放比利时独立,其他问题都可以谈。
毕竟他们在拿破仑战争失败后,就一直面临着深陷反法包围网的问题,只要能在包围网上撕开一道口子,比起之前就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但是沙俄的胃口恐怕就没那么好满足了,尼古拉一世是个权利控制欲极重的统治者,而势力不断西进的沙皇俄国自然希望把法国这个西欧强国闷死在包围网里。
如果奥地利退却,沙俄的态度或许会出现松动,剩下的就看如何谈条件了。
不过就像英国不希望出现一个强大的法国一样,英国同样也不希望出现一个横亘东西欧的俄罗斯。
本来看见俄罗斯的地中海舰队在达达尼尔海峡畅通无阻就已经够难受的了,现如今他们还打算在陆地上向西扩张,不列颠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威灵顿公爵琢磨着,或许可以让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去接触一下普鲁士代表团,又或者让英国国王威廉四世给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写封信?
虽然普鲁士国王是荷兰国王的表亲,但好说歹说,咱们的国王陛下威廉四世还兼着汉诺威国王的名头呢,汉诺威再怎么说也是德意志邦联的一部分。
如果论起地缘关系,汉诺威和普鲁士总比荷兰比普鲁士要近吧?
威灵顿公爵想到这里,放下高脚杯起身道:“亚瑟,这一次就麻烦你了。梅特涅的事情,我会向外交部报告的,如果这次伦敦会议能够圆满成功,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你的助力。”
亚瑟也起身道:“公爵阁下,这份情书算是意外之喜。按照我的计划,在本周晚些时候,lps的情报人员还会再去俄罗斯大使馆碰碰运气。为了分散俄罗斯使团的注意力,我今天刚刚给利文夫人送了几张音乐会的门票,看她的态度,这周末她肯定会出席。”
说到这里,亚瑟又从上衣兜里摸出几张票放在了桌面上:“如果您打算亲自与利文夫人见上一面的话,这周末的音乐会也是个机会。门票我给您预留在这里,如果您没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把它送给朋友或者家人。这场音乐会莫谢莱斯先生、门德尔松先生乃至于克莱门蒂先生都会出演,如果把票白白浪费,就有些可惜了。”
“克莱门蒂会出演?”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先是一惊,旋即拿起门票扫了一眼:“还确实是一场不错的音乐会,参演人员的水平都很高啊!”
他说到这里,眼睛的余光忽然又瞥到了亚瑟的名字,公爵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也在里面?”
亚瑟微笑道:“我必须得在里面,要不然我送这张票给利文夫人就太可疑了。不过您放心,我虽然弹得不算好,但勉强也能应付一首曲子。”
公爵听到这话,顺理成章的将门票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应付不了也没事,你不是有那个什么留声机吗?带上它就行了,我还挺好奇那个小玩意儿的,那东西真像是大家说的那么神奇吗?如果是真的,改天我也得考虑买一台玩玩。”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想起惠斯通之前和他提过的事情,他适时开口道:“您想弄一台的话,回头我直接派人替您送到府上就行了。只不过,您可能得稍微等上一阵子,因为留声机的制作人惠斯通先生最近因为专利申请的事情被搞得没办法专心制作产品。”
“专利?那还不简单?”
威灵顿从桌子上抽出羽毛笔随手写了张条子递了过去:“你让那个惠斯通申请专利的时候拿上这个,有人问就说是我派他去的。大概一个星期,专利就能办下来,如果不是有可能在国王陛下那里卡上几天,三天估计就能搞定这东西。超过时限还没弄成的话,你过来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问问内务部和大法官厅,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这两天感觉稍微好点了,最近先恢复每天2更6k+。这个月目前更了12万7,后续慢慢加更新量,争取把这个月18w的更新量补齐。
(本章完)
213.第211章 不速之客
第211章 不速之客
从威灵顿公爵的宅邸离开后,为了省下坐马车的钱,亚瑟选择步行穿过海德公园回家。
虽然他现如今的收入水平放在伦敦还算不错,但这阵子为了给即将发行的报纸筹钱,亚瑟几乎已经把自己存下来的家底全都掏出去了。
然而,这依然不过是杯水车薪,要不是最近在忙伦敦会议的事情,他恐怕得抽空去趟伦敦证券交易所找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把自己的那一千镑股票给取出来。
此时的太阳才刚刚西斜,如果按照往常的工作安排,他应当还得回苏格兰场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他之所以可以提前下班,也是多亏了罗万厅长给他下的那份调职申请。
现如今,他已经不负责伦敦任何一个具体警区,而是专门负责对社会影响较大的刑事案件做调查。
但是话说回来,伦敦虽然治安混乱,但犯罪行为多半还是为了钱,所以案件类型一般也集中在盗窃、抢劫,至于那种会引起社会恐慌的残忍凶杀案还真不多见。
自从亚瑟上周被弄去刑事犯罪侦查部以来,他感觉自己都快闲的发霉了。
虽然让他闲的发霉就是罗万这么做的最终目的,如果换在平时,亚瑟被晾一个星期肯定早就坐不住,盘算着要去找罗万摊牌了。
但自从他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背后居然还有布鲁厄姆勋爵这么一座靠山以后,亚瑟对这种迟到早退的工作内容已经有些渐渐习惯了。
因为他心里明白,罗万厅长现在不给他事情做,肯定不是在按原定计划排挤他,而是单纯的不敢罢了。
看大法官厅和内务部的意思,他未来多半是要被派到伦敦地区检察署当警方代表的。
要是把他惹毛了,以后罗万想办什么案子,可能都不用上治安法庭,直接在亚瑟这里就被撤诉了。
苏格兰场的其他警司们也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对于这位只管辖着三个人的小老弟全都是笑脸相迎,午餐时间还没到呢,就一个个的在他办公室门口排着队请他喝茶。
亚瑟就算平白无故翘班都没人敢说他,更别提他今天找不见人还是为了替威灵顿公爵办事了。
威灵顿公爵虽然在议会被辉格党击败,看起来似乎正是虚弱的时候,但是只有白痴才会认为可以随便踩这位英国陆军的精神领袖一脚。
甚至于,他们当中只要有人敢显露出半点对公爵阁下的不敬,那么不等陆军的将军们来找他们麻烦,苏格兰场当中那些曾经在公爵手下效力过的老部下就得先给他们上两斤眼药。
要知道,就连前任国王乔治四世和现任国王威廉四世和威灵顿公爵说话都得和和气气的,谁要是不拿他当回事,那纯粹就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了。
阿加雷斯缀在亚瑟的身后拍打着黑色蝙蝠翅膀,红魔鬼搓着手坏笑道:“亚瑟,怎么样?不上班却照样能拿工资的感觉爽不爽?”
亚瑟点燃烟斗,一边行走一边回道:“不得不说,确实挺爽的。我现在终于能理解那些中间派议员之前为什么能轻而易举的被托利党收买了。
只需要把自己手中的一票和托利党捆绑,就能换来一份什么事都不用做、年薪还有四五百镑的工作。这种好事上哪儿找?”
红魔鬼坏笑道:“那你现在都尝到这个甜头了,难道还没有改变想法吗?去加入托利党,选个议员什么的?”
亚瑟吐出烟圈道:“抱歉,阿加雷斯,你就算把议员夸出一朵来,我也不打算去做。就算哪天逼不得已,我必须去选议员了,我也不会加入辉格党或是托利党。
对于两党来说,只有中间派才是需要争取的,至于那些影响力不大的本党后座议员,反正无论是否给他们分配一份职务,他们都会跟着党内投票,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呢?
毕竟这种吃空饷的职务也是很宝贵的,好钢得在刀刃上才行。”
亚瑟刚刚说完这一段,他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他的家门口正站着一位令他毫无印象的老男人。
老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码,又低下头与捏在手里的小纸条仔细核对了一番。
亚瑟看到这里,免不了心中起疑。他假装一切正常的靠了过去,热情洋溢的开口道:“这位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地方吗?”
老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亚瑟,思考了一下之后,方才问道:“很感谢您的热心帮助。我这个倒霉的老东西现在确实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请问这里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的住所吗?”
亚瑟听到对方主动提及,终于想起了一则日常工作中碰见的逸事。
亚瑟开口道:“您如果是来找黑斯廷斯先生的话,可能要失望了。他最近工作繁忙,一直早出晚归的,现在想在白天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是吗?”老绅士听到这话,手杖杵地打趣道:“罢了,反正见他只是附带的而已,我过来主要还是……”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亚瑟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惊讶的叫喊声,那是捧着满满一纸袋食材,刚刚从市场上满载而归的大仲马。
“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
弗朗索瓦·维多克?
亚瑟刚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高度警觉了起来。
他原以为眼前这位老绅士或许是刚刚搬到附近的邻居,又或者是为了入室作案而提前踩点的盗窃犯。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居然就是那位他在巴黎警界的老前辈,巴黎安全旅与大巴黎警察厅侦探部门负责人——弗朗索瓦·维多克。
鉴于大仲马那个法国通缉犯的特殊身份以及对于法国人向来不喜欢按套路出牌性格的忌惮,亚瑟装作不经意的挪动脚步挡在了维多克与大仲马的中间。
但亚瑟的小动作当然也逃不过维多克的眼睛,他当然看得出亚瑟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维多克开口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这么做,是不是稍显不礼貌了?虽然亚历山大的那颗脑袋确实能值两个子儿,但我还没有穷到需要拿他的脑袋去换赏钱的份上。”
亚瑟被维多克看破了手脚也不惊慌,他满怀歉意的笑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我是谁了,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也不怪您可以在法国警界享有那么高的声誉。我对您这个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于我还很尊敬您,您的那本《回忆录》在英国出版后,我还第一时间买了一本。如果硬算起来,我应当还是您在英国的第一批粉丝了。不过保障亚历山大·仲马先生的安全,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下达的指令,无论您是否怀有恶意,我都需要持有最大程度的谨慎,对于这一点,还请您理解。”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眼睛一眯。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喜欢亚瑟的这个回答。
“罢了……”他吹了口气,看样子好像是不打算和亚瑟计较了。
但是话音刚落,维多克便肩膀一沉,朝着亚瑟撞了过去。
亚瑟对于维多克的一击倒也没有躲避,他就站在原地顶在那里。
两人肩膀相撞,亚瑟纹丝不动,而五十多岁的维多克却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在了地上。
大仲马看到这个情况,赶忙出声制止道:“维多克先生,您还是别费劲了。打架的话,可能两个您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大仲马说这话已经迟了,维多克的手杖刚刚举起来,便被亚瑟一个侧身闪了过去。
随后,出现在维多克身后的亚瑟相当熟练的将手臂压在了他的小臂和肩膀上,稍稍一用力,维多克便被他给制服了。
维多克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该死!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岁,这会儿被压在底下的可就是伱了。”
大仲马喊道:“亚瑟,差不多就行了。维多克先生不是来抓我的,我在法国的时候就和他有交情,我这颗脑袋带来的那点赏钱,应该还不足以让他背叛我们之间的友谊。”
亚瑟闻言挑眉:“亚历山大,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你要是被抓回法国,我可不管你了。”
大仲马大大咧咧道:“用不着你负责,你还是快把他给放开吧。”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撒开了维多克的胳膊,满脸歉意的冲他开口道:“不好意思,先生,我的反应或许有些过激了。”
维多克转了转自己的胳膊,捂着酸痛的脖子开口道:“年轻人,力气倒是不小。”
大仲马看见维多克被松开,赶忙走上来搀扶道:“您这次过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事情嘛,确实是有一点。”维多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几封信冲他递了过去:“有人托我给你带来点东西。”
亚瑟的眼角余光扫过信的封面,只看见一个落款——维克多·雨果。
第二更明早发
(本章完)
214.第212章 法国文豪圈
第212章 法国文豪圈
贝斯沃特区,亚瑟宅邸的客厅里。
大仲马、亚瑟与维多克三人坐在客厅的餐桌前。
亚瑟一边替维多克斟茶,一边静静地倾听着这位被誉为世界上最好的刑事犯罪调查者讲述他的故事。
“我其实并没有大伙儿想的那么传奇,既然你看过我那本出版的《回忆录》,那么应该也了解,我这个人从五六岁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当然,这和我那个亲哥哥或多或少有点关系。我们家里是在奥斯坦德开面包店的,我和我哥哥小时候经常偷店里的钱。
这种行为被我父亲发现以后,他一怒之下把我哥哥送去了里尔的一家裁缝铺做学徒,而我因为年龄小再加上还有我母亲求情,所以躲过了一劫。
不过我并没有就此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店里的钱偷不到了,我就偷家里的银餐具,还和我那些狐朋狗友演双簧,假装绑架自己找家里要赎金。
但那次被我父母识破了,我还因此第一次蹲了监狱,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被关了两个星期。”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打趣道:“维多克先生,你得庆幸自己生在法国,如果是在我们这里,你的这些罪行即便上不了绞刑架,也得被流放去澳大利亚。”
维多克哈哈大笑道:“流放去澳大利亚?那样的话,说不准还真如了我的意。我那时候就是个十三四岁的混蛋玩意儿,我从家里偷了两千法郎,一门心思的想跑去美洲。结果还没出法国,身上的钱就被别人骗的一干二净。那段时间,我只能靠着在马戏团扮西印度来的侏儒和食人族混口饭吃。”
亚瑟问道:“那伱后来又是怎么离开马戏团去巴黎的?”
维多克听到这话,有些尴尬但又隐约觉得有些得意,他挑眉笑道:“这事儿说起来挺丢人的,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想想也算是一桩趣闻。我之所以被赶出马戏团,是因为我和团长的太太发生了感情。
那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士,我没饭吃的时候,就是她好心收留了我。现在回头想想我这一辈子遇到的女人里,或许只有她是真心对我好的。
至于其他的,比如那位巴黎的女演员,又或者是那个瞒着我怀了别人孩子却跑来找我结婚的妻子,虽然我们也曾渡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是在我落魄的时候,她们都先后离开了我。”
亚瑟喝了口茶,开口道:“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会惹您不高兴,但是我觉得正式交往和做情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是需要物质基础的,而后者两个人都不需要负责任,所以只要凑到一起玩就行了。如果那位马戏团的太太和您结了婚,您多半也会对她抱有和女演员与妻子那样的同感。”
维多克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根面包干,他朗声笑道:“小伙子,你非要把事情说的这么直白,难道不会觉得生活很没意思吗?”
亚瑟笑着点头道:“我偶尔确实会有这种感觉。”
维多克摘下帽子放在桌边:“不过看问题直白也确实是优秀侦探不可或缺的素质之一。前阵子我还在巴黎查了一桩公司钱款去向不明的盗窃案,你知道我是怎么破案的吗?”
亚瑟笑着开口道:“如果您不吝赐教的话,我很愿意听听您对于这种案子的看法。”
维多克开口道:“我到了那家公司后,先是询问了经手款项的相关的人员,然后就指着一个45岁的记账员说,这个女人就是罪犯。
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但是经过后续调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们在那位女记账员的家中发现了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与珠宝。”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好奇道:“仅仅是了解了几个涉案人员,就能够下判断了?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维多克拍着大腿大笑道:“我不是看出来的,而是闻出来的。就像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早年经历那样,我就是从那位马戏团太太的身上明白了——一个早上九点钟就浑身散发贵重香水气味的女人,一定是为了某个男人。而如果这个女人有一个情人,那这个情人就是她偷盗钱财的动机。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位公司的女记账员之所以要盗窃公司财物,全都是为了供养一个好吃懒做、生活奢靡的小白脸。”
亚瑟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笑道:“您这不是活的比我还明白吗?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在书里把自己写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呢?”
维多克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没办法,不着么写的话,我的《回忆录》怎么卖呢?难道你要我在书里指着读者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自私自利的家伙,其实就连内衣内裤都已经被我看穿了?
拜托,写书嘛,又不是真的办案,总得给大伙儿留出点幻想的空间。这样一来,他们收获了安全感和满足感,我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大家都拥有美好的未来。”
亚瑟本以为这位法国警界的大人物肯定会是位严肃的人,但接触之后,他才发现维多克先生显然要比他想象中好相处的多。
不过转念想想,能够在法国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会是个端着架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
当然,对于维多克的话,亚瑟也不敢全信。
毕竟他也没忘了对方到底是怎么发迹的,这可是一位为了摆脱绞刑,不惜拿从前的黑道兄弟向大巴黎警察厅纳投名状的狠人。
如果亚瑟没记错的话,维多克统领巴黎犯罪调查局的第一年,就亲自参与了811起逮捕。平均每天至少献祭两个兄弟,以这个效率处理案件,足以见得维多克的社交与侦查能力了。
弗朗索瓦·维多克肯定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坏人,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不过万幸的是,亚瑟同样也是这样的人。
或许就像维多克说的那样,拥有两副面孔也是能做情报工作的必要素质之一?
亚瑟和维多克谈的正高兴呢,忽然,坐在对面椅子上阅读雨果信件的大仲马忽然皱着眉毛抬头问道:“维多克先生,您和雨果先生也是一个意思?想要劝我回国?”
维多克靠在椅子上道:“我不会给予你任何建议,至于回不回去也看你自己。你应该也知道,我在路易十八逝世后,马克·杜普莱斯被任命为大巴黎警察厅厅长以来,一直就受到厅内打压,所以我后来才会一怒辞职。
这次七月革命之后,如果不是新厅长再三邀请,我才不愿意重出江湖。远离警界和权力圈子那么久,所以我也不清楚上头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不过雨果既然敢劝你回去,多半是他受到了什么风声吧?如果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在伦敦也待的不习惯,那么也可以考虑考虑重回巴黎。”
大仲马听到这话,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犹豫再三,他还是郑重回道:“我当然渴望回到法兰西的土地,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是现在。我刚刚和伦敦的一份文学杂志达成了一年期的供稿协议,如果我现在走,就得算作违约了。”
维多克听到这话,不无遗憾道:“是这样吗?那就太可惜了。不过我能理解你。作家嘛,一动起笔来,不等到写完就放不下笔。奥诺雷也是这样的。”
语罢,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本书放在了桌面上:“这次过来,我也没给你带什么礼品。索性就给你带了一本奥诺雷刚刚出版的大作解解馋,也算是让你在异国他乡不至于太寂寞,最起码还能看到家乡的文学作品。顺带一提,这本新书里面包含了以我为原型的事迹。”
亚瑟盯着那本书的封皮,虽然他不认识太多法语,但是简单的拼写名字还是没什么问题。
作者:奥诺雷·德·巴尔扎克
至于书名,亚瑟虽然看不懂,但他猜,多半是《人间喜剧》。
(本章完)
215.第213章 文学杂志的真正意义
第213章 文学杂志的真正意义
“那么,维多克先生,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分享您在犯罪侦查领域的宝贵经验。我想,苏格兰场和全伦敦的市民今后都会从您今天分享的这些案例中获益的。”
维多克扣上帽子站起身道:“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办案子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你只要明白一点——事物很少是它们看起来的那样,就好比把脱脂牛奶伪装成奶酪。
这话其实也不用我跟你说,小伙子,伱领悟这一点的时间或许比我还要早。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整天蹲在监狱里呢。”
亚瑟听了,只是笑道:“而让那些刑事犯罪者认罪的最好办法,也并不是严厉的执行,而是替他伸张正义。”
维多克听到这句话,更是忍不住高看了亚瑟一眼,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小伙子的肩膀。
“你算是领悟到其中的精髓了。如果有人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顶着杀头的罪名去干某件事情,除了少部分变态以外,大部分都是因为存在某些难言之隐。
只要你能找出藏在他背后的秘密,并替他解决难题,那么他肯定不会介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从动手的那一刻起,这种类型的罪犯就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命了。
你这么早就明白了这么多东西,我敢肯定你今后会成为一名好警察的。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注意不要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里,我就是因为在这方面吃了亏,所以才在大巴黎警察厅处处受到排挤。”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全世界都是一个样子,法国和英国看来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差别。维多克先生,你对我说这话现在已经太迟了,在咱们这行干,都是身不由己。”
维多克闻言哈哈大笑:“说的也是,回头想想,我这种五十岁的老东西办几个案子都能惹得他们妒忌,你这种二十岁的年轻人不受打压简直是不可能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其实是在放屁,实际情况是,是金子无论去哪里都会受排挤。当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你这块金子是银行的,换句话说,你得有背景。”
亚瑟拿上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站起身,将维多克送到门外。
“今天我跟您学了不少东西,无论是用胡桃木染色剂让肤色变黑,用蜡做一些假的水泡,或是用粘在一起的咖啡渣模仿脸上的瑕疵。
这种伪装技巧简直是无与伦比的高超。您的这些技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维多克按着帽檐提着手杖开口道:“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想的,另外一部分则是从情人那里得知的。你可别忘了,我曾经的情人里有一位可是巴黎有名的女演员。
虽然那时候她只是把我当成解闷的小宠物带在身边,但我确实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我今天教你的这些还算不上最高级的,我记得你刚才说这周末你在科堡剧场会有一场音乐会吧?等到那天,我会给你玩一手高级的。”
维多克说完这话,便捋了捋衣服,迈着沉着的步伐朝着街道对面的海德公园走去。
但他最后这段话却把亚瑟弄得眉头紧锁:“玩一手高级的?”
他回头望向坐在餐桌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阅读《人间喜剧》的大仲马道:“亚历山大,我觉得你周日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维多克先生今天虽然没有直接带走你的意思,但是谁也保不齐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在周日我不在家的时候带人闯进来强行捉你回去,我恐怕还真来不及帮你。”
大仲马听到这话,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得了吧,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才懒得做这种事情。维多克先生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叛逆,他讨厌共和派,也讨厌保皇党,他只喜欢凭借自己的知觉做事情。如果他真的愿意乖乖听话,那这会儿大巴黎警察厅的长官就是他了,又怎么会轮到其他人呢?”
亚瑟听到大仲马主动提起这一茬,不由笑着问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刚才维多克先生在谈法国大革命那一段的时候,你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申饬他,亚历山大,这可不像是你呀。你不是自称共和主义战士吗?维多克先生如此诋毁共和国,你怎么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呢?”
大仲马翻了个白眼道:“我当然想有所表示,但是也得分什么事情。维多克先生提到的那个总督约瑟夫·勒邦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玩意儿。
就因为一个人养的鹦鹉会说‘国王万岁’,就要砍掉他的脑袋。凡是被指认为贵族的人,全部都得被送上断头台。而且还让当地民众互相检举揭发,一个小小的奥斯坦德居然能揪出几百号贵族来,勒邦这已经不是在革命了,而是在杀人取乐霸占财产。
就是因为大革命里面这种人多了去了,所以它才会失败。在共和主义这方面,我还是更同意雨果先生的观点——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人们不应该为了行善而作恶,推翻王位不是为了永久竖起断头台,打翻王冠,但是需要放过脑袋。”
亚瑟听到这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所以这就是你打开军火库轰炸杜伊勒里宫的理由吗?”
大仲马瞪眼道:“打开军火库是为了革命,革命成功之后我才考虑要不要放过脑袋。”
亚瑟挑眉道:“那如果革命成功之前国王的脑袋就被子弹贯穿了呢?”
大仲马闻言耸肩:“那就只能算他倒霉咯,我只是承诺不对他进行清算。”
亚瑟笑道:“你倒是分的挺清楚的。”
语罢,他又转口问道:“不过今天听完维多克先生讲他的经历,我才发现,《基督山伯爵》里面主角埃德蒙·唐泰斯的越狱是不是……”
大仲马闻言红着脸咳嗽了一声:“我确实借鉴了一部分维多克先生的真实经历,但是我也进行了一部分艺术化的加工,你不能就此断定我是抄袭。而且最重要的是,维多克先生并不在意我们这些剧作家借鉴他的经历,他很享受被别人写进书里这件事。
巴尔扎克、雨果还有我,和他都是朋友,他给我们讲述他的传奇经历,顺带着传授我们一些实用的犯罪知识。作为回报,我们自然也会把他写进书里、替他扬名。”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点了点头:“这种个性还真是挺法兰西。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维多克先生不介意别人用他的经历创作书籍,这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
大仲马挑眉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最好再加入一点你自己的经历,如果是原汁原味的话,大伙儿不如直接去看维多克先生的回忆录了,那本书又不是没有英文版的。
而且我也觉得你应该趁着这机会写本书出来,目前杂志的版面还很空,需要一些其他的文章填充内容。咱们也不求你这个初学者写的多好,至少比埃尔德强就行。”
亚瑟听到这里,回到桌前做了下来,他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放在书柜最深处的乌鸦面具。
他望着眼前的洁白的纸张,又看了眼被大仲马拿在手中的《人间喜剧》。
他的脑内灵光一闪,一瞬之间,亚瑟好像忽然发现了文学杂志的真正使用方法。
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份必将爆红的杂志做点比赚钱更重要、并且以苏格兰场警司身份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亚瑟抽出羽毛笔,在墨水瓶里沾了两下,向来稳定的手臂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落了笔。
大仲马坐在旁边,抬眼便看见了纸上多了一行吸引人的标题——《黑斯廷斯探案集:来自圣吉尔斯的亡灵》
第二更还是明天上午,以后固定上午晚上各一更。
(本章完)
216.第214章 罗斯柴尔德的造访(4K8)
第214章 罗斯柴尔德的造访(4k8)
送别了维多克,安静的客厅里,大仲马与亚瑟奋笔疾书。
忽然,一声钥匙开门的声音划破了客厅的宁静。
埃尔德夹着一本杂志大大咧咧的走进门,他扫了一眼大仲马与亚瑟,又四处望了一眼,开口问道:“只有你们俩?查尔斯不在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查尔斯去位于伯灵顿宫的林奈学会参加博物活动了,我听说林奈学会最近新来了一批古生物标本,查尔斯貌似对那批东西很感兴趣。”
“喔!谢天谢地,他总算干点正事了。”埃尔德开口道:“我也支持他的行为,总研究猴子会让他对博物学丧失兴趣的。”
“研究猴子?”大仲马喝了口咖啡:“可我听查尔斯说,他的主要研究对象是你。”
“放他妈的屁!”埃尔德怒斥道:“我比猴子要高级。”
亚瑟闻言,淡淡的品了口茶:“埃尔德,在这种事情上,你用不着急着攀比。”
埃尔德被他俩怼的没话说,只能趁着达尔文不在场拿他开涮:“不过查尔斯真的是去林奈学会搞研究了吗?我记得亚历山大之前说过,他最近不是正在和某位神秘的小姐约会吗?伱们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嗯,实不相瞒,刚才我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餐厅,透过橱窗玻璃,我在一张桌子旁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女士和一个小秃顶。”
大仲马道:“在不列颠,是个男人就是秃顶,你不能据此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而且查尔斯也不能算是秃,如果按照合理的说法,他只不过是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不幸的早早在前额领域生长的不是很茂密。”
“哈?”埃尔德不服输道:“是个男人就秃顶?那亚瑟算是怎么回事?”
大仲马瞥了眼亚瑟浓密的黑发,搂着他的肩膀回道:“我早就说了,亚瑟是个老法兰西。”
埃尔德又问道:“那我呢?”
大仲马回道:“你?我倾向于认为,你比较高级。”
埃尔德听到这话,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绞痛的心脏,双腿发软撞到了身后的书柜上。
他悲哀的发现,自从大仲马加入他们的阵营后,能够在嘴皮子上胜过他这个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高材生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更悲哀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来自法兰西。
“亚历山大,你这家伙,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为什么那么想绞死你了。”
但大仲马听到这话不止不愤怒,反而还一脸自豪的感谢道:“埃尔德,想不到我居然还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赞美。”
埃尔德抽出夹在咯吱窝里的杂志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这回还不等大仲马回话,坐在桌上戴着眼镜来回审视大仲马与亚瑟稿件的红魔鬼看见埃尔德的杂志,却忽地一愣,他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淑女衣橱》?亚瑟,你这个傻蛋朋友还有这种兴趣?幸亏现在不是中世纪,要不然他早晚得被砍掉脑袋。《圣经》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女人不能穿上男人的衣服,与之相应的,男人也是同理。”
埃尔德好像也发现了自己拍在桌上的书籍不大对劲。
他低头看了眼杂志的封面,猛地一拍脑袋大喊道:“该死!我怎么把我妹妹的书给拿过来了?”
亚瑟只是喝着茶:“算了,埃尔德,你用不着费劲辩解,在这儿坐着的都是自己人,大伙儿是不会告发你的。如果你不忙的话,下次可以给我们lps的情报人员做个培训。我刚刚才和一位变装大师交流过工作经验,有的时候如果能利用好男扮女装的优势,往往能收获到意想不到的情报优势。”
埃尔德见亚瑟不信,原本正打算生气,可他听到后半句,又皱眉问道:“男扮女装?苏格兰场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一套了?内务部能允许你们干这种事情?”
亚瑟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如果是托利党内阁时期,他们多半是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干的。毕竟托利党的支持者中存在着相当一部分的教士群体,而且他们的观念也偏向于传统保守。但现在已经是辉格党的天下了,辉格党甚至连议会改革都敢提,我觉得为了搞情报穿条裙子应当也算不上太大的罪行吧?”
大仲马听到这话忽然没来由的哈哈大笑。
埃尔德都被他吓了一跳,开口问道:“亚历山大,你笑什么呢?”
大仲马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开口道:“亚瑟刚才这话,让我想起了维多克先生之前和我提过的一件事情。他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逮捕和绞刑,同住他隔壁的妓女借了条裙子。
结果可能是他化妆化得太美丽。他刚刚跑出去没多久,就差点被一群醉酒的流氓按在地上给‘正义执行’了。幸好他体格健壮,还随身携带了一把小刀作为自卫武器,要不然这件事估计能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埃尔德闻言打了个冷颤,他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道:“这人一听就是个老巴黎。”
埃尔德的话音刚落,屋外又响起了有礼有节的敲门声。
大门拉开,亚瑟望着站在门外的那张温和笑脸,忍不住讶异道:“罗斯柴尔德先生?”
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摘下黑色礼帽笑着致意道:“未经通知突然造访,真是十分抱歉。”
亚瑟看到他那张被风儿吹得微微有些发红的脸,笑着让出一个身位,问道:“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都十一月了,外面的天气还挺冷的。”
对于亚瑟的邀请,莱昂内尔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作为罗斯柴尔德家族伦敦分支的继承人,他这个大忙人特意跑过来,肯定是有理由的。
莱昂内尔进门后先是与埃尔德和大仲马打了声招呼,几人寒暄一阵、喝了几杯茶后,身体暖和起来的莱昂内尔终于开始奔向主题了。
他褪下白手套摆在桌面上,笑着问道:“您可能不知道,您的朋友迪斯雷利先生同我一样是老交情了。我听他说,你们最近打算弄一份新的文学杂志,名字叫《英国佬》?”
亚瑟听到对方主动提及此事,心里大概也有了估计。
迪斯雷利的父亲虽然为了帮助儿子融入英国社会,从小便让他放弃了犹太教信仰皈依了英国国教。
但归根到底,迪斯雷利在血统上来说还是个犹太人,而且他还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社会人物。
虽然迪斯雷利拥有的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致力于不断扩大犹太人影响力政治目标来说,有名气总比没名气好。
再加上迪斯雷利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犹太小伙儿,是个地道的自己人,二者能混到一起简直毫不为奇。
只要迪斯雷利提出的要求不过分,罗斯柴尔德自然也非常愿意给他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亚瑟记得迪斯雷利之前就提到过,他可能会去向罗斯柴尔德家族寻求一份杂志赞助,所以今天莱昂内尔的突然造访就是为了这个?
亚瑟估摸着莱昂尼尔的心思,笑着开口道:“本杰明之前也和我说过这件事。他告诉我说,罗斯柴尔德家族除了热衷于慈善、教育这样的公共事业以外,也在考虑向新闻媒体和文学艺术领域进军。
而在整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成员当中,你又是其中最懂艺术的。所以让我猜猜,你今天是想来向杂志投稿,还是准备在杂志上投放广告?”
莱昂内尔笑着回道:“写稿子什么的,虽然我也有这方面的意向,但是我写出来的那些作品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尤其是我在看过了《英国佬》第一期所要刊登的内容后,更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相形见绌,所以我还是不要在这方面自取其辱了。
亚瑟,你应当知道,我管理的伦敦房产置业咨询公司虽然有一部分稳定客户,但是与几个大型的伦敦地产公司相比,还是缺乏了一定名气。而根据我的观察来看,《英国佬》用不了多久就会取代《布莱克伍德》成为不列颠文学界的新标杆。
如果能在《英国佬》上投放广告,这肯定会给公司带来巨量的拥护提升的。对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很显然的是,文学杂志的创办在初期都会出现一定的经营困难时期。我听本杰明说,好像目前你们的手头有点紧?”
亚瑟望着莱昂内尔的笑脸,终于明白了今天对方的来意。
看来他并不只是希望投放广告,如果可能的话,他还希望获取杂志的一部分股权。
莱昂内尔也注意到了亚瑟眉眼之间的神色变化,他早知道这一次的谈判估计不会太轻松。
其实一开始迪斯雷利找到他的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这位戏精附体的犹太朋友又冒出了什么不靠谱的点子。
但是当他了解到亚瑟居然也参与其中后,这份被命名为《英国佬》的新杂志很快便引起了莱昂内尔的注意。
众所周知,罗斯柴尔德从不认为做生意仅仅是单纯的做生意,一笔千镑左右的投资与罗斯柴尔德家族整体的庞大体量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如果能从这笔投资中持续收获新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得意门生、苏格兰场最有前途的警官、不列颠科学界新星亚瑟·黑斯廷斯的友谊,甚至于把罗斯柴尔德家族同他捆在一起。
哪怕这笔生意赔了钱,那么这笔投资的隐性收益也完全可以弥补金钱上的损失。
其实在托利党倒台,以及发现威灵顿公爵对犹太人解放的冷淡态度后,罗斯柴尔德家族内部也在思考是否要将家族的主攻阵地由托利党转变为辉格党。
但是如此重大的政治转向,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家族内部下定决心的。
莱昂内尔的父亲内森·罗斯柴尔德现在就处于一种前怕狼后怕虎的状态,继续投资托利党性价比实在太低,且不提威灵顿公爵先前对犹太人解放的冷漠,单是托利党的在野身份也让他心存顾忌。
而如果直接放弃托利党,转而投向辉格党的怀抱,那么先前罗斯柴尔德家族十几年如一日对于托利党的献媚都将前功尽弃。
而且谁也保不齐托利党什么时候又会上位,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那么下一次托利党上台的时候,罗斯柴尔德势必会遭逢灭顶之灾。
对于这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做法,从投资的角度来说,是不符合家族利益的。
眼见着今年就快过完了,罗斯柴尔德家族今年准备的政治献金还剩了点零头,正当他们不知道把剩余的这点钱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亚瑟的出现却给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在对亚瑟做过详细的背景调查后,莱昂内尔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这位警官朋友好像就处在辉格党与托利党的平衡点。
在托利党方面,亚瑟受到威灵顿公爵的欣赏,也是罗伯特·皮尔爵士的亲信。
而在辉格党方面,这家伙是辉格党左翼教育基地伦敦大学的首批毕业生。而从苏格兰场内部传出的消息,新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为了保下这位得意门生,还未上任就先和内务部掰了掰手腕。
总而言之,把钱投给亚瑟,貌似两党的大佬都不会生气。
而能够在两党都获得如此程度的青睐,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哪怕未来再不济,最起码也会成为主宰大伦敦警察厅甚至于整个英国地方治安系统的负责人。
能和他打好关系,就算他没办法替犹太人争取政治权利,最起码也能保证罗斯柴尔德家族在伦敦的产业不受到暴民冲击。
这种为期几十年的隐性长期福利,却只需要一两千镑的投资。
对于这种交易,莱昂内尔只能总结为一个单词——便宜。
莱昂内尔笑着开口道:“当然,我们只是希望在《英国佬》占有一小部分的股权,毕竟就像本杰明说的那样,这份杂志的生命终究还是捏在你们这些创刊文学家手里的。
罗斯柴尔德家族目前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提供两千镑的注资,另外我管辖的地产公司在舰队街附近还有一块闲置的场地,可供杂志社存放印刷机器。
有了这笔钱和场地,就算《英国佬》始终赔本经营,也足以撑上三到五年。而在付出了这么多以后,作为交换,罗斯柴尔德家族需要的是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以及一份八年期的免费广告协议。
至于另一种,那就是看在我与本杰明、还有你的友谊的份上,罗斯柴尔德用五百镑直接拿下五年份的广告赞助。亚瑟,你应该知道的,哪怕是当下最热销的文学杂志,又或者是《泰晤士报》这样的新闻媒体,他们的广告位最多也就是这个价格而已。
不过这样的话,你可能就要考虑出售你目前持有的泰晤士河隧道公司和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的股票了。”
说到这里,莱昂内尔从怀里摸出股票单据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他笑着说道:“就像是之前我和你承诺的那样,这两支股票的涨势都非常不错,最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上涨了百分之二十。如果你打算出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用一千两百镑的价格向你买下它们。有了这笔钱,相信杂志也可以顺利的运营几年,帮助你们渡过困难期。”
莱昂内尔把各种情况都算计其中,至于他要求的股权份额倒也不算过分。
两千镑买一份初创杂志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还会帮忙提供印刷场地,这几乎和直说‘我在送钱给你’没什么区别了。
虽然亚瑟感觉《英国佬》的估值今后肯定不低,但要想达到今天莱昂内尔给出的价格,最起码要经过五到八年的长周期。
要知道,对方可没有开天眼,罗斯柴尔德敢把这么多钱投给《英国佬》,几乎全是看在亚瑟的情面。
对方如此诚恳,亚瑟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
威灵顿公爵虽然不答应解放犹太教,但面对英镑的时候,哪怕是他都无法拒绝罗斯柴尔德友谊,更何况是亚瑟这样的苏格兰场警司呢?
他站起身来,禁不住笑着叹了口气,他握住了莱昂内尔的手,开口道:“莱昂内尔,不得不承认,罗斯柴尔德在投资方面总是显得很有魄力。”
莱昂内尔也笑着眨眼道:“不,亚瑟,恰恰相反。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罗斯柴尔德最缺乏的就是魄力,我们追求的是细水长流,稳定收益。”
晚上还有
(本章完)
217.第215章 新闻业的促销技巧
第215章 新闻业的促销技巧
夜晚时分,亚瑟的宅子里。
《英国佬》杂志的股东与撰稿人们齐聚一堂,迪斯雷利一份份仔细审阅手中的稿件。
过了良久,他满脸笑容的将手中厚厚一叠稿件按在桌面上,长出一口气:“说实在的,我真的想不出这份杂志失败的理由。这上面的每一部小说都堪称杰作,哪怕将它们单独分出去发行,都能笼络到成群的忠实读者。而现在,它们居然被合订在一起。依我看,每期八便士的定价还是太便宜了。或许,我们还可以把价格定的更高一点?毕竟我们杂志的份量都快赶得上三期《泰晤士报》了。”
迪斯雷利还未发行便惦记着上调定价,对于这一点,亚瑟显然拥有不同看法。
因为对于他来说,从报业赚钱倒还在其次,通过《英国佬》建立舆论阵地、不断扩大声量才是他的最优先考虑。
而且由于刚刚从罗斯柴尔德家族手上拿到了一笔两千镑的融资,此时的他,完全不在乎在杂志经营初期赔上一大笔。
但是要想说服迪斯雷利和一众合伙人们,他显然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方案才能让大伙儿抛却赔钱的顾虑。
亚瑟并没有先展示自己的意图,而是婉转的抛出了一个怪论道:“报纸和杂志赚钱与否其实并不取决于销售产生的那点收益,就我在苏格兰场当一线巡警那段时间的感受来看,很多销售量颇大的报纸经营的其实并不顺利。甚至于有时会出现销售量越大,报纸反而越赔钱的情况。”
“喔?这是怎么回事?”
迪斯雷利虽然先前办过报纸,但是那时候他就是个甩手掌柜,要不然也不至于被人家骗的赔了七千镑之多。
此时亚瑟抛出一个如此新奇的理论,自然也引起了这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的注意。
其他人也对于亚瑟的说法很感兴趣。
大仲马直接开口问道:“报纸不靠销售赚钱,还能靠什么赚钱?难不成办报纸也可以去偷去骗?”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直接回答,而是朝着长期担任新闻记者的狄更斯道。
“查尔斯,你在好几家报社都当过记者,那么你应该知道,一份报纸除去印刷成本和分发成本后,每份报纸能够获得的利润通常是微乎其微的。
然而,越是规模庞大的报纸,就需要养着庞大的记者群,或者支付高额稿酬请来大牌的专业撰稿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拿到比其他报纸更快捷的一手消息,获取素质上佳的文章稿件。
而这些行为也会导致他们在人事和内容成本方面的支出越来越高,直到再也无法维持收支平衡,只能破产倒闭。所以,为了填补这个窟窿,大的文学杂志和报纸才会引入广告位的概念。
对于那些真正规模庞大的新闻媒体来说,售卖杂志的钱能填平支出就不错了,他们的主要利润都源自于广告收入。这一点,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狄更斯惊奇的睁大眼睛望向亚瑟,他讶异道:“亚瑟,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出色的警官,没想到伱居然对新闻杂志行业的生态也这么了解。”
亚瑟无奈的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我了解,而是创办了《贫民卫报》的赫瑟林顿先生了解。我前几天刚刚和他聊过天,这些东西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说《贫民卫报》就是因为坚决不接任何广告,所以即便每天能卖上万份,但最终还是无法盈利。”
“赫瑟林顿?”埃尔德的脑袋从包着书皮的杂志里露了出来:“我听说他上个月不是被捕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大仲马喝了口咖啡,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埃尔德,没事多动动你那个脑子,你猜猜赫瑟林顿是怎么被捕的?”
埃尔德一挑眉毛,扯着嘴角哈哈大笑道:“亚瑟,他妈的,我说赫瑟林顿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捕了呢?大伙儿都说他平时的行踪可是很隐蔽的。原来那事儿是你小子干的,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毕竟整个苏格兰场估计也就只有你有这种能力。”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平静道:“埃尔德,你别误会,lps没有逮捕目标的权力,实施逮捕的是苏格兰场的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而且最重要的是,赫瑟林顿先生是自愿接受了苏格兰场逮捕的。”
“自愿接受逮捕?”大仲马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赫瑟林顿难道是泰晤士河水喝多了吗?或者他是突然得了什么喜欢受到监禁的恶疾?”
“没什么。”亚瑟回道:“我就是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和他说什么了?”
亚瑟放下茶杯:“我和他说,他这次之所以受到指控是因为托利党政府感觉到了来自《贫民卫报》的舆论威胁,而且这次指控他的罪名也很轻,仅仅是没有正常缴纳印税而已。
再加上托利党那时候风雨飘摇,伦敦市民大部分都对于内阁不满意,因此就算立案也未必会得到治安法庭与陪审团的支持,所以大概率不会收到有罪判决。
因此,与其逃离伦敦把自己的罪名坐实,并进而导致缺席审判的情况发生,反倒不如直接跟着苏格兰场去一趟治安法庭。
哦,对了,我还和他提了一嘴,当年创办《穷人政治月刊》的威廉·科贝特先生攻击印税,讽刺政府腐败,被以诽谤罪的名义判处徒刑两年。结果出狱之后,《穷人政治月刊》的销量不减反增,每个月都能卖出四万份以上。
虽然我不鼓励赫瑟林顿先生效仿科贝特先生的行径,但如果他真的拿这点营销,我也不能说他违反法律。进去蹲个把月嘛,就当是给报纸镀金了。
以后《贫民卫报》发行的时候,赫瑟林顿先生也可以骄傲的在报纸开头加上一笔——本报创刊人曾蹲过监狱,括弧,遗憾的是,刑期比科贝特先生稍微短一点。”
狄更斯原本还在担心赫瑟林顿的处境,但听完亚瑟这段话,他不止放下了悬着的心,还忍俊不禁的打趣道:“这么看来的话,为了提升《英国佬》的销量,我们也可以考虑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送进去?”
亚瑟闻言眨了眨眼睛,他掏出挂在腰带上的快速手铐扔在桌面上。
“出于工作关系,我暂时不能去蹲监狱,但我可以帮你们走个快速通道。你们谁愿意牺牲一下自己?”
大仲马抬起胳膊肘捅了捅埃尔德:“看你的了。”
埃尔德闻言怒视大仲马:“他妈的,亚历山大,你不要搞错前后关系。是先进了监狱才有可能会被送到皇家海军,而我现在已经处于这个阶段的后期了。”
亚瑟闻言点了点头:“亚历山大,这一点埃尔德说得对。而且送这小子去监狱也用不着像是对科贝特先生那样弄个诽谤的罪名,我手头压了一堆关于他的案底。”
达尔文听到这里,禁不住乐出了声。
谁知埃尔德看他在笑,不由怒视道:“查尔斯,你有什么脸笑我?你的罪名比我更严重!我要去教会告你意图背叛上帝。”
谁知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一只手搭在亚瑟的肩膀坏笑道:“背叛上帝?喔,我亲爱的亚瑟,咱们这里背叛上帝的应该还有一位吧?”
亚瑟也不搭理他,而是冲着陷入沉思的迪斯雷利开口道:“所以现在,本杰明,你应该明白了吧,想靠贩售报纸盈利基本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扩大销量,吸引到足够的广告商投资,这样才能保证杂志的健康发展。
而如果我们想要让销量提升,盲目的提高定价是不可行的。或许对于上层阶级来说,杂志的定价多一便士少一便士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精打细算的中等阶级,又或者是经济状况一般的普通工人来说,售价每提高一点,就会使我们丧失一批读者群。”
迪斯雷利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挣扎:“可说是这么说,但就算不考虑初期的盈利问题。但你也必须考虑到中等阶级的虚荣心,有的时候把杂志价格降得太低,会让他们以为读咱们的杂志是没有格调的。
我们总不能真像是《贫民卫报》那样仅售每期一便士吧?他们不用缴纳印税,所以自然可以把成本压低,但是如果我们卖三便士,哪怕不算印刷成本,每份也得倒赔两便士,生意没有这么做的啊!”
亚瑟想了想,忽然笑着问道:“那么,本杰明,你有没有想过阶梯定价呢?”
迪斯雷利疑惑道:“什么是阶梯定价?”
亚瑟开口道:“这很好理解,那就是对于上层和中等阶级,我们采取正常的定价策略。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延迟几个星期在旧书店或者街头的二手商贩那里投放一些针对于普通工人的杂志,这部分的杂志肯定要比原先的那些卖的便宜。
当然,为了扩大我们的知名度,或许我们还可以给那些专职的酒馆读报人提供一些免费杂志,像是我们这种长期连载的小说,肯定会大受读报人欢迎的。另外,我还得提一点,这周末我在科堡剧场会有一场音乐会。
如果你可以赶在音乐会开场前把第一期杂志印刷出来,我觉得或许可以在音乐会结束后赠送给到场来宾们一份小礼品,我相信那些消费力极强的绅士小姐们肯定会对咱们的时尚小说很感兴趣的。”
迪斯雷利闻言眼前一亮,他的指头敲打着桌面,笑着开口道:“没错……这东西就像是鸦片酊,我敢保证,他们只要看完了第一期,肯定会想着再来一瓶。”
(本章完)
218.第216章 俄罗斯女仆
第216章 俄罗斯女仆
周五,本该是亚瑟的工作日,但自从卸下对于警区的具体管辖权力后,他却可以把今日的工作时间全部分配给自己,而不是枯坐在白厅街4号的办公室里。
然而,虽然今日的工作比之亚瑟先前的工作强度有了大幅度的降低,但亚瑟倒也并不完全是在摸鱼。
伦敦西区一家不起眼的街角咖啡厅里,亚瑟正端着红茶杯,用他那双犀利的黑眼睛来回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陶尔哈姆莱茨新晋女王菲欧娜·伊凡小姐。
此时,亚瑟只觉得这位表面柔弱、实则有着一副火爆脾气的金发女郎微微含着下巴、垂着脑袋、眼神飘忽不定、双手放在膝盖上动都不敢动,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的局促姿态十分有趣。
亚瑟开口问道:“我告诉过你,少沾鸦片酊。它虽然有镇定心神和止疼的作用,但是服用过多不止会产生成瘾性,严重的更是会发生癫痫、头晕、呕吐等不良反应。
而且那东西能带给你的快乐总是短暂的,一旦幻觉消失,你的心情便会陷入长时间的低谷期。这样时间长了,伱的精神会出问题的。”
对于亚瑟的好言相劝,菲欧娜只是俏皮的眨了眨她深灰色的眼睛。
“请您行行好吧,黑斯廷斯先生。我当然知道要控制摄入量,但您要知道,管理一只百人规模的犯罪团伙到底是多么浪费心神的一件事。
如果我不能借助一些生活中的小调味剂调节情绪,我迟早得被那帮蠢货给气死。您应当听说了上周在西印度码头发生的那件案子吧?
我手底下的一头蠢驴居然为了和码头水手争夺一个纺织女工的青睐大打出手,打架的过程中还动用了枪支。不过万幸的是没有闹出人命,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您交代这件事。”
亚瑟抿了口红茶,只觉得茶水有些涩嘴,于是他又提起装满了牛奶的锡壶朝着茶杯里又兑了一点。
“怎么和我交代,这很简单。你把他送到苏格兰场,这事自然皆大欢喜。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订下的规矩,如果你手下的人犯得只是轻罪,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犯下的是重罪又或者是谋逆的罪名,那么很抱歉,即便我有心帮你,但也无能为力。虽然陶尔哈姆莱茨现在已经不归我负责了,不过刚刚升职的布莱登·琼斯警督应该依然有好好在关照你们吧?”
亚瑟的嗓音听上去很温和,如果配合上今日明媚的阳光,以及一男一女共进午餐的情景,这或许都可以称得上是甜言蜜语。
但在菲欧娜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女性听来,大老板这已经是在委婉的表达他对于目前工作进展的不满意了。
虽然这种苛责并不严厉,但是菲欧娜却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她相当了解女性想在这个年代有所作为是多么的不容易。
对于生活在物欲横流十九世纪的伦敦来人说,一切都是很现实的。
而这一点在地下世界中,反应的则更为直接血腥。
就像罗万之所以不敢动亚瑟,并不是因为他忌惮亚瑟的什么出众能力,而是不敢与布鲁厄姆勋爵以及即将上位的一众伦敦大学系人马硬碰硬。
菲欧娜能稳坐钓鱼台也并非是由于她的管理能力,而是地痞流氓们实在没胆子同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较劲。
或许是由于这些年的经历,菲欧娜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能力的人有很多,但有背景的人却很少。
很多人以为在面临困难时,能力可以解决问题。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想解决问题,单靠背景其实也可以,而且背景的用处还远不止这一点,这就是一般的能者无法企及的了。
因此,别看菲欧娜似乎现在风头无两,在陶尔哈姆莱茨一掀起百褶裙便会使得无数横行霸道的恶汉跪倒在她的面前,即便她命令这群人像是哈巴狗那样舔鞋,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只要亚瑟一收回对于她的支持,甚至于只要在她的几个下属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态度动摇,那么都不需要苏格兰场出手,菲欧娜很快便会被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鲨鱼撕咬的七零八落、吞噬的一干二净。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连回到最初那个和同伴搭伙搞仙人跳的境遇都成了菲欧娜的好结局。
但是对于这位常年混迹于男人堆里的女士来说,对于这种情况,与其严肃回答,反倒不如几句俏皮话来的有用。
她用戴着蕾丝边手套的纤细手腕拖住下巴,身体微微前倾拉近距离,以致于她身上那股明显有别于几个月前的昂贵薰衣草香水味也顺势窜入亚瑟的口鼻。
菲欧娜在亚瑟的耳边吹着气:“那么,您是想惩罚我吗?”
对于菲欧娜的暗示,亚瑟只是不紧不慢的放下咖啡杯,随后淡定的从风衣内抽出了苏格兰场警官的骄傲‘文明杖’拍在了桌上:“你确定?”
菲欧娜望着那根文明杖,眼皮子跳了三跳:“虽然我知道您一贯很暴力,但是这……”
亚瑟平静道:“得了吧,菲欧娜,今天你很走运,因为我的燧发手枪留在了惠斯通先生那里。要不然,我可就不是用文明杖给你一点教训了。”
坐在隔壁桌的红魔鬼听到这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头金色假发,还变出了一双和点了颠茄眼药水的菲欧娜一样的卡姿兰大眼睛。
红魔鬼双手合十,用他那双故意恶心人的烈焰红唇模仿着菲欧娜的内心独白:“他妈的,谁能告诉老娘,这个亚瑟·黑斯廷斯到底是从哪个乡下来的臭傻逼?”
亚瑟端起白瓷茶杯的手忽的一顿,他盯着菲欧娜的漂亮脸蛋开口道:“如果你想骂我的话,大可以当面说,这点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如果你骂出来能觉得畅快点,最起码回去以后可以少喝一瓶鸦片酊,这对于你开展工作时的状态绝对会是件好事情。”
“骂您?不不,黑斯廷斯先生,您可能是误会了,我崇拜您还来不及呢。您可能不知道,你这样的家伙向来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菲欧娜言笑晏晏的,完全无法从她那张涂抹了苍白遮瑕粉的脸上看出半点脸红的痕迹。不止如此,她还相当配合的抬起手臂与放在桌上的文明杖比了比。
“您看,就算我不看您俊朗的外表与健壮的身材,最起码也得畏惧您的武力吧?您看看,这棍子都快有我的小臂粗了,我如果挨上一棍子可能几天都下不来床,姑娘家可受不起这样的东西。你还是拿着这话儿去对付那些伦敦最凶狠的猛汉吧,比如说像是弗雷德那样的玩意儿。”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很好,菲欧娜,当着我的面开黄腔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质疑我的性取向问题,你真当我是什么东西都听不出来吗?”
菲欧娜听到这话,原本灿烂的笑容蓦地一僵:“您……您原来懂……不,您说什么呢?我哪里敢讥讽您,毕竟整个陶尔哈姆莱茨可有三四十号姑娘都指望您吃饭呢。要不我把她们都带来让您看看,我入不了您的眼睛,不代表她们不可以呀。”
亚瑟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菲欧娜,我现在要和你谈的不是姑娘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你惹了我,我去找她们干什么?”
“您……”菲欧娜听到这话,先是盯着亚瑟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又瞥了眼桌上的文明杖,旋即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您是认真的?”
亚瑟摇头道:“我虽然不是很文明,但还不至于直接对一位女士动手。不过你刚刚说的那段话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吧,我手里有个活儿,如果你能顺顺利利的完成它,那么刚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但是万一你搞砸了,那么派人跟踪赫瑟林顿和诺顿夫人的报酬可就……”
菲欧娜听到这里简直气的牙根痒痒,弄了半天,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苏格兰场警司原来只是为了赖账。
她早知道,警察里找不出一个好人,男人又几乎全是坏人,这两种身份即便合二为一,也无法负负得正。
但是还不等她在心里把亚瑟问候完,便听见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
亚瑟笑道:“不过,菲欧娜,你也别急着生气。与之相应的,如果你能完成接下来的这单任务,不止之前的任务酬劳照常支付,而且我会付你双倍的。
我之所以和你宣布这个,不是因为我想赖掉你们应得的酬劳。而是目前我主管的刑事犯罪侦查部几乎一分钱办公经费都没有。而我掌控的另一个组织,又是个临时机构,所以自然也不享受财政拨款。
但是如果你能把这单做成,那么我就有信心向上头申请把临时组织转变为常设机构,这样一来,我的手头自然也就有钱了。
或者,即便无法变临时为常设,最起码我也能凭借这件事向内务部申请一笔特别奖金。我有了钱,自然也就能支付给你。”
菲欧娜听到这里,胸口的气也渐渐消了,她抿着嘴唇又换上了一副清纯明媚的笑容:“那么,黑斯廷斯先生,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呢?”
亚瑟从大衣内兜里摸出一份叠好的招工启事扔到了菲欧娜的面前:“你的姓是伊凡,而你的父亲是俄罗斯来伦敦的第二代移民,我真希望他在病逝之前有好好教过你俄语或者德语,要不然你这副美丽的异国相貌可就完全白瞎了。”
菲欧娜展开启事,只是扫了一眼,便讶异抬头道:“你要我去俄罗斯大使馆应聘当女仆?”
(本章完)
219.第217章 杰出一曲
第217章 杰出一曲
虽然音乐会放在明日,但为了迎接这场名流云集的盛宴,一向不愁出租舞台的科堡剧院却不顾经济利益而选择闭门谢客一天专门布置音乐厅。
从剧场内的装饰布置,再到舞台上的灯光照明,甚至于演奏乐队的落座顺序都经过了严格的规定。
然而,无论是什么人在看完了明晚的演奏会名单后都无法苛责科堡剧院吹毛求疵的行为。
看看那些即将登台的不列颠音乐界闪耀明星吧。
伊格纳兹·莫谢莱斯、菲利克斯·门德尔松、西普里亚尼·波特、约翰·菲尔德与约翰·克拉默。
而能让如此多的重量级钢琴家云集于此的理由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明晚便是大不列颠音乐界绝对的领头羊——钢琴之父穆齐奥·克莱门蒂先生的正式落幕。
这位贝多芬与车尔尼等浪漫派钢琴家的绝对偶像,曾与莫扎特在维也纳宫举办钢琴决斗并打成平手的杰出音乐家,将在明晚宣布正式告别音乐界从而更好的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
此时的剧场外,两个骑着英格兰纯血马的年轻男子有说有笑的从街头走来。
如果亚瑟在这里,肯定能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他慷慨大方的朋友——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至于另一位则是穿着白色褶皱边衬衫与黑色燕尾服、系着酒红色蝴蝶结的年轻男人。
虽然无法得知他的名字,但是从他与莱昂内尔使用意第绪语交流来看,这位先生应当是位来自于德意志地区的犹太人。
年轻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剧院门前专门负责看管马匹与马车的工作人员。
他开口道:“莱昂内尔,真没想到猎狐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作为狩猎俱乐部的成员,莱昂内尔的下马动作相比于同伴显然就要流畅许多了。
在经过一上午的郊外打猎后,莱昂内尔的精神状况显然不错,他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菲利克斯,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德意志地区有名的银行家。拥有这等财力,难道你从前除了弹钢琴以外,就不曾有过其他的娱乐活动吗?”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听到这话,只是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家虽然还算富裕,但我母亲对于我的管束还是很严厉的。她从我四岁开始就培养我弹钢琴、拉风琴,除此之外,就是希腊文和绘画课程了。至于打猎什么的,在门德尔松家族的家庭教育里是被严格禁止的。
我的父母以及祖父母的观念有些老古板,他们认为打猎是一种轻浮的行为。我的整个童年教育阶段,他们都在一门心思的想让我的行为举止变得更加上流,就像是一个体面、博学、儒雅的贵族。”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禁不住打趣道:“看来每一个富裕的犹太家族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我们罗斯柴尔德家自从离开位于法兰克福犹太社区的破烂祖宅后,也开始尽可能的把自己的外部形象打造的更好一点。
我的祖父梅耶痛恨他那个贫穷的小古董商人身份,我的父亲内森则对暴发户这个单词深恶痛绝。正因如此,所以我们这些罗斯柴尔德家族第三代成员在接受完家庭教育后,还得各个都去念大学。
按照我父亲的说法,他们这些老一辈的犹太人把这个称作提升年青一代的个人修养与学术品位,以便更好的融入上流社会。”
门德尔松听到这里,禁不住问道:“我好像听你提起过,伱好像是和你那个表亲安东尼一起读的哥廷根大学吧?你们为什么不读英国的大学,反而要跑去德意志的汉诺威读书呢?”
莱昂内尔倒也不避讳,他领着门德尔松一边走进剧场大门,一边解释道。
“你不了解,菲利克斯。英国的大学不像是德意志,这里的学校基本都是教会学校。牛津、剑桥只有信奉国教才能入学,而同样老牌的杜伦大学则是天主教徒的乐园。
我读大学那会儿,不看宗教信仰招收学生的伦敦大学还没创建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自然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去哥廷根大学求学。
不过现在好了,不列颠有了伦敦大学,等到我弟弟纳特他们长到合适的年纪,完全可以就近入学。现在唯一的疑问在于,纳特需不需要在入学伦敦大学之前先在哈罗公学或者温彻斯特公学做个过渡性的学习。”
门德尔松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先接受家庭教育,再读个公学,然后上大学,毕业之后再搞个两三年的欧洲游学。你们罗斯柴尔德的教育路线还真是越来越贴近正常的不列颠上流社会家庭了。
不过,读大学去读伦敦大学会不会有些欠考虑了?毕竟那只是一所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学校,他们的教育水平还没有经过正式检验。而且我听说那里好像连学位都发不下来吧?”
莱昂内尔闻言只是笑了笑:“菲利克斯,你是个杰出的钢琴家,但是你不了解政治。依我看,伦敦大学的皇家特许状很快就能搞定了,而且那里学者众多,能得到边沁先生站台的学校,教育水平应该也不会逊色于剑桥、牛津。
而且最重要的是,伦敦大学现在已经开始涌现出成批的杰出人才了,能够培养出那么多优秀的毕业生,这本身就是对于他们高超教学水平的有力证明。”
门德尔松听到这话,好奇的问道:“优秀毕业生?请恕我孤陋寡闻了,莱昂内尔,你能提醒我一下,那里都出了什么大学者又或是知名人物吗?我前阵子都待在亚平宁,佛罗伦萨和罗马那边,对于不列颠发生的事情我简直是一无所知。”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只是满脸带笑的在将手指竖在唇间:“嘘!想要知道伦敦大学出了什么人,不需要我来回答,你只需要静静地听。”
门德尔松眉头一皱,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这位朋友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
可是当他屏住呼吸,前厅陷入一片寂静时,他突然听见剧场的演出厅里传出了一阵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演奏声。
门德尔松渐渐瞪大了眼睛,他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莱昂内尔,过了好半天才给出了一句评价:“这是一个疯子。”
“没错。这确实是一个疯子,但与此同时也是个天才。”
莱昂内尔被门德尔松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菲利克斯,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反应和你差不多。这首《钟》简直就是在同人们开玩笑,从b2段一直到曲子结束,全部都是八度大和弦,用一台钢琴演奏出百钟齐鸣的感觉。随处可见的高速轮指和双手反向大跳,而且还弹奏的如此之快。
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我知道演奏者是谁,我肯定会以为坐在钢琴前的是穆齐奥·克莱门蒂先生本人,在钢琴领域里,能够如此痴迷于技巧难度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门德尔松听到这话,讶异道:“难道演奏者不是克莱门蒂先生吗?我以为只有他才喜欢在曲子里大量加入这种超高速的六度和八度。等等……”
门德尔松忽然闭上了嘴,又倾听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
“这是帕格尼尼那首《la campanella》,演奏者是那位苏格兰场的警官亚瑟·黑斯廷斯?”
莱昂内尔微微点头道:“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菲利克斯,黑斯廷斯先生正是伦敦大学毕业的。”
门德尔松听到这里,禁不住捂着前额道:“伦敦大学难道在音乐教育方面也这么成功吗?这么说的话,看来有莫谢莱斯先生和波特先生坐镇的皇家音乐学院得加把劲了。”
莱昂内尔笑着说道:“那倒不至于,我个人认为,黑斯廷斯先生这样的人物能够诞生是有随机性的。在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学校能够撼动皇家音乐学院在不列颠音乐教育界的领先地位。”
门德尔松被这首《钟》勾的心里直痒痒,他现在迫切的想要去试上一试。
他加快步伐一边走一边问道:“现在我好像明白莫谢莱斯先生为何执意要邀请黑斯廷斯先生加入本场音乐会了。单是从音乐风格上来看,黑斯廷斯先生与克莱门蒂先生确实存在相似之处。
能够在退休前见到一位足以传承其衣钵的年轻人,想必克莱门蒂先生会很欣慰的。一个未来的克莱门蒂,嗯……想必听众们也会很乐于见到这个标题。”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笑着恭维道:“一个是未来的克莱门蒂,一个是未来的巴赫,能够见证这两位天才钢琴家同时登台,我真是庆幸自己提前预订了四张门票。”
门德尔松对此只是笑着摆手,他谦虚道:“我只是整理了一部分巴赫先生的手稿,并尝试着模仿他的风格而已。至于巴赫先生的伟大,那是我永远无法比拟的。”
二人一路交谈着来到剧场演出厅,当他们靴子踩上剧场的深红色地毯时,亚瑟的手也如同拔刀出鞘般有力的扣在了最后一个音符。
前额的头发略显散乱的随意披撒,天窗玻璃的阳光慢慢倾斜偏移,最终落在了亚瑟双目紧闭的面庞上。
门德尔松与莱昂内尔立在原地,禁不住鼓起了掌:“杰出的一曲。”
(本章完)
220.第218章 台上台下都是音乐剧(4K6)
第218章 台上台下都是音乐剧(4k6)
亚瑟扭头看见身后站着的莱昂内尔与门德尔松,旋即拿起放在钢琴架旁的白手套笑着迎了上去。
“没想到我这么幸运,在这里能见到你,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打趣道:“虽然我对艺术收藏未必是真的上心,但是对于音乐,我却是真心欣赏的。更别提这场音乐会云集了如此之多的顶尖钢琴家,如果这种级别的盛会我都缺席,那么恐怕我也没脸对外宣称爱好音乐了。”
说到这里,莱昂内尔又给亚瑟介绍起了身边的门德尔松:“这位是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先生,与你同样年轻,也拥有着同样的常人无法企及的才华,他为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谱写的序曲,想必你一定听过吧?”
亚瑟敢在今天到科堡剧场试琴,自然早就做好了对可能到场音乐家们的背景调查。
但即便他不做准备,门德尔松这个名字他也已经足够熟悉了。
这位自莫扎特之后最完美的曲式大师不管是放在今日之不列颠还是放在后世,知名度都是响当当的。
不过莱昂内尔居然与他关系如此亲近,这倒是有些出乎亚瑟的预料了。只能说,罗斯柴尔德的社交范围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的多。
亚瑟友善的对门德尔松伸出了手,既有表达善意的初衷,也有几分想要从这位钢琴大师身上借点音乐细胞的迷信心理。
然而,门德尔松却眉头紧皱,他的眼睛盯着亚瑟的脸庞,似乎在愣神。
“门德尔松先生?”
直到亚瑟出声提醒,门德尔松才发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赶忙道歉道:“不好意思,黑斯廷斯先生,我从刚才就感觉伱的演奏风格仿佛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感觉,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您和克莱门蒂先生同样追求高难技艺,但又不完全一样。我……我总觉得您的身上有谁的影子……”
说到这里,门德尔松脑内灵光一闪,他惊喜开口道:“李斯特!对了,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熟悉呢?您那股疯狂的劲头简直和李斯特的风格简直如出一辙。”
亚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悄咪咪的眛了一首钢琴曲而已,谁成想这都能被行家瞧出来。
不过好在这首《钟》原本就是李斯特改编帕格尼尼的,说破大天,他和李斯特都属于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
硬要追究的话,最起码他还比李斯特早一年呢,帕格尼尼的欧洲巡回音乐会明年才会到访巴黎。
亚瑟厚着脸皮开口道:“没想到您和李斯特先生也有交往,虽然我没有亲耳听过李斯特先生演奏,但是我还是听说过他十四岁来到伦敦演奏,结果轰动全国,还受到了先王乔治四世接见的事迹。
虽然我弹得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但是与您以及李斯特先生这样九岁便登台演出的音乐神童相比,我还是差的太远了。我在九岁那个年纪,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钢琴。”
门德尔松听到这里,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触及了亚瑟穷苦的童年回忆,他赶忙宽慰道。
“黑斯廷斯先生,天才就是天才,这和几岁接触钢琴没有关系。您难道忘了克莱门蒂先生的经历吗?他14岁才在贝克福德爵士的资助下学习钢琴,直到23岁才有了首次公开演出,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钢琴史上的一座伟大丰碑。
而您20岁就开始首演了,我相信未来您的发展肯定也会相当顺利。能够写出《钟》这样的曲子,而且还能将它如此激情的演奏出来。或许我们真的会收获一位钢琴界的帕格尼尼也说不定呢。”
莱昂内尔也适时开口改变气氛,他笑着问道:“大家都说帕格尼尼是同魔鬼做了交易所以才能拥有那么一双灵动的双手,亚瑟,你也是吗?”
亚瑟微笑道:“没错,至少这曲《钟》是这样的。”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一旁的红魔鬼也坏笑着的推了推眼镜:“喔!我亲爱的亚瑟,看看这些愚蠢的人类啊!你说假话的时候,他们信以为真。你说真话,他们反倒嫌假了。啧啧啧,都过去几千年了,人类还是这样,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很快,觉得技痒的门德尔松忽然舒展了一下手臂,开口道:“今天玩了一上午,也是时候练琴了,这时候正好为明天的演出提前预习一下。”
谁知还不等他登台,就被身后的亚瑟给叫住了:“门德尔松先生,我觉得您最好稍等一会儿。我刚刚试琴的时候,部分音准好像感觉有问题。”
“有问题?”门德尔松将信将疑:“可……我刚刚听你弹奏的时候,貌似一切都很完美啊。这琴可是专门从克莱门蒂先生的钢琴行运出来的,就算那儿的伙计不小心,剧场的工作人员也不该这么大意呀。”
亚瑟听到门德尔松的质疑,只是打着哈哈:“你们刚才来得晚,再加上站的远,所以可能听得不清晰。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通知剧场的工作人员去换一台钢琴了。算算时间,这会儿人应该也快到了。”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剧场的帷幕被人掀起,几个工作人员涨红了脸正从后台往前厅轻手轻脚的搬运一架沉重的钢琴。
他们一边搬一边忍不住骂道:“不对呀,往常钢琴的份量应该没这么重的吧?”
“这里面是不是塞了什么东西?”
“他妈的,这一架感觉都快赶上大部分钢琴的两倍重了。”
而在工作人员身后跟着的,则是满脸尴尬的惠斯通,他满脸不好意思的赔礼道歉:“辛苦各位了,这台钢琴是我们惠斯通乐器行的改进型,在份量上可能是稍微要重一些。”
亚瑟发现惠斯通到场,赶忙先与莱昂内尔等人告了个别,随后快步走上前去,冲着惠斯通压低嗓音问道:“你确定没有带错钢琴吧?这就是之前我用的那台,能用长杆连接留声机录制歌曲的钢琴?”
惠斯通满头是汗,毕竟他不像是亚瑟,老实巴交的惠斯通真的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亚瑟,咱们这么搞是不是不太好啊?”
亚瑟听了只是点燃烟斗,吐出烟雾:“你如果觉得不好,可以在唱片发售后,直接把销售利润送到今天参加录制的钢琴家手里。另外,你也不好好想想,这些人全都是不列颠音乐圈的顶流,那些老派音乐家通常都是很保守的。如果不用这种手段,你估计一辈子别想录制他们的唱片。”
惠斯通还想再说,可亚瑟还不等他张口,便从燕尾服的内兜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到了他的手里。
惠斯通低头一看,顿时激动的头晕目眩。
文件上只写了几个平平无奇的单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专利授权文件》。
“喔!我的上帝啊!不,黑斯廷斯先生啊!不,是亚瑟,我的挚友亚瑟啊!你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亚瑟望着惠斯通这副兴奋的简直恨不得打他两拳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但是惠斯通先生,请你不要把自己的价格表现的太过低廉。你自称恐惧社交,但如果你继续保持这个样子,我就要开始恐惧你了。”
惠斯通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捋着肚子平复心情:“是,亚瑟,你说得对。我是应该表现的体面一点,但我对这件事实在是太高兴了。你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星期内搞定这件事的?”
“怎么搞定的?”亚瑟拍了拍身边的钢琴:“就是像这样,用不太好的方法搞定的。所以说,你现在还对刻录唱片有意见吗?”
“这……”
惠斯通挣扎了半天,但当亚瑟把手搭在那份专利文件上时,他却猛的一激灵仿佛触电:“没意见,我完全没意见。并且我还会按您说的那样,在唱片出版后按时支付他们的利润分成的。”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靠在钢琴边双手环抱:“莫谢莱斯、门德尔松、波特等等,这些不列颠的顶级钢琴家们今天下午和晚上应该全都要来试音。你觉得这么多来自顶尖高手的唱片,应该值多少钱?”
“呃……”
惠斯通微微皱眉,心里盘算了半天,正当他想要给出一个具体数字时,亚瑟突然又开口了。
“这场音乐会云集如此多的名流与音乐家,引起轰动几乎是必然的。如果在这个档口上推出音乐家们的演奏合集唱片,又会给您带来多少收入呢?”
惠斯通听到这话,呼吸简直都要停滞了。他仿佛看见了上帝正在拉开他的裤兜,往里面一个劲的塞钱。
亚瑟又开口道:“而这么多人买了唱片,他们总得买一台能够播放它的机器吧?而且目前伦敦能够制造留声机的工坊独您一家,如果其他家想要仿制,不凑巧的是您又正好拿到了专利文件……”
惠斯通听到这里,急促的连连喘息,他伸手打断了亚瑟的发言,开口道:“亚瑟,你是我的亲朋挚友,到底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就尽管说吧。”
亚瑟微微一笑,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觉得留声机固然不错,对于寻常休闲娱乐应该也足够了,但是对于一些比较隐秘的特殊工作,留声机不止收音效果不好,而且这个体积也太扎眼了。
所以,我有一个比较初步的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呢?顺带一提,出于我们的友谊,我可以稍微透露给你一点消息,那就是这个项目来自于某个不太好提及名称的政府组织。”
惠斯通听到这话不由眼前一亮。
项目来自政府组织,单是这句话就对商人出身的惠斯通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为这往往代表了稳定的大批量采购规模,以及有保障的款项交付。甚至于,如果项目能够引起足够重视,还可以得到大量的科研资金。巴贝奇那个赔了一万多镑的差分机就是典型案例。
有了英镑的支撑,此时在惠斯通的眼里,就连一向令他觉得面目可憎的亚瑟都立马变得英俊帅气。
惠斯通压抑着狂喜之情,低声问道:“请问我有幸能够得知……不,是我可以有幸能够参与这个项目吗?”
亚瑟见他已经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这才放心大胆的提出了实际上一分钱办公经费都没有的lps想要立项的研究项目。
“惠斯通先生,您对声学颇有研究,现在我们也已经搞清楚了声音的发声原理是振动。那么接下来,或许我们就要考虑把这一点与电磁学联系起来,我听说您最近常常去找法拉第先生讨论电磁学问题,请问有这回事吗?”
惠斯通点头道:“法拉第先生待我非常不错,在他的帮助下,我在电磁学这块儿算是入了门。”
亚瑟笑着说道:“那就好办了。既然您已经入了门,那你一定知道法拉第先生今年那个技惊四座的电磁感应实验吧?”
“当然。电磁感应实验证明了电和磁是能够互相转化的,这可是今年最重大的科学发现。不过……”
惠斯通挠了挠脑袋:“不过这和声学有什么关系?”
亚瑟道:“众所周知,在一根普通的缝纫针上绕上铜线,铜线通电后,这根针会变成带有磁性的针。那么,如果用一根钢丝缓缓通过有电流变化的线圈,会出现什么有意思的变化呢?”
惠斯通听到这话,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如果这么做的话,随着电流的强弱变化,这根钢丝上就会形成若干个强弱不同的小磁铁。如果我们能把这种变化与声音的振动变化联系起来,就可以实现声音的储存了。”
亚瑟微笑着点头:“值得庆幸的是,电流这种东西可比机械化的留声机敏感多了。所以,它一定很适合录制人的嗓音。”
惠斯通深吸一口凉气:“亚瑟……”
“怎么了?”
惠斯通猛的咽了口吐沫:“这些东西,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能够提出这种天才般的设想,你完全可以自己单干啊!如果有了这个,留声机估计会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不,惠斯通先生,我没有你那么好的手艺,也没有正经工程师的思维,我有的只是不值钱的创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技术不能被用来盈利,它必须被控制在一定范围里才能发挥最大力量。所以留声机的市场不会受到冲击,这点你大可放心。
毕竟哪怕是从成本角度来说,光是不需用电这一点,拧发条的机械留声机就已经比我说的那玩意儿更适合这个时代了。”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一顿,他微笑着望向惠斯通:“所以说,你认为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样品?”
惠斯通深吸一口气,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虽然这东西听起来有不小的难度,但是方向最起码已经明确了。声学和手工制作方面我没有任何障碍,至于电磁学方面,我大不了多跑几趟皇家学会去找找法拉第先生。只要原理搞得顺畅了,制作出来也就最多一个月,最少两三个星期的事情。”
“两三个星期?”
亚瑟听到这儿不免有些失望,看来就算让惠斯通加班加点,他也确实是有极限的。至少在伦敦会议期间,他是指望不上通过录音机搞事情了。
惠斯通可没瞧出亚瑟的失望之情,他兴高采烈道:“亚瑟,你回去让那个什么不能说名字的部门准备好钱吧。这种有方向的玩意儿,我迟早能把它弄出来。”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神情微妙的抿了抿嘴唇,他点头道:“好的,下次一定。”
(本章完)
221.第219章 猿猴的把戏(4K2)
第219章 猿猴的把戏(4k2)
周日晚上六点半,夜幕降临,一盏盏灯火在伦敦大大小小的房屋中升起。
而在漆黑的泰晤士河之上,连接着南岸兰伯斯与北岸查令十字的滑铁卢桥上,从骑着高头大马的绅士型男,到乘坐着马车的淑女小姐,再到刚刚下班穿着法兰绒蓝工装、一身汗臭味的码头工人与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小白衬衫、手上搭着外套的公司职员,又或者是拖着格子裙、包着小头巾、成群结队赶着在考文特园市场关门前抢购打折食物的中下层妇女,从上层到中层再到底层,人群熙攘、世间百态、人间万象,伦敦的所有阶层都在这座连接了伦敦交通生命线的桥梁上通行。
在这里,你能见识到伦敦社会的真正样貌,只需在这里待上半个小时,便能将这座欧洲最大工业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的故事尽收眼底。
而在一众令人应接不暇、装饰华丽的交通工具中,一辆拥有黑色蓬顶、密封车厢的普通公共马车显得平平无奇。
而叼着烟斗的亚瑟就坐在车厢里,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反射出渔火灯光的泰晤士河,又打量了一眼这座为了纪念滑铁卢战役胜利而被命名的,在后世又会因为一部名为《魂断蓝桥》的爱情电影名声大噪的桥梁。
不过他此时却没有兴致欣赏这里浓郁的城市烟火气,因为对他来说,今晚将要发生的一系列事务容不得他分心。
在一片黑暗中,汤姆看不清亚瑟的脸,只能看到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红点。
在一片寂寥中,一阵白雾像是云彩般悠悠散出,亚瑟因为吸烟变得略显沙哑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汤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对于亚瑟的提问,汤姆自然不敢怠慢,不过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后,他也早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连治安法庭起诉席都不敢站上去的小警官了。
夜晚的星光透过马车的车窗直射在汤姆的肩膀上,照亮了那道戴着三道v字型的标致肩章,那象征着他现在的警衔职级。
不是失地农民,也不是鞋匠,而是汤姆·弗兰德斯警长。
警长自然要拿出警长的样子来,汤姆翻动手里的文件,借着月光一字一句的向亚瑟做正式汇报。
“俄罗斯大使馆那边,菲欧娜·伊凡小姐已经凭借半生不熟的俄语和德语,以及她的俄罗斯血统得到了录用。从今早她反馈的情况来看,大使馆那边好像暂时安排她在做初级的清扫工作。不过我相信,以伊凡小姐的聪明伶俐,很快就会得到晋升的。
至于今晚针对俄罗斯大使馆的特别行动,按照您的命令,由lps的托尼·艾克哈特警长、查尔斯·菲尔德警长联同一般雇员阿伦·平克顿一起行动。潜入行动将与音乐会同步进行,行动小组将在七点整发起潜入,平克顿负责潜入,托尼负责驾车和放风,菲尔德则作为机动组。
如果潜入行动成功,那么行动小组将会按原定计划撤离,并在今晚音乐会结束后将收获立刻交送您在兰开斯特门36号的宅邸。
如果潜入行动失败,大使馆将平克顿当场抓住,那么将由伊凡小姐发出信号,得到信号的菲尔德警长将会率队介入,并声称警队正在追捕的一名小偷闯入了使馆区域。
大使馆如果正常放人,那么我们会按照正常程序起诉平克顿,并给他安排一间合适的监狱让他安心服刑,以尽量降低大使馆的戒心。如果他们不放人,那么之后的事情,可能就需要您出面来搞定了。”
黑暗之中,汤姆只看见燃着的红点上下晃了晃,紧接着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见了一双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的眼睛,这时他才明白,原来亚瑟刚刚一直是闭着眼的。
虽然他一直很好奇亚瑟的眼睛为什么会时不时泛出红光,他也曾经询问过对方这个问题,但亚瑟却总是同他开玩笑,说自己是红眼病。
但即便汤姆不了解亚瑟是不是真的患有眼部疾病,可朝夕相处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是让他深刻的明白了,每当亚瑟的眼睛出现这种光芒,就代表他要认真了。
亚瑟一点点的戴上了手套,随后伸出手放在窗边前后比了比,由苏格兰场统一配发的警司级别白手套很精致、几乎看不到半点瑕疵。
手套紧紧的包裹住了他那双由于握惯了警官刀而生出老茧的手,乍一看上去,修长、美丽,就好像这双手真的能弹钢琴。
“希望他们今晚的行动顺利吧。如果错过了今晚,那么在伦敦会议期间我们就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时间紧任务重,lps能否证明自身的价值,就看今夜了。”
说到这里,亚瑟的话语忽然一停,他微笑着望向汤姆:“汤姆,干这种活儿,是不是比在苏格兰场执勤要开心?”
也许是夜色的原因,一向温和到甚至有些软弱的汤姆也提起了一些野性,他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确实比执勤强多了。在这里虽然要动脑子、要学着写文件,但好在做起事来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在一线的时候,身体累就算了,偏偏还得直面那些和咱们一样的穷苦人,翻一次俄罗斯大使馆罢了,总好过成天驱赶路边的小摊贩。不过……”
汤姆说到这儿,忽然有些不忍的瞥了眼坐在他身边被五大绑、甚至连嘴都被抹布堵上的法国胖子。
他指着身边的大仲马问道:“不过,亚瑟,你能告诉我,伱去音乐会演奏,为什么要把仲马先生也一起给绑过来吗?”
汤姆这话刚说完,原本已经因为剧烈反抗没了多少力气的大仲马登时又来了劲,他猛地一个挺身不住的冲着汤姆点头,随后又一个劲儿的冲着亚瑟扬脑袋,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就像怀表,嘴巴也发出一连串唔唔唔的声音。
虽然他的发音很不清晰,但是汤姆还是依稀能分辨出,大仲马说的好像是:“亚瑟,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要是早知道我会有这种遭遇,当初还不如直接让海盗把我抓去!快把抹布摘了,老子都他妈快让你给憋死了!”
汤姆听到这儿,有些哭笑不得的向亚瑟请示道:“亚瑟,要不还是把嘴里的东西摘了吧,反正他又跑不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嘬了口烟:“我堵住他的嘴是有原因的。”
汤姆望着大仲马激动到满脸通红的样子,犹豫道:“可是……”
亚瑟看他这个样子,只是叹了口气,他开口道:“好吧,汤姆,这可是你让我摘的,你听好了。”
语罢,亚瑟便伸手取下塞在大仲马嘴里的布条。
布条刚刚离嘴,还不等大仲马喘匀了气,车厢里便响起了他中气十足的国骂:“你们这帮驴日的英国蓝龙虾,我操你们的……”
然而‘妈’字还没离口,亚瑟便又把布条填回了他的嘴里。
亚瑟面无表情的冲着汤姆,平静开口道:“所以说,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一度也认为能够用真情实意打动他,但法国人的情感通常是不可靠的。在情感方面,他们玩的比不列颠的上流社会还要。”
汤姆神情复杂的望了眼大仲马,随后冲着亚瑟问道:“堵着嘴我倒是没意见了,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把他一起带到音乐会现场?这胖子不就是纯纯的累赘吗?”
亚瑟开口道:“我原来也不打算带他的,但是先前法国的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疑似对我发出了犯罪预告,他说他打算在音乐会当天给我来波大的。鉴于这胖子的脑袋上还挂着法国政府的悬赏,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谨慎一点。毕竟如果在伦敦会议召开期间丢了他,那咱们不列颠丢人可就丢大了。”
大仲马听了这话,鼻孔连连吹气,在一阵含糊不清的法语吟唱后,他总算唔唔唔的说了点亚瑟能听懂的:“就为了这点事你就把我给绑了?我早和你说了,维多克先生不会绑我,他可是我的朋友。再说了,不列颠的人权呢!你们不是最喜欢提这东西了吗?”
谁知亚瑟听了这话,只是淡淡道:“被维多克先生绳之以法的那些道上朋友也是你这么想的,在我看来,维多克先生不动手或许只是因为价钱不够。我打听过了,维多克先生在大巴黎警察厅的年薪是6000法郎,为了这六千法郎,他一年能送进去八百个朋友,而你脑袋上的赏金现在足有两三千镑。
亚历山大,虽然你是个醉心于文艺事业的文学剧作家,对于财产的处理也一向是大手大脚的,但是你总该知道英镑对法郎的汇率是一比二十吧?你这颗脑袋足足价值六万法郎,抓你一个都够维多克先生干十年的了,这么多钱摆在面前,谁不迷糊呀?
至于你说的人权问题,写出《人权》的托马斯·潘恩先生固然伟大,但是他写完那本书后便遭到了政府的通缉追捕,不得不跑去法国参与大革命了。不列颠拥有孕育《人权》的土壤,但抱歉的是,至少在目前这个时间,我们这儿还容不下他。如果你想谈《人权》,我也可以考虑立马把你送回法兰西。”
大仲马被亚瑟几段话顶的气都不顺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唔唔唔的憋出了一句话:“那你最起码把我嘴上的破布给摘了吧?”
亚瑟瞥了他一眼:“摘下破布当然可以,但你得向我保证不能爆粗。”
大仲马怒发冲冠,就连他的蓬蓬头都好像立起来了:“我保证!”
亚瑟听到这话,这才不情不愿的把东西从他嘴里取出来:“顺便纠正你一下,这不是破布,而是埃尔德友情赞助的袜子。”
“啊?亚瑟,你他妈……”
大仲马话没说完,嘴瞬间又被堵上了。
亚瑟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也知道不能把这胖子逼急眼,要不然回头肯定得让他写进书里骂。
他好声好气宽慰道:“亚历山大,你再忍耐一会儿。待会儿到了剧院,你就安全了。今晚的节目还是挺精彩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小包厢,你除了在演出结束前不能自由移动以外,所有待遇都是顶级的。”
马车就在亚瑟等人的对话中,一路穿过滑铁卢桥,沿着滑铁卢路前进。
往前行驶了大约十分钟,马车终于慢悠悠的停在了周边红砖剧院林立的科堡剧场门前。
此时的剧院门前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浓郁的香水味儿与绅士淑女们的谈笑声。
而在人群中间偶尔还会闪过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那是从伦敦各地区闻风赶来的扒手蟊贼大队。
与之相应的,在人群中也能见到不少点缀着楚楚可怜柔弱妆容的落单女性,只不过她们可不是正经的贵族小姐,而是等待顾客上门的高级妓女。
像是这种场合,总是少不了她们的生意。
比如亚瑟的眼皮跟前,现在就有一位在咨询的。
“喔!女士,我……呵呵,不不不,您别误会,我没想抢你,我完全没有恶意。您得知道,我受过很好的教育,您没看出来吧,其实我是牛津毕业的。呵呵,对,没错,我这个教育背景当然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供职于皇家海军,收入也不错,住在海德公园附近,平时想讨好我的人可多着呢。
像是什么苏格兰场的警司,法国的剧作家,剑桥毕业的牧师,还有一位杂志的总编和报纸记者,唉呀,你真是不知道,这些人真是烦死了。总是求着我帮他们处理一些为难的事情,不过帮忙虽然麻烦,但是总归是有回报的。
您看,我这里凑巧有两张票,包厢票,都是那些人送的。可惜的是我的女伴今晚身体不舒服,不能按时前来。唉,她真是没有这个福气,也害的我有些伤心。但她不能来,我今晚就没有女伴陪同了。如果这样的话,我在朋友们面前可就太没面子了。
您看您,生的如此美丽,就像是夜空上的点点繁星。不知道您能不能好心的陪我一起出席今晚的音乐会呢?实不相瞒,看见您,情不自禁的让我想起拜伦勋爵的诗句——青年人满身都是精力,正如春天的河水那样丰富。我……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您。”
亚瑟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眼皮子微微跳了跳,刚刚迈下马车的腿又收了回去。
而在他身后的大仲马也伸头看了一眼,随后赶忙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亚瑟关上车门,轻轻咳嗽了一声,满含歉意的冲着车夫开口道:“先生,请绕到剧场后门下车。剧场正门的猴子,实在是有点多了。”
(本章完)
222.第220章 亚瑟的功利主义
第220章 亚瑟的功利主义
科堡剧院的二楼包厢,亚瑟打量着这处宽敞的、摆放着红木橱柜、柔软沙发、视野开阔的房间,禁不住有些头疼。
虽然他事先同剧场的工作人员强调过,他只需要一间位置较为隐秘、不会太过引人注意的房间。
但是……
亚瑟的余光瞥见房间中央陈设的精致大床,他觉得那位工作人员显然是会错了他的意。
二人对于隐秘这一词汇的理解,显然是不一样的。
不过有包厢总比没有要好,再加上音乐会马上就要开场了,临时换位置肯定来不及。
既来之则安之,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亚瑟四处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把大仲马给塞进床底。
“亚历山大,你忍一忍就过去了。今晚的音乐会也就三四个小时而已,你躺在这里睡一觉也行。”
对于亚瑟的决定,大仲马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但奈何他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就连嘴巴都给堵上了。
亚瑟满脸歉意道:“我知道这样对不住你,但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了。伱如果有意见的话,最好现在提。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啊。”
语罢,亚瑟便和汤姆把这位难搞的法国胖子给塞进了床底。
收拾完了这里的混乱秩序,亚瑟终于有空点燃烟斗,长吸了一口后悠悠吐出阵阵烟气。
汤姆戴着白手套一边仔细的翻阅着今天的行动计划,他盯着上面的预案一、二、三、四看得直皱眉头。
他有些不理解的发问道:“虽然有这么多方案还挺好的,但是……有必要把条条框框都写的这么细吗?你这都快赶上议会制订的法律了。”
亚瑟一边抽烟一边笑着开口道:“在这个年代,对付别人或许没必要做到这份上,但是今天的对手可是弗朗索瓦·维多克。咱们苏格兰场的大半犯罪侦查规定都是根据法国的《大巴黎警察厅警察管理条例》规定的,而那里面的条例又有一多半是维多克先生参与制订的。面对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嗯?”汤姆听到这话,一时也来了兴趣:“他还参与制订过警察管理条例吗?咱们的那些规定都有哪些跟他有关系?”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咧嘴一笑:“可惜今天托尼今天不在这里,要不然说不准他就能报仇了。”
“什么意思?”
亚瑟笑道:“托尼最烦的那些禁令,几乎都是维多克先生规定的。比如说:警察不得与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员交朋友、不得赌博、不得欠债、不得衣衫不整、不得酗酒……反正苏格兰场七八成的不得都和维多克先生有关系,至于剩下的那两三成则是在维多克先生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你说,要是让托尼知道这件事,他是不是得当场和维多克先生打一架?”
汤姆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傻笑道:“原来那些狗屁规定都是他弄出来的,看来巴黎的警察过得也不比咱们轻松嘛。”
亚瑟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今天要是真敢过来,汤姆,该怎么做你明白的。给了两下狠得也没什么,维多克先生虽然威名赫赫,但终究只是大巴黎警察厅的保安部负责人而已。从职权的角度来说,他也就和我平级,最重要的是,他管不到你。
当然,也不要直接把人打死了,硬算起来,他还是法国外交代表团的随行人员,要是闹出了命案,我们对上面也不好交代。”
汤姆听到这话,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回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能揍高级警官的机会可不常有,上次我和托尼打威洛克斯警长闷棍的时候,我没有把握好时机,这一次我绝不对再让机会从指缝里溜过去。”
说到这里,汤姆又问道:“对了,那位维多克先生有什么相貌特征吗?”
亚瑟想了想,耸肩道:“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了,维多克先生很擅长便装,从穷人到富人,从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再到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他都有过伪装经历。除了法国人惯有的风流之外,他还兼具一个记忆力超群的脑袋与狡猾的个性。”
汤姆开玩笑道:“亚瑟,瞧你说的。把维多克先生吹得就像是警界的拿破仑一样。”
亚瑟也打趣道:“在巴黎,还真有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汤姆笑道:“那你就是咱们苏格兰场的威灵顿喽?”
“咱们现在面对的情况可比滑铁卢的时候更加不利。”亚瑟打趣道:“公爵阁下好歹等来了德意志人的支援,而咱们现在就只能靠自己积极防御了。”
亚瑟的话刚说完,包厢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亚瑟眉头一皱,冲着汤姆使了个眼色,待到确定自己这位值得信任的下属隐蔽完毕后,他才缓缓拉开房门。
他一手握在门把手上,一手背在身后按在了别在裤带上的文明杖。
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拉开,然而出现在亚瑟面前的面孔却让他直呼扫兴。
那是满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激动到仿佛就要顺着铁路从伦敦开往利物浦的埃尔德。
“亚瑟,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亚瑟伸头向外顺着楼道两边望了望,直到确定没人跟踪后,这才把他揪进了房间里。
他将门关上,开口问道:“该死!埃尔德,我不是告诉你今天演出结束以前不要来找我吗?”
埃尔德捂着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道:“亚瑟,如果是别的事情,你让我一年别找你都行。但是这件事情,我必须拿出来和你这个我最好的朋友分享。”
亚瑟皱眉道:“怎么?你今天下午买马中奖了?”
埃尔德摆手道:“那倒不是,我下午买的那匹马今天跑了个倒数第一。”
亚瑟闻言祝贺:“恭喜。”
“亚瑟!我都说了,不是这件事情!”
埃尔德的脸都快笑出一朵了:“算了,今天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这些了。你知道吗?我有可能收获了一段真挚的爱情,我刚刚泡到了一个妞,你都不知道她的身材到底有多好,她有五英尺九英寸高,洁白的鹅蛋脸,还留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我的上帝啊!伦敦可没多少这么出挑的姑娘,偏偏就让我给捡着了。”
亚瑟闻言只是嘬了口烟:“埃尔德,虽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错,那个姑娘听起来也很优秀,但无论是从天主教、新教还是不列颠传统道德的角度来说,都用不着和我分享。”
“你想什么好事呢?!”埃尔德瞪眼道:“亚瑟,别的事情少不了你的,但是你要是打她的主意,可别怪我不拿你当兄弟了。”
语罢,埃尔德又伸头朝着亚瑟的身后望了望:“亚历山大呢?我要拿这件事好好气一气他。”
“亚历山大?”亚瑟装作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
埃尔德听了这话,只是嘀咕着:“呵,估计那个胖子又上哪儿天酒地去了。不过我今天肯定能过得比他强一些。对了,亚瑟,今晚你们就不用等我回家了,我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亚瑟挠了挠鬓角:“那明晚呢?”
“明晚?”埃尔德神气的揪了揪自己的衣领,转身就走:“明晚我说不定就从你的房子里搬出去了。”
“行吧。”亚瑟望着埃尔德那副兴奋的样子欲言又止,但出于朋友之间的情谊,他还是礼貌的提醒了一句:“埃尔德。”
“怎么了?”埃尔德停下脚步,扭头嬉皮笑脸道:“亚瑟,别嫉妒嘛。你的外型条件也不错,你要是认真找,肯定能比我强多了。”
亚瑟只是抬手示意他打住:“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嗯?”
亚瑟淡淡的吐出一口烟圈:“你要是三天未归,我就给你按失踪处理了。”
“滚你妈的。”埃尔德笑着骂了一句,随后扬着脑袋挺起胸膛,就像是一只受到皇室庇护的泰晤士河天鹅一样走下了楼梯。
埃尔德刚刚离开,大仲马的脑袋便从床底下钻出来了,这胖子唔唔唔的抗议道:“你确定今晚不去盯着埃尔德这个傻逼?我怎么感觉他的处境或许比我还要危险一点呢?他也不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不清醒的女人,居然能觉得这小子有魅力?”
亚瑟挑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大仲马,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是同意,能看上埃尔德的女士通常都很聪明,就像上次菲欧娜盯上了你。”
他一手搭在门边,倚着身子双手环抱皱眉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道:“罢了,暂时先不管他了。如果埃尔德丢了,我最多也就是在泰晤士河里找到他,以时间考量的话,或许还有点挽回的余地。
但是,亚历山大,如果是你丢了,我估计最后只能坐船去法国,然后从塞纳河里捞你了。二者相比,难度差距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放弃你去盯着埃尔德,这既不经济也不实际。
如果到最后埃尔德真的出了事情,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同为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他应该懂得什么叫做功利主义。”
(本章完)
223.第221章 门德尔松的助力
第221章 门德尔松的助力
科堡剧场里人声鼎沸、人满为患,无数身穿各色礼服的绅士淑女们按照事先预订的门票纷纷落座。
就像亚瑟事先预期的那样,今晚的音乐会由于名家云集,吸引来了不少特殊来宾。
就连亚瑟这样交际圈狭窄的,都能从这些人当中找到几位熟悉的。
虽然科堡剧院出于顾客隐私需要,不会对外公布订票顾客的姓名,但是有着红魔鬼帮助的亚瑟又岂会在意这个。
他泛着红光的眼睛来回扫视着二楼的包厢,嘴里还忍不住嘀咕着。
“考珀夫人与帕麦斯顿子爵这一对来了,这倒是不稀奇。
利文夫人和那天造访俄罗斯大使馆的老头子也一起来了,而且他们的包厢门前还站了两个卫兵。看来那个老东西应当就是奥地利首相梅特涅没错了。
可……诺顿夫人旁边这位是谁?她不是和墨尔本子爵好上了吗?这么快就换新口味了?”
红魔鬼侧躺在舞台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骂道:“亚瑟,你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诺顿夫人旁边的自然是她的丈夫诺顿先生了,这种简单的问题还用我来教你。”
亚瑟听到这话,这才醒悟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无奈笑道:“我最近真是被他们这群人的混乱关系搞得头都大了,我还以为今天这群人的身边不是别人的老婆就是别人的丈夫呢。
不过……诺顿夫妇居然会一起来看戏,他们的关系这是和好了吗?”
红魔鬼听了这话,伸了个懒腰一脸坏笑道:“如果老婆随时有可能给你带来一个年收入千镑以上,还附带有一大堆权力的职位,这种情况换了伱,你也得哄着点。”
亚瑟听到这里,眼眸中的红芒渐渐消散,他开口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直到现在都摸不清楚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俩之间除了情感联结以外,究竟有没有肉体上的联系。”
红魔鬼听到这话,脸上的恶意又深了一层:“喔!我亲爱的亚瑟,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有没有肉体关系很重要吗?你可不要搞错了重点,重点是别人相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肉体关系。
如果别人不信,有也是没有。如果别人相信,没有也是有。你们人类的那点事情,需要我再说的更明白一点吗?”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阿加雷斯,不得不说,你这个思想相当危险。”
红魔鬼倒也不急着表态,他只是双手合十的笑道:“亚瑟,先别急着下定论嘛。我也不是说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你总得先给自己想好一条路吧?
如果将来墨尔本子爵真的把乔治·诺顿放在了哪个让你不舒服的位置上,这种障碍还是要想办法移除的。
你想想他是谁的支持者,他可是前任大法官艾尔登伯爵的支持者。你想想艾尔登伯爵干的那些事情,是谁颁布了六条镇压特种令,又是谁一直卡着伦敦大学的皇家特许状,血腥法案又为什么废除的那么费力?
亚瑟,你确定要给自己留着一个这么大的难题吗?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科堡剧院可是靠演莎士比亚的歌剧出名的,《哈姆雷特》里的那句名言你难道忘了吗?
人们往往用至诚的外表和虔敬的行动,掩饰一颗魔鬼般的心。
而相应的,为了达成你至诚的目的,有时候也要付出一些魔鬼般的行动力。”
红魔鬼费尽唇舌,然而可惜的是,亚瑟对于他的这套说辞已经快要产生免疫力了。
“诺顿夫妇与墨尔本子爵就已经够乱的了,所以我暂时没兴趣插手他们的三角关系。”
阿加雷斯听到亚瑟拒绝了自己的交易申请倒也不生气,他只是把玩着刚刚得到的灵魂彩珠,坏笑着开口道:“亚瑟,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上次从海盗船上弄到的灵魂剩下的可不多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事情,你得早点考虑再干一票大的。”
红魔鬼不断地给他上压力,但亚瑟此刻却压根没心思分神灵魂的事情。
因为他刚刚把一楼二楼扫了一圈,压根就没看到维多克的踪影。
这位一向神出鬼没的法兰西神探就好像今日没有来到科堡剧场一般,但如果有人告诉亚瑟,维多克今天没有到访,亚瑟肯定是不相信的。
哪怕维多克与大仲马都是兄弟之间的真感情,单是凭借今晚参加音乐会的嘉宾阵容,也足以让维多克嗅着味道来探听一番。
毕竟法国大使塔列朗带维多克过来,总不能真的是为了让他保护自身安全的吧?
亚瑟这个大伦敦警察厅情报部门负责人都被下达了刺探任务,没理由法国佬那边会安分守己啊。
亚瑟正琢磨着这件事呢,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零散纷乱的步伐声。
他扭头看去,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交响乐团的乐手们已经准备登台了。
而今日负责打头阵的西普利亚尼·波特先生也站在舞台下方隔着白手套反复搓揉着手指,试图让自己的指节能够在登台的时候更灵活一些。
正当亚瑟打算在前台继续盯一会儿的时候,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阵和善、熟悉而又年轻的嗓音。
“啊!黑斯廷斯先生,原来您在这里。”
亚瑟回头望去,叫他的正是大他一岁的门德尔松。
门德尔松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随后走上前来好心的向他传授起了经验道:“第一次上台演出是会有些紧张的,但是只要你的指尖触上琴键,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安静。等到那个时候,您就可以安心的演奏您的曲子,完全没必要考虑其他的。等到演奏结束,周围必定是掌声环绕、鲜簇拥,您只要微微鞠躬答谢观众的爱意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趣道:“观众的爱意?看来做钢琴家确实是个好职业。自从入职苏格兰场之后,我已经很久没从周围人的目光中感受到这种东西了。”
“是这样吗?”对于亚瑟的玩笑,门德尔松同样以玩笑回应:“如果您考虑在苏格兰场开展钢琴培训,我保证要不了多久,就会改善苏格兰场警官们的糟糕名声的。”
说到这儿,门德尔松又问道:“话说,你不去后台见见克莱门蒂先生吗?如果能得到他的几句指点,这对于你未来在音乐道路上的发展肯定是大有裨益的。大伙儿都认为,钢琴技术的精进不能闭门造车,只有不断同那些伟大钢琴家进行交流,才能真正成长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游历欧洲各地。如果不是莫谢莱斯叫我回来,我这会儿估计还在伦巴第呢。”
“是吗?”亚瑟开口道:“伦巴第可是个好地方,我听皇家海军的科德林顿将军说过,那儿的葡萄挺甜的。”
门德尔松闻言笑道:“亚瑟,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去那里又不是为了多吃两口葡萄。我是去和亚平宁的钢琴大师们交流技艺。”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他突然想到了某件事情。
他故意牵动话题,引导着门德尔松:“你去了那么多地方拜访大师,那巴黎你去过吗?在欧洲,除了维也纳以外,就属巴黎的音乐气息是最浓郁的了。”
“巴黎?我正有这个想法呢。”门德尔松含笑点头道:“如果顺利的话,我可能明年就会去那里。”
亚瑟微微点头,他开口道:“菲利克斯,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巴黎不仅是个音乐圣地,对于我们警察来说,那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
“啊!”门德尔松一听这话,立马拍手道:“你说的是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吧?”
亚瑟讶异道:“你知道他?”
“当然了!”门德尔松点头:“他出版的那本回忆录这两年在伦敦可是热销书呢,我也买了一本回去看。不得不说,他的人生经历比起乐谱可是精彩多了。”
亚瑟微笑着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开口编织起了润色好的故事:“既然你知道维多克先生,菲利克斯,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今天来这里,并不仅仅是为观众演奏乐曲,也不仅仅是为了送别克莱门蒂先生。
那位大名鼎鼎的弗朗索瓦·维多克,最近跟随法国的外交使团来到了伦敦。而我和他刚刚达成了一个约定,他说他有能力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件东西,而我则不相信他能这么神奇。为了阻止他得逞,我几乎赌上了整个苏格兰场的荣誉。
但是,我现在最担心的,莫过于维多克先生趁着我登台演出时突然下手,所以,我能否向你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呢?”
门德尔松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即便是这位未来享誉全球的古典音乐大师,也逃脱不了人类好奇的本性,更别提此时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门德尔松开口问道:“我当然愿意帮忙了,但是我除了弹琴之外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呢?”
亚瑟闻言,只是微笑,他冲着门德尔松招了招手,在对方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门德尔松听得眉头一紧:“这……”
亚瑟笑道:“菲利克斯,如果你都办不到这件事,我可就真再找不到别人了。喔,不对,或许这样的人在巴黎有一个,但是现在我去请已经来不及了。”
门德尔松望了眼亚瑟诚挚的笑脸,咬牙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亚瑟,你为了和维多克先生对决,赌上了苏格兰场的荣耀,既然如此,我也陪你一起赌上身为钢琴家的骄傲吧。不过,亚瑟,你答应我,你可一定要赢。”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舒了口气,他笑着道:“我尽力。”
有了门德尔松的保证,他的心里顿时有了些底气,他开口问道:“对了,忘了问你,你今天打算演奏什么?”
门德尔松神秘一笑,他回道:“你知道我是巴赫先生的忠实追随者,在克莱门蒂先生退休这种重要场合,我当然得为他献上一曲最隆重的《马太受难曲》。”
谁知亚瑟听到这话,却只是嘀咕道:“《马太受难曲》?这可不太吉利啊……”
(本章完)
224.第222章 法兰西女装大队(4K)
第222章 法兰西女装大队(4k)
科堡剧场外的漆黑小巷里,潜藏着一双闪烁着贼光的眼睛。
那是个手握刀片、蓝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的凶汉,他打量着剧场前门成群的妓女,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去绑个落单的抢一笔。
一筹莫展之际,凶汉却突然发现一位身材出众、妆容精致、托着米黄色长裙的女士朝着小巷走了过来。
凶汉心中顿时大喜,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那位女士,忽然心中又多了个新计划,或许抢完钱之后还可以考虑放松一下。
他赶忙将自己的身子紧贴墙壁,以防被对方看见,只待女士靠近便要用刀片好好疼爱一番她细腻的脖颈。
眼见着对方靠的越来越近,凶汉的嘴角愈发上扬,正当他提起尖刀准备走一走常规程序时,那位被他视作猎物的女士却突然望向了藏在黑暗里的他。
“兄弟,借个火。”
凶汉听得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嗓子听起来简直比砂纸擦屁股还哑。
女士掏出烟斗叼在嘴里,她见对方没有反应,登时皱起眉毛:“我说,兄弟,借个火!你他妈是聋吗?”
壮汉听了这话本想发怒:“他妈的,你这个臭婊子。”
然而他这句话刚刚骂完,便听见啪的一声,对方的手直接拍在了他耳边的墙壁上。
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感,壮汉只听见咔啦啦的一阵响动,当他回过神来时,女士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块红砖头,那是她硬生生从墙缝里抠出来的。
女士将砖头捏在手里掂量了两下:“你说什么?”
壮汉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赶忙把刀片往地上一丢,随后从兜里掏出火柴,哆哆嗦嗦在火柴盒侧边划了好几下,这才打着火,点头哈腰的为对方点上。
“姐,伱在这里抽着。我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呢,就先走了。”
岂料他刚刚转身,便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拽住了。
“慢着。”
女士摘下烟斗,优雅的吐出了一口烟圈:“身上带钱了吗?”
壮汉缓缓转过身,他的五官皱成一团,满脸都是说不出的苦:“姐,火柴就算了,您还准备反打呀?”
“少废话。”女士甩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声音清脆悦耳,一看平时就没少抽人耳光。
壮汉捂着火辣辣的侧脸,疼的眼泪都下来了:“你怎么还打人呢?”
“我问你带钱了吗!”
壮汉抽抽着鼻子回道:“我今天还没开张呢,上哪儿给你弄钱去。”
“废物!”
女士反手又是一巴掌:“你这种小瘪三如果放在巴黎,三天你都混不下去。你这叫做什么业务能力?老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天天吃香喝辣了,蹲监狱就好像回家。这行没你想的那么好混,如果没这个天赋,还是早点找个厂子上班吧。”
壮汉听到这话,顿时气的满脸通红,他激动道:“你打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人格上对我进行侮辱,有种你在这儿待着别走,我待会儿就带人来收拾你。”
“行啊!来啊,我正想领教领教伦敦地下社会的实力呢。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就能把你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你们也敢来碰我弗朗索瓦·维多克的霉头?”
穿着长裙、化着妆的维多克先生刚说完这话,便不顾走光的风险,直接给了壮汉一记撩阴脚。
壮汉一时吃痛,但嘴上又不愿服输,于是只能一只手捂着敏感部位,蹦蹦跳跳的一边逃一边叫嚣:“维多克小姐是吧?你个臭婆娘给老子等着,我这就去找兄弟弄你。实话告诉你,这一片道上的朋友和我都有交情,别以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能为所欲为,我们这儿也有人不喜欢女的。”
维多克只是冲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天下流氓一般蠢,伦敦的地痞比巴黎也不高到哪里去。不喜欢女的?不喜欢女的,那我倒还专业对口了。”
维多克骂完这句便靠在墙边默默抽着烟,但抽了没多久,便又看见一位女士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与维多克先生相比,新来的这位别有风情,维多克浓妆艳抹,这位则是娇小可爱型。
那位女士刚刚钻进小巷里,淑女派头便瞬间被他扔回了法兰西,他点头哈腰的开口道:“头儿,我也没碰上合适的凯子,咱俩这算是都给锁在外面了。依我看,与其省这两个子儿,咱们不如点钱进去吧。毕竟咱们买裙子和紧身胸衣的钱也挺贵的,进不去那不是白瞎了吗?”
维多克瞥了部下一眼,只是训斥道:“咱们这趟来又不是为了听音乐的,现在咱们已经确定,那位大伦敦警察厅的警司黑斯廷斯先生已经中计,仲马先生今晚肯定被他带到了剧院里。
咱们不能冒着搞出外交事件的风险突袭一位苏格兰场警司的私宅,毕竟我只是想搞点钱,而不是想搅黄伦敦会议。根据咱们了解到的信息,英国内务部已经撤销了对仲马先生的保护令。
也就是说,只要咱们能在公共场合把仲马先生带走,那就是没有问题的。”
部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但……我们劫走仲马先生,黑斯廷斯先生难道不会报警吗?”
“报警?”
维多克啐了口吐沫,轻轻拍了拍下属的额头:“瓦库尔,动动你的脑子,黑斯廷斯先生自己就是苏格兰场的警司,一位警司报警说自己的朋友丢了,而且这个朋友还是上次他从公海上救回来的那个法国人。你觉得他会干这种蠢事吗?
他报警就等于告诉上头自己工作不力。所以只要咱们能把仲马先生弄出去,黑斯廷斯先生多半也会装不知道,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黑斯廷斯先生可不是迪普莱西那种靠玩办公室政治以及与厅长夫人偷情搞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家伙,他能升的这么快,这种简单的事情他肯定会明白的。”
名为瓦库尔的部下还是不解:“可……如果黑斯廷斯先生是个聪明人,那咱们和他谈判解决不就行了吗?毕竟赏金有六万法郎,我们完全可以分他一点,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
维多克瞪了他一眼:“瓦库尔,你是不是离了黑道太久,以致于忘了咱们道上的规矩?诚然黑斯廷斯先生是个聪明人,但没有试过斤两就想从我手里分钱,那这钱是不是来的太容易了一些?如果黑斯廷斯先生想同我们一起做生意的话,他最起码得先展示出一些让我觉得值得分钱给他的能力。”
“可是……”
瓦库尔看了眼门前熙熙攘攘的仍旧等待着最后机会进场的妓女们,他挠了挠头:“头儿,今晚进场的凯子大多是自带女伴的,我看用常规手段进去多半是不行了,咱们之前在剧场周围考察地形的时候,不是发现二楼有几个窗户吗?如果咱们踩着墙头应该能翻进去,要不然您抽完这杆烟,咱们准备准备就动手吧。”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伸手阻止道:“不急,咱们俩虽然没混进去,但是‘椰子树’今天撞了大运,让他钓中了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傻逼。他进去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接应我们的,咱们候着就行。你让负责运输的几个弟兄做好准备,过会儿只要一得手,咱们立刻驾车离开,一刻都不要多待。”
维多克吐出一口烟,又看了眼在剧场周围巡逻的格林威治区巡警们:“今晚这种大活动,来现场维护秩序的苏格兰场警官还是挺多的。如果被黑斯廷斯先生发现不对,他肯定会立马下令追捕。如果咱们的人被他按在伦敦城里,那可就完蛋操了。”
维多克话音刚落,剧场后门便走出了一位身姿修长、腰肢纤细、点着鲜艳口红、在惨白的脸颊上点缀着一抹淡粉色妆容的女士。
她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眼,随后很快发现了躲在小巷里抽烟的维多克。
紧接着,只见这位刚才还缓缓移动着红黑相间艳丽百褶裙的夫人瞬间提起裙边,露出白丝袜一路小跑着冲了过来。
他刚刚进了小巷就忍不住怒气冲冲的骂道:“他妈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让谁看上了不好,居然让一只猴子给挑中了。要不是那小子手里有包厢票,我说什么也得把他堵在墙角揍一顿。”
瓦库尔问道:“椰子树,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椰子树瞪眼道:“他妈的,那人是没让你们碰见,你们不知道,老子穿着这么厚的一层衬裙,屁股上还垫了两层,结果就这样,屁股还是差点让他给搓肿了。”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不耐烦道:“揉一揉就揉一揉,你这屁股现在可是价值六万法郎呢。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变装不是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吗?如果他有包厢票的话,这事儿就算了。”
椰子树骂道:“是啊!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你不知道,这小子只揉半边,老子现在一个屁股高一个屁股低,垫的都跑偏了。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让他发现不对劲了。”
维多克显然没心情听下属抱怨,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斗递了过去,就当是安慰了。
他紧接着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椰子树嘬了口烟,这才觉得心情舒服一点,他开口道:“咱们运气不错,我钓的那个傻逼与黑斯廷斯警司有点关系,好像是大学同学什么的。而且听他的意思,貌似他还租了黑斯廷斯家的房子,与仲马先生成天住在一起。”
瓦库尔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大笑道:“椰子树,可以啊!这下我建议你不光可以给他揉揉屁股,还可以牺牲一下你的胸肌。”
“放你妈的屁!”椰子树情不自禁的拎了拎自己的紧身胸衣,破口大骂道:“下次再有这种活别找我了,六万法郎确实不少,但是落到咱们手里能有几个子儿?我得揉多少个娘们儿,才能挽回我今晚的精神损失?”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能先稳住椰子树的情绪,毕竟他们能不能进去全都依仗他了。
维多克道:“好了,你也知道的,巴黎刚刚闹过革命,警察厅里现在人心惶惶的,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干下去。而像我这种曾经从厅里辞过职的,要想回去就更不容易了。
这一次的行动,六万法郎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可以拿仲马先生向上头展现咱们与共和派切割的决心,至于波拿巴主义者,我上次就是因为被那群人排挤才离开的。
只要我能证明自己既不是波拿巴主义又不是共和主义,那么我重新执掌保安部就不存在任何障碍了。而一旦我回去,我还能苦了各位兄弟吗?我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各位心里应该都有数吧?
别的不提,椰子树,你今天牺牲颇大,我都看在眼里。等我回了大巴黎警察厅,保安部情报搜集科科长的位置,你是跑不了的。”
椰子树听到这话,只感觉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形。
他露出一丝笑容,手指微不可查的冲着维多克指了指一旁的瓦库尔:“头儿,倒不是说科长不科长的,我一向认为职务晋升看的还是能力。”
维多克就像是没看懂椰子树的意思一样,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了。今天大伙儿都没进去,就你进去了,这难道不是能力吗?但是,有能力是有能力,椰子树,你可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毕竟尼莫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不希望伤害咱们之间的友谊。”
椰子树听到这话,禁不住肩膀颤了一下,他点头道:“头儿,你放心。”
而一旁的瓦库尔看到这儿,却也伸出手拍了拍椰子树的胳膊:“兄弟。”
椰子树头上全是虚汗,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瓦库尔道:“一会儿你要是顶不住了,就换我上吧,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仅就这件事而言,我觉得我也可以。”
(本章完)
225.第223章 魔鬼的契约精神(4k6)
第223章 魔鬼的契约精神(4k6)
科堡剧场的大厅拐角的黑暗角落里,维多克把手伸进紧身胸衣里拽出怀表,打开镀金的表盖,可以看到上面的时针正好指向八点整。
他抬头看了眼早已人满为患、座无虚席的剧院大厅,耳边时不时传来阵阵雄浑悲怆的管弦乐器演奏声。
舞台中央,伦敦爱乐协会的乐手们吹奏着手中的管弦乐器,管风琴、提琴、长笛、双簧管在大厅上方吊灯灯火的照耀下泛出金黄色的璀璨光芒。
而在过道旁的休息室里,还能看见几位穿着宗教服饰的牧师,他们将在《马太受难曲》的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之间进行祈祷与布道。
但那些都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今日所有的来客都将眼球聚焦于舞台中央,那里站着的真是身穿燕尾服、嘴角流露出淡淡微笑、双目紧闭的门德尔松,他手持指挥棒如痴如狂,伴随着他手臂的舞动与指挥棒的浮沉,来自威斯敏斯特教区、穿着洁白无瑕长袍的唱诗班有节律的吟唱着咏叹调。
这位享誉欧洲的年轻钢琴家与指挥家打一出场,就凭借着满溢的音乐才华与潇洒的相貌吸引了无数异性的目光。
而那些坐在前排的,身为门德尔松铁杆粉丝的夫人们,更是禁不住两手按住砰砰跳的心脏,她们哀叹道:“我能想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命运,大概就是害了痨病后,以那种凄美苍白的面容死在门德尔松先生的怀抱。”
或许是夫人们的哀叹起到了作用,伴随着音乐的转换,门德尔松脸上浅浅的笑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步爬上嘴角的痛苦与悲怆。
随着他的指挥棒在空中猛地上扬,唱诗班女中音咏叹调响起:“忏悔与愧疚,将这颗负罪的心撕为双生的两瓣。愿我的泪珠,配的上用来膏抹你,贞信的耶稣啊,忏悔与愧疚……”
正在此刻,刚刚还在过道候场的牧师手捧《圣经》登场,他将《圣经》按在心脏,跟着咏唱:“后来,十二门徒里,有一个称为犹大的,去见祭司长说……”
扮演犹大的男低音紧跟着咏唱:“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愿意给我多少钱?”
牧师继续低吟:“于是他们就给了他三十枚银币。从那时候起,他就寻找机会,要把耶稣交出去。”
女高音声音悲怆,语调凄凉:“流吧,心头的血。哎,一个伱亲手养大的幼子,曾吮吸过你的乳头的,却因变作一条毒蛇,而声言要杀死它的哺育者。流吧……”
靠在墙根的瓦库尔听到这里,禁不住冲着地上啐了口吐沫,低声念了句:“他妈的,骂谁呢?谁说这活儿是三十枚银币,这可是六万法郎,好多金子。他们今天唱这个,是不是针对我们?头儿,计划暴露了?”
维多克闻言瞥了他一眼:“瓦库尔,平时没事多学点文化,人家这唱的是犹大。”
“啊……原来是犹大啊!”瓦库尔听到这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随口找了个话茬想要挽回点面子:“我还以为唱的是圣母玛利亚呢。”
维多克瞪了他一眼:“算了,懒得和你说那么多,你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动脑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今晚的节目单咱们都已经弄清楚了,《马太受难曲》之后就是黑斯廷斯先生的《钟》,趁着这段时间,先找到仲马先生的藏身位置,等到黑斯廷斯先生准备登台的时候,咱们就立刻动手。”
瓦库尔听到这儿,顿时有些犯难:“可是头儿,这时间也太紧了,一首曲子就让我把人找出来,你这也太难为人了。”
维多克撇着嘴望了眼这个不争气的下属一眼,简直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白痴!《马太受难曲》足有两三个小时呢,你要是这么长时间都搞不定,我他妈直接把你送进锅里煮了。”
瓦库尔被老大的气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忙出声安抚住维多克的火气,一边伸出大拇指,一边开口道:“头儿,你居然连这都知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您一点都不像普通流氓呢,高雅,高雅!”
维多克听了这话,气的伸手直接掏进瓦库尔的裙子里,右手猛地一发力直接扯下来快二斤:“还不快去!”
瓦库尔被他吓得连滚带爬,他连忙捂着半边屁股,跐溜一下就顺着楼梯爬到二楼包厢去了。
他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抱怨道:“多少也给我留点啊,没垫着,小风一吹,还怪凉的。”
维多克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低声唾骂道:“妈了个巴子,要不是那群聪明的都不听话,我何至于带着一群驴子干活呢?早知道各地流氓都一样蠢,我他妈还不如在伦敦现抓!”
就在维多克大发雷霆的时候,就在他头顶的二楼包厢里,身上绑着绳子的大仲马和汤姆正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全不列颠最顶级的音乐盛会。
大仲马一边听还一边跟着哼唱,而坐在他身边的汤姆则满脸惴惴不安的表情。
汤姆开口道:“仲马先生,我允许你从床底下出来这件事,你我知道就行了,你可千万别告诉亚瑟啊!”
大仲马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我跟他说这个干什么?再说了,你怕他干嘛,他不就是个跟你一样的小警察吗?”
汤姆听到这话,连忙一脸严肃的纠正道:“仲马先生,虽然我很尊重您,但是我劝您最好不要在一位苏格兰场警官的面前侮辱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据我所知,大部分一线巡警都很尊敬他。”
“尊敬他?”大仲马挑着眉头问道:“尊敬他什么?”
汤姆瞪眼道:“当然是尊敬他为大伙争取到了每周三先令的加薪了。”
“三先令?”大仲马撇了撇嘴:“这点钱就把你们给收买了?我觉得或许你们可以拥有更崇高的理想,比如说共和主义什么的。”
“共和主义?”汤姆听到这个词,只是问道:“共和主义可以为我们带来每周三先令的加薪吗?”
大仲马几乎想都不想的一口应承道:“当然了!”
“那共和主义搞得最好的法国为什么过得比不列颠还差呢?我听说你们那儿的底层劳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什么荤腥,但伦敦的工人在有活儿干的时候每天还能吃到一点肉呢。”
大仲马原本打算给汤姆好好普及一下他的共和主义观点,但没想到汤姆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他给问住了:“这……这是因为共和主义在法国失败了,如果成功的话,我相信会变好的。”
汤姆只是摇头道:“那就等法国变好了再来谈共和主义嘛,一分钱工资不给涨,还想让我们卖命,这不是骗人吗?仲马先生,或许你可以考虑在伦敦证券交易所里谋个股票经纪人的职务,报纸上说那里蹲着的全是骗子。”
大仲马被汤姆怼的没话说,他正抓耳挠腮的想着怎么给自己找回场子呢,忽然,包厢里响起了敲门声。
汤姆听到声音,惊得浑身一哆嗦,此时他也来不及管大仲马配不配合了,抓起埃尔德的袜子就填进大仲马的嘴里,随后便像是搓面条一样将大仲马给推回了床板底下。
他刚刚把人藏好,便听见门外响起了埃尔德的声音:“亚瑟!亚瑟!你在吗?要不然咱们俩换个包厢吧,我刚刚看见你这个房间有床。反正你在哪儿躺都是躺,我那间的沙发还更舒服一点呢。”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服务生的声音:“这位先生,您真的是黑斯廷斯先生的朋友吗?这里是黑斯廷斯先生的专属休息室,他刚刚还特意吩咐过我们,说他这几天工作太累,需要在上台前小睡一会儿,让我们不要打扰他。”
“我当然是他的朋友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亚瑟的朋友,那毫无疑问就是我。不信的话,你把他叫出来,你看他认不认我。”
“这……我倒不是不相信您,但是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兴许黑斯廷斯先生是睡着了,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你不是有钥匙吗?你给我把门打开,他回头要是怪罪,都算我的。”
“抱歉,先生,虽然您可能会不愉快,但是出于职业道德,我必须回复您:恕难从命。”
“好吧好吧,那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埃尔德站在门外,一脸不悦的望着远去的服务生,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抱怨。
站在他身畔高挑动人的椰子树女士便妩媚一笑,从身后掏出了一串钥匙:“亲爱的,你看这是什么?”
埃尔德先是一愣,旋即狂喜道:“喔!我的小可爱啊!想不到你除了人长得美以外,还有一手如此出众的独门手艺!这串钥匙是你从服务生身上摸出来的?”
“嗯哼!”椰子树挽着埃尔德的胳膊问道:“不过,亲爱的,你确定咱们俩在这里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
埃尔德满脸通红的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四处都看过了,二楼的包厢就属这里最僻静。你我就在这里一边欣赏由大师们呈现的精彩演出,一边讨论讨论文学问题,或许你不喜欢文学,但那也没关系,咱们聊聊博物学也行。
我有一个朋友是博物学家,他和我说人类或许不是由上帝创造的。亲爱的,在这个问题上,你有什么看法呢?我觉得咱们今晚也许可以验证一下。”
椰子树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他颤动着用马鬃编织的假睫毛,咬着后槽牙用假声发音:“我觉得咱们或许应该先进到房间里。”
埃尔德听到这话,只感觉自己浑身绷直,就连拳头都硬了:“好好好,亲爱的,我全都听你的。”
他着急忙慌的接过钥匙,明明是开门,但埃尔德或许是太急了,那扇门几乎是被他撞开的。
只听见砰的一声,埃尔德踉踉跄跄的跌进门里,但来不及喊疼,他就先扫了眼房间里。
“我就知道亚瑟肯定不在这里,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
椰子树也施施然的扭动着长裙进了屋子,他同样打量了一眼房间的陈设,随后便假装乏力的侧躺到了大床上,慵懒的冲着埃尔德挥舞着手臂:“亲爱的,别忘了把门给反锁上,别让你的朋友搅了咱们的兴致。”
埃尔德双眼放光坏笑着搓了搓手臂,他这个动作看得坐在窗台上的阿加雷斯直皱眉头:“他妈的,学我?”
埃尔德踮起后脚跟轻轻一碰,随后背对着门板,就像是有超能力一样不看锁眼将门反锁。
伴随着咔哒一声屋门上锁的声音,埃尔德就像是一只刚刚从东非大裂谷跑出来的下树猴子向前飞扑:“亲爱的,我他妈来啦!”
谁知他的身体还没落在床上,便被站在床上的椰子树一把接住。
“喔!亲爱的,你力气真大。”
“那当然了,我可不是一般淑女。”
椰子树和埃尔德两个人的重量压在床板上,只看见床板明显向下凹了半截,这一举动使得躺在下方的大仲马不得不完成了一次受迫性的收腹运动。
大仲马冲着躺在他身边的汤姆直瞪眼,虽然他此时不敢发出声音,但汤姆还是从他的嘴型中解读出了含义:“你他妈不是警察吗?你跑到这里躺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把这两个人赶走?”
汤姆满脸苦色,他也学着大仲马的样子加密通信:“我也是第一次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啊!再说了,我现在出去岂不是搅了卡特先生的好事情?”
大仲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道:“那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咱们的头顶讨论人类的诞生问题?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可大仲马嘴上虽然很强硬,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躺在哪里。
毕竟人类总是拥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不管是对同类还是对近亲。
椰子树将埃尔德公主抱似得揽在怀里,眯眼笑道:“亲爱的,你想不想玩点新鲜的?”
“新鲜的?”埃尔德乐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当然了,皇家海军都喜欢新鲜的,变质的都是情非得已。”
“好。亲爱的,你就趴在这里。”
椰子树将埃尔德慢慢放在床上,随后在埃尔德看不见的位置从层层叠叠的裙子里掏出了一串绳子。
“感觉怎么样?”
“喔!亲爱的,你是要把我捆起来吗?”
“嗯哼!”
“眼睛也给我蒙上?”
“嗯哼!”
“亲爱的,你还真别说,你这手法还挺专业的,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猜猜。”
躺在床底下的大仲马止不住的嘀咕道:“玩的挺变态呀。你们英国佬都是这样的吗?”
汤姆两只手盖在脸上使劲搓了搓,忽的长出一口气咬着牙道:“仲马先生,要不我还是出去把他拿了吧。”
大仲马闻言赶忙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别急别急,再听听。”
只听见啪的一声,就像是鞭子抽在屁股上,紧接着便是一阵愤怒到像是要发狂的咆哮声。
“操了你个傻逼玩意!傻逼,我问你,现在还嚣张吗?还狂不狂了!下次要是手脚再不放干净点,我他妈直接扒了你的皮!”
“喔!亲爱的,这玩法确实新奇。”
“谁他妈跟你玩了!你小子还上瘾了是不是!”
正当包厢里打的一片火热之际,搬了把椅子坐在舞台帷幕后的亚瑟透过幕布的缝隙望向了正趴在包厢窗台上看戏的红魔鬼。
他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鲜有的夸奖了一句尽忠职守的阿加雷斯:“虽然我为了让他帮忙注意亚历山大的动静付出一条灵魂,但是能够如此尽职尽责的一刻不离,甚至舍弃了最爱的音乐剧。果然,魔鬼还是比较尊重契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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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26.第224章 欧陆对决(5K8)
第224章 欧陆对决(5k8)
“老实点,要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二楼的包厢里,当枪管塞进埃尔德嘴里的那一刻,这位皇家海军的制图员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嗯?”
蒙在埃尔德眼前的黑布被一把扯下,这时候他才发现,刚刚在他眼中还楚楚动人的椰子树小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留着半短发的法兰西悍匪。
椰子树瞪大了眼睛质问道:“说!亚历山大·仲马在哪里?我先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偷奸耍滑,要不然我立马送你去见上帝!”
埃尔德如梦初醒,也不知是因为羞臊还是气的,他不止不害怕,反倒还破口大骂。
“伱……你他妈居然敢欺骗我的感情!”
“欺骗你的感情?”椰子树也火了,他大骂道:“你他妈还玩弄我的肉体呢!”
“唉?”埃尔德诧异道:“这么说,咱们之间扯平了?”
“你他妈什么逻辑?!”
躺在床板下的大仲马和汤姆听见二人的争吵声,二人止不住的嘀咕着。
“这是怎么了?俩人吵架了?”
“我就说了,怎么会有人看上埃尔德,估计是想讹他一笔。”
“要不我出去替他解围吧,他们俩要是在这儿闹起来可就不好了。”
“别,你别理他,他自己惹得事情,让他自己处理。”
正当汤姆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忽然房间里又响起了敲门声。
只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道令大仲马耳熟的声音瞬间响起。
“椰子树,把人收拾一顿就行了,不至于闹出人命。再怎么说这也是黑斯廷斯先生的朋友,咱们这趟只为了仲马先生而来,其他方面就不要过于得罪他了。”
椰子树咬牙切齿的瞪了埃尔德一眼,要不是为了科长的位置,他至于坐到这个份上吗?
椰子树长叹一口气,随后满脸屈辱的回应道:“头儿,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
维多克只是在房间里打量了一眼,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两把放在窗前的椅子上。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他瞥了眼房间里的大床,又看了看那两把椅子:“我记得这里好像是黑斯廷斯先生的个人休息室吧?”
椰子树点了点头:“没错,他还挺会享受,有床有家具,收拾收拾都能直接住在这里了。”
维多克又冲着身旁的瓦库尔问了句:“我记得,之前咱们调查过,黑斯廷斯先生似乎还没有与哪位女士建立起特殊关系吧?”
瓦库尔也点了点头:“头儿,根据你的吩咐,咱们刚到伦敦我就派兄弟轮流跟他了,那小子每天几乎都是三点一线,兰开斯特门,白厅街,惠斯通乐器行,一连几天他的行程都不带变的。生活这么规律,苏格兰场里又没有女人,他肯定没时间去谈情说爱的。”
椰子树听到这里,禁不住问了句:“不对吧,我记得前几天你不是和我说黑斯廷斯和一位女士在咖啡厅……”
瓦库尔听到这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忙冲着椰子树使眼色,但却已经迟了。
维多克犀利骇人的眼神一下子就锁定了瓦库尔:“这是怎么回事?”
瓦库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他沉重的咽了口吐沫:“头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女人而已,黑斯廷斯先生只是同她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
维多克闻言直接提住了瓦库尔的衣领:“他妈的,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所有的情报,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吗?”
瓦库尔勉强的笑着:“头儿,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想着有了什么情报,最好调查清楚再告诉你,毕竟您平时也挺忙的,不是吗?”
“那你调查清楚了吗?”
“这……”瓦库尔颤颤巍巍的说道:“我派人跟了那小妞两天,第一天她去了俄罗斯大使馆,第二天嘛……第二天人就丢了……”
“你跟丢了?!”
“不,不,不是小妞跟丢了……”
“哦,那还好……”维多克的心刚放下来,但转瞬,瓦库尔的一句话再次令他的血压升高。
“是我们派过去跟踪小妞的人丢了……”
“废物!”维多克心中顿生一股不妙:“那小妞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你他妈这是被她发现了!等等,你刚刚说她去过俄罗斯大使馆,难不成她是个老毛子?”
瓦库尔赶忙往回找补道:“头儿,您果然英明!我们后续调查才发现,那个小妞好像确实是在大使馆工作的。”
维多克听到这话气的抬手就给了瓦库尔一巴掌:“也就是说,咱们的人落在了俄罗斯人的手里?你知道塔列朗先生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有什么反应吗?他会宰了咱们的!”
瓦库尔一听这话也慌了,他想尽办法的打算撇清关系:“维多克先生,丢的那个人就是个我雇的本地地痞而已,俄罗斯人就算抓了他,从他嘴里也盘不出什么东西。我相信咱们不会有事的。”
维多克望着瓦库尔那张脸,用了好久总算是压下了肚子里的火气,他不耐烦的一甩手道:“算了,先把这单做完。后面的事情,后面在考虑。”
一直趴在窗台上看戏的阿加雷斯听到这里,只是掩嘴窃笑道:“喔,我们的菲欧娜小姐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如果亚瑟这个小混蛋知道了菲欧娜不仅私自拿人藏一手,而且还知情不报,那么今天被捆在床上的恐怕就不会是埃尔德这小子了。”
埃尔德听着这几个法国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俩脚离地的原因,激情退潮之后,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等等,你们要对亚历山大下手?你们是新派来的法国杀手?”
维多克闻言,只是和善的笑了笑道:“这位先生,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只是受人所托,请仲马先生重返巴黎而已。”
埃尔德大大咧咧道:“重返巴黎?那你们倒还挺便宜他的,我还以为你们要带他回到种植园呢。不过你们今天不走运,亚历山大并不在剧场里。”
“是吗?”维多克瞥了眼窗口的两把椅子,缓缓俯身看向床底:“那可不一定。”
他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大仲马的脸。
一时之间,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二人相视一眼后,大仲马只是面无表情的缓缓转过身子,一只手撑着脑袋,只把宽广的后背留给了维多克。
但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显然是没什么用的。
没过多久,他和汤姆连同着埃尔德便被五大绑的扔到了地上。
“埃尔德,看看你他妈干了什么好事!泡妞泡了个男的就算了,还把老子给一起搭进去了!”
“你怎么不说说你!今天是谁把苍蝇给招来的?喔,上帝啊!您瞧瞧我都造了什么孽呀!我居然揉了一个法国人的屁股,而且还是男人的!汤姆,待会儿你要不还是直接赏我一枪子儿吧,我今天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死在一个法国人的手里,那我这一生简直就是屈辱至极。求求你别让我玷污了皇家海军的荣誉。”
“卡特先生,您难道没发现我也被捆在这里吗?”
“是啊!你为什么也会被捆在这里,你的枪呢?”
“维多克先生刚刚赌我的枪里没有子弹。”
“结果呢?”
“他赌对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子弹呢,苏格兰场的配枪难道平时都被你们当烧火棍用吗?”
汤姆只觉得有些委屈:“卡特先生,您不知道。苏格兰场不比皇家海军,我们的枪支管理条例实在是太严格了,亚瑟现在又被调离了实权岗位,弹药这些东西又都是各警区独立保管的。他如果想弄点子弹,肯定要从罗万厅长那里走个文件,但你也知道的,他们俩之间最近闹了点不愉快,文件批复起来应该没那么顺利。”
维多克坐在椅子上俯身望着这三个活宝,他衔着烟斗,一撩裙子翘起二郎腿,趁着瓦库尔去呼叫马车的空隙,他还有闲心同他们聊两句。
“喔,原来黑斯廷斯先生的生活最近也不是很如意,那就怪不得了。一般来说,他完全没必要理会一个失去保护令的法国人。看来他同我一样,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东山再起?”
埃尔德听到这话,只是生气道:“你一个法国佬懂个屁,亚瑟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们伦敦大学的毕业生,现在可是上头有人的!”
“上头有人?上头有人还需要在这里兼职弹小曲儿?”
维多克捏了捏今早刚刚刮掉小胡茬的下巴,从窗口居高临下的望向剧场舞台,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门德尔松抬起白手套微笑着鞠躬向观众致意,而在他身后帷幕的黑影处,穿着一身漆黑如墨晚礼服、身形挺拔如剑的亚瑟将缀在额前的碎发向后一捋,油亮的黑发背头与洁白的手套形成鲜明对比,泛着淡红色光芒的眼眸忽明忽暗,他马上就要登场了。
维多克盯着亚瑟步步登上舞台中央,轻轻一甩燕尾服后摆坐在钢琴前的长凳上,这位法国犯罪界与警界的传奇在这一刻下令:“黑斯廷斯先生,抱歉了。现在,全员准备撤离。”
而如此同时,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距离维多克所在包厢不远处的另一间包厢里,利文夫人依偎在奥地利首相梅特涅的怀中,满头白的梅特涅先生三言两语便逗得利文夫人笑得直不起腰杆。
不过在联络感情之余,二人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试探了起来。
梅特涅就像是不经意的提起一样:“多萝西亚,下次你回圣彼得堡探亲的时候,可一定要记得替我向沙皇陛下问好呀。我听说他和他的哥哥不一样,现在的沙皇特别注重这些细节,要是不常和他联络的话,关系很快就疏远了。”
利文夫人只是俏皮的眨了眨眼:“问好?当然可以。只不过我这段时间还不打算回去,因为我听说陛下因为比利时独立的事情十分生气,还说一定要给予他们一个严厉的教训。亲爱的,你知道的,沙皇发怒在俄罗斯宫廷里面可是很严重的事情。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啊……”梅特涅微笑道:“那么,如果你可以替他带回一个好消息,想必一定可以抚平他的怒气吧?”
“好消息?”利文夫人装作一无所知道:“你是说奥地利打算与我们站在一起?可你这么做,估计会惹英国人不高兴的吧?”
梅特涅闻言,只是挽起利文夫人的手臂:“亲爱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利文夫人虽然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骗人的,但是此时此刻,她也不介意逢场作戏。
“克莱门斯,你总是这么天真。但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爱你。”
两只狐狸在这里演聊斋,而隔壁包厢的帕麦斯顿子爵与考珀夫人则显得朴实了许多。
他们端着红酒杯稍事休息,正打算欣赏来自亚瑟的杰出一曲。
考珀夫人略微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装,举起酒杯与帕麦斯顿相碰,笑着问了句:“亨利,我之前看见梅特涅先生进了隔壁的房间,你这个新任外交大臣难道不去和奥地利首相打声招呼吗?”
帕麦斯顿子爵听了这话,只是伸出手将考珀夫人拥入怀中,他骄傲的挺起胸膛道:“亲爱的,在我看来,梅特涅如果知趣的话,就应该来拜访我。如果他以为凭借奥地利就能办成什么事情,那么我将代表大不列颠在伦敦会议中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突然有些担心:“可……亨利,你这么做,会不会表现的过于强硬了?你也明白的,不管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现在的主流观点都是希望和平。”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只是微笑着安慰道:“亲爱的,希望和平是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能赢。另外,威灵顿公爵昨日已经照会过我了,让我不要对奥地利表现出丝毫退让,梅特涅前两天刚刚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个老家伙到现在还摆不清自己的地位,我要让他明白,离开了大不列颠的支持,他这个奥地利帝国首相什么都不是。”
科堡剧场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正当大伙儿都盘算着该如何牟取最大利益时,上帝就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号召一般,整个大厅里的灯火忽然黯淡了下来。
黑暗如潮水般袭来,阴谋全部被掩盖。
观众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正当他们打算抱怨剧场为何对照明问题如此掉以轻心时,钢琴声骤然响起。
“上帝啊!原来这是某种全新的演出形式吗?”
舞台之上灯火昏暗,观众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只能看见一双在琴键上跃动的手。
“或许这样,更能让我们聚焦于音乐本身?”
“我早就听说这首《钟》很难,所以这是有意展示那位新晋钢琴家黑斯廷斯先生在技巧方面的成就?”
观众们一个个都在瞎猜,但是总归不在抱怨了,伴随着疾风骤雨般袭来的音符,他们心中最后一点不满很快也荡然无存。
而在音乐声中,他们间或还能听见一阵坚实而沉重的脚步声。
噔,噔,噔!
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楼梯上前行,又像是有人在敲钟,但还有人觉得,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伴奏。
白手套握着警官刀,搭配上崭新的黑礼帽,在一片漆黑里,只能看见楼梯上一双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赤芒正在随着脚步声逐渐攀升。
亚瑟的身躯堵在了维多克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两伙人很有默契的一言不发,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事儿闹大了不好。
舞台上,门德尔松倾情演奏着《钟》的乐谱,虽然他已经听莫谢莱斯先生吹嘘过很多次它的难度,第一次上手的感觉也确实有些吃力,但是这个致力于成为巴赫之后最伟大钢琴手的年轻音乐家却并没有被它难倒。
穿蝴蝶般的音符接二连三的传出,管弦乐器的奏鸣,伴随着由二楼传来的叮叮当当的阵阵脆响。
月光顺着窗口照在门德尔松的十指之上,激昂的曲调,汗液顺着门德尔松的面颊落下,迈过脖颈滴入胸膛,染湿了白衬衫上如锦簇团的百褶边。
黑暗之中,闪过刀剑弧光。
赤芒点点,跃动如教堂墓地的磷火微光。
法兰西古典剑术与亚平宁菲奥雷流的交锋在这一刻打响。
砰砰两声,像是后背摔在地板滚下楼梯的声音。
咚咚的闷哼,像是拳头击打在胸膛。
舞台之上,跃动的指尖陷入疯狂,好像钢琴也跟着一起震颤了起来,大地也在摇晃。
忽然,琴声猛地一滞,伴随着一声痛苦至极的呐喊声,寂静的大厅里响起一阵恐惧到了极点的呐喊声:“投降啦!!!”
早就站在梯子上端着蜡烛、等待重新点亮灯火的工作人员立刻依次点亮吊灯,大厅之中,光明重现大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刚刚发出声音的区域,那是两个似乎因为黑斯廷斯先生动人演奏而情绪激动、跪在地上掩面哭泣不止的动人‘女士’,而躺在他们身旁的那位则更厉害,他居然直接口吐白沫的昏死了过去。
“喔!我的上帝啊!”
在场的先生女士们无不惊呼,他们刚才还只是为钢琴技艺而惊叹,但现在却是被这颇具震撼力的场景而震慑住了。
也许之前还有人会对亚瑟·黑斯廷斯的外号‘钢琴届的帕格尼尼’感到不屑,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对这个称呼感到质疑。
在绅士淑女们震惊的目光中,早已趁着混乱与门德尔松调换了位置的亚瑟缓缓抬起了手,他胸口处的燕尾服剧烈起伏、连连喘着粗气,显然为了让这三位‘女士’束手就擒,他也累的不轻。
在调整好呼吸后,亚瑟此时才终于有空捋了捋凌乱的燕尾服,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向现场的观众致意:“一首改编自帕格尼尼先生的《钟》,送给在场的所有来宾,也祝愿即将奔赴法兰西举办演奏会的帕格尼尼先生一切顺利。”
话音刚落,观众席上立马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亚瑟微笑着抬手冲观众们一一致意,而站在台下的门德尔松也一脸兴奋的小声问了句:“亚瑟,看你这样子,是打赢了?”
亚瑟也不多说,他只是在谢场后走下舞台,悄悄拉开燕尾服,向门德尔松展示了一番衬衫上撕开的几道口子:“维多克先生比我想象中能打,只可惜过了年纪。”
正当亚瑟打算与门德尔松寒暄几句时,他忽然发现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旋梯上多了一道靓丽的身影,那是行色匆匆的利文夫人和两位守候在她身边的沙俄武官,从他们的表情分析,看起来就像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而在二楼的位置,帕麦斯顿子爵与考珀夫人似乎很满意亚瑟的这一曲,他们特意推开窗户微笑着向亚瑟鼓掌致敬。
亚瑟看到这里,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正当他还在细细琢磨的时候,红魔鬼忽然咧着嘴,一直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哟!亚瑟,看来你派去俄罗斯使馆的行动小组工作的十分顺利,我好像看到他们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
(本章完)
227.第225章 情报优势
第225章 情报优势
科堡剧场外的小酒馆里,由于今晚的音乐会,就连这里都特意延长了营业时间。
亚瑟坐在胡桃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吧台,另一手用勺子搅动着泛着银白金属光泽白蠟杯里的啤酒沫。
托尼和平克顿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他们俩的脸上还残留有一丝惊魂未定的表情。
托尼捏着帽子放在吧台上,举起啤酒杯饮了一口,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手这才停止了发抖。
“亚瑟,你简直不知道今天到底有多惊险。要不是有菲欧娜帮我们打掩护,咱们差点就露馅儿了。”
亚瑟听到这话,搅动酒杯的动作忽然一停:“出什么问题了吗?”
托尼开口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我们按照原定计划,让阿伦这小子顺着通风口爬进去,菲欧娜替他打开利文夫人的卧房,在外面放风。但是谁也没想到,前阵子外出游玩的利文伯爵突然度假归来。
兴许是利文伯爵赶路太累了,他回到大使馆后直奔卧房倒头就睡。好在阿伦这小子机灵,趁着对方没进门的时候一下子窜进了床底,这才没有搞出问题。”
“床底?”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大仲马和汤姆刚刚给他描述的神奇经历:“或许今晚我睡觉前也应该扫一眼床底,那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门地区。”
“亚瑟,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利文夫人今晚急着离开的原因了,原来是丈夫回来了。我原来还以为他们这些上流社会的贵族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托尼闻言摇头道:“或许利文夫人提前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个,因为阿伦告诉我,利文伯爵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仆人给叫了起来。听他们言语中的意思,好像是有一位远道而来的信使想要见他,菲欧娜小姐趁着给信使上茶的时机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但是由于他们的德语口音太重,菲欧娜小姐听了半天,只锁定了一个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华沙,一个是波兰。”
“波兰?”
亚瑟一听到这个国家,立马感觉有些不对劲。
现在的波兰王国是在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在华沙公国的基础上建立的。
在瓜分拿破仑战争胜利果实的维也纳会议上,俄国为了不引起英、奥等国的过度忌惮,拍着胸脯向大伙儿保证新成立的波兰王国只不过是与俄罗斯帝国组成共主邦联,波兰依然可以拥有独立的军队、议会、货币以及法律,俄国沙皇在接受波兰王位的同时也将会依法依规向波兰王国宪法宣誓效忠。
但实际上,过了没几年,俄国就开始在波兰搞起了新闻审查,御前办公厅的秘密警察也很快在波兰肆虐了起来。
一批批的波兰地下组织被御前办公第三厅连根拔起,遭到取缔的政治团体数都数不清,枪毙、流放的波兰人更是能从华沙城东排到城西。
而到了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继位的时候,他更是变本加厉。尼古拉一世不仅拒绝宣誓遵守波兰宪法,而且还不断限制波兰王国在邦联政体下的权利,政府和议会官员不再由选举产生,而是由尼古拉一世直接任命。
波兰的天主教会一律查禁,至于波兰的东正教会也没好到哪里去。
波兰东正教会发布的所有诏书,都得先由沙皇尼古拉一世批复同意。凡是尼古拉一世没盖章的,一律算不得上帝的旨意。他也算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到底什么才叫做——我比上帝懂上帝。
俄国如此对待波兰,波兰的民众自然是不会太满意的。
虽然英国的老百姓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波兰人不太关心,但是亚瑟偶尔还是能在《泰晤士报》的角落里零星看到几句对于波兰近况的简评。
总而言之,波兰王国拥有小规模暴动的海量个例。
托尼不提波兰还好,他这么一说,还真给亚瑟提了个醒。
虽然他上辈子不是很关心欧洲史,但是他总归知道波兰和俄罗斯的关系主打的就是一个有你没我。
众所周知,被称为天主之矛的波兰拥有一个天然的对手与敌人——奥斯曼土耳其人。
但是,为了对付俄罗斯,波兰人倒也不介意学习一下法兰西,联合土耳其,做一回天主孝子。
亚瑟想到这里,脑海中的线索渐渐清晰,他连忙追问道:“利文伯爵在和信使谈完话之后,有没有和俄罗斯代表团的奥尔洛夫伯爵会过面?”
托尼听到这话,顿时半张着嘴,一脸震惊的望向亚瑟:“伱……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事呢,奥尔洛夫伯爵见过利文伯爵之后,就立刻乘车离开了大使馆。菲尔德警长决定跟上去瞧瞧,现在他还没回来呢。”
亚瑟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了定论:“奥尔洛夫十有八九是去了码头。波兰估计发生了不小的变故,依我看最少也是大规模暴动,甚至有可能像是比利时那样,直接发生了起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尼古拉一世肯定急着要召他的几个好哥们儿回去商量问题,毕竟俄罗斯宫廷里的大部分人,他都信不过。”
托尼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可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托尼,咱们lps的办公经费可就全指望这个消息了。”
亚瑟笑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笔,坐在酒馆的吧台上写了张条子递给托尼:“你马上带上这个东西去一趟威灵顿公爵宅邸,并当面告诉公爵阁下,如果明天会议上没见到俄国的奥尔洛夫伯爵,而俄方又急于尽快敲定比利时独立问题的相关协议,那么根据lps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后院起火,波兰发生了大规模起义。”
托尼听到这话,有些心虚的问道:“亚瑟,我知道你向来都是对的。可……可波兰如果没有发生起义呢?回头情报出错,威灵顿公爵难道不会怪罪咱们吗?”
亚瑟笑了笑:“那也没关系,情报对与错其实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给公爵阁下提供一种可能性。反正把会议多拖几天对不列颠又没什么影响,情报出错,也就是多招待几天外国使团的事情。但是如果情报对了……”
托尼听到这儿,终于也回过了味:“如果情报对了,那咱们这次会议就算替从俄国人身上咬下了一块肉,他们也得憋着,因为要急着解决波兰,所以他们不给也不行?”
“没错。”亚瑟缓缓站起身,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托尼,一会儿见到公爵阁下的时候尽量表现的体面点,也许他一高兴能赏你根元帅仗也说不定呢。”
托尼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笑容,他开玩笑道:“没错,反正元帅仗他有八根,分我一根其实也行。”
(本章完)
228.第226章 伦敦巴黎特务轴心(5K4)
第226章 伦敦-巴黎特务轴心(5k4)
亚瑟目送着托尼急匆匆的出了门,又瞥了眼身边抱着夹着火腿片面包啃的起劲的平克顿,他伸手敲了敲吧台唤来酒保,指甲盖轻轻一顶弹了枚硬币落到对方怀里。
“烦请帮忙照看一会儿我的小侄子,他吃了什么先记在账上,一会儿我来结。”
酒保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他点头哈腰道:“黑斯廷斯警官,您瞧瞧您这话说的,我还怕你赖账不成吗?您刚刚调离格林威治没多久,大伙儿都还念着你的情呢。”
亚瑟微微点头致意,随后扣上帽子走到了酒馆后的小巷里。
还不等他走进去,便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他妈的,你们不是要抓我回巴黎吗?就为了一口吃的,值得伱们这么替路易·菲利普这个僭主卖命?”
“你们要是真把这胖子带回去也就算了,但是你们不止带不回去,反倒还欺骗我的感情,信不信我把你们扔到船上去?在船上,你们不止性别正确,国籍也符合他们的兴趣!我保证,你们一定会很受欢迎!”
“行了,仲马先生、卡特先生,下手轻点,别真把人给打出问题。亚瑟刚刚不是说了吗?留他们一条命。”
“汤姆,我可不是警察,我是皇家海军!”
“没错,我也不是警察,我他妈是法兰西炮兵!”
亚瑟点着了烟,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喷出烟雾制止道:“他们好歹也算是法国大使的随行人员,你们差不多撒撒气就行了,别让我太难办。”
埃尔德听了这话,拎着椰子树衣领的手终于放了下去,但是临到了他还是没忘了给这家伙的屁股上狠狠补一脚:“说,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苏格兰场的地盘上撒野来的!”
一旁的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捂着酸痛的老腰靠在墙角道:“今天我算是栽在阴沟里了,黑斯廷斯先生,没想到你办事这么不讲规矩。”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嘬着烟斗:“我没听说过有哪条规矩规定了法国警察可以随意在伦敦拿人的。维多克先生,你这么干总会让我感觉,当年打赢了拿破仑战争不是不列颠,而是法兰西。”
维多克捂着脖子从裙子里摸出烟斗叼在嘴里:“喔,这倒是我忘了,你没在道上混过。不过嘛,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你们这帮读书人下起手简直不知道比我们这群泥腿子狠到哪里去了。”
亚瑟从兜里掏出火柴扔了过去:“此话怎讲呢?”
维多克打着了火抽了一口:“你懂的,道上混的讲道义,读书的讲主义,主义可比道义狠多了。”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笑道:“维多克先生,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我不讲主义,也不讲道义。”
维多克闻言一挑眉头:“那你想谈点什么?总不能是想把我们扔进泰晤士河里吧?拜托,绑个人没成功而已,这次是我不对,但下次咱们还是有机会继续合作的。
你不是对我那些警务理论很感兴趣吗?反正我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做,要不我替苏格兰场培训培训?实在不行,我再加点钱也可以。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的脑筋放灵活一点嘛,不要太僵硬。”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点头道:“维多克先生,你这个付费培训的点子,确实很有创意。我上次和你提过吧,我目前正在领导苏格兰场的刑事犯罪侦查部门,如果硬算起来,咱们俩现在干得事情都是一样的。
不过……我觉得或许你还可以继续加点东西,虽然我的工作时间不长,也不像是您那么有阅历,但读书多的好处就在这里,我知道在国外私自绑人可不是什么小罪名。
您也不用告诉我,这件事其实是法国大使塔列朗指使的,且不提塔列朗先生是否真的参与其中,就算他真的参与了,我猜他也一定不会承认的。所以……”
亚瑟这话刚说完,埃尔德便阴测测的跟了一句:“维多克先生,您也不想被判绞刑吧?”
如果这话是从其他人的嘴里蹦出来,维多克或许还不会那么在意,毕竟他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被判绞刑了。
但是,如果这话是从埃尔德的嘴里说出来,维多克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了。
毕竟维多克先生向来骄傲的认为自己穿上女装后,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他冷不丁的哆嗦了一下,随后开口道:“不至于不至于,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可以好好商量的。要不然这样吧,你把仲马先生交给我,赏金的事情可以五五分账。”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据我所知,在北美殖民地,一个成年黑奴售价仅为二十五英镑。”
埃尔德点头道:“说的没错,你要是出三十,或许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下。”
“你们俩说什么?”大仲马听到这话,登时勃然大怒:“你们居然要以三十镑的价格出卖一个坚强的法兰西共和主义战士!”
歪在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瓦库尔忽然开口道:“仲马先生,别生气,您没听今天剧院里那出音乐剧唱的吗?耶稣才卖三十银币呢,一枚英镑可是含七八克黄金呢,这价格已经不低了。”
椰子树也捂着发肿的眼睛开口道:“没错,共和主义者在巴黎还卖不出三十枚银币呢,保安部给他们标的价钱都挺低。”
维多克闻言连忙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们不会出这么低的价格,我也不想隐瞒您,仲马先生的身价高达六万法郎,等我回到巴黎拿到款项,我马上就可以向您邮递银行承兑汇票,哪家银行由您来定,你觉得怎么样?”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摇头:“维多克先生,您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虽然缺钱,但也不至于要拿亚历山大的人头去换。我记得之前和您提过,我们正在筹办文学杂志,而对于一份杂志来说,好的名声就代表了销量。
如果这时候传出我和法国政府合谋弄死亚历山大的消息,你猜我和我的合伙人们在杂志上投入的五千镑资金能收回多少?”
瓦库尔听到这话忍不住惊呼道:“五千镑?那可是十万法郎。”
维多克听到这里也不免咂舌,他苦笑着规劝道:“听我句劝,有了钱以后别去干什么生意,要不然就是我的下场。当初我从大巴黎警察厅离职后,本来也已经积攒了十多万法郎的财产,但我那时候却跑去办厂,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又不得不回来干活了。”
亚瑟倚在墙边道:“所以说,您现在也知道我没那么急着用钱了。所以亚历山大的事情,就暂时不用跟我谈了。丢了他,不止我的工作没了,我的杂志也得凉。所以,我们反倒不如谈点别的……想来点喝的吗?维多克先生?”
维多克听到这话,瞬间领会到了亚瑟话语中的含义,他看了眼周围的一圈小弟,嘬了口烟悠悠吐出了来。
烟幕后,是维多克的灿烂笑脸。
他上前一把搂住亚瑟的肩膀:“老弟,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总有些能谈的。道上嘛,江湖嘛,地下社会嘛,讲究的不是一个打打杀杀,而是人情关系,咱们合作才能共赢。”
亚瑟也笑着点头道:“维多克先生,下次您动手之前最好先和我聊两句,虽然我是读过点书,但我不是毕业于剑桥,也不是毕业于牛津,我们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并不是那么死硬。”
维多克闻言哈哈大笑:“这倒是我的不对了,唉,也怪我对英国的大学不了解。现在看来,伦敦大学才代表着英国的最高教育水平。”
就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同亚瑟一路顺着小巷进了酒馆后门,他们勾肩搭背、亲热交谈的模样就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完全看不出刚刚打生打死的样子。
两人来到酒馆里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还不等亚瑟发问,维多克便开口道:“你是想找我问问塔列朗大使的事情吧?”
亚瑟倒也不瞒着:“我手底下有个类似保安部的部门,但是那机构是个临时的。我要是想把它转正,总得干出点成绩。毕竟我们这儿和法国不一样,想成立新机构必须得到议会和内阁同意,我手上必须掏出点硬东西。”
维多克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椅背,完全不顾淑女礼仪的吐出烟圈:“东西我这里是有的,但是硬不硬我就不知道了。塔列朗大使可是个老狐狸,巴黎给他传了什么话、下了什么命令,他一个字儿都不会往外提,我们这些下面干活的基本读不透他的心。”
如果是换作没有得知波兰出问题之前的时候,亚瑟肯定对维多克这个回答不满意。
但现在有了其他情报托底,他只要从维多克手上弄到点象征性的玩意儿就行了。
毕竟有时候要获得上头的认可,也不一定非得做事情,最重要的还是让上头知道你在做事情。
换句话说,你得弄到点你真的在做事的证明。
亚瑟道:“法国大使馆的文件,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你能给我弄几份出来吗?”
亚瑟如此开诚布公,维多克也十分爽快的回应:“真的文件我不会去弄,风险太大。如果哪天被人发现,那我就不止是在巴黎混不下去的问题了。恐怕等到那一天,我还得跑到伦敦来求你像是收留仲马先生那样收留我。”
亚瑟只是笑道:“可以啊!维多克先生,苏格兰场对于您这样的人才非常欢迎。我知道在巴黎,不少人都攻击您的成分有问题,他们说一个罪犯是不能领导警察的。但是在不列颠,伦敦市民向来不在意什么犯罪前科,他们反而喜欢把入狱的经历当成谈资在酒馆吹嘘。”
亚瑟说者无心,维多克听者有意,他半开玩笑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这话我可记住了。不过您就不担心我过来以后会抢您的饭碗吗?您可能不知道,我当初在大巴黎警察厅被排挤就是这个原因。说起我离职的起因,其实还挺荒诞的。您想听听吗?”
亚瑟伸手招呼来伙计为维多克点了杯杜松子酒:“当然,今晚还很长呢,我有的是时间。”
维多克抽了口烟:“当时我们的厅长太太在外出的时候丢了一件斗篷,厅长于是特意把我找过去追查斗篷的下落。当时我想,干他妈的,老子来这儿干是为了查案子的,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也打发我去?但是没办法,这毕竟是厅长的命令,所以我就派手下人稍微查了查。
但是在偌大的巴黎找一件斗篷确实是太费劲了,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没过多久,厅里就开始传流言,说厅长因为这件事有些怀疑我的忠心。又过了几天,斗篷就他妈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我的直属上司、也是一直看我不顺眼的迪普莱西处长手里。
刚刚找到斗篷,他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当着我的面抖给我看,还质问我保安部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我当时没把他放在心上,我觉得他不过就是个靠舔女人屁股上位的小白脸而已,而我则是为厅里查获无数罪犯的英雄,他能把我怎么样?”
说到这里,维多克忽然一个劲儿的嘬着烟,也不说话了。
亚瑟笑着问道:“结果事实证明,当小白脸还是比查罪犯管用的?”
“是啊!”维多克瞪眼骂道:“事实证明,在床上干活的,是比我们这种蹲街头的傻逼强点!真是他妈操蛋的法兰西!你就算跑断了腿,办一万个案子,也不如人家脱个裤子、拍两句马屁份量重。”
维多克说到这儿,忽然猛嘬一口烟,抬眼问道:“你们那儿有这种事儿吗?”
亚瑟喝了口茶:“这种事哪儿都有,只不过看程度轻重而已。我们这里还有位先生,马上就要靠着自己的太太拿下一个年收入千镑的法官位置呢。”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哼了一声:“那看来你们这儿也不怎么样嘛。”
亚瑟摇头道:“更不幸的是,我还不太喜欢那位即将上任的法官先生,我还在一直盘算着怎么搞掉他比较合适呢。”
“这个简单。”维多克灌了口酒:“你的外貌条件还不错,听我句劝,你去扒一扒大人物夫人的裙子,一准儿能帮你搞定,毕竟迪普莱西就是这么上位的。”
亚瑟本来还以为对方是和他说正经的,结果维多克一句话下来,差点把他呛死。
“您是认真的?”
“当然了!年轻人,你不要不好意思。这年头,脸皮厚点才能吃饱饭。”
维多克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胸衣松紧带:“你看看,我为了讨口饭吃,女装都穿上了。不过女装虽然穿在身,心却依然是男儿心。你千万别对我有点什么想法啊,我今天真是让你那位朋友搞怕了。”
说到这里,维多克又开口道:“不过你如果不愿意走捷径,其实也有其他法子,不过这可能就要麻烦点了。”
本来亚瑟提出这个话题只是图个乐,拉近一下双方的关系,但维多克居然真的打算给他提建议,这可就出乎亚瑟的预料了。
不过对方愿意提,亚瑟当然也愿意听:“您请讲,如果您的方法具有可行性,今晚的事情,我也可以考虑不追究了。”
维多克开口道:“也不算是什么方法,但对付这种事情,总归是有一个大体方针的。年轻人,你干这行时间还不长,所以你可能不明白一个道理。
你能不能把工作做好,不是每一个上司都关心,但如果你能替他们解决好私人问题,那么肯定能得到他们器重的。
公家的是公家的,自己的是自己的,他们向来分的很清楚。想想我的经历,那个该死的斗篷,我就是你的教训。”
亚瑟听到这里,渐渐有些回过味来了。
他琢磨了一下诺顿夫妇与墨尔本子爵那复杂而又扑朔迷离的神奇关系,忽然感觉自己貌似可以在这里面搅和两句。
维多克看到他沉默不语,也明白这年轻人估计是开窍了。
他借着酒劲和亚瑟拉扯道:“私人方面的事情,咱们就谈到这里吧。你刚刚说的盗取大使馆文件,事关重大,风险极高,所以恕我不能从命。但如果只是给你提供点东西,让你方便向上面邀功,我非常乐意助你一臂之力。毕竟你也知道的,我曾经因为伪造官方文件反复入狱,在这方面我可是内行。”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有总比没有好,但是如果要伪造文件,我希望里面的内容尽量能够模棱两可一些,要不然后续如果外交部因为这些文件弄出了什么战略误判,进而惹出了什么乱子,我可是得跟着倒霉的。”
“这点你放心,我在这行当年也是混的风生水起,该怎么干我心里有数。”
维多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不过,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厚脸皮,但我今晚既挨了揍又出了血,就算您不让我带回仲马先生,最起码也得让我能拿点东西给上面交差吧?我还得指望着能在这次伦敦会议里拿出点实绩,好帮我回到保安部负责人的位置上呢。”
亚瑟听到这儿,也明白维多克的意思,他放下茶杯道:“我也不希望您这样的优秀人才被埋没在巴黎的街头,因为说不准往后我们还会有谈生意的机会呢。但就像是您说的那样,给您掏点真东西的话,风险实在太高。
所以我去给您弄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再给您写点无关大局的、真假参半的内部消息,您仿照着那个格式做一份能以假乱真的文件交上去,您看如何呢?”
维多克听到这话,只是咧起了嘴,他站起身握住了亚瑟的手:“黑斯廷斯先生,想不到您居然是一位这么好说话的人,早知道您做人这么痛快,我也没必要和您打一场了。”
亚瑟也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不无警告意味的开口道:“如果不打这一场,您怎么会发觉我比较好说话呢?咱们合作愉快,维多克先生。”
(本章完)
229.第227章 特别嘉奖(4K8)
第227章 特别嘉奖(4k8)
伦敦,威斯敏斯特宫外,苏格兰场今日几乎调集了所有能够调集的警力负责这里的安全保卫工作。
道路上随处可见穿戴整齐、结队巡逻的苏格兰场警察,而在靠近宫门的位置,则是手持燧发火枪、实弹守卫的军警,他们同样来自不列颠最为精锐的部队——冷溪近卫步兵团。
作为深得两党高层人物信任的苏格兰场大闲人,摸了一个多星期鱼的亚瑟今天总算正经的上了一天班。
警官刀、白手套、深蓝发黑的燕尾制服和紧身白马裤再加上高帮马靴,在完成例行巡视任务后,亚瑟百无聊赖的摘下黑礼帽,露出油亮的背头,摔打着手套掸去帽檐上沾染的灰尘。
这样的动作很快便引起了周边军警的注意,正当他们想要上前训斥两句这个工作不卖力的年轻警察时,他们视线的余光瞥见了亚瑟肩膀上的警衔徽记,那是一颗崭新的、一尘不染的金红皇冠。
虽然冷溪的步兵并不太了解苏格兰场的警衔到底是怎么排列的,但是由于整个苏格兰场的警衔制度基本是在陆军军衔基础上建立的,一颗皇冠徽记已经足够让士兵们了解到这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概是什么样的地位。
至少在陆军,一颗皇冠就代表着陆军少校,也代表着他有权指挥一个人数在150人的步兵连,又或者是统辖一个50人的骑兵中队。
几个下士去训斥少校?
挨两个大嘴巴都算他今天心情好。
虽然士兵们觉得自己不算太聪明,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脑子。
亚瑟在威斯敏斯特宫的大道外站了没多久,便感觉身后有人拍他肩膀,他扭头一看,来的正是已经回归正常装束的维多克。
“下午好啊,亚瑟。我给你的那几份东西,还不错吧?”
亚瑟从兜里摸了盒烟丝扔了过去:“我瞧着是还可以,但是好不好得看上头怎么说。说白了,得看今天的会开的怎么样?”
维多克打着火柴抽了一口:“呵,有人说:英国佬的外交部在外交政策上永远摆出一副冷漠的、就事论事的态度。以前我还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现在听你这么说,好像还真的是这样。你好歹也做了那么多事,不管起没起到作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虽然亚瑟看着维多克抽烟,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痒,但是碍于此时正在执行公务,他只能从兜里摸出块含着解馋:“在不列颠,不存在所谓的苦劳,指望着上头因为伱做了多少无意义的事情就提拔你,那是不可能的。”
维多克道:“这么说,你们的政府里面都是精英?”
亚瑟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在我们这儿,一无是处的人也有不少,但是之所以要养着他们,自然也是有用处的。”
“比如说呢?”
亚瑟道:“比如说我知道财政部养着两个一无是处但却年资极高的事务官,他们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在晋升评比的时候和财政大臣真正想要提拔的家伙凑够三人候选名单。
那两个家伙废物到你就算是从大街上随便牵头驴子来,和他们俩一起放在晋升名单里,驴子都能顺利荣升下一级别。”
维多克听到这话,一口烟没吸匀,呛得嘴巴和鼻孔一起出气,他笑着骂道:“你们这帮英国佬还挺他妈有创意。”
亚瑟耸了耸肩:“如果你是指的投机倒把这方面,那我觉得确实是这样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交给你带给塔列朗大使的东西,他觉得怎么样呢?”
维多克吹了声口哨:“塔列朗先生很满意,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对他有什么用处,但总而言之,他满意就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这次会议平稳渡过,我的保安部负责人位置应该也稳了。”
亚瑟开口道:“这是塔列朗先生给你的承诺吗?我记得他有句名言——变色龙才是政治的徽章,国王们常常更换他们的大臣,所以我也常常更换我的国王。他先是从路易十六转向共和国,又从共和国转向督政府,督政府转向拿破仑,再从拿破仑转向复辟的波旁王朝,现在又从波旁转向路易·菲利普,你确定他给你的承诺管用吗?”
维多克只是笑了笑:“我知道塔列朗先生的风评不算太好,但是骂他变色龙也太过了。其实你如果真的和他相处起来,就会发现他不止不变色,某些时候甚至还是个坦诚到令大伙儿惊讶的人。至于塔列朗先生为什么先后更换了六次效忠的国王,我前几天还和他开过这个玩笑,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他是怎么说的。”
维多克吸了口烟:“他说:我在为法兰西母亲服务时,不会将她的利益牺牲给政府。我的政策一直是法兰西的政策,民族的政策,明智的政策,根据时代的需要而制定的政策。只要国王遵从公共意愿,我就会忠于他们。而且对任何一个党派,在它自暴自弃之前,我从未背弃过它。如果外界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用这个尺度衡量我的所有行为,他们就会看到,无论表象如何,我的种种行为没有任何矛盾,由此可见,我这个人向来是一以贯之的。”
“忠于国家但不忠于政府吗?”
亚瑟笑了笑:“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是这话政府估计不爱听。不过塔列朗先生拥有这种态度,却能在五个不同的政府里都得到重用,这也说明他确实很有能力。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我应该同他聊一聊。”
维多克开玩笑道:“是以大伦敦警察厅警司的身份吗?”
“不,当然不是。罗伯斯庇尔和拿破仑都抓不住塔列朗先生这只狡猾的老泥鳅,我这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察可没兴趣逮捕他。”
亚瑟将块咬碎:“我只不过是希望以一个陌生朋友与年轻后辈的身份同他聊聊。”
维多克开口道:“你要真这么想,过两天我可以替你引荐一下。反正伦敦会议得开好几天呢,后面应该还有时间。但是今天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今天早上塔列朗先生刚刚和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先生吵了一架。”
亚瑟眉头一挑,他对于这样的话题向来很感兴趣,作为lps的负责人,他也不总是收集政治消息。
亚瑟问道:“他们吵什么了?”
维多克憋着笑道:“梅特涅说他不会纵容法国人统治比利时,也不会容许塔列朗这个瘸子骑在奥地利的头顶。如果坐在这里的列位打算坐视比利时独立,那么拿破仑的事情很快就会在欧洲大陆重演了。”
“那塔列朗先生又是如何回应?”
“塔列朗先生说:我向来欣赏梅特涅,我认为普鲁士的外交官连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也不能预测,而梅特涅却刚好可以预测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哪怕多一天也不行。我本以为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但是梅特涅先生显然还不满意,他一准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另外,我也希望提醒梅特涅先生一句话,在国家中充当预言家,就算不是无用的或危险的,至少也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角色。”
维多克的话刚说完,亚瑟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闷零散的脚步声。
那是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穿着打扮却大相径庭的绅士们,然而就是这么一撮人,聚在一起却能引发整个欧洲的地震。
然而,虽然亚瑟不知道今天的谈判内容,但是从众人步伐的轻重与脸上的表情,他还是能分析出一部分结果。
英法代表团的脚步都十分轻盈,普鲁士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至于奥地利与俄罗斯的随行人员则一个个忧心忡忡、一路无言。
而作为当事国的比利时与荷兰则被夹在两群人中间,这里完全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
威灵顿公爵率先走出大厅,紧随其后的是跟在他身边谈笑的新任辉格党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二人原本正在探着话,可当公爵走下台阶,发现正在执勤的亚瑟时,一向不喜欢在公共场所展现喜好的威灵顿居然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抬起冲他打了个招呼:“今天天气不错呀,亚瑟。”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忽然一阵风儿刮过,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了他的面颊上。
亚瑟甩了甩蘸水的头发,笑着点头道:“没错,我和您一样,也挺喜欢下雨的。”
“哈哈哈。”威灵顿公爵倒是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一旁的侍从赶忙替公爵撑起了伞,趁着这会儿停留的工夫,公爵还不忘替身旁的帕麦斯顿子爵介绍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这位就是……”
帕麦斯顿子爵笑着回道:“亚瑟·黑斯廷斯警官,我昨晚还在科堡剧场听过他的钢琴演奏,确实弹的和大家传闻的一样好。”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冲着亚瑟开口道:“你昨晚还挺忙的嘛,一边干着活儿,一边还能抽空弹个曲?”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回了句:“如果我能调动更多人,或许还可以办到更多的事情。”
威灵顿公爵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lps的情况他早就听皮尔爵士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所以一直对这个组织不甚上心。
但他却没想到,在今天的会议里,不列颠居然凭借着亚瑟的情报获取了空前优势。
原本极力主张要武力介入的俄国人虽然在会议初期并不愿意改变自身的立场,而对波兰起义一无所知的奥地利则同样死硬,而有了这两位大哥撑腰,普鲁士的腰杆儿自然也硬的不行。
三个国家整个上午都在要求武力干涉比利时独立问题。
而在面临三国压力时,已经提前得知俄国人是在强装镇定的威灵顿公爵与帕麦斯顿子爵流露出的态度则十分暧昧。
他们既不说同意,也不明确反对,只是由着法国人与三国互相攻击。
但是随着谈判的不断进行,在中午休会的时候,法国大使塔列朗居然主动找上了老朋友威灵顿公爵,提出了由英国夏洛特公主的鳏夫利奥波德王子担任比利时国王的方案。
这一解决方案大大超出了英国的心理预期,塔列朗这几乎已经是在明示,只要英国支持比利时独立,在地理上解开对法国的包围网,法国不在乎比利时的新政府可以是一个亲英政权。
如此具有诱惑力的筹码,威灵顿公爵和帕麦斯顿子爵当然是一口答应,他们完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而在英国转向支持法国,在意识到这场会议可能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后,俄国的态度明显出现了松动,这也基本证实了亚瑟的情报是可靠的。
而塔列朗的让利又说明了亚瑟今天清晨交至案前的那几份关于法国的含糊报告也没有问题。
一个没有任何拨款的临时机构,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完成如此丰功伟绩,这也由不得威灵顿公爵不欣赏他。
他拍着亚瑟的肩膀,冲着帕麦斯顿子爵开口道:“我觉得这次伦敦会议,不列颠最大的收获或许还不是比利时,而是亚瑟·黑斯廷斯。苏格兰场为我们挖掘了一颗不可多得的钻石。”
帕麦斯顿子爵也笑着点头附和,忽然他开口冲着亚瑟问了句:“黑斯廷斯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外交部任职呢?或许你不知道,外交部其实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报部门,当然了,他们做的完全比不上你。”
对于眼前这位大人物的邀请,如果换做其他人,可能就一口答应了。
但是对于亚瑟来说,他不喜欢帕麦斯顿这种立场过于鲜明的上司,更别提这家伙还有个‘残暴监工’的外号了。
帕麦斯顿任职过的每一个部门几乎都会传出一些不太好的消息,这家伙不止自己是个精力充沛到无处施展的工作狂,也要求下属们必须做到和他一样。在他的手底下做事,向来不被认为是什么好差事。
更重要的是,就算想要改换门庭,除了帕麦斯顿以外,亚瑟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选择,不管是正当红的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又或者是下台的皮尔爵士,这两个人和亚瑟,一个沾着门生,一个沾着故吏,怎么想都比帕麦斯顿更亲近。
不过他也不想直接驳了对方的兴致,毕竟帕麦斯顿心眼不大报复心重也是众所周知的。
亚瑟开口笑道:“部门调动的事情不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或许您应该和墨尔本子爵谈谈这个问题。不过即便我继续在苏格兰场工作,也同样是可以为外交部贡献一份力量的,就好像是这次伦敦会议。”
帕麦斯顿听见这句话,也明白了亚瑟的心意,不过他倒是也没放在心上:“与其同墨尔本子爵谈谈,我倒不如去和布鲁厄姆勋爵聊聊你,他知道关于你的事情可比威廉多多了。只不过嘛,勋爵阁下是位有名的怪先生,我要是抢他的学生,恐怕他是会生气的。所以,还是算了吧。黑斯廷斯先生,昨晚的音乐很好听,惠斯通乐器行的留声机质量也是一等一的,那么,咱们下次有缘再见了。”
语罢,帕麦斯顿子爵便抬手碰了碰帽檐,随后登上马车离去了。
亚瑟看他走了,微微呼了口气。
一旁的公爵瞧见了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随后又挑着眉毛莫名笑道。
“无所作为是一种品质,积极是一种恶习。懂得等待是政治上的一种技巧,耐心往往可以带来强大的地位。机会出现时,就要积极地抓住它。等待的时候,则可以马马虎虎,懒散一些。”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愣道:“阁下?”
威灵顿公爵看他这样子,只是问道:“明晚有约吗?如果和女士有约,我就不留你了。如果是和男士有约,那就推掉吧。明晚我要在宅邸里宴请我的几位朋友,包括你的老上司皮尔爵士还有刚刚这句话的作者塔列朗先生,你到时候有没有兴趣过来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或许是担心亚瑟拒绝,威灵顿公爵末了还特地强调了一句:“相信我,和他们多聊聊对你将来的发展会有帮助的,尤其是去听塔列朗先生讲讲他的经历。这可能会比你马上将要获得的权力与荣誉还要来的珍贵。”
(本章完)
230.第228章 法兰西的富歇?不,是不列颠的
第228章 法兰西的富歇?不,是不列颠的黑斯廷斯(4k)
伦敦,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36号,黑斯廷斯宅邸。
迪斯雷利坐在餐桌前,兴奋的用两根手指敲打着桌面,这位自称优秀是自身天性的绅士在经过这么多年的流年不利后,终于第一次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儿。
他的欢喜完全是写在了脸上,这位向来试图以体面外形、时尚衣装、冷酷寡言态度来完善自身绅士形象的先生今天摇身一变化身话痨。
自打走进亚瑟的家门开始,他就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该死!第一期印刷的一千五百册《英国佬》全部售空,甚至不得不又临时加印了一千册,虽然这里面还包括了在科堡剧场送出的八百册免费宣传品,但是对于一份刚刚创刊的杂志来说,这依然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我就知道,之前我办的那份《代表》之所以会失败,完全就是因为莫里那个婊子养的吃里扒外。办报纸杂志哪里有那么难!”
临时充当起《英国佬》账目员的狄更斯则在一旁咬着笔,他望着面前的账目开口道:“咱们不止卖了两千五百册,而且还收到了一百多份一年期的长期订阅申请。或许咱们已经可以开始考虑雇佣几个报纸邮递员了。”
亚瑟听到这话,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开口道:“或许还不用那么急,我每年在邮政总局有一定重量的免费邮递福利,今年的份额我还一点都没用呢,现在都十一月了,我的份额对付完今年的杂志邮递量应该没什么问题。
等到明年,如果发行量增长,或许我们也能考虑选用罗斯柴尔德的信使寄递业务,大家都说罗斯柴尔德家族除了银行业以外,就属邮递做的最好了。而且我们又和他们拥有股权联系,因此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很乐意接下这笔单子的。”
埃尔德听到这话,禁不住吹了声口哨:“亚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家子气,第一期就卖两千五,下一期就是五千册,再下一期就是一万册,咱们马上就是大杂志了,雇两个邮递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达尔文听到这话,忍不住质疑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埃尔德拍着胸脯自豪道:“当然是凭我强大的销售实力了!你难道不知道吗?第一期的两千五百册里,有两百册都是我卖出去的!”
“哈?”
大伙儿听到这话,一个个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望向埃尔德。
狄更斯也连忙翻了翻手头的账目,他瞅了一眼,顿时惊呼道:“还真是这样的,卡特先生这几天一共卖出了两百六十二册,这个销售数据都快达到销量最好书店的两倍了。”
亚瑟望着埃尔德那张神气到屁股都快飞到天上去的模样,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
“埃尔德,我本以为从前我已经很看重伱了,可是现在回头想想,我或许还是低估了你。从你推销文学杂志的水平来看,咱们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教育,有一说一,确实过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达尔文也忍不住对他高看一眼:“我得承认,埃尔德,现在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高过猴子了。”
埃尔德闻言咧着嘴起身一手放在胸前微微行了个礼:“用不着感谢我,鄙人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而已。”
大仲马从兜里摸出了一枚钢镚冲他脑袋上丢了过去:“别臭屁了,快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埃尔德一把抓住钢镚,瞪了大仲马一眼:“胖子,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你再这么无礼的话,我可就……”
大仲马靠在椅子上两手抱在脑后抖着腿:“你就好好给大家谈一谈,那晚你在科堡剧场里和椰子树小姐……”
埃尔德听到这儿,赶忙将他打断,他扭头冲着亚瑟说道:“你还记得我从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在格林威治圣诞路卖一便士报纸的老头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把埃尔德从前对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从中央大街进圣诞路,走大概两百英尺然后向左拐,那里有个立着两根烟囱的小巷子,在每个星期三的下午三点到五点,只要没赶上暴雨天,就会有个戴灰帽子穿黑色外套的50多岁……”
埃尔德闻言坏笑道:“你果然去了。”
亚瑟只是耸肩道:“埃尔德,我从前可是格林威治的警督,像是这种售卖没上印税报纸的小贩,在警方看来肯定属于违法犯罪。”
埃尔德愣道:“你把他抓了?不对呀,我前两天去的时候,他还在啊!”
亚瑟道:“我看他认罪态度良好,所以就没有同他大动干戈了。不过为了防止他故态复萌,所以我要求他每个星期三都必须向我进行例行汇报,以便确认他最近的犯罪情况。”
埃尔德听到这话,禁不住感叹道:“他妈的,你这待遇比我还好啊!”
亚瑟敲了敲桌子强调道:“这不一样,埃尔德,我是在进行例行审查。”
大仲马也点头道:“我负责进行例行复查。”
“操,你们俩。”埃尔德瞪眼道:“这种事也不想着我,下次有好东西我可不借给你们了!”
亚瑟眼见着话题有跑偏的趋势,他赶忙催促道:“别说那么多了,你到底是怎么卖出去那么多杂志的?”
埃尔德不甚满意的揪了揪衣领:“所谓销售,就如同议会里的辩论艺术。作为一名古典文学系的高材生,我在修辞方面占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再加上本人在行业内又小有人脉,认识不少从事报纸贩售业务多年的资深人士,知晓一些只有各种专业爱好者才了解的隐秘贩售地点。
而经过本人品鉴点评的文章又向来广受同好者的偏爱,所以自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卖。
我早和你们说了,文章的标题叫《基督山伯爵》《匹克威克外传》《青年公爵》,又或者是什么《猴子的故事》在这行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为了提升销量,我在文章的标题方面进行了一些合理的装饰和修改。”
大仲马听到这里,好像渐渐回过味来了:“所以说,你把我们的文章标题改成什么了?”
埃尔德哼了一声道:“我认为,要想大卖,还是得从读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入手。像是伯爵、公爵这种主题,因为类似题材近些年来已经写的很多了,可以参照的案例也很多。无非就是在身份地位后加上点情史、密话什么的,就足够让大伙儿掏钱了。
而《匹克威克外传》,这种平民游记性质的故事,就需要我多下点工夫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拜伦勋爵那本未完成的《唐璜》,众所周知,唐·璜是西班牙历史上的一位著名风流人物,一生之中周旋于无数贵妇之间,甚至于西班牙人都喜欢用唐·璜来称呼一位好色之徒。
拜伦勋爵以唐·璜为原型进行改编创作,取得商业上的成功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为了效仿拜伦勋爵的成功路径,我在推销的时候把《匹克威克外传》说成了不列颠的唐璜游记。果不其然,不少顾客甚至都没听我描述里面的内容,便已经急不可耐的准备掏钱了。
当然,我最引以为傲的还是那段对于《猴子的故事》的推销描述,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添油加醋,我明确的告诉他们,这是一份描述人与猴子之间关系的科普故事,再配上一副‘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也没用’的表情。
顾客们虽然一个个表示自己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但在购买完了其他报纸后,到了最后却总是会来上一句:再给我拿一份《英国佬》吧,我看这封面包装还挺精致的。”
达尔文听到这里,一脸复杂的望着埃尔德:“埃尔德,我写这篇东西的目的是为了给大家科普,让大伙儿远离愚昧拥抱文明,可是你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埃尔德一脸无辜的耸肩道:“没错啊!我告诉了他们这是份科普文章,但是他们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亚瑟淡淡道:“埃尔德。”
“怎么了?”
“快说你是牛津毕业的。”
埃尔德严正拒绝道:“不,不行,这个月该轮到剑桥了。”
“那国王学院呢?”
“国王学院?”埃尔德不屑道:“那群小瘪三,先往后稍稍。”
面对如此爱憎分明的金牌销售员埃尔德·卡特,报纸总编迪斯雷利出于爱护手下得力员工的初衷,急忙上来打着圆场。
他把放在脚下沉甸甸的手提箱搬到了桌面上,只听见咔哒一声,箱子盖揭开,一摞摞的钞票总算把大伙儿的嘴堵上了。
迪斯雷利满脸笑容额前流汗道:“各位各位,看在英格兰银行、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份上,我们来把第一期的稿费结一下吧。”
当一张轻飘飘的支票摆在大仲马的面前时,在挣扎了一会儿后,轻如鸿毛的重量终于压弯了法国大文豪厚重的脊梁。
他收起支票揣进上衣兜里,轻轻叹了口气向上帝忏悔道:“原本我是打算拒绝的,但是,这给的钱也实在是太多了。”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亚历山大,明晚有空吗?”
“明晚?明晚有什么项目吗?”大仲马笑呵呵的两手夹着支票甩了甩:“只要费不超过这个数就行。”
“不,明晚是免费的。”亚瑟两支胳膊杵在桌面上:“我觉得你这么东躲xz的也不是办法,只要法国政府不撤销对你的通缉,就总会出现几个想要发横财的。所以,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见见塔列朗?”
“塔列朗?”大仲马听到这个名字,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我去见他干什么?一个连最基本的道德品质都不具备的人,我和他没什么好谈的。”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有没有道德品质我不知道,也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他能帮忙撤销对你的通缉,亚历山大,我知道你是个浪漫主义作家,但是生活还是得现实一点,跟我去见见他没什么坏处的。”
亚瑟话音刚落,忽然家里响起了敲门声。
大仲马似乎是不愿意回答亚瑟的问题,他趁着这个工夫起身离席,拉开门后,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穿戴整齐燕尾制服的查尔斯·菲尔德警长。
或许是太兴奋了,菲尔德警长说话都是颤音:“黑斯廷斯警司在家吗?”
亚瑟的脑袋从大仲马的身后冒了出来,然而还不等他发问,菲尔德警长便已经笑着说道:“您还是别问了,拆开看看就知道。”
亚瑟拆开文件袋,虽然从菲尔德警长的表情里,他已经读出了文件的大致内容。
但是当文件摆在面前时,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安安稳稳的落了地。
文件有两份,标题也十分简洁明了,一份是由王国枢密院批复,一份则是由内务部盖章。
《关于将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数据统计局改组为伦敦警务情报局的相关文件》
《关于提名大伦敦警察厅警司亚瑟·黑斯廷斯为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拟任人选的建议文件》
大仲马看到这两份文件,只是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刚刚你那段话,我还以为你是想成为塔列朗,但是现在看来,或许你成为富歇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过我个人认为,富歇或许比塔列朗更糟。”
菲尔德警长闻言愣道:“富歇?仲马先生,你说的是你们法国的那个警务大臣吗?”
“没错。”大仲马道:“拿破仑掌握着法国的秘密,富歇掌握着拿破仑的秘密,他和塔列朗可是拿破仑的左膀右臂,就连阴谋反叛拿破仑的时候也是一起的。”
亚瑟闻言只是摇头:“亚历山大,我可不会把反对者全都关进屋子里拿炮轰。”
“哦?”亚历山大开玩笑道:“是因为你没有炮吗?”
“你如果硬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亚瑟只是笑着摇头道:“所以,我不会是法兰西的富歇,我只是不列颠的黑斯廷斯。”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随后搂着他的肩膀开口道:“但愿吧,既然如此,明天我就陪你去会会塔列朗。”
今晚还有
(本章完)
231.第229章 变色龙才是政治的徽章(4K4)
第229章 变色龙才是政治的徽章(4k4)
夜幕降临,今日的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灯火通明。
虽然在不列颠,没有人的名字比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的名字更为响亮,但是今日参与宴会的人数却不算太多。
或许是因为公爵邀请的人数比较少,又或者是大伙儿都在忙着在和这位因为反对议会改革法案而下台的前首相划清界限,总而言之,与偌大宴会厅相比,参加宴会的人数稍显冷清了。
亚瑟站在窗前观望着被夜色染成一片漆黑的雨点,指头大小的雨点把路边灯光砸的摇摇晃晃。
他望着路上一个孤零零的行人迈过路灯,靴子踩在水坑里,溅起一片泥点,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看不见尽头的雨幕里。
红魔鬼就站在亚瑟的身后,红魔鬼低声细语:“亚瑟,看见了吗?在下雨天的时候,就连影子都会缺席。所以,如果你不想被抛弃,就请记得一直行走在阳光里。
你何必来趟这个浑水呢,你在辉格党那边的名望也正处于上升期,这时候与威灵顿挂上关系对伱可没有什么好处。伦敦警务情报局的局长职务,难道还换不来你的心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瞥了红魔鬼一眼:“我只是来吃个饭而已,阿加雷斯,你又何必那么多心?”
“是这样吗?”红魔鬼挑眉道:“你要知道,你今天的行为可能会对你未来十年的经历造成影响,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容人的肚量,尤其是对于重回阔别三十年执政位置的辉格党。”
亚瑟只是念道:“如果只是谋求一个位置,你可以一条道走到底。但如果是想要做成一件事情,那就需要平衡好各方的关系。不列颠不是法兰西,所以不存在哪一派下台后就会被挫骨扬灰。哪怕是在法兰西,被挫骨扬灰的派系用不了多久也会卷土重来的,这个时间可能是十年,又或者是二十年,但绝不会因为某个人说我不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就会消失在世界上,哪怕是上帝也不行。上帝如此憎恶魔鬼,但是阿加雷斯,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轻轻一笑:“好吧,亚瑟,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劝你了。但是请注意,你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玩死了。很多人就是因为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等到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
说来你可能不信,上帝那个老东西对人类最大的爱,就是赋予了你们这帮愚昧的虫子平等去死的权利。不管是最虔诚的信徒,还是最离经叛道的无神论者,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这非常的公平。”
语罢,红魔鬼便化成了一汪泡影,消失在了大厅里。
等到亚瑟回过神来时,低头才发现自己握在手里的红酒杯已经不见了。
他摇头道:“说了半天,还不是为了骗点吃的?统帅三十一个恶魔军团的地狱公爵也就只有这么点出息了。”
亚瑟话音刚落,一直在餐桌旁打量着供各位宾客充饥解闷的餐前甜点的大仲马也绕了回来。
而陪伴在大仲马身边的则是手上缠着纱布、几天前还打算阴谋绑架大仲马回国的维多克。
维多克领着大仲马来到亚瑟身边,压低嗓音开口道:“走吧,我已经提前同塔列朗先生知会过了,他愿意见一见你们。”
亚瑟点了点头,他与维多克一边相伴行着,一边询问着:“一会儿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维多克想了想,开口道:“塔列朗先生平时还是挺随和的,但是唯独有一点,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那条瘸腿。不过你就算提了,只要不是运用富有攻击性的言语,而是以开玩笑的语气打趣,塔列朗先生通常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大仲马闻言撇嘴道:“我估计路易十六、罗伯斯庇尔、拿破仑、路易十八他们当年都是这么认为的。”
维多克站在娱乐室的门外,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拍了拍大仲马的肩膀:“行了,亚历山大,一群死人罢了,谈他们做什么?但是你得明白,塔列朗先生现在还活着。而且我必须得说句公道话,你是个年轻人,所以你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同你提到的这几个人相比,塔列朗先生明显好相处多了。”
语罢,维多克便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去介绍道:“阁下,仲马先生和黑斯廷斯先生前来拜访。”
亚瑟站在门口向里面观望,他本以为这帮纵横欧洲的大人物肯定是在端着红酒杯谈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娱乐室里的景象却让他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看见几个老头儿围坐在牌桌前打着扑克,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衣装服饰各个一顶一的华贵,换上老头衫简直和上辈子在公园见到的下棋老头没什么两样。
塔列朗抬起头看了眼,随后甩出一张j,开口道:“进来坐吧,只是取消一张通缉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年轻的时候还没被政府通缉过呢?维多克,我和你不是也一样吗?”
维多克听到这话,尴尬的老脸一红,他纠正道:“阁下,我早就改邪归正了,我现在是一名法兰西的良好公民。”
塔列朗一边打量着牌桌,一边开口道:“良好公民可干不好警察的工作,更别提保安部了。”
维多克听得满脸是汗,他恭维道:“阁下,我不是您这样有智慧的人,所以您还是别为难我了,你和仲马先生以及黑斯廷斯先生慢慢聊。”
语罢,维多克便轻轻将门带上,然后跑到外面抽烟去了。
塔列朗失去了一个目标,很快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大仲马的身上。
他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凳子道:“坐下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身体好,但是大可不必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炫耀。”
大仲马看起来有些执拗,虽然他答应了亚瑟要和塔列朗好好谈谈,但是临到跟前了,心里的疙瘩却怎么也放不下。
毕竟法兰西共和国的崩塌,少不了塔列朗的一份功劳。
当然了,与之相应的,拿破仑的败亡也一样。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将自己的这位朋友按在了板凳上坐好,他无奈笑道:“阁下,您别见怪,法兰西共和主义者嘛,您应该知道的。”
塔列朗闻言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亚历山大这做派简直跟他父亲一样。不过我得说一句,亚历山大,我不喜欢你父亲,但是我暂时还不讨厌你。”
大仲马本来不想和塔列朗说话,可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塔列朗又打出一对5:“我向来认为不能信任一个在30岁前不是共和分子的人,也不应该信任一个在30岁以后仍然是共和分子的人。你现在属于前者,而你的父亲属于后者。”
亚历山大回味着这句话,他问道:“这……这又是为什么?”
亚瑟闻言,只是开口替塔列朗补充道:“因为在三十岁之前不是共和分子的人没有良心,而在三十岁之后却依然是共和分子的人则没有脑子。”
塔列朗闻言,止不住哈哈大笑,他冲着牌桌上的老朋友们开口道:“看嘛,我就说了,良好公民是当不好警察的。”
大仲马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冲着亚瑟问道:“那你有良心吗?”
亚瑟听到这话,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冷静回击道:“亚历山大,钓鱼执法是我的活儿。你想加入苏格兰场吗?”
塔列朗被他俩逗得连手里的扑克都放下了,他开口道:“本来维多克和我说他在苏格兰场发现了一个人才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富歇那个既没有良心也没有感情的混蛋,但是现在看来,你和富歇简直一点都不一样。
如果换作是富歇的话,估计早就把亚历山大这个胖小子绑了同我们私下交易了。不过不像富歇也挺好的,毕竟不列颠和法兰西的情况不一样,说不定你这样的家伙在这里混的能比他更好。”
一旁的朋友们闻言起哄道:“年轻人,你今天的运气可真不错啊!咱们的塔列朗先生截止到目前为止,预言的成功率可是百分之一百,他说拿破仑要垮台,拿破仑就垮台了,他说罗伯斯庇尔成不了事,果然罗伯斯庇尔就掉了脑袋。塔列朗,你年轻的时候做过主教,这些事情是不是上帝告诉你的?”
塔列朗闻言也打趣道:“当然了,就是上帝告诉我的。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他们选我当教长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他们:你们迟早会后悔的!那时候大伙儿都以为我是在吓唬他们,现在他们可知道厉害了。”
朋友们闻言也调笑道:“是吗?那你和上帝说话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语言呢?”
塔列朗哈哈大笑道:“当然是西班牙语了。你们难道不记得查理五世的那句话了吗?和上帝交流我说西班牙语,和女人说意大利语,和男人说法语,和我的马说德语。”
亚瑟闻言,又补充道:“和魔鬼交流就没那么麻烦,不管是英语、法语还是德语,您只要说人话就好。”
亚瑟这句话刚一出口,顿时又引起了哄堂大笑。
虽然亚瑟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笑,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然而却总是被人当成了玩笑。
靠在娱乐室牌桌上吃豆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开口道:“你不说人话其实也行,我和猴子照样能交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承认自己是猴子的话。”
亚瑟瞥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呢,坐在他身边的大仲马终于憋不住了。
他开口道:“我想问一个问题。”
塔列朗挑眉道:“说吧,我既然愿意见你,就不怕和你谈问题。我这辈子到处都是问题,也不多你这一个问题了。不过,我猜你要问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我为什么要出卖拿破仑,或者是我为什么反叛共和国?这些事情,我其实嘴巴都说的要起皮了,你是打算问哪一个?”
“如果您愿意回答的话,我两个都愿意听听。”
塔列朗一只手架在牌桌上叹了口气:“本来今天宴会,我还想说点开心的。但是你既然执意要听,那我就告诉你吧。
关于共和国,我在1792年就已经表述过了——旧的君主信仰崩溃了,但新的自由理念却未被广泛接受,我看到法国将会陷入一片血海之中,那是一个没有公正,只有暴力的野兽时代。
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看法,我可以很严肃的对你说,你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是因为坐在你面前的是塔列朗。如果现在坐在这儿的是罗伯斯庇尔,你的脑袋这时候已经搬家了。”
大仲马皱眉道:“我是个共和主义者。”
“喔,是吗?”
塔列朗笑道:“丹东、马拉、布里索、埃贝尔、德穆兰等等,这些人全都是共和主义者,乃至于罗伯斯庇尔本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反对他们这么胡乱杀人吗?”
大仲马听到这话,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觉得以您的能力,或许可以纠正他们。”
塔列朗只是摇头:“或许你还是太高估我了,我向来觉得当作出抉择、站在一方的时候,首先要明白适合我们的这一方是否足以让我们取得胜利,没有这样的保证,参与进去就是发疯。而那个时候,很显然大伙儿都在发疯,无论你参与进哪一方都是在自取灭亡。”
“所以这就是你在那段时间跑到国外的原因?”
“当然。”
“那后来你背叛拿破仑又怎么解释?”
塔列朗听到这话,只是开口道:“我没有背叛拿破仑,而是拿破仑背叛了法兰西,我警告过他不要发起对俄罗斯的远征,但是他却执意要这么做,把整个法兰西民族带向灭亡。既然如此,我提前给法兰西的全体民众找好后路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拿破仑给法国留下了成群的孤儿、寡妇,崩溃的国家财政,凋敝的国内经济,而我至少在维也纳会议上替法兰西争取到了不割地、不赔款、不归还之前掠夺来战利品的投降条件。我本来是不想这么向人邀功的,但是亚历山大,如果你非要说拿破仑给法兰西带来多大的利益,我不同意。
但你是个年轻人,所以我不怪你,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动荡时期。过去这半个世纪,声称能够拯救法兰西的人我见过太多了。但是他们最终为法兰西带来了什么,你真的有认真思考过吗?
那三十年,到处都充斥着反复无常,到处都是名目繁多的道义,然而那些道义背后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残酷杀戮生涯。饿死的民众没人管,阵亡的士兵家属领不到抚恤金,城市的街道上长满了野草,总是打仗却没有人真正胜利。
那三十年,法国总是被各种人以各种理由拯救,我早已经习惯了。但是好在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不过,亚历山大,接下来你的这句话很重要,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难道打算告诉我,你准备要成为下一个吗?”
(本章完)
232.第230章 亚瑟,你要活到最后啊(4K4)
第230章 亚瑟,你要活到最后啊(4k4)
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的娱乐室里,牌桌上又多了两位新玩家。
大仲马瞥了眼自己的手牌,一手小牌看得他简直头皮发麻。
昨天迪斯雷利刚刚结算给他的稿费,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在牌桌上已经输的七七八八了。
而与焦躁的大仲马相比,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叼着烟斗的亚瑟就显得淡定多了,虽然他的牌同样不大,但好在手里有一张大王压阵,而且最重要他的身边还有个小丑魔鬼,只要他不想输,那么就没有人能从他的手上赢钱。
而在亚瑟身边坐着的则是哼着小曲的塔列朗和姗姗来迟的威灵顿公爵,这两位老先生与其说是在打牌,不如说是在互飙垃圾话。
威灵顿公爵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塔列朗的手牌:“我的老兄弟,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要看看我的八根元帅杖?英国的那根元帅杖是约瑟夫·波拿巴在半岛战争中送给我的,至于剩下七根则是拿破仑在滑铁卢送我的。”
威灵顿公爵这话刚说完,塔列朗还没动静呢,一旁捏着手牌的大仲马倒是率先红温了。
他正准备说话呢,却看见塔列朗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大腿,随后扔出一张q压住了公爵的j。
塔列朗开口道:“公爵阁下,我向来认为打仗这事太严肃了,所以才必须要交给您这样的军人处理。不过战争的失败固然令我哀伤,但万幸的是,在您之后,不列颠再不会有人可以从法兰西的身上攫取八根元帅杖了。如果早知道击倒您就像是在巴黎找个情人一样简单,那也用不着什么拿破仑了,当初我们就应该从伦敦随便抓个暴民回去当国王。”
威灵顿公爵一挑眉毛:“你这张嘴还是这样,当初你听到俄国的保罗一世中风离世的时候,就是偏要当着俄国大使的面来上一句俏皮话:我觉得伱们以后真的应该给你们君主的死想一个新理由,总是中风太乏味了。就是因为这句俏皮话,俄国人可是记恨了你好久吧?”
塔列朗哈哈大笑道:“您在巴黎住过一段时间,那么您应该明白,法兰西人是可以为一句俏皮话抛头颅洒热血的。我之所以能从一个没有继承权的瘸子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靠的就是我这一身说俏皮话的本事。不让我开玩笑那还不如杀了我。
至于俄国人,我只是当着他们的面把实话说了而已。而且你看,前两年亚历山大一世去世的时候不就换了个死亡原因吗?年富力强的中年沙皇,在疗养院中因病医治无效死亡,这听起来可比中风悦耳多了。由此可见,俄国人还是挺擅于接纳别人意见的。”
塔列朗这段话一说完,不止威灵顿公爵,甚至就连一旁围观他们打牌的众多绅士们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塔列朗丢出一张牌,冲着亚瑟扬了扬脑袋:“年轻人,该你了,同我玩牌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走神啊!要不然你这个月的工资,全都得输在我的手上。”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一张一张将手中的扑克按在了桌上:“阁下,看来我这个月用不着靠着工资生活了。”
“啊?”
塔列朗望着桌面上的扑克,直到数清了牌面后,这才无奈的敲了敲桌子,冲着身旁的随从嘟囔道:“今天的运气真差,罢了罢了,一笔小钱而已。莫莱,掏钱吧,十镑,喔,对了,别忘了把这笔钱记在大使馆的账上。”
一旁的随从听到这话,俯身温和问道:“明白了,还是像从前一样挂在差旅费上吗?”
塔列朗品了口红酒:“这个月的差旅费有点多了,还是换个名目吧,嗯……你觉得宴请费用怎么样?”
随从一手捧着文册,一手握着羽毛笔:“十镑的宴请费用是不是有点少了?”
“说的也是。”塔列朗晃荡着红酒杯,琢磨道:“你直接记一百二十镑吧,十镑交给黑斯廷斯先生,一百镑留着明晚咱们再玩一场,剩下十镑就当是你的润笔费了。”
大仲马听到这儿,禁不住深吸一口气,法国胖子嘟囔道:“还是你们赚钱狠啊!”
塔列朗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嘴,他摇头道:“亚历山大,你不要和我比,我能这么玩是因为我是塔列朗。大伙儿都知道我喜欢钱,也知道我喜欢自己搞钱,我要是不这么干,他们反倒要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又从其他国家收钱了。比起梅特涅送我的一千多万法郎,我从德意志那边弄到的一百万金镑相比,一百英镑这个价格还是太便宜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打趣道:“可是梅特涅当初一千万法郎从你那儿买的军事情报不是有大半都是假的吗?”
塔列朗耸了耸肩膀:“我也没跟他说保真啊!我只是负责给他情报,至于甄别工作我可不是内行。”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他冲着亚瑟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咱们不列颠的政府其实还是挺廉洁的了。”
靠在牌桌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用胳膊杵了杵亚瑟,冲他挤眉弄眼道:“听到没有,发财的路子就摆在你眼前呢。”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开口道:“我觉得,塔列朗阁下这招放在不列颠应该是行不通的。皇家海军的军事情报就不值钱,因为敌人知道了也没用,反正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赢的。”
亚瑟这段话顿时又逗得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
威灵顿公爵抹着笑泪道:“看来辉格党让你去管理警务情报局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我一开始还以为这种做得好了不能拿出来说、做的差了又要受到许多苛责的工作,你这种大有前途的小伙子可能不愿意做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乐在其中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回答道:“其实苏格兰场的工作也差不多,所以对我而言,只是增加了一部分工作内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塔列朗起身道:“没错,比起你现在的工作,你将来的工作将会轻松许多。但是你现在的经历确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聪明人不能从中获得教训的不幸意外事件,也不存在鲁莽的人会将它转变成伤害的意外幸运事件。
而你现在的这段经历,仅仅是帮助你自己鉴别自身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个聪明人。如果是,你很快就用不着做那些困难的琐碎事务,而只需要像我这样随便高谈阔论几句就好。至于执行言论的苦活,那就得交给那些在你之后想要证明自身智慧的年轻人了。”
语罢,塔列朗便抬起头冲着公爵发出邀请:“我听说你这里有件会自己奏响交响乐的新奇玩意儿,何不带我去看看那东西?如果有意思的话,或许我也该买一台带回巴黎。”
威灵顿公爵闻言也不拒绝,本就与塔列朗私交甚好的他,在得到了法国愿意让出比利时的许诺后,对于老友的请求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如果你可以让路易·菲利普再多付出点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派人给你免费送几台留声机过去。”
塔列朗听到这话,只是挑眉乐道:“几台留声机就想收买我?阁下,你也把我看得太便宜了。”
“这可不一样。”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你看你不知道,我们的黑斯廷斯先生可是留声机这项专利的贡献者之一,顺带一提,他还是一位知名的钢琴演奏家,前不久刚刚参与了那场在伦敦引发轰动的音乐演奏会。如果我们托他办事的话,除了留声机以外,说不定还能拿到一份科堡音乐会的绝版唱片,那东西现在在伦敦的各个艺术品交易市场上简直快炒疯了。”
“喔?是吗?”
塔列朗回头瞧了亚瑟一眼:“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好吧,看在唱片的份上,我考虑考虑。”
大仲马听到这话,忍不住按着牌桌起身道:“您打算为了一张没什么用的唱片出卖国家利益?我记得您刚刚还在我的面前说,您比拿破仑更爱法兰西。”
塔列朗闻言只是哈哈大笑:“得了吧,亚历山大,你可不要改变我的原话。另外,你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提爱国这件事,我一听见这个就头疼。每次一有人鼓吹爱国,其目的不是为了让民众掏钱就是捐命。
看在您的好朋友黑斯廷斯先生这么会说笑话的份上,你的通缉令取消了。在伦敦好好过日子吧,亚历山大,别成天搞些有的没的。那对大伙儿都没什么好处。”
语罢,塔列朗便和威灵顿公爵一起出了门,牌桌前只剩下了亚瑟与大仲马。
大仲马站在原地心情复杂的沉默了好久,他猛的一回头却发现亚瑟正在一枚一枚的从牌桌上收钢镚儿。
他一屁股沉在椅子上,两只胳膊伸展对着天板,似乎是在发泄不满:“行了,亚瑟,笑我吧,嘲笑法国吧。你以后怎么说,我都不反驳了。看看,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法兰西的政坛纵横几十年!然而在法国,却依然有不少人把他奉为人生榜样和职场模范,法兰西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真是烂到了骨子里。”
往常碰到这种情况,亚瑟肯定要踩大仲马两脚,但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讥讽。
“别那么悲观嘛,塔列朗先生这样的人,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是能混得开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觉得,如果他出生在不列颠,或许会当上首相的。威灵顿公爵如果能够有他这位朋友的几分狡黠与圆滑,这会儿也不会下台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禁不住皱眉道:“亚瑟,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你这话,貌似你还挺欣赏他?你为什么要对一个贪污受贿的罪犯、一个出卖国家的无耻之徒抱有好感?”
“为什么?”
亚瑟将最后一张票子揣进上衣口袋:“因为我觉得能够在满足自己私欲的前提下,兼顾一部分集体利益的能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不多了。你觉得法兰西有塔列朗是种不幸,但我却认为,这反倒是法兰西的幸运。因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或许法国再也不会存在这种杰出的外交活动家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我是在恭维他,是在说违心话。因为就像是维多克先生之前说的那样,不管是路易十六、罗伯斯庇尔还是拿破仑,他们都死了,但塔列朗先生却依然活着。我骂一句拿破仑,他也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把我怎么样,但是我骂一句塔列朗,很可能明天晚上维多克先生就要带着椰子树他们来给我找麻烦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取消了我一位胖子朋友的通缉令,顺带着还输给了我十镑的赌资,这两方面我都非常感谢他。”
大仲马听到这里,先是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到了最后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唉……”
亚瑟看他情绪如此低落,只是拍了拍他的背,笑着开口道:“亚历山大,不要纠结这种事了。就算你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事情,也得先从最基本的地方做起,比如说拿起你的笔。
在一个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出现以前,必然会有,漫长的岁月无谓地流逝而去,在这种关键时刻,那些平时慢慢悠悠发生和并列发生的事,都压缩在这样一个决定一切的短暂时刻表现出来。这一时刻对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变的决定,它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一个民族的存亡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
但是你也得明白,每一场革命,胜利的不是第一个人,不是那个时刻冲锋在前的人,而总是最后一个人,总是那个殿后的人,那个把革命作为战利品来攫取的人,这样的怪人是任何一次世界性大变革中都会突然冒出来的。就像塔列朗先生说的那样,变色龙才是政治的纹章,而我觉得,活到最后就是政治的奥义。”
大仲马听到这话,这个胖子望着窗外飘洒的夜雨和黑夜中微亮的灯光,只是沉默不语。
阿加雷斯看他这样,只是靠着亚瑟的肩膀撇嘴道:“真是个执拗的胖子。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的词义解释就是不知道世界的份量也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亚瑟见状也只能摇了摇头,他迈开步子走到娱乐室门外,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替大仲马把门关上。
岂料大门还未合上,亚瑟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法国胖子的嗓音。
“亚瑟。”
“怎么了?”
大仲马从兜里摸了枚硬币朝他弹了过去,那是他今天输给亚瑟的赌资。
大仲马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要活到最后啊!”
门缝里,只能看见一只闪烁着红光的黑色眼睛,黑色的眸子渐渐眯起,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怀疑。
良久之后,回应大仲马的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的、彬彬有礼的嗓音。
“感谢您的祝福,仲马阁下。”
大仲马挑眉道:“所以呢?”
亚瑟一手按在胸前,微微欠身道:“我尽力。”
(本章完)
233.第231章 致黑斯廷斯(4K4)
第231章 致黑斯廷斯(4k4)
日子就像是流水般过去,在跃过世界风云变幻、伦敦动荡不安的1830年后,历史的车轮沾满着泥水伴随着烟尘步入了1831年。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清晨时分,亚瑟行走在伦敦的街道上,抬头向东远眺。
伦敦的工厂烟囱更多了,公共马车也已经作为一种时髦的新型交通工具开始被市民们接受,不远处刚刚获议会建设许可的伦敦桥火车站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
亚瑟站在街道边撑着雨伞,黑灰色的雨点斜着打在他的白手套上,冰凉的北风挂在他的脸上,吐出一口热气很快便会化作一阵白雾。
可容纳七八人的敞篷公共马车从他的身边一辆接一辆的驶过,上面挤满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公司职员和熟练技工,有的人没有座位于是便只能趴在车厢的扶手上,半个身子挂在外面。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浑不在乎,因为所有人按照过去几十年祖祖辈辈相传的生活经验想当然的认为,新的一年,伦敦的生活节奏肯定会变得更快。
事实也证明,他们将会是正确的。
自从远离中世纪后,时间的观念正在通过工作的方式逐渐在伦敦市民的心底扎根。
怀表已经不再是上流社会用来彰显身份的装饰品,它的实用价值使得它在中等阶级里的持有数量不断攀升。
甚至在穷人当中,也有不少拥有敏锐商业嗅觉的人倾尽所有也要买上一只怀表。
或许对于那些不缺钱的人来说,怀表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工具,但对于伦敦贫民来说,一只准点怀表却象征着工作机会。
眼下,一种名为敲窗人的职业正在东区的贫民窟里兴盛起来。
或许敲窗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容易让人感觉云里雾里,但如果把它称为叫醒服务,或许就能让后世的人们更容易理解了。
每天早上的五点开始,敲窗人们便会手持一根长竹竿出没于东区的各个角落挨家挨户的敲打窗户,提醒呼呼大睡的工人们,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反正这该死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叫醒服务的价格是一次一便士,对于一个日收入在两到三先令的工人家庭来说,虽然这笔服务不算特别便宜,但比起由于迟到被扣的工资来说,掏一便士防患于未然还是比较划算的。
亚瑟叼着烟斗靠在街巷的墙角,面前时不时吐出一阵烟雾。
红魔鬼则伴在他的左右,趴在玻璃橱窗外来回打量着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琢磨着到底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亚瑟答应给他买点时髦的新奇玩意儿回去。
忽然,街角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穿着燕尾制服的身影。
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警官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从随身的牛皮包里取出了一份公文袋递了过去。
“局长,托尼警长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亚瑟接过公文袋,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托尼警长说是邮政总局寄到厅里的,估计可能是信件吧。”
亚瑟拆开公文袋,就像是小警官说的那样,这确实是两封信件,但是发信地址却异乎寻常的远,这封信件来自巴西的里约热内卢。
亚瑟看到信笺的落款,脸上忍不住浮现了一丝笑容:“都出发那么久了,我还以为他们俩死在海上了呢,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下我总算是放心了。”
小警官听到亚瑟的话,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又不好打听别人的私事,于是只能请示道:“局长,我们已经按计划把房子围起来了,要准备突入吗?”
亚瑟摆了摆手:“不着急,现在嫌疑人插翅难逃,在把他送进监狱吃牢饭之前,让他最后睡个好觉吧。正好我也能趁着这个工夫,看看我的老朋友们在异国他乡过得怎么样。”
小警官听到这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冲着靠在街尾吹了声口哨。
口哨声一经发出,顿时引来了街尾的几道目光。
只见小警官冲着他们一挥手,那几个已经把手伸进大衣内兜准备掏枪的家伙便又撇了撇嘴,随后打着哈欠靠在了墙角。
亚瑟展开书信,视线落在信封上的一刹那,达尔文的嗓音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
亲爱的亚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最快估计也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不过鉴于不列颠糟糕的邮政系统,我倾向于认为这个时间或许还会更久。
正如伱所知道的那样,由于贝格尔号的船员们在公海追击中的优异表现,海军部认为船员们已经做好了出海准备。再加上去年年底季风变化的影响,在经过集体商定后,贝格尔号的出海计划最终被提前了。
自从12月于不列颠的普利茅斯港出发后,我们先后经过英吉利海峡、西班牙的特内里费,抵达了非洲的佛得角群岛,在短暂的补给后,我们打算一路横渡大西洋。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曾经遇到了一系列不利的气象与海况条件影响,中途一度两次返航,但由于菲茨罗伊上校的坚持,在船员们万众一心的努力下,我们终于在第三次出航过程中成功横渡大西洋,并于一周前正式抵达巴西的里约热内卢。
说到这里,我还得特别和你提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第二次返航过程中,我们在暴风天遭遇了十几米高的海浪。当时埃尔德一度被浪拍在了甲板上,不过万幸的是,兴许是上帝觉得天堂已经足够吵闹了,所以并没有急于立刻召唤他过去服务。
这小子在被冲下海的前一刻死死的抓住了船边的拖网,不过不幸的是,埃尔德赖以为生的那些色情杂志却一本不落的全部被大海给没收了。
这家伙一边吊在贝格尔号的拖网上,一边冲着汹涌漆黑的大西洋破口大骂,而在他身后则是翻滚的滔天大浪以及巨蟒般粗壮的白色闪电网。
我的上帝啊!只可惜我们随船画家的颜料与画笔当时也被一同冲下了海,否则这幅画作如果被寄回伦敦肯定能成为一幅不朽的传世名画,我当时抱在桅杆上甚至都把这幅画的名字给想好了。你觉得《猴子与海》怎么样?
哈哈哈,还是不开这个玩笑了,回头要是让埃尔德知道,他肯定又得跑来薅我的头发。这阵子我肯定是船上的腐烂食品吃多了,脱发现象比之往常又严重了不少。当然,对于我的脱发现象,埃尔德这个混蛋也负有重要责任。
万幸你当初没有来船上做博物学家,要不然你就能领会到七八十个男人挤在一艘小船上过日子到底是怎么样的景象。有活儿干的时候倒还好一点,没活儿干的时候,他们真是什么操蛋的游戏都能给你想出来。
大伙儿刚上船的时候还比较正常,那时候玩牌还是赌钱、赌罐头什么的。可一个月之后,赌钱和赌罐头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这帮蠢货居然开始比赛拔头发和腿毛。埃尔德有段时间运气不太好,整条腿都被拔的光溜溜的,就像是希腊的大理石柱一样。
不过船上的日子虽然挺无聊的,但是在停船靠岸的科学考察期间,还是挺有趣的。我们上周刚刚往亚马逊丛林方向进行了第一次探索,途中见识到了许多迷人的风景与在欧洲不曾见过的动植物。或许下一次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可以考虑给你寄点我自己制作的科学标本回来。
嗯……其实还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们在阿根廷附近海域考察的时候,在两座相邻的海岛上发现了六种不同的鸟类,上帝的造物真是奇妙,不是吗?呵呵,或许是我想的有点多了,我总认为这或许有些过于奇妙了。
不论如何,愿上帝保佑你,亚瑟。比起贝格尔号的科学考察,或许你现在所做的事更需要上帝的照料。
你的朋友,查尔斯·达尔文。
1831年2月25日,作于巴西里约热内卢。
亚瑟望着手里的这份信,脸上只是挂着止不住的微笑。
他嘴里喃喃道:“查尔斯,这才哪儿到哪儿。不过你说得对,或许我现在更需要上帝的保佑,只有他保佑我,在你航行归来的时候,我才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保佑你。”
亚瑟说完这段话,便翻开了信纸的下一页。
然而这回,还不等他的视线落在信纸上,耳边便仿佛响起了喋喋不休的猴子叫。
先问候牛津,再问候剑桥,最后再问候我最好的朋友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以及我挚爱的母校:
呼!终于出海了,现在我要让大伙儿都瞧瞧,到底什么才叫做皇家海军的实力!不过区区几年而已,在我生命最后的时间,我肯定会感谢这段经历的!亚瑟,瞧好了吧,等我回归伦敦的时候,你说不定就要叫我一声埃尔德爵士了!
……
他妈的!亚瑟,虽然我知道皇家海军的宿命就是死在海上,但我的宿命是不是来的太快了?
真是婊子养的大西洋,老子快被冲下海的时候你不在场,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那驴日的海浪到底有多高,一波接一波的,就他妈和疯狗一样。
从前我还嫉妒皇家海军那些老不死的船长,凭什么他们在海上待个几十年就能赚那么多英镑?
但是现在看来,那些钱全他妈是拿命换的。天杀的海军部也不知道给我们批一条大船,贝格尔号在那些大浪面前就显得和蚂蚁一样!这才刚刚出海几个月,船上的海员几乎人人带伤,就连老子的腿也负了重伤。
干他妈的,这两天船上的淡啤酒还喝完了,搞得我今晚都不知道玩点什么好。
……
前两天我在佛得角的时候,拿着扑克和当地土著换了一根象牙,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挺赚的,但是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一笔交易。晚上连牌都没得打,我真是快要被这样的生活逼疯了。
……
哈哈哈,象牙被我在巴希亚卖掉了,我就知道我是个天才!亚瑟,等我完成航行返回伦敦,或许你们苏格兰场应该考虑让我当采购负责人。
……
干他妈的!亚瑟,我在里约热内卢让两个婊子骗了!卖象牙的钱一分都没给我留下!该死,我还以为仙人跳是伦敦的专属服务呢,为什么巴西也有搞这种产业的?他妈的,那群小混蛋千万别让我抓到,要不然我肯定要他们好看。唉,亚瑟,你要是在巴西就好了,凭你的本事肯定能帮我把钱要回来。
……
亚瑟,我真是操了!今天我在亚马逊丛林里看见了一条二十英尺长的巨蟒,我以前还以为希腊神话都是骗人的,现在看来,美杜莎的儿子或许就在亚马逊的雨林里活着呢。你觉得我要是带一条这东西回伦敦,会不会有人出高价买它?
……
亚瑟,我觉得我必须给你一个忠告,美杜莎的子孙们好像脾气普遍都不太好。或许我当初出发的时候,应该把亚历山大一起带过来。我这个小身板估计一口就被它吞了,但是亚历山大的体型或许还可以挣扎一会儿。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亚历山大同意被我绑在树上当诱饵,在捕获美杜莎之后,我和他四六分账,你觉得怎么样?
……
哈哈哈,那帮傻逼居然说亚马逊丛林里有食人族,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谎话竟然也有人信。
……
亚瑟的目光扫过埃尔德的信笺,这位古典文学系的高材生显然不像是达尔文那样有逻辑,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兴趣想到哪儿写到哪儿,虽然没有继承古典派的严谨,但却颇具浪漫派的随性。
不过最让亚瑟担心的是,埃尔德停笔的位置十分令人忧心。
按照他行文的一贯逻辑顺序与因果律,在埃尔德嘲笑完食人族后,后面肯定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食人族到底是喜欢吃烧烤还是刺身,这位伦敦大学的高材生之后到底会前往天堂还是地狱。
亚瑟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
虽然他不介意为埃尔德祈祷两句,但如果真的出了事,这会儿埃尔德估计都已经被消化完毕了。
他将信笺收到怀里,收起雨伞,顶着清晨的薄雾走向街尾的房屋。
待命的便衣警探们见到他来了,纷纷把手按在了怀里的燧发手枪上。
只听见登登登的几声敲门声。
街尾房屋的大门被人拉开,浮现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拖鞋、睡衣、眼睛微微浮肿的中年男性。
亚瑟打量了一眼他的体型,开口问道:“伯尼·哈里森先生是吗?”
男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才缓缓点了点头。
亚瑟从怀里掏出一张浅黄色的纸张展示在他的面前。
“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根据伦敦当地治安法庭出示的搜查逮捕令,您涉嫌违反一项谋杀重罪并试图收买验尸官以更改验尸结果,为保障广大伦敦市民的人身财产安全以及促进司法公正,我宣布您现在正式被批捕了。在皇家学会组织的对尸体的二次毒性化验结果出炉前,您有权保持沉默,但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本章完)
234.第232章 议会豁免(4K)
第232章 议会豁免(4k)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比之半年前,如今亚瑟的办公室已经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
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办公室的门外多了几个用于彰显职能与权威的名牌。
除了一眼看上去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以外,还有一块看起来貌似没什么太大作用的牌子——大伦敦警察厅对外联络办公室。
当然,对外联络办公室只是对外部的公开说法,在内务部的体系下,大部分人会将其称之为伦敦警务情报局。
在今年的公共部门预算案通过议会表决后,刚刚为大不列颠在伦敦会议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亚瑟获得了内务部的慷慨批款。
虽然眼下他手头能够调动的资金还远不能与规模日渐壮大的苏格兰场相提并论,但是作为一个最初规模仅有5人的独立二级机构,能够从内务部手里抠下一万镑的财政拨款,这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这一万镑的财政拨款到底相当于怎样的概念呢?
根据由亚瑟负责起草,内务部审批颁布的《伦敦警务情报局管理条例》,伦敦警务情报局将下辖的情报人员暂时划分为正式与临时两种类别。
其中,正式员工又被区分为三个级别,从一级到三级,每年可以分别从局内支取一百镑、八十镑以及五十镑的情报津贴。
因此,即便把目前局内的所有人都算作一级情报人员,一年的支出也不过只有寥寥五百镑而已。
剩下的九千五百镑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名目出去,这个问题可算是把亚瑟给愁坏了。
根据亚瑟在历史系学到的经验,扩充编制当然是最好也是最实在的解决方案,因为不论是古往今来还是国内国外,手下的人越多,部门的权力自然也就越大。
但是,作为一个工作职能较为敏感的组织,警务情报局即便想招人,也不能直接胡来。
要不然招到几个不靠谱的,惹出点什么事情来,伦敦警务情报局这种刚成立没多久的小组织可经不起内阁和议会的质询考验。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也是为了突击钱,亚瑟只能先把自己的几位老朋友都给挂上了警务情报局的编制。
远在南美的达尔文与埃尔德早在出发前,就被他在普利茅斯港的一家小饭店里被他哄骗着稀里糊涂的签下了工作合同。
刚刚发迹没多久的土财主惠斯通先生也被他逼着在合同上按了手印、签了卖身契,如今的惠斯通先生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伦敦警务情报局的科学顾问了,当然了,在明面上他这个身份还是挂在苏格兰场名下的。
甚至于就连大仲马这个浓眉大眼的法国卷发胖子,如今也已经背叛共和主义投了不列颠。
至于刚刚在俄罗斯大使馆升任副女仆长的菲欧娜·伊凡小姐,亚瑟也慷慨的向她一次性结清了目前为止拖欠的所有款项。但是由于浑身上下心眼子实在太多,亚瑟觉得她的正式身份或许还是得再考虑。
毕竟比起菲欧娜这种已经形成了固有观念的老油条,亚瑟觉得或许还是刚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眼神更清澈一点。
而且从大学里发展人员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年代能上得起大学的家伙家庭条件都普遍不错的缘故,他们甚至于可以选择不要钱。
而这种现象也不仅仅局限于大学生当中,在诗人、画家、作家等拥有大量空余时间的中等阶级群体中也表现的尤为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销量逐渐攀升的《英国佬》杂志的影响,这些阅读了笔名为亚瑟·西格玛的时尚小说家所创作的《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中等阶级读者们对于侦探这个新兴的职业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现如今苏格兰场警官的风评依然比较差劲,但是一提到警务侦探却会让他们肃然起敬。
你如果和大伙儿说我们正在招募警方线人,他们多半是不乐意的,不止不乐意,他们还要痛骂两句苏格兰场这是在搞警察统治、高压集权。
但是如果你告诉他们,伦敦世风日下,犯罪率飙升,所以目前我们人手紧缺,需要广大良好市民自发担任侦探助理,那么这些有教养的先生女士们便会纷纷乐意伸出援手了。
不过伦敦警务情报局的联络人员虽然增长较为缓慢,但是由亚瑟主导的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却在这半年内迅速壮大。
如今的刑事犯罪侦查部,已经拥有了二十五名专业警探,负责专门调查各类恶性案件。
或许是明白了亚瑟在苏格兰场内部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了,在历史的潮流面前,罗万厅长选择一三五间歇性开摆,二四六持续性找人带班,周日休息的工作方式。
而在罗万厅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后,刑事犯罪侦查部也终于开始持续不断的从各个警区接到协助调查申请。
至于为何能收到这么多案件,这倒也不能怪各警区能力差,而是时代进步的太快。
现如今,谋杀案已经不像是中世纪时期那样明摆着,运用化学品进行作案的手法正在大部分市民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逐渐传开。
而对于相关知识匮乏的一线巡警来说,让他们破获这样的案件,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顶着清晨的阳光,油亮背头上蒙着一层薄薄水汽的亚瑟靠在办公室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份今早刚刚出炉的《泰晤士报》,一边就着红茶吃着饼干,一边不断从新闻中汲取着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在刚刚抓获一位嫌疑人后,躺在办公室里摸鱼更享受的了。
今天的新闻标题看起来很劲爆,但是对于亚瑟来说,这看起来却感觉平平无奇。
《首相查尔斯·格雷伯爵提出的议会改革法案遭下议院投票否决》
《辉格党在赢得大选胜利后,部分党员迅速右转》
《辉格党议员托马斯·科克兰将军:这转向舵打的,比我们皇家海军的船还快》
《罗素勋爵:党内有骗子!我坚决反对有人在辉格党里搞政治投机!我们之所以上台就是为了改革腐败现象,然而有的人却把这当成了一次上位的机遇》
《帕麦斯顿子爵:政党中存在不同声音是很正常的,我们需要考虑到全体党员的声音,但是我也坚定不移的相信在首相格雷伯爵的带领下,我们会解决好这个问题》
《格雷伯爵召开党内临时会议,要求全体辉格党员加强凝聚力,向改革目标看起》
《托利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与前首相威灵顿公爵对于改革法案受阻不予置评》
《帕麦斯顿子爵:皮尔心虚了,托利党正是改革法案未能通过的最大阻力》
《皮尔爵士回击:据我亲眼所见,帕麦斯顿子爵在改革投票中走向了左边的大门,众所周知,那扇门是代表反对的》
《帕麦斯顿子爵严正声明:一派胡言,我那只不过是年纪大了,迷路了而已》
红魔鬼站在亚瑟的后边,一眼扫过报纸的标题,笑得简直合不拢嘴:“这帮人真是有意思,泼脏水、玩心眼、互相阴阳怪气,这都过去几千年了,怎么还是这一套呢?”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亚瑟耸了耸肩:“就算再过去几千年,我保证你还是可以看到同样的场景。就这一点来说,议会里的那些人比起埃尔德还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也感谢议会政治,如果没有它,我们也无从得知原来这帮人是这么滑稽,他们简直都能去剧院里当谐星了。”
“喔呵呵……”红魔鬼坏笑道:“然而就是这么一帮人,三言两语便能决定比利时的命运。看看伱手边的那份报纸,你们不列颠的那个老赘婿利奥波德王子好像已经被正式接纳为比利时国王了。”
“随便比利时人高兴吧,反正他们高不高兴都得接受这个现实,但愿利奥波德王子能对他们好一点。”
亚瑟说完,便又拿起了手边的另一份文件。
红魔鬼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笑着眯起了眼:“呀,亚瑟,你还真是不走运啊!替内阁当狗之后,总是会碰上这种事情。这次你打算怎么办?你的朋友又打算造反了。”
亚瑟望着那份文件,也忍不住一只手按住了前额,只觉得胸口喘不上来气。
那是一份牛津地区联络员传给他的汇报文件,抛开长篇大论不谈,里面的核心主题只有一个——牛津的教士们貌似准备搞个大新闻。
对于亚瑟来说,牛津教士当然不是什么讨喜的身份,但是架不住他欠牛津教士的领袖之一——约翰·纽曼一个人情。
亚瑟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案前的文件,将它归到了不重要的那一边。
红魔鬼一挑眉头:“怎么?你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他们了?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重感情的嘛。”
亚瑟只是瞥了眼阿加雷斯:“阿加雷斯,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这和感情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从辉格党的角度考虑,现在他们不能与教士们为敌。我不清楚格雷伯爵内心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他如果不去力推议会改革,那么他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也待不下去。现在支持议会改革的在议会里本身就是少数派了,如果我再把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转向辉格党的教士们抓了,你觉得我能落到什么好果子吃吗?”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一挑眉头,他舔了舔泛红的嘴唇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活的还挺明白的。既然如此,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要去动伯尼·哈里森呢?”
“伯尼·哈里森?”亚瑟开口道:“他又不是教士,而且还是个谋杀犯,有合规签发的逮捕令,我抓他有什么问题吗?”
“呵……”阿加雷斯搓着手坏笑道:“但愿吧,亚瑟,我祝你好运。”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微微一皱眉,还不等他想清楚其中的缘由,忽然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汤姆抱着一份文件火急火燎的冲入办公室,他满头大汗的开口道:“亚瑟,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你快看看这个吧。”
汤姆将手中的文件递到了亚瑟的手里。
亚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这份文件的份量不重,但是寥寥几段话后隐藏的力量却让亚瑟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汤姆懊恼道:“警区那帮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连一个最基本的嫌疑人背景调查都没做好。治安法庭也是荒唐,居然没有审核清楚就直接下发了对一位议员的逮捕令。眼下正是议会召开期间,下议院要求我们立刻释放伯尼·哈里森先生,你说我们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亚瑟看着面前这份文件,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按照法律规定,在议会召开期间,议员享有言论免责权与不受逮捕权,即便议员涉及叛国重罪,也必须要在通知议长并获核准后,才能对其实施抓捕。
然而现在亚瑟却在没有报请议会批准的前提下,直接把一名议员抓到了苏格兰场蹲号子,在议会的眼里,这简直就等同于当面挑衅,完全不把他们的权威放在眼里。
亚瑟一想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忽然心里浮现了一种可能性。
“罗万,你他妈的,这种事你也敢拿出来整我?”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一个小警官怯生生的伸头进来,他咽了口吐沫,勉为其难的僵硬笑着:“那个……黑斯廷斯警司……罗万厅长叫你过去一趟。”
汤姆急忙问道:“厅长说了是为什么事吗?”
“呃……”小警官一听到这话,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汤姆,你别难为我了,这种事我哪里敢问他?不过估计……大概……就是为了今天早上那件事吧?”
(本章完)
235.第233章 变色龙与蜥蜴(4K4)
第233章 变色龙与蜥蜴(4k4)
咚咚咚。
“进。”
亚瑟推开厅长办公室的大门,虽然今天的阳光不错,但再丰沛的阳光却依然掩盖不了罗万脸上的阴影。
罗万靠在办公椅上一个劲儿的抽着烟,他看了推门进来的亚瑟一眼,沉默了好久,才冲着他点了点头:“坐吧,黑斯廷斯警司。”
亚瑟刚刚坐定,便听见几乎凝固了的空气中响起了罗万浓重的吸气声。
他摘下烟斗扣在桌上的漆木烟灰缸里,两只胳膊支在案前,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脸上既没有预想之中的嘲笑,也看不见半分仇人倒霉的喜悦。
罗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亚瑟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上头现在很看重你,你突然闹出这种事情,虽然我这个苏格兰场行政主管要负领导责任,但伱作为执行人,也是要受影响的。我知道咱们俩之间有些不愉快,但你也犯不着因为这点小脾气干出这种事情吧?在议会召开期间逮捕一名议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亚瑟闻言眉头一皱,他盯着罗万许久不语,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罗万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更觉得生气了,但是碍于眼前这位领导着伦敦警务情报局的下属实际上已经无限接近于与他平级,罗万只能压着火气好声好气的又问了一句。
“亚瑟,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就不和你来那些虚的了。玩多了套路也没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事的时候应该好好想清楚了。你才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没多久,而我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我现在的心态就是能更进一步最好,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安安稳稳的从大伦敦警察厅的位置上退下去。
你这辈子的终点压根就不在这里,犯不着为了我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争来抢去。你看看你,现在不止有伦敦警务情报局的管辖权力,正在建设的伦敦地区检察署那边你也挂了名。你将来无论是走大法官厅还是走内务部,都是大有希望的,你难道觉得和我刚刚提到的两个部门比起来,大伦敦警察厅厅长的头衔有多金贵吗?”
罗万的话刚说完,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瑟忽然摘下头上的帽子扔在了办公桌上。
他捋了捋头发,开口道:“厅长,同样的话,我原本也打算问您的。这案子对你我都没好处,我之前也想不通您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案子扔到刑事犯罪侦查部,如果您刚刚说的那些话真的都是发自肺腑,那么我只能认为您不是故意的,而仅仅是失职而已。如果您真的觉得我聪明的话,那么您应该明白,聪明人不可能干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罗万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他好像也回过味来了。
他脸上的阴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抽搐的嘴角和一股莫名的怒气:“他妈的,他们最好告诉我,这一次真的仅仅只是失职而已。”
罗万猛地一拍桌子,冲着办公室门外吼道:“来个活的,立马去给我把案宗调过来,我看看这案子到底是哪个混蛋东西经手的!”
伴随着罗万的一声大吼,门外执勤的警官吓得浑身一激灵。
没多久,案件的卷宗便被呈到了罗万的面前。
他一页页的翻动着卷宗信息,没过多久便看的脖子青筋暴起。
不过这倒也不怪罗万脾气暴,而是这案子里外里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一丝诡异。
从正常角度考虑,伯尼·哈里森作为一名下议院议员,一名事业有成且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医生,他不可能不知晓自己的权利。
然而他在接受逮捕的时候却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被拷到了苏格兰场接受审讯。
即便这一点可以用哈里森先生性情懦弱来解释,那么他又是如何犯下一桩谋杀重罪的呢?
说到这桩谋杀案,那又是一个稍显奇妙的剧情。
前不久哈里森先生的太太曾报案称自家雇佣的女仆无故失踪,几天后,女仆的尸体在泰晤士河边被一名摆渡人发现。
在验尸后,验尸官声称女仆的死因鉴定为溺水。
原本这案子最后也准备以意外事件的名义彻底结案了,但是就在昨天,验尸官却突然翻供,自行推翻了先前的证言,声称自己是由于受到了人身威胁才做出了上述证言。
为此,验尸官还特别向苏格兰场申请了人身保护作为坦白条件。
正是由于这一系列的奇妙剧情,当地警区于是便以案情复杂为由,请求拥有专业人才与资源的刑事犯罪侦查部协助调查并主导第二次验尸工作的开展。
而在得到提供的一系列具有强烈指向性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伯尼·哈里森先生从事化学制剂的相关产业,受害女仆与雇主哈里森先生疑似保持着长期不正当关系,验尸官声称收买、胁迫他的人与哈里森先生拥有密切联系等等信息后,当地警区自然也将伯尼·哈里森认定为最大嫌疑人,并向当地治安法庭提交了搜查逮捕令。
如果不是伯尼·哈里森的议员身份最后曝了出来,这个案件做成铁案简直完全没问题。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议员身份,这个案子已经从一件刑事案件上升成了政治事件。
如果哈里森真的如线索所证明的那样是凶手还好说,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苏格兰场势必会被议员们集体惦记上。
毕竟哈里森先生可是与他们坐一条凳子的,在议员们看来,今天苏格兰场能随便抓捕哈里森,那么明天就能随便抓他们,这可不是一句工作失误就能解决的,因为这代表了苏格兰场打算挑战议会政治的最后底限。
罗万厅长深吸一口气,他放下卷宗十指交叉靠在座椅上:“亚瑟,你大概也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了。半年多以前,火车撞死了赫斯基森先生,那只不过是个意外事件,我们都了那么大的力气去解决。
现如今,这案子如果坐不实,或者是不能给议会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和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这可是谋杀重罪指控,也就是要杀头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指望不了内务部,你也别指望大法官厅了,因为这事儿犯了议员们的众怒,大法官和内务大臣都不会再这个档口上出面。
咱们都知道的,大伙儿都喜欢功劳,没人会喜欢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尤其还是这种容易惹得一身骚的案子,所以咱们这回只能靠自己了。你如果有什么好理由,现在就说出来吧,咱们俩从前或许有点小摩擦,但是小摩擦的目的是为了把对方从船上踢下去,而不是把这艘独木舟给凿沉了,咱俩现在可是一伙儿的。”
嬉皮笑脸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坏笑着捂住嘴道:“亚瑟,你瞧瞧,变色龙才是政治的徽章,还真让塔列朗给说对了。只要驱动力够强,哪怕是杀父仇人都能坐在一条船上。”
亚瑟听到这话,也算是明白了罗万的立场。
既然罗万和他开诚布公,他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因为就像罗万说的那样,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俩现在就是被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案子似乎并没有表现看上去那么简单。
亚瑟从手头的文件袋里扔出一份文件:“万幸苏格兰场有您这样英明的厅长,您的分析很正确,我也同意您的看法,想用工作失误这种说法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也不可能是工作失误。
实不相瞒,在来您办公室之前,我也特意把卷宗看了一遍。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疑点,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先前才怀疑这案子是不是您有意陷害我的。”
罗万黑着脸开口道:“亚瑟,我是不喜欢你,但我不是傻逼。没好处还给自己惹麻烦的事情,我向来是不乐意干的。不说这个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疑点?”
亚瑟指着桌上的文件开口道:“这几份文件是负责调查哈里森先生谋杀案的警官个人档案,您猜怎么着,这几位警官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居然都在前不久离职外出另谋高就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您给他们安排了什么好去处了,现在看来他们显然是有自己的门路。”
罗万听到这里,脸色愈发阴沉了下来:“他妈的,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我了?”
亚瑟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位到底是盯上了您,还是盯上了我,又或者是咱们俩只是因为倒霉受到了牵扯,那位的目的其实是冲着整个苏格兰场。”
罗万微微沉思了一下:“我想我最近应该没得罪什么人,我的意思是除你之外。”
亚瑟也略略想了想:“我得罪的人或许稍微有点多,但是我觉得那些家伙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法国了。”
罗万听到这话,只是翻了个白眼:“年轻人,做事低调一点。你但凡能让我放心一点,咱们俩之间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僵硬。算了,说了估计你也不听,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喜欢听劝的。既然你的仇人都回法国了,而我的仇人们又基本都入了土,那么这回这事儿明摆着就是冲着苏格兰场来的?”
亚瑟微微点头:“只能说大概率是这样的,但是也不排除小概率事件。但是我觉得伯尼·哈里森先生肯定知道些什么,因为他的行为实在是太反常了,我真是想不明白一个下院议员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的接受逮捕。议会这个大铁笼子都罩不住他们,苏格兰场的手铐就能让这群议员老实了?”
罗万琢磨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哈里森先生在下议院里是代表辉格党还是托利党的?”
亚瑟扫了一眼手头刚刚由议会发来的文件:“托利党。”
罗万听到这话,禁不住叹了口气,他烦躁的敲打着桌面:“皮尔爵士那边,你先别急着出面,你虽然和皮尔爵士关系还不错,但是级别份量还不够,我过会儿亲自去向他致歉,这样才显得咱们对这事儿比较重视。
这件事我会当面跟他解释清楚,要不然托利党如果在议会闹腾起来,肯定会借题发挥,说咱们逮捕伯尼·哈里森是辉格党在利用行政力量进行政治报复的。这事情现在已经闹得不好下台了,可不能让他们再扩大影响。
对了,如果皮尔爵士不相信我的话,后面肯定还会找你去再验证的,一会儿咱们对一下词儿,可千万别整出什么纰漏来。”
说到这儿,罗万突然又将话锋一转:“对了,哈里森先生放出来了吗?没放的话,赶紧把他放回家,他真是不知道发什么瘟,难道是议会的椅子坐着不舒服,没事跑来给咱们这群苦哈哈的警察添什么乱?”
亚瑟开口道:“哈里森先生已经放出去了,不过后面咱们肯定得再联系他,这案子实在是过于离奇,如果咱们不能让他开口,这事情简直就无从查起。”
罗万的指尖敲打着桌面,他眉头紧蹙道:“我倒宁愿联系不上他,如果他人间蒸发,咱们倒是落个轻松了。如此一来,正好能定他个畏罪潜逃的罪名,这样也能把议会的嘴给堵上,毕竟如果哈里森真犯了谋杀罪的话,议会也不敢出来为他站台。”
“但是哈里森敢跟着我来苏格兰场,就说明杀人的不是他,又或者是他觉得就算杀人的是他,他也肯定不会被定罪。”
罗万只觉得满脑子乱糟糟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朝着亚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哈里森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开口的,他是议员,咱们又不能随便对他进行审讯,只能找其他门路探听他的信息。这样吧,议会那边,我尽量为你挡着你点,能拖几天是几天。
虽然我讨厌你这个小鬼,但是客观的说,论起查案子,咱们苏格兰场没有比你更出色的了。这案子你负责全权督办,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要帮什么忙尽管和我提要求。不管是苏格兰场的资源,还是我私人的人脉,能替你解决的问题,我都不惜一切代价替你解决。”
说到这儿,罗万又忍不住站起身来,两只手重重的搭在亚瑟的肩膀上提醒道:“小伙儿,有什么成见,咱们俩回头再说,但是内部的问题咱们内部解决。这个案子,往大了说,如果办不好,那就是苏格兰场上下三四千号人集体丢饭碗,往小了说,是我提前退休,你提前告别璀璨的政治生涯。
我最后再强调一遍,任何手段都可以上,我也知道你的伦敦警务情报局在某些方面有资源,但是在动用某些极端办法之前,你得提前和我商量一下。这是个议员,不是个泥腿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议员的事情,得体面着解决。你明白的,大伙儿都不希望克莱门斯的事情重演。他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他事情办的太不体面。”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微笑着收起了桌上的文件,他抬起白手套按在胸前:“明白,长官。”
(本章完)
236.第234章 全面调查
第234章 全面调查
亚瑟坐在办公室里,把手头的文件过了一遍又一遍。
但是无论怎么看,他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出这种事情。
因为从朴素直白的逻辑角度考虑,哪怕这次伯尼·哈里森的案子最后被认定为苏格兰场诬陷一位当选议员。
那么最后倒霉的肯定不仅仅是苏格兰场的某一位或某几位警官,而是影响到整个部门的社会声誉与今后的财政拨款。
如果议会真要上纲上线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联合一直看苏格兰场不舒服的法官们一起夺了大伦敦警察厅的权。
总而言之,这不像是苏格兰场的内部人士干的,或者说,至少不像是有脑子的内部人士干的。
而没有脑子的内部人士一般也不会被他们家里安排进苏格兰场这种油水少、工作重、责任还不轻的二级部门来。
没有脑子的少爷们通常都是被安排进一些无所事事的边缘部门挂个来不来都无所谓的闲差。
既然不是苏格兰场内部出问题,那么就应当是外部人干的了。
可是这种搞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手段,怎么想都觉得太古怪。
一开始亚瑟以为是冲着他来的,可在与罗万对完了手头信息后,却让他感觉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躺枪。
因为并非所有刑事案件都会被移交刑事犯罪侦查部,要求刑事犯罪侦查部协助调查的申请是必须经由涉案警区的分管警督上报,再由大区主管警司批复同意的。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针对亚瑟,那么他就必须打通涉案警区的每处关节,但凡有一处卡住都祸害不到亚瑟这儿来。
但是,当地警区的警督和警司又有什么理由帮对方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呢?案子是在他们的辖区发生的,真追究起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啊!
如果对方真的能手眼通天到搞定一个大区的警务系统,那么想要搞针对干脆明着来就是了,又何必使用如此下作且风险极大的手段呢?
亚瑟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一只手托着下巴,怎么想都得不出多少头绪。
红魔鬼坐在窗边嚼着块,一脸兴致盎然的望着他:“有结论了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这事儿应该不是冲着某一个人来的。但是能够驱使一位议员出来办事的家伙,完全可以在议会里让苏格兰场生不如死,又何必搞这种阴谋。而且我也不明白,伯尼·哈里森先生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干这种事,这事儿爆出来对他的名誉同样会产生影响,对他今后的竞选肯定是不利的。
难道这件事还真是托利党团指使的?打算在议会召开期间给辉格党下绊子,分散一下民众对改革法案的注意力?可威灵顿公爵连撒谎说自己同意议会改革都不乐意,他会搞这种事情?”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撇了撇嘴,他满怀恶意的拿起了桌面上的报纸,一字一句的念出了上面的标题。
“帕麦斯顿子爵:党内存在不同声音是很正常的,我们应该综合考虑到所有人的意见。”
亚瑟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起。
他两只眼睛盯着红魔鬼,试图能够从这家伙的表情中读出更多的信息。
虽然眼下亚瑟找不出阿加雷斯会帮他的理由,但是这家伙无缘无故的来上这么一句肯定也不是没有原因。
亚瑟眼睛微微一眯:“你能从这个案子中得利?”
红魔鬼双手合十,五官几乎在脸上挤成一团,他用故意恶心人的肉麻语气回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要总是那么势利。我只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一帮你。”
“呵……伱这句话就足够可疑的了。”
亚瑟将帽子扔在桌上:“不过这世道倒还真有趣啊!本应该和我讲感情的人类天天谈利益,本该谈利益的魔鬼倒是开始和我论交情了。说吧,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趁着我还没改主意,咱们现在还有交易的可能性。”
红魔鬼听到这里,只是微笑着提醒道:“亚瑟,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现在所急需的并不是查清真相,而是帮助苏格兰场与这件事撇清关系。我可以直接帮你搞定伯尼·哈里森,让他出具对苏格兰场的逮捕谅解书,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大伙儿皆大欢喜。”
亚瑟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的脸上又多了一抹迷人的笑容:“也就是说,即便伯尼·哈里森出具了谅解书,这件事也还不算结束吗?阿加雷斯,谢谢你。看来比起抄近道,还是多点精力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才是最稳妥的。”
语罢,亚瑟便站起身拿起外套与制服走了出去。
红魔鬼被他弄得一愣,旋即气的一拍大腿:“大意了!亚瑟,你他妈的居然偷袭!”
他也火急火燎的跟了出去:“亚瑟,你看,或许咱们还可以再谈谈,我给你打个五折,你看怎么样?实在不行,我吃点亏,谅解书的事情,你也可以考虑用贷款的形式支付,我向你保证,其中不含任何利息。”
亚瑟站在路边拦了辆公共马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首次服务免费,增值服务另外收费,阿加雷斯,我劝你还是别和我动这方面的心眼,因为我早就吃过很多次这方面的亏。而且我劝你好好回忆一下,《英国佬》的阶梯定价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
不久之后,伦敦东区,陶尔哈姆莱茨,白教堂教区,马丁啤酒馆二楼,亚瑟的专属包间内。
亚瑟端着白瓷茶杯轻轻茗了一口,随后抬头望向坐在对面那位扎着金色麻辫、长着青灰色大眼睛,穿着黑格裙与白丝袜,以淑女坐姿展示着自身端庄优雅的俄罗斯女仆小姐。
“有段日子不见了,菲欧娜,你又变漂亮了。”
菲欧娜听到这话,只是翻了个白眼:“您是只会这一句吗?每次都是这句话,我偶尔也想听点新鲜的。”
亚瑟放下茶杯开口道:“抱歉,等有空了我可以再学学。但是现在,你得忍着点。”
菲欧娜看他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后叹气道:“知道了,什么人,什么时间地点,还有多少钱。”
“你这个习惯真应该改改。”亚瑟道:“我原本还打算做点铺垫呢。”
菲欧娜一脸不悦:“你的铺垫,那可真是算了吧。你的铺垫就是先办事,只有你满意了才能谈价钱。你瞧瞧,就为了你的那点要求,老娘现在都跑去大使馆给人家当下人了。天天被人呼来喝去的,要知道,我原来好歹也是一位体面乡绅家的小姐。”
亚瑟见她这么不痛快,但是碍于俄罗斯大使馆的活儿目前又只有她一个人能干,于是只能好声好气的安慰道:“真是辛苦你了。”
菲欧娜白了他一眼:“不辛苦,这不过是黑斯廷斯先生的任务罢了。”
说到这儿,菲欧娜又忍不住强调:“但是你得记得加钱。”
“钱,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亚瑟从怀里摸出一张支票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这里是两百镑,也是对于你过去半年多以来辛勤工作的最佳褒奖。”
语罢,亚瑟又从怀里摸出了另一张:“而这里,则是另外两百镑……”
菲欧娜见到这两张票子,心中的阴霾顿时被扫的一干二净,她心怒放的抬起纤细的手指捏在了支票上:“我的心肝儿啊!黑斯廷斯先生,您就是我心中的太阳!这两百镑是打算让我在大使馆再干半年吗?”
“不,菲欧娜,这笔奖励是额外的。”亚瑟笑着说道:“你如果事情做得好,我还可以再加两百镑。”
菲欧娜听到这儿,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知怎的,她的脸蛋蓦地一红:“其实……其实那个的话,要不了那么多的。”
亚瑟点头赞同道:“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打算让你去干点别的。”
“亚瑟·黑斯廷斯!”
“辱骂上司可是要扣钱的。”
“行吧,那你说,我听着呢。”
亚瑟打开身旁的牛皮包取出里面的文件递了过去:“和上次一样,对待这次的目标不适合从正面入手。伯尼·哈里森先生是一位下院议员,最近牵扯进了一桩谋杀案当中。
根据我手头得到的信息,他这个人很喜欢出入一些风月场所,他其余的一些兴趣爱好我今早也已经派人初步调查过了,都写在文件的附录上。
他在伦敦的寓所里,目前除他之外,还居住着他的太太、两个孩子、一名驾车的男仆、一名女管家与两名女佣。我需要你们尽可能多的收集他们的信息,但是要注意,你们使用的手段必须是非暴力性的。
另外,这段时间,我需要他们所有人的行程信息,他们见到了哪些人去到了什么地方,事无巨细,我都要弄清楚。”
菲欧娜听到这儿,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就连眼睛也睁得像是台前放着的油灯一样。
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饮了口茶:“怎么了?”
菲欧娜气的牙根痒痒,她强颜欢笑道:“我觉得,比起干这么多活,您要不还是玩两下算了吧?我给您的收费算的便宜一点。”
亚瑟闻言放下茶杯,淡淡道:“菲欧娜,我早告诉过你了,这三张两百镑的票子可不是那么好挣得。不过为了咱们将来能够继续合作,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多努努力,当然,如果你想早点退休,我觉得倒也不是不行。”
菲欧娜听得心中一凛,她提起茶壶给茶杯填满了水:“瞧您说的,怎么还生气了?不就是查几个人吗?我保证您在这一片,肯定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了。”
(本章完)
236.第235章 香水之书
第235章 香水之书
在与菲欧娜交代完接下来几天的任务后,亚瑟抬起帽子向她送别。
“别生气,菲欧娜,多往好处想想,干完了这一笔,你就摇身一变成了小富婆了。六百镑的报酬,足够你买上整个衣橱的好看裙子,再把你的梳妆台的给填的满满当当,除此之外,伱甚至还能有不少剩余,比如再给自己买个小房子什么的。”
菲欧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总喜欢找我做这种事情?虽然这报酬是不少,但是我手底下的人又不是跟踪专业户,而且她们还都是些弱不禁风的女士,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吗?”
“你说得对,菲欧娜。”
亚瑟端起咖啡杯微微点头道:“正是因为她们都不是专业户,与此同时,也是些弱不禁风的女士,所以大伙儿都不会认为她们是来跟踪的,这就是你们的优势。你能想象我这样的家伙跑去跟踪别人吗?如果让伯尼·哈里森先生发现我尾随在他的身后,他肯定会认为我是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抢了他。
但是,如果他发现尾随他的是一名淑女,比如说你,那他就不会这么想,他反而会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有魅力,甚至会停下脚步和你多聊上几句。相信我,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根据的。”
“但你说的这些实现的前提却是你必须长得漂亮。”菲欧娜站起身挺了挺被胸衣束缚的腰肢,自豪道:“黑斯廷斯先生,您非常幸运,我手下的姐妹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你说的没错。”亚瑟附和道:“要不然当初你们也不可钓中我的朋友亚历山大,那个法国胖子除了很会写东西以外,挑美人的眼光也挺高的。对了,我差点忘了,亚历山大昨晚又没回家,他是不是又落到你们手里了?”
“不知道,不过据我所知,昨天应该没有法国人掉进我们的圈套,您要不还是上西区那边问问吧。那边也有做这种生意的,我这里有几张熟人的名片,你需要吗?”
亚瑟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一伸:“你还是先给我吧。但愿亚历山大真的只是被仙人跳,千万别是喝醉酒掉进泰晤士河里了,要不然我还得雇人去河里打捞他。”
如果菲欧娜她们在哈里森先生这里没办法取得突破,或许我应该去摄政街那边转一圈,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售卖彩妆产品的商铺,像是哈里森先生这种行业内的名人,那里肯定会有不少人认识他的。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沉思一会儿后,他突然开口道:“你确定真的对大象有效果吗?”
“香水就是个名字而已,你纠结这个做什么?”阿加雷斯一本正经道:“反正我那方子挺香的,配出来也确实是水,其他的我就管不着了。”
“随便你吧,不过捞上来之后,你记得顺手替我把他给烧了。喔对了,记得多放点橄榄油,亚历山大是个伟大的爱国者,我相信他会喜欢这种法餐做法的。”
亚瑟靠在椅子上一边翻书一边开口道:“你不是也一样吗?我选对了一人一鬼,如果这回再查不出点什么来,那我也没话说了。”
“我也不知道,随手拿到就看了。这书是菲欧娜带过来的,估计是从哪个路边书摊随手买的吧。待会儿我和马丁先生说一声,给她放好,毕竟这么一本书也不算很便宜呢。”
阿加雷斯靠在窗台上,嘴里碎碎念道:“除了嘴碎一点以外,伊凡小姐总体上还是挺有能力的,亚瑟,你是选对人了。”
红魔鬼伸手翻过书册,朝着封面看了一眼:“嗯……《香水之书》,杂志名倒是起的很艺术,听起来就和我们地狱的禁咒魔法似的。”
阿加雷斯闻言,捏着鼻子摆了摆手:“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埃尔德那边你还是放心好了,天堂和地狱的管理者总算还是有点脑子,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想要自找麻烦的。”
他凑上去一看,念出了书页上的文字:“将各种或甜或苦的橙小心地融合在一起,再与用橙树皮提炼的植物油相混合,最后蒸馏得出香水。嗯?亚瑟,你什么意思?维多克带给你的女装震撼到现在还没退潮,在沉思了半年后,你终于打算亲自上场试一试了?”
说到这里,阿加雷斯又一巴掌按在《香水之书》上:“话说回来,你打算接下来去干什么?恕我直言,亚瑟,单是指望着菲欧娜的调查结果,恐怕对于解开你目前的困境是远远不够的。比起女人,我觉得还是魔鬼要更可靠一点。怎么样,今早的条件依然作数,我还能给你额外打个折。”
阿加雷斯本来就是和亚瑟开个玩笑,但亚瑟这么一问,却把红魔鬼给弄愣了。
“那倒不至于,女装也得有个匀称的体型才行。我的身高对于伦敦绅士的平均水平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也太过于引人瞩目了。长得太显眼对于情报工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你看这个干什么?”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一挑眉头:“那他还是烂在河里算了。我想着也是时候给他留点教训了,那胖子自从写了半部《基督山伯爵》,现在真是过得越来越飘了。”
“我记得伯尼·哈里森先生貌似也是一位医生和药剂师,他就是靠着售卖各种化妆品以及在宴会上向各位大人物以及贵妇人推荐合适的产品而踏上政治生涯的。
亚瑟瞥了他一眼:“你那是香水吗?”
菲欧娜疑惑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对于阿加雷斯的让利,亚瑟完全无动于衷,他翻动着《香水之书》的书页,开口道。
读者们都说了《黑斯廷斯探案集》最近的更新速度太慢,剧情推进也不像往常那么有力了,尤其是那篇关于所罗门王的剧情,写得实在是太干涩。
“怎么?”阿加雷斯挑眉坏笑道:“单单在《英国佬》充当亚瑟·西格玛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现在又惦记上教大伙儿如何配香水了?我这里有个方子,售价只需要一条灵魂,配完之后别说是小妞了,就算是大象闻上一口也得被你迷晕了。亚瑟,怎么样?我给的这个价格公道吧。”
“打捞业务我这里也提供,但是鉴于您那位朋友的体重,我们得收两份的钱。”
语罢,她啪嗒一声关上了门,半提着裙子下了楼。
亚瑟往椅子上一靠:“他前段时间提前向我预交了房租。”
透过不算太厚的门板和墙壁,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从一楼传来:“马丁先生!做个菜有那么慢吗?黑斯廷斯先生待在二楼都快饿到去世了!”
亚瑟掏出纸笔道:“我对大象没什么想法,但是你如果能保证这方子对大象和巨蟒有效果,我或许应该考虑买一份寄给埃尔德。看在我和他在伦敦大学当了那么多年同学的份上,我觉得总该替我这位老兄弟的人身安全考虑点什么。哪怕是从促进科学进步的角度考虑,我也不能让查尔斯痛失他的研究成果。”
菲欧娜推开门站在外面:“黑斯廷斯先生,焚烧尸体是不符合教会礼仪,与此同时也是违法的。”
亚瑟靠在椅子上开口道:“这杂志好像在淑女群体中还挺畅销的,我前阵子在宴会上还听到有些绅士也在讨论这个呢。去年七月革命之后,不少法国香水师都跑到伦敦来躲兵灾避祸,其中有个叫芮谜的香水师,成天在《香水之书》上教大伙儿怎么配置古龙水,听说赚钱还挺多的。”
“他怎么了?”
顺带一提,阿加雷斯,搞捆绑销售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你有这个工夫在我这里费尽唇舌,倒不如去替我把下一期《英国佬》的稿子写了。
菲欧娜听到这话,被逗得掩着嘴哈哈直笑:“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您不给钱,我也得派人去泰晤士河里捞他了。”
红魔鬼视线一转:“亚瑟,你看什么呢?”
他警觉道:“你这个小混蛋想对大象干什么?”
亚瑟无奈道:“问题是,他提前预交了三十年的。他还跟我说,如果他不幸英年早逝了,比如说死于大火什么的,那他的骨灰也要放在那儿。”
你必须得明白,《英国佬》的销量直接影响着咱们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我每天只啃点面包是没什么,毕竟我是个出身约克的乡下小伙,比这更苦的日子我也经历过。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个高贵的地狱公爵,需要保有较高的生活水平,作为契约者,我也倾向于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满足你。
但是你如果继续这么干的话,我可就得削减你这个月的红酒配额了。毕竟你明白的,勃艮第的红酒在外面卖的可都是很贵的。我这种从小在猪圈泥坑里打滚的普通小伙儿,可万万不能步入了奸商们的消费主义陷阱。”
语罢,亚瑟便起身夹着《香水之书》走向了外面。
红魔鬼望着亚瑟远去的背景,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气的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嘿!亚瑟,你他妈的!不就是从前骂了你一句吗?你怎么还记仇记到现在呢?”
(本章完)
237.第236章 失败的议员,成功的时尚达人(
第236章 失败的议员,成功的时尚达人(4k)
虽然《百万英镑》那样的故事只是小说,但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翁的事情,那么如果他向一位地道的老伦敦求助:如何将自己打扮的像是一位真正出入上流社会的绅士。
正宗的老伦敦绅士多半会建议他到摄政街抑或是摄政街旁不远处的杰明街转转。
建设于1811年的摄政街是先王乔治四世在担任摄政期间下令修建的,乔治四世虽然有着种种毛病,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他担任摄政及国王期间,在对于伦敦西区各处商业街的开发上居功至伟。
摄政街的设计规划一扫伦敦几个世纪以来由于各种火灾、水灾以及大规模无序扩张导致的混乱与狭窄,这座宽敞明亮的街道自从1821年整体竣工以来,便一跃成为了伦敦这座商业城市最闪耀的购物街区。
在这里,你随处可见带着仆人们出行购物的达官显贵们,也可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到数不胜数的想要仿照上流社会生活方式,打算下血本给自己购置一身说得过去行头的中等阶级绅士淑女们。
当然,也有一些较为古板的老伦敦至今依然不愿承认摄政街作为新时尚中心的地位,他们依旧固执的坚持与摄政街不过是女人们挑新裙子和小首饰的地方,而真正的伦敦绅士则应该去与摄政街仅一个路口之隔的杰明街订制服饰、采买烟斗烟丝。
始建于1664年的杰明街在老伦敦绅士心目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作为伦敦有口皆碑的男人街,你可以在这处不过三四百米长的街道上找到19世纪男人所需要的所有事物,当然,我的意思是除了女人。
当然,近年来,诚然杰明街作为男士圣地的地位正在受到萨维尔街的强势挑战,但两者在近十年的交锋中还是逐渐发展出了各自的特点。
萨维尔街以晨外套、晚餐服、短外套、吸烟外套闻名,而杰明街则坚强的捍卫了自身作为以男士衬衫、礼帽、皮鞋最高标准的地位。
“不不不。”迪斯雷利一边带路一边纠正道:“杰明街只卖男士专用的古龙水,至于女士们用的香水,比如说伦敦老字号的佛罗瑞斯、克雷德,又或者是法兰西的布蕾、娇兰什么的,你得去摄政街上找。”
“亚历山大淹死了?”迪斯雷利吓了一跳:“他下月的稿子还没交呢!”
亚瑟叼着烟斗站在杰明街与摄政街的交叉路口,听着身旁的败选戏精议员兼《英国佬》主编迪斯雷利先生对于两条男士街道历史源流如数家珍的介绍,只是将烟斗向下一扣,用指尖弹了弹里面的烟灰。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偶尔还能从西印度码头搞到一点,但味道确实没有埃尔德的货强。既然你这么推荐,那我们就先去杰明街看看吧。我记得杰明街上应该也有卖香水的吧?”
不过这种注目倒也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因为大伙儿都觉得,这大概是哪位银行家与合伙人在为了经济纠纷而争吵,这种事情在伦敦也不算太罕见,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当然,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亚瑟指着迪斯雷利的细腰道:“我说的是这个,你的这个腰同如何打褶没有任何关联。一个男人的腰之所以能细成这样,我严重怀疑你是穿了女士们的胸衣。”
亚瑟只是回道:“路灯呢?我还需要一根绳子。”
“不然呢?”迪斯雷利气不打一处来:“好了,这件事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再知道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只是嫌弃的摇头道:“那是你没有选到一身合适的,罢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先带你去挑一身合适的休闲外套吧。要不然你穿着这个,我可没胆量带你畅游附近的街道。”
“没带钱我就先帮你垫着,下次结算稿费和利润分红的时候,我直接从你的份额里扣掉。”
至于律师,虽然我早就不干了,但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的律师,其价值不仅仅体现在能够胜诉,也在于你能否源源不断的接到案子。不拓展自己的社交圈,让自己成为宴会上闪耀的焦点,可没办法在这律师这行里走的长远。”
亚瑟微微点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你最近拓展社交圈的计划进展的如何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终于反应过来亚瑟是在开玩笑,他乐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亚历山大听到,我听说他最近买了把好枪,前两天还特地跑来找我炫耀呢。你这么损他,把他惹急了,说不定会跑来找你决斗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耸肩道:“泰晤士河?那里的位置也满了,说不准亚历山大这时候就在里面呢。”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只是得意的扭了扭领口:“亚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论是作家还是律师,说到底还是得和人打交道的。我是个时尚小说家,要想写好时尚小说,我当然得了解最近的时尚是什么。
迪斯雷利见状,只是微微皱眉:“亚瑟,你得注意点清理烟灰的姿势,还有,瞧瞧伱这身行头,到底是哪个天才告诉你,你应该穿着一身制服跑到这地方来的?我不求你打扮的像是皇家衣着顾问博·布鲁梅尔那样时尚,但你最起码也得弄一身合身的衣装。你那么多稿费,总不能全存银行了吧?”
“你但凡真有这么敬神,也不该干出这种事情。”
站在店门前负责提防小偷的伙计先是打量了他们俩的穿着,随后又发现了迪斯雷利熟悉的面容,于是礼貌笑道:“迪斯雷利先生,您是熟客了,多余的事情我就不向您多介绍,您和您的朋友自己挑。如果有什么要求的话,您直接向我或者其他伙计提就行了。”
“闭嘴!亚瑟!”
迪斯雷利也看到了亚瑟的空烟丝盒:“烟丝没了?要不我们先去找间卖烟丝的店吧?我知道杰明街上有家好的,埃尔德走了之后,你都弄不到皇家海军内部正宗的走私货了吧?”
迪斯雷利刚进店,便收敛了吵闹时的面容,一本正经的冷酷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位正宗的伦敦绅士一样。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只是哈哈大笑,他用手背拍了拍亚瑟的胸膛:“怎么?你也觉得自己现在帅的都要上吊了?不过放心吧,亚瑟,在你上吊之前,女士们都已经把路灯占完了,你还是去跳泰晤士河算了。”
亚瑟与迪斯雷利一路吵吵闹闹的,引得路过的绅士淑女们都忍不住扫了他们一眼。
“诚实?”迪斯雷利一脸不悦道:“我哪里不诚实了,我可是毫无保留的把如何打褶的方法都交给读者了。”
亚瑟淡定道:“不,别紧张,本杰明。亚历山大如果淹死了,那确实是个悲剧。但是如果他没被淹死,那可就是场灾难了。而且我相信以亚历山大的体积,就算掉进泰晤士河里,多半也会浮起来的。所以,你与其关心他,还不如再给我多介绍介绍摄政街上的香水铺子呢。”
“可是我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呀。”
不消多时,服装店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刚刚的警官亚瑟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头戴高礼帽、上穿半截燕尾服黑外套、内搭简洁黑马甲与无纽扣白衬衫、下着米黄色紧身马裤、拄着一根小手杖的伦敦银行家。
两人吵吵嚷嚷走进了杰明街上一家挂着‘男士专卖,女士止步’的小店铺,刚刚推开门,便听见了一阵悦耳的铃铛声。
“亚瑟,怎么样?没想到吧,我现在俨然就要成为同布鲁梅尔先生那样重要的伦敦时尚界领军人物了。”
亚瑟望着橱窗玻璃上的倒影,弯下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随后又四处张望了两下。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瞧了眼迪斯雷利,随后缓缓摇头:“成不成为领军人物我倒觉得没那么重要,但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对读者诚实一点。”
语罢,迪斯雷利也不管亚瑟乐不乐意,推着他的后背便将他一路顶进了街边的服装店里。
亚瑟低头瞧了眼自己的燕尾服外套和白手套,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这才确定的点头道:“我觉得这身还是挺合身的,既不会束缚行动,也不会影响我处置特殊情况。反倒是我那身专门用来出席宴会的服装穿起来实在是太不舒服了,一个刺拳下去,敌人还没倒下呢,我的肩膀倒是得先裂开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瞬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耗子,他涨红了脸低声骂道:“该死!亚瑟,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迪斯雷利看到他这样,也禁不住跟着四处张望,他一边寻找还一边问道:“你看什么呢?哪儿有美人吗?”
“当然不行了,他要是知道了,会降下神罚的!”
亚瑟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法国的维多克先生身上找到的灵感,他只是回道:“本杰明,你别忘了,我是个警察,而且还是个侦探。你究竟干了什么,我一眼就能瞧出来。不过……”
迪斯雷利就好像一直在等这话似的,他得意洋洋的从兜里摸出一份揉的都有些发皱的报纸在亚瑟面前展开:“瞧瞧,来,亚瑟,瞧瞧,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不是挺好吗?”亚瑟摸出兜里空空荡荡的烟丝盒扫了一眼:“他来找我决斗,那好枪就是我的了。”
迪斯雷利跟在亚瑟的身后,满意的欣赏着面前这身由自己精挑细选的杰作,他冲着亚瑟敲打着商店的橱窗玻璃,开口道:“看看,亚瑟,你穿着这身,行走在摄政街上就方便多了。”
亚瑟伸手一扣迪斯雷利的领口,只听见啪的一声,松紧带弹到迪斯雷利的肩胛骨上,疼的他差点叫出声来。
“上帝也不行吗?”
亚瑟惊讶道:“你还真穿了?”
“有劳了,我今天带我的朋友来挑点烟丝和古龙水什么的。我这位朋友的嘴比较刁,以往抽西印度的正宗货抽惯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从圣多明戈的正品?不要想着糊弄我们,是不是真东西,我们尝一口就知道。”
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亚瑟推了推眼窝里看不见剩余价值的单片镜,问道。
“你为什么对这些东西这么熟悉?我知道你是个作家,与此同时还是个律师,没想到你对于时尚界也这么有研究。”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嘴角愈发上扬,他的骄傲与得意几乎连被拴在路边灯柱上吃着燕麦的马儿都能瞧的出。
亚瑟俯下身子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念道:“今日穿搭推荐来自时尚新星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他将在本报首次分享他在芙拉克礼服上的穿着心得:一件亮橙色马甲,一件红色长裤,再加上一款短款芙拉克礼服,这就是今年最时髦的休闲绅士装束。众所周知,芙拉克礼服正在成为伦敦绅士们的新宠儿,而我的芙拉克礼服之所以能看起来更加与众不同,其关键之处便在于我在礼服收腰处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打褶方式,将人体纤细的腰身处打造出完美顺滑的曲线。以下是我的打褶心得……”
伙计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开口:“迪斯雷利先生,您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店里的东西虽然比外面贵了点,但是质量都是一等一的。看来今天一楼的常规货品是入了不了您的眼了,您直接带着您的朋友去二楼吧。那儿的东西您随便挑,能尝出一点儿假来,随时都可以上我们这儿退货。”
迪斯雷利又问了句:“古龙水也一样吗?”
伙计笑着开口道:“今天您的运气不错,我们店里来了位新的香水调剂师,您待会儿和朋友挑完了烟丝以后,可以直接去后面的香水房里要求配置特调香水。所有的原材料,什么样的香型,随便您说,当场完工当场交货。您说这样的生产方式,我们总不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假吧?”
(本章完)
238.第237章 芮谜(4K)
第237章 芮谜(4k)
迪斯雷利带着亚瑟步入二楼,虽然二楼的货架摆的并没有一楼那样密集,但这里的装修却要明显奢华上不少。
四五盏明亮的玻璃吊灯,木质的外墙框架虽然略显斑驳,但好在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却很好的掩盖了它的陈腐,贪婪的吸收着伦敦为数不多阳光的落地窗再配上铺满全场的、由金红色复杂纹饰组成的波斯地毯更是将此处衬托的古典上流。
或许是由于这里的货品价值过高,在二层的入口处,店主还特地布置了两名伙计把守。
亚瑟刚刚走上二楼,他的眼球便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吸引。
装饰繁复的象牙烟斗、用描金罐子包装售卖的锡兰红茶、躺在货柜里转动着时针与齿轮的精美机械怀表、不过最让亚瑟在意的还是那款纯黑朴素靠在墙角但却自称是艾萨克·牛顿爵士同款的绅士雨伞。
一般对于这种事情,亚瑟倾向于认为是商家的自我营销,但是鉴于牛顿爵士的故居就在隔壁,再加上这家店的历史也已经超过一百年了,且店主拍着胸脯向他强调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年与牛顿爵士可是八拜之交。亚瑟只能暂且相信他的说法。
但亚瑟的这种信任却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在二楼粗略逛了一圈之后便发现店里和牛顿挂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牛顿戴过的假发、牛顿抽过的陀螺、牛顿写过的手稿,当然,东西这么全,自然也不能少了那颗传说中砸中牛顿脑袋的苹果。
亚瑟蹲在玻璃窗前,俯身盯着这颗被标记为非卖品的苹果看了良久,忽然,他看见苹果的表皮动了动,从里面破开一个洞,一只小青虫挺着肥大的肚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亚瑟当然不会告诉他,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档案在伦敦警务情报局的归档文件里的编号可是001的。
亚瑟只是微笑着摘帽回礼道:“本杰明,你实在是过奖了,我对于伦敦时尚的观察终究是远不及你的。”
亚瑟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出声,吓得芮谜手上一哆嗦,差点把调制罐给推到地上去。
仰赖于先前与维多克的相处,他充分的掌握了该如何与一位法国人打交道的要领。
芮谜?
语罢,他便拄着手杖迈着步子离开了这处名为‘牛顿严选’的专柜。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就想起了那本从菲欧娜手里顺来的《香水之书》,那位最近在伦敦混的风生水起的法兰西香水师芮谜就是面前这位碎碎念的先生?
芮谜听到小伙计的声音,只是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亚瑟闻言,忽然想起了前阵子刚刚更新过的迪斯雷利档案。
他们轻轻嗅了一口,便感觉心旷神怡,现如今,在伦敦这样的地方可是不多见了。
亚瑟听到迪斯雷利调笑自己,毫不在意的回敬道:“本杰明,我看上的妞还是挺多的。我和你不一样,我虽然不像是埃尔德那么博爱,但总得来说,对于美丽女士们还是向来来者不拒的。但你就不同了,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更偏爱年长你不少的女士呢?”
迪斯雷利随手唤来小伙计带着他们往后院的香水房去,一边走还一边询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古龙水了?我记得你身上平常都没什么味道的,就算有应该也不至于到要用古龙水压气味的程度吧?亚瑟,你就实话告诉我吧,你是看上哪个妞了?”
“雪茄?”亚瑟从迪斯雷利的手中接过雪茄盒,只是轻轻闻了一口,便点头道:“也行吧,有的抽总比没有强。”
迪斯雷利疑惑道:“为什么?亚历山大很擅长咬雪茄吗?这东西一口咬下去,可是挺涩的啊!”
这年头的社会风气在表面上还是比较保守的,因此除了一些上流女士们会有采买蕾丝内衣的需求,大多数人对于贴身衣物的选择都是买布料回家自己做。
他只是打岔道:“没有体味是因为我经常洗澡,本杰明,你没事也不要听那些科学杂志胡咧咧,洗澡洗的少并不会降低你生病的概率。光是每晚用湿毛巾擦身体可解决不了你的卫生问题。至于古龙水,我是打算当除臭剂用的,我过阵子打算请挖粪人把家里的厕所填埋坑给清理了,到时候可少不了用古龙水让空气变得清新。”
芮谜怒道:“你是干什么的?这里是属于我的私人空间,未经允许是绝对不能进入的,难道巴克斯特先生没和你说过吗?”
亚瑟此话一出口,迪斯雷利直接被震住了,他停步留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大道:“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猛地一回头,额前的半长发也跟着回头的动作猛地一甩,背到了脑袋后面去。
亚瑟忽然开口问道:“我听说这里有艾萨克·牛顿爵士用过的古龙水?”
亚瑟瞥了他那一身骚包至极的装束,淡淡开口道:“就像你说的那样,本杰明,你是位伦敦社交圈的时尚达人,你的穿衣风格向来很考究。比如说今天,你穿了身拜占庭紫的燕尾服,又配了条酒红色的裤子,所以从色彩搭配的角度来说,我倾向于认为你会配上条墨绿色的大裤衩子。”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忍不住鼓掌赞叹道:“亚瑟,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的观察力居然细致到了这种程度。虽然我从前就认为侦探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要懂化学、博物学甚至要懂得犯罪心理。没想到,你们居然连对时尚风潮与色彩搭配也这么上心。你能成为伦敦市民所敬仰的警界名人,真的不是没有原因。”
他眼见着芮谜颤颤巍巍的将药匙伸进精油罐里,随后小心翼翼的一滴一滴的添加进调制杯。
亚瑟道:“不是,是因为法国人向来擅长制造用来切头的机械,我知道在巴黎就有个大的,凡是用过的,就没有说那东西不好的。回头我求求亚历山大,让他看在朋友的情面上,帮我做个一样的。”
“我当然知道是你猜的了!你总不能天天站在我家窗台上看我换内裤吧?”迪斯雷利问道:“我说的是你怎么猜出来的?”
小伙计见状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摘下帽子向亚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便退了出去。
“警察?!”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着,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后院的一座小屋前。
“行了,我知道了。你把单子留下,后面我会配的。现在我得专心把几个大单子做完,配香水可是个精细活,精油多一滴少一滴,香气都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我得好好琢磨该怎么让这些贵公子与贵妇们能在宴会上散发出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息,让人只用闻一口便想到为他们调制香水的家伙绝非凡手。”
亚瑟只是从兜里摸出了他的警官证摆在芮谜的面前:“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警司,请问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对于迪斯雷利的问话,亚瑟依然选择转移话题,毕竟这次的案子涉及到一位议员,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他还是不打算对外透露太多。
亚瑟从胸口摸出怀表看了一眼道:“算算时间,香水师也该上班了,咱们去后院转转吧。”
迪斯雷利鄙夷道:“抽雪茄可是个细致活儿,是一种时尚,伱可别把这东西当普普通通的烟草了。要想抽好雪茄,你得稍微学习一下。喔,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家里有雪茄钳吗?没有的话,今天顺手买一个吧。”
亚瑟摇了摇手指:“别紧张,本杰明,这只是我猜的,凑巧猜中了而已。”
而在另一头,迪斯雷利正拿着一根棕黄色的雪茄放在鼻头轻轻嗅着。
亚瑟见状,只是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忙他的去了,这里不用担心。
“雪茄钳?那是干什么用的?”
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位香水师可是老板大价钱请来的,如果把他惹生气撂挑子不干了,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迪斯雷利又问道:“不过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突然想着买古龙水到底是为了干什么?你身上真的没什么味道。”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不由问道:“说起来,我家的厕所也该掏了。对了,现在清理价格还是两先令吗?”
刚刚步入门内,他们便看见了在一张摆满了五颜六色瓶瓶罐罐的长桌前,一个左手拿着药匙、右手握着香水瓶子、只穿一件白衬衫的中年人嘴里正在碎碎念的说着什么。
小伙计看到这个情况,上前轻声喊了句:“芮谜先生,又有客人来找您配置订制的特调古龙水了。”
说到这儿,他还不忘冲着正在二楼柜台打呼噜的店主喊了一声:“先生,快来见见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朋友。”
亚瑟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冲着小青虫点了点头:“能活到现在,你比万有引力厉害多了。”
亚瑟闻言只是摇头:“没有,不过我家里有亚历山大这个法国房客,所以我觉得我用不着专门买用来切雪茄头的东西。”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就和被雷劈了似的,他浑身一颤道:“该死,亚瑟,你是怎么知道的?”
“伦敦德里侯爵夫人的地中海热情,8滴佛手柑,1滴葡萄柚,5滴柳橙,1滴豆蔻……温切尔西伯爵的波尔多田园,4滴薰衣草,4滴快乐鼠尾,2滴橙,2滴迷迭香……”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用断头台切雪茄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不过好吧,既然你说不需要,那咱们就不买了。接下来咱们去看看古龙水吗?”
迪斯雷利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感谢上帝,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位侦探朋友。要是再多几个,我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估计都能被看出来。”
小伙计看到这个情况,想要与芮谜多说两句,但却欲言又止。
还未进门,他们便感觉到了空气中四溢的各种芬芳香气。
因此,亚瑟想当然的随口回道:“墨绿色的。”
芮谜口中的巴克斯特正是这家店的老板,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是把亚瑟给当成了新来的伙计了。
芮谜听到这个身份,惊得赶忙向后一靠,护住了自己的香水罐。
他只是拿出那个合情合理又好糊弄的理由:“我说了,本杰明,我是个侦探,我作为苏格兰场最杰出的侦探,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是很正常的。你观察年上系女士的眼神,明显不太一样。”
不过,对于亚瑟来说,芮谜把他当成了什么人都没关系。
“你……你是来干什么的?我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也没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你凭什么抓我?”
亚瑟见他走远了,便两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走到了芮谜的身后。
亚瑟回道:“稍微涨了点,最近经济形势不错,所以各种岗位的工资都有上涨,不过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多给几便士也是应该的。”
“就是切雪茄头的,你家里有吗?”
他看见亚瑟来了,赶忙冲他招了招手:“亚瑟,寻常的烟丝抽的也该厌烦了。今天不如整点哈瓦那的雪茄怎么样?”
“喔,亚瑟,瞧瞧你在说什么呢?”
而警务情报局的探员前不久偶然撞见了迪斯雷利在布料店买了一小块墨绿色的布料,那么小的一块料,除了缝个裤衩也想不出能干点什么了。
亚瑟收起警官证,微笑道:“芮谜先生,你说的很对。法兰西警察抓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但是英国警察多少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所以,我今天并不是来拘捕你的,而是来找你配置点适合我的古龙水的。你觉得我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香型,才能让罪犯靠近我的时候,只需要闻一口便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危险气息呢?”
芮谜听到这儿,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去了半截,他咽了口吐沫道:“请恕我直言,您现在就够危险的了,香水什么的,实在是不需要了。”
稍晚还有
(本章完)
239.第238章 类人群星闪耀(5K)
第238章 类人群星闪耀(5k)
在亚瑟的注目下,浑身大汗的芮谜先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满足了他插队配置古龙水的要求。
只不过,比起古龙水,亚瑟更关心的显然是伯尼·哈里森这个名字在香水师圈子里的知名度。
亚瑟揭开香水瓶盖轻轻嗅了一口,随后满意点头道:“不得不承认,芮谜先生,你配置的香水几乎就要与伯尼·哈里森先生一样好了。你知道哈里森先生吗?他就是凭借着这一手配置香水的绝活步入上流社会的。”
芮谜听到亚瑟提起伯尼·哈里森,情绪明显和缓了不少。
他笑着回应道:“您真是过誉了,虽然我自认确实在香水配置方面略有心得,但是距离哈里森先生这种为多位大客户提供长期香水、化妆品供货的时尚圈大人物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亚瑟见话匣子已经打开,微笑着诱导道:“是吗?可是前不久我还听哈里森先生抱怨过,最近去找他订货的人明显少了不少。你们这些法兰西香水师可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竞争压力啊!不过在我看来,这其实挺好的,不列颠向来提倡自由竞争,只有在同行业内拥有足够多数目的强力竞争者,才能促进产品质量的进步。”
“哈里森先生的客户少了?”
芮谜听到这话,禁不住眼前一亮,但很快他又赶忙收敛笑容,连连摆手道:“不过话说回来,伱们英国不是有句谚语吗?即使是一个破产的富翁,也比乞丐要富有。哈里森先生家大业大,即便损失几个客户也无伤大雅。再说了,他只要把持住像是亨利·德拉蒙德先生、托马斯·克罗克先生以及艾尔登伯爵这样的大客户,在短时间之内,就没有多少人能够挑战他在香水调制届无可动摇的地位。”
亨利·德拉蒙德、托马斯·克罗克以及艾尔登伯爵?
正因如此,在被舰队街屡屡调戏并且发现无论如何都堵不上他们的嘴之后,从乔治三世后期开始,国王们也就开始认命了,他们索性对这块儿直接开摆了。
“乔治·诺顿?”亚瑟听到这个靠着卖老婆才混上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官位置的家伙,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不少:“你和他居然是同学?”
当然,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的关系,威灵顿公爵的方向盘转的太猛,以致于一头把自己的基本盘死硬派的院墙都撞塌了,所以不得不下台谢罪。
因此,哪怕法官真的犯了错,只要问题不大,舆论也不给他上强度,那国王多半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见。
亚瑟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丝膈应人的味道。
哈里森先生现在基本已经能被归为托利党死硬派了,在这个提倡‘强硬就是一切、不变就是力量’的派系里,哈里森先生难道会乖乖的接受几个苏格兰场泥腿子的逮捕吗?
毕竟按照同派系德拉蒙德先生的说法,身为统治者的他们,可是向来看不起苏格兰场这种下层人的。
“喔!对对对!你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迪斯雷利一脸得意道:“那当然了,我以后可是打算继续选议员的。虽然艾尔登伯爵在政界依旧保有部分影响力,但是那老头子真是年纪大了,头脑也越来越昏聩了。他如果找个能说会道的人来当说客,说不定我看在五十镑的份上,出手帮帮他也就帮一帮了。
谁的问题,谁自己领回家。
至于托马斯·克罗克先生,虽然他并不像是德拉蒙德先生那样大嘴巴,但他在托利党内的地位确实举足轻重的。原因无他,因为克罗克先生从1810年开始直到去年托利党下野,担任了长达二十年的海军大臣之职,并且一直与威灵顿公爵维持了相当良好的私人关系。
比如托利党中就有皮尔爵士为代表的自由派、艾尔登伯爵为代表的死硬派、被火车撞的七零八落的赫斯基森派以及曾经显赫一时的坎宁派。
迪斯雷利鼻子里挤出一口气:“哼,不止是同学,我俩甚至可以算是仇人呢。怎么样,亚瑟,惊喜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的?”
而当有人问他是否后悔,英斯只是眨了眨眼睛,他回答说:“不,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希望后人们能明白,虽然我失败了,但至少我的努力是真诚的。”
历代的国王的观念不再是什么星辰大海,而是慢慢转变成了:英国有句古话,叫做闷声发大财,这是最好的。
但是现如今,威灵顿公爵虽然下台,但是托利党内自由派和死硬派依旧还在神仙斗法,不少人对于皮尔爵士接任党魁的决议并不满意。
而说到这儿,亚瑟的脑海中又窜出了一个可能性。
就为了恶心一下别人,便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甚至还牵扯进一条人命,那些死硬派一直标榜自己与下层不同的贵族精神都扔到哪里去了?
虽然现在不列颠的法律中依然保有许多中世纪的遗留,但是这种斩首惩罚却也是许久没见到过了。
亚瑟听到这几个名字,只觉得有种心肺骤停的感觉。
而经他手遭到审判处决的各类暴民,即便只是粗略统计,应该也达到了千人以上。
而他最为著名的论述莫过于:普通民众不堪教化、蛮横不羁,屡屡威胁社会秩序和财产安全,因此不应享有权利。而社会政治精英必须通过多种方式巩固地位,防止下层人犯上作乱。英国政府的体制是完美无缺且拥有悠久历史传承的,这体现了‘天意和民法的联合’,绝不允许随意更动。倘若统治者寻求和赢得这些被这种精神所引导的臣民的欢呼,政府必定荡然无存。
站在死硬派的立场上,伯尼·哈里森被捕这件事,不仅能恶心正在执政的辉格党,还能恶心皮尔爵士一手搭建的苏格兰场。这么想想,他们好像确实有充足的理由、动机以及力量去实行这个计划。
亚瑟闻言问道:“还有这事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亚瑟记得,在他们那儿,还对这种现象起了个挺艺术性的说法,叫两党分肥制。
因此,即便现如今布鲁厄姆勋爵已经就任大法官,但是要想往司法系统塞人,还是得一点点慢慢来。
迪斯雷利哼了一声:“诺顿这个人的特点就是这样,从在律师会馆学习的时候起就是这样!既乐观,又轻信,除此之外,虚荣心还强。总结起来,就是要面子,但却没脑子。他好像真的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所有人都欠他的。要不是看在艾尔登伯爵的面子上,我一早就抄起扫把把他赶出编辑部了。”
说白了,国王也不乐意替执政党的决议背锅,司法这块儿你们自己玩去吧,谁让你们当年逼老子签《大宪章》的?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一旁的迪斯雷利却忽然开口了:“艾尔登伯爵?真是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那老头儿这几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自从下野之后,他隔三差五就要被舆论界拖出来批评和嘲讽,前阵子他还打算找份报纸登一份为自己辩护的文章,结果舰队街竟然没有一家报纸愿意接的。”
亚瑟听到这话也沉默了,他点燃雪茄:“含泪投反对票,嗯……我不得不承认,诺顿先生还挺有想象力的,或许他应该做个小说家,虽然他的太太已经是了。”
而其中最知名的被处决者,莫过于密谋刺杀内阁成员的卡图街密谋五人组。这五人经艾尔登伯爵审判宣布叛国罪成立,并于1820年5月1日在纽盖特监狱外遭到公开处决。
而为了震慑‘暴民’,艾尔登伯爵还下令,在绞死这五人后,让戴着面具的刽子手将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悬挂。
虽然托马斯·克罗克在任职期间很少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从几件小事中却能看出这位秉持着何种政治观点。比如,在威灵顿公爵决定颁布《天主教解放法案》时,克罗克便屡次警告自己的朋友——这份法案不仅是非民主和违宪的,而且将会开启动摇下议院独立的先例。
在哈里森先生供货的几位大客户中,亨利·德拉蒙德先生是一位常年以‘老派托利党人’自居的下院议员及银行家,除此之外,他还多有著述,当然了,其著作多是落在宗教学方面的。
亚瑟打着哈哈道:“威斯敏斯特的治安法官,我就算像不认识他也难啊,苏格兰场有那么多案子要经他手去判决呢。”
迪斯雷利开口道:“他那天就一直围绕着这个治安法官的事情和我转圈炫耀。我看他这么傲慢,于是就拿他丢掉议员位置的事情阴阳他,结果那小子居然厚着脸皮和我说:虽然他落选了,但他仍然是很受欢迎的侯选人,选民都恨他的那些竞选对手,投票当天,他看到许多选民都是含着眼泪投他的反对票的。你瞧瞧,他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说出这种话?”
迪斯雷利回道:“当然是因为他也找到了咱们的《英国佬》了,他打算出五十镑,但是我给回绝了。”
要想免除任何一位法官的执行职务,都必须直接上报国王陛下御前会议批准,如果国王不点头,这事儿压根没得谈。
现如今,无论是治安法院、上诉法院、还是衡平法院,超过七成的法官都是从艾尔登伯爵的手中接过委任状,有了他们作保证,想一棍子敲死艾尔登伯爵看重且没有决定性证据能证明其犯罪的下院议员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但是,他真是泰晤士河水喝多了,居然派了乔治·诺顿那个傻逼过来,我当年在林肯律师会馆学习的时候就和他不对付。要不是我得维持绅士的体面,说不准我当面就得给他两棍子。”
对于一个新任大法官来说,每一个缺额都是弥足珍贵的。
这家伙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死硬派托利党议员,甚至皮尔爵士这位现任托利党党魁能否管束住他都得先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像是亚瑟约克乡下老家的雇农们常常说的俏皮话传的那样,如果你成天和一个瘸子待在一起,那用不了多久你就学会跛脚走路了。
因为法官们通常都是干到死的,这也是为什么墨尔本子爵会如此感激布鲁厄姆勋爵愿意主动提供一个职缺给乔治·诺顿。
而威灵顿公爵先前之所以可以在托利党内稳如泰山,就是因为公爵阁下除了拥有极高威望外,还曾经是托利党死硬派的代表,但是当他一跃成为首相后,老公爵又开始狡猾的向左猛打方向盘,并一举收获了皮尔爵士为代表的托利党自由派支持。
亚瑟想到这儿,虽然逻辑上貌似通畅了,但他却总觉得这手段用的似乎有些糙了。
亚瑟想到这儿,忽然眉头一皱。
但是在不列颠,尤其是司法系统,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不论是哪个法院,大法官都只有任命职缺的权力,而没有免去法官职务的权力。
雪莱、拜伦等自由派文人纷纷撰文抨击内阁的血腥政策,而曾经支持艾尔登伯爵以铁腕手段对待暴动的外交大臣卡斯尔雷子爵更是没过多久便因为顶不住庞大的舆论压力而精神失常,最终在两年后用一把开信刀自杀。
亚瑟听了这话,只是一挑眉道:“五十镑?这价钱可不低啊!看不出来,你还挺爱惜名声的。”
而且德拉蒙德先生还是个知名的大嘴巴,他经常在下院放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而他的这些言论在赢得支持者欢呼的同时又常常会引起辉格党人的大肆攻击,惹得托利党自由派皱眉不已。
而自从去年下野后,憋了二十年的克罗克便在托利党机关报《季刊评论》上火力全开,在短短半年时间内便发表了十数篇文章攻击议会改革,主动为托利党担负起了冲锋陷阵的重任。
至于艾尔登伯爵,这位担任了26年大法官的托利党强硬主义者更是不必再提,如果说以上两位都是动嘴皮子为主,艾尔登伯爵则是向来长于行动。这位历经5位托利党首相的老臣,常常动用手头掌控的不列颠最高法庭——衡平法院,来反对包括修改《谷物法》、降低进口关税、修改刑法等等一系列改革,并尽一切可能颁布条例限制‘下层暴民’的过激行为。
而据亚瑟所知,国王一般很少对这种事情点头。因为近一个世纪以来,每次只要国王主动下令免职法官,事后都躲不了社会舆论的一顿拷打。
在这方面,舰队街的各种报纸可谓是功勋卓著,他们经常会搞些诸如《国王干预司法公正》《不列颠的上空燃起了专制君主的火》《震惊:路易十六住进白金汉宫了》《大家觉得克伦威尔先生当护国公好不好啊?》《国王陛下说:我已经钦定了!》之类的大新闻。
从这里,已经基本可以推断,哈里森先生绝对不可能是个性格软弱的人,而他那天接受逮捕的行为百分百是演的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伯尼·哈里森的议员位置是怎么来的,这家伙的政治光谱又落在哪一条线上了。
亚瑟与很多目睹过那个场面的伦敦市民交谈时,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提到,当时脖子被套上绞索的密谋成员英斯先生依然在大笑着高声歌唱:“不自由毋宁死!”
至于他为什么对于自己被捕的行为完全不慌,现在看来也完全能理解,作为艾尔登伯爵的朋友与香水供应商,前任大法官艾尔登伯爵虽然下野了,但是作为一个在位26年的老家伙,不列颠的司法系统里几乎充斥着与他政治观点趋近的门生故吏。
毕竟不是每个大法官都能像艾尔登伯爵那样干26年,如果大法官在任时间太短,又不凑巧的赶上了一个没人退休的时间段,那么很可能从上任到下野都塞不进几个人。
大伙儿都知道,托利党和辉格党虽然名义上是两个统一的政党,但是在党内依然有无数林立的小山头。
伯尼·哈里森先生如果常年与这几位先生混在一起,那他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想法就一点也不难猜了。
而艾尔登伯爵威慑‘宵小’的意图也显而易见的落空了,他的斩首行动不仅没有震慑到任何人,反而还激起了不列颠市民愈发强烈的对抗情绪,甚至于令他的内阁同僚都与他一起背上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当然,这种情况估计也就只能发生在不列颠。一般来说,其他国家内阁换届就能来一次系统性大换血,这种情况的典型就是北美殖民地的那些蛮子。
亚瑟听到这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乔治·诺顿先生吗……或许我应该去见见他,又或者我可以先去接触一下诺顿夫人。”
亚瑟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这个点儿,她大概会在内务部吧?”
(本章完)
240.第239章 不省心的小鬼与特别约稿(7K)
第239章 不省心的小鬼与特别约稿(7k)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
亚瑟和迪斯雷利刚刚走下马车,还没往前走多远,他便看见在前方通往特拉法加广场的街道拐角处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亚瑟的眉头微微一皱,一旁的迪斯雷利见了,只是问道:“亚瑟,你怎么了?”
“嘘!”
亚瑟示意迪斯雷利噤声,随后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之后便像是抓兔子似的,两手一提领口将两个年纪在八九岁上下的小伙计给一齐拎了起来。
“阿伦、亚当,你们俩最好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这个时间你们不在文法学校里,而是在白厅街附近滚铁环。”
亚当扭头一看,随后被吓得一哆嗦:“亚……亚瑟,今天不是星期五吗?阿伦说往常星期五的下午,伱早早的就会下班去干剧场里的钢琴兼职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他一耸肩膀道:“你们倒是把我的日程表摸得挺清楚,以往这个点儿我是应该去和莫谢莱斯先生汇合了,但是今天是个例外。亚当、阿伦,你们两个小混蛋今天不走运,正好撞到我的枪口上来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从老师们的看管下溜出来的?”
被亚瑟提溜在右手的阿伦·平克顿听到这话,只是开口道:“长官,我们提前放学是得到了老师批准的。”
至于你,亚当,你不是一直眼红阿伦的零食津贴吗?我现在也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能保证在本年度的文法学校考试中拿到三a以上的评价,我就批准你的加入申请。否则的话,我不止不会通过你的申请,还会把你今天和阿伦干得这些混蛋事情告诉你爸爸妈妈。
亚瑟只是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习惯自己的新工具。您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受到委任负责苏格兰场的警务情报工作,为了能够让自己在各种场所都不显得突兀,我正在努力学习各种身份人的行为习惯。”
他只是委婉道:“很远大的理想,能够拥有把这话说出口的勇气也确实值得嘉奖。不过,在前往唐宁街10号办公前,或许您可以考虑先来白厅街坐坐……”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脸上都笑开了:“这算不了什么,阁下。实不相瞒,文学杂志主编只是我人生道路上一个小小的注脚罢了,在我的心底,我还有着一个更加远大的理想。”
虽然内务部可以提名的伦敦地区检察署警方代表人选有很多,但是大法官厅满意的却只有一个。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先是有些激动,但随后又是有些怪罪的意思,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怀疑,眼角却挂着微笑:“黑斯廷斯先生,您可真会说笑,我记得那本书里可是有魔鬼的。难道魔鬼也是纪实吗?”
诺顿夫人听到这儿,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咬牙叹息道:“唉……我倒是真的想去见见他,但是……绘制肖像的事情是没办法改期的,迪斯雷利先生,我真的十分抱歉。”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坏笑着抚摸着手中的羊皮卷,状若虔诚的念诵道:“主说:施予,然后你自己才能得到。亚瑟,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这种论调的支持者,但请你不要忘了施予带不来什么,犹大依然会背叛耶稣,彼得也同样会不认他的主。
他们并不认为这个正式员工都没有多少、拨款也只有一万镑的部门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红魔鬼嘴角上翘,简直都快咧到了耳根上,他的红舌头来回在钉子般尖锐的白牙上扫荡着,用肉麻的语气恭维道:“喔,我亲爱的亚瑟,在安分了半年后,你终于又打算出手了。不如我再给你加点价吧,如果你能把整个不列颠议会全端了,我就赏你当国王。”
语罢,他又冲着亚瑟开口道:“这件事估计没那么好结束,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已经通过文件转递苏格兰场了。你们最起码得查出点说得出去的理由,要不然在议会质询的时候,我就算想为你们开脱都拿不出理由。”
但是墨尔本子爵显然低估了亚瑟的决心,这位新上任的内务大臣并不知道亚瑟最看重的其实是伦敦警务情报局的位置,少了警务情报的职能,那即便亚瑟上任伦敦地区检察署,他的权能也会因此十不存一的。
“喔?是吗?”亚瑟装傻充愣道:“那他应该让我知道的。”
阿加雷斯双手合十,微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又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呢?”
亚瑟见状,赶忙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迪斯雷利。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拎起两个小鬼的衣领将他们扔到了马车上,随后从兜里摸出一先令塞到车夫的手里:“先生,麻烦你帮我把这两个捣蛋鬼送回格林威治文法学校,顺便替我向那里的老师问好。”
亚当闻言,只是摸着后脑勺傻笑:“很简单,因为那个老太太是卖的。”
墨尔本子爵甚至还不忘安慰道:“人这一辈子,有起有落是很正常的。亚瑟,你还很年轻,遇到点挫折不算什么坏事。”
亚瑟听到这话,将两个小鬼放到了地上,用手指敲了敲他们的脑壳:“你们两个臭小子就不能做点好事吗?”
亚瑟这话刚一出口,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墨尔本子爵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笑着开口道:“亚瑟,差不多得了,我上周才和塔列朗先生吃过饭,他对你的评价还挺不错的。”
“如果你和这件事牵扯太深,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先提出辞呈,这样议会就没办法深究你的责任了。亚瑟,你知道的,伦敦地区检察署那边的筹备成立工作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人总是健忘的,议会也不例外,亚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也是,您这样的大侦探,是没有时间去写小说的。”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是吗?您的理想是什么呢?”
车夫听到这儿,只是哈哈大笑,众人道别后,亚瑟望着远去的马车终于松了口气。
“喔?是吗?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亚瑟想了想:“耶稣又复活了?不,我记得耶稣不是今天复活的,今天复活的应该是我才对呀。”
语罢,亚瑟便不熟练的使用着他那根刚买的手杖一瘸一拐的跟上了迪斯雷利的步伐。
诺顿夫人回过神来,赶忙为子爵介绍道:“威廉,这位是《青年公爵》的作者,与此同时也是《英国佬》的主编——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话,友善的脱下手套冲着迪斯雷利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迪斯雷利先生,真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了。卡洛琳从前就和我推荐过《英国佬》,她告诉我那是一本非常精彩的杂志,她无聊的业余时间基本全都靠它打发了。”
“好吧,威廉,你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理解你。”
亚瑟也脱下帽子回礼致意道:“很高兴见到您,诺顿夫人。”
徒留阿加雷斯在原地愣神,良久后,他才猛地一拍大腿,惊醒道:“亚瑟,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天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稍等一会儿,要不我再给你加点什么?”
亚瑟微笑道:“不是我写的,但却是亲身经历的,夫人,那算是本纪实文学。所以说,我们现在可以去画室讨论了吗?”
“明天?”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开口道:“没办法改期那我们就一起去画室吧,反正我今天也不忙,夫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亚瑟只是嘬了口雪茄:“说的没错,我得好好想想我说的这句话,搞臭苏格兰场到底谁会得益呢?回头想想,得益的人或许有点太多了。如果恶意是针对某一个人的,那么我很快就能确定目标,但如果恶意针对的是某一个组织,事情可就有些大条了。全伦敦的犯罪者都憎恶着苏格兰场,坚持着传统托利主义的死硬派托利党议员们现如今是打算把自己放在与罪犯同等的位置上吗?”
不列颠的凯撒心领神会的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了车:“夫人,您真的不考虑一下约稿的事情吗?实不相瞒,我们准备的稿酬还是比较丰厚的。我一直认为,您在文学方面的造诣被严重低估了。在《布莱克伍德》这种杂志上投稿,是没办法持续释放您那杰出的才华的。”
如果换作是帕麦斯顿子爵在这儿,他这会儿可能就要讥笑迪斯雷利不自量力了,但是好在墨尔本子爵不是喜欢泼人冷水的性格。
亚瑟一只手靠在车厢门边:“你瞧,阿伦,读书的用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你要是没学《圣经》,你甚至都不知道吞掉别人的津贴是要下地狱的。不过你说得对,我将来是一定会下地狱的,只不过大概率不会是以剥削和虐待穷人的罪名。
墨尔本子爵听到这儿,犹豫了半天,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卡洛琳,这事儿你就别问了。”
平克顿回道:“好事我们一直都在做,长官,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刚刚才给了一个可怜的老太太两便士,那可是我们身上所有的钱。”
迪斯雷利只是眨了眨眼,笑着说道:“那就祝苏格兰场的未来好运了。”
人能从洁白里拷打出罪恶,也能从罪恶中拷打出洁白。人类分为英雄和蝼蚁两种,二者的区别就在于,英雄为了好的结果做点所谓的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差不多吧,夫人。”亚瑟沉吟了一会儿,这才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不过,准确的说,我今天扮演的其实是法国大使塔列朗-佩里戈尔先生。”
说到这儿,墨尔本子爵忽然看见了瘸腿走来的亚瑟,他指着迪斯雷利身后的亚瑟道:“就像您看到的一样,在与您同年龄段的不列颠年轻人当中,我认为这一位就是目前最出色的了。或许您没事的时候,可以与他多交流交流。”
“当然。”迪斯雷利揪了揪领口:“我本来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去见他的。我向来认为杰出的作者聚在一起讨论时,总会激发出创作的火。就像我和西格玛先生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亚瑟只是回道:“那我保证,咱们局里的另一位雇员埃尔德·卡特先生会在内部会议上提出立刻解雇你的议案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耳熟,他扭头望向阿加雷斯,只是捏着下巴笑了笑:“阿加雷斯,想不到你这个魔鬼原来还挺喜欢和大文豪们打交道的啊!通过影响他们来影响世界,对于魔鬼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回头看去,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向你屈服的。”
亚瑟这话一出口,立刻引得亚当一阵哀嚎。
诺顿夫人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所以您今天扮演的是一位有绅士风度的瘸子吗?”
如果你对这项决议存在异议,请在下季度的伦敦警务情报局内部工作会议上提出,我们将会就此项提案进行投票。不过我也可以相当明白的告诉你,你就算提了也没用,因为在这件事上汤姆、托尼还有其他警员都是站我这头的。
亚瑟只是捋了捋自己的白手套:“很简单,虽然我与《基督山伯爵》的主角唐泰斯先生不同,没有基督山宝藏给自己撑腰。但与之相应的,我手头能动用的其他资源还是挺多的,如果他们执意要和我对着干,我不介意继续为亚历山大提供一些后续的剧情素材,比如说,当一回幕后黑手。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到底是哪位幸运儿想要发疯呢。”
平克顿看到装可怜也没用,只能气的咬牙道:“该死!所以您是打定主意了?”
亚瑟当然明白墨尔本子爵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让他提前避风头。
当然,也不怪墨尔本子爵下意识的将伦敦警务情报局给忽略了,毕竟这个组织在内阁成员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奖励性质的岗位。
亚瑟听到这儿,眉头一挑,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来把你交给汤姆去带,还是多少起了点效果的。干得不错,小子。不过伦敦有那么多可怜人,为什么你们偏偏要挑中那位老太太呢?”
“喔,不,黑斯廷斯先生,你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么做!求您千万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我爸爸妈妈,他们俩会伤心的。”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回道:“瞧我这个脑子,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给《英国佬》投稿我当然有兴趣,但是我今天下午约了一位画家绘制画像。迪斯雷利先生,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如约在明天谈吧?”
亚瑟刚刚跟上去,便看见在内务大臣官邸前的道路上,迪斯雷利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与人聊上了。
亚瑟吐出烟圈点头道:“本杰明,你不明白,我只是苏格兰场的现在,但这两个小鬼却有可能成为苏格兰场的未来。现在付出,总比未来大力气纠正要来的轻松。”
迪斯雷利摘下帽子开口道:“诺顿夫人,真是好久不见,自从上次宴会之后,我便一直向您约稿,今天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巧了,要不咱们就在这里把稿子的事情给先定了?”
墨尔本子爵笑了笑:“感谢你的理解,亲爱的。”
你今年已经9岁了,按照不列颠的一般观念来说,你已经不能算是个小孩子了,作为一个成熟的不列颠绅士,你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我要下地狱,我自然有别的路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地狱照样能走关系。另外,阿伦,你的零食津贴只是暂停而已,我给了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在文法考试里拿个a对你那个聪明的小脑瓜来说,应该没那么难吧?”
平克顿听到这话,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是的,我知道,先生,但是弟弟这个理由我们是打算留到下个星期用的!”
墨尔本子爵微微点头,随后便走回了内务大臣官邸。
“哈里森议员?”诺顿夫人疑惑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亚瑟看见两个小鬼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歪倒在马车座椅上,这才满意的关上车门,冲着车夫开口道:“先生,可以出发了。顺带一提,如果不麻烦的话,在他们下车后,麻烦您盯着他们俩走回学校后再离开,这两个小鬼可太滑溜了,稍不注意他们就能给你整出点什么事情。”
平克顿一本正经道:“长官,我可没有在和您开玩笑。我们是向老师提前请假,回来照顾亚当刚刚生产没多久的妈妈的。我告诉老师,亚当的妈妈刚生了个小妹妹,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回家帮汤姆警官的忙。”
诺顿夫人显然对于迪斯雷利的出现有些惊讶,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墨尔本子爵便一脸奇怪的问道:“卡洛琳,这位是?”
阿加雷斯没有多说,红魔鬼只是微笑:“别这么说,亚瑟,你不是也一样吗?看看亚历山大·仲马在《基督山伯爵》章节里,借法利亚神父之口写下的话:‘要抓罪犯,得先找从罪行中得益的人。埃德蒙·唐泰斯不在了,那么谁会得益呢?’我亲爱的亚瑟,你不是也正在做着与我同样的事吗?”
迪斯雷利昂首挺胸道:“我的理想有朝一日能坐在白厅街隔壁的那条街道上的办公室里工作,没错,我说的正是10号!您看着吧,我将来一定会成为这个国家的首相。”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忽然眼珠子一转,他想起了上次宴会时从别的夫人口中打听到的悄悄话:“明天也行,那我今天就先去和亚瑟·西格玛先生商谈后几期的稿件问题吧。”
平克顿问道:“那我要是想念剑桥或者牛津呢?”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也知道墨尔本子爵估计是碰上了什么难题,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让他为难了。
他刚刚离开,诺顿夫人便也准备登上马车开始下面的行程了。
这会儿只有很少的人会意识到,当伦敦地区检察署与伦敦警务情报局的职能挑在一个人的肩膀上的时候会养出什么怪物来。
而平克顿听到这话却站在马车座椅上哀求道:“长官,你不能昧着良心吞了我的津贴,我们前不久才刚刚学了《圣经》,那里面说上帝宣告了对长老和人类领袖的审判,因为他们通过剥削和虐待穷人扩大自己的财富。求求您,您停了我的津贴,未来肯定会下地狱的,您是个不错的人,我不想您去那里。”
只要他别在议会的黑名单上挂上名,那位置无论如何都会是他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一挑眉毛:“阿加雷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议员们都被我送走了,他们会在地狱逼着巴尔签署《大宪章》搞君主立宪的,怎么,你这个失势的军头想趁乱回去做地狱的克伦威尔吗?还是说,你想学拿破仑,冲着恶魔军团的士兵们大吼一声‘地狱,你们的公爵回来了’?”
亚瑟闻言点了点头:“放心吧,阁下。我和罗万厅长已经商量过了,我向您保证,苏格兰场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
墨尔本子爵得到了亚瑟的保证,心情明显也好转了不少,他正打算回屋,走到半路又停下脚步冲着亚瑟提点了两句。
车夫听到也是乐得扬起马鞭轻轻碰了碰帽子:“放心吧,警官先生。我会盯着这两位小少爷老老实实的坐回学校的座椅上的。说实在的,这要是我儿子的话,我肯定得抽他们两鞭子,您的态度太柔和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阿伦,别那么生气嘛。局里为了你的教育问题可是专门成立了未成年雇员教育专项基金,如果你将来要上伦敦大学,你的大学学费补助将会是全额的。”
一旁的迪斯雷利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记错了,汤姆太太是生的是双胞胎。亚当现在不止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
亚瑟闻言,只是摇头道:“不,那不能算是我写的。”
诺顿夫人听到这儿,望着亚瑟的眼睛渐渐睁大:“黑斯廷斯先生?等等……亚瑟·西格玛?《黑斯廷斯探案集》?那本书是您写的?”
诺顿夫人刚准备合上车门,可她一听到亚瑟·西格玛这个名字,顿时停下了拉车门的动作:“您今天要去见亚瑟·西格玛先生?那位《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
诺顿夫人看到亚瑟瘸腿走路的样子,只是奇怪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虽然墨尔本子爵知道自大是年轻人的天性,但是像是迪斯雷利这样毫不避讳的家伙却依然是很少见的。
亚瑟只是一耸肩,他叼着雪茄嘬了一口:“没办法,这两个小鬼胆子太大了。我担心我要是给他们两鞭子,回头他们有可能偷了他爸爸的枪,从背后给我来一颗狠得。”
这位骄傲的年轻人丝毫没有畏惧于大人物的光芒,反而借着他在不列颠文学界逐渐扭转的风评与诺顿夫人搭上了话。
语罢,他还颇具警告意味的冲着两个小子开口道:“在汤姆太太去接你们俩放学前,你们两个小子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尤其是你,阿伦,我郑重的通知你,你这个月的零食津贴被暂时扣押了。顺带提一句,津贴最终发放与否将会和你下次文法考试的成绩直接挂钩。
亚瑟闻言,腼腆的笑道:“不走运,阁下,如果你早点拿这话问我就好了。”
亚瑟沉吟了一会儿:“就目前牛津与剑桥展现出的教育风气而言,我暂时倾向于支持卡特先生的提议。”
说到这里,墨尔本子爵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苏格兰场转递到他面前的那桩案子,他隐晦的问了句:“亚瑟,你和哈里森议员的事情没有挂上关系吧?”
这位以‘不列颠之凯撒’作为终极人生理想的杂志主编眼尖的发现了刚刚从官邸大门走出的诺顿夫人,以及送她出门的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
语罢,他便自顾自的拄着手杖朝内务部走去。
亚瑟微笑道:“阁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祝您今天愉快。”
迪斯雷利看到他这个模样,只是觉得有趣:“亚瑟·黑斯廷斯,整个伦敦警界最闪耀的明星,任何罪犯只要看一眼便会感到胆寒的冷面侦探,却被两个小鬼弄得心神不宁。看来比起逮捕罪犯,教育儿童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诺顿夫人看见亚瑟走过来,微微抬手冲他打招呼道:“黑斯廷斯先生。”
“那您的态度呢?”
亚瑟点头道:“当然了,夫人,魔鬼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后面还会出现上帝呢。”
诺顿夫人听了这话,笑着皱了皱鼻子:“好吧,迪斯雷利还有上帝先生,那么现在,请二位上车吧。”
今天还有一章5k左右的
(本章完)
241.第240章 妇女之友(4k4)
第240章 妇女之友(4k4)
伦敦,梅菲尔区街边的一间小楼里。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诺顿夫人精致的妆容上,就像是这位夫人那简洁而有力的名言说的那样——是的,我们人长得很漂亮。
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年长久的家庭争吵,诺顿夫人虽然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带任何表情充当模特,但她的眉眼之间却总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憔悴。
亚瑟与迪斯雷利一人一个搬了个凳子坐在她的对面,这两位向来健谈的年轻人这会儿却鲜有的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陪着一位已婚女士来画肖像画,这本该是她的丈夫又或者是情人做的,他们俩待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呢?
一旁的画家轻轻抬起画笔沾了沾托在左手的色盘,在画布上随手点上了几笔,他时不时抬眼观察两眼诺顿夫人,随后便蒙头陷入了对于绘画艺术的痴迷。
按理说,在这种状态下,他本来是不应察觉到身后的亚瑟与迪斯雷利的。
但或许是空气中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冷寂,就连专心于绘画的画家都有些受不了这两位的反应,他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让咱们休息一下吧,诺顿夫人,你现在可以四处走走,缓和一下僵硬的背部,坐的时间太长,你身体的曲线都显得有些不自然了。至于坐在我身后的这两位先生,需要我给你们来杯茶吗?就这么傻傻的坐着,一定很无聊吧?”
诺顿夫人听到这话,也慢悠悠的站起身,满含歉意的冲着亚瑟与迪斯雷利开口道:“二位先生,虽然我很想在绘画间隙和伱们谈谈稿件的事情,但是我的腰实在是太疼了,我想我现在或许真的应该出去活动一下。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毕竟您二位已经等待这么久了,但是我觉得在这里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或许是个错误,不如咱们改天再谈谈稿子的事情吧?”
“稿子?”画家开口道:“其实你们待在这里谈也没什么,夫人,动动嘴而已,这其实不会影响我作画的完成度的。”
诺顿夫人只是摇头:“不,黑斯廷斯先生,你不了解他。他的七年律师执业一共也没办多少案子,只不过是听从家里安排,先混个七年,拿下御前大律师的名头而已。如果他是像您这样一点点打拼下来的,我肯定不会说半个不字。但问题是,他不是。
诺顿夫人闻言一愣:“这是为什么?”
正当亚瑟思考着该如何委婉而又不失礼貌的回绝对方的建议时,活动完僵硬身体的诺顿夫人推开了画室的大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亚瑟点头笑道:“那咱们回来再聊吧,您先出去活动吧,夫人。”
诺顿夫人被迪斯雷利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依然很有礼貌的回应道:“感谢您的关心,在活动完身体以后,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见到诺顿夫人走远了,画室里的气氛也开始活络了起来。
亚瑟低头看了眼,名片的内容并不算特别复杂,只不过缀在鸢尾图案后的这一连串头衔与经历还是让亚瑟明白了,在这位先生手下画张肖像画价格应当不会太便宜吧?
说到这里,画家还不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名片冲着他俩递了过去。
但令亚瑟没想到的是,诺顿夫人好像并不打算给诺顿先生留多少面子。
虽然大伙儿常说,艺术品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升值,尤其是当艺术家去世之后。
但亚瑟觉得,艾特尔先生看起来还是太年轻了,作为一名稳健型投资者,他可不会掏出大半家当去赌艾特尔先生突然暴毙。
这种奇妙到令亚瑟难以理解的行为,自然将三人间那曲折复杂的离奇关系又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迪斯雷利问道:“那我要是把星星、月亮、太阳都摘了呢?”
这种复杂到极点的感情联系估计也就只有埃尔德能够搅和明白。
自从成为治安法官后,他最大的乐趣便是到处和人拉关系。如果让他做了检察官,肯定会闹出乱子的,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居然没有自知之明,这简直是太可笑了。他不止一次厚着脸皮让我去帮他求威廉,还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您简直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他那样不知羞耻的人。喔!我的上帝啊!这一切的一切,简直比小说还离奇。”
但遗憾的是,这会儿埃尔德有可能已经进了食人族的嘴里了。
诺顿夫人咬着牙道:“我知道,我也没有这些首饰。但是我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气死,而一旦我死了,他要不了多久肯定会再娶。我要让那个新来的女人为了找到这些首饰而发狂,这样才能让他得到报应。我发誓,我就算死了,也必须得让他不得安宁!”
“那么您想好了写点什么题材的小说了吗?”
虽然艾特尔先生满脸微笑,但在亚瑟的眼里,这位三十出头、风度翩翩、备受追捧的艺术家仿佛正死死盯着他那并不算特别宽裕的银行账户,随时准备划走一大半。
“发生了什么?我的上帝啊!听听你在说什么!”画家翻了个白眼道:“这么说吧,你根本想象不到同我的妻子打交道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她经常会向我提一个问题,然后自己回答了,之后再用上半个小时的时间跟我解释,我的答案为什么是错的。”
诺顿夫人这段话只是通常意义上的抱怨,但是亚瑟很快便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诺顿先生想去伦敦地区检察署?喔,我差点忘了,那边好像是打算任命一位资深的御前大律师充当检察长的。诺顿先生既然能被任命为治安法官,这就说明他执业已经超过七年,这样看的话,他确实不是没有机会。”
亚瑟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为难。
画家警告道:“小伙子,如果将来你结婚了,你可千万对你妻子说这话,要不然接下来半个小时她的嘴也不会闲着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她才不会管你回答了还是没回答,她仅仅是想数落你是错的,这完全就是由着她的心情来的。如果你懂得如何哄女人,那她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无论你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你的。但是,如果你没这个本事,那么你就算上天摘颗星星给她,她也会问你为什么不摘月亮,摘了月亮她问你为什么不摘太阳……”
“唉……我就知道,治安法官的位置都没坐热乎呢,丢了好几年的法律知识也还没全部捡起来,然而他这会儿又惦记上检察署的事情。这就像是他的那次败选一样,基本盘还未稳固,便又跑去争夺中间选民。结果到头来,就是两边的票都没拉到,只能灰溜溜的跑回伦敦,冲着我发脾气。”
十五岁时便于罗马举办过私人画展的绘画天才,受御用画师托马斯·劳伦斯爵士称赞的新一代学院派领军人物。
迪斯雷利疑惑道:“您结婚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嗯……”诺顿夫人哑然失笑道:“说实话,最近我想写的东西还挺多的。但是您要是突然问我,我还真不知道从何谈起。”
“很简单,就凭刚刚坐在旁边这位先生的一句话,你们俩就露馅儿了。”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亚瑟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行事,选择了一个略显委婉的说法:“诺顿先生虽然先前是一位资深律师,但在他回来当法官之前,一直都把精力放在议会的琐事上,适应新工作需要一点时间,这方面我是可以理解的。”
艾特尔见状,也只得无奈的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待会儿再聊吧,记住我的话,你们现在可以同诺顿夫人聊聊稿子的事情了。”
亚瑟这段话既顾全了诺顿夫人的面子,还顺了她的意。
画家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画笔,一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和迪斯雷利先生是吧?虽然有绅士来陪同淑女作画是很正常的,不过一下来两位还真是稀奇了,我原以为只有意大利和法兰西人会这样呢。难道是我离开不列颠太久,现如今我美丽故土的风气也转变了?”
而且最让亚瑟感到奇怪的是,根据情报,墨尔本子爵时不时还会去诺顿家做客。而在诺顿先生不忙的时候,他也会亲自送自家夫人到内务部与子爵阁下畅谈友谊。
“怎么说?”
得到了艾特尔言传身教的迪斯雷利率先开口问道:“您现在心情怎么样?夫人。”
画家端起放在一旁的咖啡杯:“但愿吧,不过看你们俩的样子,应当都还没有结婚吧?”
语罢,诺顿夫人还不忘冲着艾特尔先生开口道:“麻烦您替我在肖像画上添上一条祖母绿项链,再来上几颗红宝石戒指。”
诺顿夫人一边保持着微笑,一边开口道:“感谢您的建议,黑斯廷斯先生。但是不幸的是,我称不上是您那样博学而又有丰富经历的人。我只不过是个庸俗的普通女人罢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十六岁成年没多久便嫁了人。家里本为我安排好了丈夫的人选,但我偏要自己去挑,结果到头来还是踏上了与那些被安排的女人们同样的命运。你应该见过我家那位吧,他是威斯敏斯特的治安法官,你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愉快吗?”
画家听到这话,忍不住指着亚瑟道:“小伙子,你学的很快嘛!看来你们今天的约稿计划会进展的很顺利的。作为回报,要不要来找我画张肖像画?趁着你们还年轻,头上还有头发,给自己留个纪念嘛。”
虽然亚瑟并不是很懂浪漫派画家,也不是很懂艺术学院和罗马,但是作为一位不算太正宗的英国绅士,他还是知道,在这座小岛上凡是和皇家沾边的东西,不论质量如何,总归是便宜不了。
诺顿夫人微微点头,随后便在门口男仆的搀扶下一步步的走下楼梯。
但如果夸奖诺顿先生,又会惹得诺顿夫人对他心生嫌隙。
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伦敦警务情报局的最新情报。从半年前诺顿夫妇共同出席那场科堡音乐会开始,诺顿夫妇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这一点最好的证明便是分居多时的夫妇二人又重新住到了一起,
因此,亚瑟也不明白诺顿夫人心里的怨气到底还像不像是半年前那么大了。
亚瑟见状,忽然笑着开口道:“其实本杰明最开始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写点什么事情。但是那时候他告诉我,你就写点自己最熟悉的,最关心的事情就行。于是乎,就有了现在的这部《黑斯廷斯探案集》。夫人,如果您没有头绪的话,不如也像我这样,从自己熟悉的角度开始入手吧。”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眼皮子跳了一跳:“可是你不是没有回答吗?”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只是竖起手指摇了摇道:“先生,请您不要误会我们同诺顿夫人的关系,我们真的只是来同她谈稿件的。”
亚瑟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艾特尔闻言愣道:“可是,夫人,您今天并没有戴这些首饰啊!”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开口道:“夫人,我觉得如果您真这么做的话,可能在伤害到诺顿先生之前,您自己就得被伤害了。不止如此,也可能会伤害到墨尔本子爵的。”
亚瑟开口道:“那她会说: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把摘这些东西时间用来多陪陪我呢?”
诺顿夫人闻言惊讶道:“原来是这样吗?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画肖像画,没有经验。”
如果直截了当的顺着诺顿夫人的话接下去,痛斥诺顿先生是个不得体的小人,那显然是不符合社交礼仪的。
姓名:约翰·艾特尔
出生于不列颠,学艺于亚平宁的肖像画大师,将毕生奉献给追寻人与自然二者相结合的浪漫主义画家。
画家笑着抿了口咖啡,开口道:“因为只有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小伙子才会想要和女人一本正经的谈生意又或者讲道理,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要让这些可爱的女士同意一件事,这样端着架子或者正常说话通常是行不通的。这道理是我结婚之后才领悟到的。”
曾任罗马艺术学院水彩人像学讲师,现任皇家美术学院淡彩学教授及艾特尔画室负责人兼主笔画师。
亚瑟回道:“您想想,您没有这些首饰,但画像却出来了。诺顿先生如果看到这幅画,肯定会说这些首饰是其他人送给您的。这不就……”
亚瑟这话刚说完,诺顿夫人顿时如梦初醒:“天啊!黑斯廷斯先生,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做。可是……如果我不做些什么,我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嘴角上翘,他只是微笑道:“这没什么的,你难道忘了吗?您还有您的笔。如果您真的在哪天遭遇了不幸,我们会想方设法替您将这些事情公布出来的,当然了,前提是您愿意。”
(本章完)
242.今天万更,不说别的了
明天万更,不说别的了
昨天打牌打困了,又睡过了
(本章完)
243.第241章 英国佬的威力(6K2)
第241章 英国佬的威力(6k2)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
今日的苏格兰场依旧是人来人往,但是往常坐镇总部的一众警司们今日却很少有悠哉悠哉留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的。
这倒不是警司们突然勤快了起来,而是情势所迫,大敌当前,就算苏格兰场拿不出什么成绩,总得拿出点态度来。
正如罗万厅长与亚瑟所预料的那样,伯尼·哈里森议员自从被释放后,便开始持续不断在议会向苏格兰场施压。
为了查明苏格兰场内部是否存在腐败、渎职、违反司法程序等一系列不公正现象,议会正在考虑是否要听从哈里森议员发起的设立专门警务调查委员会的倡议,乃至于取缔苏格兰场,恢复延续数百年的地方治安官管理模式。
当然,就亚瑟的观察来看,腐败、渎职、违反司法程序这些现象在苏格兰场内部当然是全部存在的。不止如此,亚瑟甚至还能替调查委员会给苏格兰场多添上几桩罪名,而且他列出的这些罪名还可以写的更详细一些。
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大多会搞些诸如将警区起诉业务转包给部分律所牟取中间差价,以派驻超额警力保障商店安全作为交换,接受辖区内行业协会的不定期宴请及收取慰问礼金等等。
而在低级警员中,则多体现为收受贿赂释放罪犯、侵吞赃款、销售赃物,以及接受部分犯罪团体的资助为他们通风报信等等。
可以说,苏格兰场存在什么不当行为,完全取决于它拥有什么权力,而这个原则也可以毫无保留的如数套用到不列颠的其他行政部门上。
因此,当这次哈里森议员的案子一出来,压抑了许久的治安法官们更是纷纷惊呼道:咱们的光辉时代又要回来了。
虽然诺顿先生刚刚败选没多久,但他的自信心却并未遭到多少打击,他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伦敦地区检察署的检察长位置,并开始要求妻子去墨尔本子爵那里探听消息。
亚瑟十指交叉,胳膊肘支在案前:“本杰明,我强烈建议你在登广告的时候,不要代入太多个人性癖。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学东西确实很快,据我所知,可能确实有不少好这口的。但是我不希望《英国佬》的读者群里掺进来太多这种人群,这不利于将《英国佬》列入政府采购清单。”
所以,在这两伙儿利益熏心团体的不断拉扯中,竟然还扯出了点司法公正的苗头了。
亚瑟冷静道:“非常手段?我这里有啊!公众关心的无非就是那些事情,你只要搞清楚了他们的兴趣,就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他们的钱包。尤其是对于那些身为《英国佬》主流受众的中等阶级,想要拿捏住他们就更容易了,这些家伙的欲求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
亚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起头便看见站在迪斯雷利身后,简直恨不得掐死他的红魔鬼。
亚瑟对于魔鬼的抗议视若无睹,他只是开口道:“这酒可不是我买的,而是威灵顿公爵送我的。据公爵阁下说,吕萨吕斯的白葡萄酒都得提前三年订货,它们那里出产的东西向来是不愁卖的。”
他抽出上衣兜里的手帕擦了擦嘴边的酒渍:“亚瑟,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岂料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只是一瞪眼:“亚瑟!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首相的层次很低吗?!”
如果诺顿先生成天待在家里,那么他就会把他的所有精力放在妻子与两个不满三岁的孩子身上。而对于诺顿夫人来说,这几乎是灾难性的。所以为了自己能够不用成天陷入与丈夫的争吵与打斗中,诺顿夫人才会想方设法给他找点事情做。
迪斯雷利显然没把亚瑟的话放在心上,他开口问道:“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要去找诺顿夫人约稿的?难道是看中了她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的亲密关系?”
亚瑟淡定道:“怎么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戏精朋友的思维向来跳跃,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从哪来的自信,能将一本娱乐性文学杂志给纳入政府的订购刊物行列。
为了防止行动力极强的迪斯雷利在某些方面展开突破性过强的实践,并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未知后果,亚瑟不得不赶忙给他泼了盆冷水。
迪斯雷利坐在亚瑟的办公桌对面,一边翘着二郎腿审阅着手中的文稿,一边品味着杯中如璀璨黄金般耀眼的白葡萄酒。
否则,要想从性格强硬到甚至有些刻薄,而且连国王都不虚,还敢帮着王后同先王乔治四世打官司的布鲁厄姆勋爵面前讨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更重要的是,治安法官们对于不听他们差遣的苏格兰场向来恨得牙痒痒,毕竟原先苏格兰场搞钱的这些手段可都是属于他们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治安官的。
“喔?”迪斯雷利的背微微挺直,他的身体稍稍前倾:“你说的是?”
亚瑟先是一愣,旋即平静的用手帕擦了擦嘴,缓缓拉开了办公室抽屉:“离开这里。”
亚瑟随手从办公桌的报纸堆里抽出了几份,那是同样针对中等阶级读者的《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以及《每周快讯》。
当然,在亚瑟看来,治安法官们或许是高兴地太早了。
亚瑟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又将墨水瓶推到迪斯雷利的面前:“待会儿你去这几份报纸上连续刊登一个月的征婚启事,至于启事的内容,我说你记。”
亚瑟闻言只是摇头:“本杰明,你错了,我并不是让你去投广告,而且在这几家发行量颇大的报纸上登广告也太贵了。更重要的是,大多数读者们都不喜欢看广告,所以你必须得让他们意识不到这是个广告才行。”
岂料亚瑟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迪斯雷利站起身,神气的揪了揪领口:“错,都错!亚瑟,我说的是未来的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
“行,行,我是魔鬼。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我就算当一回魔鬼又能怎么样呢?”
他挑着眉头夸奖道:“嗯,亚瑟,想不到你对于红酒也这么有品味,苏玳地区的吕萨吕斯酒庄出产的甜白,美国总统、俄国沙皇、法国国王还有咱们不列颠的不少大人物都是这里的拥趸,我记得报纸上怎么称呼这酒来着,液体黄金,这一瓶可不便宜吧。”
亚瑟对此并未回答,他只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趁着编辑部还没下班,或许你得抓紧时间跑一趟舰队街,去把下月的征婚启事给提前预订了。”
而伦敦警务情报局探员调查后呈递的情报显示,伯尼·哈里森先生也在此次晚宴的受邀名单当中。
亚瑟开口道:“目前政府的订购刊物主要以时事新闻、社会新闻和政治评论为主,如果有朝一日《英国佬》能够展现出这三方面的特性,我相信政府肯定会考虑订购的。但是就现在而言,我觉得一万五千册的销量显然还不具备代表性。”
红魔鬼捧着脸大吼大叫道:“亚瑟!你这个小混蛋,你快瞧瞧伱干了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你就由着这个犹太佬随便糟蹋了?快让他停下,要不然我诅咒你将来一定会下地狱的!”
亚瑟纠正道:“本杰明,我不是魔鬼,夸我的那个才是。”
迪斯雷利揉了揉太阳穴:“你说得对。在经历了半年的高速增长期后,现如今《英国佬》的销量已经趋于平缓了。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每期卖出一万五千册已经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亮眼成绩了。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可不能局限于眼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成功,我们以后可是要成为大人物的!如果我们可以把《英国佬》纳入政府部门的日常订购刊物名单,那么为咱们带来的利益将不仅仅是金钱上的,更是政治上的!”
“确实!”迪斯雷利的嘴都快笑得裂开了:“你他妈真是个魔鬼!”
迪斯雷利骄傲的拍着胸脯道:“本人三十二岁,女,身高五英尺四英寸,丧偶,带俩娃,一头美丽金发,身材匀称丰满,本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由于两年前丈夫不幸病逝给我留下大笔个人财产,作为一个女人深感无力打理……”
而在托利党倒台后,这种趋势更是愈演愈烈,这些在托利党时代登上治安法官大位的家伙们在一般案件上几乎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来让苏格兰场代表的检方败诉。
“上一个是谁?”
迪斯雷利好奇道:“爆炸性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而在亚瑟记下的一段诺顿夫人的自我叙述可以说是非常好的反应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丈夫对我来说逐渐变成了窒息者、肺收缩肌、铁面具、讯问者以及一切反自然的东西。作为反抗,我叫他暴君他则说我是叛徒。但他拿我没办法,我还必须得说,即便他是个暴君,但他依然是疯狂暴君中最无能的一个。
“谢谢。”亚瑟开口道:“你今天是第二个对我说这话的家伙了。”
而在被墨尔本子爵回绝后,诺顿先生很快就又恢复到了半年前的模样,他的态度先是变得冷淡,然后又像是火山爆发一般热烈了起来,随着火山脾气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争吵与扭打。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震惊的连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他一字一句细细的品味着手中由威斯敏斯特治安法院先前下发的对伯尼·哈里森议员的逮捕令,眼角的余光目的性相当明确的飘到了落款的位置。
他猛地站起身,两手按在亚瑟的肩膀上:“亚瑟!”
批准逮捕伯尼·哈里森的治安法官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上任没多久的乔治·诺顿先生。
迪斯雷利见亚瑟不说,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今天有这个征婚启事的点子就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
亚瑟平静道:“是魔鬼。”
迪斯雷利虽然搞不懂亚瑟想干什么,但他还是顺从的拿起了纸笔,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会和钱过不去:“你说吧。”
这回,不等亚瑟开口,迪斯雷利便撇着嘴摇头道:“得了吧,亚瑟,我早就在这几份报纸上投过广告了,效果并不像是我想的那么好。”
先前诺顿夫人之所以会去央求墨尔本子爵给丈夫一个治安法官的席位,并不仅仅是看中了治安法官那高达1000镑的年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乔治·诺顿确实是个问题。
迪斯雷利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一万五千册已经是个非常庞大的销量基础了,想要继续提升恐怕必须得用点非常手段才行。”
“我也没骗你啊。”
亚瑟叼着雪茄嘬了两口,吐出的烟雾把他整张脸都给盖住了:“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每当我良心发现想要和你们说两句实话的时候,总是没人愿意相信。我要是随口扯几句谎,你们倒是当成真理了。”
诺顿先生是个十足的自大狂与讨厌鬼。
因为苏格兰场本身存在这些毛病,基本都是原汁原味从治安官模式中继承下来的,最起码苏格兰场现在还有一些条理清晰的管理条例,哪些是错哪些是对一目了然,也有相应的处罚规定。
迪斯雷利被亚瑟的话术弄得一阵迷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又拿起了放在手边的另一份资料,那是在与诺顿夫人交谈后获知的部分信息。
关于对乔治·诺顿性格的描述,无论是从昔日同学迪斯雷利的口中,还是在身为枕边人的妻子嘴里,亚瑟得到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岂料迪斯雷利话还没说完,便被亚瑟抬手给打断了。
亚瑟本来正在喝茶,听到这话,直接将茶水喷了一地,他一脸震惊:“本杰明,你确定?格雷伯爵原来好这口吗?我还以为他只喜欢伯爵茶呢。”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差点把刚刚含进嘴的酒喷到亚瑟的脸上。
而这一调查,便让他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件,在诺顿夫人痛骂丈夫不当人的种种案例中,她无意中提到了二人在上周三曾经围绕孩子的教育问题产生了极为激烈的争吵。
亚瑟听到这话,一口烟没吸匀,险些被迪斯雷利提出的过于惊人的宏大计划给呛死。
墨尔本子爵很清楚的知道,检察长的任命必须得到大法官厅的许可,然而让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曾经的死硬派托利党人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一般的职位是入了不了诺顿先生法眼的,要不是她有个做内务大臣的朋友墨尔本子爵,再加上诺顿先生的父亲非常有先见之明的让儿子读了律师会馆,并在早年间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干了七年的律师,正好满足了对于法官的最低委任条件,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决。
而在得到了治安法官的职位后,诺顿先生对于妻子与墨尔本子爵自然是千恩万谢,他不仅开始主动修复与妻子的关系,甚至于还对这段关系大加鼓励。
亚瑟一划火柴点燃雪茄,一手搭在椅背上喷了口烟:“没多贵,最多价值一个比利时的王位而已。实不相瞒,你刚刚已经把半个布鲁塞尔喝进肚子里了。”
而诺顿夫人则把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侮辱诺顿家族的祖先,同时又强调自己出身的谢里丹家族的光荣传统。
不过苏格兰场虽然算不上是多么公正廉洁的组织,但是较之于旧日的治安官模式,却依然算是收敛不少了。
“二……”
正因如此,他们当然也就顺理成章的秉持着‘治安法官的失败固然可怕,但苏格兰场的成功却更令人揪心’的观点,几乎是一有机会就要给苏格兰场找茬。
“三……”
对于迪斯雷利的猜测,亚瑟不置可否,他向来鼓励蒙在鼓里的人们发挥想象力,因为观众们总会编织出比事实更加精彩的故事,而这正好也可以掩盖目前伦敦警务情报局在情报收集工作中展现出的简陋与拙劣。
亚瑟看到自己的这位戏精朋友已经神志不清了,也没有心思去费劲澄清,他开口道:“那么,本杰明,你这下算是满意了吧?顺带一提,如果事情进展的不顺利,也许过一阵子,我还可以在《英国佬》上释放出一些爆炸性的东西。”
迪斯雷利又咂了一口,他抬起酒杯看着澄澈的酒液问道:“是吗?多少钱,如果在我承受范围之内的话,或许我应该准备准备去订三年后的那批了。”
但这一次,墨尔本子爵委婉的拒绝了诺顿夫人的要求,这位性情温和、偶尔有些敏感的内务大臣虽然很重视与诺顿夫人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他是没有脑子的。
亚瑟皱眉道:“你到底想不想提升销量了?”
只不过由于诺顿先生急着要赶赴一场由艾尔登伯爵主办的晚宴,所以这桩争吵才没有上升到斗殴的程度。
诺顿先生朝着妻子掷墨水缸、泼滚烫的茶壶水。
迪斯雷利完全是一头雾水:“亚瑟,你要征婚?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的啊!一个二十一岁的苏格兰场警司,你要找个好女孩儿还是挺容易的。”
“开个玩笑而已,你觉得我这笑话怎么样?哈哈哈!你看你,脸都黑了。”
“谁告诉你我说的是格雷伯爵了。”
“那是威灵顿公爵?这倒是不错,毕竟他跟利文夫人……”
哪怕是上次委任诺顿为治安法官,也不过只是凑巧碰上了亚瑟的事情。
治安法官和苏格兰场虽然不是乞丐,但整体来说,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和治安法官的社会地位已经基本可以摆在同一水平线上了。
亚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本人二十一岁,男,身高六英尺,外貌阳光帅气,头发生长茂密,暂无脱发迹象,为人有绅士风度,对待动物有爱心,爱好音乐,喜欢文学,家有海德公园附近住宅一套,家中雇有法兰西高级厨师一名。本人目前工作稳定,综合年收入五百镑以上,现希望寻找一位类似连载于《英国佬》的亚瑟·西格玛先生所著小说《黑斯廷斯探案集》中描述的xxx夫人又或者是xxx小姐一样的可爱女士相伴终生。”
虽然为了获得职位,诺顿先生已经在半年前便发表声明退出托利党,但是作为曾经的托利党强硬主义派系的一份子,亚瑟可不会觉得诺顿先生不认识同为艾尔登伯爵支持者的伯尼·哈里森。
就像是辉格党著名辩手罗素勋爵那还未出世的孙子说的那样:乞丐并不会妒忌百万富翁,但是他肯定会妒忌收入更高的乞丐。
“亚瑟!你是不是玩不起?”
他两手各竖一指,指着亚瑟眉飞色舞道:“喔!亚瑟,我何止要预订下个月的?下下个月的我也打算订下来,征婚启事这法子简直太妙了,咱们可以换着来嘛。你听听这个怎么样?”
更有趣的是,诺顿夫人是如此描述喝得烂醉如泥归家的丈夫的:“他身上的衬衫全是泥点子,浑身上下简直找不出半点英国绅士该有的得体,我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哪个刚刚结束了工作的猪倌呢!感谢哈里森先生,也诅咒哈里森先生,如果不是他好心的与那个暴君分享了马车,他恐怕就得冻死在路边了。”
就在诺顿夫人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吐苦水过程中,擅于归纳整理的亚瑟基本上已经初步完成了对诺顿先生的社会背景、生活习性等方面的基本调查。
夫妻二人在过去这半年多里算是和睦的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这种和睦在诺顿先生开始得知伦敦地区检察署将要成立的消息后,便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亚瑟开口道:“认识点大人物又或者是和他们保持良好友谊的女士对于将来的发展总归是有益的,反正《英国佬》总得找点稿子充实版面,那么找谁不是找呢?更别说诺顿夫人还正好有这方面的才华了。”
迪斯雷利激动到不能自已:“你他妈真是个天才!”
“亚瑟……大家都是好兄弟……”
这一次亚瑟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响起的只有扳动击锤的咔哒声。
迪斯雷利双手高举,脸上挂着虚情假意的笑容,额前冒汗道:“好好好,我滚,但是你先把枪放下来行不行?”
(本章完)
244.第242章 警务尖端科技(4K)
第242章 警务尖端科技(4k)
夜晚时分的伦敦总是非常危险,在阳光没入地平线的最后时刻,聪明的伦敦市民通常会选择早早的躲回家中享受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安全感,而愚蠢且不怕死的酒鬼们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
如果要说在19世纪的伦敦做什么生意是稳赚不赔的,那么开一间廉价酒馆肯定会是上上之选。
当然了,要想和自己的主顾们打好关系,酒馆老板必须要具备一些和客人们相同的素质,如果这种素质并非是愚蠢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不惜命了。
而全伦敦最不惜命的酒馆老板,自然要属白教堂马丁啤酒馆的老板贾德·马丁。
就像是往常一样,在酒馆刚刚营业一个小时后,这里便发生了几乎每日都要上演的闹剧。
一位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一只脚站在凳子上,手中高举酒杯破口大骂道:“大……大伙儿的目光都朝我看齐,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理!”
其他客人纷纷将目光抛到了他的身上,一张张带着不健康红晕的脸庞上闪烁着无数迷瞪的眼睛。
“你要说些什么?老弟?”
“你……嗝,伱是不是要宣布你是个傻逼?”
“好吧好吧。”亚瑟先是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随后冲着菲欧娜摇了摇票子:“看在你工作做的还不错的份上,票子和香水都归你了,但是我得事先申明,也就这次了,今后下不为例。”
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查尔斯,你可不能这么说。在我们约克乡下,有一句话叫做——你不能往自己吃饭的盆里撒尿,因为你自己还要用呢。这话虽然说起来比较粗俗,但是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伦敦警务情报局有可能因为缺乏这段录音而惨遭撤销,你投入的科研经费将会血本无归,那么阁下又当如何应对呢?”
“这是什么?”
他从亚瑟手中接过脱下的外套,赶忙冲着后厨喊了一声:“安妮!安妮!黑斯廷斯先生来了,该预备的东西都赶紧预备上,一会儿送到二楼去!”
语罢,他便踏着楼梯走进了二楼的包间。
亚瑟见状,只是吐了口烟:“但愿你们不要等到踏上流放船的时候再追悔莫及,你们这个年纪,已经没办法赢得陪审团的同情了。”
亚瑟张开怀抱笑道:“查尔斯,我最可靠的伦敦警务情报局首席科学顾问,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虽然交货日期比咱们预计的晚上了足足半年的时间,但好在你总算攻克了技术难关,并在我最需要这东西的时候把它送到了我的面前。”
马丁先生看见大靠山来了,忙不迭放下手中擦拭的啤酒杯迎了上去:“黑斯廷斯先生,您在开什么玩笑呢。我们这里有点什么好东西,不都得先给您预留一份吗?现在这个点儿,我到哪里给您弄一头苏格兰人去啊!”
“这……”惠斯通狐疑道:“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一位原本喝得烂醉的客人听到这话,忽然一只手扶着桌面强行挺直了腰板:“这位先生,你……我要求你收回你的话,我不允许你侮辱这么我,你他妈就是在放屁!”
但是,亚瑟,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东西的造价要远比留声机昂贵,而且由于要把声音转换为电磁信号,因此这台钢丝录音机所采用的钢丝必须是极高纯度的。也就是说,这东西最起码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大规模转入民用领域的。”
紧接着,便是一声腻歪到像是掉进罐子般的声音:“黑斯廷斯先生,我的甜心,这么晚约我过来,看来你是想通了?你终于意识到我是值两百镑的了?”
惠斯通本以为亚瑟听到这话会暴跳如雷,但谁知亚瑟不仅不生气,反倒还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干得漂亮,查尔斯,这正合我意。”
“一瓶香水就想把我给打发了?”菲欧娜不屑的哼了一声:“拜托,我可不是那种十几岁的纯情少女,你这招可太老套了。”
而亚瑟也将注意力从菲欧娜的身上收了回来,他将手插进马甲的内兜里,似乎是在摸索着什么。
菲欧娜闻言,探着身子两只手夹在票子上晃荡了半天,两只眸子微微眯起,她盯着亚瑟的脸看了半天,但最终,她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亚瑟走到那个几乎快要有半米的录音机旁,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眼,嘴中喃喃道:“虽然这个体积是有些大了,想要偷偷摸摸的装在什么地方估计是不行,不过好在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
语罢,菲欧娜便提起裙边,一只脚收在身后膝盖微曲行了个标准的淑女见礼:“那么,晚安了,黑斯廷斯先生,希望大晚上见到您的时候,您不是和男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多少得有点长进。纵然是我这样庸俗的女人,在大使馆待了半年,这些繁琐的上流礼仪还是让我学的七七八八了。”
随着轻轻的一声关门声,惠斯通泛着光芒的眼睛也熄灭了,他禁不住摇头道:“真是位美丽的女士。”
“怎么了?你是位律师吗?”
惠斯通挠了挠头:“你这是去哪里进货了吗?这么多香水都够开一个香水商店了。”
“女士,你未免把挣钱想的太容易了。”
他这话刚说完,酒馆里瞬间爆发了阵阵欢声笑语,其中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像是驴子打鸣般的叫声。
那位客人只是打着酒嗝道:“我要告诉你们,天底下所有的律师都是傻逼的!老子给了他们那么多钱,但我的官司还是打不赢!他们就是一帮正宗的伦敦地痞!”
刚刚踏入房间,亚瑟便看到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件笨重的机器,而在机器旁坐着的则是满脸憔悴的惠斯通。
亚瑟闻言倒也不恼怒,而是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朝着菲欧娜扔了过去。
亚瑟刚说到这里,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亚瑟拖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道德?喔,我亲爱的查尔斯,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找了个地方当牧师呢。再说了,你就不打算听听我准备拿它录点什么吗?”
“这个笑话我已经听腻了,你要是再说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我一定要狠狠地给你下巴上来一拳。”
三个流氓趴在酒桌上轻轻抬了抬手,只不过看他们失去焦距的双眼,这话估计他们也听不进耳朵里。
而在这里,他的一位老朋友早已恭候多时。
惠斯通听到这话,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他总算明白亚瑟让他制作这东西是为了干什么了。
亚瑟没有回答惠斯通的问题,他只是起身拉开房门,揪着菲欧娜的胳膊将她拉进了房间里。
“那不就是不道德吗?”
菲欧娜一把接住瓶子,她低头一看,透过不算太明亮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在透明的小玻璃瓶里流动着琥珀色的半粘稠壮液体,而在瓶子表面还刻着它的品牌名——芮谜。
亚瑟闻言,只是冲着惠斯通指了指身后:“看吧,查尔斯,我说什么来着,我每天面对的就是这种东西。”
惠斯通只是咽了口吐沫:“是吗?为什么我觉得其实还挺诱人的?不过那两百镑是怎么回事?”
“不!”那位客人打了个酒嗝,将自己的破毡帽摔到了地方:“我他妈是个伦敦地痞。”
惠斯通长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东西那么难做,我当初就不该接你的这个单子。这东西的复杂程度和留声机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我为了做好它,足足费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恶补电磁学知识。不过万幸你提出的那些理论是正确的,所以我才能紧赶慢赶的在今天交货。
惠斯通探问道:“那你打算拿它录点什么?”
亚瑟品了口红茶:“当然是一些不适合公开的私人录音了。”
亚瑟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问道:“情报呢?跟了哈里森先生三天,总不能一无所获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被他发现了几个熟脸,他随口喊了几个名字:“布朗、泰勒、威尔金斯,你们三个最近给我安分点,千万别犯事。苏格兰场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如果撞到了枪口上,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虽然你们的大姐头估计已经给你们下过命令了,但是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得再给你们强调一遍,你们听明白了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微微一笑,他挑着眉头问道:“查尔斯,不列颠有哪条法律规定了禁止录音吗?”
正在这时,酒馆的栅栏门被人推开,一身黑色风衣的亚瑟叼着烟斗走进酒馆里,他皱着眉头向屋内瞥了一眼,朝着马丁先生问道:“店里上新菜了?我原以为伦敦人不吃驴的。”
亚瑟笑着回道:“喔,查尔斯,你非常幸运,你是个科学家,而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察。所以你不清楚我们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当中,也不用对这方面产生任何顾虑,但是……”
菲欧娜听到这话,只是不满意的一撇嘴,随后两手轻轻一夹,从胸衣里抽出一张信封扔到了桌上:“呵!真是没有情趣,天天这么干活,怎么没把你给累死呢?”
惠斯通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疑惑道:“亚瑟,你在干什么呢?”
惠斯通听得一愣,良久后,他才歪着脑袋皱眉问道:“亚瑟,你的脑袋是不是出毛病了?当初办场音乐会,你都想着攫取最大利润,偷偷摸摸的录制了那些音乐家们的独家唱片。怎么现在你又不在乎产品的商业利益了。”
他的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亚瑟两手一摊,一堆绿绿的香水瓶被他放在了桌面上。
“这……”惠斯通大脑一阵短路,他细细一品味,忽然心惊道:“这……好像还真没有……录音机才刚刚问世,怎么可能有立法呢?但……恕我直言,这终究是不道德的啊!”
“好吧,你果然是个精明的女人。”亚瑟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他从上衣兜里抽出那张焐的滚烫的票子:“那你拿上这个吧,香水还我。”
这位金发的混血女郎很不满意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得了吧,我要是拿了这钱,你估计改天就得找理由把我给辞了。算了,一瓶香水就一瓶香水吧,总比什么都没捞着强。不过,黑斯廷斯先生,就像你说的那样,也就这一次了,咱们下不为例。”
亚瑟倒没有急着上楼,而是靠在一楼的厅柱上打量着酒馆里的客人。
菲欧娜微微一愣神:“这……”
亚瑟挑眉问道:“所以,现在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吗?”
菲欧娜刚刚进屋,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固了,他瞧了眼脸上挂着腼腆笑容向他点头的惠斯通,又扭头瞧了眼黑暗中的亚瑟,忽然瞪大了杏仁般的眼睛问道:“黑斯廷斯,你什么意思?老娘可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你加双倍的钱我也得考虑考虑。”
惠斯通结结巴巴的问道:“亚……亚瑟,你……你该不会是想要……那可是违法的啊!”
“还你?东西落在我手里自然就是我的了。”菲欧娜一手掩在眼角假意哭泣道:“喔!向一位可爱的女士讨要送出去的东西,黑斯廷斯先生,虽然你是个警察,但就算硬装,你好歹也得装出一点绅士风度吧?”
在惠斯通一片迷茫的眼神中,亚瑟冷静的抽了口烟,他两只胳膊搭在桌面上,开口问道:“查尔斯。”
“怎么了?”
亚瑟指着桌上的香水瓶,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你是个醉心于研究的科学家,所以可能不关心这个。所以我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目前伦敦最时髦的香水品牌——芮谜。每瓶香水都是由法兰西知名调香师芮谜先生精心配置的。而且刚才你也看到了,这每一瓶香水都是价值两百镑的。但既然咱们是老朋友,我也不能坑你,这样吧,我索性给你打个折,这里有十瓶,就算你一千镑,咱们把录音机的款项就这么结了,你看行不行?”
(本章完)
245.第243章 监听网络(5K4)
第243章 监听网络(5k4)
如果要让伦敦人举出哪些地域可以代表伦敦权贵与显赫商贾的居所,那么马里波恩与梅菲尔肯定会位列这个榜单的前列,而在马里波恩区与梅菲尔交界的位置,坐落正是玛丽波恩区最闪耀的建筑明星。
在紧邻繁华商业街牛津街与皇家园林摄政公园的地方,存在着这么一座新兴的住宅区域——摄政新月楼。
皇家建筑设计师约翰·纳什爵士一生中曾经规划设计过许多知名的建筑项目,例如白金汉宫改造计划、摄政公园及玛丽波恩公园的园林设计,以及兴建特拉法加广场、圣詹姆斯公园与海马克剧院。
但这却并不妨碍摄政新月楼成为他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
自从1820年摄政新月楼落成后,皇室成员、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无不对这里趋之若鹜,而那些瞄准了与他们建立关系的交际们更是将这里视为社交圈宴会的最高殿堂。
而摄政新月楼的落成自然也带动了附近房价的飞速上涨,无数奢侈品商店、大型商业区纷纷在附近建立起来。
曾经亚瑟也有机会在这里拿下一个小套间,当时他只是对这里的房屋价格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后续了解后,他才颇有些庆幸当初没有从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的手中拿下这里,要不然这份人情可就显得过于厚重了。
但是回头想想,没拿下这个地方又颇有些可惜,毕竟除了白金汉宫,应该再没有其他任何一处地方可以像是摄政新月楼一样,在早上起床后便能看见那么多名震欧洲的大人物了。
不过可惜归可惜,万幸的是,亚瑟的一位朋友最近正好要乔迁新居,而他的新家正是这里。
惠斯通心中一惊:“亚瑟,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红魔鬼闻言,只是微笑:“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嘛。这都是你自我的选择,谁让你身处这个社会,又非要去当那个领头的呢?不过,往好处想想,你现在难道不觉得高兴吗?
惠斯通说到这里,忽然又问了句:“对了,你昨天的那个香水,芮谜,价格真的很贵吗?”
亚瑟一挑眉毛:“怪不得你昨天死活不愿意拿香水,非要让我付现金呢,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房子。艾特尔先生还真是没说错,女人靠哄就行,一瓶香水就能搞定,但男人多半是不行。”
亚瑟看了眼他的模样,只是问了句:“你这是刚睡下?”
他头上戴着睡帽,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亚瑟,这么早啊?”
亚瑟端起咖啡杯:“那得看你怎么界定了,如果是两百镑一瓶,它肯定是不值的。不过对于那些上流贵妇来说,让她们上几镑甚至十几镑的价格去预约订制,我相信应该会有人愿意。你没见过芮谜先生,所以应该不知道他在拿捏贵妇人方面其实是相当有经验的。饥饿营销,私人订制,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有人在19世纪就已经把这套玩通了。”
警卫恍然大悟道:“那您应该就是黑斯廷斯先生了吧?惠斯通先生昨晚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您到了之后直接上去就行,门牌号2-1b,我来给您带路吧。”
惠斯通满意的陷在沙发里,眯着眼睛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踩在云朵里:“确实不便宜,整整四千镑,要是换在格林威治,这钱都够我买下一条街了。”
只不过由于牛顿爵士在胡克先生去世后,下令焚毁了所有关于他的画像,所以大部分人对胡克先生不太了解。我在这里只强调一点,胡克先生是个出了名的矮子,所以你现在明白牛顿爵士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吧?”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琢磨道:“那你说,我要是劝法拉第先生出来干,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呢?”
警卫踩着步点走到他的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的衣着,旋即开口问道:“先生,请问您找谁?”
说完这话,亚瑟便起身离开了惠斯通的宅邸。
亚瑟看到惠斯通笑得这么开心,忽然,他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起来。
人们都说牛顿爵士是离神最近的人,正如威斯敏斯特教堂里他的墓碑上写着的那样——自然与自然的法则,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上帝说:让牛顿去吧!于是,一切都变为了光明。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他的身影便被守在新月楼各处入口的警卫捕捉到了。
亚瑟只是笑了笑,他将兜里的名片甩到惠斯通的面前:“你自己去和他谈吧。我觉得短期之内,芮谜先生应该不想再见到我了,他好像很讨厌警察。不过我倒是能理解,这也算是法国人的通病。”
惠斯通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问道:“艾特尔先生是谁?”
亚瑟笑道:“我要你把录音机架设在通风口的管道里。”
“当然了,我让出这些也不是什么都不索取的。”亚瑟敲了敲茶几:“查尔斯,你知道你这房子的隔壁住着谁吗?”
“谁?”
惠斯通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还不知道他原来干过这事呢。”
如果听不到的话也没关系,你同样可以来找我喝点酒畅谈友谊,上次威灵顿公爵送我的吕萨吕纳正好还剩半瓶。在我从那里离职前,我们正好可以把手头的好酒都清一清。”
惠斯通摇头道:“亚瑟,你是在苏格兰场干的,所以你压根不知道皇家学会的待遇到底有多低,你难道没看见法拉第先生那身演讲用的燕尾服都是洗了再洗、好几年都舍不得换新的吗?我现在的日子比待在皇家学会舒坦多了,让我去做实验室主任,我还不如回去开我的乐器行呢。”
亚瑟微微点头,在警卫的带领下,亚瑟很快便来到了挂着黑铁金边门牌的房门前。
惠斯通辩驳道:“人总是会犯错的,艾萨克·牛顿爵士也不例外。况且他不也承认错误了吗?他说:我可以预测行星的运动,却无法预测疯狂人群的动向。再说了,牛顿爵士可是拥有国王御赐的无限制免税权利,赔点钱对他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法拉第先生但凡能从牛顿爵士学到点诀窍,他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多了。”
亚瑟听到这话,却只是摇头:“我反倒觉得法拉第先生不像牛顿是一件幸事,查尔斯,你这属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前阵子去了摄政街上一家关于牛顿爵士的专卖店,所以凑巧知道一些事情。”
语罢,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再见了,查尔斯,我得去上班了。你现在有半天的时间考虑,根据菲欧娜提供的情报,今晚约瑟夫·波拿巴在自家宅邸有场宴会,我对其中的几位客人很感兴趣。希望明天一早,我可以在苏格兰场的办公室里听到我想要的录音。
惠斯通摇了摇手指道:“那不一样,亚瑟,他讨厌警察是因为他以为你要敲他竹杠,但如果你能帮他赚钱,那么他的态度很快就会转变了。你看,就拿我举例,我讨厌和别人打交道,但是咱们俩现在相处的却还算可以,因为我靠着你卖唱片和留声机赚了这么好的一间房子,那么那些事情就算过去了。”
惠斯通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颤颤巍巍的问了句:“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亚瑟问了句:“有专项经费和职务工资你也不去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
警卫轻轻摇铃,伴随着几声叮铃铃的声音,房门没多久便被人拉开了,浮现在门后的面容正是挂着浓重黑眼圈的惠斯通先生。
“可是……”惠斯通想了半天,挣扎着从茶几下面抽出了一份论文:“亚瑟,这剩磁原理的论文,我已经写好了呀。录音机虽然是我制作的,但是这份作为录音基础的原理论文,你真的不打算与我共同署名吗?毕竟从实际角度来说,这东西其实是你发现的呀。留声机和唱片的事情,我就已经够感谢你的了,钱我挣到手了,但是科学荣誉这方面,你也打算不要了吗?”
而在我看来法拉第先生则是距离艾萨克·牛顿爵士最近的人。电学与磁学的奥秘,同样是在一片蒙昧之中,在一片黑暗之中,是法拉第先生为我们指出了方向。
“真的吗?”惠斯通看起来有些怀疑。
惠斯通将他让进屋内,自顾自的倒了杯咖啡,窝在客厅壁炉旁的沙发里:“刚搬新家,我有些太兴奋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
“查尔斯,看看你,仅仅是一个留声机,你现在就已经跻身为全不列颠、乃至于全欧洲最富有科学家的行列了。世俗的成功,对于你诚然依旧值得欣喜,但是我知道,像你这样醉心于科学的人物,你们的心底一定还有更加崇高的追求。
阿加雷斯微笑道:“亚瑟,你就笃定他明天一定会带来录音吗?”
踏在摄政新月楼前的石板路上,红魔鬼游荡在亚瑟的身边。
亚瑟脱下帽子挂在衣帽架上:“一位画家,也是皇家美术学院的教授,你要是有兴趣找他画肖像画,我这里还有他的名片。不过顺带一提,价格不便宜。”
亚瑟靠在沙发上:“信不信由你,但是我也必须强调一点,查尔斯。如果你想得到一些东西,那就必须接受失去。要青史留名,要公式定理,要皇家学会的会长位置,要做艾萨克·牛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明白一点——伟人几乎总是坏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去赌自己是个例外。”
惠斯通咽了口吐沫,亚瑟说的话,他完全听懂了:“你是说,建议我主动接受皇家学会的邀请?”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呢?”红魔鬼搓着手坏笑道:“二分之一概率,赌徒心理?”
亚瑟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约瑟夫·波拿巴,那个拿破仑的哥哥,曾经的西班牙国王。你这房子这么大,想必通风口也一定很宽敞吧?”
亚瑟瞥了他一眼:“阿加雷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魔鬼,我看不透人心,所以我需要一些办法去判断该如何与一个人相处,以及使用什么样的方式。尤其是对于我现在做的这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活,就更要小心。另外,我得提醒你一句,是你让我留在苏格兰场的,我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已经是身不由己。不过,或许这就是你希望见到的?”
这或许是一个简单但却值得世人铭记的墓志铭,又或者是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又或者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定理,比如牛顿-莱布尼茨公式什么的。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明明牛顿-莱布尼茨公式上写着的都是莱布尼茨符号,为什么牛顿却要排在莱布尼茨的前面呢?”
“亚瑟,你?”惠斯通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想到了什么。
亚瑟品味着杯子里略显苦涩的咖啡,开口道:“比如说牛顿爵士的那句名言:如果我比别人看得更远,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好多人以为这话是牛顿爵士的自谦之词,但实际上这和谦虚没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在阴阳怪气自己的竞争对手胡克先生而已。
惠斯通好奇道:“比如说呢?”
一只黑色马靴踏在生硬的灰色砖瓦道路上,大檐帽下喷出阵阵烟圈,亚瑟抬头看了眼通体象牙白如同月亮般具有蜿蜒美感的建筑群,而他的身后正是先王乔治四世最得意的杰作——摄政公园的不胜美景。
亚瑟只是回了句:“查尔斯·惠斯通先生,我已经和他预约过了。”
亚瑟靠在沙发上:“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诚然牛顿爵士是个十分伟大的科学家,但是他的声名能够显赫到如此程度,甚至要超过他的实际成就,而他在公众心中的地位也要远胜于同样伟大的法拉第先生,查尔斯,你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亚瑟喝了口咖啡道:“查尔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平时我的工作就够忙的了,实在无暇分心皇家学会那边的事务。”
惠斯通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那还是过一阵子吧,这个房子几乎把我卖留声机的钱掏的差不多了。我还打算在摄政街开一家分店呢,剩下的钱暂时不能乱动了。不过话说回来,伱今天这么早跑过来是干什么的?总不能是专门来给我送礼品的吧?”
亚瑟闻言,只是吐着烟圈:“我当然不确定了。”
亚瑟笑了笑:“当然是以国家安全的名义了,你难道觉得法国佬值得相信吗?亚历山大可是时刻都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但是对于这位不安分的拿破仑家族成员,我就只能靠你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人物,却因为太过一根筋而受穷。法拉第先生但凡有牛顿爵士一半会钻营,那这会儿也早就非富即贵了。”
惠斯通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出来干?那法拉第先生多半是不乐意的,他那人不怎么在乎钱,只是想安安静静做自己的实验。之前也不是没有公司想请他出来,但是都被他一一回绝了。要我说,虽然法拉第先生已经备受推崇了,但是他的地位依然是被低估的。
亚瑟挑眉问道:“钻营?你指的是牛顿爵士拿微积分算股票,结果在南海公司案里赔掉了十年工资的那一次吗?”
亚瑟打量着这座上下两层的六居室房间,将手里提的礼品放在了茶几上:“看着不错,这里应该不便宜吧。”
“这……我做当然是能做,但这是以什么名义呢?”
惠斯通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硬了:“演讲就算了,还专门搞实验室?他们怎么想出来的?我待在家里自己弄就挺好的,实验室我没兴趣。”
惠斯通细细品味了一番:“那……或许我应该趁着他没做起来之前,先给他投一笔。芮谜先生有兴趣在摄政街开店吗?等我盘下一间那里的店面,或许可以考虑专门留出一半的区域给他卖香水。”
亚瑟道:“所以现在你明白皇家学会交给法拉第先生来领导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吧?如果把法拉第先生换成牛顿爵士,咱们这种敢和他在同一个科研领域竞争的家伙,迟早得被他绑起来扔进泰晤士河里。”
“接不接受完全看你自己。”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作为朋友,给你提出一点合理的设想与建议。”
伦敦的清晨,雾气还未散去,在一片薄薄的水汽了,车轮缓缓停在了摄政新月楼前。
亚瑟从上衣兜里掏出纸笔记录着:“查尔斯,看来你的社交恐惧症好的差不多了。这样的话,有没有兴趣下月在皇家学会登台给大伙儿讲一个?法拉第先生那边我一直拖着也不是事情,顺带一提,我这里有点小道消息,因为留声机的发明,皇家学会好像打算弄个声学实验室,让你去做学科主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亚瑟,你……”
亚瑟指着满屋子奢华的装饰以及窗外全天巡逻的警卫,开口道。
现在的伦敦,可是有一堆人要指望着你才能活下去。逃脱了通缉的胖子、汤姆和托尼、还有那两个小鬼、《英国佬》的杂志社、菲欧娜和他的小团体又或者是咱们刚刚见到的这位新晋富翁。亚瑟,你可千万不能倒啊,你要是倒下了,他们很快就会统统完蛋的。”
亚瑟没有回答,他只是重新戴上帽子,身影渐渐没入在伦敦的晨雾里。
红魔鬼望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脸上的恶意又浓重了一番:“你以为他们会感谢你?亚瑟,你太天真了,他们只会觉得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自己应得的。过得好了,归功于己。过得差了,全都是别人的原因,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小子,你这么干,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希望等到那个时候,你的脾气还能像现在这么硬,魔鬼的交易向来是过时不候的,即便我很欣赏你。”
(本章完)
246.第244章 情报局福利房(4K8)
第244章 情报局福利房(4k8)
沙沙沙……
“伯尼,那个案子……”
“做的非常漂亮,乔治,大伙儿都对这事的进展非常满意。”
“皮尔那家伙这会儿应该正在为了案子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了吧?呵,他早该想到的,当初如果党内能给我更多的资源倾斜,我也不至于在约克败选,输给布鲁厄姆。更可气的是,我败选之后,他居然还把我叫到怀特俱乐部训斥了一番。他以为他是谁?威灵顿公爵也不能把我当成三岁孩子训斥!”
“哈哈哈,乔治,别生气嘛,现在上火的轮到皮尔了。他要是不在议会力挺我,那他这个党魁的位置也就别干了。但如果他挺我,那屎盆子就得扣在他一手创建的苏格兰场身上。乔治,你可算是有个好时运,要不是你正好当上了治安法官,又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拿捏皮尔呢?”
“可是你的逮捕令毕竟是我签发的,从法律程序上来说,该不会追究我的渎职问题吧?”
“伱怕什么,法官里面大半都是咱们的人,有艾尔登伯爵在,他们对逮捕令的事情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担心艾尔登伯爵与皮尔爵士的私交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毕竟当初皮尔爵士为了通过《血腥法案》的修订案可是一直在社会舆论面前为艾尔登伯爵回护彼得卢惨案以及六条特种法案的事情。我听说皮尔爵士上周末还约了伯爵阁下去乡下打猎,他们该不会私底下以及交流过这事了吧?而且我为了这个法官位置,已经发表了退党声明,伯爵阁下真的愿意出面帮我压下逮捕令的事情吗?”
“乔治,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别后悔。艾尔登伯爵那边有我在,我会出面替你解释,一个普通的工作失误而已,他打声招呼就遮掩过去了。而且就算伯爵不愿出面,我也不相信大法官厅会为了把这么点小事,提请御前会议和枢密院,呈交国王陛下面裁,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布鲁厄姆勋爵才刚刚上任大法官,你的委任状还是他签署的,他这么干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伯尼,你也知道的,那不是个正常人,那是疯子亨利·彼得·布鲁厄姆,那家伙的脑袋天生就有问题,和先王乔治四世打官司的人,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
“如果布鲁厄姆真的舍得打自己的脸,那我反倒还要高看他一眼了,这至少说明你在约克的选战里输的不怨。不过咱们考虑事情总归要从正常的角度出发,小概率事件并不具有参考性。如果按照正常流程走下去,哪怕布鲁厄姆提出这事,你顶多也就是被扣减几个月的薪水。
皮尔则是无论挺我还是不挺我,都要受到党内质疑,除此之外,还能恶心一下辉格党,格雷伯爵最近不是在《议会改革法案》的事情上跳的很欢吗?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我们还能顺手扣他一个动用政府力量拘捕反对党议员的帽子。乔治,这本来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事件,现在却能转化出这么多成果,你赚大了。”
“但愿吧,该死,我本来不想做这事的!”
“说那么多都晚了,既然事情已经干下了,那只能怪你当初为什么不小心呢。乔治,算你走运,有我这个朋友,要不然现在你的法官帽子早让人摘了。对了,你不是一直对墨尔本子爵很不满意吗?我听说你最近想要走关系调去那个什么伦敦地区检察署,他吃了甜头却不想继续为你办事了?”
“你非要提着一茬吗?”
“说出来嘛,大家都是朋友,我不知道情况又怎么替你出谋划策呢?”
“哼!你应当也听到一点风声了,我那个妻子,卡洛琳那个荡妇这几年和墨尔本来往一直很密切,但是她居然还有脸当着我的面说自己和墨尔本没问题。我俩因为这个事打过几次,但是后来我看墨尔本上去了,想着这层关系对我的发展应该有利,后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你也知道的,在不列颠的政坛混,做人不能太干净了。我从前就是太正直,所以才一直得不到重用,结果我一领会这个要义,立马就当上了治安法官。”
“嗯……你可算是娶了个好老婆呀。”
“好个屁,一个治安法官就想把我打发了,墨尔本这是拿我太不当回事了!整完了皮尔,下一个就得轮到他了!苏格兰场是内务部管理的,下属部门出了这种问题,他也得负责任吧?”
“乔治,不愧是你,心思缜密,有头脑有计划又有手腕,只是当个治安法官确实屈才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些更狠的招数,你有没有兴趣?”
“呵,伯尼,用不着恭维我,只要能让墨尔本和卡洛琳这两个奸夫淫妇难受,你就尽管提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自己妻子与墨尔本通信留下的私密信件放在哪里吧?或许你还可以精挑细选一番,如果能挑出几份内容劲爆的,那就更好了。《内务大臣引诱有夫之妇》《发情的公羊就坐在内务部的办公桌上》,报纸的标题我都已经替舰队街草拟好了。乔治,你觉得这听起来怎么样?”
叮当,酒杯相碰的声音。
“伯尼,我就知道能信得过你。”
“乔治,说什么呢,为兄弟两肋插刀向来是我的人生座右铭。喝完了这杯酒,我就去艾尔登伯爵那边替你问问能不能帮忙遮掩逮捕令的事情,你就在这里静候佳音吧。喔,对了,我最后还得提醒你一句,这案子的内情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谁都不能再知道了。”
“伯尼,你难道还不相信一位毕业于牛津的正宗绅士吗?我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嗯,确实,大伙儿都说牛津是全不列颠最好的,而贝利奥尔学院又是牛津的精华,不是如此的话,又怎么能培养出你这样杰出的人物呢?”
“哈哈哈,伯尼,怪不得你能从一个普通的香水商人发迹成这样呢,有了这三寸不烂之舌,垃圾都能被你卖出金子的价值。”
沙沙沙……
苏格兰场的办公室里,摆着一台留声机,亚瑟躺在椅子上,两只腿翘在办公桌上,他的脸上盖着圆顶礼帽,阴影之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而在他对面的座椅上,是一脸紧张的惠斯通,他浑身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直到这时候,惠斯通先生才开始后悔。
我的上帝啊!我为什么要贪恋艾萨克·牛顿爵士的权位,就做个普普通通的查尔斯·惠斯通不是也挺好的吗?
至少查尔斯·惠斯通还有一间摄政新月楼的大house以及足够吃到老的留声机产业。但是如果做牛顿的话,没有牛顿爵士整人的手段弄不好连安全降落都成了问题。
正当惠斯通心里挣扎着打起退堂鼓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瑟忽然抬起手拍在了身旁录音机的停止键上。
“很好,非常好。我还以为后面是有什么大背景,弄了半天,是两只小虾米在背后搞事情。从前我还以为下克上和独走是东亚岛国的传统,现在看来咱们西边的不列颠原来也时兴玩这套啊!想想也是,发展的早,又都是个岛,提前一百年来场预演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惠斯通见亚瑟开口,连忙站起身道:“黑斯廷斯先生,东西你也拿到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他正想转身出门,但还没等走到门边,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拍在桌上的声音。
惠斯通眼睛一闭,蓦地仰天长叹一声,没办法,这步骤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身上都快产生抗体了。
只见惠斯通也不转身,迈着步子向后退了三步,又坐回了椅子上。
“我说,亚瑟,差不多得了,别总是动刀动枪的,你是个正直的警官,要讲文明。”
亚瑟一根手指套在扳机护环里,一边转悠着枪,一边开口道:“查尔斯,你怕什么,这里面又没有子弹。”
“没子弹?你早说啊!”
惠斯通站起身就要出门。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亚瑟拉开抽屉,填装子弹与火药一气呵成,只听见咔哒一声扣动保险的声音。
亚瑟指着摆在面前还在转圈的手枪,温和笑道:“如你所见,现在有了。”
惠斯通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亚瑟的淫威之下。
他的眼里闪烁着悲哀的光芒:“亚瑟,难道咱们就不能正常的做朋友吗?”
“我也想和你正常的做朋友,但是查尔斯,你这个人太特别了。”亚瑟开口道:“只有当我拿出手枪的时候,你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其他时间你都在琢磨该怎么从我面前逃跑。”
“那还不是你吓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手指:“不不,查尔斯,你或多或少知道了,我现在是做情报调查工作的。而根据我的人生经历,以及与巴黎警务情报届权威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的交流,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管理警务情报局工作人员的方式有四种,我把它们总结为mice,而目前适用于你的只有c。”
“mice?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面前这位现在已经发挥巨大作用并且在未来还会发挥更大作用的伦敦警务情报局首席科学顾问,亚瑟并不想避讳这个问题。
他开口道:“所谓promise,可以被胁迫的。e,ego,自我的,指那些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强,想要通过干高难度活儿寻刺激的。”
说到这儿,亚瑟不由问道:“查尔斯,你有特别崇高的理想吗?”
惠斯通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亚瑟又问:“你这个人很自我吗?”
惠斯通又想了想:“我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说我自我也太伤人了。”
亚瑟继续追问:“你可以被钱或者女人收买吗?”
惠斯通忽然涨红了脸:“这个我……呃……或许我可以考虑……”
但他还没说完,便被亚瑟打断道:“不,查尔斯,我很了解你,你不能。”
惠斯通抓耳挠腮不好意思的扭捏道:“亚瑟,这个……真的能。”
亚瑟严肃道:“你最好想清楚在回答,这回桌上的枪里可装着子弹呢。”
“我……”惠斯通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不能。”
“呐。”亚瑟摊手道:“查尔斯,你看,你被胁迫了。”
惠斯通瞪眼道:“你这么玩,就没人不被胁迫的。”
“那可不是。”亚瑟靠在椅子上:“你还记得埃尔德·卡特先生吗?”
“当然,那可是个奇人!”
亚瑟道:“对于埃尔德来说,我就算把枪顶在他的脑袋上,他依然会被女人收买的。顺带一提,我一直认为他或许会成为局里最出色的雇员,也许会成为整个大不列颠的情报传奇也说不定呢。因为他的欲求向来单一,对于面对诸多诱惑的情报人员来说,他的这个特质实在是太宝贵了。当然,我所说的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他千万不能死在亚马逊食人族的手里才行。”
惠斯通听到这里,只觉得亚瑟是在拿他寻开心。
不过好在这一番俏皮话,他的情绪也不像是刚刚收到录音时那么紧张了。
毕竟这不过是得知了一位议员和治安法官的阴谋而已,难道还能比被黑斯廷斯局长拿枪顶着脑袋更可怕吗?
惠斯通无奈道:“所以,你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呢?”
亚瑟闻言,只是微笑道:“查尔斯,其实吧,我一直想和你道个歉。我觉得从前或许是对你太严厉了,你恐惧社交,但是我却屡屡把你从自己的安全屋里拖到这绿绿的大千世界来,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亚瑟这段话一说完,或许是由于太过震惊,惠斯通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亚……亚瑟,你……你良心发现了?”
亚瑟缓缓点头道:“没错,我觉得,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过去的错误。查尔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要理解,伦敦警务情报局是一个刚刚成立没多久的新组织,所以在对雇员的情绪照顾上肯定是存在缺陷的。”
“不……”惠斯通有些感动道:“亚瑟,这么说,我从前那是误解你了。狄更斯先生一直和我说你是个好人,但我却从来不相信,我还在心里骂过你是个混球来着,这么看倒是我错了。”
“是吗?”
亚瑟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查尔斯,我很荣幸的通知你,为了照顾你的个人情绪,局里决定特批给你一个小房间,绝对的与世隔绝,绝对的无人打扰,除了供应你一日三餐以外,你不会见在那里见到任何人员,我对你够意思吧?
当然了,这种房间局里也不富裕,毕竟你也知道的,咱们伦敦申请这种单间的人还是挺多的,所以我最多只能给你批个一周的居住期,时间一到你就得搬出去,下次再想住得提前给我打申请,或者在街头找人打个架什么的。”
“嗯?”惠斯通眉头一皱,他发现了事情的微妙之处:“你……你说的是什么房子?”
亚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早就等候在门外的汤姆与托尼推开门,向他敬了个礼:“长官!”
惠斯通惊得连忙站起:“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刚为局里立过功,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查尔斯,别激动,局里的管理向来是人性化的,你的房间可是私人订制的,就像是芮谜先生的香水一样。”
亚瑟抬手示意他冷静,可刚刚安抚好惠斯通,便听见他又开口道。
“把惠斯通先生请进局里的福利房,在伯尼·哈里森议员的案子结束前,他暂时就住在那里。对了,伙食标准可以设置的高一点,超出餐标的部分从我的薪水里面扣。毕竟惠斯通先生住进去是走的我的私人关系,我作为领导也不能乱局里的经费不是吗?”
(本章完)
247.第245章 抓了个什么东西(5K2)
第245章 抓了个什么东西(5k2)
伦敦,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36号。
亚瑟坐在家中,他的手边摆着两台机器,一台是正在播放录音的钢丝录音机,至于另一台则是用于刻录唱片的留声机。
红魔鬼站在亚瑟的身后,还挂着猩红血肉的雪白尖牙几乎凑在亚瑟的耳边,他轻轻舔了舔舌头,口水都要滴在亚瑟闪亮的肩章上了。
“亚瑟,你在顾忌什么呢?直接把这份录音拿到议会上去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还要用留声机搞这么多备份呢?你应该知道,只要有了这份录音,辉格党就能在舆论上彻底战胜托利党,你作为他们的得力帮手,肯定会被赏上一根骨头的。伱现在已经爬到这个位置了,难道就不想去到更高处,看看最迷人的风景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只是捋了捋那双沾上了太多胶盘蜡的手套:“阿加雷斯,难道一条道走到黑就是你的建议吗?或者说,你就是故意的。当年你但凡在天堂那边给自己留条退路,也不至于在被巴尔赶出地狱后流落人间,成天和我逗乐子玩。”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他只是双手合十微笑道:“别总是那么刻薄嘛,亚瑟,我这可是在为你好,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功劳给让出去呢?”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为我好,好久没听到过这么耳熟的话了。那么我就多谢你的好意了,阿加雷斯,但是你知道的,人类是有逆反心理的,对于你的好意我就只能敬谢不敏了。”
阿加雷斯问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你的理想呢,你的信仰呢,难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你对于爬上大不列颠政坛这根油滑杆的顶端还是没有产生兴趣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阿加雷斯,理想和信仰是个人都会有的。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一天我爬上了那个油滑杆的顶端,我也绝不会为了所谓的信仰而献身的。”
红魔鬼捏着下巴质疑道:“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亚瑟放下茶杯道:“很简单,因为我害怕我是错的。我没有拿全大不列颠的公众搞科学实验的兴趣,咱们之前不是聊过吗?最多也只是做国王,而不要去做上帝。但大伙儿都知道,国王是会犯错的,只有上帝才能拥有绝对的正确性。我不是上帝,所以我不可能永远是对的,因此我也不会去做实验,而如果一定有人要搞实验,那最好别发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这也是为什么我要逮捕那帮违规使用尸体的医生,那帮家伙在做实验之前没有征得死者的同意。”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挑眉道:“你不是很喜欢哲学吗?那你应该知道德国有个叫黑格尔的,你这是在论证自己反对他的那句‘所谓害怕错误,实则是在害怕真理’吗?”
“黑格尔?”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很尊敬黑格尔先生,也想祝他长命百岁,只有这样他才能亲眼看见德意志的土地上将来能蹦出什么真理来,我赌那肯定会是个大惊喜。不过说不定他会喜欢那东西也说不定呢,毕竟年轻的时候拜上帝,成熟了以后又开始拜国家,德意志人是不是没有个东西拜拜就活不下去了?
他怎么不去编一本《国家圣经》呢,加点宗教故事,就像是《圣经》里写的那样——充满着爱、和平、美好和幸福,没有任何痛苦和烦恼的天堂,有着许多美丽的和香气袭人的树木,还有一个广阔无垠的草原。在那儿没有疾病、贫穷,也看不见痛苦,甚至也听不到哭声。位于天堂城内金色街道中心有一棵生命树,一年四季持续结出丰盛的果子,树上的叶子能医治万民,无须再去寻找疾病的治疗方式,每一种疾病都能被医治。
顺带着再把德意志的教堂全拆了改成国家教会,我看也挺合适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不知道上帝介不介意多个名为‘理性国家’的神和他抢生意。喔,对了,你这个魔鬼想必是不介意的。”
红魔鬼捂着嘴坏笑道:“喔!亚瑟,好强的攻击性啊!不过你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呢?”
亚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魔鬼,所以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问你,在人间受苦虔信,死后会上天堂吗?”
阿加雷斯闻言,只是满脸笑容,他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亚瑟又问道:“那在人间作恶多端,死后又会下地狱吗?”
阿加雷斯依然微笑着沉默。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只是捧着茶杯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所以说,设立天堂和地狱这两个臃肿的官僚机构干什么呢?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被巴尔裁了编制,你以前是类似苏格兰场警官这样的编外人员吧?”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就像是被谁踩了他的尾巴似的:“亚瑟!咱们现在是在讨论哲学问题!”
亚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大概也有了底,他安抚道:“不过你的存在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最起码证明了一点,《圣经》可不是胡编的。说回来,拜黑格尔的国家教会不如拜你,《圣经》里的故事写的还是挺有意思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红魔鬼瞪大了眼睛怒视了,鼻孔里的火星子喷了好一阵子,这才平息火气另起一个问题:“亚瑟,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事情,以后我再给你慢慢解释。但是你得先告诉我,德意志人喜欢拜点什么难道不合你的意吗?你在不列颠也就是做国王,去了那边可是能当上帝的啊!”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喝了口茶道:“阿加雷斯,不要乱给我出馊主意,去了德意志,上帝什么的我恐怕是当不成的。我担心自己反倒会被他们钉在柏林的十字架上,虽然苏格兰场的制服质量还算不错,但被摆在博物馆里充当圣遗物还是过分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儿,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又问道:“那咱们还是先转回黑格尔吧。”
亚瑟回道:“黑格尔先生的理论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了,如果他是对的,国家是理性的,那摆在我面前的这份录音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禁不住一点点咧开大嘴,露出一排排尖锐的小白牙哈哈大笑。
他打了个响指,变出了一顶博士帽扣在了亚瑟的头顶,简直恨不能抱着他的脑袋亲两口。
“喔!我亲爱的亚瑟啊!阿加雷斯教授必须恭喜你,你这个混小子总算毕业了!你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那帮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伙儿不过都是在这个食槽里刨食而已。议员、内阁、首相,大家都是各吃各的,没吃到你手里只能说明他们是暂时爪子不够长而已。反正大伙儿都在吃,你为什么不跟着上去咬下一口呢?”
亚瑟一手托着下巴:“因为在不列颠做事,多少还是得讲点规矩的。这是他们两党的事情,和苏格兰场没有任何的关系,也不应该挂上关系。这种政治平衡来之不易,打破它对谁都没好处。不列颠可不是俄国,这里不时兴用中风充当死因。就像是希腊人常说的那样,谨记代达罗斯的教训,避免伊卡洛斯的命运。
我没兴趣在这里做实验。而且塔列朗先生给我的规训,我可还没忘记呢。野蛮离文明只有两步,它就在文明周边游荡。只要一放松,它就会重新回来。既然有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干嘛要去当野蛮人呢?
最后的最后,凡是搞情报工作的,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如果我现在开了用不当情报打击反对党的头,今后警务情报局还怎么立足?辉格党可不会因为在这地方得利了就感到高兴,相反的,如果他们哪天要下台了,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我们这个小组织给解散的。阿加雷斯,你是个博学的魔鬼,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忍不住为亚瑟鼓起了掌。
“聪明、冷静,甚至于还开始懂得世故了。亚瑟,你这个小恶棍真是混的越来越有模样了,我对你的期待果然是没有错的。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别的方法解决问题呢?你应该知道,每道数学题都有很多种解法,推导过程不同,理解起来的难易程度自然也不同。方式,方式才是工作的关键之关键,只会埋头干活的那不过是蒙了眼的驴子。亚瑟,我相信你肯定拥有把握时机的能力与展示成功的艺术性。或者,你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灵魂也行。”
亚瑟听到这里,正想拉着阿加雷斯再聊几句,但这一次红魔鬼也不知道是之前气的,还是学精明了。
话音刚落,他便化作一缕淡淡的粉尘随风而去,亚瑟抬眼望去,窗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上还写了一行字——今明两天休息,加班服务需要收取额外两个灵魂。
亚瑟只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下午五点半,这应该算早退吧?魔鬼这种自由职业,确实活的任性。”
他的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亚瑟站起身拉开门,想也不想的开口道:“亚历山大……”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眉头便先皱起来了:“嗯?”
也不怪亚瑟疑惑,因为站在外面的不是最近沉迷于给伦敦各大餐厅做点评的法国胖子,也不是到处张贴征婚广告的破坏市容嫌疑人,而是一位撑着小巧的遮阳伞的动人女士。
菲欧娜收起遮阳伞,将它交给了跟在身后的小弟手里,提着裙摆微微施礼道:“黑斯廷斯先生,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失望呢?这可太令我伤心了,难道我长得不比那个法国胖子赏心悦目些吗?”
“那倒不是。”亚瑟回道:“我只是以为你特意跑一趟,应该是把他从泰晤士河里捞出来了呢。”
菲欧娜摇了摇手指:“不不不,黑斯廷斯先生,您还没给我打款呢,还是让他先在河里泡着吧。话说回来,您难道忍心看着这么一位娇小柔弱的淑女站在门外面吗?”
亚瑟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让开道路道:“我没有拒绝女士的习惯,但是我得事先说明一句,我这里不提供鸦片酊。”
菲欧娜闻言,只是白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早戒了。”
“那咖啡?”
“太苦。”
“红茶?”
“只喝锡兰的。”
“碳酸水?”
“喝了打嗝,淑女不考虑。”
亚瑟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你是来找茬的吧?”
“喔!黑斯廷斯先生,你难道就不能表现的更加绅士一点吗?”
菲欧娜一边用蕾丝手套掩着嘴,假意伤心的挪着步子向后退,瞅准了那把早就挑中的最中意的舒服座椅靠了下去:“我可是为您带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您就是这么对待功勋的吗?”
“那倒不是。”亚瑟提起茶壶重新泡了一点:“今天早上我刚刚给局里的功勋发了一套小房子,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准备一间。”
不过菲欧娜显然不像是惠斯通那么好骗,她捂着胸口痛心道:“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您难道就没有更直接一点的奖励吗?就比如说……票子什么的……”
亚瑟把茶壶放回茶几上,开口道:“菲欧娜,说话不要大喘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我玩这套会有什么后果,就像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你。”
菲欧娜听到这话,不信邪的向下拉了拉裙子:“黑斯廷斯先生,你这是又想掏枪吗?”
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桌上转瞬多了把燧发手枪,亚瑟端起茶杯微微点头道:“真聪明,你猜对了。”
“拿回去拿回去!”
菲欧娜惊得浑身一哆嗦:“该死!你到底是从哪儿学的这一套,身手这么矫健,你怎么不去打街头黑拳呢?我最近在东区开了个拳台,正缺你这种能打的呢!”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菲欧娜怒道:“我都被你吓得忘了正事了。今天中午我们在码头钓到了一个外国佬。”
“哦。”亚瑟点头道:“我就知道,亚历山大肯定是落在你们手里了。等他酒醒了,你们把他放了就行,都这么大人了,他应该认得回家的路。”
菲欧娜一手遮在胸前压在砰砰跳的心脏,回道:“不是那个胖子!是其他的外国佬,一个炮兵!”
“炮兵?”亚瑟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那还是亚历山大呀。”
“他是皇帝的亲戚!”
“皇帝的亲戚?”亚瑟想了想:“世界上的皇帝可不多,俄罗斯的罗曼诺夫?又或者是奥地利的哈布斯堡-洛林?巴西的波旁?总不能是爱新觉罗吧?”
菲欧娜双手环抱,窝在沙发椅里生着闷气:“是前朝的!”
“前朝的?”亚瑟想了半天,这才犹豫着问了句:“姓朱?不对啊,伦敦也没有歪脖子树啊!”
菲欧娜白了他一眼:“黑斯廷斯先生,你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精神状态,你居然告诉我你没在家里藏鸦片酊?他姓波拿巴,拿破仑的那个波拿巴!您要是不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去让人把他给扔进泰晤士河里淹死算了。反正他是偷渡来的,身上连本入境的护照都没有,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波拿巴?”亚瑟一听到这个姓氏,立刻来了兴趣:“他多大的年纪,还有,你们搞清楚他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菲欧娜不屑道:“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但是远比你善解人意,我手下的姑娘随便捧了他几句,就让他把实话全招了。他说自己本来是在瑞士上的军校,毕业之后为了崇高的理想跑去意大利参加了罗马的烧炭党起义,但是起义被教皇国和奥地利军队残酷镇压了。他在亚平宁半岛的所有国家都遭到了通缉,为了安全返回瑞士,他不得不搭船从海上出境,取道伦敦返回瑞士。
他今天早上从伦敦的西印度码头下船,本来想着在附近吃一餐饭,顺道玩几天就离开的。但是他身上释放出的那股子肥羊的气息,让我手底下的人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他。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能想象到了,经历了一番经典剧情之后他束手就擒。可惜这小子身上压根没有几个钱,我们给了他上了点狠的,逼他找熟人筹钱,结果他就把自己姓波拿巴的事情给全吐出来了。
本来大伙儿是都不相信的,但是他说他大伯就住在伦敦,还给我们抄了一份他伯伯的住址。结果我们一查,还真对上了。这种事情,我们肯定是不敢随便定夺的,所以才想着来找您……”
菲欧娜越说心里越觉得没底气。
其实她嘴上虽然说着给亚瑟带来了一个惊喜,但是实际上她很清楚,这完全就是个烫手山芋。
波拿巴家族的人落在她们的手里,她们是放也不是、杀也不是,只能来找亚瑟来给她们平事。
亚瑟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菲欧娜心里那点小九九。
他开口问道:“那个波拿巴,全名叫什么?”
菲欧娜赶忙回道:“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虽然亚瑟心里已经早有猜测,但他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你们还真是给我抓了个皇帝回来啊!谁说女子不如男,菲欧娜,你知道吗?你们坎布里吉的小兄弟,都快能和威灵顿公爵放在一起了。”
菲欧娜闻言都快绝望了,她苦苦哀求道:“亲爱的,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大不了我把之前从你这拿的几百镑都退给你。”
亚瑟听到这,稍微思索了一下,只是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交给我吧。”
(本章完)
248.第246章 老巴黎(5K2)
第246章 老巴黎(5k2)
伦敦,陶尔哈姆莱茨区,一双双马靴踩在清晨街头的泥水坑里,凌乱的步点就像是交响乐团的鼓点般奏鸣。
身着深蓝燕尾制服、戴着黑色高礼帽的苏格兰场警官们一个个荷枪实弹,排开阵仗将街边的一座小楼围的严严实实。
不少仍在睡梦中的东区居民被这如暴风般突然而至的动静惊醒,睡眠较浅的女士们一个个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从床上滚了下来趴在窗沿上向外眺望着。
她们不是捂着嘴发出惊叹,就是忍不住摇醒身后鼾声如雷的丈夫,冲他们喊道:“我的上帝啊!亲爱的,别睡的像头驴子了,你快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了!”
而在一众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官当中,也很容易区分出到底谁才是领头的。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人,几乎所有警官都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清晨的薄雾沾湿了他的眉梢,在上面挂了几层薄薄的水滴,但青年警官好像并不在意,他只是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随后一点点的戴上那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最后握住了挂在腰间的警官刀。
而在他的身旁,则毕恭毕敬的站着一位看起来比他稍微年长一些的青年警长,警长微微垂着脑袋,手里捧着一份薄薄的小册子,似乎像是正在对他的上司汇报着什么。
“黑斯廷斯警司,按照您的指示,白教堂警局目前可抽调的警力已经全部完成集结,接下来咱们是直接破门突袭吗?”
亚瑟看了眼琼斯警长额头冒汗的模样,也知道他是在顾虑什么。
他从上衣兜里抽出一份文件扔了过去:“根据伦敦警务情报局情报显示,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弗雷德被绞死后,他的少量党羽依然在秘密从事奴隶贸易,而这栋楼便是他们偶尔使用的据点之一。今天早晨,由苏格兰场申请向地方法庭申请的对于贩奴罪犯弗雷德麾下逃亡党羽的逮捕令已经正式签发,本次逮捕突袭任务完全符合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法定程序及苏格兰场内部管理条例。琼斯警长,现在,执行命令吧。”
琼斯听到亚瑟的答复如此正式,吓得接文件的手都哆嗦了一下,他赶忙澄清道:“长官,我不是不相信您,您的命令肯定是合规的,但是没拿到文件的话,突然一下子动这么多人,回头我跟上头不好解释。您现在调去刑事犯罪侦查部了,陶尔哈姆莱茨这边,我做事肯定是没有以前方便的。”
亚瑟转了转略微有些发硬的手腕:“琼斯,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容易,所以也没有怎么为难伱。不过陶尔哈姆莱茨这边事情难办的问题,我相信很快就会解决了。你应该也知道最近内部都在传消息,主管陶尔哈姆莱茨的克莱恩警督马上就要高升了……”
琼斯听到这话,立马就领会了亚瑟的意思,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嘴角也一点点的扯了上去。
“啊……我……我是听到了那么点风声,就是不知道,如果克莱恩警督高升,那么谁会来接他的担子,肩负起这里的重任呢?罗万厅长……还有各位警司,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亚瑟也不说话,他只是抽出烟斗塞进嘴里,还不等掏出火柴,那边琼斯便已经说时迟那时快的替他把火点燃了。
亚瑟嘬了口烟,摘下帽子捋了捋满是小水滴的头发:“大伙儿都知道,陶尔哈姆莱茨和别的区不一样,这里势力错综复杂,还有一堆从西印度码头下船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暴躁水手,犯罪率在伦敦各地区常年稳居第一,因此从其他地方调人,弄个不熟悉当地情况的新手来,我看多半是不行的。”
琼斯咧嘴笑着:“您说得对,得必须是陶尔哈姆莱茨当地的老手才能搞的定。要懂得协调好地方上的关系,搞明白轻重主次,这里的犯罪团体那么多,每天都有新的窜出来,不分重点打击的话,咱们哪儿有那么多的精力?而且这里外国人那么多,不掌握几门外语怎么行,您看看我,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文化的警长,哪怕这样,这段时间我都逼着自己学了几句俄语。”
亚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再一个嘛,就是得看这人能不能执行的好来自苏格兰场的命令,坚决维护不列颠的法治传统。你估计也知道,这两天因为伯尼·哈里森议员的案子,咱们可是没少受到议员们的诘问,他们说咱们苏格兰场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把《大宪章》给当成厕纸了。罗万厅长在高层警务会议上还特别把这件事拿出来强调了一遍,你作为陶尔哈姆莱茨的警长,应该也收到了由苏格兰场下发的宣贯文件了吧?”
琼斯听到这儿,赶忙回忆了一下那份文件。
虽然文件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但是作为一名曾经协助克莱门斯警司搞办公室文书工作的警务秘书,他觉得那份拐弯抹角的文件总结成一段话就行了——在事情搞明白之前,各警区一律拒绝媒体采访,更不许认错。如果谁想认错的话,请同时准备好一封辞职信。
在这种时刻,琼斯立马展现出了自己高度正确的政治站位:“《大伦敦警察厅内部管理条例》c章a节第一款,警员必须保持高度的政治中立,警员在参与警务行动时不应带有任何个人情绪与政治倾向,维护伦敦市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与降低总体犯罪率是警员的绝对工作核心与唯一工作内容。”
亚瑟闻言又点了点头:“背的很熟,看来你的确对这方面很上心。不过你说到了管理条例,正好让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吧,过阵子管理条例又要修订了。那里面可能会加入一些新内容,比如为了防止经验不足或内部滋生裙带腐败关系,苏格兰场将参照皇家海军管理条例设定警衔晋升的年资限制。从今往后,晋升警长要在苏格兰场至少服役三年,警督则要服役六年以上,以此类推,直到最高级别的警察总监。”
琼斯听到这话,禁不住瞪大了眼睛:“黑斯廷斯警司,这……这是不是冲着您来的?”
亚瑟倒也懒得在这方面和琼斯打太极:“或许吧,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但现在我和罗万厅长已经翻篇了。警察总监和助理警监的位置现在都填的满满当当,我暂时也没兴趣往上挤,而且从长远来看,这次修订条例的通过对于苏格兰场的整体发展会是件好事情,所以我也不打算反对它。但是嘛,虽然这种事对于我这种无欲无求的人来说是无所谓的,但如果是对那些锐意进取、谋求到更高处为伦敦市民奉献自己的警官来说,想必一定会打击到他们的积极性。所以,有志于晋升的年轻警官,最好能在最近干出点好成绩。琼斯,在这方面,我也祝愿你再接再厉!”
琼斯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中一凛,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看了一眼面前的红砖小楼,他总算明白亚瑟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特意命令白教堂警局火速出警了。
琼斯一想到这儿,心中仅存的那点抱怨和担心上级警督追究的疑虑也荡然无存了。
他妈的,克莱恩警督一个马上就要滚蛋的人了,只要不给他惹出乱子不就行了?他总不能挡着我琼斯升官发财吧?他要真这么干,我明天就给他丢两把枪,不让我上去,那他也别上去了!正好最近因为伯尼·哈里森议员的案子,议会对苏格兰场盯得正紧呢!
琼斯思路一通畅,整个人的格局立马就打开了,甚至就连东区污浊的空气都让品味出了几分香甜。
亚瑟扶着脖子拧了拧,他嘬了口烟道:“对了,我今天在白教堂警局约了新闻记者,查尔斯·狄更斯,你应该见过他几面吧?”
琼斯按捺着心中的欣喜,连连点头道:“当然认识,狄更斯先生可是一位正直而又有修养的新闻记者,他之前来白教堂做过好几次新闻调查,都是您让我派人陪同保护的。”
亚瑟吐出烟圈:“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狄更斯先生的那本《匹克威克外传》在《英国佬》上最近连载火热,十分受人欢迎。我听他说,他正在考虑辞掉记者的工作,全职投入文学创作领域。这次采访或许会成为他在新闻届的封笔之作,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写的很用心的。”
说到这里,亚瑟一手插兜,抬起胳膊冲着琼斯一摆手:“那我就先去警局等你了,琼斯,我等你的好消息。”
语罢,他便迈着步子消失在了伦敦清晨的迷雾之中。
琼斯满脸肃穆的冲着那道背影行了良久的注目礼,直到再也看不见亚瑟的燕尾服后摆的踪迹。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琼斯的表情为之一变。
这位刚才还表现的和善温柔,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像是秋天湖面般平静般的警长,霎时间就变得宛如一头刚刚从地狱杀至人间的暴躁魔鬼。
如果亚瑟在这里,他肯定会倍感惊奇,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还不知道这位半年多以前还表现的谨小慎微一副人畜无害的年轻警察在经过半年多的实地历练后,脸上居然都长出一挂横肉了。
果然,陶尔哈姆莱茨的淳朴民风还是很养人的。
琼斯朝着地上啐了口吐沫,踏着硬邦邦的像是冰块般冷冽的马靴,拨开一众挡在身前的警官们走到门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官们,直到确定一切准备完毕后,这才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面前的大门,拔出燧发手枪指向漆黑的屋内,大吼一声:“警察!你们这帮婊子养的,全都给我趴下!”
然而,回应琼斯的却是一片寂静。
在他立功心切的眼神中,出现的既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存在大量藏匿的走私品,唯有一个被人反绑了双手、剥得赤条条、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内裤、不断上演着鲤鱼打挺想要挣脱束缚的青年。
琼斯见状,一边指示着警员搜查其他房间,一边走到青年面前掏出塞在他口中的抹布。
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青年的左眼青紫,他忍着疼痛睁眼看向琼斯,当他看见琼斯身上的制服时,先是一愣,旋即留下了感动与喜悦交杂的泪水:“谢天谢地!你们是我伯伯派来救我的吧?”
“你伯伯?”琼斯同样一愣,不过很快,他便肃然起敬道:“您原来是黑斯廷斯警司的侄子吗?怪不得他那么着急,还要赶快离开避嫌呢。”
“黑斯廷斯?”青年也愣了:“难道不是我伯伯报的案吗?”
“你伯伯是谁?”
“约瑟夫·波拿巴呀!”
“不认识。”
“那我二伯伯,拿破仑·波拿巴你总认识了吧?”
琼斯听到这话,压在路易·波拿巴身后准备解开绳子的警官刀忽然一停,他忽然叫住了身旁的一位年轻警官,开口吩咐道:“福特,我说你记,待会儿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要用。受害者在遭到犯罪集团的长期虐待后,精神情况已经出现了问题,出现这种情况令人尤为痛心,也更说明了弗雷德及其残余团伙的犯罪手段之残忍以及令公众所不耻的罪恶性,白教堂警局将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帮助下,持续不懈的加快对该团伙进行迅捷有力的清扫与打击……”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只是瞪大了眼睛:“你们这帮英国佬是不是疯了?”
小警员只是瞥了一眼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轻声回了句:“先生,疯的是你。”
……
半个小时之后,白教堂警局的警长办公室里。
亚瑟与琼斯一左一右坐在办公桌两侧,而换了一身漂亮行头的狄更斯则正戴着帽子一板一眼的作着笔记。
亚瑟跟着他的记录速度,用和缓的语气念诵着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内容:“这次行动,有赖于白教堂警局的迅速反应,才没有像是上次一样,等到犯罪集团将受害人运至海上后再进行截停。但是我们也必须得注意到在此次事件中存在的不足之处,对于白教堂这样的区域来说,即便拥有琼斯警长这样出色的领导,也无法完全解决警力不足的问题,而这也是整个陶尔哈姆莱茨沦为犯罪者天堂的最重要原因。”
狄更斯记录到这里,迅捷而有力的在笔记本上点了个句号,他吹了声口哨道:“这样就行了,这会是一份好报道的!”
亚瑟听到这里,也露出笑容道:“让你这么早跑一趟,也是麻烦你了。过后要不要去和我一起去喝个茶呢?”
狄更斯笑道:“茶水嘛,以后再喝也行,不过在这之前,亚瑟,你要不先给我介绍下附近有没有什么钓鱼的好去处?我最近迷上了这东西。”
“嗯?”亚瑟开玩笑道:“找我问钓鱼的去处?查尔斯,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我虽然是个钓鱼高手,但我钓的可不是河里的。”
狄更斯闻言笑道:“亚瑟,别开玩笑了。你作为一名警官,肯定知道哪些地方能钓鱼。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天我写完了东西,就按照老习惯蹲在家门口的河边钓鱼解闷。
但是等了半天还不见鱼上钩,这时候旁边有人找我搭话,问我是不是在钓鱼。我还以为他是在嘲讽我半天都没上鱼,于是我就和他解释说,我昨天在这里可是钓了十几条呢。
我以为他肯定会泄气了,但没想到那小子的嗓门反而还变高了,他开口道:‘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地方专门搜检钓鱼的。我要忠告你,这条河严禁钓鱼!’
然后他就从兜里摸出一个发票簿,打算给我开罚单。我看他这个架势,好像是要动真格的,于是就赶忙改口说:‘先生,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狄更斯,是专门写小说的。你要知道,虚构故事是小说家的天性。’
他被我这段话弄得一愣,就趁着他愣神的这个工夫,我赶快就提桶跑路了。他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我,哈哈哈!”
琼斯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笑出了声,或许是刚刚立功,他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琼斯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坐在墙角板凳上被五大绑的路易·波拿巴,冲着狄更斯开口道:“狄更斯先生,论起编故事,你虽然已经是高手了。但是我打赌,你肯定还是不如那边那个小伙子。”
狄更斯诧异道:“怎么?他编了什么好故事吗?”
亚瑟闻言,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他说他是拿破仑的亲戚。”
此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路易·波拿巴见状,禁不住咬着牙怒吼道:“别以为我是个法国人就不懂英语,我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是在羞辱一位地道的皇室宗亲!”
狄更斯听到这话,笑得更乐了,他开口道:“和亚历山大一样,看来法国人的幽默向来是一以贯之的。”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挺着大肚子的法国胖子,他望见坐在办公室里的亚瑟,禁不住得意的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枪套,指着里面的手枪开口道:“亚瑟,瞧瞧,我淘换来了什么好东西。这枪可比你们苏格兰场的配枪新奇,转轮的,一次装药就能打三发子弹。对了,你在家里给我留便条,让我回去之后来白教堂警局找你是要干什么的?这里有什么新奇事情吗?”
亚瑟看见他,只是笑着一摊手,他冲着墙角扬了扬脑袋:“来,亚历山大,见见你们法国人的皇帝。”
(本章完)
249.第247章 法兰西梗百科(5K2)
第247章 法兰西梗百科(5k2)
伦敦,陶尔哈姆莱茨,白教堂区警局的审讯室里。
大仲马与亚瑟一左一右坐在审讯桌前,而在他们对面坐着的则是套了件多余苏格兰场警官制服的路易·波拿巴。
大仲马嘴里叼着一支笔,他先是低头看了眼面前写满了问题、墨迹尚未干涸的试卷,又扭头看了眼亚瑟,冲着自己的室友挑了挑眉毛。
对于胖子的小表情,亚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考试可以开始了。
大仲马见状,先是清了清嗓子,旋即掏出兜里刚刚从附近商店买来的拿破仑画像印刷品与路易·波拿巴比了比,这才开口问道:“这位先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路易·波拿巴搓了搓自己的小腿,一脸恼怒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我不求你们这帮英国佬的办事效率有多高,但是至少得提升一下自己的记忆力吧!”
大仲马听到这里,禁不住怒拍桌子:“先生,请你收回对我的侮辱之词,现在在这个办公室里坐在伱面前的只有一位正宗的法兰西绅士以及一位还没有谢顶的英国秃子。”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喝了口茶:“亚历山大,你最近都在外面天酒地,我应该没有时间得罪你吧?”
大仲马听到这话,赶忙改口道:“我更正一下,我刚才所说的都是假定情况!也有一部分英国人天生就是不秃的。”
坐在对面的路易·波拿巴听了这话,很自然的接了一句:“我猜你指的是不列颠的女士们,毕竟她们所占的比例也有一半呢。”
他这话刚说完,两个法国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冰冷的审讯室也被他俩欢快的笑声融化了。
亚瑟只是看了他们俩一眼,冷冷的来了一句:“虽然你给不出国籍证明文件,但是应当是个法国佬没错了,至少精神上是的。好了,亚历山大,进下一话题吧。”
但是亚瑟虽然这么说了,可大仲马却还意犹未尽道:“亚瑟,急什么,他有可能只是在法国住过一段时间呢,我得继续验一验他。”
不等亚瑟开口,大仲马便赶忙又问道:“听好了,先生,如果你是正宗的法兰西人,那你肯定这个问题的答案。请听好了,什么东西是以温暖、舒适仿佛被包裹在太阳中为开始,经过狭长的、潮湿的、柔软的、颠簸的过程,而最后以一声见到成千上万个小傻帽的惊叹收尾的?”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顿时坏笑一下,他指着大仲马开口道:“啊哈!伙计,如果我不是个正宗的法兰西人,说不定还真就让你给难住了。”
大仲马一本正经道:“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路易·波拿巴抬头挺胸道:“很简单,我猜你说的一定是从法国横渡英吉利海峡!”
“完全正确!”大仲马一个健步冲上去握住了路易·波拿巴的手,一边摇着对方的胳膊,一边还不忘回头对亚瑟证明道:“亚瑟,我现在可以确认了,这家伙应该是我的同胞,不会错的。”
亚瑟听到这话,握在手里的笔转的更厉害了:“亚历山大,你确定你一定要和我来这套吗?你们两只法国青蛙玩够了没有?”
大仲马回到座位上,咳嗽了两声,这才拿起了手里刚刚准备好的试卷。
“先生,虽然我愿意证明你是个正宗的法兰西人,但是关于你是拿破仑亲戚的这一点,我还是存在着一些疑虑的。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其实与拿破仑存在着一些工作联系,所以我正好知道一些他人所不知道的拿破仑秘辛……”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禁不住浑身一哆嗦,他探问了一句:“你是富歇的儿子?”
“富歇?”大仲马咳嗽了一声:“我父亲倒也没知道到那种程度,不过先生,请你注意了,我旁边这位是大伦敦警察厅的黑斯廷斯警司,他可是不列颠的富歇。也就是说,在他的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别想耍什么小心眼儿,要不然被他发现你在扯谎的话,你知道的……”
路易·波拿巴被大仲马这虚虚实实的话语弄得心惊肉跳,他开口问道:“你……你们该不会打算炮决我吧?我他妈可是受害者呀!”
亚瑟两只胳膊放在桌面上,双手合十凑在嘴边道:“先生,虽然我也想要相信您的话。但是您知道的,您既拿不出国籍证明文件,也没有其他身份证明,甚至连一份入境的护照都没有。如果现在是拿破仑战争期间,单是凭上述几点,我们就可以宣判你是一名外国间谍并判处绞刑了。更别说,你刚才还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法国人,这简直就是罪加一等。”
“可是我不是间谍,现在也不是拿破仑战争期间啊!”
“没错。”亚瑟点了点头道:“所以说我们不会把你给炮决,不列颠在这方面还是很人道的。但是我们虽然不会处决您,但也不能排除您是弗雷德犯罪集团的同党之一。所以在真相查明之前,我们倾向于暂时将您收监,您如果不想被关进通电的小笼子里,最好还是赶紧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清楚。”
大仲马闻言附和道:“对,没错,伙计。从你刚才的回答来看,你应该不是个坏人,但是吹牛说自己和拿破仑有关系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现在如果及时认错还来得及,我可警告你,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不是一般的法国人能答上来的,我父亲和拿破仑真的有关系。”
路易·波拿巴本来吓得不清,可他一听到大仲马居然敢质疑他的血统,这个今年二十三岁的小伙子顿时沉不住气了:“那你就问吧!波拿巴家族的男人可没有被吓死的!我们的高贵是与生俱来的!”
“好!有骨气!”大仲马不禁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有这句话,你就算不是波拿巴家族的人,最起码也是个贵族出身。那么请听题……曾经担任过阿尔卑斯山地军团司令、曾经追随拿破仑远征埃及的法兰西第一帝国功勋将领是谁?”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里,先是一愣,旋即陷入了沉吟:“这……让·拉纳?”
大仲马见状,只是把手里的笔一甩:“得了,亚瑟,基础题都不会,这是个假货,拖出去毙了吧。”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捏了捏下巴:“法国人办事确实是有效率啊!”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急的连忙起身道:“给点提示行不行?第一帝国时期的将领多了,你总得给点特点吧!”
大仲马本来都准备推门出去了,听到这话忍不住眉头一皱,稍微提示了一句:“黑魔鬼。”
路易·波拿巴闻言一拍大腿起身道:“托马斯·亚历山大·仲马将军!”
“嗯?”大仲马闻言瞪大了眼睛:“看来你还真的对那一段有所了解。不过这也没办法证明你是波拿巴家族的人,最多算你是个有学问的人。”
说完,大仲马正准备回到桌前继续下一问题。
岂料还不等他站定,亚瑟便开口道:“那我也问一个吧,这个事儿是我从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那里听来的。你能答出来算加分,答不出来也不扣分,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路易·波拿巴松了口气道:“那你问吧,虽然我不是事事都知道,但万一呢……”
亚瑟靠在椅子上开口道:“在第一帝国时期的一次会议上,塔列朗先生因为一句话引得拿破仑勃然大怒,请问他说了什么?”
“这……”
路易·波拿巴冥思苦想,他猜测道:“是不是当初巴黎疯传塔列朗和富歇密谋废黜我叔父那次?当时我叔父放下战事连夜从西班牙赶了回来,把塔列朗叫到杜伊勒里宫大骂了一顿,我记得我父亲和我说过这事儿,骂的非常难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叔父冲着塔列朗大骂的是:‘你这个小偷!混蛋!丧尽廉耻的人!你听着!我要像砸碎玻璃一样把你砸碎……你他妈就是—缕丝袜里的臭泥!臭泥!’
听说塔列朗先生挨了骂之后表现的很平静,他只是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吐沫,冷冷的来了一句:‘真是遗憾,这么伟大的人,却是如此的没有教养。’随后便拄着他的手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门,我叔父被他的反应气的暴跳如雷,当即就宣布撤销了他的所有职务。
当时,我叔父本来还想把塔列朗以叛国罪的名义处决来着,但是奈何一直找不到塔列朗的罪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但是现在回头看,塔列朗在挨完骂以后便开始向奥地利出售第一帝国的军事情报,而没抓到他的罪证,肯定是因为富歇这个警务大臣在帮他打掩护。
唉……这两个家伙,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亚瑟听到这里,望见这个年轻人脸上愤恨的表现,再加上这个生动的故事,心中对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由得又笃信了几分。
难道,菲欧娜还真的给我抓了个皇帝回来?
不过不管这个皇帝是真是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如果面前这家伙是个真的,那么事后内务部和外交部肯定要核查对他的逮捕程序,只要亚瑟能够不让他们挑出毛病,那这事儿不止不为过,而且还得记上一功呢。
一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容不由浓厚了几分,他轻快的开口道:“波拿巴先生,你得庆幸,自己是落在了英国人的手里,如果是落在普鲁士人手上,你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路易·波拿巴还没有意识到亚瑟对他称呼的转变,他还在好奇亚瑟刚刚提到的塔列朗与拿破仑的会议是什么事情,这个皇二代对于他叔父的一切都感兴趣。
“所以说,黑斯廷斯先生,您说的那次会议,塔列朗先生到底说了什么呢?”
亚瑟开口道:“我记得,塔列朗先生在会上说:‘在过去数年中,由于皇帝陛下的过度扩张,帝国一直处于崩溃的悬崖边缘。但是在莱比锡战役以后,我可以骄傲的向大家宣布,现在陛下已经往前跨出了一大步了!’”
亚瑟这话刚说完,等在审讯室门外,靠在门板上准备在审讯结束后约亚瑟一起钓鱼的狄更斯,以及站在旁边同他聊天的琼斯警长便一同笑了出来。
从门板震动的幅度来看,他们俩显然笑得很开心。
而在审讯室内,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两个法国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脸上的笑容已经浑然不见。
当然,快乐不可能凭空消失,只不过是转移了而已。
大仲马整张脸几乎憋成了猪肝色,他问道:“塔列朗真说了这话?”
亚瑟喝了口茶:“怎么可能呢,我编的。”
“你没事编这个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吗?”亚瑟笑着拍了拍大仲马的肩膀:“行了,亚历山大,我的话问完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大仲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果换了平常,他可能就直接推椅子走人了。
不过从刚刚路易·波拿巴的话语中,法国胖子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搞清楚这个事情,他恐怕连着几天都睡不着觉,因此也只能捏着鼻子让亚瑟小胜一局。
亚历山大开口问道:“刚刚那些常规的就算了,接下来我要问的都是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非得亲近的人才能了解。首先,我希望你能列举拿破仑一些不为人知的怪癖,我将会从这些怪癖里随机出题。”
“怪癖?那可就太多了。”
路易·波拿巴自信道:“首先,我叔父是一个相当有修养的人,他去剧院看戏只有等到演出结束时才会鼓掌,不过这个巴黎人基本都知道,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我叔父还极其喜欢往自己身上喷香水,他每天都能用掉几十瓶古龙水,这个应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凡是亲近他的人都是可以了解到的。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可就非得最最亲密的人才知道了……是关于他给我的第一任叔母,也是皇后约瑟芬写的情书的……”
“喔?”大仲马忍不住身体前倾:“你说的是什么?”
亚瑟也忍不住放下了茶杯:“继续。”
路易·波拿巴压低嗓音道:“这事儿我也只告诉你们,用于证明我的身份。但是之后你们可不要往外乱传啊!”
大仲马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是当然,我可是个有操守的剧作家。你知道维多克吗?虽然和拿破仑不能比,但是他同样也是个法兰西的传奇,维多克先生的好多风流韵事我可一直都埋在肚子里没说出去呢。”
亚瑟也点头附和道:“说的没错。虽然我不知道法国警务情报机构是如何运作的。但是我必须得强调,作为一名有理智的人,您应当相信不列颠官方情报机构的保密性。”
路易·波拿巴得到了他俩的保证,这才红着脸鼓足了勇气道:“一般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叔父那么迷恋约瑟芬,哪怕是在为了政治联姻不得不与她离婚后,还依然与她长期通信并一直给她提供生活上的照顾。作为一个女人,我的叔母约瑟芬当然是美丽的,但是我叔父见得女人多了,为什么独爱这一个呢?”
大仲马睁大眼睛点头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亚瑟也问道:“为什么呢?”
路易·波拿巴得意洋洋道:“为什么?其中的秘密便在于我叔父拜倒于约瑟芬身上独特的体香,这种迷恋甚至到了我叔父特地给她写信称赞——我所渴望的不仅仅是你的爱,还有你的气息、你的笑声,甚至是你的不完美。
或许这样的佐证还不够有力,但是当初约瑟芬病故的时候,我母亲曾去她的居所帮她整理遗物,她的遗物里面有一封情书,根据日期可以得出,那是我叔父刚刚从奥斯特里茨战役中大胜的时候写的,我本以为上面会有很多你侬我侬的文字,又或者是对于自己大胜功绩的吹嘘,但实际上信上只写了一行非常简短的文字,你们猜是什么?”
“什么?”
路易·波拿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今日最灿烂的笑容:“约瑟芬,不要洗澡,我三天之后就来。”
听到这话,大仲马与亚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捏住了下颚:“有点意思。”
路易·波拿巴看到他俩这样,禁不住发问道:“所以说呢,我告诉你们这些能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吗?你们什么时候释放我?”
大仲马抿嘴道:“这种事情,我还真不知道,但我也不能说你是错的,这……”
他扭头望向亚瑟:“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亚瑟微微点头道:“就刚才的那封信件的内容来看,这确实挺法国。不过具体真实与否,我得先转递外交部,让他们去找居住于摄政新月楼的约瑟夫·波拿巴先生核实一下。”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惊得连忙站起:“别呀!你去问他,那他不就知道这事儿是我传出来的了吗?再说了,核实身份,你们直接带我去见他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呢?”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微笑了一下:“带你过去当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您必须得先签署一份对于苏格兰场的免责责任书。因为如果这其中牵扯到了欺诈问题,那我们可就不好和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交代了。”
“责任书?”路易·波拿巴一甩手道:“那种东西,你们早拿出来不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就像是变戏法一般提前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将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的正面一翻,转到了只剩下署名栏目的反面,亚瑟指着上面的空白部分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在这里签字就行。”
(本章完)
250.第248章 条例规定还轮不到你来说(5K8)
第248章 条例规定还轮不到你来说(5k8)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
厅长办公室内,罗万厅长靠在椅子上一页又一页的翻阅着手里捧着的逮捕谅解书。
他看完了手中的文件,旋即身体前倾,两手压在案前看向亚瑟:“那个路易·波拿巴,你已经验明身份了吗?是真货?”
亚瑟笑着回道:“我不能说百分百是真的,但是至少我暂时看不出他身上存在假的迹象。我先前派人去西印度码头查过他的底子,他确实是搭乘了一艘从罗马出发的商船偷渡到不列颠的。联系到前不久从那里传来的烧炭党起义消息,再加上他那一口流利的法语,以及经过法国炮兵上尉亚历山大·仲马先生对于他在法国炮兵指挥体系的考核验证,至少从供词逻辑的角度上来说,我不认为他在经历部分说了谎。”
罗万厅长听到这儿,先是沉吟了一会儿:“如果他是真的,那说不定伯尼·哈里森的案子上,咱们可以稍微做点联系……”
亚瑟微笑道:“长官,我们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是抓了伯尼·哈里森,议员们可以说我们是目无法纪,不把《大宪章》第二十九条放在眼里。但如果波拿巴家族的人也被我们抓起来了,那就说明我们这就是恪尽职守、铁面无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罗万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他满意点头道:“来吧,亚瑟,小伙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说到这儿,亚瑟又打开了手里的另一份文件:“这段时间,我着重查阅了一些关于议员豁免权的相关规定。关于议员豁免权的最早明文规定源于1314年爱德华二世颁布的法令,其中禁止法庭判决拘禁议员,从而致使其无法参加议会会议。
而在1626年和1675年,上下议院先后通过决议,规定在议会会议召开期间及前后40天时间内,除犯叛国罪、重罪及妨害治安罪外,非经上下议院的决定,或有上下议院的下达命令,不得逮捕相关议员。
而在1688年光荣革命后通过的《人权清单》又强化了议员们在这方面的权利,其中规定议员享有议会内演说、自由、辩论或议事的自由,享有不在除议会以外的任何法院或任何地方受到弹劾或询问的权利。
根据内务部和苏格兰场内部卷宗显示,上一次有议员遭到逮捕,是1763年发生的约翰·威尔克斯案。当时下院议员约翰·威尔克斯因在《北不列颠人》45期上抨击国王与内阁政策,被先王乔治三世下发通用逮捕令拘捕于伦敦塔中。但是一周后,大法官便在王座法庭以侵犯议会特权为由宣判此次逮捕违宪,将威尔克斯议员当庭释放。
几个月后,海军大臣三明治伯爵在上院宣读了威尔克斯议员数年前发表的《女人论》,宣称威尔克斯品行不端、诽谤君主、亵渎上帝,因为其中存在大篇对于三明治伯爵的人身攻击和色情描写,还将他与著名妓女范妮·默里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最终上院裁定《北不列颠人》45期中威尔克斯议员的论述侵害了议会特权,并以煽动诽谤罪的名义正式对威尔克斯议员提起调查诉讼。
威尔克斯议员因此逃亡巴黎,后被下院以长期缺席会议为由免去议席,法庭也对他进行了缺席审判,宣判煽动诽谤罪成立。但是数年后大选召开期间,约翰·威尔克斯却重返不列颠,并借由之前案件调查过程中积攒下来的巨大舆论声望一举在米德尔塞克斯选区获得空前大胜。
国王陛下要求议会重新举行选举,内阁也派人在媒体上煽风点头,拿威尔克斯与妻子长期分居、还包养多位情妇大作文章,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威尔克斯在米德尔塞克斯再次胜选。之后,国王干脆直接越过议会命令王座法庭裁定威尔克斯不符合候选人资质,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引起了议会与不列颠市民的强烈反弹。
一向支持国王的首相老皮特爵士公开怒斥此举为——砍向自由之树根部的利斧,辉格党文胆柏克先生更是直称——此举骇人听闻,简直动摇了不列颠的根本。而伦敦街头则涌上了数万名抗议的伦敦市民,他们冲击囚车,解救了威尔克斯。但是威尔克斯先生却在被解救后,逃脱了他的拯救者们,乔装打扮自行前往了监狱,并声称自己此举是——议会不守法度,但我却要做出表率。
长官,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没有多少还记得威尔克斯的了,但是您的年纪比我年长不少,所以您或许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约翰·威尔克斯这个名字。从我掌握的档案资料来看,威尔克斯事件甚至一度有动摇乔治三世王权之势,再加上又赶上了北美独立战争,所以这场运动的声势之浩大简直闻所未闻。
伯尼·哈里森议员虽然没赶上那种好时候,也未必有多少奉献精神,但是我觉得从这一套操作流程来看,其中或许还有些值得我们注意的东西。”
罗万也不是笨人,亚瑟这一提他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伯尼·哈里森想玩波大的,好为自己攫取些政治资本,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到不公正迫害的正义之士?”
亚瑟合上文件簿,将它放在案前:“我只能说有可能,虽然现在的社会环境不同了,但是疯子和野心家却是一直存在的。哈里森先生也做了好几年的后座议员了,现如今托利党党内四分五裂,强硬派的领头人艾尔登伯爵年事已高这几年更因为屡屡遭到舆论攻击而显得伤春悲秋,威灵顿公爵又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被强硬派视为叛徒,自然也不可能再领导他们。所以……”
罗万翻了翻文件,之后随手将它们往办公桌上一撂:“呵,看来咱们哈里森议员想做个后起之秀,在威灵顿公爵与艾尔登伯爵两位阁下落幕后,站到台前去与皮尔爵士领导的自由派在托利党内打打擂台啊。现在看来,他出拳还挺重的,皮尔爵士将来疼不疼我不知道,但是老子现在浑身上下已经是火辣辣的了。”
说到这里,罗万忽然一抬头道:“皮尔爵士那边我前两天已经去沟通过了,他也不想让这事扩大化,但是哈里森议员的态度过于坚决,皮尔爵士作为托利党的党魁,也不能硬压着他不让他维护自身权益。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托利党已经不是执政时的风光模样了,他们也经受不起失去一个议员的损失,如果把哈里森逼急了,让他跑去辉格党那头,那对于托利党声誉和党内团结的影响更是毁灭性的。皮尔爵士这边走不通的话,咱们就得想想从别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皮尔爵士会不会转变态度,现在犹未可知,我今天早上刚刚给他寄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我觉得以皮尔爵士的智慧与艺术鉴赏能力,在他听完那张唱片后,他的心情与对伯尼·哈里森议员的态度应该会起变化的。托利党那边咱们可以再等一等,完全不着急。现在咱们只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堵住那些与哈里森先生共情议员的嘴就行了。关于这一点,您刚刚也说了,咱们可以从这份路易·波拿巴签署的逮捕谅解书做起。”
罗万的眼睛慢慢眯起,他盯着亚瑟看了半天,这位陆军上校咧嘴笑道:“亚瑟,看来伱掌握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呀?为什么我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呢?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我是否拥有知晓这些情报的荣幸?”
亚瑟闻言只是抱着文件夹站起身,他微笑道:“长官,您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情,毕竟皮尔爵士听到的美妙乐曲也仅仅只是一部分呢。”
罗万点燃烟斗嘬了一口,办公室内烟雾弥漫:“此话怎讲呢?”
亚瑟笑道:“就像是签署了逮捕谅解书的路易·波拿巴先生的叔父说的那样:如果是好消息,可以不用那么急。但如果是坏消息,就立刻叫醒我,坏消息才是丝毫不能耽搁的。您作为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部门内与拿破仑同等地位的男人,实在不应该被一些没那么重要的消息分散精力。”
罗万夹着烟斗,眉毛微微挑了挑:“这么说,你那里的消息对苏格兰场是好消息?但是对皮尔爵士却算是坏消息?所以,我不需要知道,而皮尔爵士却需要知道?”
亚瑟笑着回道:“长官,我不知道您根据何种讯息作出此类推论的,但是参照《伦敦警务情报局情报管理条例》规定,我无权回答您的问题。”
罗万听到这话,含着烟斗连连嘬了好几口。
浓重的烟幕后,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亚瑟见到这副光景,不慌不忙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么长官,我这就去向当地法庭申请对于摄政新月楼约瑟夫·波拿巴住所的搜查令,一个没有身份的法国佬,与此同时还是现在法国七月王朝、教皇国等多个亚平宁国家的通缉犯,根据不列颠现行法律,苏格兰场对他申请实施逮捕又或者监视行动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至于外交部那边的程序,就得靠您去搞定了,这种跨部门的合作联系唯有您出面才是最符合规定的。”
语罢,亚瑟冲着他敬了一个礼,随后转过身准备推门出去。
可他的手刚落在门把手上,便听见办公桌后响起了罗万熟悉的烟嗓。
“亚瑟。”
亚瑟扭头看去,微微点头道:“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
罗万伸手扇开面前的烟雾,将烟斗里的灰烬扣在了烟灰缸里:“相信我,你会成为大人物的。年轻人,祝你好运。”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办公室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罗万端起茶杯翘起二郎腿,嘴里还止不住的念叨着:“这说话转圈的水平简直和内务部的那帮老官僚一模一样,兴许他应该去选个议员,那样估计还能爬的快一点。在苏格兰场这个小池塘里扑腾,图个什么呢?”
……
伦敦,玛丽波恩区,摄政新月楼。
这里正上演着波拿巴家族的重聚,从亚瑟那里借了一身行头来与伯父相见的路易·波拿巴激动地坐在沙发上掩面而泣。
而他的伯父,前任西班牙国王同样拄着自己的红宝石手杖对于侄子这几年的遭遇唏嘘不已。
而在摄政新月楼外,琼斯警长一边抽着烟,一边透过窗户玻璃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路易·波拿巴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但是对于闯入一位前国王的屋子,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大侄子带走,琼斯的心底还是有些发虚的。
他也不知道亚瑟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才做出了这么没头没脑的决定。
从正常的执法角度考虑,就算亚瑟想要拿路易·波拿巴开涮,也完全可以等他出门后在大街上再逮捕,但是亚瑟偏偏就不,他非得一巴掌抽在那位前任西班牙国王的脸上。
一旦这种事情发生,琼斯甚至都可以预见,这次逮捕肯定会登上明天伦敦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毕竟那些新闻记者就是喜欢报道这些大人物的家长里短,私宅遭到警察入侵这种事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就算记者们不知道,气急败坏的前国王肯定也会自己向记者们爆料的。
这种新闻一旦发出来,对于苏格兰场的声誉肯定不会产生什么好影响,内务部的大人们也不知道会对此次事件产生何种反应。
不过琼斯疑虑归疑虑,对于亚瑟的命令,他还是打算一丝不苟的贯彻执行。
原因无他,他克莱登·琼斯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新条例的年限晋升制度就要落实,而一个热腾腾的警督位子又摆在眼前,这换了谁都得迷糊呀!
自从拿破仑死了之后,波拿巴家族的辉煌都是老黄历了,更遑论这还是不列颠的土地。
也就是说,即便这事儿赌输了,大概率也就是挨两句批,让新闻媒体怼两句,至多苏格兰场下文惩罚他几年内不能晋升而已。
但是由于新条例即将颁布,如果这一两个月琼斯爬不上去,至少未来4年内,他本身就是没什么希望的。
一来一回算过去,等于这事儿横竖没损失,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干呢?
琼斯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冲着身边的小警员问了一句:“厅里把拘票送来了吗?”
一旁的小警官回道:“拘票是到了,但是还缺外交部那边的文件。”
琼斯伸头看了眼屋内的波拿巴叔侄二人,突然发现从屋内走出了三个男仆。
他赶忙拦住了前方那个领头的,笑着问了句:“两位波拿巴先生聊得还算开心?”
男仆看了眼他身上的制服,有礼貌的点头道:“我家阁下非常感谢各位警官能够把二少爷从伦敦匪帮的手中解救出来。待会儿,他还想委托我给各位警官送上一些鼻烟壶之类的小礼品聊表谢意。不过现在,还是麻烦请各位先生让一让,老爷待会儿打算带着少爷好好游览一番伦敦的市貌风光,我们得为了这次出行提前准备起来,把马车给开过来。”
琼斯听到这话,摘下帽子微微欠身道:“好的,先生,您去忙您的吧。”
他望着对方往摄政楼后方的马厩走去,直到确定看不见踪影,这才重新把帽子扣在脑袋上,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冷声道:“听我口令,准备闯入新月楼,逮捕路易·波拿巴。”
一旁的小警官听到这话,吓了一跳道:“长……长官,您疯了吧?文件手续还没到齐呢,咱们这么办事,恐怕不合条例规定吧?”
“条例规定?”琼斯听到这话,禁不住冲他一瞪眼,学着亚瑟从前教他的抱拳姿势遥祝苏格兰场方向:“苏格兰场上上下下六个部门二十三个警区都是在黑斯廷斯警司的肩膀担着呢,条例规定这个单词还轮不到你来说!”
小警官被他骂的不敢抬头,只是弱弱的回了句:“担着六个部门二十三个警区?黑斯廷斯警司肩膀上担着的难道不是圣爱德华皇冠徽章吗?”
一旁资历稍老的警官听到这话,赶忙将小警官向后扯了扯,讪笑着上来解围道:“您说得对,黑斯廷斯警司可是咱们苏格兰场的大明星。这两年凡是跟着他办过案子的,就没有一个不夸奖黑斯廷斯警司办事仔细、能力过硬的。”
“少说那些没用的!”琼斯开口道:“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在摄政新月楼闯入逮捕,你们到底执行不执行?!”
小警官冒头道:“执行当然是执行的,但是……”
琼斯瞪眼道:“但是什么?”
小警官道:“您刚刚说的这些话,会不会太伤罗万厅长了?”
琼斯闻言,气的将白手套冲地上一扔,怒斥道:“伤你妈个头!”
他看到警员们一个个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是又气又急,但是忽然,他脑内灵光一闪,鬼魅的计策顿时涌上心头。
琼斯深吸一口气,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回忆着亚瑟的模样,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对不起大家,我不该发脾气的。”
警员们闻言不禁松了口气:“没事,长官,我们也知道这种逮捕任务,你的压力肯定是很大的。”
琼斯问道:“不,不是因为这个。做警察,压力自然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作为一名成熟的警官,我早已经习惯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平时工作没有这么多情绪的。我今天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我觉得这有可能会是我最后一次同白教堂警局的大伙儿们一起执行任务了,我想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与大家留下一个愉快的共同回忆……”
“长官……”
“您……您难道要……”
“这儿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又苦又累的,找个别的工作比这强多了。”
“祝您一路顺风,长官!”
警员们一个个嘴里说着祝福语,岂料琼斯话锋一转道:“是啊,我昨天在送别克莱登警督的时候,也是和你们一样。但是,毕竟是工作了这么久的地方,即便是去往更好的办公环境,这份真挚的情谊总归是消散不了的。”
“这……”
警员们的表情一个个起了变化,有明白的甚至已经开始考量起了后续的职务变化了。
琼斯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当然,我也喜欢选定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毕竟大伙儿都知道,白教堂区发展时间比较长、当地工人群体丰富、警情复杂……”
琼斯念叨着这些车轱辘话,刚刚还在和他顶牛的小警官却听得心不在焉。
他只是冲着身旁的同事捅了捅胳膊肘:“拘票呢?”
同事还在琢磨着琼斯话语中的余韵,也没多想便从怀里一掏,将拘票递了过去:“这呢,怎么了?”
岂料,他话音刚落,便看见小警官拔出腰间配枪,如离弦之箭般撞向房门。
只听见咚的一声,房间里传出了一声怒吼:“别动!苏格兰场警察!”
紧接着,便是一声板正到连最挑剔的老警官都挑不出瑕疵的汇报声:“报告长官,伦敦大都会警察队东伦敦大区陶尔哈姆莱茨警区白教堂警局二级巡佐警员莱德利·金向您汇报,目标路易·波拿巴已经被我拿下了!”
(本章完)
251.第249章 十九世纪的光怪陆离(4K)
第249章 十九世纪的光怪陆离(4k)
《拿破仑儒昂登陆的梅开二度?西印度码头可能存在法国奸细!》
《惊爆!摄政新月楼上演滑铁卢战役,拿破仑·波拿巴再次被擒!》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苏格兰场为广大不列颠民众带来了一场伟大的军事胜利!》
《伦敦市民打趣:伦敦警察的战斗力简直堪比皇家近卫掷弹兵,或许议会可以考虑酌情削减陆军军费了》
《刚刚继承老爹邓唐纳伯爵爵位,并跻身上院的皇家海军少将托马斯·科克兰阁下热情洋溢的表示:伦敦市民的提议非常有前瞻性》
《陆军部回应:科克兰,放你妈的屁!》
据某位官方内部消息人士透露,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吃人魔鬼拿破仑·波拿巴,的侄子,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于前日清晨乘坐一艘两西西里王国商船于西印度码头秘密入境伦敦,并受到了东区劳动人民的‘热烈欢迎’。
当日中午,苏格兰场接到报案称东区发生了一起目击者众多的绑架案,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伦敦警务之星——亚瑟·黑斯廷斯警司当即下令,由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白教堂警局警长克莱登·琼斯率队,立刻对弗雷德犯罪集团进行围剿,并成功解救了正在接受‘火热招待’的路易·波拿巴先生。
但经事后调查,苏格兰场发现路易·波拿巴先生身上缺少入境必须的护照以及国籍、身份证明文件。所以苏格兰场在提交相关文件,经外交部与司法部门批准后,对正在摄政新月楼做客的路易·波拿巴先生实施了二次逮捕。
事后,本报记者对苏格兰场的几位高级警官以及参与抓捕行动的可敬警员们进行了采访。
由第11皇家步兵团‘血腥’退伍的威廉·米歇尔警司表示,自他在萨拉曼卡战役负伤被送回国内治疗后,这还是头一次再和法国人交手。不过显然的是,这一次的胜利来的远比萨拉曼卡战役要容易得多,现在回头想想,当年领导法军参加萨拉曼卡战役的马尔蒙元帅倒也没有那么差劲。
而一旁的约瑟夫·马瑟林警司显然不同意威廉·米歇尔警司的意见,他认为与马尔蒙相比,指挥法军参加阿尔武埃拉战役的法国元帅苏尔特才是更高水平,顺带一提,当时约瑟夫·马瑟林警司所属的第57皇家步兵团‘死硬’正属于参加了此次战役的第二师,当时他们正接受威廉·斯图尔特少将指挥。
而米歇尔警司则反唇相讥道:“第二师在布萨科战役中游而不击,在1811-1812年的伊比利亚半岛战事中更是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迷路,总是在行军,从未抵达目的地,这句话说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至于阿尔武埃拉战役,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吹,我怎么听说当时法国人的仆从军队波兰枪骑兵一个冲锋就击溃了伱们的侧翼呢?被骑兵冲锋干掉1248人,我们‘血腥’可打不出这种成绩。”
马瑟林警司则辩称道:“重要的是要看到我们誓死不退的精神!别忘了我们57团的外号是怎么来的,我们就是死硬!”
米歇尔警司表示赞同道:“确实,人都死完了,尸体都发硬了。”
之后,两位警司进行了一番亲切而又友好的交流,最终在由第五皇家近卫步兵团‘威灵顿卫队’退役的乔治·莫斯利警司的调解下,二位警司总算平复好了心情。
当记者问道为何这一次对法国人的行动要远比滑铁卢轻松时,莫斯利警司回应道:“我认为这是由于双方统帅的个人水平差距导致的。诚然威灵顿公爵乃是不列颠历史上最杰出的陆军将领,但拿破仑同样是不世出的奇才,因此滑铁卢的焦灼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本次逮捕行动中,黑斯廷斯警司这种经验丰富的警界明星,从能力上来说,显然与路易·波拿巴先生这种遭到亚平宁国家通缉的小辈存在档次上的差距。因此,这次逮捕行动以及之前的解救行动才会显得那么强而有力。最后,感谢社会各界对于我们警务工作的关心,我们将继续秉承着‘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不列颠优良传统,为伦敦市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提供坚定而有力的保护!”
亚瑟坐在办公室里,一行行的阅读着今天崭新出炉的伦敦各大报纸。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转瞬便又发现了一行新东西。
征婚启事:本人二十一岁,男,身高六英尺,外貌阳光帅气……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挑了挑眉毛,夸奖了一句:“本杰明办事还挺有效率,前几天才跟他说这事,今天就登的到处都是了。这么看来,恐怕下期《英国佬》的销量要大涨了。”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红魔鬼手里提着旅行箱,戴着大檐帽,吹着口哨直接穿过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来。
亚瑟看见他这副模样,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阿加雷斯,你的度假生活还算愉快吗?”
红魔鬼听到这话,将旅行箱朝着办公桌上一撩,毫不客气的提起茶壶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往嘴里灌了一口:“朴茨茅斯的海滩勉强说的过去,不过皇家海军基地的军官食堂还是比不上圣詹姆士宫的味道好。”
亚瑟听到这话,靠在椅子上开口道:“有的吃就算不错了,一个魔鬼,还这么挑三拣四的。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住在巴尔的粪场餐厅旁边吗?那种环境你都咽得下去,在军官食堂用餐还委屈你了?”
红魔鬼听到这话,将杯子向桌子上一拍,瞪眼骂道:“巴尔?你不说巴尔我还差点把刚才的事情忘了!亚瑟,你小子最好小心点,我发现巴尔那个异食癖的力量有可能已经入侵不列颠了!”
亚瑟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着桌上的茶水,一边问道:“怎么?你在伦敦发现特色菜了?”
“不是!”阿加雷斯双手拍案恐吓道:“你知道我刚刚路过泰晤士河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吗!我他妈看见有两个男人在救落水者!”
亚瑟微微点头肯定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这么一提我好像也想起来了,最近好像有个什么新成立的民间团体,叫做……嗯……对了,拯救泰晤士河溺水者协会!你看看,互帮互助,发扬自己会游泳的特长,伦敦市民里如果多一点这样的热心人,我们苏格兰场的工作会轻松很多的。阿加雷斯,我知道你对人类的评价向来很低,但你也不能一点都见不得别人有什么善行吧?”
阿加雷斯摇头道:“小混蛋!救落水者这种善行,我还犯不着妒忌!但是,你知道他们把人救上来以后干了什么吗?那两个男人居然从身边的急救箱里取出了一根烟斗和一根管子。”
亚瑟端起茶杯道:“人家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拯救了一条生命,抽口烟缓缓应该不过分吧?”
“那他妈是抽口烟的事吗?你就不问问管子的事情?”
亚瑟看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只得不情不愿的顺从道:“好吧,那根管子是拿来干什么的?”
阿加雷斯两手揪着脸皮,几乎要把自己扯成一张痛苦面具:“我的所罗门王啊!那两个男人取出管子和烟斗之后,一个人打着火抽起了烟,另一个则脱下了溺水者的裤子,把那根管子给怼进了他的屁股里,然后另一个就抽一口烟,往管子里吐一口气,抽一口烟,往里面吐一口气。我这几千年的阅历,就在这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里,被他们给击碎了,就像是洒了满地的玻璃!”
亚瑟听到这话,喝茶的动作也停滞了,他盯着阿加雷斯看了半天,良久才放下茶杯,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还看了十分钟呢?”
红魔鬼先是一愣,旋即怒骂道:“亚瑟!你给我搞清楚重点在哪里!这种行为可不是一般人类能干出来的,这绝对是巴尔污秽力量对于人间的侵蚀,你们这帮蠢货人类如果不注点意,很快就能像他一样吃上小点心了!我今天就看见那个往管子里吐烟圈的傻逼差点吃了一口大的!嗯……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或许那就是他的目的呢?”
亚瑟原本也在考虑阿加雷斯提出的这个问题,结果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瞥到了报纸上的一份广告。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旋即指着报纸上的印刷图画问道:“你今天看见的是不是这个?”
阿加雷斯低头一看,那里赫然写着——肠道烟雾治疗仪,烟雾疗法治疗各种疾病,伦敦上百位医生一致推荐,经拯救泰晤士河溺水者协会实地验证,目前已挽回数十名不幸溺水者的生命。
阿加雷斯盯着报纸看了半天,先是一阵恍然,接着是一丝狐疑,但到了最后却化作了一抹和煦善良的笑容:“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考虑买一台吗?给自己的肠道清新一下口气?”
“不好意思,没兴趣。”
“但是报纸上都说好,你看看,挽救了几十条生命呢,这可是一个功德无量的机器,我愿称之为十九世纪最伟大发明!你看你这,烟丝烟斗都是现成的,你买台机器就行。”
“你刚刚不还说这是巴尔的阴谋,是地狱的入侵吗?这么快就变脸了?阿加雷斯,你可是个博学的魔鬼,往屁股里吹烟圈能不能救人,你心里难道没数吗?我猜那帮人除了给落水者吹烟圈以外,肯定还做了人工呼吸吧?”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相信我,你总得相信医生吧?该死!真是无与伦比的十九世纪,之前十八个世纪的人类真是白活了,除了钉死耶稣的十字架以外,再没有比这更绝的玩意儿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整出这么震古烁今的新发明的?”
“阿加雷斯,我觉得十九世纪的医生该不该相信确实值得考虑。”
“亚瑟,你这是反智主义!”
“我乐意,反正在苏格兰场工作也不需要什么脑子,服从就行。”
“你不是自以为很进步吗?为什么对于新事物这么抗拒呢?”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前阵子苏格兰场还被新闻媒体称为专制主义宪兵呢。至于你,阿加雷斯,你这到底是什么报复心理?自己吃过的苦,别人也得经历一遍?我们这里可不时兴这种东西。”
“诶!亚瑟,你他妈的……”
亚瑟瞥了他一眼,继续伏案工作道:“阿加雷斯,你为了让我吃上一口热乎的,也算是费尽了心机。不过谢天谢地,亚历山大没有真的掉进泰晤士河里。你今天碰见的这个事情,回去我得好好讲给他听,让他知道醉酒后不止有可能掉进河里淹死,甚至有可能撕裂括约肌。”
阿加雷斯见亚瑟不上当,很快便对整蛊他失去了兴趣,他靠在办公桌边开口道:“真是无趣,你这个小混蛋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如果在魔鬼的语境里,吃这种‘夹心小点心’可以称之为幽默的话,那我确实不如你。”
“亚瑟!我可没有那样的兴趣。”
“我尽量相信你。”
阿加雷斯见在这方面讨不到便宜,于是只能偃旗息鼓,他扭开罐的盖子,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吃块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岂料,亚瑟手啪的一下拍在了盖子上,他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表情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嫌弃:“手洗了吗?”
红魔鬼先是一愣,他正要发怒呢,却听见背后传来了登登登的敲门声。
抱着文件的菲尔德警长推门进来,低声说了句:“长官,皮尔爵士刚刚派人来了一趟厅里,他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他想和你聊一聊黑胶唱片的事情。”
菲尔德警长的话刚说完,敲门声再次响起,托尼火急火燎的走进房间,开口道:“亚瑟,皇家医学协会那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对于那个女仆,受害者的死因,医生们好像普遍存在一些疑虑。他们认为,除了溺死以外,可能还存在别的可能性。”
(本章完)
252.第250章 伦敦食砷鬼(4K)
第250章 伦敦食砷鬼(4k)
伦敦,格林威治区,伍尔维奇皇家兵工厂。
一辆马车停在了兵工厂的门前,纯黑的硬质马靴踩在湿滑的地砖上。
亚瑟微微抬了抬帽子,中午的休息时间,今日的兵工厂照旧有一群五大三粗的工人在操场上踢球,只不过他今天可没有心情上去陪他们抡两脚,更没有坐在场边指导两句的兴致。
毕竟指导兵工厂踢球这活儿,还是法国人干比较合适。
作为伦敦保卫级别最高的几个区域之一,伍尔维奇兵工厂的守卫工作由长期驻守此地的皇家骑兵炮团负责,此时虽是休息时间,但是鉴于伦敦这几年频发的小规模暴乱事件,士兵们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兵工厂附近街道随处可见三人一队的巡逻士兵。
亚瑟走下马车,从兜里掏出证件在兵工厂警卫面前展示了一番:“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司,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先前贵司的化学工程师詹姆斯·马什先生曾受皇家医学协会委托,协助苏格兰场调查一起谋杀案。今早听说他这边有了点进展,我是来和他谈谈这桩案子的。”
荷枪实弹的警卫接过证件看了一眼,旋即点了点头:“黑斯廷斯先生,请进吧。当地警署已经提前告知过我们,您今天中午会来,马什先生已经在化学实验室等您了。”
亚瑟点了点头:“这次案情十分紧急,寒暄的话就不多说了,烦请您带路吧。”
在警卫的带领下,亚瑟穿过兵工厂的操场走入了生产车间,刚刚走进工厂,他便看到一排排整齐摆放的奇怪机器,通过识别机器上的说明标识,亚瑟大概了解到了这是些什么东西。
奈史密斯公司生产的蒸汽动力锤、机械之父亨利·莫兹利旗下经营工厂生产的枪托、膛线、枪管车床,以及一台只看得清生产年份、其余标签都糊的认不出的1776年卧式镗床等等。
由于各种机器跨越年代极大,横亘整个18世纪直至19世纪,整个大不列颠机械工业辉煌的现在与过往几乎都凝聚在了这个可以容纳上千人同时作业的生产车间里。
亚瑟看到这儿,不由打趣道:“这里面的一部分老古董都已经用了半个世纪了,难道军械局就没有考虑给兵工厂拨款换点新产品?”
警卫听到这话笑着回道:“没仗打的时候,找议会要经费通常都是很困难的。不过今年还算走运,上头批了点新款项下来,您看那边,这不是就有车床商人上门推销来了?”
亚瑟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在生产车间的后方位置,有一个戴着黑色圆礼帽穿着墨绿色马甲的绅士正在冲着一位身着整齐浅红军装的高级军官热情洋溢的介绍着什么,他一边说还一边指挥着身旁的穿着蓝色厚粗布工装的学徒拿出图纸一个劲儿的朝对方展示。
亚瑟看到这儿,笑着回道:“看来要不了多久,伍尔维奇兵工厂就能弄点新产品了。要我说,你们早该把贝克式线膛步枪给停产了,那东西从拿破仑战争的时候就在用,二十多年过去还是用这一套。军队就算用不腻,我们苏格兰场也腻了。而且背着那么长的一条燧发步枪上街巡逻,确实很容易引起伦敦市民的不满情绪。你们有没有考虑来个便携手枪的生产线,最好还是击发式,我觉得福赛斯先生的那个‘香水瓶’击发枪机设计就挺不错的,虽然保养起来费点劲,但是架不住那东西看起来实在是美丽。”
警卫听到这儿,禁不住高看了亚瑟一眼,他开口道:“您还挺懂行的嘛,先生。不过也是,步兵用的枪,拿给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使用,确实不太方便,巡逻的时候你们还是揣把手枪最合适。”
他们正在热烈的讨论着各种枪型的优劣,忽然一阵热情的问好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中午好,两位先生。如果我的耳朵没出问题,那么您二位当中刚刚肯定有人说了,对击发式的手枪很感兴趣?”
亚瑟扭头望去,站在他身后问好的是个带着点小波浪卷发的年轻人,他的脸蛋红扑扑的,皮肤质感略微粗糙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风沙洗礼,右手指节处依稀可见一些硬化发黄的老茧,小腿肚子直到脚踝处绑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绑腿,屁股后面的牛皮筒内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枚黄铜单筒望远镜。
亚瑟看到他这副打扮,忍不住问了句:“伱是个海员?”
年轻人被亚瑟问得一愣,旋即惊讶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警卫帮着亚瑟回道:“扬基佬,你难道没看过侦探小说吗?去买本最新期的《英国佬》吧,《黑斯廷斯探案集》里的苏格兰场警官们都是这样的。更别提站在你面前的,还是一位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了。”
年轻人怀疑道:“警官们有这么神吗?”
“你是个扬基佬?”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怪不得,我就说你的口音有点奇怪呢。”
年轻人似乎对被别人点出美国人的身份很不满意,他涨红了脸回道:“先生,我是哪里人不重要,但重要的是,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击发式手枪。我在这里待了快三天了,但是这帮伦敦的老官僚却没有一个把我放在眼里的。我向您保证,我的柯尔特式左轮手枪绝对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好的便携式武器,如果苏格兰场的警官们装备了这款产品,绝对会给你们带来极大帮助的!从前你们打一枪就要重新装弹,但是现在一次装弹就能撂倒六个敌人,这可是六倍的战力提升,您确定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柯尔特左轮?”亚瑟听到这个名词,先是愣了一会儿,他沉思了半天,这才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某本军事杂志上看到的名字,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塞缪尔·柯尔特?”
柯尔特听到亚瑟直接爆出了自己的名字,惊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您看出我曾经在海上飘了一年也就算了,为什么您连我的名字也知道?”
亚瑟闻言,只是神神秘秘的掏出烟斗:“没错,侦探是这样的。”
一旁的警卫见到亚瑟要点火,吓得连忙将火柴连带着火柴盒一起夺了过去:“我的上帝啊!黑斯廷斯先生!隔壁就是火药仓库,您打算把我们一起炸上天吗?”
亚瑟这才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赶忙放下无处安放的小手,尴尬的笑了一声:“抱歉。”
他转瞬又看了柯尔特一眼,琢磨了一下后开口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等我办完了事情,回头咱们再继续聊聊你那把手枪的问题。我虽然没办法干预苏格兰场整体的装备采购决定,但是本部门内的一些小事情,我还是有自主决定权的。”
语罢,亚瑟便冲着警卫开口道:“走吧,先生,咱们先去实验室。”
而站在他身后的柯尔特则在愕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这个十九岁的美国小子冲着亚瑟大喊道:“侦探先生,我还没吃午饭呢,我就去外面的咖啡厅等你了!你这么神机妙算,一定知道我说的是哪家咖啡厅吧?咱们不见不散!”
刚说完这句话,柯尔特便扭过头冲着外面跑去,他一边跑还一边蹦,时不时还要紧握拳头冲着空气挥击。
看得出来,对于有机会获得一份新订单,这小子感觉非常高兴。
亚瑟见到这个场景,只是扭过头冲着身边的警卫问道:“工厂外面有几家咖啡厅?”
“就一家。”
“那就行。”
在警卫的带领下,亚瑟穿越车间来到了位于车间后不远处的红砖小楼。
走过水泥路面的前厅,刚刚上了二楼,亚瑟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刺鼻气息。
他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味道好像有些熟悉。
寻思了半天,亚瑟才终于确定,这味道与大仲马在园里种的那些法兰西香蒜极其相似。
正当亚瑟以为警卫是带他来到了兵工厂的实验室餐厅时,随着房门被推开,印入亚瑟眼帘的既没有什么烹炒的火热场景、也不存在什么挥汗如雨的厨师。
房间的整体布置与皇家学会给化学家们预留的实验室别无二致,各种五颜六色的溶液和透明烧杯摆满了好几个架子,而在屋子中心的实验桌上,正摆放着一个加热中的烧杯。
警卫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门,出声提醒:“马什先生。”
站在烧杯面前正在皱眉沉思的男人一抬头,发现了亚瑟和警卫,他开口问道:“你身旁这位是?”
“亚瑟·黑斯廷斯先生,苏格兰场警司。”
“啊!原来是您,赶快进来吧。”詹姆斯·马什将亚瑟请进屋内,一边指着烧杯中冒着泡泡的加热液体,一边介绍道:“不得不说,苏格兰场这个案子接的非常走运。如果这个案件是发生在几周以前,弄不好它的真相都得石沉大海了。”
亚瑟听到这话,跟着问了句:“这么说……马什先生,您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现象吗?”
“有意思谈不上,但我认为这应当是一起悲剧。”
马什开口道:“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我就不同您东拉西扯了。您可能也从皇家医学协会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就在前不久我刚刚发现了检测砷元素残留的试砷法。您面前的这个烧杯里加入了盐酸、硫酸氢盐以及从受害者胃部提取的食物残渣,根据试砷法,当这些混合物受到加热后,如果食物残渣中混有砷元素,便会产生砷化三氢,当然,如果说的更明白一点,就是您现在闻到的这股子浓重的蒜味儿。”
“砷?”亚瑟听到这个元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说砷,或许还是太学术性了,如果说它的俗名——砒霜,那么对于大伙儿来说,那就耳熟能详了。
砒霜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毒药,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其被用来杀人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几个世纪。
首先,正如詹姆斯·马什说的那样,长期以来,人类并没有科学手段去稳定检测砷元素残留。
其次,作为一种完美毒药,砒霜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其溶于水后也只会让水变得稍微有一点点甜,因此受害者并不容易察觉自己被下了毒。
而且中毒后表现出来的症状,例如腹泻、呕吐等,也容易与其他疾病相混淆。
毕竟这年头,在伦敦常年肆虐的几种流行病几乎都带腹泻呕吐,一般人中毒之后,只会以为自己是不走运害了病。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砒霜的获取非常容易,自从工业革命之后,各种金属冶炼工业在不列颠开展的如火如荼,而作为冶金工业副产品的各种砷化合物,也被工厂主们精心包装后当成老鼠药、捕蝇纸等各类防止害虫的特种药剂售卖。
而且更令人发指的是,伦敦社会各阶层的爱美女士们自从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就开始使用各种含砷化妆品,这类化妆品从最简单的雪膏再到各种高级香水之类的产品几乎都可以找到砷的踪迹。
而在伦敦市民公认的对疟疾特效药里也有一种名为福勒氏溶液的含砷产品。
想到这儿,亚瑟终于明白为什么伯尼·哈里森会表现的那么有恃无恐了。
因为服用过量砷元素导致死亡这种事,还真不一定能判他谋杀,除非苏格兰场掌握到犯罪者作案的完整证据链。
否则,即便拿到了胃部食物的化验结果,也无法彻底将他定罪。
这个社会上的女士为了追求红润的皮肤主动服砷的大有人在,因此而死的也不在少数。
想要通过这么一点小事扳倒一位下院议员,尤其是精通于此道的香水商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亚瑟想到这里,禁不住陷入了沉吟。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将伯尼·哈里森定罪,岂料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火急火燎穿墙而入的阿加雷斯。
红魔鬼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揪着亚瑟就要往外走:“亚瑟!他妈的,你快出来瞧瞧,我又看见那帮该死的蠢货在泰晤士河边捞人了!”
(本章完)
253.第251章 19世纪的高雅品鉴家(5K6)
第251章 19世纪的高雅品鉴家(5k6)
泰晤士河上,今天依然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运输船只,只不过今天的水上交通情况明显比平常更为糟糕。
造成堵船的原因也非常显而易见,只用抬头向东方看一眼便知道谁才是造成河上拥挤的罪魁祸首。
那正是拥有19座拱门、已经屹立于泰晤士河上六百余年的老伦敦桥,这座重建于1209年的石桥包含了几十代伦敦人的生活回忆。
作为全欧洲数一数二的奇怪建筑,老伦敦桥并不仅仅是一座供伦敦人穿行河流两岸的桥梁,它的造型不仅不对称,甚至于它的19座桥拱也大小不一,更令人奇怪的是,老伦敦桥上还林立着各种商店、居民楼甚至于还有一座小教堂和一座悬挂着叛国者头像的门楼子。
与其说它是一座桥,倒不如说它是伦敦市内的一个小型住宅区,如果你乐意的话,你甚至可以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座外型称不上美观但设计却足够奇特的桥梁上。
不过,或许正是由于老伦敦桥上挤满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建筑,它原本的设计初衷——桥梁功能也因此遭到大大削弱。
毕竟不是每个伦敦市民都乐意挤在狭窄的桥梁道路上等着过河,不少脾气暴躁、时间紧迫、胆大包天的市民通常会选择从桥下的拱门摸着石头淌水过河。
虽然大部分伦敦市民都可以很幸运的穿过这里,但是由于此处河流湍急,每隔几天总会出现那么几个不走运的倒霉蛋。
这也是为什么伦敦会诞生‘泰晤士河溺水者拯救者协会’这种看似无厘头的民间自助团体,从统计数据上来看,伦敦市民对于拯救溺水者的需求还是挺旺盛的。
当然,议会也不是不知道老伦敦桥对于需要过河上班的伦敦市民到底是有多么的罪大恶极。
从1799年开始,议会便开始研究讨论建设新伦敦桥的可行性,期间也曾经出现了好几种得到大家交口称赞的新建筑方案,但是这些方案大部分都因为当地教区对其可行性以及建筑所需要的土地面积心存疑虑而作罢了。
而在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后,伦敦市政府终于在1824年与各教区谈妥了补偿方案,正式宣布将会由政府和当地公司共同出资,并任命知名桥梁建筑工程师约翰·雷尼先生负责督造一条全长928英尺、宽49英尺、采用岗岩五跨结构的新伦敦桥。
而就在前不久,在历经七年的建设期后,新伦敦桥总算落成通车,老伦敦桥也算是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在历经六个世纪的沧桑后,终于遭到了与它的老前辈‘那座在公元50年由罗马人修建的木质伦敦桥’同样的命运。
是的,它被政府下令摧毁了。
它将连带着坐落在它身上的那些小商店与居民楼一起,被炸药沉到不列颠真正的历史博物馆——泰晤士河的河床里。
在那里,它将见到铁器时代的盾牌、罗马人的瓷砖、维京人的战斧、中世纪的陶土烟斗和都铎时期的皮革靴子。
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自然少不了事事都爱看热闹的伦敦市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们总是爱往人多的地方去。
但是炸药显然是不长眼睛的,没过一会儿,便有好几个蹲在伦敦桥桥拱不远处看热闹的伦敦市民被炸药产生的冲击波给掀飞进了河里。
伴随堤岸上绅士淑女们的一阵阵惊呼声,人们只看见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泰晤士河溺水者拯救者协会’的志愿者们一个个脱了上衣下河救人。
只不过这帮热心的绅士们面对这种事情也提不起什么好脾气,市民们只听见他们一边游泳救人一边骂骂咧咧的。
“这帮傻逼就不能长点脑子吗?看热闹不知道躲远点?一个个靠的这么近,我看这个架势,估计今天还得崩几个进河里!”
“他们要是听劝的话,咱们也不用天天在河边守着了。”
“你们也别闲着,马丁他们下河救人,伱们赶紧把管子洗洗!”
“摩根先生!出事了!”
“怎么了?”
“咱们带的烟草好像不够用了。”
“他妈的,今天还真是不走运。安德鲁,你拿着钱,赶紧去附近的商店再买几盒去!”
亚瑟领着刚刚在咖啡厅吃完午饭的柯尔特站在河边。
柯尔特望见下方堤坝的场景,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震惊了。
这些用自己业余时间参与社会公益活动的绅士们正一边忙着给落水者做人工呼吸,一边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掏出管子往屁股里硬怼,然后用着肺癌式吸法抽烟,并忙不迭往管子里吐烟圈。
柯尔特的上下嘴唇打着颤,看了半天,这才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这种新技术在我们那里可见不到,虽然大伙儿早就知道烟草拥有非常高的医用价值,通过肠道吸收也确实拥有高效率。但是能想到用一根管子帮助落水者吸收烟草药效,这看似很简单,但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创意。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目前的不列颠就代表着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
亚瑟站在他的身边听到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没错,我们不列颠是这样的。或许你在回国后也可以考虑在美国开一家类似的医疗器械公司,给他们带回一点先进文明。”
柯尔特琢磨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放弃道:“罢了,我还是对枪械比较感兴趣,这种医疗器械和枪械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亚瑟淡定道:“不不,我觉得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
柯尔特好奇:“这话怎么说呢?”
亚瑟掏出烟斗点燃,抽了一口道:“你的柯尔特左轮和这个肠道治疗仪,说白了,无非都是在大伙儿身上开开眼嘛,虽然原理是略有不同,但结果还是具有高度一致性的。”
亚瑟正抽着烟呢,但不幸的是,从堤坝上爬上来的协会成员安德鲁很快便发现了这个携带了大量医用物资的伦敦绅士。
安德鲁急切道:“先生,您的烟草可以卖我一点吗?”
亚瑟的手里捏着盛满了烟丝的铁盒,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委婉劝说道:“我这烟丝可是在杰明街买的,圣多明戈的正牌货,用来做肠道疗法会不会太浪费了?”
安德鲁听到这话,义正言辞的回应道:“先生,您说什么呢?这可是在挽回广大伦敦市民的生命,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不给钱,您不卖的话,烦请赶快让一让,我要去后面的商店进货了。”
亚瑟闻言,本来正想给他让路,可他眼睛瞥见正在泰晤士河洪波中抢救落水者的志愿者们,脑子里忽然又蹦出了点什么。
他握着对方的手,将烟盒拍进了对方的手里:“作为一名老烟鬼,虽然让我割舍自己的最爱十分困难。但是身为一名正直的苏格兰场警官,我觉得我确实有义务维护广大市民的生命安全。实不相瞒,这两天我就遇见了一桩溺水者不幸身故的案子,如果那位女士当时正好遇上了你们,想必肯定会得救的。”
安德鲁听到这话,不由遗憾道:“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说到底,还是我们协会的人手太紧缺了,虽然我们每天都会有人值守在泰晤士河边,但是最多也只能兼顾从科文特园到西印度码头附近的河岸,我猜您说的那位女士肯定不是在这个区域落水的吧?”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先生,您确定所有在这个区域落水的人都能得救吗?”
安德鲁摇头道:“当然不是,但是只要是在这个区域落水的,我们协会都会有统计。而且您刚刚说了,那位女士是最近落水的,而在我们协会最近半个月的统计中,并没有出现溺水者死亡的案例,所以我才笃定您所说的那位女士肯定不是在这个区域落水的。”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继续追问道:“但是,我听说溺水者死亡后,尸体通常会被河水冲往下游,难道这段时间里,从科文特园到西印度码头这段区域,也没有发现被冲下来的尸体吗?”
“冲下来的?”安德鲁回道:“那当然有了,每天都有。但是干我们这行时间长了,对于溺水时间的长短基本都能分辨出来。那些被冲下来的尸体基本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至于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同您描述了,尸体泡的时间长了那呈现出来的状态真是太恶心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从兜里又摸出一枚烟盒拍在了对方的手心:“感谢您的热心帮助,良好市民,您刚刚说的这两段话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后续有需要的话,我会再去拜访贵协会的。这烟盒里还有几块薄荷,您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也记得别太累着自己,随时记得保持清凉口气。”
安德鲁被亚瑟这段话搞得莫名其妙,他只是抬眼记下了这位先生的样貌,随后倒了声谢,然后拿着烟丝铁盒着急忙慌的又翻下了泰晤士河的堤岸。
亚瑟望着他走远了,这才拍了拍身旁美国小伙儿柯尔特的肩膀:“好了,柯尔特先生,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咱们去附近喝点茶,顺便你再给我讲讲你的那把采用了转鼓式弹仓的左轮。我之前听警卫先生说,你那把手枪怎么好像还容易炸膛呢?
要不你仔细考虑一下,改进一下底火撞击式枪机,又或者加个螺旋线膛枪管行不行?对了,我还没问呢,你那个手枪的口径是多少毫米的?如果能匹配锥形弹头的壳弹就再好不不过了,我的需求还是挺独特的,有些任务执行起来是没有那么多开火机会和时间的,最好能够一击毙命。”
……
傍晚时分,白厅街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优雅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悠扬动听的乐曲伴随着留声机的播放传遍咖啡厅的每一个角落。
皮尔爵士握着银汤匙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杯,他一边聆听着音乐,一边开口笑道:“《钟》作为一首钢琴练习曲当然是极好的,舞会上也十分受欢迎,但是它的节奏太激烈了,显然不适合咖啡厅这种环境。亚瑟,或许你可以去找莫谢莱斯先生又或者是门德尔松先生请教一些古典乐的作曲技巧,这样的话,你的黑胶唱片销量肯定会再涨一大截的。我知道你肯定可以的,亚瑟,你的唱片总会给我带来惊喜,不管是《钟》还是你前天送我的那份。”
亚瑟将帽子摘下放在桌边,他当然知道皮尔爵士说的唱片是什么东西。
只不过那里面录得不是音乐,而是伯尼·哈里森议员与乔治·诺顿这个‘博爱主义’丈夫在宴会上的私密交谈。
当然,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亚瑟进行了一些剪辑处理。
所以,皮尔爵士听到的唱片录音仅限于那两个阴谋家谈到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以前的部分。不过,那些信息,对于他这个致力于重新统合托利党的党魁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亚瑟夹了块方放进咖啡杯:“阁下,我的新曲子您还算满意吗?说回来,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其实还挺害臊的,有了新作品也不敢拿去给其他人试听。这一来,是我的朋友们里很多都不具备艺术欣赏能力。二来,则是因为他们不具备影响力,所以无论他们说好还是说坏,都不能代表公众的主流评价,也就是不具备参考性。
正因如此,我才会想起来把新曲子拿去让您率先试听,您不仅有阅历有鉴赏力也代表着不列颠老派绅士的艺术品味,还是不列颠新潮势力的观察前沿,如果您觉得这个曲子好,那就说明了这东西是真的好,如果您觉得这东西坏,那么拿出去肯定也是没人注意的。我在这里要先向您致歉,我自作主张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打扰您,真是抱歉了。”
皮尔听到这话,先是回味了一番亚瑟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当然他最在意的还是对于那份唱片,他是率先试听。
皮尔笑了笑,抬起手示意亚瑟不要在意:“亚瑟,虽然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有品味,但是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当然愿意分享一些自己浅薄的意见,你知道的,我向来很喜欢给年轻人提建议。”
亚瑟听到这话,也笑着点头道:“您知道的,我也向来喜欢接纳他人的建议。”
皮尔爵士爽朗的大笑了两声,他开口道:“当然,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能聊到一起去呢?现在回头想想,当初让你这样有音乐天赋的年轻人去组建lps可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亚瑟也笑着回道:“爵士,您应该记得,我向您保证过的,我会把我的音乐天赋带到那里。在我看来,统帅警务情报局其实和谱写八音符没什么区别,随时注意音律的和谐,没必要出现一些不必要的杂音,这是最重要的。”
皮尔爵士微微点头:“没错,我也很认同这个观点,而你的那个新唱片里就存在这个问题,里面的一部分杂音听起来实在是太刺耳了,作为一首高雅的、要拿出去给不列颠公众欣赏的音乐来说,里面的音符不够和谐。”
亚瑟探问道:“所以,您的建议是?”
皮尔爵士道:“亚瑟,我很欣赏你的音乐能力,但是这首曲子和《钟》还是存在一些差距的,而且里面使用了一些过于高端先进的技巧,要想让不列颠的公众理解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这不怪你,新东西总是这样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获得大众的认同。但是仅就目前而言,我认为还不能把它公布出去。”
亚瑟听到这儿,出声赞同道:“阁下,这就是我找到你的原因。我也认为这首曲子还不太成熟,但是您知道的,我自己一个人无法完成乐谱的修改。不止是我抽不出时间,您应该知道的,苏格兰场的警官们这阵子都在泰晤士河附近晃荡,警官们都抱怨咱们的制服被泰晤士河水染得又脏又臭。
对了,说到这里,我又得麻烦您一件事情,您有没有熟悉的、价格亲民一点的香水推荐?罗万厅长说过阵子打算采购一点,当成福利给大伙儿发下去。”
皮尔爵士听到这话,端起咖啡杯饮了一口:“亚瑟,你就算不说,我也打算送点香水去苏格兰场慰劳各位警官的。你们最近的工作很苦很累,这我都知道。警官们有情绪也是应该的,尤其是在泰晤士河游泳本不应该是你们的工作职责。”
亚瑟听到了皮尔的保证,终于将心放下了一半,他转而又问道:“您刚刚说的是您个人的意见,还是整个伦敦老派绅士的意见呢?”
皮尔回道:“是我个人的意见,但是我觉得即便是艾尔登伯爵这样最老派、最典型的伦敦绅士,估计也接受不了你那首新曲子。所以你就放心吧,香水的事情我会搞定。高级香水之所以卖得贵,是因为它的品质过硬,香气受到公众的欢迎,而不是因为它身上贴了什么牌子又或者标签。亚瑟,你必须得明白这一点。”
亚瑟听到这里,喝了一口咖啡,品味了一会儿,旋即开口道:“那么,下议院的香水……啊,不是,香水的标签会被扯下来吗?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其实不大用得上什么标签,警官们拿香水都是为了除臭的,上面贴了牌子我们用起来反而会有心理负担。”
皮尔爵士听到这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问道:“你拿到香水的配方了?”
亚瑟点了点头:“只是掌握了一部分,但是从我目前得到的配料表上看,里面好像确实加了点不该有的东西。”
皮尔爵士听到这里,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圈,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可以看出,虽然他依然维持着一位正宗绅士的良好教养,但心里估计早就已经气疯了。
皮尔爵士拍了拍手,唤来随行的男仆,从他的手中接过大衣与帽子重新穿戴整齐。
他一边整理着衣装,一边冲亚瑟开口道:“亚瑟,这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我确实不知情。”
“当然。”亚瑟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请您试听新曲。”
皮尔微微点头:“香水的事情,我一周后给你答复。毕竟一首曲子是没办法让我彻底决定是不是要断掉与选用了许久的老供应商的采购合同的。而且这件事,必须得征得其余绅士的一致同意,我不喜欢,但是他们喜欢的话,我也不能强行逆了他们的意。当然,我肯定是不想听见不和谐的杂音,但是如果一定要奏出杂音,也一定得在绅士们的一切尝试都宣告无效后才能出现。”
亚瑟闻言起立,他一手按在胸前微笑行礼:“那么,我就静候您的佳音了。”
(本章完)
254.第252章 法医毒理学奠基(4K8)
第252章 法医毒理学奠基(4k8)
苏格兰场的办公室内,亚瑟靠在座椅上,两手捻着一根暗棕色的长发,一寸寸的将它拉伸,展示在了太阳光底下。
虽然这根头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对于苏格兰场来说,这却代表了一项关键性证据。
在亚瑟的办公桌面上,摆着一份他命令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案情分析科负责人查尔斯·菲尔德警长起草的学术论文。
这篇洋洋洒洒的长文列入了各种各样的论证实例,但总结起来无非只是为了说明一个结论——人类的头发每月会生长大约一厘米,所以可以根据截取头发的不同部分,对受害者的身体状况进行化学分析,找出他们到底是在哪个时间段摄入了大量毒素。
在这里,一个最恰当的验证实验就是把这篇论文的结论与伍尔维奇兵工厂化学工程师詹姆斯·马什先生刚刚发现的马什试砷法相结合。
刑事犯罪侦查部昨天的验证实验显示,虽然这根头发上每一个部位都存在砷元素,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在靠近发根的位置,实验产生的砷镜现象是最为显著的。
而在发现这个异常后,亚瑟还专门提请苏格兰场聘请了一位圣玛丽医院的医生协助参与了第二次专业验尸工作。
不过这个看似合理的要求,却差点惹来了法官们的雷霆怒火。
如果放在几百年后,法官们的怒火肯定是没有任何依据和理由的,验尸就应该交给专业医生来,这看起来天经地义。但是,在法官们看来,这无异于在向整个不列颠司法界挑衅,因为不列颠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地法庭专门委任的验尸官几乎全是律师。
从几个世纪前开始,验尸就一直是律师的活儿,在法官看来查验尸体是一项法律问题,而不是一项医学问题。让医生来干这事,纯属是越俎代庖了。
如果不是一个正宗的不列颠人,或者不是在基督教社会生活过一段时间,肯定会搞不清楚法官们这到底是什么思维逻辑。
但是如果从不列颠法庭设立之初说起,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在不列颠这座小岛上,居民通常是以教区为单位划分的,因此,自然而然的,这里最早的法庭便是各种宗教法庭。
所谓宗教法庭,其涵盖的权责并不局限于它的字面意思,烧异教徒只是它的职责之一,而且这个职责通常并不经常履行,因为异教徒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毕竟那东西又不是大棚里长出来的,一到季节就能丰收。
在大部分时间里,宗教法庭和中国古代的衙门差不多,教区居民一碰到问题就会来到宗教法庭打官司,像是什么兄弟分家、合同纠纷、偷鸡摸狗、邻里打架都会上这儿来,让教士请出上帝给评评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从前不列颠乃至于全欧洲基督教国家的大法官几乎无一例外都必须由神职人员担任。
而在早期的时候,生产力较为落后,各地教区里除了教士就是农民、铁匠、木匠什么的,像是专业医生这种职业那放在十里八乡都未必能找出来一个,成天学习各种神学知识与自然科学知识的教士自然就成了当地的最高知识分子。
而根据基督教传统,教士们通常又都会学习点治病的手艺,教区居民平时生病多半也是来找教士们帮忙看看的。所以身为宗教法庭法官的教士,自然而然的又兼任了验尸官的职责。
事情直到这里,逻辑还是通顺的。
但是坏就坏在后面,亨利八世时期,这位国王因为生不出孩子一连离了几次婚,最后罗马教皇由于看他离婚离得太过分,便坚决不再批准他的离婚申请了。
于是,亨利八世一怒之下便自立山头,命令英国教会与罗马教廷直接分离,搞了个圣公会自己当话事人,还开始下死手打击国内的天主教势力,拆分重组各种法庭。
法官不再是教士们的专属职位,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专业律师出任法官开始变成了社会的共识。
但是问题在于,律师不仅夺了教士们的法官职位,连带着把验尸官之类从前属于教士们的职责也给一起拿了过去。
这就出现了各地法庭验尸官多半是律师出身的奇景。
而毫不意外的,这次哈里森议员案子里,那位受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委任的验尸官同样是个律师。
虽然亚瑟提出由医生验尸这个建议合情合理,但是根据法律规定,不是法庭委任的验尸官提交的验尸报告,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使用的。
而更操蛋的是,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的法官还是乔治·诺顿,要想让他在这地方松口,基本是不可能的。
亚瑟合理猜测,伯尼·哈里森之所以那么有恃无恐,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如果哈里森就是不撤诉,那么苏格兰场想从证据链上彻底锤死伯尼·哈里森,基本只有一条路可走。
如果皮尔爵士和各位托利党员没谈妥,并且伯尼·哈里森还坚决不愿辞去议员席位的话,那苏格兰场就只能把案件提交上议院受理了。
因为根据法律规定,上议院作为不列颠最高上诉法院,是唯一有权力审判议员的地方。亚瑟只能带着各种材料和他刚刚从泰晤士河拯救溺水者协会拿到的记录文件去上议院,当着各位爵爷的面给他们来个现场演说和科学实验。
然后由各位爵爷决定,要不要另行任命专业医生作为验尸官提交一份合理合法的验尸报告。
虽然出具这份验尸报告依然无法说明人是伯尼·哈里森议员杀死的,但是至少能说明受害的女仆肯定不是溺亡,再联系上伯尼·哈里森的香水商人身份,他就算能逃脱判决,这辈子估计也和政坛绝缘了。
而且如此一来,托利党肯定又免不了遭到舆论的一番攻讦,毕竟伯尼·哈里森是他们的人,而这也是致力于弥合党内分歧的皮尔爵士所不愿意见到的。
一想到这儿,亚瑟禁不住揉了揉脸,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摇响了办公室里的铃铛。
汤姆推门进来问道:“亚瑟,有什么事吗?”
亚瑟将头发夹在桌面上的论文里,随后将它们一齐收入牛皮纸袋递给了汤姆:“你去一趟皮尔爵士的宅邸,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希望这里面的东西能帮助皮尔爵士说服哈里森知难而退吧。如果哈里森议员是个聪明人,那他应该会知道,单是凭这些,就能让他想要的东西一个都得不到了。”
汤姆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接过牛皮纸袋,冲着亚瑟敬了个礼,随后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红魔鬼抱着罐窝在办公室的沙发里,一边扔起块送进嘴里,一边问道:“亚瑟,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念旧情的。这事儿之后,皮尔肯定会很感谢你的。托利党如果将来能维持下去,少不了伱今天出的这份力。”
亚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阿加雷斯,我这可不是念什么旧情。托利党分裂了,对于大家伙儿有什么好处?一个强大的在野党才能够给予执政党最大的压力,因为通常只有在野党才是最有良心的,一党独大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阿加雷斯闻言挑眉笑道:“喔?是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的小心思?”
“阿加雷斯,你想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
说到这里,亚瑟喝了口茶又接了句:“当然了,如果下月议会召开的时候,作为在野党的托利党议员们愿意不在那份警务装备更新议案上设置太大阻力,我们苏格兰场当然也是非常乐见的。你知道的,男孩子总是喜欢捯饬点新鲜的小玩具,我瞅着那把柯尔特左轮就挺不错的。嗯……或许我过两天应该去劝劝那个美国小伙抓紧在伦敦设个厂,他家里好像还挺有钱的,先上一条生产线估计不成问题。嗯……对了,还得先解决专利的问题,美国国籍在不列颠办事总归不太方便,或许我该劝他入个英国籍,自家的东西,我们用着也放心。”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阿加雷斯一双红油油的眼睛正盯着他目不转睛,红魔鬼嘴角的笑容让人看上去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恶心。
亚瑟轻轻咳嗽了一声,重新强调道:“当然,你明白的,柯尔特左轮的采购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苏格兰场会充分尊重议会决定。”
阿加雷斯连连点头,他搓着手坏笑道:“对,对,没错,苏格兰场只是响应广大公众的呼吁。毕竟你们不能把每次行动都当成摄政新月楼的滑铁卢战役那么打,你们又不是英国陆军。”
亚瑟听到这话,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他忽然站起身准备出门,可走到半道,又忽然扭过头抓住一瓶从杰明街商店买到的原产于中南美洲的可可粉揣进了兜里,亚瑟望着铁罐上的商标自言自语道:“这可可粉亚历山大喝着倒是挺中意的,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他的法国基因起了作用,还是勾起了他体内那部分老祖母的回忆。”
……
苏格兰场的囚室里,有一处明显与其他单间不太一样的地域。
红砖墙上贴心的开了两个天窗,不算太大的卧床上还铺了两床干净整洁的就像是刚刚买来的被子,而在卧床旁边还摆着一个简易的梳妆台,更让其他囚犯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这梳妆台上像是娘们儿专用的一样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润发油、古龙水之类的东西,甚至于还奢侈的配了块镜子。
不过这还不是让囚犯们觉得新奇的,最让他们眼馋的是那间囚室还塞了张小餐桌,不止如此,每天吃饭的时候,大伙儿都是黑面包配土豆,但唯独那人却是被四菜一汤伺候着。
不过眼馋归眼馋,囚犯们却没有一个嫉妒这种待遇的。
大伙儿都猜测,关在那里面的四眼仔肯定是没几天活头了,过几天就要上绞刑架的人,嫉妒他干什么呢?
而就在前两天,这种让大伙儿眼馋却又不嫉妒的人便多了一个。
四眼仔的隔壁搬进了一个身板壮实的年轻人,俩人的待遇基本上是一样的。
或许是由于‘高端技术人才’的惺惺相惜,又或者是死囚们特有的同病相怜,他们俩经常会隔着一个只能放进半张脸的窗户聊天。
“惠斯通先生,我记得您说您是一个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专攻声学领域?”
“其实电磁学我也有涉猎,但是出于一些不可以明说的原因,对于我的科研成果,我不能过多透露了。不过声学领域的东西我倒是能给你讲讲,你知道留声机吗?伦敦市面的留声机都是我的产品。”
“您就是那个留声机的发明人?”路易·波拿巴惊叹道:“我的上帝啊!英国佬难道是疯了吗?他们为什么会把您这样杰出的人物给投入监狱?”
惠斯通目光如雪,点燃桌旁放着的雪茄,靠在与囚室的墙壁边长长的喷出了一口悠长的烟雾:“这个说起来,那就是很长的一段故事了。”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顺着窗户的栅栏塞过来一瓶今早刚送过来的杜松子酒:“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们好好地聊一聊。对了,你那里还有雪茄吗?给我也来一根呗?”
惠斯通听到这话,直接从身边的雪茄盒里抓了一把塞了过去:“抽,使劲抽,反正他说了,我在这里的消费都记在他的账上,你用不着和我客气。”
路易·波拿巴一口咬掉雪茄头吐在地上,接着打着了火猛地嘬了一口,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他是谁?”
“还能是谁?”
惠斯通开口道:“那位伦敦各界知名的无赖绅士,街头地痞里的头头,苏格兰场头头里的地痞,上能拔剑血战江洋大盗,下能欺压良好市民,既是在音乐会上弹奏动听乐曲的大钢琴家,又是趴在房檐儿上偷听闺房密话过瘾的无耻之徒,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高足,蒙威灵顿公爵器重的警界明星,警察编号mps6-001的所有人,拥有病态监禁保护欲的亚瑟·黑斯廷斯警司。”
“嘶……”路易·波拿巴猛吸了一口雪茄:“原来你也是被他给弄进来的?”
惠斯通听到这话,竖起手指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也?你是怎么进来的?”
路易·波拿巴手里夹着雪茄,一脸怅然道:“我……我估计是得罪他了吧?那天我在接受审讯的时候,好像附和了别人,骂他是还没谢顶的英国秃子。”
“哦……”惠斯通微微点头道:“那你是因为反对亚瑟·黑斯廷斯才进来的?”
“算是吧。您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因为支持亚瑟·黑斯廷斯。”
“我就和你们俩都不一样。”
“嗯?你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亚瑟·黑斯廷斯。”
靠在两间牢房中间墙壁上的双手环抱的亚瑟背部轻轻发力,整个人一下子弹了起来。
他站在两间牢房中间的位置,每一边牢房都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亚瑟一挑眉毛,开口问道:“看到两位先生聊得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我本来还以为会把你们关出点什么心理问题呢。现在看来,我的担忧实在是有点多余了。”
惠斯通看到亚瑟出现,赶忙冲到门边,一边拍打着牢门,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冲着亚瑟大喊道:“亚瑟,这都几天了,你也该把我放出去了吧?”
亚瑟看他这副样子,只是耸肩道:“查尔斯,你这样说可是太没良心了。你知道局里为了让你能住的安心,费了多大的心力吗?”
惠斯通质疑道:“费了多大的心力?这里的居住环境难道还能和摄政新月楼相比吗?”
亚瑟闻言无奈道:“我们当然不可能把你的房子搬到这里,但是为了能让你过得舒心,我们可是特地把你的邻居请过来了。”
惠斯通不解道:“邻居?”
亚瑟微微点头,他指着路易·波拿巴开口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这位路易·波拿巴先生将来应该就住在你的隔壁,局里知道你对社交存在心理障碍,所以这不是特意把他请来让你熟悉熟悉吗?查尔斯,你必须得明白,为了你,苏格兰场上上下下可是都顶了很大的压力。”
(本章完)
255.今天月票涨的有点多,所以加更
今天月票涨的有点多,所以加更
我先把今天基础的写了,加更可能会到半夜了,加多少看我能写多少吧
(本章完)
256.第253章 施蒂利亚的秘密(4K8)
第253章 施蒂利亚的秘密(4k8)
苏格兰场囚室,路易·波拿巴的牢房里。
惠斯通、亚瑟、路易·波拿巴三人齐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桌子上摆着一个酒瓶子和一盘子蒸土豆与一小碟作为蘸料的盐。
路易·波拿巴提起那瓶还剩了一半的葡萄酒,看了眼上面的标签,惊奇道:“用吕萨吕纳的葡萄酒配土豆会不会太奢侈了?”
亚瑟坐在板凳上一边剥着土豆皮,一边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酒也是别人送的。再说了,这酒的原主人品尝美酒的时候,也未必喜欢配上多么美味的食物。”
路易·波拿巴问道:“你说的原主人是?”
亚瑟用土豆蘸了点盐粒子扔进嘴里:“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我去他的宅邸做过几次客,每次都能看见他用放凉许久的烤肉配各种高档葡萄酒。我之前还特意问过他为什么不吃热的,结果公爵阁下告诉我,这是他在伊比利亚战争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由于行军任务急,再加上又要安排各种事情,所以他经常每天只吃一餐饭。而每每他和参谋们开完了会,做好的饭菜早就凉了,于是他就用上好的葡萄酒伴着冷肉佐餐,吃的时间长了,反倒有些爱上这个味道了。”
惠斯通闻言好奇道:“那你们去做客的时候,威灵顿公爵请你们吃的也是冷肉吗?”
亚瑟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公爵阁下不可能不懂得待客礼仪,就算他不关心这些事情,管家也会替他安排好的。我那次带着亚历山大去参加伦敦1号宴会的时候,威灵顿公爵给我们上的菜还是挺丰富的,我想想……烤小牛肉配甜橙、鯷鱼沙司浇油炸鳎鱼、烤乳鸽与云雀、一碗浓厚的温莎奶油浓汤、炖牛臀肉、海龟汤和葡萄干布丁。
对了,威灵顿公爵家里还有个印度厨子,那是他早年在印度打第二次马拉塔战争的时候从那边带回来的,那个厨子的手艺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手咖喱的味道简直绝了,我还特地找他要了配方,伱们也可以记下来回家尝试着做做,8盎司的姜黄、4盎司的香菜籽、2盎司的孜然粉、2盎司葫芦巴籽再加上半盎司的辣椒,至于咖喱必不可少的洋葱与大蒜,根据你们个人的口味加就行了。
喔!还有提酸用的柠檬汁,你们记得不要放的太多了,那个印度厨子告诉我,用柠檬汁提酸其实是不列颠人的错误理解,正宗的印度咖喱用的是一种由罗望子、酸苹果、苦瓜和芒果混合的香辛料来提酸的。只不过由于不列颠本土的香辛料种类实在是太匮乏了,所以即便是他这个最正宗的印度人也没办法百分百的复刻原汁原味的印度咖喱。”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里,肚子咕咕直叫,他只能抄起一枚土豆狠狠的蘸了点盐巴解馋。
亚瑟看到他这副样子,干脆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半条用报纸包着的面包放在桌板上,又抄起桌上的小餐刀插进了面包的酥皮上。
亚瑟将面包连带着报纸一起推了过去,开口道:“我今天的工作餐,里面塞了点火腿,也勉强算是不列颠的一道特色菜。”
路易·波拿巴盯着那条火腿面包看了半天,抬头望着亚瑟问道:“那你今天中午不吃饭了吗?”
亚瑟两根手指夹起桌上的小土豆:“我吃这个都快吃饱了。所以请用吧,波拿巴先生,毕竟把你给请到这里来,你也算是受了点无妄之灾。不过还请你理解,我们这只是在执行法律,并不是在针对您或您的家族,陆军的活儿可不归我们干。”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里,一边用餐刀切着火腿面包,一边点头道:“这我也理解,但是您最少得告知我一声,大概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去?”
亚瑟靠在椅子上嚼着土豆:“估计快了吧,我听说有位自称是您母亲的夫人昨天从海外专程赶来,顺带着还带来了一份您的身份证明文件。您的大伯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今早陪同她一起去了趟外交部,相信要不了多久,您的护照就能发下来了。护照办好的那一天,就是您出狱的时候。”
“我母亲?”路易·波拿巴惊得脸色煞白,连握着的餐刀也掉在了桌子上:“她……她是从哪儿来的?”
早就把他和他母亲查了个底朝天的亚瑟淡淡道:“据我所得到的消息,她是从罗马来的。你母亲自从知道了你和你哥哥偷偷跑去罗马参加了烧炭党起义,便心急如焚立刻从瑞士出发打算把你们俩给捞回去。但是她顶着战火在战区找了一圈,却始终见不到你们俩的踪影。还是你伯伯给她传信,她才知道你在伦敦落网了,于是这又忙不迭的从罗马跑过来想要把你带回去。不过……”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您的母亲,美丽的奥坦丝·德·博阿尔内夫人这两天一直在询问我们的外交部,有没有看见您的二哥,曾经的荷兰国王路易二世。我今天过来找您,也正是想借您之口要个答复。”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颗心都顶在了嗓子眼,他上下嘴唇打着颤,沉默了半天这才告之实情:“我……我二哥他,他在逃亡的过程中染上了荨麻疹,在福尔勒病死了……”
亚瑟听到这儿,眼睛微微睁大:“这……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但我想,这个消息或许还是由您亲自向母亲陈述比较好,因为我猜这里面肯定有很多故事。波拿巴先生,今天下午需要我安排您和母亲会面吗?”
“别!”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赶忙叫停:“您……苏格兰场干脆还是再把我关几天吧,我……我这两天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和母亲解释这件事。”
亚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他拍了拍一旁惠斯通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起身,让路易·波拿巴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惠斯通看上去有些不忍,他安慰道:“路易,如果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找我聊聊,当然,你一个人来就行。我……我就住你隔壁呢,出去以后也是一样的,咱们可是邻居。”
亚瑟带着惠斯通出了门,临走之前也不忘提醒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叫这里的看守就行,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您。”
语罢,他便带上了牢门。
刚刚走出来,亚瑟便长舒了一口气,他扭头便看见惠斯通的腋下夹着几份文稿,不由好奇道:“那是什么?”
惠斯通还在惦记着自己新朋友的遭遇,心不在焉的回了句:“这两天我不是被关在这里吗?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干脆把之前做的几个实验的论文给补了。”
“是吗?我能看看吗?”
“拿去。”
亚瑟接过手稿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的全是法语。
如果换作半年多以前,亚瑟肯定是看不懂的,但是由于那本维多克带给大仲马的《人间喜剧》初版法语本的诱惑,再加上大仲马长达半年多高强度补课,亚瑟对于法语的了解早已不仅仅局限于骂人常用的那句脏话了。
而更令人感到庆幸的是,由于亚瑟的法语教师是个19世纪知名的键政人,他对于政治性词汇的掌握程度更不是一般初学者能比拟的,而这也正好帮助他很好的理解了手头的这份稿子。
亚瑟一边翻着稿子,一边开口道:“查尔斯。”
惠斯通恍然道:“怎么了?”
亚瑟抬头问了句:“你是想流放去厄尔巴岛还是圣赫勒拿岛?”
“流放?”惠斯通吓了一跳:“亚瑟,你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不,查尔斯,过分的可不是我。”
亚瑟指着手稿的标题,冲着惠斯通问道:“你看看,《政治梦想》。查尔斯,你难道要告诉我,你搞的实验是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按照不列颠判例法的准则,我们把你流放到那两座小岛上,可是有充足理论依据的。”
惠斯通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稿子,该死,我肯定是拿错了,这是路易的。”
亚瑟将稿子递了回去,耸肩道:“那你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再还给他吧,顺便再建议他把这本还未成书的稿子改个名,比如说《让法兰西再次伟大》什么的,这可比《政治梦想》的煽动性强多了。嗯……至少,我觉得亚历山大那个胖子肯定会上当的。”
“上当?”惠斯通挑眉问道:“你是说路易是个骗子?”
亚瑟只是笑了笑:“骗子谈不上,如果他是个骗子,那反倒是相对安全的。最让我担心的是,他有可能自己都信了。”
惠斯通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他对亚瑟的话不置可否。
具有较强自我管理意识的惠斯通先生相当自觉地回到了牢房里,只撂下了一句:“太复杂了,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去皇家学会做什么会长,我搞点自己喜欢的研究就好。”
亚瑟倒也没有反对惠斯通的意见,他站在那里正准备离开,可一直站在亚瑟身后操弄着管子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此时却禁不住甩着舌头大笑道。
“啊!亚瑟,不要这么说嘛。你得知道,在大部分情况下,人群的领袖一般只是个带头的煽动者,但他的角色却不容轻视。领袖通常具有强大而持久的意志力,这是极其罕见、极其强大的品质,足以征服一切,换而言之,只有最极端的人才能成为领袖。但即便这样,所谓的领袖一开始也常是被领导者,他自己先被理论催眠,然后又想要把这套东西教给别人。一代传一代,多少代都是这样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着火抽了口烟道:“你说的领袖是耶稣吗?”
一直站在亚瑟身后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笑容更灿烂了:“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摸到点门道了。估计你也感觉出来了吧?不管是宗教上的,还是政治上的,又或者是宗教政治上的,人类的领袖几千年下来,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亚瑟回头瞥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这个魔鬼都不怎么谈宗教了,不得不说,你这个地狱的老业务员还是挺能适应时代变化的。”
红魔鬼摘下帽子致谢道:“承蒙夸奖,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考虑过建立自己的教皇国呢?”
“教皇国?那你可能是找错人了。”亚瑟指着路易·波拿巴的囚室道:“能建教皇国的人就在这里面坐着呢。”
……
苏格兰场的厅长办公室里,刚刚吃完了午饭的罗万厅长靠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份刚刚从托利党党团所在地——怀特俱乐部发来的信笺阅读着。
咚咚咚。
“进来吧。”
罗万抬头看见进门的亚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亚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你干得不错。皮尔爵士刚刚来信,伯尼·哈里森愿意撤销对苏格兰场的诉讼,但是,他那里也有一个小要求。”
亚瑟闻言道:“他估计是希望在他撤诉的同时,苏格兰场也停止继续调查那桩谋杀案吧?”
“没错。”罗万靠在椅子上:“这么看来,你是揪到他的小尾巴了?”
“目前我掌握的证据还捶不死他,但却足够让他惹上一身骚。而伦敦警务情报局获取的情报虽然坐不实他的罪名,但却能让托利党对他丧失信心。”
罗万点头道:“你提交的案件线索我也看到了,无论是马什试砷法还是那篇关于用头发验尸的论文都极具实用性与创造性。而且我最近手头还搞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如果再把这些报纸与谋杀案的消息一起放出去,那么毁掉的就不止是哈里森议员的政治生涯,还有他的香水化妆品生意了。”
语罢,罗万便将几份剪报顺着办公桌滑到了亚瑟的眼前。
亚瑟拿起了那几份剪报,只见上面都是些关于含砷化妆品的宣传广告,而刊登这些广告的正是哈里森议员旗下的化妆品公司。
——长期以来,人们对于砷元素都冠以了各种令人骇人听闻的形容词,淑女们在迷恋各种美白化妆品的同时,却又对它的毒性心怀忌惮。但是当哈里森先生数年前出发前往奥地利旅游时,却在奥地利的施蒂利亚地区发现了一群以‘毒物’为食的村民,附近其他地区的村民常常讥笑他们为吃老鼠药的人。
——怀着好奇心的哈里森先生一连在这个村庄居住了好几天,他惊奇的发现,这些村民几乎每天都要吞食小剂量的砷,他们将砒霜洒在面包或猪油上,当作一种调味料使用。而根据哈里森先生的测算,这些村民一周积累下来的服用量早就超过了致死的额度。然而,这些村民的身体不止没有出问题,反倒个顶个的面颊红润,男士身体强壮,女士身材丰满,甚至就连性能力也得到了增强。而从踏破了施蒂利亚村民家门槛前来提亲的各种小伙子们来看,这绝不是一句虚言。
——哈里森先生还采访了一位当地的挤奶女工,根据这位可爱迷人的女士自述,她原本也被大家伙服砷的风潮吓坏了,但是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下,她也开始跟上了这股潮流。几个月之后,她开始变得丰满圆润,成了求爱者想要的样子。但是当几个月后,完成了环地中海旅行的哈里森先生重返此地时,却发现这位女士已经不幸病逝了。
——没错,适量服砷可以增加自己的魅力,但是过度服砷却会导致香消玉殒。哈里森先生为此进行了长时间的跟踪调查,并最终在不久前找出了人体健康与美丽丰满的平衡点!八年跟踪调研,数十位药剂学家综合验证,化妆品泰斗伯尼·哈里森先生最新之作!
——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伯尼·哈里森化妆品及药品公司1831年最佳产品,感受来自地中海岸的玫瑰芬芳,掌握施蒂利亚村民如婴儿般细嫩肌肤的奥秘,本年度女士口服保健品届最大发现——施蒂利亚的秘密。目前伦敦各大药店与化妆品商店均有销售,现价只售1先令一瓶,还在等待什么?快来开启源自上个世纪的美丽吧!
亚瑟看到这里,只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骗女人的钱,还想要她们的命,哈里森先生好狠的心啊。”
加更在半夜,明天起来看吧
(本章完)
257.第254章 和苏格兰场作对是有代价的(4K
第254章 和苏格兰场作对是有代价的(4k)
亚瑟看完了面前的这份广告,忽然看见坐在对面抽烟的罗万厅长冲他扔来了一个装烟丝的铁盒。
罗万厅长开口道:“要抽就自己拿吧,顺带着,也可以谈谈你的想法。”
亚瑟打着了火,靠在椅子上道:“哈里森愿意撤诉当然是件好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事是他挑的头,咱们苏格兰场根本没惹他。如果咱们直接中止了案件调查,岂不是在告诉其他部门,咱们挺好惹的?我知道咱们不列颠的警务机关不可能像是法国的大巴黎警察厅又或者是俄国的御前办公第三厅那样令人生畏,但是咱们好歹也算是个暴力机关,咱们不求议员们像是尊重皇家海军又或者陆军那样尊重咱们,但是也不能想往咱们脑袋上扣屎盆子就扣吧?”
罗万厅长听到这话,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十指交叠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嗓音道。
“你说的没错,亚瑟。虽然自从皮尔爵士下令建立苏格兰场以来,内务部对苏格兰场的要求,一直以来都是尽量在伦敦市民的面前展示一个好好先生的形象。咱们充分理解并尊重上头的决定,也正因如此,咱们苏格兰场的警官们才会去做大量额外多余的工作,比如说拿出警务经费施粥、疏通拥挤的道路、给外地人指路、帮市民找回猫猫狗狗、替那些爹妈吓唬不听话的小鬼们等等。
现如今,放眼全欧洲、乃至于全世界,再没有警察比咱们管的屁事更多,对待市民的态度更温和的了。但是咱们的这些努力,放在那些不长眼的议员眼里,仿佛倒成了软弱可欺的体现。如果不给他们长点记性,以后这种事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亚瑟从罗万厅长的手中接过那封皮尔爵士的回信扫了一眼,信笺中言辞恳切,丝毫没有作为一党领袖的傲气,而信笺里透露出的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替伯尼·哈里森求情,希望苏格兰场不要把事情闹大。
与此同时,皮尔爵士也保证只要等到风声过去,托利党肯定会对伯尼·哈里森做出严肃处理。
亚瑟捏着下巴琢磨道:“看来皮尔爵士为了保全托利党的团结完整也算是使劲浑身解数了,哈里森犯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都没有要求他辞去下院的议席。”
罗万厅长开口道:“抓捕路易·波拿巴本身就已经把伯尼·哈里森事件的影响冲淡了不少,再加上我们又确实拿到了哈里森案的一部分可疑证据,而且谋杀罪是重罪指控,纵然是议员也没有刑事豁免的权利。现在那些议员如果再想拿这个案子说事,可就站不住脚了,他们顶多打咱们一个没有及时向议长报备的问题。可以说,现在大部分理都在咱们这边,我们如果强行要拿下哈里森,最多也就是提前报备一下,议长也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拒绝咱们的申请。当然,皮尔爵士的情面,我们肯定也是要看的。不拿哈里森也可以,但是让我们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这绝无可能。”
亚瑟听到这话,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暂时不动哈里森也没什么,毕竟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将他定罪,最多是把他弄到苏格兰场来接受几天调查。不过如果咱们想要敲打哈里森这样不把苏格兰场放在眼里的家伙,其实还有别的入手点。比如说,哈里森议员的小团体。”
“小团体?”罗万厅长皱眉道:“亚瑟,你是在开玩笑吗?哈里森是个靠着卖香水起家的政治掮客,他本人没多大的能量,但能当上议员全凭他认识的人多。他的那个团体里面可有不少的政坛大佬,咱们现在连掌握了不利证据的哈里森都没办法完全拿下来,伱难道还打算去动艾尔登伯爵或者德拉蒙德、克罗克他们吗?”
亚瑟笑道:“长官,就像是您说的那样,哈里森就是个政治掮客,那些大人物只不过是通过他扩展交际圈而已,怎么能算作和他是一个团体呢?况且那些大人物如果想针对咱们苏格兰场,直接在议会来硬的就行了,何至于耍这种小手段呢?真正会使这种小手段的家伙,通常是地位不高又不低,这帮家伙才是上蹿下跳的主力军。”
罗万厅长听出了亚瑟的弦外之音,他嘬了口烟吐出去:“看来你已经找到目标了?”
亚瑟点了点头,他从上衣兜里抽出那张之前由乔治·诺顿签发的针对伯尼·哈里森的逮捕令。
“我猜您肯定是忘了这个,诺顿先生与哈里森先生的私交向来不错,然而他却对咱们逮捕哈里森先生坐视不理,您肯定能猜出来,在给咱们添堵这件事上,这位刚上任没多久的法官也有参与。”
罗万厅长一边抽着烟,一边捧着那份逮捕令仔细审视着:“把一位治安法官拉下马?我怎么感觉这比揪下一位议员还难呢?免职法官可是需要国王陛下御笔亲批的。况且他只是签错了一份逮捕令而已,这其实称不上多大的错误,哈里森的问题比他严重多了。”
亚瑟笑道:“我当然明白,一个是谋杀罪指控,一个是工作失误,二者的性质当然无法比拟。但是问题在于,诺顿先生不仅是位牛津绅士,而且还是个没头脑的炸药桶个性。至于免职法官的文件,国王陛下肯定是不愿意随便签的,但如果免职法官只是为了调他去别的部门任职,也就是一份职务调整的行政文件,那在国王陛下面前获得通过绝对没问题。”
罗万讶异道:“诺顿要调去别的部门了?”
亚瑟开口道:“不是诺顿先生要调去别的部门,而是他自己想求上进,想要前往马上就要成立的伦敦地区检察署面对更为艰巨的挑战。但是从我在大法官厅收到的消息看,诺顿先生的这个想法实现起来有些困难,所以他最近正在琢磨着整出点大事情。”
“大事情?他要干什么?”
亚瑟指着面前那份皮尔爵士的信笺道:“我担心诺顿先生有可能会因为对伦敦地区检察署的位置求而不得,而对咱们的上司墨尔本子爵怀恨在心,因为诺顿夫人貌似与墨尔本子爵有着一些不太好明说的联系。
所以,我建议您可以先应承下皮尔爵士的请求,我们最终会撤销对伯尼·哈里森的指控,但必须是在哈里森撤下对苏格兰场的违宪指控之后。这个要求我觉得很合适,皮尔爵士应该也会理解的,毕竟这事儿咱们占理。
不过在此之前,明天议会质询的时候,请您当着所有议员的面,代表苏格兰场提出对签发逮捕令的诺顿先生提起连带责任申请,顺带着再提出更换验尸官查验尸体之类的要求,总而言之,咱们得针对治安法庭在此案中出现的那些问题。
至于议会同不同意您的这些请求都不重要,因为我们想要的只是给这个炸药桶点上几个小火星。之后,如果哈里森议员再取消对于苏格兰场指控,那么自然也就代表着无法进一步伤害到内务部,这样的话,诺顿先生便有可能气急攻心,甚至会因为您在议会的那几个提议而感到惊慌失措也说不定。
等到他的精神压力升上去,我会尝试着再给他来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刺激,比如说一份免职通知什么的。”
“那么问题来了。”罗万厅长敲打着桌面:“你到哪里弄到那份免职通知呢?”
亚瑟收起桌面上的文件,笑着开口道:“长官,您难道忘了我刚才说的了吗?我这半年已经跟大法官厅开了好几次伦敦地区检察署筹建会议了,现在主体框架虽然已经确定了,伦敦地区检察署的总检察长也确定由伦敦大学法学院院长约翰·奥斯丁先生担任,但是几个副职还是有空缺的,而好巧不巧的是,上次布鲁厄姆勋爵问了我一声,我这里有没有合适的推荐人选。”
“啊……”罗万厅长听到这儿,彻底明白了亚瑟的意图,他咧着嘴笑道:“我对这个新机构还不太了解,亚瑟,你能给我说明一下,免去一位检察官的职务要报到国王陛下那里吗?”
亚瑟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当然不必,伦敦地区检察署是大法官厅的下属机构,只要大法官厅点头就行。而且,长官,我必须得纠正您一点,这不是检察官,而是一位还未上任的检察官,所以甚至只需要撤回还未送到他手上的任命文件就行。”
罗万厅长闻言笑得更灿烂了:“亚瑟,这一点你放心,我在不列颠生活了这么多年,大部分事情我都不敢确定,但我唯一敢确定的就是咱们不列颠的邮政总局办事可是数一数二的没效率,这一点我对他们向来都是很放心的。”
说到这里,罗万厅长又开口道:“诺顿的事情算是安排好了,哈里森那边虽然咱们这次最终会撤诉,但在此之前,咱们也得给他上点压力,最起码咱们得让他明白与苏格兰场作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亚瑟将桌上那份‘施蒂利克的秘密’广告收进了上衣兜里:“最起码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售卖这东西。而且,我对于那位不幸的女仆到底是遭受了何种不幸,也非常的感兴趣。”
……
19世纪的伦敦,向来不乏购物街区,虽然对于那些上流绅士淑女们来说,摄政街、杰明街与萨维尔街是他们采买各种时尚产品的不二之选。
但以英王查理二世的密友托马斯·邦德爵士命名的邦德街同样是一个不错的去处,邦德街相较于上述三条街区,优势便在于它的地理位置,作为连接牛津街与皮卡迪利大街的交通主干道,居住于梅菲尔区的权贵们只要走出房门便能在这里搜集到自己急需的一切高档产品。
而邦德街上名气最响亮、也是最受淑女们追捧的香水铺子,则莫过于鲁宾香水铺了。
至于这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店为何知名,这就要从这件店铺最早的持有者鲁宾先生说起了。
就像是很多在伦敦时尚圈兴风作浪的人物一样,鲁宾先生是个法兰西人,除此之外,他还是拿破仑第一任皇后约瑟芬·博阿尔内的御用调香师。
作为能够调制出令欧陆征服者都为之沉迷香气的男人,鲁宾先生的调香实力已经无需多言。
对待女士,鲁宾先生常常宣称:拿破仑用武力征服了欧洲,约瑟芬则用香气征服了拿破仑,买我的一瓶香水,你的丈夫就是下一个拿破仑。
而对于男士,鲁宾先生又有另外一套说辞:送你的爱人一瓶香水,她就是你的约瑟芬。不需要征服欧洲,照样可以拥有皇室体验。
正在香水铺内忙里忙外的小伙计看见一副银行家打扮的绅士跨进店内,赶忙面带微笑的迎了上去:“先生,您是打算为爱人采购点什么化妆品吗?玫瑰水?胭脂?又或者专程来采购本店的镇店之宝,约瑟芬皇后同款的‘帝皇迷恋’?”
“帝皇迷恋?”亚瑟提起手杖戳了戳自己的帽子:“是奶酪味儿的吗?”
“奶酪味儿的?”小伙计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竭力维持着笑容:“您在说什么呢?帝皇迷恋可是采用了顶好的玫瑰、菠萝、梨、薰衣草等数十种精油调配而成的。我们可不卖什么奶酪味儿的香水,您这是在开玩笑吧?”
亚瑟闻言,又退到店外看了眼香水铺的招牌,这才确定的开口道:“难道你们一直以来卖的都是假货吗?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最正宗的味道就应该是奶酪味儿的才对啊!”
小伙计听到这话,不由质疑道:“先生!我们的配方十几年都没变过,如果是奶酪味儿的,那只能说您买到的香水肯定是假的。拿破仑都对约瑟夫皇后身上的香水味道大加称赞,您那位朋友难道还能比拿破仑本人更加专业吗?”
亚瑟回忆了一下,顿时颇有些惭愧道:“那还是稍微有些差距的,实不相瞒,我认识的那个是小的。”
(本章完)
258.第255章 时尚代言人(4K)
第255章 时尚代言人(4k)
正当小伙计琢磨着这位先生估计是哪个竞争对手找来闹事,并准备把他给哄出去的时候,一直待在后面观察着这里动静的调香师见状,赶忙出声道:“戴维!”
他走上前来,将小伙计支开:“你去那边看着点吧,这位先生是个行家,由我亲自来接待就行。”
紧接着,那位调香师便笑脸盈盈的问了句:“您是从巴黎来的?或者说更进一步的说,您或者您的父辈曾经在帝国的宫廷里效力过吗?奶酪味儿这事儿,我听我鲁宾先生提过一次,知道的人可不多啊!”
让亚瑟讶异的是,对方提问时用的居然是法语,不过既然对方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概念,亚瑟倒也不介意展示一下他从维多克那里学来的扮演技巧。
而要想扮演好一位法国人,其主旨便在于拿捏好那副不可一世的气势。
就像是不列颠人常说的那个笑话一样:法国人与上帝的区别在哪里?区别便在于,上帝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法国人,而法国人却觉得自己是上帝。
埃尔德也常常讥讽大仲马,亚历山大这家伙放个屁都是往上飘的。
亚瑟故意拖慢语气,微微将自己的下巴昂起四十五度,开口道:“是吗?我可不觉得这是个秘密,光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应该至少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三个人?”调香师闻言态度愈发谦恭:“能否冒昧的询问一句,您说的是哪三个人吗?说不定他们也是我们的长期客户呢。”
亚瑟揪了揪自己的衣领,神气道:“一个老瘸子、一个小傻子还有一个大胖子。”
调香师听到这话,琢磨了一会儿,但想了半天他也只猜出了其中一个答案,调香师小心翼翼的探问道:“敢问您,您口中的那位老瘸子……”
亚瑟装作不耐烦的直甩手:“佩里戈尔家的。”
调香师顿时肃然起敬,他惊呼道:“果然是塔列朗先生!”
“这位先生!”亚瑟提起手杖佯装愤怒的指责道:“您难道是在暗示,我在侮辱聪明睿智的塔列朗先生是个老瘸子吗?”
“当然不是。”调香师连连摆手,他一边掏出手帕擦着汗,一边解释道:“您当然是没有这样的意思的,我怎么敢破坏您与塔列朗先生的伟大友谊呢?”
“那侮辱塔列朗先生的就是您喽?”亚瑟哼了一声:“改天我去大使馆做客的时候,可得把这事儿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别别别!”调香师赶忙劝阻:“先生,我对塔列朗先生绝无不敬之意。实不相瞒,我早年在巴黎跟着鲁宾先生学调香的时候,可是一直都很崇敬塔列朗先生呢!”
亚瑟刁难道:“是吗?你说你崇敬塔列朗先生,有什么证据吗?”
调香师见亚瑟不信,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当然有证据了!我对塔列朗先生的经历如数家珍,我一有机会就要向大伙儿打听他的事情,梦想着有一天能像塔列朗先生那样纵横于各种上流社会的宴会沙龙。您估计知道吧,塔列朗先生当年可是迷得斯台尔夫人和雷卡米埃夫人找不着北,两位高贵美丽的夫人还在沙龙上为了他争风吃醋来着呢。”
嗯?还有意外收获?
亚瑟扯着嗓子问道:“还有这事吗?”
调香师见他感兴趣,于是便一边赔着笑,一边讲起了故事:“当然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塔列朗先生还年轻。当时他本来是去参加斯台尔夫人的沙龙,但他在宴会上却被雷卡米埃夫人抓住了心,整场宴会几乎都围着她转。
斯台尔夫人因此气的直接质问塔列朗先生:‘假如我和雷卡米埃夫人都掉到河里,伱救谁?’
当时大伙儿以为塔列朗先生今天肯定是要出糗了,毕竟这个问题自从几个世纪以前就长久的困扰着男士们,但塔列朗先生对于这个问题却无疑是开创性的。”
“他说什么了?”
调香师笑着回道:“塔列朗先生说:‘夫人,您这么伟大,肯定会游泳的!’这个回答把大伙儿都给逗笑了,唉,您看看……我要是能有塔列朗先生一半会说话,估计早就当上御用调香师了。”
亚瑟闻言,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个小本子随手记了两句。
调香师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他不解道:“您这是干什么呢?”
“没什么。”亚瑟开口道:“我和你一样,对于塔列朗先生的趣事向来感兴趣。但是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所以总是需要写下来才行。下次宴会上,我也要把这个事讲给其他人听。”
调香师对此倒也没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对亚瑟刚刚提到的另两个人很感兴趣:“不知道您刚刚说的小傻子和大胖子是……”
亚瑟闻言,只是一挑眉毛警告道:“你怎么能这么侮辱一位皇帝和世界级文豪呢?”
调香师愣道:“文豪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位,但皇帝不是矮子吗?”
亚瑟被他的这个脱线回答也弄得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拿起货柜上的一瓶香水询问道:“你们店里的香水,砷加多了吧?”
“砷?不不不,我们在香水里不加那东西,那是面霜里面用的。”
语罢,调香师也不敢再对这位不知身份的贵客有所怠慢了,他赶忙把他请到二楼的贵宾区:“这里的货品恐怕入不了您的眼,您还是去二楼看看吧,那里的货都是顶好的。”
亚瑟一边向二楼走去,走到半道,还不忘转身吩咐了一句:“芮谜先生今天在吗?我之前去杰明街找他,但是那里的人告诉我,他换到这边来工作了。他调制的那些古龙水,我还挺中意的。”
“啊!您原来是找芮谜的呀。”调香师松了口气,他面带笑容的回道:“那您先在二楼喝点茶水,他今天上午有个约会,下午才来这边工作。”
亚瑟微微点头,转身便上了二楼。
他刚刚在二楼冒出一个脑袋,便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他循着声音望去,那是正在二楼茶水休息区与人喝茶聊天的迪斯雷利。
这位近日春风得意的《英国佬》主编脸上的笑容简直都快溢出来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位身披足以覆盖至小腿的紫红色鲁丹郭特外套、下穿米黄色贴身长裤、内搭一件深黑马甲佐以翻领简洁衬衫的衣着考究男士。
迪斯雷利笑着恭维道:“布鲁梅尔先生,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我还以为您这位引领伦敦男装风尚的皇室衣着顾问平时只会在萨维尔街和杰明街出没呢。”
布鲁梅尔放下咖啡杯,嘴角挂着些笑意:“如果是采购晨礼服、皮鞋之类的东西,肯定是去萨维尔街和杰明街比较好,但是香水的话,明显还是摄政街与邦德街更具代表性。”
迪斯雷利询问道:“是吗?可我听说王室的御用香水不是杰明街89号的佛罗瑞斯吗?”
“香水这个东西,还是得看个人喜好。”
布鲁梅尔回忆道:“先王乔治四世确实是更偏爱佛罗瑞斯不假,但是咱们现在的威廉陛下还是更喜欢用法国的香水,他很喜欢源自法兰西的各种时尚物品。我私底下猜测,这估计是受到了他那个未通过《王室婚姻法》认可的非法前妻、女演员多萝西·乔丹的影响,毕竟乔丹夫人对法国风尚的喜好可是众所周知的。你可能不知道,咱们的国王陛下甚至于在作他那没完没了而又无聊透顶的餐后讲话时,都得使用法语呢。”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咧嘴笑了:“陛下的演讲有那么糟糕吗?”
布鲁梅尔撇了撇嘴:“倒也有喜欢听他讲的,比如陛下的皇家海军侍从武官们,他们都说听陛下作餐后演讲总会让他们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刚刚晋升皇家海军元帅的甘比尔阁下也称赞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的演讲还是这么带劲,每每国王陛下发表餐后演讲的时候,都让他勾起了当年他与国王陛下一同在北美服役时的回忆,那语气和神情,简直就和国王陛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冲着大伙儿喊转舵是一样的’。”
来自皇家的秘闻总是能引起英国人的兴趣,迪斯雷利自然也不例外,他笑着追问道:“陛下的品味总不至于糟糕成这样吧?”
布鲁梅尔开玩笑道:“如果是和他的兄长乔治四世比,国王陛下的时尚品味肯定是远不如的。不过如果是相较于议会对他的期望,那国王陛下现在所呈现出来的表现,还是大大超出了。国王陛下最多也就是喜欢喝点酒,偶尔做个演讲出出风头,但是在政治议案上却不怎么乱搅和,也能够接受大臣们的意见与请求,按照大伙儿期望的模样去治理这个国家。就我的了解,至少威灵顿公爵和咱们的首相格雷伯爵对国王陛下还是挺满意的。”
迪斯雷利大笑道:“伦敦市民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他可比先王乔治四世受欢迎多了。虽然早年的时候,他是个钱大手大脚欠了一屁股债的贵公子,但是自从迎娶了来自萨克森-迈宁根的阿德莱德公主以后,有赖于阿德莱德公主勤俭持家,他的债很快就还清了,而现在更是一跃当上了国王。之前加冕的时候,国王陛下不是还想把整个加冕典礼都给取消了,给国家省点钱吗?当时不列颠的公众可是都在为他欢呼呢。”
布鲁梅尔闻言掏出手帕擦了擦前额的汗珠:“本杰明,你可别提这事了。上议院的各位阁下们为了说服他接受加冕典礼,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呢,然而即便这样,加冕最后的豪华宴会还是被他给下令取消了,整个典礼的费直接降到了先王加冕费的十分之一。就因为这个事,托利党那些强硬保守派的阁下们直接气的破口大骂,宣称自己非得抵制这个只有半拉子王冠的国家。要不是有威灵顿公爵压着,那帮阁下估计在加冕典礼上就要开始甩脸子了。”
迪斯雷利开口问道:“原来还有这事儿呢?可我看那天在加冕典礼上,国王陛下不是挺高兴的,先王的棺材就摆在那里,葬礼还没结束呢,他便大声的和朋友们说着话。加冕完以后,他便顶着那张带着海军红的脸蛋登上巡游马车,高兴地站在马车上冲着欢迎他的伦敦市民挥手。公众都很喜欢他,感觉他就像是自己能在西印度码头见到的水手一样。”
布鲁梅尔听到这里,赶忙抬手示意迪斯雷利打住:“够了,本杰明,不要再说了,这实在是太过影响皇室体面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的国王陛下自有他的优点,勤俭节约、爱好也不怎么费钱,最多就是喝点酒、吹点牛。而且自从新王加冕后,国王陛下在公众面前露面次数可比先王多多了。先王喜欢窝在温莎城堡里奢侈生活,而威廉陛下则更喜欢出现在伦敦市区和码头散步,这一点他倒是和法兰西那位刚刚加冕的路易·菲利普一样,我听说路易·菲利普也喜欢提着把小遮阳伞在巴黎的塞纳河边打发时间。”
迪斯雷利也感叹道:“说来也是不容易,不列颠多少年没有过这么招民众喜欢的国王了?普通公众喜欢他、皇家海军喜欢他、威灵顿公爵认可他所以陆军也喜欢他。这么算起来,恐怕就只有那些见不得半拉子王冠的阁下们不喜欢他了吧?”
布鲁梅尔喝了口咖啡:“但遗憾的是,见不得半拉子王冠的阁下们全都坐在上议院里,国王陛下不止一次和我抱怨过,他觉得那帮自以为有教养的家伙好像把他当成空气了。”
亚瑟听到这里,拄着手杖走了上去,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本杰明。”
迪斯雷利看见了亚瑟,赶忙笑着起身介绍道:“啊!亚瑟。来,布鲁梅尔先生,我来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大伦敦警察厅的亚瑟·黑斯廷斯警司,你知道《黑斯廷斯探案集》吗?那也是他的作品。”
这个月的月票上的有点凶,转眼七千月票了,那今晚还有加更,不过估计得到半夜或者凌晨,各位明早起来看吧。
(本章完)
259.第256章 首相从今天做起
第256章 首相从今天做起
鲁宾香水铺二楼的茶水间里,亚瑟、迪斯雷利与布鲁梅尔围绕着新国王的家事聊得不亦乐乎。
自打这座小岛上诞生出国王这种东西开始,皇室的各种新闻便一直是不列颠民众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不论是高高在上的上院贵族,还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伦敦贫民,只要谈起皇室,大伙儿总能掏出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秘密传闻。
不过和大多数路边社消息不同的是,从常年担任皇室衣着顾问的博·布鲁梅尔先生口中获取的消息显然更具可信度。
迪斯雷利放下茶杯问道:“所以说,阿德莱德王后的肚子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吗?这不应该呀,国王陛下不是和乔丹夫人有十个私生子吗?之前议会对他可是寄予厚望,希望他和阿德莱德王后能加把劲,给不列颠生下一个合法的男性王位继承人啊!”
布鲁梅尔喝了口茶,摇头道:“谁也说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大家都在猜测这或许是阿德莱德王后的问题。不过如果阿德莱德王后实在是生不出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现在议会能做的只有祈祷上帝。”
亚瑟听到这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可如果阿德莱德王后生不出王子的话,按照现在的继承顺序,恐怕就得由英年早逝肯特公爵的独生女维多利亚公主继承王位了吧?”
布鲁梅尔点头道:“没错,按照不列颠的王位继承法,目前维多利亚公主就是第一顺位。排在之后的是她的几位叔父,第二顺位的坎伯兰公爵恩斯特王子,第三顺位的剑桥公爵阿道弗斯王子。”
亚瑟听到这里,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那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奥古斯塔斯王子呢?”
布鲁梅尔回道:“如果苏塞克斯公爵愿意按照《王位继承法》迎娶一位王室的公主或者哪怕是一位德意志邦国的郡主,他当然可以获得继承权,第三顺位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惜的是,奥古斯塔斯王子不乐意。其实我也希望他能当上国王,但是苏塞克斯公爵为人放荡不羁,天生就不希望被王位束缚,比起白金汉宫的王座,显然他更偏爱皇家艺术协会主席与皇家学会会长的天鹅绒椅子。”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不由惊呼道:“可是,如果是维多利亚公主继承王位的话,那不列颠与汉诺威王国组成的邦联不就要解散了?汉诺威王国作为德意志邦国,可是严格执行萨利克继承法的,他们那里好像不支持女性继承王位吧?”
“没错。”布鲁梅尔回道:“所以在汉诺威王国的王位继承顺序里,坎伯兰公爵恩斯特王子是第一顺位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议会的反应来看,他们才不关心咱们和汉诺威组成的那个松散邦联。两个国家的议会都是各选各的,财政税收这些也是完全分开的,所以散伙也就散伙吧。”
亚瑟听到这儿,也是忍不住喝了口茶评价道:“大概放眼全世界,也就只有不列颠对于平白无故丢失一大块土地这么淡定吧?不论是俄国、奥斯曼又或者是法国,出现这种继承危机估计早就已经打算动刀动枪了。”
布鲁梅尔甩了甩手:“咱们也不是一点没努力嘛,宫务大臣已经在很努力的劝说国王陛下加把劲了,而陛下本人也非常重视这个危机,最近他和王后出去散步的时间已经很明显的减少了。威灵顿公爵打了大半辈子的仗,纳尔逊将军战死在特拉法加的战场上,现在二位不列颠最伟大的陆海军将领取得的成果可都躺在白金汉宫的大床上呢。这种事咱们也帮不上忙,只能祝愿国王陛下和王后能为不列颠与汉诺威的公众带来捷报吧。”
亚瑟闻言也咂巴了两下嘴,他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了句玩笑:“如果真生出来了,那只能说明弄不好还真是有人帮忙……”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赶忙拿手杖杵了杵他的腿,提醒道:“亚瑟,说什么呢?你这是又不打算在苏格兰场干了?”
布鲁梅尔听到这儿,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随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开口告辞道:“好了,今天的闲话就聊到这儿了。本杰明,别忘了来参加这周末那场林德赫斯特勋爵举办的宴会,那位阁下可是很喜欢读《英国佬》,对你的《青年公爵》也是大加赞赏。我可是向他打了包票,肯定能把你请到宴会上的。”
迪斯雷利摘下帽子向他告别道:“当然,这种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呢?再见了,布鲁梅尔先生,祝伱生活愉快。”
语罢,迪斯雷利便目送着布鲁梅尔走下了楼梯。
布鲁梅尔刚刚从视线里消失,迪斯雷利便忍不住得意的拎了拎自己的上衣,冲着亚瑟道:“亚瑟,咱们的《英国佬》真是办对了!你瞧瞧,我现在已经引起大人物的注意了,之前我写的那份特刊《英国和法国:或内阁恋法病的疗法》成功获得了托利党的大佬、前海军大臣约翰·克罗克先生的青睐,现在又得到了法律界的泰斗林德赫斯特勋爵的注目。
你就瞧着吧,要不了十年,我就会成为不列颠的首相的。你先在苏格兰场好好待着,不要总发表些像是刚才那样不着调的观点,只要你能憋到我当首相,我肯定拔你去财政部做常务次长。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骄傲!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因为骄傲而优秀的!”
亚瑟望着迪斯雷利那满脸兴奋的模样,他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这个莽撞的犹太政治菜鸟封官许愿。
不过他倒也没有去泼迪斯雷利的冷水,因为据他的了解,这小子未来还真能当上,不止当上了,而且还他娘的当得有模有样。
亚瑟只是淡定的喝了口茶:“本杰明,你难道把三个查尔斯还有亚历山大、埃尔德他们忘了吗?”
“那怎么可能呢?”迪斯雷利笑得像朵向日葵:“狄更斯先生以后可以去《泰晤士报》当主编,莱昂内尔上周刚刚代表罗斯柴尔德家族宣布了对《泰晤士报》增加投资。我都当上首相了,他们给我的朋友安排个主编职位应该不过分吧?”
亚瑟端着茶杯撇了撇嘴:“这倒确实不过分。把他放过去,还得算《泰晤士报》高攀了。”
“对吧,我就说了。”迪斯雷利又许愿道:“还有达尔文先生,他就去做林奈学会的会长,对了,顺便再兼任个剑桥校长。”
亚瑟轻轻点头:“合情合理,不过埃尔德恐怕会不乐意。”
“喔,对,埃尔德,我可不能把他给忘了!”迪斯雷利惊呼道:“既然你做了财政部的常务次长,那埃尔德就去做海军部的吧?他环球航行归来以后,这个履历应该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亚瑟听到这里先是一愣,旋即品出了一些味道,他喃喃道:“我就说了,为什么将来不列颠能够输给非洲土著呢?本杰明,你挺会用人啊!”
“输给非洲土著?”迪斯雷利还以为亚瑟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哈哈大笑道:“如果不列颠能输给非洲土著的话,那法兰西岂不是得被土著入侵了?”
亚瑟闻言禁不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本杰明,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预言家啊!”
迪斯雷利臭屁道:“那当然了,伟大的政治家都是得有一些预见性的。对了,还有亚历山大,如果我当上首相了,我就帮他在法国建个共和国。”
亚瑟只是摇头:“行吧,但法国人估计只希望你别去和他们抢苏伊士运河。”
“亚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什么。”亚瑟开口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在上班时间出现在香水铺子里是为了干什么吗?”
“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平时你不也经常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闲逛吗?”
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但今天,是不一样的。本杰明,咱们说了这么久当首相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把眼光放回现实了?”
“放回现实?”迪斯雷利琢磨了一下:“你是说,让我去入个党什么的?”
“不仅仅如此。”
亚瑟笑了笑:“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去选个议员什么的。我记得你刚才不是提到了克罗克先生与林德赫斯特勋爵吗?这两位可都是托利党的大佬,如果你能及时与他们打好关系的话,或许在不久之后的一场补缺选举上,你能够一鸣惊人也说不定呢。”
“补缺选举。”迪斯雷利浑身一震,他猛地起身道:“有哪位议员出事了吗?”
亚瑟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我本以为,那位议员暂时是不能出事的……但是,如果你能给克罗克先生以及托利党团的其余强硬派阁下们留下足够良好的印象,比如说拿到竞选保证什么的,那么我觉得那位议员或许也是可以出事的。”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他想到了前阵子吵得沸沸扬扬的伯尼·哈里森议员与苏格兰场的那桩纠纷事件。
“那……那件事的结果出来了?”
亚瑟只是微笑:“结果不结果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本杰明你得记住,你可是天生就要当首相的。”
语罢,亚瑟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杰明,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随时都可以来苏格兰场找你忠诚的财政部常务次官聊聊。至于现在,我得去找芮谜先生分析分析那瓶‘施蒂利亚的秘密’了。”
(本章完)
260.第257章 警察皇帝(4K2)
第257章 警察皇帝(4k2)
苏格兰场的囚室里,一切都静悄悄地。
在这里等待接受法庭审判的囚犯们在狭窄的囚室里勉强的翻了个身,潮湿中带着些许温热的环境让他们感觉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凡是到这儿的,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睡好觉的。
正当囚犯们稍微有了些困意,忽然,囚室中却回荡起了一阵慷慨激昂的嗓音。
“在广大的欧罗巴大地上,各国人民对其君主缺乏信心导致了可见的普遍不安。而无法将自身利益与公众利益相结合的君主,又是多么的悲哀啊!
当其中一方的光荣无法给另一方带去光荣,当维护一方会给另一方带来伤害,当一方无法信任另一方的承诺和誓言时,也是多么悲哀啊!
是的,作为一名正直的法兰西公民和共和主义分子,我应该反对君主制,但我反对的却不是全部君主制,而是那些无法与人民利益结合的君主制!
自从拿破仑病逝,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然而,法兰西这片美丽富饶的大地上,却依然传播着他的骂名,但是今天,在这里,我必须要向大家呼吁!法国人!公正一点吧!向那位来自人民、服务人民的人表示感谢吧!
当法兰西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是谁传播了人类才智的光芒?是他,是拿破仑·波拿巴!
当法兰西的政局四分五裂的时候,是谁整合了所有的思想,为我们带来了力量?是他,是拿破仑·波拿巴!
当全欧洲的国家都在进攻法国的时候,当全世界都想要将法兰西从世界上抹去时,又是谁保障了法兰西民族的尊严与国家独立?依然是是他,是伟大的拿破仑·波拿巴!
如果有一天,人民自由了,我们一直期盼着的独立、自由、稳定、公平与平等扩散的幸福生活到来了,这都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功劳!
是他让人民习惯于美德,而这是共和国唯一可靠的基础。不要因其独裁权力而责怪他,因为这将我们导向自由,正如铁犁翻开了土地,给我们带来了丰收。而他统治的不幸仅仅在于,他无法收获他播下的所有种子。
他已经解救了法国,但离最后的成功却只差临门一脚。法兰西的人民啊,请相信我吧,我们的法兰西母亲终将自由,自由与荣耀属于法兰西!”
路易·波拿巴手持自己的演讲稿激情澎湃的磨炼着自身的演讲技巧,然而如此富有感情的一篇演讲不止没能赢得半点掌声,反而还激起了囚室中的一片骂声。
“你这个法国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威灵顿公爵呢?快救一下呀,我好像听见拿破仑要复辟了。”
“你不是因为砸公爵家窗户玻璃才进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起他来了?”
“我砸玻璃是因为他反对议会改革,但他如果调头去打法国人,那我还是一定要支持的!”
在一片骂声中,路易·波拿巴也感觉心里有些发憷,但转瞬,年轻人的傲气又激的他忍不住开口回击。
他趴在牢房的窗户上,紧紧揪着铁栏杆骂道:“你们这帮英国地痞什么都不懂,活该伱们被关在牢里!我叔父要是在的话,你们敢这么和高贵的法兰西人说话吗?你们懂不懂65战58胜是什么样震古烁今的战绩?”
囚犯们一个个拍打着囚室里的床板反唇相讥道:“喔!我们的威灵顿公爵虽然在欧洲打的仗没有拿破仑多,只有23战而已,但却拿下了其中22场的胜利,遗憾的是,他唯一输的那场不是滑铁卢战役。”
“喔喔喔!!!”
地痞们一阵欢呼,短暂的快乐甚至让他们把自己马上就要上法庭的事给忘了。
在牢房里巡视的警官听到这话忍不住出声道:“差不多得了,只不过是战胜了法国人而已,值得这么高兴吗?都坐下,该睡觉的睡觉,该吃饭的吃饭,比尔,一会儿你该开庭了,我劝你还是多想想怎么替自己砸玻璃的事情辩护吧!”
名叫比尔的囚犯听了,不满意道:“警官先生,我说过多少次了,砸玻璃的又不止我一个人,我只是跑得不像是法国人那样快而已。”
“我……”路易·波拿巴透过铁窗伸出手,简直恨不能把他们掐死:“如果有一天法国人民愿意接受我的引领,我肯定要让你们领教一下什么叫做来自大陆的恐惧。”
路易·波拿巴正嘀咕着呢,忽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靠在牢房外窗户旁边墙壁上的亚瑟。
他猛地一惊:“黑……黑斯廷斯警司,你什么时候来的?”
亚瑟提起文明杖顶起盖在自己眼睛上的帽子:“来了有一会儿了。”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亚瑟抽出挂在腰带上的一大串圆环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回道:“你的人身保护令已经申请下来了,所以我当然是来释放你的了。不过我看你演讲的正起劲,所以也没忍心打扰你,就站在这里静静听着了。”
路易·波拿巴轻轻舒了口气,他笑着问了句:“那你觉得我的演讲怎么样?惠斯通先生和我说,你也是个演讲方面的人才,你好像是通过一场演讲在法庭上救下了一个小男孩儿的命吧?”
亚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查尔斯怎么什么事都跟你说,身为情报局的雇员,嘴怎么能这么碎呢?”
“情报局?什么情报局?是和大巴黎警察厅的保安部差不多的组织吗?”
亚瑟应道:“看你的理解了,不过我和保安部的负责人维多克先生确实有点交情。”
“有点交情?”路易·波拿巴追问道:“什么程度的?”
亚瑟打开牢门道:“也没多深,差一点过命的交情吧。”
“这还不深吗?”路易·波拿巴感叹道:“从前我就听人说英国人难亲近,现在看来还果真如此。难道在不列颠人看来,除非死了埋一起,否则都算不上朋友吗?”
亚瑟微微点头,从囚室的桌上摸了根雪茄,靠在墙边点着了:“那当然了,波拿巴先生,英国人不光难以亲近,而且我们的本性可都是很恶劣的。有空的话,或许你应该去奥斯曼来场旅行,希望你可以从奥斯曼老农的口中加深对英国的了解。”
“了解英国人为什么要去奥斯曼呢?”
亚瑟吐出烟圈:“因为奥斯曼当地有句俗语,如果你走路被石头绊倒了,那块石头多半是英国人放的。现在,你明白是为什么了吧?”
路易·波拿巴笑道:“奥斯曼人至于吗?你们英国人不就是在纳瓦里诺海战里把他们的黑海舰队给摧毁了吗?”
“嗯,说的没错。”亚瑟点头道:“换而言之,你们法国人也不至于因为特拉法加海战记恨不列颠到现在吧?”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他强调道:“那仅仅是特拉法加海战的问题吗?还有滑铁卢和七次反法同盟呢!”
“反法同盟又不全是不列颠拉的。”
“但是为什么七次同盟你们都有参与?”
“凑热闹嘛,英国人就是这样的。”
“那百年战争又是怎么回事?”
“邻居之间一点不友善的小摩擦,这不是很正常吗?”
“从1337年摩擦到1453年?”
“不列颠本来想在1360年停战的,但你们法国人不是不同意吗?”
“废话,那时候从卢瓦尔河以南到比利牛斯山脉全都被英军占领了,彻底握手言和不是太傻了?”
亚瑟靠在墙边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没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替不列颠辩护呢?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让你姓波拿巴,而我只是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司呢?路易,你开心就好。”
路易·波拿巴看到亚瑟这副模样,只觉得更不自在了,他撇嘴道:“本来惠斯通先生说你是个演讲高手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看来,你的演讲水平虽然缺乏激情,但是用来遮掩事实却已经足够了。”
亚瑟闻言回道:“其实激情的我也会,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是吗?你还会激情的?”路易·波拿巴将信将疑道:“你说两句验证一下。”
亚瑟闻言,先是清了清嗓子,旋即高声嘹亮。
“我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在屈辱中呻吟的民族!自那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这个民族的骄傲就没有了!那些战胜者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们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一个欧洲大陆上最高贵的民族的尊严!
你们告诉我,你们是要选择像去做拿破仑一样的自由斗士,还是要去做一个最卑劣的奴隶?
你们或许要说:波拿巴先生,我需要一份工作,一块面包。是的,你的说法很对,生命实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自由!那就是尊严!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块面包!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一个只懂得抗议的国家,是一个没有骨头的国家!一个只懂得抗议的政府,是一个没有骨头的政府!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抗议来实现的,而是要靠铁和血来实现的!”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人中:“或许还是加个小胡子更好。不过意思到了就行了,话说回来,路易,你觉得这段演讲词怎么样?”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眉头紧锁,良久回道:“总体上还不错,但是面包与工作还是很重要的,我叔父就是在这上面栽了大跟头。对了,这段演讲词是你自己想的吗?”
“我可想不出这种话。”
亚瑟扭了扭脖子:“只有黑格尔先生的故土才能诞生出这种思想,这可是他最爱的理性国家。至于不列颠,在这座小岛上,甚至把英格兰人与苏格兰人的思想统一都做不到,就别去考虑那些屁事了。说到底,每个国家的情况不一样,在不列颠搞君主专制,在俄罗斯搞议会政治,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国家全乱套了,大伙儿都是按照各自的习惯在过日子,不列颠没了议会自然会再造一个,俄国人没了沙皇自然也会再扶持一个,顶多就是换个名字罢了。”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禁不住欣喜道:“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就说了,法国还是应该建立一个强大而不专制、自由而非无政府、独立而不寻求征服的制度。”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一挑眉毛:“看不出来,你的要求还挺多。”
路易·波拿巴也不管亚瑟的玩笑,他只是滔滔不绝的叙述着他的观点:“在我看来,法国应当由人民、立法机关和皇帝共同治理,人民拥有选举和认可权,审议权应当在立法机关,行政权则应当在皇帝。”
亚瑟嘬了口雪茄:“看来你很明白哪项权力最重要嘛。”
亚瑟此话一出口,顿时把路易·波拿巴给噎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亚瑟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他,只是拍了拍那份放在案前的稿子:“这本《政治思想》你还是拿回去继续改改吧,虽然不列颠现在奉行出版自由,不查禁任何刊物,但是你要是编的太差,也影响别人对你书籍的评价不是吗?不列颠的狂人和疯子多的是,但不得不承认,波拿巴先生,你依然是我见过的比较特殊的一个。”
语罢,亚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母亲就在苏格兰场外面等你,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准备好国籍证明文件,出门在外没个国籍可不方便。”
路易·波拿巴走到半道,又一回头,他盯着抽着雪茄的亚瑟看了一眼,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拿到英国国籍,我能加入苏格兰场吗?”
“嗯?”亚瑟抽烟的动作为之一滞,他愣了半天,眉头微微皱起:“你说什么?”
路易·波拿巴望到亚瑟错愕的表情,握起拳头捶了捶胸口:“罗马的烧炭党起义失败了,我在瑞士军校学的一身本事也无处施展。再说了,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伯父家里吧?我总得给自己谋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黑斯廷斯先生,我对你的那个什么警务情报局还挺感兴趣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总让我想起曾经的法兰西帝国警务大臣富歇,我想通过在苏格兰场的工作去了解他当年都是怎么做事的。”
亚瑟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将雪茄按在桌上一寸寸碾灭:“如果你能拿到国籍,并且能说服你伯父和母亲的话……我现在正缺个警务秘书。”
“明白,长官!”
(本章完)
261.第258章 经济学人
第258章 经济学人
《议会改革法案将在明日再次投票表决,首相查尔斯·格雷伯爵向本党成员发出警告: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辉格党正与托利党进行初步接触,试图说服在野党改变立场》
《威灵顿公爵:我的立场向来是一以贯之的,我反对任何可能会动摇不列颠根基的选举权改革》
《皮尔爵士:希望帕麦斯顿子爵这次投票时不会再迷路了》
《帕麦斯顿子爵回击:用不着你操心,我已经把地图准备好了》
《据可靠消息透露,如果议会改革法案再次受阻,格雷伯爵可能考虑提请国王陛下解散议会,重新举行大选》
亚瑟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整个人陷在在办公室的椅子里,他的脸都快各种报纸上关于议会改革的标题给埋进去了。
他嘀咕了一句:“这是动真格的了?”
阿加雷斯半闭着眼睛端着冒着热气的红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红魔鬼开口道:“议会又在演又臭又长的《唐·卡洛斯》吗?不得不说,那幕剧是我近几年来在伦敦见过最糟糕的,又臭又长而且还没有什么趣味性。”
亚瑟从报纸堆里露出一双眼睛:“你的品味倒是和本杰明没什么区别,他之前也和我说《唐·卡洛斯》是不列颠戏剧史上最苍白无力的悲剧,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为了一个纤细的腰肢,愿意穿女士们的胸衣。”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哼了一声:“不不不,亚瑟,迪斯雷利说那话多半是为了讨好托利党的要员们,毕竟他才刚刚加入托利党,总得选个辉格党的明星大加攻击。而《唐·卡洛斯》的作者约翰·罗素勋爵显然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目标了。
首先,罗素勋爵的名气足够大,但在辉格党内的地位却又排不上第一梯队,富有才华但却性格乖戾孤僻,年纪比他大的辉格党老资格受不了他的狂妄傲气,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又忍不了他那张像是含了钉子处处讽刺人的嘴,只有那些资历比他浅的没脑子年轻人才会因为偶像光环的影响愿意簇拥在他身边。
不得不说,伱的那位犹太朋友很会选对手,他攻击罗素勋爵不止能让托利党的大佬们满意,甚至也可以让部分辉格党的成员心里暗爽不已。只不过我还是惊讶于迪斯雷利居然会听从你的建议,选择加入托利党。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会选择对犹太人相对友好的辉格党呢,毕竟现在就连罗斯柴尔德都已经展现出想要放弃威灵顿公爵转换阵营的想法了。”
亚瑟打着火吸了口烟:“怎么会呢,本杰明可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懂得什么叫做高抛低吸,也不像是亚历山大那样拎不清自己的轻重。罗斯柴尔德能够转换支持对象是因为辉格党很愿意接纳一个能够引发伦敦金融城地震的富有家族,而本杰明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点名气的时尚小说家,最多再加上个《英国佬》主编的身份,对于风头正劲的辉格党来说,这样的年轻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怎么会对他委以重任呢?
但是托利党那边就不一样了,他们刚刚失去执政地位,舆论环境也是糟糕不已,不论是《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这些相对中立的报纸,还是《观察者》这样的激进派,都将托利党成员怒斥为不列颠腐败政治的源头。此时如果能够得到一位在公众眼中形象不错的小说家、一个没有多少黑历史的政治素人,虽然不能算多大的收获,但总归是有些帮助的。
而且本杰明选择的政治口号也非常讨巧,他要求重新拾起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古老贵族精神,歌颂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将社会道德沦丧的黑锅全盖在了工业时代引起的物欲横流上。我听说,教士们好像对于他的观点非常受用,那些贵族青年也很认可他的理念。
至于皮尔爵士,本杰明的观点虽然与他的理念相冲突,但是出于团结党内的需要,他也没有直接出声反对。从目前的势头来看,托利党内好像都认为用本杰明取代伯尼·哈里森的议员席位是一个十分恰当的选择。”
阿加雷斯掩着嘴故作惊讶道:“喔!亚瑟,听听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亚瑟挑眉道:“对的?不,我只是觉得本杰明的这个提法至少比伯尼·哈里森要好。阿加雷斯,你都见证了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兴盛衰落了,那你应该知道,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只是在走向糟或者更糟,现在我们有幸避免了更糟,这就已经是万幸了,我怎么还能奢求他对不对呢?况且本杰明虽然为人浮夸了一点,但却很懂得变通,他甚至都愿意为了纤细腰肢穿上胸衣了,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呢?”
语罢,亚瑟还从案前的一大叠文件里抽出了一份,指着迪斯雷利档案中的记述开口道:“根据前两天我和他聊天的内容显示,他一当上议员恐怕立马就会在童工问题上向辉格党开炮。我对这一点暂时很满意,这就足够了。而且,本杰明一旦当选,第二天伯尼·哈里森就会被捉至苏格兰场,我向你保证,到时候肯定有他受的。”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
办公室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抱着文件、穿着整齐制服的苏格兰场警官推门进来。
亚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世界实在太疯狂,耗子都能给猫当伴娘。
他之前以为以路易·波拿巴的身份,外交部应当不会轻易给他颁发英国国籍,就算他拿了国籍,那么他的伯父和母亲应该也不会放他来当警察。
毕竟就连一般的伦敦市民都不会认为苏格兰场警察是多么高端的职业,他们对于《黑斯廷斯探案集》中的侦探与苏格兰场的警官还是分得很清。
但是即便拥有种种不利因素,路易·波拿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亚瑟望着身姿挺拔站的如一柄利剑的路易·波拿巴开口道:“不得不说,这制服穿在你身上比我想象的要合身。”
路易·波拿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关上门道:“这有什么的,哪怕是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兰西军队的制服也有不少是从英国采购的,英国的布料对我来说并不稀奇。”
说到这里,他走上前来,将整理归类好的文件放在了亚瑟的案前:“长官,按照你的要求,伯尼·哈里森的行踪已经被置于我们的监视之下。如果议会改革法案明天遭到否决,格雷伯爵真的提请解散议会的话,只要他的脚一迈出议会大厦,我们立马就能对他实施抓捕。”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路易,用不着那么急,在不列颠办事可以不用像在法国那样高效率,放轻松一点也可以。”
路易·波拿巴一挑眉毛,问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至少让哈里森先生回个家,再和老婆孩子见一面嘛。而且,当着那么多议员的面动手也不太好。当然了,让哈里森先生回家告别不代表让他踏进家门。如果他真的踏入家门的话,我们就又得向法庭申请搜查令了,那样操作起来还是挺麻烦的。”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只是皱眉道:“在英国做事,还真是条条框框一大堆,对哈里森的不利证据这么多,直接把他弄过来不就行了,何必这么费事呢?”
亚瑟开口道:“没办法,在不列颠,至少明面上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的。既然有规矩,那就要守这个规矩,至于规矩对不对,那是议员们需要讨论的,我们只是在执行内阁与议会的伟大决定罢了。”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里,一时之间又忍不住想要和亚瑟讨论点什么。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份对折的文稿摆在了亚瑟的面前:“那天我和你聊完之后,又有了点新想法,我把它们加进了新稿件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还不错的话,能不能帮我向《英国佬》推荐一下?”
亚瑟扫了一眼手头的稿子,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几个段落。
政府之建立,是为了帮助社会克服阻碍其进步的障碍……
政府不像某位著名经济学家所说的那样,是必要之恶,而是所有社会组织的有益推动者……
能持续的都是好的。持续最久的,就是最适合这群人的……
罗马的恺撒必定希望保留共和制的形式,而法兰西的拿破仑则重建君主制……
为了避免稳定性和连续性的缺乏——这是民主共和国的最大缺陷,因此有必要建立一个世袭的家族,担任普遍利益的保护者,但它的权力应当完全建立在人民的民主精神之基础上……
英国之所以保守,是因为他们有值得保守的东西。英国的制度保存了数个世纪,如今又是世界海洋的霸主与工业时代的明星。他们的成功经验证明了保守英国的制度是完全有道理的,但是法兰西的保守主义者,你们难道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作为一个党派,你们没有辉煌的先例,你们今天所保守的不过是你们昨天出力推翻的东西!
亚瑟看到这里,只是觉得有些头疼。
虽然现在已经不搞什么出版审查了,但是如果在《英国佬》上刊载这种东西,肯定会引起大量争议。
更别提前阵子迪斯雷利才刚刚在《英国佬》上发了一篇特刊向托利党大献殷勤,痛批辉格党的格雷内阁是得了迷恋法国的幼稚病。
如果这时候再放一篇路易·波拿巴的文章上去,岂不是变成左右互搏了吗?
况且,《英国佬》创刊的本意是做一份娱乐刊物,可现如今一个二个键政小子都打算在《英国佬》显露自身立场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亚瑟想到这里,也没有直接回复路易·波拿巴,而是从办公桌上又拿出一份文件翻阅了起来。
“长官,是我写的不行吗?”
“不,这倒不是,你写的行不行都不影响你发表。我只不过是觉得,这种文章不适合英国佬罢了。”
“那您手里这份是?”
亚瑟翻动着文稿指着上面的名字开口道:“我的一位朋友,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者约翰·密尔先生给我寄的稿子。他原本也是想把这些东西发在《英国佬》上的,但是我觉得,这和《英国佬》的创刊宗旨实在是大相径庭了。”
“这……”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一时之间有些泄气:“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亚瑟抬手示意他打住道:“不,我没有拒稿,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们一定要发的话,干脆凑在一起发个副刊吧,弄个醒目的副刊标题,比如说《拿破仑思想》又或者《经济学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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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2.第259章 美国人,你要自信啊!(4K4)
第259章 美国人,你要自信啊!(4k4)
今天亚瑟下班后并没有像是往常那样直接选择回家,也没有选择去到格林威治的惠斯通留声机制造工坊,而是步行穿过白厅街,来到了位于特拉法加广场旁的咖啡厅。
亚瑟在咖啡厅里招呼来侍应生,随意点了几份垫肚子的小食与饮料,热可可刚刚被端上桌,他便听见挂在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脸上带着水手红、穿着蓝白t恤衫的小伙儿柯尔特腰间挂着两个枪套,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刚刚进门正准备找个座位,但视线一扫便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亚瑟,他略显惊讶的抬手打了声招呼:“真巧啊!黑斯廷斯先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亚瑟笑着伸手示意他过来坐下:“柯尔特先生,这世上哪有什么巧合,不过都是命中注定。正如世上本没有什么引力,只不过是物质的质量扭曲了时空而已。好比时间也只不过是人类定义,此刻的你我终将分别,也终将在某处重新相遇。”
还不满二十岁的美国小伙儿被亚瑟的这段话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但坐在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可坐不住了。
原本捧着羊皮卷细细阅读的阿加雷斯浑身一震,抬头望向亚瑟的眼神中又多了几丝疑虑:“该死!你是亚瑟·黑斯廷斯?我他妈还以为伱是艾萨克·牛顿呢!虽然人类的哲学家多半都精通数学,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应该精通物理!亚瑟,没事多去泡泡妞,不要胡思乱想一些没用的东西!”
柯尔特显然感知不到红魔鬼的不满意,他还在琢磨着亚瑟先前的话语:“没有引力?也没有时间?黑斯廷斯先生,您这是想要推翻牛顿所建立的物理学体系吗?还是说,这是不列颠学界的什么最新研究成果?这个观点听起来确实很有意思。”
亚瑟摆手道:“不不不,这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苏格兰场警司所作出的不恰当比喻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重逢并非偶然而是必定。别忘了,我可是个侦探。你知道侦探的职责是什么吗?侦探的职责,就是从过去的线索中推理出未来的可能性。”
柯尔特听到这话,禁不住忘了句:“这怎么听起来和先知似得?”
亚瑟搅动着调羹:“先知?先知所做的活可比侦探高级多了。他们不止能准确预知未来,而且还能说服族群避免灾祸,这简直就是神话。”
柯尔特微微点头道:“我也认为万事都猜的中也太假了。”
亚瑟轻轻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一点,我认为这是神话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先知所在的族群居然会听劝。”
柯尔特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原来是这个吗?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和一群人讲道理,确实挺让人苦恼的。说回来,我不知道你听说过纽约剧场喝倒彩的习惯吗?”
“喝倒彩?”亚瑟问道:“那是什么习惯?”
柯尔特伸手要了杯咖啡:“美国的剧场很流行各种独立战争题材,像是《邦克山之战》、《魁北克之围蒙哥马利将军之死》这些都是剧场的热门剧目,每次演出都能座无虚席。而每当台上念出华盛顿的名字、扮演华盛顿的演员出场时,台下的观众就要集体欢呼。而一提到英国国王,观众就会齐刷刷的发出阵阵嘘声。
之前威廉·邓拉普先生的《安德烈》在公园剧院首演时,里面有这么一出剧情。华盛顿下令处死英国间谍安德烈,而剧中角色布兰德因为对此不满,直接将大陆军的帽徽摘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当时剧场观众看到这一幕纷纷情绪激动地站起身对演员和邓拉普先生进行人身攻击。
演出结束后,纽约各大报纸还继续对邓拉普先生穷追猛打,说他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诋毁华盛顿、恶意攻击美国革命,是向万恶不列颠低头的投降主义。报纸上还讽刺说,剧中的角色安德烈是不是英国间谍我们不知道,但邓拉普先生百分百是个英国佬的间谍。
有人为邓拉普先生辩护说:他的父亲在独立战争中受过伤,邓拉普先生本人还为乔治·华盛顿绘制过画像,不太可能是英国间谍。
但大伙儿一听画画的事情又更来劲了,他们扒出了邓拉普先生早年曾赴伦敦师从本杰明·怀斯特学习绘画的经历说事,说他肯定就是那个时候拿到了英国政府的资助。还有什么,虽然邓拉普看上去披着星条旗,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乔治十字心。政府应该像是当年驱逐国内的保皇党一样,把邓拉普给赶到加拿大去。
邓拉普先生为了避免争议,不得不连天加夜的赶忙把剧本给修改了,闹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把事情彻底平息。”
亚瑟听到这话,端着茶杯僵在了椅子上,热可可冒出的水蒸气糊了他一脸,睫毛上都蒙了一层细密的水滴。
“嗯……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亚瑟放下茶杯靠在了座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类似的还有吗?我虽然没去过美国,但我之前还曾经打算去那边讨生活的,所以如果还有这种奇闻异事,那你就多给我讲讲吧,说不准哪天我真去了那边,这种注意事项我就用上了呢。”
“你打算去美国?”
柯尔特闻言受宠若惊道:“你为什么会想去美国呢?当然,美国是个非常好的国家。但是黑斯廷斯先生,你为什么会想要去呢?你在伦敦混的不是挺好的吗?你别看美国剧场里天天喝倒彩,但是美国的商人们只要有了点积蓄,一定会变着法的来欧洲混个贵族身份。
最典型的就是给女儿赔上一大笔嫁妆,让她嫁给欧洲的破产贵族。而且他们还喜欢互相攀比,在他们的评价体系里,英国的爵位是最高贵的,次一级的是法国的,接下来就是德意志邦国和西班牙、奥地利的等等。
谁家里的女儿要是能嫁给一位英国的爵爷,那他的老爹老娘非得连续开上一周的宴会,再把这事儿当着客人们的面提上八百回。如果新姑爷再愿意偶尔去两趟美国给他们长长脸,我看那帮人就算把家产全送了也心甘情愿。”
亚瑟听到这里,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他端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有这么夸张吗?”
“怎么没有!”
柯尔特越想越气,他回道:“你估计不知道,前两年还有个银行家就因为女儿嫁了英国某位伯爵的四代孙,还特意在纽约的报纸上买了一个版面登报庆祝,说什么虽然婚礼的费很多,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在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欧洲古典文化的真谛。
你是没看见那份报纸,要不然肯定和我一样觉得生气。那个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银行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份报纸声明上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都是——美国就是乡下、土气、粗鲁、没品位,英国世界明珠、时尚、高雅、有格调。密西西比河的水不好喝,泰晤士河的水就是香甜。唉呀,我女儿这下子成了伯爵夫人,都呼吸不惯纽约的土空气了。我姑爷和姑娘其实结婚之后是不想来美国的,他们本应该生活在伦敦或巴黎,天天办沙龙、宴会,出席各种高档舞会的。但是为了传播欧洲的先进文明,他们还是怀着人道主义精神不远万里的来了,你们必须得夸他们两句。
以前我没来英国的时候,还真信了他的话,现在到这来一看,英国虽然是要先进一些,有很多工厂和各种高档产品,美国虽然是土气了一点,但……但也没到他说的那种程度吧!他妈的,他怎么不把自己那一大家子溺死在泰晤士河里呢?”
柯尔特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十九岁小伙,一谈到这里,本就晒红的粗糙皮肤此刻显得简直像个裹了枫浆的煮熟鸭子。
他不免自嘲道:“黑斯廷斯先生,你这条件去美国要我说,肯定没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就算要去,最好还是在苏格兰场再混两年,如果能弄到个爵士头衔。呵……一个隔着几代亲的贵族都能让他们大价钱,如果你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封爵,那还不得被钱淹死啊!我保证你前脚踏上纽约或者波士顿的码头,后脚那帮银行家就会像闻着屎的哈巴狗一样拎着大包小报、领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来提亲了。”
亚瑟听到这里,淡淡的回了一句:“柯尔特先生,首先咱们得明确一点,我不是屎。”
柯尔特瞪眼道:“当然,你要是肉那就更吃香了!因为他们是真的狗啊!一边是写个剧本都得被当成英国间谍,一边是能拿到法国籍就不要美国籍,能搞到英国籍就不要法国籍,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贵族头衔,甚至还不是头衔而仅仅是个血缘,嫁个女儿就能送出去一堆家产,你说美国人是不是精神分裂?”
说到这儿,柯尔特忍不住从枪套里拔出左轮:“他妈的!越说越来气,我简直恨不能把那帮人全毙了,一想到这儿我就为邓拉普先生感到不值,到底谁他妈才是英国间谍?”
听到这儿,真正的英国间谍亚瑟只是冷静的喝了口热可可,准备听柯尔特继续开炮。
柯尔特大肆攻击道:“诗歌、剧目、小说全都是些像是《哥伦比亚的远见》《哥伦比亚德:美国战争之诗》《英国暴政的终结》《征服迦南》之类的反英作品,对英国的描写也是千篇一律,穷人生活挣扎、富人为富不仁、整个社会道德沦丧、社会秩序失调。一说到美利坚,就是古道热肠的农场主、正直正义的市民与各种热心绅士。
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创作这些作品的作家们一抓住机会就会往欧洲跑,要点脸的蹲在巴黎,不要脸的就直接在伦敦定居。如果说邓拉普先生的《安德烈》真有什么错,那就是他太诚实了,把银行家、大商人和作家们的心里话给说了。结果就是这两句实话,一下子把美国人脆弱的自尊心给戳破了。从那以后,邓拉普先生应该也算是明白了,在艺术创作上与其对说实话,不如选择欺骗他。”
亚瑟听到柯尔特的话,既感觉有些怪怪的,又觉得自己被捧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他还是头一次认识到,原来当老米字旗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
阿加雷斯也察觉到了亚瑟的情绪变化,红魔鬼坏笑着搓着手道:“亚瑟,怎么样?这种廉价的愉悦感是不是很奇妙?明明是个美国的百万富翁,但他的腰杆却得找个英国的破落户贵族帮他撑着。啧啧啧,愚蠢的人类总是这样。”
亚瑟喝了口热可可淡淡道:“差不多得了,阿加雷斯,你再说下去,我明天就要买张船票去美国了。”
“不不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阿加雷斯推了推小眼镜:“你没听这个年轻人说吗?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得封个爵再去。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单是这个名头拿出来就能把纽约的富豪们坑个底掉。亚瑟,你目前在苏格兰场的上升势头正猛,何必那么急着跑到一群乡巴佬的面前装阔呢?”
亚瑟闻言禁不住瞥了他一眼,由衷感叹道:“想不到这个年代,就连魔鬼也看不起美国佬吗?”
柯尔特听到亚瑟开口,也忍不住附和道:“魔鬼?我看那帮富豪们是一帮吸血鬼才对!趴在美国的肚皮上吸得饱饱的,扭头就把大把的钞票换一口泰晤士河水。我将来如果有钱了……”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开口道:“对了,我之前和你说的,美国人在英国办厂还是会有些不方便的,而且你做的又是枪支这种军火方面的生意。所以,你要不要考虑先入个英国籍呢?虽然国籍申请还是挺麻烦的,要满足一定的居住年限和其他条件,但如果你真的能把柯尔特左轮给改进好,拿下这方面的专利,我觉得也不是不能快速运作一下。”
“我……”柯尔特听到这里,眉头禁不住跳了三跳。
毕竟他才刚骂完了人,这时候让他改口还是挺难的,年轻人的面皮向来比较薄。
亚瑟当然也明白他的心理障碍在于哪里,他开口道:“塞缪尔,我知道你是个伟大的爱国者,一个真正的美利坚人。但是实不相瞒,我家里还住着另一个伟大的爱国者,一个真正的法国胖子。虽然一提起不列颠,他经常会恨得牙痒痒,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英国投稿赚钱。换个角度想想,你把在英国赚到的钱拿回美国,这难道不是一种真正的爱国行为吗?你比那个大钱嫁女儿的银行家可好多了。”
“你……”柯尔特犹豫道:“你那位法国朋友也入了英国籍吗?”
“那倒没有。”亚瑟摇头道:“不过我前两天刚刚办妥了另一位法国人的入籍申请,那同样是个伟大的爱国者。他的爱国程度甚至让我觉得,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对法国忠诚,那一定会是他。”
“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了。”亚瑟捻起一块脆皮饼干轻轻咬了一口:“顺带提一句,那个人姓波拿巴。”
盟主加更在半夜,各位可以明早起来看
(本章完)
263.第260章 19世纪的最高文学殿堂(5K6)
第260章 19世纪的最高文学殿堂(5k6)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兰开斯特门36号的客厅,亚瑟早已经端坐在书橱边的小茶几旁,捧着一杯川宁牌的伯爵茶开始了休息日的例行阅读。
只不过,今天他的读物既不是最爱的小说绘本和讽刺漫画,也不是皇家学会的新刊论文,而是满满一箱子的读者来信。
作为一份以小说故事为主体的杂志,《英国佬》的读者群向来是相当活跃的。
无论是亚瑟、大仲马、迪斯雷利抑或是狄更斯,甚至于因为环球航行而导致《侠盗罗宾汉》陷入无限期停更的埃尔德·卡特先生都收到了不少读者关切的来信。
而与埃尔德同时消失的《猴子的故事》的作者达尔文先生自然也引起了读者们的高度关注。
甚至于有不少人戏谑的声称,罗宾汉可能是和猴子私奔了。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至少从方向上来说,读者们的判断还是挺正确的。
亚瑟随手从箱子里取出一封信,扫完一眼后很快便将它归到了一边。
从亚瑟面前摆着的三堆整整齐齐的信件来看,他显然是有意的将它们划分为了不同类型。
阿加雷斯一边玩着拍子球,一边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呢?翻职业病了?难道警务情报局的各种档案分类你还没玩腻吗?拜托,亚瑟,休息日你好歹弄点新鲜玩意。”
“这难道还不新鲜吗?”
亚瑟不以为意的继续分类道:“如果警务情报局的文件只有三种类型,那我可就谢天谢地了。人物档案、团体信息、卧底探员长篇大论但却毫无重点的例行汇报,再加上特殊任务的重点情况分析和一些看上去鸡毛蒜皮但未来却可能派上用场的零散保留信息。
不过,伱既然不喜欢的话,看点别的也行。正好本杰明这周末要到怀特俱乐部找托利党的要员们拉关系,所以下期《英国佬》的稿子就交给我来审了。除此之外,副刊《经济学人》的稿件也得由我来安排。借此机会,正好让我看一看,在发行量上升后,杂志的投稿质量到底有没有长进。”
语罢,亚瑟便随手将靠在沙发椅旁边的另一个纸箱朝着面前拖了拖。
他随手打开了一篇稿件,越看越是皱眉,没多久便忍不住摇着头将稿件放了下来:“又是个亚历山大的崇拜者,他们该不会以为只要细致的描写龙虾壳就能写出《基督山伯爵》吧?满篇的奶酪、蔬菜汤、滋滋冒油的烤肉和摇摇晃晃的布丁,或许比起《英国佬》的版面,还是伦敦的餐厅后厨更适合他。”
红魔鬼杵着下巴在稿件箱中嫌弃的挑挑拣拣了一阵子,忽然他的红鼻子轻轻耸了耸,就像是闻见了什么好吃的似的,阿加雷斯眼前一亮从里面抽出了一封稿子:“喔!我亲爱的亚瑟,你觉得这篇怎么样?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一篇不俗的作品。”
亚瑟从红魔鬼的手中接过稿子,一边拆信封一边还不忘调侃道:“难道魔鬼的阅读方法和人类不一样吗?我们都是用眼睛,为什么你偏偏要用鼻子。”
“不不不,亚瑟。”阿加雷斯闭着眼睛摇晃着手指:“我虽然还没有看到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是我能闻出来这篇稿子来自一个美味的灵魂。你知道的,在魔鬼的嗅觉评价体系里,美味通常代表着伟大。一个伟大灵魂创作的文学篇章,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亚瑟打开信笺道:“是吗?我记得你也说过亚历山大的灵魂闻起来挺香的,就像是刚出炉热腾腾的白面包配鹅肝酱,如果这时候能再给你开瓶香槟那就更好了。但是你如果不拆开亚历山大的信笺仔细看看,鬼才知道他里面写的是满篇脏话、新学的菜谱还是《基督山伯爵》这种大作呢?”
“我不关心那些,那是你这个临时编辑该干的事。”
红魔鬼打开书房的酒柜,从里面取出瓶香槟使劲摇了摇:“我关心的是,现在我有香槟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呈上抹了鹅肝酱的白面包?”
亚瑟耸了耸肩:“你自己去和他商量,不过我觉得就算他同意了,我暂时也没办法给你在伦敦找到个能塞得下他的烤炉或是烤箱。”
亚瑟说完这话,便将视线重新落回了在了手头这一叠厚厚的信笺上:“他没有消失,只是经历了一次海水的幻化,化成了富丽珍奇的瑰宝。嗯,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作为引入吗?从这个楔子来看,这个故事或许是一个悲剧?”
亚瑟的视线下移,随后猛地一顿,因为他看到了这篇诗剧的标题,标题不算长,但他却足足看了有十几秒。
亚瑟缓声念道:“《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一旁托着高脚杯品味香槟的红魔鬼听到这儿,禁不住吹了声口哨:“喔!那可是部好作品,珀西·雪莱的遗作,遗憾的是这份稿子当年因为政治原因还没有在伦敦出版过。亚瑟,你们《英国佬》这回算是捞着了,只要把雪莱的名号一打出去,最起码在它连载期间《布莱克伍德》和《月刊评论》的宵小们肯定不敢在文学性上对《英国佬》大加攻击了。”
亚瑟快速翻阅弄着手头的稿件:“《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希腊文版本我之前在旧书店里看到过,但是几乎所有版本都只有第一幕《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所有店主对此的回复也是千篇一律,他们都说从第二幕到第四幕的内容大多逸散了,无法完整的整理成书。但是为什么我手头这份稿子不止有第一幕,就连第二幕的内容也是完整的?”
说到这儿,亚瑟忍不住抬头望向红魔鬼:“阿加雷斯,你昨晚跟着亚历山大一起出去鬼混的时候,是不是闲着没事把雪莱叫上来陪你喝酒解闷了?”
阿加雷斯闻言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忘了我和你说的了吗?死者不能复生,能够复活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行奇迹者,雪莱虽然是个不错的诗人,但在这方面他还不够格。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不看看附在稿子最末的那封不小心与《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一起寄出的思念呢?”
亚瑟听到这里,赶忙找出了那封放在最后的信笺,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亲爱的玛丽:
我又是您的了,这幸福又将压倒我这短暂的孤芳自赏。
喔,我最爱的人啊!为什么我们的快乐如此短暂,如此缠绵?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我最好的玛丽,你知道的,在没有你陪伴的日子里,我都要沦落到庸俗下流的层次了。
我能感觉到他们空虚僵硬的眼球紧盯着我,直到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恶意……
呼吸着的这些恶心的空气,让我倦怠无力。我快要死了,在这时候,恐怕只有你临睡前凝视我的眼神才能拯救我。
而在这封情书的最下方,还缀着一行干涸的泪迹斑点,斑点上横亘着一行隽秀细腻的文字。
珀西,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好难熬。如果当初我没有同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没有让你踏上那次致命的远航,或许我们此刻还快乐的生活在雅典吧?
珀西,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希腊解放了,它不再是那个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了。
珀西,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代替希腊被束缚在了高加索山上,而你的死讯就是那颗镶入我心脏的金刚石钉子。
珀西,如果你还在的话,你大概会成为那个砸碎束缚我铁链的赫拉克勒斯吧?但可惜的是,你已经不在了。
我的余生注定将在绵长的思念中渡过,不过请你放心,你留下的金苹果,你的那些伟大作品,我会将它们全部整理好并出版的。你完整的渡过了伟大的一生,不算太长,但却足够精彩了。
你的玛丽,如果你还有一丝灵魂残留在世界上的话,请不要把我遗忘。
阿加雷斯俯下身子阅读着这封情书,红魔鬼假模假样的挤出两滴眼泪道:“喔!还真是个令人悲伤的爱情故事,早逝的爱人留下风华正茂的妻子,这种故事总是能引得人潸然泪下,就连魔鬼也忍不住想要去帮一帮她。”
亚瑟听到这话,收起信封瞥了红魔鬼一眼:“别去打扰雪莱夫人,咱们的合同还没履行完呢。”
阿加雷斯惊叹道:“合同?喔,我的所罗门王啊!亚瑟,你这个小混蛋居然还记得咱们之间有合同?你知道吗?要不是阿加雷斯教授宅心仁厚,你这个消极怠工的小混蛋早就丢工作了!不过你不让我打扰她,难不成是……”
红魔鬼忽然贴到亚瑟身边,坏笑着压低嗓音道:“喔!亚瑟,看不出来,你和迪斯雷利那家伙一样,原来都喜欢成熟女性啊!或许这个成熟女性还得再加上一点知性?”
语罢,红魔鬼从屁股后面抄出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翻了又翻:“来,我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或者你掏十条灵魂,我直接送你本通讯录吧?上到八十,下到三十,只要你想要,通讯录上通通都能找到。”
亚瑟淡定的捧起茶杯:“那我要是想要三百岁的呢?”
阿加雷斯捏着下巴犯难道:“你这癖好可够极端的啊!这要求稍微有点难办,不过……你如果真是打定了主意,回头我就到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墓地里给你找找,你觉得你们的那个前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怎么样?她就是年龄稍微小了点。”
亚瑟喝了口茶:“女王今年多大了?”
红魔鬼端了端眼镜回道:“298。”
亚瑟点头道:“挺好。”
阿加雷斯嘟囔道:“你小子倒是不挑啊!”
亚瑟放下茶杯道:“都是皇亲贵胄了,还挑什么挑?”
红魔鬼瞪眼道:“你小子!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你还真拿我当伦敦地耗子了?再胡说,我把你送去安第斯山脉去和埃尔德作伴,还想女人?那地方只有看不完的雪峰、毛丝鼠、夜莺和其他各种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鸟。”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是吗?原来他们已经到那儿了。万幸埃尔德这小子没有死在食人族的手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埃尔德的生死被红魔鬼归为了不值钱的情报,他并不介意在这方面多谈一点。
阿加雷斯哼了一声:“食人族?那小子混蛋起来不是你能想象到的!昨天他刚刚用火枪干掉了一头美洲狮,还和达尔文那个小秃子一起分享了,据他们评价,那东西吃起来和小牛肉是一样的。”
“埃尔德还有这本事呢?”亚瑟禁不住撇嘴道:“那亚历山大估计悬了,他自从买了那把转轮燧发枪,就一直憋着等埃尔德回来给他整点狠的呢。现在看来,弄不好历练归来的埃尔德一枪就能把他给毙了。”
红魔鬼不耐烦的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让我接近玛丽·雪莱呢。怎么,你这头美洲狮也要开始捕食了吗?”
亚瑟摇头道:“这就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我听说,困境中的人通常更容易受到诱惑,而雪莱夫人现在显然就处在困境之中。我之前好像听蓝袜社的女士们说过,雪莱夫人作为一名独身女性抚养孩子很不容易,而雪莱先生的父亲对她又向来苛刻,对儿媳妇与孙子甚少关心。
要不是生活困难,雪莱夫人也不会去创作小说,写下那篇《弗兰肯斯坦》,女性作家这个身份在这个年代争议性还是太强了。再加上她还要整理出版雪莱的遗作,这方面要付出的精力与财力也是相当巨大的。若非如此,她估计也不会选择来同《英国佬》合作。
不过,不去选择《布莱克伍德》和《月刊评论》这种老牌文学杂志,反倒找上了刚刚成立的《英国佬》,我很好奇雪莱夫人做出这种选择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亚瑟说到这儿,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亚瑟也不回头看,直接开口道:“亚历山大,你昨晚不是跟我拍着胸脯保证说今天一定按时起床帮我审稿吗?”
“那么急干什么?就算《侠盗罗宾逊》断更、《抒情诗集》《青年公爵》完结,《英国佬》不是还有我的《基督山伯爵》和你的《黑斯廷斯探案集》撑着呢吗?一时半会杂志还凉不了。”
大仲马伸了个懒腰走下楼梯,大屁股往沙发椅上一沉,揉着眼角扫了眼满箱子的稿件:“他妈的,怎么这么多?”
随后,他又瞥了眼亚瑟身旁的读者来信,又看了眼属于他的那一箱,终于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容:“看来《英国佬》最受欢迎作者的宝座,一时半会还没人能从我的手里抢走。”
亚瑟看这胖子如此臭屁,直接将手里的稿件甩了过去:“抱歉,亚历山大,恐怕你的这个宝座从下一期开始就会是属于别人的了。你要是敢和他较劲,以后出门最好带把伞,要不然小心被他的狂热支持们一人一口吐沫淹死。对了,顺带一提,埃尔德也是他的忠实粉丝之一。”
大仲马一把接住稿子:“埃尔德看上的人能有什么水平?咱们《英国佬》还不至于沦落到刊载情色小说的地步吧,让我看看……《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嗯……操了!这不是雪莱的作品吗?亚瑟,你把他复活了?”
亚瑟正想和大仲马解释两句,没想到此时屋外的门铃却响了。
叮叮当当~
亚瑟站起身开口道:“回来再和你说。”
大仲马一边含着笔,一边津津有味的阅读着:“要我说,你也是时候考虑雇个女仆什么的了。咱们两个大男人做饭是没什么问题,这也算是一种生活乐趣。但是洗衣服洗碗什么的,还是女士们做的更精细。”
“所以,这就是你搓烂自己三条裤子的原因?”
“你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
亚瑟没有理会大仲马的回击,而是径直拉开了面前的房门。
就像是看见雪莱作品时的错愕的那样,出现在门外的人引得他一阵诧异:“托马斯·坎贝尔先生?”
穿着一身英式立领白衬衫,外搭短燕尾服、头发斑白的中老年绅士微微抬起帽子笑着开口道:“亚瑟,自从你毕业之后,咱们好久不见呀。”
亚瑟也轻轻笑了笑:“坎贝尔先生,实在是太不幸了,要是你能早几个月来,说不定还能在这儿见到埃尔德呢。我记得听他说过,他在古典文学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上您的课,他还说他那身作诗的本领全都是和您学的。您的那首《英格兰水手》永远是他心目中排第一的作品,他在船上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拿出来对着皇家海军的水手们朗诵呢。”
“感谢上帝!”坎贝尔闻言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珠:“虽然受到那小子如此褒奖确实是一种荣幸,但我觉得还是拜伦与雪莱这些撒旦派诗人对他影响更大。别的不提,那小子作出来的诗句确实和撒旦似的,听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亚瑟闻言禁不住笑了笑:“所以,你今天是正好路过进来坐坐,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
坎贝尔听到这话,脸上多了抹笑意:“亚瑟,你果然是咱们伦敦大学最杰出的毕业生,布鲁厄姆他真是没看错人,你果然很珍视伦敦大学的校友关系。没错,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个小请求。我从迪斯雷利先生那里听说,那本《英国佬》是你和他一起创办的,这没错吧?”
亚瑟一边将他请进屋内,一边开口问道:“您想给我们投稿?”
“不,不仅仅是我,还有……还有很多流亡到不列颠的朋友……我本来去询问过布鲁厄姆,问他能不能把他们的文章刊载在《爱丁堡评论》上。但是布鲁厄姆委婉的回绝了我,他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在野身份了,而《爱丁堡评论》作为辉格党机关报,其身份太过敏感,不适合刊登那些人的作品。所以,他就向我推荐了你们的《英国佬》。”
亚瑟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他脚步一停,忽的开口问道:“流亡的朋友?”
他的眼神飘向大仲马,指着他风趣的询问道:“坎贝尔先生,难不成你的朋友是像我的房客仲马先生一样的法兰西共和主义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文章刊载在《英国佬》上完全没有问题,反正我们这儿已经有一个了。”
“不,亚瑟,你误会了。”坎贝尔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的那些朋友都是流亡海外的波兰人,我带着他们成立了不列颠的波兰之友文学协会。对了,波兰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本章完)
264.第261章 波兰之友(4K8)
第261章 波兰之友(4k8)
亚瑟、大仲马与托马斯·坎贝尔围坐在茶几前,三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论着各自对于波兰的了解。
自从去年从沙俄大使馆截获波兰发生动荡的情报后,亚瑟时不时就能从伦敦的报纸上看到一些关于波兰起义的新闻,但是那大多是一些笼统的概括式新闻,对于其中的内情和具体进展,亚瑟即使想要深入了解,他手下的伦敦警务情报局也没有那个人力与精力。
他只是偶尔能从在沙俄大使馆工作的菲欧娜口中得知一些零星细节,总而言之,自从去年11月华沙爆发大规模起义后,波兰人的起义军除了初期告捷外好像都不太顺利。
而此刻从托马斯·坎贝尔的口中,亚瑟脑子里的绘卷终于渐渐清晰。
就像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发生后对欧陆产生的影响一样,自从去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后,欧洲多地先后受到七月革命胜利的鼓舞,相继爆发大规模武装起义。
而这便是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俄罗斯沙皇尼古拉一世与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之所以想要阻止比利时独立的最重要原因,作为欧洲最强大的三个专制君主国家,他们十分担心在比利时问题上让步会让国内的反抗势力看到可趁之机,进而动摇到自己的统治根基。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甚至于沙俄在比利时问题上还没让步呢,在它控制下波兰王国便已经掀起了大规模武装起义。而这也导致了沙俄最终对比利时独立松口,同意了由英国王储维多利亚公主的舅舅利奥波德王子出任比利时国王的方案。
在外交上吃了瘪,铁腕统治者沙皇尼古拉一世自然要在内部问题上狠狠地找回场子,在去年12月10日在圣彼得堡举行的波兰临时政府与沙俄政府的和平会谈中,尼古拉一世断然拒绝了波兰代表团递交的请愿书,拒绝尊重1815年制定的波兰宪法,也拒绝归还在波兰征用的土地,并表示在起义问题上拒绝任何协商或者做出可以平息波兰舆论的让步,波兰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下武器宣布无条件投降,要么华沙就等着被俄罗斯的军队踏平吧!
当沙皇的答复传回波兰后,不出所料的引起了波兰公众的愤慨,波兰最高国民议会公开斥责了之前一直对俄罗斯持退让立场的谈判代表团团长耶齐尔斯基,至于另一位持退让立场的波兰政府领袖克萨瓦里·卢贝茨基则更是被吓得留在俄罗斯不敢回国了。
1831年1月25日华沙爆发大规模示威活动,华沙的大学生们高举着写着俄国十二月党人起义五位革命者名字的标语牌聚集在华沙地标城堡广场,波兰陆军元帅奥斯特罗夫斯基在波兰、俄罗斯的并排国旗以及‘为了你们和我的自由’的标语发表了战争动员演讲。
与此同时,波兰农民也纷纷开始拒绝服劳役,放下锄头拿起枪支自发加入起义军队。
同日,波兰向欧洲各国驻波兰大使发出外交通告,由于沙皇亚历山大和尼古拉对波兰主权的侵害,波兰王国正式宣布脱离俄罗斯帝国独立,新政府将会由前俄罗斯帝国大臣会议主席、外交大臣、波兰亲王恰尔托雷斯基领导。
而尼古拉一世对于波兰独立的回应并没有出尔反尔,1月25日波兰宣布独立,2月5日俄罗斯的12万平叛军队便在沙俄陆军元帅扎巴尔坎斯基的领导下进入波兰王国境内。
只不过沙俄的大军并没有像是预想中那样迅捷而有力的完成对于波兰的再征服,扎巴尔坎斯基在华沙近郊遭受当头一棒,他们在格劳霍夫战役中被人数劣势的波兰起义军击败,并被起义军一路赶到了布格河一线,而到了4月份俄军内部又爆发了大规模霍乱与伤寒,战斗力严重受损。
直到6月份,沙俄军队才总算是缓过了劲儿,他们在奥斯特罗温卡取得了对波兰的第一次战役性胜利。
但是沙皇尼古拉一世对于行动迟缓的扎巴尔坎斯基元帅的耐心显然已经来到了极限,在又一次向华沙进攻的步伐受阻后,暴怒的沙皇终于忍不住发飙:“无论怎么讲,会战兵力是十二万对六万,优势在我。娘希匹!扎巴尔坎斯基无能,看来朕必须亲自出山!”
然而,正当尼古拉一世摩拳擦掌准备御驾亲征时,圣彼得堡天空一阵巨响,将星闪亮登场。
“陛下且慢,且看我略施小计,管教那波兰人拱手来降!”
说话的人正是:成长于拿破仑战争炮火中的沙俄名将、曾攻入巴黎的凯旋之人、于第七第八次俄土战争中屡建奇功的奥斯曼土耳其克星、按着波斯卡扎尔王朝脑袋揍的中东王者、高加索地区的征服者、和先皇亚历山大一世并肩作战的老兄弟、深得沙皇尼古拉一世信任的好大哥、埃里温伯爵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帕斯凯维奇元帅。
得到了帕斯凯维奇元帅的有力保证后,尼古拉一世火速撤销了扎巴尔坎斯基元帅的职务,改由帕斯凯维奇担任平叛统帅。
而帕斯凯维奇刚一上任,便改变了扎巴尔坎斯基正面硬碰硬的粗暴打法,他狡猾的命令俄军从接近普鲁士边界的位置渡过维斯瓦河,绕过波兰人布下的正面防线直接由西方进攻华沙。
而这个时候,波兰起义军内部却还在为了先前的战败四处分锅,在莱索比基战役战败的波兰将领被全部逮捕并以叛国罪为由受到关押。
而在法院宣判这些将领无罪后,情绪激动的华沙市民直接冲进监狱对他们动了私刑并将其一一绞死。正在前线作战的起义领袖克鲁科维茨基不得不连夜赶回华沙安抚市民情绪,并下令逮捕了那些骚乱领袖。
而在波兰人忙活完这一波以后,在帕斯凯维奇率领下的俄军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华沙城下,经过两天的激战后,帕斯凯维奇终于可以心满意足的向圣彼得堡传信——陛下,我很荣幸的告知您,此刻华沙已经重新处于您的脚下。
大仲马听完了托马斯·坎贝尔的介绍,这个法国胖子半张着嘴手里端着茶,良久后才忍不住摇头道:“外面打的热闹,里面斗得更热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换了四届政府,这样怎么能搞得好革命呢?”
亚瑟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道:“这话应该轮不到法国人说吧?君主立宪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热月党人督政府,内部还有埃贝尔派、斐扬派、忿激派、平原派、山岳派、无裤汉再混上保皇党,画家们的调色盘都没有法国大革命的政治派别丰富,那时候的巴黎难道不比华沙热闹?”
如果是一年前,大仲马听到这话肯定早就要和亚瑟掐起来了,但是现在这个胖子的心态早就平复了不少。
大仲马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那也比伦敦好,除了托利党就是辉格党,就这么两盘萝卜,不列颠人都吃了几百年了,难道还没尝腻么?”
亚瑟扭头望向坎贝尔:“所以,坎贝尔先生,你所说的波兰之友文学协会里的成员,都是波兰起义失败后流亡到伦敦的政治人物吗?”
坎贝尔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全是,但是或多或少都和起义挂着关系,波兰的陆上邻国对于起义者的态度都比较敌视,所以在起义失败后他们只能选择从海上乘船撤离。你应该知道,起义发生之后,普鲁士为俄国人提供工程和补给上的帮助,同时封锁边境禁止援波人员与武器进入波兰,奥地利虽然一开始态度暧昧,但是在发现俄军战事不利后,也在俄罗斯的要求下封锁了与波兰的边界。”
一向热衷于政治的大仲马听到这话,禁不住笑出了声:“奥地利的梅特涅估计一开始还想借着波兰给俄罗斯放放血吧?但他应该没想到俄罗斯能打成这个模样,如果真让波兰成立了共和国,那他可就玩脱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波兰人能够抓住前期的大好形势一鼓作气击败俄军,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脱离俄罗斯的管辖。只可惜他们一边想谈一边想打,等到明白自己没有退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亚瑟放下茶杯道:“所以,您发起的波兰之友文学协会都有哪些人需要在《英国佬》投稿呢?”
坎贝尔开口道:“这个文学协会不是我一个人搞得,协会的另一个发起者就是担任了波兰临时政府总统的前俄罗斯帝国外交大臣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他有一本已经接近成书的《外交随笔》想要出版。布鲁厄姆委婉拒绝我在《爱丁堡评论》上发表文学协会的文章,多半也是因为这一份稿子。
毕竟辉格党现在是不列颠的执政党,因此,辉格党机关报《爱丁堡评论》上的观点基本可以代表了不列颠政府的正式外交立场。我们与俄罗斯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还是融洽的,辉格党估计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流亡的波兰前总统去开罪那位强势的俄国沙皇吧?”
亚瑟试探着问了一句:“您可以大致为我介绍一下《外交随笔》的内容大概是怎样的吗?”
坎贝尔倒也没有刻意隐瞒亚瑟,他坦诚的回答道:“恰尔托雷斯基亲王是一位非常有远见的政治家,他想要在欧洲为波兰寻找一个位置。他想要让西欧关心这个亡国之国的窘境,这个国家虽然不复存在,但它仍然是欧洲秩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另外,他还认为波兰为独立所做的努力与东至高加索的欧洲其他亡国之国的独立运动都是紧密相连的。俄罗斯的统治区域正在不断向西、向南扩展,依靠着来自东方与北方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俄罗斯正在成为欧洲永远的威胁根源。
对了,还有一个有意思的观点是,他觉得普鲁士对于和平秩序的威胁也正在不断扩大,如果可以的话,他认为可以让东普鲁士并入重建的波兰,并以此作为手段来瓦解它。”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捧着茶杯靠在了沙发椅的椅背上:“如果亲王阁下不是因为对普鲁士对波兰采取封锁而心怀怨恨的话,那他的这番看法也实在是过于有远见了。”
“怎么?伱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坎贝尔哈哈大笑道:“每次他同别人介绍起他对普鲁士的认知时,旁人都只是礼貌的微笑,但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那些人多半是不信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英国佬》找到知己,而且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说到这里,坎贝尔还开起了玩笑:“虽然我不知道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为什么会把普鲁士视为一个巨大威胁,但是他的阅历和经历毕竟摆在那儿呢,亚瑟,你年纪轻轻就能和他英雄所见略同,或许你以后应该去外交部而不是待在苏格兰场。”
亚瑟听到这话,也开了句玩笑:“得了吧,坎贝尔先生,您就别恭维我了。我的国际视野只够让从白厅街看到伦敦东区的贫民窟,至多至多到西印度码头为止了。不过我现在也明白为什么布鲁厄姆勋爵为什么会让您来找《英国佬》了,他关于俄罗斯的观点放在《爱丁堡评论》上确实不大合适,但如果是一份普通的民间杂志上,真是再合适不过,毕竟有时候来自民间的铺垫也是很重要的。正好我们下期要出个副刊,名字叫《经济学人》,我觉得亲王阁下的这篇《外交随笔》完全可以登在那上面,非常的合适也非常的恰当。”
“《经济学人》?”坎贝尔愣道:“可亲王的稿子不是经济学观点,而是政治上的啊!”
“对啊!政治经济学嘛!”
亚瑟喝了口茶:“不谈政治,还做什么《经济学人》呢?经济学上的东西,我们已经有一篇约翰·密尔先生的稿件了,您完全不必担心。至于剩下的版面,全是留给政治的。实不相瞒,《经济学人》的第一期,我们还打算登一篇《拿破仑思想》,如果再配合上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的《外交随笔》,这销量肯定蹭蹭蹭的往上涨。销量有了,我们能给的稿费分成就多了,分成多了波兰之友文学协会的经费也就多了,良心循环,咱们这不就转起来了?
对了,坎贝尔先生,您那里还有其他知名作者推荐吗?实不相瞒,我们的主刊《英国佬》目前也很缺稿子。自从半年前,我们的两个主力作者跟着皇家海军的船跑到海上摸鱼后,我们就有两个大专栏空了出来。今天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补缺的人选,但还剩下另一个栏位缺人。如果协会里有合适的,我觉得完全可以直接把这个栏位交给波兰之友文学协会来支配。这样一来,您和我都省心了。”
坎贝尔听到这话喜出望外道:“这……亚瑟,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亚瑟点头道:“不管是看在波兰人民的份上还是看在伦敦大学的情谊上,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帮上忙的地方,我都责无旁贷。”
说到这里,亚瑟还扭头望向《英国佬》的台柱子大仲马问道:“亚历山大,你也同意吧?”
大仲马一手搭在沙发椅上啃了一口苹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喜欢共和主义者,不管是法国的,还是波兰的。”
“除了不列颠的?”
大仲马挑眉道:“甚至是不列颠的。”
坎贝尔听到这话倒也没有责怪大仲马,这位英国知名诗人现在心情很愉快,不介意开几句小玩笑:“说到合适人选,我这里还真有一位。曾经被沙俄流放的履历已经足够说明他是个英勇的共和主义者,与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友谊也说明了他的坚定立场,与此同时,他还是普希金的密友和拜伦的忠实粉丝。万幸他在从罗马回国参加起义的过程中没有吃到枪子,要不然世界诗坛肯定要蒙受巨大损失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禁不住放下了苹果点头道:“听起来像是个可以做朋友的人,坎贝尔先生,您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坎贝尔微笑道:“请允许我为你们引荐波兰最具才华的当代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先生。相信我,把专栏交给他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还剩三千六,稍晚一点。
(本章完)
265.休一天,明天万更加上补昨天欠下的三千
休一天,明天万更加上补昨天欠下的三千六
今天在外面玩,应该是赶不回来了,以上
(本章完)
266.第262章 教育问题(4k2)
第262章 教育问题(4k2)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
亚瑟坐在办公室里,双手环抱的望着乖乖坐在他面前的两个小鬼,而在他的面前,还摆着两份从格林威治文法学校发送到苏格兰场的学习反馈报告。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甚至于亚瑟都不用说话,只是目光一扫,两个小鬼便羞愧的低下了脑袋。
亚瑟一边翻弄着反馈报告,一边念道:“撕烂了别人的字帖、和同学打架、还辱骂教师,亚当、阿伦,你们俩对于这份反馈报告有什么想说的吗?”
“黑斯廷斯先生,我……”留着一个熊猫眼的亚当抬头看了眼亚瑟,又扭头望了眼身旁左脸发青的平克顿,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我……”
平克顿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不服气的将帽子摔在了地上:“长官,您要是真想找个人顶缸,那就冲着我来吧。这事儿是我挑的头,和亚当没关系,他就是个孬种,没有我给他撑腰,他可没胆量和老师作对。您明白的,就像是您给菲欧娜小姐撑腰那样。”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挑了挑眉毛:“阿伦,如果你在拼写和算术上也学的这么快就好了。”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扇了扇手掌,吹起一阵小风带起了平克顿脑袋上的小黄毛:“瞧瞧,亚瑟,这小鬼未来肯定会有前途的。”
平克顿开口道:“长官,您压根不知道文法学校里面到底有多操蛋!他们把我和亚当看扁了,以为我们俩是什么只会一味退让的好好先生呢!他们必须得明白,我原来是混格拉斯哥的,而亚当则是从圣吉尔斯滚出来的,要不是老师拦着,我们非得把那帮狗仗人势家伙的耳朵都给拧下来!”
亚瑟听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又被他给咽了下去,他喝了口茶转而问道:“听起来,这里面有事情?”
“当然了!”
平克顿一脸恨恨道:“文法老师不喜欢我和亚当,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不听他的话,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给我们找茬,一开始是因为拼写错误,后面是语法错误,然后又说我们字迹潦草。我们都改正好了之后,他那天上课又突然把我和亚当叫起来,让我们复述出他刚刚说的话。
我和亚当没有复述出来,他就让我和亚当戴上一顶写着‘傻瓜’的尖顶帽,还在我们的脖子上挂上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羞辱我们的话。下课之后,那群狗仗人势的家伙就开始在我和亚当的耳朵旁边喋喋不休,还唱歌讽刺我们俩。我一时没忍住,就把他们的字帖全给撕了,还给他们身上来了两拳狠的。”
亚当听到这儿,也赶忙接道:“黑斯廷斯先生,我本来也想劝阿伦冷静一点的。因为我从前在济贫学校读过几天书,那里的环境比文法学校糟糕多了。济贫学校的老师是两个经常喝的醉醺醺的老水手,他们什么也不教,会做的事情也只是让我们保持安静而已。文法学校里面除了午餐经常吃不饱以外,总体来说要好多了。但阿伦那时候已经气疯了,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想着要给那帮混蛋来点厉害的,所以……”
亚瑟问道:“所以……你又是怎么掺和进去的?”
亚当不好意思的回道:“阿伦当时骑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死命的打,那个孩子是我们的小老师。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小老师吗?小老师就是一个大学生,他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老师不在的时候,就是由他来给我们上课,他每周还能从学校拿到四个便士的报酬,所以他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
老师不喜欢我和阿伦,他也跟着排挤我们俩。阿伦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逮着他往死里揍。但是小老师还有他的一群狗腿子,那群狗腿子看见自己的头儿挨了揍,于是便一个个急吼吼的要去给阿伦点颜色看看。
我那时候心想:天呐!这帮狗崽子居然要动我同吃同住的老伙计!我如果不能照顾好阿伦,我回家该怎么和爸爸妈妈交代。以后再去苏格兰场,我又有什么脸面向黑斯廷斯先生交代,我让他折损了一员大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翻了翻手头的文件:“亚当。”
亚当一脸天真道:“怎么了,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望着他开口道:“看来阿伦还真没白请伱白吃,有事你小子还真上啊。”
亚当茫然道:“先生,您这是在夸奖我吗?我还以为这次您把我们俩叫过来最少也得骂一顿呢。”
亚瑟靠在椅子上开口道:“如果你们俩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是的,我是在夸奖你们。虽然打人肯定不对,但是鉴于你们考虑过用恰当的方法解决问题,改进自己的拼写、语法和字迹潦草,再加上事发时你们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所以打了也就打了。
但是,为了证明你们俩没有说谎,我明天会让汤姆给你们准备两张字帖,如果你们能把上面的单词全部默写出来,那么我就相信你们刚才说的话,并且还会给你们安排转学,到一个更好的、更适合你们的学校,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平克顿刚开始还觉得挺高兴,可一听说要从一个学校换到另一个学校,他又经不住有些泄气:“长官,难道就不能不上学吗?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我已经会拼写不少单词了。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等这个学期结束,我应该就能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去了。”
“喔!是吗?那恭喜你,阿伦,你现在已经可以具备成为一个书记员又或者是成为一个记者的基本素养了。”
说到这里,亚瑟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对于伦敦警务情报局的雇员,又或者是成为一名杰出的侦探来说,只会拼写单词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
平克顿回道:“我那个已经埋进土的老爹说过,要想在社会上找份工作,光是靠读书多半是没什么用的。就像是大户人家如果想找个洗衣女佣,那么多半是让家里的女佣们介绍。又比如说矿上找人,来的也多半是现在矿工们的亲戚。牧师的儿子们继续做牧师,皇家海军的军官们也多半有个做将军的叔叔伯伯,卡特先生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我那个死鬼老爹没去世的话,说不定我长大了也是在格拉斯哥当警察。”
亚瑟笑了笑:“阿伦,这一点你父亲是对的。但是你也得考虑到,你的面前还站着一个我。皇家海军的军官群体里也不止是埃尔德·卡特,从猪倌爬上来的船长虽然少,但你要是硬挑的话,还是能翻出那么几个的。最糟糕的是,你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拥有什么。你现在有一个牧师叔叔和皇家海军的军官叔叔飘在海上,有一个警察叔叔就坐在这儿,而你和亚当却……”
亚瑟说到这儿,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房门被人推开,路易·波拿巴捧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外,刚想进门却被面前的两个小鬼搞得不知所措。
亚瑟冲着两个小鬼指了指他:“看见没有,还有一个皇帝在呢。你们俩现在只要好好读书就行,至于学校里出现的这些烂事,我没办法向你们保证它们不再发生,也不强求你们对它忍气吞声,但是你们不能因为不喜欢它就不去学校上课了。
我不喜欢对别人谈论我过去的经历,但是阿伦、亚当,对于你们俩,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说一说。读书不重要吗?如果你是以成为什么大人物为目标,读书却是算不上多重要。但是如果你只是想过得比现在好,那么读书就太重要了。
你们不要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很风光,我九岁的时候过得可比你们差远了。阿伦,你九岁没了父亲,我和你一样,我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听邻居们说,他有可能是被皇家海军的征兵官给拉跑了,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说不定早就死在海上了。
至于我的母亲,她坚持了几年之后就和你母亲一样改嫁了,跟着一个外乡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之所以没饿死,全赖邻里邻居和本地教区的牧师还算善良,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这身体格还算强壮,一辈子没碰上什么大灾大病。
从七岁开始,我就在约克的田埂上充当活动稻草人。我还记得那是早春的时候,从天刚放亮的时候我就开始坐在田埂上,每每见到乌鸦来叼种子就冲它们扔石子,一直坐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回去睡觉。
直到现在,我晚上做噩梦偶尔都能梦见那个场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周围静悄悄的,早春发硬的田埂硌的屁股疼,浑身又冷又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像世界的时间都凝固了。我不想做这份工作,但是不做这个又不行,我总得做点活换一点面包吃。
况且那些有爹有娘的都得干这些活,遑论我这个没爹没娘的了。
而等到种子发芽以后,我的待遇就能稍稍好一些了,那时候我就可以去替农场主放羊。到了农忙收获的时节,再帮着大人们一起收割大麦,一捆一捆的把麦子往车上扔再搬进仓库。
忙完了这些以后,我就摇身一变,成了个喂饲料的小猪倌了。而到了冬天,我又开始扛着锄头跟着雇农们一起去田间犁地,然后开始新一年的循环。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旦有了读书的机会,才会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揪住了它。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能成为苏格兰场的警司,我只知道多读点书,能帮助我这个陷入约克乡间地狱的人走出去。
做一个公司职员,又或者是做一个抄写员,这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一步登天的奢望了。”
阿加雷斯杵着亚瑟肩膀嬉皮笑脸道:“用不着谢我,亚瑟,举手之劳。不过也是有趣,一直过着这种日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这小子却在惦记着从本地牧师那里偷本《圣经》瞧瞧。是不是我再晚来一步,你小子就要皈依上帝了?或者说,你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聊了?”
亚瑟还未接过红魔鬼的话茬,那边两个小鬼倒是跳下椅子向亚瑟认错了。
“抱歉,黑斯廷斯先生。”
路易·波拿巴也大为惊奇的开口道:“这……我原来还以为您这样有修养的绅士多半是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没想到您竟然是农民的儿子吗?”
紧跟着大仲马也从他的身后冒出了脑袋,法国胖子自嘲道:“农民的儿子?那还是比我的祖上地位高。不过这个世界还是挺魔幻的,亚瑟,让波拿巴家族的人来给你做警务秘书,这创意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最荒唐的是,他居然还答应了!”
路易·波拿巴倒是对于大仲马的话并不放在心上,他开口道:“仲马先生,这没什么荒唐的。我觉得能在苏格兰场学习总比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游荡要好。”
大仲马闻言,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总感觉不是滋味儿。
作为一名法国共和主义者,他同自己的朋友雨果和巴尔扎克一样,对于拿破仑及其家族的人都存在着极为矛盾的心理。
虽然他们一致认为拿破仑是个窃国者,但又高度认可拿破仑为法国留下的一系列遗产与辉煌过往。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他在见到路易·波拿巴的时候才没有恶语相向,甚至于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一方面是因为他姓波拿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家伙参加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
但是当他看到《经济学人》上那篇路易·波拿巴发表的文章后,这种亲切感转瞬又变成了一种深度怀疑与迷茫。
因为大仲马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什么东西叫做共和帝制,这种创新式的政体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超越了大仲马自认为已经是比较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
正当大仲马思考着路易·波拿巴到底是何居心时,这位警务秘书率先走向亚瑟,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长官,伯尼·哈里森议员今早派人来了一趟苏格兰场,希望能与罗万厅长见个面。但是罗万厅长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早早的就请假回家休息了,他推荐哈里森议员先和您面谈。如果您觉得没问题的话,我这就派人去给他答复,您觉得白厅街外面那家咖啡厅如何?”
(本章完)
267.第263章 哈里森的意外礼物(4K8)
第263章 哈里森的意外礼物(4k8)
咖啡厅里,亚瑟打量着这位已经听说过很多遍,但却仅仅是第二次与他见面的香水商人。
只不过他的样貌与打扮显然与亚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他平常也是这么打扮的,伯尼·哈里森从头到脚都是黑白色调,黑色燕尾服搭上白衬衫,连鬃胡再配上一个高礼帽,浑身上下虽然弥漫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但却并没有浓郁到刺鼻。
如果不是亚瑟先前已经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是一位富裕的香水商,亚瑟或许可能只会认为他是个收入还不错的公司职员抑或是更低地位的人也说不定。
毕竟这年头,就算是一个生活水平刚刚达到中等水平的普通市民也会为自己添置上一身还算体面的行头。
甚至于,有些工人为了在休息日能够体面出行又不影响自己的生活水平,会选择在周一典当自己的衣服,等到周末发工资的时候再把它赎回来,如此反复操作,将典当行当作存储处使用。
伯尼·哈里森的模样显得有些憔悴,完全不如当初亚瑟抓捕他的时候那般淡定从容。
虽然亚瑟不知道皮尔爵士和托利党内的几位大佬找他谈过什么,但是从他这个表情也可以看出,哈里森议员的政治生涯多半已经来到了悬崖边。
“哈里森先生。”亚瑟开了句玩笑:“我还以为这个时间您应该在下院与众多阁下围绕着议会改革法案辩论呢,您今天怎么有心思来白厅街坐坐?或者说,您在那桩谋杀案上有什么新发现,打算向苏格兰场提供强而有力的线索?”
哈里森听到亚瑟这么说,心情不由变得更沉重了。
他虽然不知道苏格兰场掌握了何种证据,但是从皮尔爵士以及众位托利党阁下处透露出的口风来看,他现在俨然已经变成了托利党的弃子。
之前为了保留下一个宝贵的下院席位,皮尔爵士他们还愿意替他略加回护,并没有提出让他辞去议席什么的。
但是自从前几天辉格党传出查尔斯·格雷伯爵打算提请国王解散议会重新举行大选,以便强行在下院通过《议会改革法案》后,他在托利党内的地位便呈现出了大幅度跳水的迹象。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议员席位将会被一个名叫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新人所取代,而对此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原因无他,只是由于他能够当选议员,完全不是他多么有人望,而是他胜选的那个选区是处于托利党控制下的口袋选区。谁能在那个选区胜选,完全取决于托利党的大佬们中意谁。
而现在,他别说是胜选了,就连能不能通过党内选举被任命为议员候选人都很成问题。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按照哈里森自己的算盘,大选刚刚结束,按照1716年颁布的《七年法案》规定,一届议会的最长任期可以达到七年,而现在距离上一次大选才不过刚刚过去半年,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党内闪转腾挪。
但令哈里森万万没想到的是,首相格雷伯爵居然玩的这么大。他本以为辉格党只要上台执政,议会改革运动就会偃旗息鼓。可现在看来,格雷伯爵居然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冲锋姿态,辉格党内所有没有跟随投票的议员全部遭到了辉格党团的训诫。
而在他发现这依然不能扭转态势后,居然直接决定掀桌子,劝说国王陛下重新召开大选,以便让下院改革派占据绝对多数。而更令哈里森想不通的是,持反对改革立场的国王在权衡再三后,居然同意了格雷伯爵的提议。
这样的形势变化对于托利党的打击自然是沉重的,但是对伯尼·哈里森而言,则更是致命性的。
眼下,他失去了党团支持,即便他想要以独立参选人的身份在其他选区参选,那么又将遇到其他问题。
如果是在腐败选区参选,他压根无法与斗争已达白热化的两党比拼财力。况且从内部传出的风声来看,两党在这次大选中对腐败选区都盯得非常紧。作为混迹政坛多年的老油条,哈里森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了要想在腐败选区胜选,不止要拥有雄厚的财力,还要拥有深厚的背景。
如果独立参选人在腐败选区胜选,肯定会遭到两党在下院发起的选举腐败调查。总而言之,就突出一个两党贿选可以,但是你就不行。
而如果选择一个选举环境相对公平、选民数量较多的城市选区参战,哈里森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城市选区肯定不受欢迎。
原因无他,作为一个跟随艾尔登伯爵、前海军大臣克罗克先生多年的下院议员,他的竞争对手随随便便就能翻出一箩筐哈里森从前发表的爆炸性言论。
像是早期的《彼得卢事件是暴徒们的罪有应得》《六条特种法案的颁布是维护社会秩序的必要之恶》《卡图街密谋祸首被处决:一切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等等。
还有中期的《彼得卢事件的发生反应了曼彻斯特地方治理的无能》《六条特种法案不是破坏言论自由,出版物审查与禁止结社依然具有其特殊历史意义》《我对卡图街密谋的发生深表遗憾,密谋刺杀内阁成员令人无法接受,他们本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比如说出本书什么的》。
以及晚期的《彼得卢十周年走过圣彼得广场:我们或许犯下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误》《言论自由无价:兼论六条特种法案的废除》《不自由毋宁死,站在纽盖特监狱的高岗上:或许处死英斯先生是情非得已,但砍头还是太过分了》。
总而言之,哈里森议员的各种言论向来具有含金量。
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脑子,全都是坚定不移的立场。
就这么一位拥有各种‘前科’的家伙,如果离了托利党的支持,亚瑟简直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该怎么在不列颠的政坛上存活。
虽然这年头托利党和辉格党的党派管理远不像是现代那么严格,议员们也经常改换自己的阵营。
其中也有不少成功者,例如帕麦斯顿子爵这种在托利党与辉格党都受到了重用的双面政客,但帕麦斯顿显然是比哈里森高出好几个段位的选手。
他虽然也经常发表一些观点尖锐的看法,但却能够巧妙的使用民主的词句搭配上寡头政治的观点,用旧贵族的傲慢语言来掩盖资产阶级的投机政策。在纵容别人的时候装成进攻者,在出卖别人的时候装成保护者。他深谙怎样对表面的敌人讨好,而使假盟友吃苦头的本事。也懂得在争执的适当时机站到强者那边去欺压弱者,而在情况不利时还会灵活运用他那身一边溜走一边吹牛皮的功夫。
而前阵子帕麦斯顿子爵摇身一变成为改革派以后,他的这身本事更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面对他的那些旧有支持者时,帕麦斯顿选择发表以下言论。
《我支持改革并不是因为我在原则上拥护改革,而是因为我坚决反对改革》
《及时对蓬勃发展的工业资本做出的某些让步,可以成为防止普遍改革的最可靠的手段》
《一旦改革法案获得通过,资产阶级将改变态度,他们将由不满宪法一变而为拥护宪法,因而宪法也就能大大加强和巩固》
而在面对大土地贵族时,帕麦斯顿又强调《改革法案不会削弱贵族在上院的势力,我们依然握有对所有议案的否决权》《土地占有制也不会因此产生动摇,它是不列颠的国家根基与社会基石》。
而帕麦斯顿子爵的这番既不辉格也不托利的言论更是气的皮尔爵士忍不住在下院公开会议直接开骂:“我想提请议长先生代我询问,帕麦斯顿子爵到底是代表谁的?”
而在近期的波兰问题上,刚刚履新外交大臣的帕麦斯顿子爵又展现出了其独特的个性。
下院议员汉特先生代表威斯敏斯特联合会提出为波兰请愿的呼吁书,并要求立刻撤销在波兰问题上几个月以来一直装聋作哑的帕麦斯顿勋爵在内阁中的所有官职。
辉格党改革派议员约瑟夫·休谟更是直接正面顶了上去,他在下院公开谴责帕麦斯顿:“从子爵阁下的行为来看,政府好像根本不想为波兰人做什么事情,它只不过是想把波兰人的命运交给俄国处理。根据《维也纳条约》,俄国应当保证波兰的领土完整与独立,而当它违约时,外交部甚至不愿意发布一则谴责声明。”
而帕麦斯顿子爵对此的回应也相当经典:“不列颠确实签署了维也纳条约,这一事实不容忽视,但这并不说明我们必须保证俄国不违反这个条约。”
而在下院为这事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无奈之下,帕麦斯顿子爵只能祭出了三步走策略。
首先,他宣布:“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政治上来说,要消灭波兰都是不可能的,因此我认为这种试图夸大事实的担心是多余的。”
华沙沦陷后,帕麦斯顿子爵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早在华沙被占领和军事行动的结果明朗化以前,我就预先把维也纳条约各缔约国有权要求波兰宪法不受侵犯的意见照会了俄国政府。而华沙陷落后,我再次作了通知。但是俄国政府在这方面仍然抱着另一种看法。”
而当华沙沦陷后,甚至连奥地利首相梅特涅都对沙皇俄国破坏《维也纳条约》的行为不满,并派遣波兰代理人瓦列夫斯基前往巴黎和伦敦磋商波兰王国复兴问题。
而目前从巴黎杜伊勒里宫传出的消息看上去似乎十分积极,七月革命后登基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继续维持着他革命斗士的进步形象,他公开宣称:“如果英国同意这个计划,法国愿与英国共同行动、鼎力相助。”
明明是坐在咖啡厅里,但亚瑟完全没有心思关心哈里森这个小虾米。
在他看来,哈里森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如果他在不久后的大选中再落败,说不准他的生物学生命也将步入末路。
一个死人的命运显然没有炒的火热的波兰问题有价值。
自从得到了波兰之友协会的稿件后,亚瑟便一直在揣测内阁和议会对于波兰的真实态度。
在这个事件上,议员们的站位完全不像是议会改革那样按照党派划分的泾渭分明,托利党与辉格党的议员们当中都有支持援助波兰的,也有支持保持沉默的。
目前可以明确的是,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在这件事上是偏向波兰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托马斯·坎贝尔带着波兰之友文学协会找上《英国佬》。
亚瑟思忖着这件事一言不发,而看到他这副冷漠态度的哈里森额前冷汗直冒。
一两个月前还被他视作小卒的亚瑟,此刻却成了他无论如何都逾越不过的高山。
托利党党魁皮尔爵士一手提拔的干将、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高足,即便亚瑟不走法定程序都能把他整的要死要活,更别说这时候他还被苏格兰场拿着把柄了。
哈里森沉默了片刻,忽然从大衣里摸出了一份文件放在案前。
“黑斯廷斯先生,您应该知道,我在担任议员的同时还在下院的外交事务委员会担任了职务吧?”
“嗯?”亚瑟眉头一挑:“这是……”
哈里森勉强的笑了笑:“我在伦敦证券交易所有些朋友,从他们的嘴里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伦敦各大杂志的主办人什么的。《英国佬》是一份非常有意思的杂志,我没事的时候也会买一份看看。特别是上一期的那份副刊《经济学人》,那里面的内容真的很吸引人眼球,里面关于波兰的讨论尤为值得注意。我想,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关心着波兰方面的进展吧?”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不得不承认,哈里森先生,我对您的兴趣提升了。波兰确实是一个值得作为谈资的话题,不止是我关心,还有许多内阁的阁下也关心,甚至于在野的那些阁下们也很有兴趣。您知道的,由于帕麦斯顿子爵把外交部打造的就像是他的私人城堡,并且也一直反对把外交活动的具体情况公开,所以甚至连议会都无法了解到其中的全貌,这搞得简直就像是苏格兰场办谋杀案一样。”
哈里森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了一些:“黑斯廷斯先生,我必须向您强调,我绝对不是个谋杀犯,这一点我可以指着自己的良心向上帝起誓。”
亚瑟微微点头道:“我当然很想相信您的话。但是哈里森先生,您要知道,苏格兰场办案子是讲证据的,法庭审案子的判刑依据也是看证据的。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您,除非您愿意把这个案子的全貌毫无保留的向我展示。否则,作为那个最接近凶手的人,您是逃脱不掉的。”
哈里森听到这话,先是深吸一口气,旋即拿起了面前的那份文件轻轻晃了晃:“即便加上这些也不行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这些东西可以证明您并非一无是处,帮助您重获阁下们的信任。但是对苏格兰场来说,不愉快的记忆依然还在那儿。”
哈里森抱着脑袋使劲揉了揉,过了良久他才忍不住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我这次来真的已经是很有诚意了。这份文件来的并不轻松,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从外交部里弄出来。唉……好吧!好吧!我和您坦白了!
那桩案子的凶手真的不是我,那个昏了头的女人纯粹是自找的。我可以帮您复原案情,这份外交部的内部文件也可以归您。但是作为交换,我这里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亚瑟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他笑着开口道:“那么哈里森先生,我现在愿意听一听您的请求了。”
哈里森一拍额头,叹了口气道:“该死!也怪我当初昏了头!黑斯廷斯先生,我知道您和迪斯雷利先生关系匪浅。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后起之秀,大伙儿都非常喜欢他,行为举止、衣装打扮都走在时代的前沿。但是如果是作为一名下院议员,我觉得他现在或许还是缺乏一些必要的历练了,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混进下院的大染缸里,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或许存在一些拔苗助长的嫌疑。您觉得呢?”
(本章完)
268.第264章 英国佬的致命游戏(5K)
第264章 英国佬的致命游戏(5k)
白厅街外车水马龙,亚瑟走出咖啡厅,伯尼·哈里森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紧随在其后。
“黑斯廷斯先生,您觉得我刚才的那个提议……”
亚瑟将文件收进大衣里,开口道:“哈里森先生,就像是我刚才说的那样,虽然我个人很愿意同您和解,但在这件事上我说了不算。您和苏格兰场之间的事情,我之后需要请示罗万厅长。至于您刚刚交给我的这份文件,我还需要仔细考量该以何种恰当的方式替您转交。”
“转交?”哈里森愕然道:“这……您难道对波兰问题不感兴趣吗?如果您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要在《英国佬》上刊登那些文章?”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哈里森为什么会拿着这份文件找上他了。
他估计一准是将亚瑟认定成了什么为捍卫波兰独立而不懈奋斗的自由主义斗士,就像是为了希腊独立直接跑去当地去与奥斯曼土耳其人作战的拜伦勋爵一样。
毕竟这种人在波澜壮阔的19世纪并不鲜见,而此种人群在不列颠这座小岛上更是向来高产。
不过很显然的是,哈里森这次搞错了对象。
亚瑟摘下帽子掸去帽檐上的烟灰:“哈里森先生,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虽然我勉强能算是个知识分子,但一个能在苏格兰场爬到这个位置的知识分子,这段经历难道还不足以令您看穿我这个人的本质吗?
为革命大唱赞歌,那是诗人该做的。作为一名警察,我的任务是躲在暗处里悄悄地观察他们就好。至于波兰,我固然同情波兰人民的遭遇,我也愿意为他们的境遇掉两滴眼泪,但是那又能对他们起到什么帮助呢?
请恕我目光短浅,我能看到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有伦敦东区罢了。您送我的这份文件,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值钱。如果皮尔爵士愿意接受它的话,或许能帮助改善一下他对您的糟糕印象。至于我的人情,请您记住,您还没还上呢。”
话说到这里,亚瑟轻轻拍了拍哈里森的肩膀,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想着逃跑,您逃不过苏格兰场的眼睛的。哈里森先生,安心的在家读读书看看报,我需要的时候会再联系您的。我从芮谜先生那里听说了,您公司的化妆品做的向来很好,砷元素的配比用的也向来巧妙。”
哈里森听到这话,嘴唇发白,浑身上下打着颤,他的额前满是汗珠。过了良久,他这才摘下帽子勉强的笑了笑:“那么有缘再会了,黑斯廷斯先生。议员的事情,如果您能帮得上忙,我愿意付出一笔合理的回报。三千镑的汇兑票,不管是罗斯柴尔德银行、巴林银行还是英格兰银行的,只要您觉得方便就好。我的请求就只有这么多了,劳烦您务必考虑一下。”
话刚说完,哈里森便迈着僵硬的步伐上了马车。
不知怎么的,他总感觉和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时候,就像是被食腐的秃鹫盯上了。
那双闪烁着淡淡红芒的眼睛,总让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就套在绞刑架上,什么时候要了他的命,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哈里森靠在马车的座椅上,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衬衫原来早就被汗湿了,衬衣紧紧贴在皮肤让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启动,他嘴里禁不住骂了句:“亚瑟·黑斯廷斯,全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闻名伦敦的杰出钢琴手,皇家学会的电磁学疯子,原来就是这样?”
亚瑟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从兜里的雪茄盒里摸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三千镑……”
靠在灯柱上的阿加雷斯咧开嘴巴眯眼笑道:“喔,亚瑟,要不要考虑一下,这钱可都快够得上三个弗雷德了。话说回来,你虽然现在也算是小有家资,但是你的资产全都变成了证券交易所里的路桥公司股票和《英国佬》的股份了。有了这三千镑,咱们就能正儿八经的请几个佣人,再来上几箱吕萨吕纳的滴金庄。喔,说实在的,自从尝过威灵顿公爵送的那瓶滴金庄以后,我现在喝别的酒都已经没滋味儿了。”
亚瑟吐了口烟圈:“买几瓶吕萨吕纳家族的产品倒是可以,但是,阿加雷斯,你指名道姓就要滴金庄可就过分了。伱难道就不能考虑考虑古岱、菲悦这样的次一级产品吗?反正都是吕萨吕纳家族经营,也同样是法兰西苏玳地区的葡萄,差别应该没那么大吧?”
红魔鬼闻言嫌弃道:“这怎么能一样呢?首先,它们的价钱就不一样。其次,威灵顿公爵送的那瓶可是上品中的上品,1815年酿造,一口下去不止能感受贵腐酒的独特芳香,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滑铁卢的纷飞炮火,这怎么能一样呢?然而就是这样的好酒,你却让那个犹太佬给糟蹋了一半,亚瑟,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犹太佬?所罗门王不也是个犹太佬吗?”亚瑟撇嘴道:“不止如此,而且他还是个死了三千年的犹太佬,我倒是没见你诋毁过他。”
红魔鬼闻言一巴掌拍在灯柱上,他强调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正如滴金庄是葡萄酒中的王者一样,所罗门王也是犹太佬中的王者!”
“那又怎么样呢?正如苏格兰场的警司依然是只蓝龙虾,本杰明纵然是犹太佬中的首相,但说到底他还是你嘴里的犹太佬。”
亚瑟嘬着雪茄伸头四处张望着,他正准备伸手拦辆马车,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还不等他伸手,一辆搭着黑金描边斗篷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马车的窗户被轻轻抬起,里面露出的是一个令人熟悉的银发老头儿。
“今天天气不错啊,苏格兰场的小伙儿。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富歇而喜欢你吗?你和富歇的区别就在这儿,富歇那个混球儿一天至少有十八个小时在工作。除了攫取更多的权力以外,他的人生了无乐趣。而你就和他不同,你劳逸结合的很好,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还没到十二点就开始在咖啡厅里摸鱼了。要是全欧洲的内阁大臣都像是咱们俩一样工作,那也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亚瑟也明白该如何同这个老公子打交道,他脱下帽子打招呼道:“塔列朗先生,这个点您居然没在打牌,而是在白厅街出没。您最近的工作强度是不是提升的过于迅速了?”
塔列朗闻言哈哈大笑道:“没办法,国王从巴黎传来命令,让我和你们的外交大臣好好谈一谈波兰问题。我这个法国大使也不能总是干吃饭不做事吧?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偶尔还是要动一动的,要不然大使馆的活动经费可不好向巴黎要。”
亚瑟问道:“不过看您回来的这么早,想来今天的会谈不算顺利?”
“嗯……”塔列朗轻轻挑起他的白眉毛:“反正我的心情不太好,你身上带钱了吗?”
亚瑟从怀里摸出钱包,一张一张的数着票子:“五镑,应该也不算少了。我兜里还有几便士的钢镚儿,您要吗?”
塔列朗提起手杖敲了敲车窗:“上来吧,输多了你就给我打欠条。”
亚瑟轻轻舒了口气,他冲着蹲在街角的红魔鬼勾了勾手:“看来咱们的滴金庄有着落了。”
亚瑟坐上塔列朗的马车,这里比他通常打的马车要宽敞不少,而在车厢的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小酒架和几个玻璃杯,一看就知道塔列朗经常在车上小酌几杯。
塔列朗一边切着扑克,一边开口道:“想喝什么自己拿,但是注意把酒杯给端稳了,要是洒到身上,可别怪我脏了你的好衣裳。对了,你抽的什么雪茄,西印度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产的,杰明街那家牛顿专卖的商店买的。”亚瑟点头道:“但亚历山大说这个味道正宗,我就相信他这个行家了。”
塔列朗听到这里,笑着开口道:“这就是我觉得伦敦比巴黎强的地方之一,在伦敦你能找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出产的任何商品。不管是西印度的烟草、东印度的香料、中国的茶叶抑或是出产自伊比利亚或者法兰西的干葡萄,你在这里全都能找到。”
亚瑟一边摸着扑克,一边开口问道:“所以说,您现在是打算去萨维尔街订做一身最高级的晨礼服,还是去杰明街买几盒我手里这种雪茄呢?”
“买东西这种事就算了,女人们在这方面才是行家。我今天的心情不算太好,所以我也没打算把它变得更糟。我想要给自己找点乐呵的,比如说去看场拳击赛什么的。”
“拳击赛?”亚瑟听到这项运动,眉头就禁不住跳了两跳。
塔列朗瞥见了他的反应,轻描淡写的问道:“怎么?我还以为你这种年轻人一定会喜欢看拳赛呢。”
亚瑟扔出一张牌,捋着胸口顺气道:“我对拳赛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对各种大型运动向来深恶痛绝。以拳击来说吧,每次有拳王级别的对战,到场观看的人数向来是以千人计数的。
您如果一直关注伦敦拳赛,那您可能听别人说过去年那场西蒙·伯恩和桑迪·麦凯联合对拳王杰姆·沃德发起的挑战赛,那场比赛吸引了接近一万人前来观赛,苏格兰场为了维持现场秩序直接抽掉了各警区的五百名精英。
您或许已经猜到了,我这个十二点就会在咖啡厅闲逛的家伙也被抓了壮丁,那场拳赛的现场秩序维护是由我负责的。”
塔列朗听到这儿,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是吗?我听说那天的现场好像很惨烈呀。”
亚瑟皱着眉头道:“那场面已经不是惨烈能够形容的了。西蒙·伯恩和桑迪·麦凯这两个傻逼二对一还被杰姆·沃德反杀了,西蒙·伯恩第三回合就被重拳ko,桑迪·麦凯在12个回合里五次倒地,但每次都抹不开面子非得爬起来,结果最后被打的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台下的赌鬼们看到这个情况全都崩溃了,两边的支持者也开始互相叫骂,形势发展到后面就成了满场乱飞的啤酒瓶,赖账的赌鬼趁乱想要抢回赌资,酒鬼们见了血以后也有了和其他人比划比划的想法。女士们一边尖叫一边提着裙子到处乱跑,伦敦东西区的盗窃团伙们趁机大发横财。
要不是我们当天带了五十条枪去,对天连放了好几轮,到场的警力也相对充足,估计最后死的就不止是拳台上的麦凯一个人了。但即便如此,拳赛结束之后,我们这帮警察身上还是或多或少挂了彩,还有几个倒霉蛋差点让酒瓶给开了瓢。”
塔列朗闻言哈哈大笑道:“看来伦敦的拳赛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最热闹的体育事件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了吧?”
亚瑟闻言自嘲道:“那倒不是,还有比这更操蛋的。塔列朗先生,您知道斯坦福郡的传统节日奔牛节吗?”
“奔牛节?那是怎么回事?”
亚瑟开口道:“奔牛节是斯坦福郡一个相当古老的节日,如果往上追溯可能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每年的十一月那里都会把几头发情的受伤公牛释放到街道上,好几十个村子的村民都聚在街道上狂欢,基本每隔几年都要出点人命。
不列颠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一直将这个节日视为眼中钉,几乎每年都要在法庭状告奔牛节的组织者,他们声称这个节日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公牛都是不人道的。但是当地治安法官认为奔牛节是斯坦福郡的历史传统,对于动物保护协会的诉求完全置之不理。
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见法庭走不通,于是就联合了他们的老战友——卫斯理宗的教士们。教士们对于这种行为也深恶痛绝,他们经常和动物保护协会一起下大力气去整治斗牛、斗鸡之类的行为。
而在一次动物保护协会和卫斯理宗的教士们被公牛顶飞后,议会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根除奔牛节这个延续了好几百年的陋习。前年,我刚加入苏格兰场的时候,正好有幸参与了那次行动。
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那天可真是大场面,警察、陆军再混上骑兵和当地治安官塞满了街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不列颠又和法国开战了呢。”
塔列朗咂了口酒:“所以,最后你们成功了吗?”
亚瑟无奈的耸了耸肩:“很遗憾,虽然在议会报告里,那次行动被描述为平手,但在我看来,这是相当糟糕的一次行动。议会的増兵计划引起了当地人的敌视情绪,农民们拿着草叉为公牛开道,农场主们也慷慨的一次性赞助了比往年多好几倍的公牛。
近卫骑兵团战死了三匹上好的马,第五皇家步兵团有几个士兵差点被顶到了房檐上,骑兵和陆军都这样了,我们这些苏格兰场的警察也就只能拿着文明杖指挥交通了。最终,根据斯坦福郡的文献记录来看,那年奔牛节的伤亡情况有可能是近几十年来最惨重的。”
塔列朗听到这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晃荡着酒杯开口道:“所以呢,最后议会妥协了?”
“不能说妥协,皮尔爵士可不会喜欢这样的说法。”
亚瑟撇嘴道:“在愤怒之后,皮尔爵士立刻就找到了财政部开了个临时会议。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财政部就向议会提出了一份对奔牛节的主办地区的房屋加征每镑房租6便士额外治安税的议案。而且财政部还威胁说,如果斯坦福郡不表现出改善此种情况的意愿,那么此项税种在未来还有可能继续提高。”
塔列朗听到这里,不由笑道:“这解决方法还是真够不列颠的,依我看来,自从加税了以后,奔牛节的情况肯定已经大为好转了吧。”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一点您还真猜对了,这两年奔牛节的规模确实在持续缩小。”
“嗯……这么看的话,拳赛和奔牛节的危险性还都挺高,那就没有什么比较文明的运动吗?”
亚瑟抿了口酒:“文明的也有,像是划船什么的,对了,这两年牛津和剑桥组织的牛桥划船比赛您去看了吗?就是三月底四月初在泰晤士河上办的那一场。
还有的话,就是全欧洲都流行的马术比赛了。每年六月举办的德比马赛也算是不列颠国内的重大体育盛会了,去年沿途的观赛人数加在一起应该有十多万。
不过想必赛马这种运动,您在巴黎也看厌烦了,而且也没什么参与感。所以,如果您想要找个运动解解闷的话,不如今天去试试高尔夫吧?
之前我的一位朋友一直邀请我去皇家布莱克希斯俱乐部练练手,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不如现在改道金融城,咱们带上他一起,正好也可以多给您找个人作伴。您觉得如何呢?”
(本章完)
269.第265章 高尔夫与书报审查(6K2)
第265章 高尔夫与书报审查(6k2)
作为一项起源于15世纪的古老运动,高尔夫在不列颠这座小岛上扎根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只不过,最先开始流行高尔夫的地区并非是英格兰,而是苏格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这只不过是一项源自比利时佛兰德斯地区,名叫chole的,类似曲棍球的运动。
这种只需要一根棍子、一颗球再加上几个鼹鼠挖的洞就能玩的运动很快就在苏格兰地区广受欢迎,没过几年便成了苏格兰上到贵族教士下到平民百姓都爱玩的国民运动。
但或许是因为苏格兰的土地实在是太广袤了,再加上当地的人口数量又少,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演变后,玩心大起的苏格兰老百姓便不拘泥于只在小范围内玩chole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将这项活动的范围给扩大到了附近的整片牧场与农田,各种天然的障碍、麦田与池塘水坑虽然增加了游戏难度,但相应的提升了它的趣味性。
而在那之后,他们还给chole改了个正式的英文名——高尔夫。
但大伙儿玩的开心,苏格兰国王却不开心了。
全国的贵族平民都沉迷于打高尔夫和踢足球,连弓箭都不练习了。将来如果南边的英格兰人打过来了,你们是打算一杆把他们送进洞还是一脚把他们踹进门里呢?
深感国家有可能因此陷入国防危机的国王陛下痛定思痛,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全国人民意愿的决定。
1457年,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二世在照会国会后,正式下发国玺诏书,要求全国禁止打高尔夫,也不准踢足球。
莱昂内尔遣散球童,笑着开口道:“其实吧,我几年前与塔列朗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估计已经不记得了。”
亚瑟伸手从雪茄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年轻人确实都爱幻想,所以如果你能比同龄人醒悟的更早,那你就会很容易占据优势了。你可以更早的把幻想的时间拿去学点有用的技能或者知识什么的,虽然这些技能和知识与某些人的天然优势的对比,或许显得非常的微不足道。”
亚瑟冲着前方的果岭扬了扬脑袋:“这不是有资源吗?现摘的。你要不要尝尝,我兜里还一个,比杰明街那家牛顿专卖新鲜多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儿也禁不住直接笑出了声:“说的没错,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伯尔纳以外,大概没有人会把魏玛的歌德先生斥责为‘押韵的奴才’了。”
“舆论和精神?”
不过这位暴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在亚瑟看来,那家伙除了剑桥数一数二的数学疯子与杰出天文学者以外,最杰出的成就便是设计了那款可以纠正散光的眼镜了。
到了1553年,苏格兰宗教界两大领袖之一,下辖阿伯丁、邓凯尔德、加洛韦和阿盖尔暨群岛四个教区的圣安德鲁斯大主教也发布圣谕,允许当地居民在圣安德鲁斯打高尔夫球。
亚瑟半开玩笑道:“那也比符腾堡的黑格尔强,毕竟在伯尔纳的嘴里,黑格尔可是‘不押韵的奴才’。”
而在果岭的树下,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坐在树下抬头仰望天空愁眉苦脸的绅士,仿佛像是在等苹果。
苏格兰老百姓打高尔夫,上帝都管不着,这事儿哪里有你国王说话的份儿呢?
亚瑟吐了口烟圈:“你确定吗?朋友会拿海涅先生的民族开涮吗?”
而在1603年,英格兰与苏格兰正式合并成立大不列颠王国后,首位不列颠国王詹姆士一世自然而然的将打高尔夫球的习惯从苏格兰带到了英格兰来。
这些罗斯柴尔德人玩的一直是同样的游戏,目的就是为了捞取财富。银行家是国家最大的敌人,他们比任何人给自由根基带来的破坏都大。毫无疑问的是,如果罗斯柴尔德没有给那些独裁者提供资金支持,那么大多数欧洲民众此时已经享受到了完全的自由。
莱昂内尔笑着接道:“不过撇去歌德与黑格尔不谈。关于对海涅的形容,我觉得伯尔纳还真没说错。正如他在文章中说的那样:挣脱一次幻觉比发现一个真理更能使人明智。亚瑟,你们这些做警察的总是这么现实与理智,伯尔纳先生如此有见地估计也和他早年做过警察书记官有关。我觉得,海涅先生现在就是迟迟的不愿从自己的幻觉中挣脱出来。
莱昂内尔被突如其来的苹果弄得愣了一下:“你这苹果哪儿来的?”
尽管罗斯柴尔德家族目前并没有攫取王冠,但当一个王座无人时,他们就会全方位地提供建议,推选新的国王。
废除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新上来的国王,詹姆斯二世的孙子詹姆斯四世本人就是个高尔夫球友。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首都的泊斯弓箭作坊订制了两根上好的球杆。
亚瑟捂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嘶……我原来都不知道这三个东西居然还能放在一起,真是……非常的有想象力。海涅先生顶多算是年轻人的迷茫,但博恩先生这可是害了疯病,而且还病的不轻。”
如果路易·菲利普在一年后仍然是法国国王的话,他就能给自己加冕了!
不是在兰斯的圣雷米大教堂,而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的圣母院!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禁不住露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他从兜里摸出雪茄盒,轻轻一弹便揭开了盒盖:“亚瑟,想不到你居然和我的詹姆斯叔叔持有相同看法,我还以为咱们这样的年轻人都很爱幻想呢。”
亚瑟看到这份稿子,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涅先生自己不也是个犹太人吗?即便他反感罗斯柴尔德,也没必要在最后一段这么羞辱犹太人这个身份吧?”
侧躺在洋槐树上的红魔鬼拿着树杈掏了掏耳朵,皱着眉头开口道:“全他妈都是奴才?亚瑟,这个伯尔纳是生活在古希腊的斯巴达人吗?”
你看看他写的这些都是什么,然而他却想把这些东西全都拿到不列颠出版。虽然不列颠现在已经初步实现了新闻出版的自由,但是在图书审查这一领域,最起码还是要尊重事实的吧?”
“当然,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去创办《英国佬》了。”亚瑟平静的嘬了口雪茄:“莱昂内尔,你知道的,文学就是我的梦想,正如弹钢琴一样。”
哪怕是与艾里先生毫不相干的电磁学领域,他都能冲着亚瑟与法拉第先生的新观点一顿输出,更别提与这位天文暴君朝夕相处了。
“那就等你闲下来的时候再说吧。”
“嗯?”
莱昂内尔笑着问道:“那你在写作之余,还会看看《布莱克伍德》这些文学评论杂志吗?前几期《布莱克伍德》里那篇转载法国报纸的文章可是超乎寻常的精彩。”
亚瑟轻轻点头:“没错,至少你已经抢跑了。”
亚瑟从莱昂内尔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不对,他半张着嘴任由雪茄烟幕在他的唇边翻滚:“金融城的秩序不是由金融城自治团体费巨资聘请的治安团队负责的吗?你们那里的警力分配可比大都会地区丰富多了,而且苏格兰场的手也插不到那儿呀。”
在那位自负、嫉妒而又眼光狭小的古板学者手底下做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一路上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由我叔叔挨个把我介绍给法兰西宫廷里的大人物,波利尼亚克亲王、孔代亲王还有拉斐德他们。正在介绍着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老瘸子从宫廷里走了出来,等他走远了之后,我才别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塔列朗。”
亚瑟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了:“我差点忘了,你们家族在巴黎的业务是你叔叔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先生负责的吧?”
法国的七月革命?这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笑话!
不管是在路易十六当政时期,还是大革命时期,抑或是拿破仑称帝的时候,这种行事风格都能帮助他们在政坛完好无损的生存下来。至于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如果把他们放到同一时期,别说让他们改换六次门庭了,他们十有八九会比路易十六更早上断头台。”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按照《布莱克伍德》上的文章来看,海涅先生此时不是正在巴黎吗?”
亚瑟抿了抿嘴唇,从兜里摸出颗苹果啃了一口:“罗斯柴尔德的业务能做的那么好,果然也是有原因的啊!”
“没错。”
莱昂内尔微微摇头道:“不,最后一段不是海涅写的,而是他的朋友博恩先生的杰作。”
莱昂内尔点头道:“不过他对海涅的评价还是嘴下留情了,他只是将海涅比作‘唯美主义的奴才’。”
不过圣安德鲁斯大主教可能没有想到他这道圣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教会发现经常会有一批人在星期日布道期间偷着打高尔夫球。
“嗯?还有这事呢?”
皇家天文台与球场同样坐落于布莱克希斯公园内,散个步的时间便能走到。至于这几位先生为什么一脸愁容,亚瑟觉得多半和皇家天文台台长乔治·艾里先生有关。
全欧洲的人民,看看你们的面前吧,罗斯柴尔德一世与威灵顿、梅特涅与教皇联手组成了一面反对自由的墙。
语罢,莱昂内尔冲着身旁的球童招了招手,示意他把球杆袋拿过来,他从里面抽了根杆子朝着亚瑟扔了过去:“试试这个,美国的胡桃木杆子,比你手上的那个用起来顺手多了。咱们不列颠最好的木头都被皇家海军拖去造船了,能用来做高尔夫球杆的木头全是次一级的。”
他的身边是一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洋槐树,脚下踩着的则是青葱的草地,至于远方则是一片果岭与池塘,而在池塘旁不远处则是被渠壕堤坝隔开的一条小河,河上是架着一座木桥,偶尔还能看见有几位穿着皇家海军制服的军官骑马路过。
至于那几位果树下的绅士,亚瑟推测多半是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的员工。
罗斯柴尔德将担任典礼的大主教。加冕结束后,会照例放飞鸽子,其中一只将飞去圣赫勒拿,停在拿破仑的坟墓上,然后嘲讽地对他的遗骸说,它们看到他的继承人昨天加冕,但不是由教皇施以涂油礼,而是被一个犹太人膏抹全身。而且,现在的法国统治者已经获得了一个名号,5%为帝王,3%为国王,其余为银行家与交易商的保护人!
亚瑟从莱昂内尔的手里接过那份泛黄的稿子,只是扫了一眼便瞬间明白了罗斯柴尔德为什么会对这份稿件大动肝火了。
莱昂内尔笑着回道:“没错。我那时候正在巴黎游学,詹姆斯叔叔就想着带我去见见世面。他去杜伊勒里宫觐见查理十世,就是那位抢了你在摄政新月楼房子那位,谈法兰西国债发行的时候,就捎带着把我也给一起领过去了。
就这样,这道诏书在下发了半个世纪后,终于在1502年惨遭废除。
不过虽然国玺诏书说是这么说,但这诏书的实际效果与在中国禁止打麻将其实是等同的。
亚瑟听到这儿,顿时想起了是那篇文章:“你是说那篇关于路德维希·伯尔纳与海涅巴黎论战的吗?那篇确实精彩。虽然我不完全同意伯尔纳先生的论点,但还得为他富有创造性的比喻方法而喝彩。”
至于坏的方面则无外乎就是那些陈词滥调,像是:法兰西的不幸在于,这片土地上诞生了塔列朗这样连最基本道德品质都不具备的家伙。而更不幸的地方在于,法国在维也纳会议中获得的成果居然是由这样一个家伙取得的。”
莱昂内尔不知是无奈还是气笑了,他开口道:“作为一个从法兰克福走出来的犹太人,他难道还搞不明白哪里是全欧洲排斥犹太人最严重的地方吗?德意志邦国!不列颠的犹太人固然权利很少,但我们在这里得到的也远不是在德意志地区能比的。亚瑟,我不求你能阻止这本书出版,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请求你最好能借着审查的名头去和他们俩谈谈。”
“打什么规则都无所谓,塔列朗先生和我一样,都是初学者。你待会儿让着他一点,他今天在外交部碰了一鼻子灰,心情不是太好,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一直憋着要赢我的钱呢。”
“这……”莱昂内尔哭笑不得道:“要不然你还是给塔列朗先生留着吧,他在球场门口碰见了几个熟人,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过来呢。”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只是用手轻轻点了点亚瑟的肩膀,他开口笑道:“亚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不会让塔列朗先生。如果我输了,那纯粹是塔列朗先生有天赋,一个能在欧洲纵横捭阖的杰出外交家,在高尔夫球上有点天赋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亚瑟挑眉问道:“是吗?他们都是怎么评价他的?”
莱昂内尔挠了挠下巴:“他们说了很多,好的方面比如说,塔列朗先生被认为是一位伏尔泰式的人物,幽默风趣的嘴里总能时不时蹦出几句值得传颂很长时间,还让观众们愿意为之掏钱的经典话语。
亚瑟将苹果核用手帕包好塞进了衣兜里:“如果法国人都是这么想的,那未免有些不公道了。我对塔列朗先生的了解不算深,不过我觉得他这个人之所以对道德不以为然,正是因为他生在法国。
莱昂内尔看亚瑟还不松口,于是便试探性的抛给了他一个引子:“亚瑟,我记得你很喜欢文学与哲学。”
能在这里看到皇家海军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在球场的最北面便是埃尔德带亚瑟参观过的皇家海军学院。
莱昂内尔一眼便瞧破了他打算一棍子把球敲得又高又远的心思,笑着开口道:“亚瑟,这可不是打板球,你得把球杆放低一点。不过如果伱真的想敲两棍子的话,回头我组个局,下周六你有空吗?”
“犹太德意志民族主义者?”
蹲在洋槐树上啃着苹果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呸的一声向下吐了口苹果皮:“少见多怪的小犹太,吃俩烂苹果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啃金苹果的时候,你祖上还他妈没渡过红海呢!”
“非常确定。”
亚瑟并不打算直接应承下这位朋友的请求,而是选择继续同他兜兜圈子:“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今年不是刚刚购入了《泰晤士报》的一大笔股份吗?我不觉得在不列颠有哪份报纸可以在舆论声量上压倒《泰晤士报》。就连咱们的《英国佬》最近销量暴涨,也是仰赖于刊登在《泰晤士报》上的征婚广告呢。”
亚瑟将球杆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又随意的对着空气空挥了几下,作为一名熟练地剑术大师他很快便找到了球杆的重心位置,正当他琢磨着找个球试试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的声音。
“没错,海涅现在还在巴黎。”莱昂内尔开口道:“不过博恩此时正在伦敦,而且海涅过一阵子就会来伦敦找他谈谈出版这本《旅行素描》英文版的事情了。”
亚瑟接过球杆简单的挥动了两下带起一阵风声:“好像是比我手上那根强多了。”
亚瑟走出球场准备区的木棚,解开燕尾服露出里面穿着的白衬衫和马裤,用手遮在眉毛上抬头望了眼天边藏在乌云后的太阳。
莱昂内尔微笑道:“但总比没有好。”
亚瑟琢磨了一下:“这可不好说。莱昂内尔,你也知道的。议会弄不好要解散了,这中间发生点什么紧急情况都有可能,我可不想约好了以后放你的鸽子。”
亚瑟他们今天到访的布莱克希斯球场,也便是在1608年由这位最早的不列颠国王所建立的。
有赖于这位国王对高尔夫的爱好,以及他在1618年颁布的命令——不列颠民众在周日打高尔夫的权利是与生俱来的,亚瑟他们才可以不用在出门打球的时候查日历,更不用受到教士们的指责。
为此,爱丁堡市甚至不得不规定严禁在星期日布道期间打球。
“不不不,亚瑟,你误会了。”莱昂内尔笑着问道:“我说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攻击与破坏,而是在舆论和精神层面上对罗斯柴尔德的攻击。”
在他成长的那个年代,法国只有一个道德是真实的,那就是国王的好恶。无论做了多少坏事,只要国王还对你报以微笑,你就是个道德君子。如果国王一脚把你踹进巴士底狱,就算你做了再多的好事,也一定是个伪君子。
但莱昂内尔显然没有察觉到魔鬼的污言秽语,趁着塔列朗不在,他正好有件事想找亚瑟谈谈。
因此,塔列朗先生才会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不但不在乎,甚至也懒得隐瞒自己的种种劣迹。不止是他,甚至于我认识的大巴黎警察厅保安部负责人维多克先生也是这样,他们把这种行事风格叫作积极地保持沉默。
莱昂内尔神色复杂的点头道:“因为博恩先生同样也是个犹太人,而且他还是个出生在法兰克福犹太街的犹太人,我爷爷正是从那儿走出来的。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们还时常会回到法兰克福的祖宅开家族会议呢。我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两个家伙当中,海涅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么。而博恩则更糟,他身为一个犹太人,却变成了德意志民族主义者。”
“下周六?”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道:“亚瑟,说到这儿,我正好得知了一些爱幻想年轻人的名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帮他们尽快摆脱无用而有害的幻想,脚踏实地的做点事呢。”
莱昂内尔笑着靠了上来:“我说,亚瑟,布莱克希斯打的一般都是《圣安德鲁斯规则》,塔列朗先生熟悉吗?”
“那……”亚瑟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莱昂内尔微微一笑,他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封信笺:“亚瑟,我得稍微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想要传递信笺,不要选用英国邮政总局,不止行动缓慢还容易丢件。另外,罗斯柴尔德的邮差信使服务可是全欧洲最好的。”
亚瑟闻言也明白过来了,他掐灭雪茄用脚尖碾了两下:“可惜的是,在保密性方面,罗斯柴尔德还是不太尽如人意啊……”
(本章完)
270.第266章 花与剑与波兰及法兰西(6K4)
第266章 与剑与波兰及法兰西(6k4)
猛烈的挥杆,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皮质高尔夫球朝着天空远远飞去,消失在了果岭之后。
莱昂内尔伸手挡在眉前张望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笑容:“塔列朗先生,这真的是您第一次打高尔夫吗?第一次开球就能拥有如此水平,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塔列朗将球杆轻轻向上一抛,然后又隔空握住,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冲着亚瑟开口道:“年轻人,该你了。”
亚瑟闻言点了点头,他先是握着球杆感受了一下手臂到球托的距离,旋即猛地用力一挥,但是还未等球杆触碰到高尔夫球,亚瑟的手臂便轻描淡写的卸掉了力量。
高尔夫球就像是被一阵徐徐微风挂到了一样,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啊。”亚瑟先是装作一愣,旋即抬起头望向塔列朗道:“手滑了。”
塔列朗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他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开口道:“得了!亚瑟,这不是宴会,你不要跟我开这种滑稽的玩笑。”
而站在一旁的、拥有一定剑术格斗经验的莱昂内尔,则从亚瑟的动作里看出了些门道。
他先是微微吸了口气,旋即笑着摇头道:“亚瑟,看来我不该来找你打高尔夫的。这种程度的发力控制技巧,我敢说伦敦击剑俱乐部里没有一个能强过伱的。要不改天我带你去那里和他们过过招?”
他思索了一阵子,终究还是决定先不要问了。
塔列朗听到这话,也来了兴趣:“他在议会说什么了?”
然后,帕麦斯顿子爵便在议会发表了上述演说,极力阻止了这次被他认为是‘为了抽象原则而进行唐·吉诃德式的十字军征讨’。因为这次行动在他看来,既不经济也不现实,而且还要冒着得罪大半个欧洲的风险。”
球童听到这话,颇为不满的开口道:“先生,我可是圣安德鲁斯球场的首席球童。除此之外,我还是全苏格兰乃至于整个不列颠最好的高尔夫球手。我今天本来是来布莱克希斯打交流赛的,如果不是听说今天有三位贵客到访,并且其中还有两位初学者,我也不会被临时安排到这里对几位先生进行教学指导。”
比如曾经在比利时独立问题上与俄国人站在同一个战壕的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他在波兰问题上就有些坐不住了。
“叼走了?”莱昂内尔一拍额头,惊呼道:“我的上帝啊!《圣安德鲁斯规则》里面说明过球被乌鸦叼走了该怎么判罚吗?”
亚瑟闻言,只是微微摇头,他瞥了一眼蹲在树上拍腿狂笑的阿加雷斯,开口道:“那得看乌鸦飞到哪儿了。”
塔列朗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皮尔倒是干得倒是挺出色的。至少他懂得用运动的眼光看待问题,比帕麦斯顿强不少。”
“你居然有兴趣?”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念了句:“莱昂内尔,那只能说明你对帕麦斯顿子爵的了解还是太浅了。帕麦斯顿子爵对待弱者的时候向来强硬,但是对待强敌的时候,他的态度可以用他早年在议会的一次发言来总结。”
“不管。”亚瑟挥动球杆,将高尔夫球打向天空:“但是我偶尔也会去皇家海军的地理信息拓补数据统计部门和陆军地形测量局坐坐,从他们的嘴里有时候是能听到点新鲜事儿。”
因此,帕麦斯顿在第一段话里就撒了谎。
说到这儿,莱昂内尔又扭头问道:“亚瑟,你觉得这事儿的最终结果会怎么样?”
至于第三段话里的《维也纳和约》,更是直接把自己的厚脸皮给摆在了台面上。在《维也纳和约》中,俄国领有波兰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俄国必须尊重波兰的1815年宪法。而法国和奥地利之所以想要介入波兰,便是因为这个前提条件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莱昂内尔也微微点头道:“看来他和帕麦斯顿子爵的那些对话,都是故意透给咱们的。他还是对波兰的问题不死心,也知道罗斯柴尔德现在搭着辉格党,而你又能捅到内务大臣、大法官和托利党那边。有些话由咱们去说,比他自己向这些人转述效果要好得多,毕竟他的立场还是太法兰西官方了。”
“剑拿破仑?”亚瑟捡起高尔夫球重新放在球托上:“最近的外号怎么总是这么没有创意,香水界的拿破仑、裁缝界的拿破仑,咱们屁股后头的皇家天文台里还坐着个天文学界的拿破仑。要是离了拿破仑,伦敦的媒体估计能少掉一半的新闻报道。”
塔列朗一边走一边扭头冲着亚瑟摆手道:“还能是什么票,你和剑拿破仑对决的门票呗。亚瑟,别说我这个朋友不挺你,虽然剑拿破仑是个法国人,但这一战我肯定会全押你的。你应该不会让我这个收入微薄的老头子赔上一大笔吧?”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也觉出了一丝不对,他总觉得这一老一小是在使用什么黑话在进行交流。
球童开口道:“您不信的话,不如和我较量一番。如果我输了的话,您今年的俱乐部会费我包了。可如果我赢了,我也不欺负您这个初学者,您只要在球场上尊称我一声高尔夫场上的拿破仑就好。”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动,笑着询问道:“帕麦斯顿子爵和您发生了点不愉快?”
莱昂内尔想了想:“罢了,能拿个塔列朗先生的人情也好,毕竟我们在巴黎的生意也做的挺大的。不过,亚瑟,你那边打算怎么处理呢?”
而在第二段话里,他又主动把介入等级给提升到了武装介入,这几乎是在当面恐吓法国人,要么不介入,要介入就必须和俄国人干一仗。并且一旦法国与俄国开战,不列颠绝不会给法国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
塔列朗看了莱昂内尔一眼,看似漫不经心道:“如果他能够学会用尊重的态度与外国公使对话,我相信他能在外交部做的更好。或者说,我至少希望他能够拿出对俄国一半的尊重来对待法国。”
“呃……”球童为难道:“规则里说过:如果球被任何人、马、狗或者其它的物品阻挡,应该在球所在之处继续击球。但是被乌鸦叼走这种事,几百年来恐怕还是头一遭,或许下一次《圣安德鲁斯规则》修订的时候,我应该向俱乐部建议加入这一条。”
“阁下,咱们按规矩打十八洞,我让你三杆,至于最初的发球地点,我随便你挑。”
此外,俄国领有波兰的权利在《维也纳和约》中早已得到确认。并且,我也十分确信当今的俄国沙皇是一位强硬而有力的君主。因此,英法两国采取武装干涉行动来对付一位拥有不容争辩的权利的强硬君主,就目前情况来看,这样的时机还是远不成熟的。”
“好吧,那么,罗伯特森先生,咱们俩从哪儿开始打起呢?”
别忘了,希腊的那个总统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原来可是担任过俄国外交部负责人和维也纳会议俄方谈判代表的。”
在友好调停会遭到俄国拒绝的情况下,英法两国对波兰问题的干涉只能带有强制性质,但圣詹姆斯宫当局和圣彼得堡当局之间的亲密伙伴关系不允许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进行这样的干涉。
躺在洋槐树上啃苹果的阿加雷斯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嗤笑道:“一个想要听,一个想要讲。但明面上又扭扭捏捏的半推半就,真是婆婆妈妈的,和他妈娘们儿一样。”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塔列朗今天上午的行程,他假装不经意的随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英国和法国现在正在为了波兰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您今天上午还专程跑了趟外交部,难道事关波兰几百万民众生死存亡的问题,您一个上午就解决了吗?”
首先,根据这几天的新闻报道来看,并非所有大国都拒绝介入波兰问题。
亚瑟听到这儿,也终于明白塔列朗今天为什么会不高兴了。
莱昂内尔回忆了一下新闻报道:“牌匾?那倒没有。”
帕麦斯顿这话虽然乍看起来条理井然,但细琢磨起来,逻辑上没有一处是通顺的。
“没错,你猜对了。”
球童可不管塔列朗到底是什么人,在高尔夫球场上,他才是这里的国王。
塔列朗咳嗽了两声,学着帕麦斯顿正式又严肃的腔调道:“我相信,即便不列颠在波兰问题上进行友好调停,也会遭到俄国拒绝。而且,各大国不久之前才刚刚拒绝了法国提出的介入波兰问题的建议。
亚瑟嘬了口雪茄:“短期之内不会有结果,毕竟议会现在还有太多问题要忙,波兰和议会改革比,根本排不上号。但是对于塔列朗先生来说,或许他本来也没想着会有什么结果,纯粹是想给帕麦斯顿子爵添点堵罢了。六易其主的人,拿破仑得罪了他都得完蛋,不给帕麦斯顿一点颜色瞧瞧怎么对得起他的睚眦必报呢?”
莱昂内尔笑着眨了眨眼:“剑拿破仑,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亚瑟,你可想好了,这个人可不是伦敦击剑俱乐部的那些架子。他没有太多浮夸但不实用的剑招,但他的出剑速度和步法敏捷程度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上个月他刚刚来到伦敦,便横扫了伦敦所有击剑场馆,一连挑落了三十六位伦敦剑术高手。”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存档文件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823年法国受神圣同盟委托派军干涉西班牙革命的时候。那时候议会当中有许多自由派议员认为不列颠应该立即进行一次维护进步自由势力的远征,出兵援助西班牙的革命立宪政府。
塔列朗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喔!我差点忘了。自杀在教会与不列颠法律看来,都是罪无可赦的行为。那条法律是怎么规定的来着?自杀成功,要以一根木棍刺穿死者的心脏。自杀未遂,则要对自杀者处以绞刑。这两条法律应该还没废除吧?”
塔列朗听到这话,也禁不住拍了拍脑袋:“喔!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记得前两天在报纸上看到‘剑拿破仑’好像正在伦敦大杀四方。亚瑟,你难道就没打算去捍卫一下你们不列颠的剑术荣耀?”
不过,如果你惯用菲奥雷流剑术,想必应该能对意大利风格的剑很快上手。毕竟菲奥雷流也是源自意大利地区,风格也是一脉相承的主动、凶狠与凌厉。
亚瑟开口道:“有人想叫我们在谈判中就进行威胁,而不管谈判一旦失败,我们却并没有进行战争的准备这一点。如果我们老谈战争而实际上想的却是中立,如果我们拿军队来威胁一下就在官方文件后面躲藏起来,如果我们在讨论问题时只是挑逗式地挥动宝剑,而到要打起来的时候却抓起笔来大写特写抗议书,那我们就成了爱吹牛的胆小鬼,这不止会遭到整个欧洲的鄙视成为他们嘲笑的对象,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拿我们说过的话当回事了。”
“爬行动物标本?”莱昂内尔听得一头雾水:“这东西不是应该去林奈学会找吗?我替苏塞克斯公爵找标本的时候,一般都会去那儿的。”
“都不是。”
塔列朗皱眉道:“乌鸦?”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回了句:“关于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先生的事情,会有专人负责的。”
塔列朗听到这话,神情忽然一变,他挑了挑眉毛:“小子,苏格兰场还管这事呢?我从前还以为你们的业务范围只在伦敦。”
塔列朗笑道:“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牛桥泰晤士河划船大赛是三月底的,德比马赛则是六月份举办,奔牛节现在也被加税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你作为苏格兰场的警察又厌恶大型拳击比赛。既然如此,如果你这个剑威灵顿不出马的话,不列颠体育界下半年的安排也实在是太惨淡了。”
亚瑟抽出手帕擦了擦球杆:“这估计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吧?毕竟罗斯柴尔德在《泰晤士报》上投了不少钱呢。只不过《泰晤士报》这么称呼我,也不知道威灵顿公爵本人会怎么看。”
他拍了拍亚瑟的背,笑着开口道:“扯了这么多没用的,都快把咱们的正事给忘了。今天咱们是来打球的,可不是来讨论什么爬行动物标本的。走吧,亚瑟,你刚刚把球打到哪里去了?”
“喔……”
亚瑟咬住自己的白手套将它脱了下来:“没什么,无非就是交换一些爬行动物的标本信息。”
塔列朗闻言忍俊不禁道:“看来你小子知道的还真不少。”
莱昂内尔开玩笑道:“倒也不全是拿破仑,你不就被《泰晤士报》称为苏格兰场的威灵顿吗?”
亚瑟闻言只是无奈道:“阁下,您是最近实在闲的无聊了吗?”
他抬手向亚瑟和莱昂内尔告别道:“二位,这小子实在是太嚣张了,如果不应战的话,未免也太不男人了。对了,亚瑟,你千万别忘了给我留张票。”
塔列朗思索了一下,又问了句:“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一旁的球童适时开口道:“没错,先生,刚刚黑斯廷斯先生的球被一只飞过球场的乌鸦叼走了。”
如果罗斯柴尔德想要知道希腊发生了什么,只需要派几名信使去雅典逛一圈,要不了几天便能收到一份详尽的书面报告。
亚瑟问道:“话说回来,他是走的什么路子?德意志的理查德纳尔流、梅耶流,抑或是和我一样,惯用亚平宁的菲奥雷流?”
“我?看情况吧。”亚瑟松了松手腕:“再说了,我现在不还有一场焦点比赛要打吗?那个剑拿破仑是什么来头?”
莱昂内尔听完这段话,不由有些惊讶:“这……这真是帕麦斯顿子爵说的?他不去主动找俄国人的麻烦就已经让我很吃惊了,但是如果根据这段话来推测,他这是什么补偿都不打算找俄国人要,便直接出卖掉波兰吗?这不符合大伙儿都他的印象呀,他自从步入政坛以来,可是一贯以强硬形象示人的啊!”
亚瑟吐出烟圈:“喔?听起来有点耳熟,他难道就没有劈开一块写着‘法兰西病夫’的牌匾什么的吗?”
塔列朗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解决了,而是这事儿已经无解了。既然都已经无解了,我何必还要费那么多心思在这上面呢。亚瑟,要我说,你们的新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迟早会为了他今天给我的答复而后悔的。如果今天和我对话的是不幸的卡斯尔雷子爵,他绝对不会把话说的那么决绝。可惜啊,卡斯尔雷这么杰出的人物为什么会因为想不开而自杀呢。”
亚瑟抬头看了他一眼:“莱昂内尔,林奈学会的标本都是些民用的,我说的都是警用的和军用的。”
亚瑟听到这里,连忙开口道:“阁下,虽然我不想反对您的意见,但为了维护司法公正和卡斯尔雷子爵的荣誉,我必须在此纠正您的观点,他并不是自杀,而是由于精神失常而无法制止自己的一时冲动。我记得您可是做过奥登主教的,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呢?”
懂行的塔列朗听到这两个名字,立马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他忍不住又高看了面前这位年轻人一眼:“你去那里都和他们交流些什么?”
亚瑟一本正经道:“前一条已经由罗伯特·皮尔爵士下令废除了,不过后一条目前大法官厅还在讨论研究。”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无奈道:“阁下,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标本产地土著的手艺才是最好的。”
“留张票?”亚瑟皱眉问道:“什么票。”
塔列朗听到这儿,忽的笑了笑:“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今天会做出那种发言了。我明白,他不想冒风险,不是软柿子他不捏。但是我也可以明白的把话放在这里,他迟早有一天会为了纵容俄国人的行为而后悔的。
球童从球袋中取出一根球杆掂量了两下:“阿伦·罗伯特森,阁下,不要怪我没有提醒您,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在球场上击败我。”
莱昂内尔疑惑道:“你能向圣安德鲁斯皇家古老高尔夫俱乐部建议规则修订?”
塔列朗一本正经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那你知道这回的标本是由谁来操刀吗?”
莱昂内尔紧跟着追问塔列朗:“他和您说什么了?”
亚瑟望着塔列朗越走越远,蓦地点燃了手中的雪茄:“塔列朗先生办事还真是利索,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一点也不想停留了。”
“怎么看?”塔列朗杵着球杆大笑道:“我前两天才和威灵顿吃过饭,他本人倒是不介意你使用他的名号,毕竟他现在已经有了个新外号,伦敦市民现在都叫他铁公爵,不是吗?”
塔列朗得了强劲对手,也忍不住起了与他较量的兴致。
之前奥地利之所以不愿意让比利时从荷兰独立出去,就是因为奥地利人希望能用一个完整强大的荷兰阻碍法国向东扩张的脚步。同样的,奥地利也不希望俄国人把波兰一口吞下,而是希望波兰作为奥地利与沙俄之间的一道屏障。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瞥了眼红魔鬼:“阿加雷斯,我明白你的牢骚,但我们人类通常把这叫做外交。”
莱昂内尔笑道:“亚瑟,你玩的都是长剑招法。而伯特兰先生正如他的外号一样,是位剑高手。他的剑招自然也是法兰西剑,美观、流畅、沉稳,以刺为主的法兰西剑。
“又是个拿破仑,哈哈哈哈,有点意思。”塔列朗闻言大笑:“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知苏格兰最好球手的尊姓大名呢?”
塔列朗也打趣道:“小伙子,你真是全苏格兰最好的高尔夫球手?我看你才十六七岁的样子,说大话可不要闪了舌头。”
说到这里,起了玩心的塔列朗也撺掇道:“小子,依我说,你要不去向剑拿破仑下个战书吧?我听他们说,你一个人能打十七个海盗,要是再能拿下剑拿破仑,那你就又能拿下一个剑威灵顿的外号了。”
看看希腊吧,就是由于不列颠在俄土战争和希腊独立战争中一味的纵容俄国人,还让科德林顿彻底击垮了奥斯曼的海军,现在俄国人在希腊的势力不止法国赶不上,甚至不列颠也摸不到俄国人的屁股。
尤其是在步法方面,有了菲奥雷流的底子,即使你不主动练习,也能无师自通用小跃步接近逼迫对手的技术。意大利剑就是这点好,观赏性强,就算输了从场面上看也是全程压着对手打。而且对手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你一个弹跳步上提终结。”
亚瑟听到这里,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听起来还不错,看来我得抽空抓紧练习一下了,我最近还是挺缺钱的。”
莱昂内尔眨了眨眼:“放心吧,亚瑟,等你准备好了,随时通知我一声。这场比赛由我来筹办,保证光是门票就能让咱们赚的盆满钵满。”
(本章完)
271.第267章 编辑部的故事(6K)
第267章 编辑部的故事(6k)
作为伦敦数个世纪以来的新闻出版业中心,舰队街一直是不列颠新闻工作者心目中的圣地。
而今天,这片圣地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英国佬》杂志总编辑部。
作为近年来迅速跃升至伦敦大街小巷热门杂志行列的《英国佬》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草台班子后,终于决定将报社总部从迪斯雷利先生与黑斯廷斯先生位于兰开斯特门的两间住所中搬迁出来,转而迈入正规化办公的新轨道。
而致力于为首相目标而不懈奋斗的迪斯雷利先生也宣布将在今天正式卸任《英国佬》总编辑一职,并将该职务拆分为时尚文学总编与浪漫文学总编两个职务。
而接任时尚文学总编的,正是满脸不情不愿的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亚瑟靠在编辑部的椅子上,一边喝茶看报,一边开口安慰道:“亚历山大,在哪里写稿子不是写呢?你在舰队街坐办公室还有薪水拿,而且本杰明为了照顾你,还特地给你聘请了两位写作助手帮伱搜集资料,就算你不需要固定办公地点,那两个助手也需要吧?”
大仲马坐在隔壁的办公桌转动着羽毛笔,胖子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道:“这里就像是监狱似的,就算让我待在这里,你们总得租个大点的房子吧?不说其他的,咱们总得比《布莱克伍德》的编辑部宽敞。”
“将来有一天会的,不过现在,还请你暂时忍耐一下。”亚瑟开口道:“不过如果你嫌弃这里狭窄的话,也可以去苏格兰场协助我的警务秘书开展训练。”
“训练?”大仲马端着咖啡的手一顿,他皱眉道:“你忽悠波拿巴家族的小子去干什么了?”
亚瑟喝了口茶道:“放心吧,马上就会有了。”
亚瑟指节敲打着桌面,嘴里还止不住念叨着:“真是一幕典型的古希腊悲剧,不是吗?亚历山大。让我们来为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先生这样一位杰出的政治家默哀三分钟吧。”
大仲马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我就说嘛,阿尔弗雷德,现在障碍已经被扫除了。”
丁尼生听到这话,连忙摆手道:“亚瑟,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好心帮助。但是工读生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工读生在自然哲学方面比较多,而我念得古典文学并没有工读这个说法。毕竟只有数学、物理、化学这方面的事情,才需要学徒帮着教授打下手。”
《希腊总统遇刺身亡,外交部表示沉痛哀悼》
事发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第一时间向希腊大使表示了哀悼,并对凶手进行了严厉谴责,帕麦斯顿子爵声称:在这个困难的时刻,整个大不列颠的公众都将与为自由而奋战的希腊人民同在。
大仲马闻言又问道:“那埃尔德呢?”
“我……”丁尼生顿了一下:“我退学了。”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脑内灵光一闪,他沉吟了一阵,忽然开口道:“阿尔弗雷德,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我觉得学古典文学未必要在剑桥。而且你以后要搬到伦敦居住了,干嘛不找个经济实惠又不耽误你上班的学校呢?”
其次的,便是我和查尔斯这种自费生,查尔斯这种读神学的算是自费生的主流,出来就能在圣公会的教堂当个坐堂牧师,薪水待遇不低还很有社会地位。
“不是忽悠,而是他提议的。”亚瑟开口道:“路易和我报告说:在经过一周对伦敦各警区的观察调研后,他发现警官们的素质良莠不齐,尤其是执行力与纪律性还有待加强,所以……”
而对于希腊这种过去数年间的焦点地区,大仲马更是自有一番研究。
“二等学位?”大仲马回头望向亚瑟:“你在伦敦大学拿的是几等学位。”
“亚瑟,我……”丁尼生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亚瑟点了点头:“没错,但是大法官现在是我们的校董会主席了。所以你明白的,现在要担心皇家特许状的不是我们,而是牛津和剑桥。如果他们继续煽动教育委员会投票反对给伦敦大学颁发皇家特许状,那么等到他们皇家特许状过期的时候,他们最好祈祷布鲁厄姆勋爵已经被赶下台了,否则咱们走着瞧。”
“阿尔弗雷德,你怎么来了?”
“鉴于手头资料的欠缺,我也倾向于这有可能是一场法国式的意外。”
说到这里,大仲马忽然又回过味来了:“这么说的话,查尔斯那个小秃子家里还挺富裕的?”
出现在门外的面孔让亚瑟与大仲马为之一愣。
大仲马当然不会被亚瑟给骗过去,作为一名精力充沛的十九世纪共和主义键政小子,他对欧洲的局势不说了如指掌,最起码也是十分上心的。
“何止干过!”大仲马一听到这儿顿时来了精神,他哼了一声得意的正了正衣领:“老子还带人炮轰过杜伊勒里宫呢!”
丁尼生点头道:“准确的说,剑桥和牛津的学生都分为三个等级,最好的是贵族生,像是拜伦勋爵这种,他们不用怎么考试都能顺利毕业。
亚瑟也附和道:“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有钱。不过我觉得他这一趟应该会有收获的,毕竟就连一向看不起歌德先生的伯尔纳都只能将歌德先生贬为‘押韵的奴才’。这说明即便是他的反对者,都不能否认歌德先生诗歌的优美。”
大仲马放声大笑道:“那我觉得这政治可能是二十八度的。”
亚瑟翻开手头的稿件,同样夸赞道:“你说的也很对,就像《基督山伯爵》里写的那样。当一个人有了相当程度的财产以后,奢侈生活就成了必需。当一个人有了相当优越的地位以后,他的理想也才会越亮。”
大仲马闻言禁不住感叹道:“歌德?这还真是任性啊!”
亚瑟见他有意,直接从抽屉里拿出纸张写了张条递给他:“阿尔弗雷德,你去报名的时候拿着这个交给霍纳校长,他肯定会考虑到你在剑桥已经读过一段时间的份上给你酌情安排跳级的。”
丁尼生摘下帽子,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迪斯雷利先生难道没和你们说吗?仲马先生做时尚文学总编,而我则是负责浪漫文学的。”
“好吧,那么咱们折中一下,就当他是希腊人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吧。”
大仲马愣道:“让你来做编辑?本杰明在搞什么鬼?他难道不知道你还在剑桥上学吗?”
走路一步三摇的迪斯雷利晃悠进了办公室,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抱怨道:“该死,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今天早上一起床就感觉全世界都在转悠,直到现在都没好。”
亚瑟望着大仲马:“亚历山大,你还挺会说话的。”
“我也不知道。”亚瑟耸了耸肩膀:“不过古典文学系的教授都说埃尔德送的茶叶是一等一的好。”
正当三人说说笑笑的时候,编辑部的大门又被人撞开了。
大仲马越听越迷糊:“工读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剑桥的学生还能分个三六九等吗?”
大仲马放下报纸道:“这么说,苏格兰场是不是还要降半旗致哀呢?”
丁尼生说到这儿,还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他自我安慰道:“或许是牛顿爵士太过沉迷于做生意了,所以他毕业的时候拿的也不过是剑桥的二等学位。这么想想,我从剑桥退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指着报纸上希腊三人执政委员会的名单开口道:“陆军总司令科罗克特洛尼斯,是和遇刺身亡的希腊总统穿一条裤子的亲俄派领袖,希腊陆军的武器装备和训练也基本上是俄国人提供的援助。
大仲马闻言忍不住摇头道:“不列颠人还真是冷淡,你对沙皇没意见,但是我可有意见。尼古拉一世这个残酷的暴君,瞧瞧他都对波兰做了什么!那个靠着从奥斯曼帝国手中庇护希腊而自诩为天下基督信徒保护者的伪善之人,如今终于撕破了他那张虚伪的面具了。”
丁尼生看起来倒是很豁达,他笑了笑:“亚瑟,你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我也是了。说回来,剑桥的教育其实也挺无聊的。年初威廉退学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不要和他一起退了算了。现在我父亲去世,也正好给了我一个正式退学的理由。所以,退了也就退了吧。”
亚瑟瞥了他一眼,点燃烟斗嘬了口烟:“亚历山大,上个学而已,我觉得还犯不上做到那种程度。”
大仲马闻言嫌弃道:“得了吧,亚瑟,伦敦大学的古典文学系能教出什么好来?”
丁尼生摇头道:“威廉的父亲去世的比较早,不过他父亲当年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职员,再加上威廉又是独子,所以他得以继承了一笔不菲的家产。只不过嘛,威廉那个人性格虽然不错,但却有些孤僻,所以不大能处理好与同学间的关系,再加上先前又被卡特先生给刺激了,几次给杂志社投稿也不成功。所以今年初他便办理了退学,专程跑到德意志的魏玛共和国,打算找歌德先生去学习诗歌和艺术。”
亚瑟倒也不反驳,他只是开口道:“或许以前那里主要是个动物研究机构,但是阿尔弗雷德来了,不就不一样了吗?再说了,剑桥和牛津收一二百镑一年,伦敦四大律师会馆的学费更是能达到每年三百镑,而伦敦大学每年的学费却只有十三镑六先令,这种性价比,你上哪里去找?”
而皇家海军的炸弹狂人托马斯·科克兰将军被不列颠派往希腊作战后,米阿奥利斯便专职负责给他打下手。他到底是什么成分,亚瑟,你能告诉我吗?”
据雅典公开消息,伟大的希腊独立战争领导者,享誉欧洲的杰出外交家,坚强不屈的自由主义斗士,希腊共和国开国元勋及首任总统,约安尼斯·安东尼奥斯·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先生于10月9日前往教堂进行星期日弥撒时,遭两名希腊马尼地区极端民族主义分子当街袭击。
丁尼生看到这儿赶忙示意大仲马别冲动:“亚历山大,感谢你的好心,但是真的没必要了,我已经退学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了,就为了剑桥的一个二三等文凭便付出每年一两百镑也实在是太昂贵了。”
大仲马问道:“你对沙皇有意见?”
“阿尔弗雷德,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
“没错,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兴趣去协助他。”亚瑟抖了抖手中的报纸:“亚历山大,我记得你在法国不是挂着炮兵上尉的军衔吗?还干过炮兵副连长?”
“啊?!”大仲马惊呼道:“他是怎么拿的一等?”
“退学了?”亚瑟挑起眉毛道:“你是碰上什么事了吗?”
亚瑟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认真的问道:“阿尔弗雷德,你知道皇家特许状是由谁来负责颁发的吗?”
大仲马听的直摇头:“能有份好工作的话,谁来当警察啊?要么是刚进城的农民、要么是破产了的工匠,每周十五先令的价码,他难道还想聘请教皇的瑞士卫队来苏格兰场吗?”
而海军总司令米阿奥利斯也很有意思,我记得像是拜伦、雪莱这样的不列颠有志之士,当时前往希腊协助作战的时候,大多是负责盘踞守卫迈索隆吉翁,而那里的补给在几年间都是由米阿奥利斯负责运输的。
丁尼生一听到这话,顿时笑逐颜开:“这……如果这么说的话,或许我还真的应该考虑去伦敦大学就读……”
亚瑟也不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了他:“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亚瑟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呢?我早就告诉过你,在咱们这群人当中,只有我才是真正的泥腿子。”
大仲马听到这儿,直接从怀里摸出钱包:“剑桥的学费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学费我可以先借给你,你不用着急还。”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抬起手指向三人委员会里缀在最后的科莱蒂斯:“那么在此之前,咱们为什么不谈谈科莱蒂斯先生呢?亚历山大,他可是同你一样的伟大共和主义者,一位精神上的法国人,对法兰西大地充满着深沉到无以复加的爱。甚至于哪怕现在法国自己都不是个共和国,都不能更改科莱蒂斯先生的狂热精法倾向。”
“可……”丁尼生有些为难道:“可我听说伦敦大学不是没有皇家特许状吗?”
“味道怎么样?”迪斯雷利瞪眼道:“火辣辣的,初尝的时候有点甜,但过后只感觉喉咙还有点烧。”
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先生胸部身中数枪,经抢救无效后于当日下午离世。
“你……”丁尼生也是一愣:“你是说你的母校。”
“没错,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大仲马搂着亚瑟的肩膀,用手捶了捶他的胸膛道:“看见没有,我们能帮你搞定利害,实在搞不定的话,我们就清除障碍。”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剑桥不是有工读生名额的吗?艾萨克·牛顿爵士当年就是以工读生身份毕业的。如果你能成为工读生,学费方面应该能打个折扣,这样的话我和亚历山大凑凑,应该能帮你把余下的份额和生活费拼出来。”
亚瑟惋惜道:“如果我有这个权力的话,我不介意这么做。但可惜的是,我没有。”
亚瑟的话刚说到这儿,编辑部的大门忽然打开。
最差的,便是艾萨克·牛顿爵士这样的工读生了。他们虽然学费上会有折扣,但是却要负责很多杂活儿,比如说打扫校园卫生、给教授们端茶送水、给贵族生们跑腿什么的。
“没错,《泰晤士报》上给出的评价已经足够客观了,符合多方期待。”
大仲马见状忍不住调笑道:“看来咱们的未来首相已经初尝政治的滋味儿了。本杰明,味道怎么样?”
丁尼生想了想:“应……应该是大法官吧?”
大仲马接过报纸一目十行。
亚瑟淡定道:“不是,只是因为我在俄国暂时还没有朋友。”
大仲马疑惑道:“你那个朋友,萨克雷先生的父亲也去世了?”
“所以这事儿真是你们这帮英国佬干得?”
大仲马边笑边摇头道:“唉……亚瑟,或许你说对了:政治上没有人,只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有利害。在政治上,你不能说是杀害一个人,那只是在清除一个障碍。卡波第斯特里亚斯先生被清除了,因为他只符合俄国人的利害。”
亚瑟挑起自己的帽子,他也不谈自己,而是转而问道:“三年学业金奖,你觉得呢?”
亚瑟闻言赶忙抬手制止道:“这次光训练就行了,你用不着教他们炮轰圣詹姆斯宫。如果你真的一时技痒的话,可以去圣彼得堡教那里的水兵炮轰冬宫。反正早晚都要轰的,谁轰不是轰呢。”
大仲马说完了话,发现亚瑟不仅没理他反而还在聚精会神的读着报纸,他凑了上去问道:“你看什么呢?”
亚瑟回道:“瑞士卫队肯定是请不来的,但是路易好歹也在瑞士读过几年军校,而且在训练方面还是有些家学渊源的。他和我说,他打算按照法兰西炮兵的训练标准给苏格兰场带出一批专业能力绝对过硬的警官,而刑事犯罪侦查部将会是他开展训练的第一个目标。”
大仲马听到这话差点把含在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什么?!他打算帮苏格兰场训练一队法兰西炮兵?”
办公室里先是沉寂了一会儿,旋即便看见大仲马和亚瑟相视一笑。
“没错。”
亚瑟喝了口茶:“也是一等。”
“一二百镑?”大仲马听得手都颤了一下:“剑桥的文凭难道是金子做的吗?上个学居然要掏这么多钱?要是完完整整读完学业,这读书的钱都够在伦敦买两套房了。”
丁尼生找了把椅子坐下:“没什么,上帝总会召人过去,只不过这一次恰好选中了我父亲。不过剑桥肯定没有上帝那么讲道理,没了钱该退学就退学,这就是规矩。”
我记得校园里就一直传说当年艾萨克·牛顿爵士就是靠着忽悠贵族生和他一起做生意赚学费的。十七世纪的剑桥和现在还不太一样,校园和剑桥镇几乎是完全连在一起的,满地泥淖垃圾,河流也脏兮兮的,乞丐、商人、流浪者、妓女、农民,镇子里干什么的都有,所以也处处都是商机。”
两名袭击者当场遭到希腊当局逮捕,据可靠消息称,两位袭击者行刺总统的原因是由于不久前玛尼地区因为拒绝放弃地区自治和上缴税款,马尼人首领佩特罗斯·马夫罗迈克尔斯遭到了希腊当局的逮捕关押,这引起了当地族群的极端不满情绪,进而导致了这起惨案的发生。
丁尼生将帽子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没什么,你们俩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因为父亲去世,所以负担不起剑桥的学费罢了。”
“这……你父亲走了?”
目前,希腊政府已经宣布全国进入临时紧急状态。紧急时期一切军政事务将由陆军总司令科罗克特洛尼斯将军、海军总司令米阿奥利斯将军与希腊议会领袖科莱蒂斯先生组成的希腊最高三人执政委员会接管。
丁尼生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差不多吧。”迪斯雷利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心有余悸:“上帝啊!你们是没见到昨晚那个场景,被好几位夫人盯上的感觉可太让人忐忑了。讨好这个又怕得罪那个,谁都不敢冷落了,要不然她们抛个媚眼儿的工夫便能把我给按死在桌面上。话说回来,亚瑟,你今天特意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为了干什么?”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取出放在一边的文件袋扔了过去:“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你铺好通往首相的康庄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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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72.第268章 首相的巅峰对决(6K)
第268章 首相的巅峰对决(6k)
迪斯雷利捧着那份文件正想拆开,可还未等他动手,亚瑟便站起身来按住了他的胳膊。
“本杰明,这东西你带回去看就行。编辑部里最好还是做点编辑该做的事情。”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咧嘴笑道:“我这不就是正在做编辑该做的吗?亚瑟,难道让我审审稿子也不行吗?”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我劝你最好不要。”
“那好吧。”
迪斯雷利提起屁股朝着办公桌上一沉,他看了眼手里的文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最起码给我透露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内容吧?”
嗅觉敏锐的法国胖子也起了疑心:“是啊!虽然伱平时天天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也没必要瞒着自家弟兄吧?”
而一旁的丁尼生也惴惴不安道:“要不,我先出去一下?”
亚瑟抬手将他按回了椅子上:“用不着,阿尔弗雷德,大家没拿你当外人。既然大伙儿都感兴趣,那我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仲马捏着下巴眯眼问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亚瑟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关于英俄文学的比较研究。咱们最近不是给波兰之友文学协会留出了一个专栏名额吗?我本着促进双方交流的态度,想让本杰明这个大股东加深一点对东欧文学的印象。”
丁尼生听到这儿,忽然来了热情:“是吗?原来这是关于俄国文学的研究?话说回来,我对俄国诗歌还确实有些了解,你们知道普希金先生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这首《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虽然短小,但实在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杰作。在这段父亲过世的苦难日子里,就是这首小诗激励着我。”
亚瑟听到这儿,忍不住提了一句:“如果你很喜欢普希金先生的作品,没事的时候可以去与咱们的新专栏作家、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先生多多交流,他可是普希金先生的密友。与此同时,他也是俄国诗人雷列耶夫先生的亲密战友。”
“雷列耶夫?”丁尼生忍不住问道:“是那个十二月党人的领袖雷列耶夫先生吗?”
大仲马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写下《纳里瓦依科》后慷慨赴死的伟大共和主义者。”
大仲马说到这儿,忍不住颂唱道:“如果有谁首先站起来,去反抗压迫人民的人们,我知道毁灭将等待着他。命运已经注定你应该死亡。但是告诉我,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曾经不需要牺牲就赎回了自由?雷列耶夫,真是一篇杰作!不论是他的诗,还是他短暂的一生。”
丁尼生也忍不住回忆道:“我听说,雷列耶夫先生在接受审讯时,自始至终没有供认任何一位起义者,而且他还向调查委员会申请只处死他一人,这是真的吗?”
亚瑟两手环抱靠在办公桌上:“这件事算不上什么秘密,所以我可以向你确认,这确实是真的。他确实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情怀,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雷列耶夫在接受审讯的时候说的是:如果一个人的死亡对俄国有益,那么这个人只应当是我。我一直希望死亡能在我这里中止,而他们则在上帝的慈悲下重归家庭、重归故土、重归他们的沙皇。”
大仲马听到这话,忍不住激动的连拍桌子:“伟大的灵魂,伟大的雷列耶夫,他真是把我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亚瑟又开口道:“顺带一提,我听说雷列耶夫先生奔赴刑场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本拜伦勋爵的诗集,他至死都没有松开它。”
丁尼生听到这话,禁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前额:“上帝啊!你为什么要惩罚这样一位虔信的苦修者呢?亚瑟,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应该去和密茨凯维奇先生聊聊,波兰此刻也处在同样的苦难中,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亚瑟见到气氛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便端起茶杯走到了迪斯雷利面前:“话说回来,我听托马斯·坎贝尔先生说,他前几天代表波兰文学之友协会去外交部向帕麦斯顿子爵请求给予波兰流亡者一定金额的人道主义援助,你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了吗?”
迪斯雷利原本心里也有些伤心,但他一听见这话,顿时明白了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先是悲伤与惊愕,旋即,便看见他的嘴角一点一点的往上扯:“啊……啊……那件事啊!我听说帕麦斯顿子爵对于波兰人民的遭遇十分同情,还邀请了波兰流亡者代表与他共进晚餐,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留下了几滴泪呢。”
大仲马听到这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轻轻哼了一声:“既然眼泪已经流了,也就是说,他一分钱都不打算拨,是吗?”
迪斯雷利叹了口气:“不然呢?亚历山大,你估计不了解那个虚伪的老傻瓜,他不仅即聋又瞎,而且还戴着假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可信的。
据我这段时间对他的观察和了解,如果他声称你是他的朋友,那么他肯定是想要从你手上得到点什么,又或者是他已经准备好向你发动进攻了。而现在,波兰显然就处在朋友的位置上。”
大仲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行,我们应该为波兰做点什么。或许我也应该去和密茨凯维奇先生聊聊,替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波兰人民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亚瑟,下一期的《经济学人》给我留一版,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亚瑟端着杯子一边暖着手一边问道:“不过……亚历山大,你懂经济学吗?虽然我认为往《经济学人》里加入一些个人观点没什么,但最起码你还是得谈点经济学,在它的外表上包裹上一层专业的外衣吧?比如价值论、货币理论什么的。”
大仲马不以为意道:“我不懂,但是我的股票经纪人懂啊!我让他替我写点经济方面的东西,我在后面补充政论就行了。”
“股票经纪人?”亚瑟问道:“你把稿费都拿去炒股票了?亚历山大,虽然你现在富裕了,但是也不能把钱往水里丢啊!就算你想炒股,最起码也先去和咱们的大股东罗斯柴尔德家族谈谈呀。”
大仲马点头道:“是呀!我的那个股票经纪人就是莱昂内尔帮我介绍的,他说那家伙的操盘能力完全不输给他。”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顿时知道了大仲马说的是谁:“你说的不会是雅各布吧?”
大仲马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雅各布?!”迪斯雷利撇嘴道:“雅各布和我一样,都是在国王街长大的,再加上他们家也是犹太人,所以我们当然认识了。”
亚瑟问道:“这个雅各布是什么来头?”
迪斯雷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服气,但又夹带着一丝妒忌:“雅各布没什么来头,但是他却有一个在整个不列颠乃至于整个欧洲经济学界都相当响亮的姓氏。”
丁尼生也疑惑道:“他姓什么?”
迪斯雷利叹了口气:“他姓李嘉图,他的父亲就是那位亚当·斯密先生的精神继承者——大卫·李嘉图。”
大仲马听到这儿,嘴巴都长大成了一个圈,他愣了半晌这才正了正领口,挺起胸膛对亚瑟开口道:“这下子我可以在《经济学人》上发表文章了吗?咱们的《经济学人》审核编辑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耸了耸肩:“当然没问题。如果是这个情况我再继续拒绝的话,我十分担心那些李嘉图先生的支持者会把《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直接拍在我的脸上。但是,亚历山大,希望你能代我向李嘉图先生询问,当《经济学人》刊载那篇文章的时候,能否允许我把雅各布·李嘉图的名字给一并署理上去。请恕我无礼,李嘉图这个姓氏之于经济学界,就如同仲马这个姓氏之于通俗文学。”
大仲马听到这儿,欣然应允道:“当然没问题,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为了《经济学人》的销量,更是为了波兰人民。”
亚历山大话刚说完,便看见亚瑟靠在桌边一边掐算一边嘀咕着:“密尔再加上李嘉图,这下我看谁还敢质疑《经济学人》的专业性。”
大仲马大笑道:“何止是他们俩,咱们不是还有个路易·波拿巴和一个波兰亲王吗?”
亚瑟闻言纠正道:“亚历山大,你得搞清楚,《经济学人》就是因为他们俩才受到质疑的。”
说到这里,亚瑟又伸手将一旁的迪斯雷利给楼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迪斯雷利手中的文件,低声问了句:“本杰明,你应该知道的。议会要解散了,你冲着辉格党的罗素勋爵穷追猛打一个多月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罗素勋爵在辉格党固然重要,但是他和帕麦斯顿子爵还不是一个级别的。你能不能坐稳托利党议员候选人的位置,就看这一波了。他的表情越难看,你在托利党团的地位就越稳固。”
“亚瑟,当然了,这可是为了波兰人民!作为一名有志于维护自由的政治家,一名不列颠的有志青年,我对此责无旁贷!”
迪斯雷利先是神情激动的扯着嗓子喊了两句,把大仲马和丁尼生哄出去讨论下期《英国佬》的文章,随后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满面笑容的走上前来用手背拍了拍亚瑟的胸膛。
“不得不说,亚瑟,你这一次还是真给我雪中送炭了。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托利党内又蹦出了个闪亮新星。他妈的,要不是我已经提前在党内铺垫了好一阵子,说不准还真被他给顶下来了。”
亚瑟靠在窗边抽着烟道:“又一个新星?这么说伯尼·哈里森是彻底没希望了?”
“也不能这么说。”
迪斯雷利小声道:“艾尔登伯爵当大法官的时候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这些年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者是被舆论攻击的变敏感了,他那个人居然还挺念旧的。伯尼·哈里森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让他突然割舍掉哈里森可能有点困难。我听说,就算党团不给哈里森分配席位,艾尔登伯爵也有可能把他控制下的一个口袋选区交给哈里森。毕竟他也知道哈里森的身上还背着案子呢,要是不给他个议员身份,苏格兰场后面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除非……”
“除非什么?”
迪斯雷利一手遮在嘴边道:“除非近期能再给他整出点负面新闻。你应该知道吧,艾尔登伯爵、德拉蒙德先生和前海军大臣约翰·克罗克先生这些人是一伙儿的。而这几个人都有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极度虔诚的基督信徒,所以你明白的,哈里森现在已经让他们很不满了,如果苏格兰场能再给他整出点道德缺陷,那他就彻底完犊子了。”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笑了笑,他盯着迪斯雷利看了好一阵子。
迪斯雷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禁不住出声道:“亚瑟,你这是干什么?”
亚瑟只是伸手取下放在衣帽架上的帽子戴在头上,苏格兰场的警徽在他的头顶闪耀。
亚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杰明,骄傲的人果然优秀啊!”
迪斯雷利眨了眨眼,坏笑道:“那当然了,我说过的,我迟早有一天要爬到不列颠这根油滑杆的顶端。亚瑟,你就瞧好了吧,财政部常务次长的位置我已经给你预备好了。”
亚瑟套上燕尾服,掸了掸圣爱德华皇冠徽章的灰尘:“对了,你说的那个托利党新星,是什么来头?”
迪斯雷利抿嘴摇头道:“那个就不大好搞了。伊顿公学的优秀毕业生,牛津大学一等学位结业,大学期间常年担任牛津辩论协会的主席,我听宴会上各位牛津毕业的阁下说,牛津的教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为‘下一个罗伯特·皮尔’。
再加上他去年还在牛津做过一场反对议会改革的轰动演讲,所以刚一毕业就受到了托利党的高度关注。纽卡斯尔公爵前不久出席牛津毕业典礼的时候,更是亲自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加入托利党。亚瑟,你现在明白我的压力到底有多大了吧?”
亚瑟摸着下巴道:“本杰明,你这说的怎么和小说人物一样?”
“小说人物?”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可惜的是,这样的小说人物,托利党里还有一个。”
“你说的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的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了。”
迪斯雷利不免抱怨道:“皮尔爵士当年在牛津念书时,得到的评价比这个新来的小子还夸张。当时牛津的校长直言皮尔爵士未来肯定会当选首相,而皮尔爵士也不负众望,他在下议院的第一场演讲就博得了满堂彩,下院议长查尔斯·阿伯特爵士更是一边起立鼓掌一边称赞皮尔爵士的下院处子秀是自从前首相小威廉·皮特以来最好的。要知道,小威廉·皮特可是不列颠18世纪最伟大首相的有力竞争者,能得到这种评价到底是多大的荣誉啊!”
亚瑟看迪斯雷利这一脸忐忑的模样,只是开了个玩笑:“本杰明,你用不着这么担心。你的第一次下院演讲用不着强过皮尔爵士,你只要能压过那个新来的小子一头就行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不过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妈的,优秀,我天生就是要比别人更优秀的!”
迪斯雷利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深呼吸:“我本杰明,一定要压过格莱斯顿这个只会砍柴的樵夫一头!”
“格莱斯顿?樵夫?”亚瑟听到这两个单词愣了半晌:“本杰明,你在说什么呢?”
“亚瑟,你不知道,那个新来的家伙到底有多见鬼!”
迪斯雷利抱怨道:“那家伙从头到脚看不出一点十九世纪英伦绅士的影子,反倒像是刚刚从教堂墓地里刨出来的中世纪干尸。我尝试过和他打交道,毕竟大伙儿都是新人,虽然彼此是竞争关系,但是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可那家伙儿一点都不懂得如何同人交朋友,他除了工作之外的最大爱好居然是砍柴!我之前约他去剧院看戏,结果他居然把我给婉拒了,而婉拒的原因你肯定想不到。他他妈的居然说自己要去街头劝说妓女从良!
而且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好几个月了。在牛津读书的时候他就劝牛津附近的妓女,现在又把这个习惯给带到伦敦来了。依我看,他不该来选什么议员,而是应该找个教堂去做牧师。”
亚瑟听到这儿,顿时明白了迪斯雷利为什么会这么有危机感了。
这个新来的格莱斯顿先生的一举一动几乎完美契合托利党强硬派对于议员的要求,不仅反对议会改革,而且他的道德观念显然也符合最为朴素保守的国教伦理。
这样的人显然比迪斯雷利这种只是喊喊‘思念乡村美好生活’‘重振不列颠贵族精神’的家伙更胜一筹。
“格莱斯顿……”亚瑟念叨着这个名字,总感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本杰明,那位格莱斯顿先生的全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全名?”迪斯雷利思索了一下,应道:“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他父亲原来是在西印度群岛做买卖的大奴隶商。后来不列颠宣布废奴后,他便转向了实业和金融业。”
亚瑟嘀咕道:“还真是他……但我没想到,他家里居然还和亚历山大挂着关系呢……”
“喔!对了!”迪斯雷利眼珠子一转:“或许咱们应该把亚历山大打扮打扮,弄到议会去控诉他们家的生意?”
亚瑟听到这儿,半张着嘴欲言又止,良久后他只得拍了拍迪斯雷利的肩膀:“这件事你还是自己去和亚历山大谈吧。你也知道的,他最近买了把转轮燧发枪,你陪他试试也挺好的。”
迪斯雷利见亚瑟不去,他一个人心里也发虚:“你是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亚瑟微微点头,轻轻抬起帽子向他告别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伯尼·哈里森先生那边,我要准备收网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赶忙制止道:“亚瑟,你可别轻举妄动。你难道忘了我说的,要想收网,你得再推他一把才行。”
“我当然记得。”
亚瑟从燕尾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张菲欧娜给他的名片轻轻扬了扬:“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听说伯尼·哈里森先生平时还是挺喜欢出入一些风月场所的。最近他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所以在外面游荡的频率也显著提高了。本来我觉得这种小事并不值得摆到台面上,但是既然艾尔登伯爵这些阁下们这么在乎私德,那我就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将他从温柔乡里拖出来了。本杰明,你该早点把这个情报告诉我的,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等待了这么久。”
语罢,亚瑟嘴角轻轻一提,眯起的眼睛盖住了他那双散发着赤红微光的黑色眼眸,只能看见缀在他嘴边的一丝迷人温和的笑容。
亚瑟挺起胸膛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警官刀,拉开办公室的大门,漆黑发亮的马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只能听见噔噔的沉闷脆响。
迪斯雷利靠在窗边,一缕微风刮过,吹歪了他额头的汗珠。
他盯着亚瑟的背影消失在编辑部的大门外,只是摇头苦笑道:“但愿你在行动的时候别撞见格莱斯顿那个陈年老古董,他没事的时候也和哈里森一样喜欢往风月场所凑。当然,他和大部分男人的区别就在于,他到那里的目的实在有些太奇特了。”
(本章完)
270.第269章 犯罪窝点(5K)
第269章 犯罪窝点(5k)
伦敦,肯辛顿区,牛津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
细雨婆娑,把咖啡厅的橱窗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亚瑟搅动着白瓷杯的调羹,伴随着他的搅动,乳白的牛奶一点点的渗入纯黑的咖啡与之融为一体,伴随着融化的方块一起调和了滋味儿。
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穿着淡绿色百褶裙、头戴一顶如夜色般深邃宽边时尚遮阳帽的金发女士。
不消多说,她正是全伦敦数一数二能干的菲欧娜·伊凡小姐。
菲欧娜望着亚瑟不紧不慢的搅动着他的咖啡杯,过了良久还不见他说话,有些不满的端起茶杯开口道:“以前见您的时候,还能得到两句不痛不痒的夸奖,怎么咱们认识的时间越长,我能得到的反而还越少了?黑斯廷斯先生,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亚瑟闻言放下调羹,抬起头微笑道:“菲欧娜,我不是不想赞美你的美貌。但是上次被你教训了之后,我反思了很多。我想我必须向伱道歉,从前夸你漂亮,是我的不对,抱歉,菲欧娜。”
菲欧娜扶了扶自己的遮阳帽,好奇的问道:“嗯?您想明白了什么?”
坐在隔壁桌吃块儿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开始了,又开始了,亚瑟,这一套你小子真是玩的越来越熟练了。”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微笑着应答道:“我想,我可以用外表的美来形容一只蝴蝶或是一朵,但是用外表的美来形容一个人却是不恰当的。诚如约瑟夫·儒贝尔所说:美,是用心灵的眼睛才能观察到的。而我的心眼,早就已经被蒙蔽了,所以我觉得我还不具备评价你的资格。”
阿加雷斯一只手撑着脑袋,一边嚼着块一边念叨着:“连一句奉承话都不愿意说了,亚瑟,你还真是越来越懒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一个女人对你抱有好感,你就算去杀人放火,她都觉得你肯定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理由。这个小妞儿现在还不算讨厌你,你随便骗骗就行了,但是注意别玩脱了。
柏拉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做女人的痛苦就是,当她和她所爱的男人有了肉体关系以后,她就很自然地把这种关系视为一种永远,但男人却可以不同,他们可能只会觉得那是生存方式的又一种演绎。正如书上说的:男女之间,在没有婚姻的承诺前,还是保持简单的关系为好,否则,真的没有岁月可以回头。
呵,很难相信,这段话居然是个单身了一辈子的老光棍说出来的。”
亚瑟在桌子下冲着化身感情大师的红魔鬼比了个中指,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不见半分减少。
菲欧娜一脸狐疑的望着他,她迟疑了一会儿,纤细的睫毛一阵抖动:“这段话不大像是你能说出来的,但是细细一想,你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你那双手周一到周六握刀,周日的时候又能跃动在剧院的琴键上。不得不说,黑斯廷斯先生,你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复杂最难搞懂的人了。”
亚瑟喝了口咖啡:“你去看过我的演出?”
菲欧娜望着窗外的车流,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如果你能多会几首曲子就更好了。”
亚瑟看到气氛铺陈的差不多了,立马顺着话头接了下去:“我当然愿意多点时间去研究曲子,但是菲欧娜,你明白,我最近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菲欧娜一听到这话,两手捧着脸颊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绕来绕去还是得绕回工作上。伯尼·哈里森是吧?我不都和你说了吗?那个蠢蛋早就上钩了,我手底下的姑娘要安排一个色迷心窍的男人还是挺容易的。放心吧,再过一会儿你就能去牛津街57-b准时拿人了。”
亚瑟摸出怀表,指尖一定掀开表盖:“嗯……这个时间刚刚好,等哈里森先生到位,我约好的记者朋友们应该也快来了。”
粉红色的指甲敲打着桌面,菲欧娜一只手掩在唇边冲着亚瑟眨了眨眼:“那么趁着这段时间,咱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了?我今天可是特地请了一天假跑到这里给你安排事情的,而且你还带来记者过来,虽然哈里森那个烂人是罪有应得,但是我手下的小姐妹可是无辜的。即便撇去我的部分不谈,黑斯廷斯先生,您总得给那个可怜又无助的年轻女孩提供一点精神方面的补偿吧?”
亚瑟听到这儿,抿嘴微笑着放下了茶杯:“菲欧娜,我还以为凭借咱们俩的交情,这种小活儿就当是揭过去了呢。再说了,我之前不是已经预支给了你一笔六百镑的款项吗?而且全是英格兰银行的本票,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兑出四千多克黄金呢。”
菲欧娜挑弄着垂在鬓角的金发,讨价还价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也没指望着你像是之前那么大方,但是你总不能一点血都不出吧。使唤我的小姐妹虽然不像是使唤我那么昂贵,但是把女孩子呼来喝去的,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您可能不知道,东区的姐妹们都把您当作高悬在伦敦上空的太阳呢。您总不希望破坏您在我们心中的伟岸形象吧?”
亚瑟一边望杯子里夹,一边淡定回道:“是吗?自从五年前来到伦敦,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这鬼地方居然还能看见太阳呢。”
菲欧娜见讨价还价不成,眉梢都拉到了眼角,她泄气的往桌上一趴,摆手道:“好吧好吧,谁让您是……”
菲欧娜话刚说到这儿,便听见亚瑟的嗓音传来。
“我又没说不答应你。”
“您答应了?”
菲欧娜惊喜的从桌面上弹起,或许是起身动作太猛,她的胸脯都一阵震荡。
亚瑟见状,只是微微皱起了眉毛,轻轻摇头道:“没事少塞点东西,我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大的。你这晃来晃去的,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几个法国佬。”
菲欧娜的脸红的发烧,她用指节连敲桌面道:“什么叫少塞点!我本来就是这么有资本的!你那次见的时候,是我穿的胸衣栓的太紧了!”
“等等,法国佬是怎么回事?”话刚说到这儿,菲欧娜又忽然一愣,她先是狐疑,旋即怒声道:“亚瑟·黑斯廷斯!你是不是去切尔西区欧仁妮那个婊子那里照顾她们生意了?”
亚瑟淡定道:“你们划分的这么细吗?法国姑娘、俄国姑娘,是不是还有伊比利亚来的和亚平宁的地中海风情?”
菲欧娜瞪眼道:“这行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好混,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不能干预您的私人生活,毕竟您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会做这种事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必须强调一点,欧仁妮的姑娘都不干净,小心染上病!如果您真的想玩的话,来我这里,我可以给您安排最好的。我们也有姑娘会说法语。”
亚瑟闻言摇头道:“法国姑娘还是算了吧,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听见姑娘说法语就有心理阴影。”
菲欧娜听到这儿顿时放了心,她一边喝着茶一边还不忘自说自话的打击对手的商誉。
“没错,看来您已经领教过欧仁妮她们家的服务了,虽然她自称是做高端客户的,但实际上说她们是在搞欺诈一点都不为过。她的姑娘只要一脱了胸衣,那腰上的赘肉简直能堆出二三英里,我们这儿就没这个问题。
您想想,要不是我们这儿都是真材实料,姑娘们也懂得怎么聊天,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就替您钓到伯尼·哈里森这头蠢驴呢?嗯……不对,伯尼·哈里森虽然蠢,但是他看姑娘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欧仁妮的那些赔钱货,他都没正眼瞧过!”
说到这儿,菲欧娜忽然转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看要不这样吧。这一单我也不谈什么收钱不收钱了,但是……”
亚瑟从她的话语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想要搞事情?”
“喔,亲爱的,你说话怎么能这么伤人呢。”菲欧娜两手捂在胸口娇滴滴的装着可怜:“你看看,我就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子,我能搞出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菲欧娜还不忘伸手从胸口夹出一张票子,放在桌上慢慢冲亚瑟推了过去:“我只是请求您能不能替我行个方便。您觉得把切尔西区南边那些固定治安岗哨给撤掉行不行?也不用太久,只要给我三两天的时间就行。”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咬了口炸的焦黄的面包圈:“菲欧娜,你这会搞出人命的。”
菲欧娜一手掩在嘴边故作惊讶道:“黑斯廷斯先生,瞧您这话说的,做我们这行的女孩子弄出人命不是很正常吗?”
亚瑟摇头道:“你们搞多出来几条人命我管不着,因为那是医院负责的。但是如果少几条人命,那就是苏格兰场的职权范围了。所以你的请求被驳回了,菲欧娜,我很抱歉,但我不能答应你。”
菲欧娜闻言暴怒起身道:“黑斯廷斯!你还在护着那个婊子!你是不是和她有一腿?支使老娘做事的时候,老娘有拒绝过一次吗?欧仁妮到底爬了几次你的床,她也配骑在老娘头上拉屎!”
话到这里,她还不解气,菲欧娜猛地一掀裙子,露出绑在小腿上的燧发手枪:“他妈的,老娘今晚就去把她那个脂粉罐脑袋射个对穿!”
一旁的阿加雷斯见状笑得在地上连连打滚:“亚瑟,我说了让你注意点,这下玩脱了吧?”
亚瑟倒是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捏着下巴冲菲欧娜的小腿点了点头:“看不出来,还挺白的。”
菲欧娜被他说的脸一红,刚提起来的火气又压下去了一半:“少油嘴滑舌了,我现在要去干了欧仁妮那个婊子,你同意吗?”
亚瑟既不说同意,也不直接否认,而是转而开口道:“菲欧娜,杀人这种重罪,我可保不下你。即便我撞了大运,把你给保下来了,你也得被流放去南非或者澳大利亚。你要是走了,那击剑比赛的盘口钱可就只能让其他人挣去了。”
“击剑比赛?盘口?”菲欧娜愣了一下,旋即又坐回了位置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亚瑟靠在椅子上:“你之前不还说让我去你在东区摆的拳台打拳赛吗?我回头想了想,拳击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是击剑的话,我还是有一定取胜概率的。所以前阵子我和罗斯柴尔德家的少爷讨论了一下,打算让他安排一场我与弗朗索瓦·伯特兰先生的剑术比赛。”
“弗朗索瓦·伯特兰?那个剑拿破仑?”
菲欧娜一听到这儿,满腔的火气顿时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喔!亲爱的,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亲爱的,你没生气吧?”
亚瑟仰头想了想:“也许是有那么一点。”
菲欧娜闻言,相当懂事的靠到亚瑟身边替他捏着肩:“亲爱的,刚才是我的不对。我不去找欧仁妮的麻烦了,那个婊子的死活哪里赶得上你的比赛呢。你放心,比赛当天我肯定带着所有姐妹去替你助威喝彩。”
亚瑟轻轻摇了摇手指:“你找不找欧仁妮的麻烦不关我的事,只要不闹出人命,你干什么都可以。你应该知道,苏格兰场的刑事犯罪侦查部是归我管的。而我也和你一样,大家都不喜欢上班,所以尽量别给我惹麻烦。”
“当然,亲爱的,我都听你的。”
菲欧娜的话刚说完,咖啡厅的风铃一阵响动,琼斯警长领着一个小警官推门进来。
菲欧娜见状,冲着亚瑟眨了眨眼,就当是告别了。
她施施然的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微笑着冲琼斯与小警官点了点头,旋即便离开了咖啡厅。
小警官见状先是一愣,旋即小声问道:“长官,那位是黑斯廷斯先生的那个什么吗?”
琼斯听到这话,怒气勃发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音道:“混蛋玩意儿!黑斯廷斯警司现在可是单身的!刚刚那位是菲欧娜小姐,坎布里吉小兄弟的话事人。以后黑斯廷斯警司如果把白教堂区交给了你,你可得多拍着点她!对于刑事犯罪侦查部和黑斯廷斯警司来说,她有可能比咱们还要重要。”
小警官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还不等他想清楚,他便被琼斯带到了亚瑟的面前。
琼斯满脸笑容的为亚瑟介绍道:“长官,我身边这位就是白教堂警署的进步青年莱德利·金。您或许不知道,那次逮捕……呃,咱们的警务秘书路易·波拿巴先生的行动,就是靠着他一往无前的勇气才顺利完成的。这小子的胆子和执行力都是白教堂警区最强的,所以我觉得这次任务交给他来打头阵肯定也不会错。”
莱德利立正敬礼道:“长官,莱德利·金向您致敬。”
亚瑟打量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道:“莱德利,来吧,坐下喝一杯。一会儿就要行动了,你先暖暖身子。琼斯之前就和我提过你,说你是位很有能力的年轻警官。但是你也知道,苏格兰场提拔人总得有点依据,如果有媒体的报道作为功绩的支撑就更好了。
摄政新月楼那次,你立了功,但是那毕竟只是个人行动,按照苏格兰场的规定给你颁个特别嘉奖就差不多了。但是这一次,琼斯警长向我力荐,由你牵头带领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对牛津街的各个犯罪窝点进行统一清扫。
各大报纸的记者我也已经联系好了,罗万厅长对这一次的行动也非常重视,说是一定要借着这次行动一举反转苏格兰场近段时间来在舆论上的不良影响。既然有记者看着,你执法的过程中就一定要记得表现的正派与文明,你明白了吗?”
莱德利从亚瑟手中接过咖啡一饮而尽:“长官,请您放心!您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亚瑟微微点头,他站起身戴上帽子,琼斯也赶忙取来衣帽架上的制服外套给他披上。
亚瑟抬起文明仗碰了碰帽檐,他指着咖啡厅外出现的几顶黑布雨伞:“记者已经来了。那么,莱德利,现在就看你的了。”
……
牛津街57-b,哈里森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怀里搂着美人,手里还托着个酒瓶,一脸颓丧的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金发美人枕在哈里森的胸膛:“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惆怅呢?”
哈里森有些烦躁的回道:“没什么,就是沾上了点不干净的东西。那帮婊子养的,简直是盯上我不放了。”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听见一阵热情洋溢的介绍声:“先生们,女士们,请把目光对准这里。”
哈里森皱眉道:“他妈的,外面这是干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是看房的吧。”
二人正嘀咕着呢,忽然,只听见砰的一声,大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莱德利·金用着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竭尽所能的发出了能够传出两条街的声量。
“喔!我的上帝啊!大伙儿快瞧瞧,这是谁啊?原来是下院议员,伯尼·哈里森先生!”
(本章完)
271.第270章 投资大亨哈里森(4K4)
第270章 投资大亨哈里森(4k4)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伯尼·哈里森望见门外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在短暂的惊愕与恐惧后,他心中涌现出的第一反应反倒是愤怒。
他一眼就认出了莱德利身上标志性的苏格兰场制服,这些天来郁结于胸的火气像是块石头般顶在喉头,哈里森压着火气开口道:“你们这是没完没了了吗?因为谋杀案把我弄进苏格兰场接受审问也就算了,现在又打算因为这点小娱乐来找我的麻烦吗?苏格兰场这是一点都没把我的议员豁免权利放在心上,也一点都不拿《大宪章》当回事儿吗?”
莱德利听到这儿,顿时明白了哈里森这家伙肯定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严肃的立正敬礼道:“抱歉,哈里森先生,您身上有豁免权,但是您身旁的这位女士却是不受保护的,我们需要请她回去接受进一步盘查。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目前我们正在执行苏格兰场本季度对牛津街地区治安犯罪情况的例行清查活动。”
而跟在莱德利身后的记者们也嗅到了新闻的味道,有赖于这个年代还未发明照相机,所以记者们的行头并不像是后来那么好识别的。
所以在哈里森看来,穿制服的是苏格兰场的蓝龙虾,不穿制服的则是苏格兰场的卧底条子。
几个记者上前一步,他们先是瞅了眼一旁藏进被子里的女人,又看了一眼明显憋着火的哈里森。
老几位相视一笑,熟门熟路的一边掏出笔记本一边采访道:“哈里森先生,请问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据我们所知,这里可不是什么正经场所,您身旁的这位是您的妻子?抑或是与妻子同等地位的女士吗?”
哈里森闻言暴怒的提起枕头扔向记者:“伱们这是明知故问吗?她什么都不是,我就是出来消遣的,你们现在是不是想把我铐进局子里?我告诉你们,你们没这个权力!这是轻罪,作为下院议员,我是有完全豁免权利的!”
老记者不慌不忙的打着了火,嘬了口烟,一旁的小记者则连忙给他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希望能从老前辈手上学到几招。
老记者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开口道:“哈里森先生,公众赋予您的法定权利,您就是这么用的吗?我没记错的话,您已经结婚了。所以您的行为不仅是违法的,而且还是违反基督教道德的。您难道就不担心辜负了选民们的期待吗?”
“我辜不辜负选民的期待关你屁事,你们这帮家伙有选举权吗?”
哈里森恐吓道:“我警告你,我和你们的上司都谈过了。谋杀案的事情,我会竭尽所能的配合调查,但是你们要是再这么揪着我不放,那我也不是好惹的。这位警官,您做事的时候最好想清楚,您的名字到底是叫理查德·罗万还是亚瑟·黑斯廷斯。如果都不是的话,您最好在对一位下院议员说话的时候表现的和善一些。”
老记者满不在乎的低头记录着:“哈里森先生,您想怎么表达那是您的自由,但我也有记录下您对我发出威胁的自由。《大宪章》赋予议员们的权利可不是让你这么滥用的,而您这样蛀虫的泛滥,也正是不列颠公众要求发起议会改革的重要原因。在这一点上,我完全支持格雷伯爵的决定。”
哈里森一下子像是抓到了老记者的马脚似的,大声申斥道:“听听你说了什么?格雷伯爵!苏格兰场的警察居然持有辉格党的政治观点,这就是一场政治报复,你们完全违反了恪守政治中立的原则。这位先生,相信我,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丢了工作的!”
一旁的小记者听到这话,抬起打量着房间内的布局,三两笔便在纸上绘出了大致的漫画轮廓:“哈里森先生,虽然我没什么见识,但是我跟着托马斯·巴恩斯先生做了这么久的采访,您还是第一位敢以如此态度同他说话的下院议员。”
“托马斯·巴恩斯?”哈里森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旋即心里咯噔一下:“《泰晤士报》的朱庇特?”
老记者听到这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他抬起帽子回礼示意道:“朱庇特什么的,实在是过誉了。在新闻界有很多优秀记者,但我比他们强的地方就在于我的运气向来不错。您看,我今天不过是应邀来做一次跟队采访,没想到正好就撞见您了。”
哈里森惊得赶忙掀开被子,他正准备下床问个好,可还不等他穿上拖鞋,莱德利警官便赶忙将他又给按回床上去了。
莱德利满脸歉意地开口道:“哈里森先生,要我说,您还是把腊肠收收吧。最近天气凉,我怕您待会儿冻上了。”
一旁的小记者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巴恩斯先生,做采访这么多年,您想必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吧。”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巴恩斯只是撇着嘴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刚从剑桥毕业加入《泰晤士报》的时候,不列颠还在打拿破仑战争,那会儿我曾经尾随皇家海军的征兵队做过几次实地采访,那场面可比今天可火爆多了。
征兵队在夜色朦胧、大伙儿上床睡觉的时候悄悄摸进村子里,然后找准一间房子破门而入,瞅准了男人就把他从床上往外拖。至于丢了丈夫的女人们,也顾不得自己穿没穿衣服,赤裸着身子便冲出家门对着征兵队拳打脚踢、又哭又骂。”
小记者听到这话,禁不住惊讶道:“我的上帝啊!征兵原来能野蛮成这样吗?征兵队的那些人怎么能狠下心做出这种事的?”
巴恩斯开口道:“他们当然能狠得下心了,每得到一个海军兵员,他们就能从海军部拿到两三镑的征兵补贴呢。要不是他们实力不够,那帮家伙简直恨不得把不列颠的所有成年男人全绑起来扔到船上去,皇家海军的二十万水手可有不少都是这么来的。”
说到这里,巴恩斯还不忘冲着一旁的莱德利警官笑着开了句玩笑:“和皇家海军的征兵队相比,苏格兰场警官们的执法显然文明多了,这就是时代的进步。”
哈里森听到这话,急忙替自己辩解道:“巴恩斯先生,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
“当然。”巴恩斯点头道:“所以您可以解释一下您身旁的这位女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哈里森额前冒汗,他停顿了一下,旋即讪笑道:“巴恩斯先生,我是个商人,您知道哈里森牌香水吗?那就是我的产业。好几位尊贵的阁下都是我的稳定客户,您如果也有这方面需要的话,以后可以从我那里订货。不过我也知道,要想让一个人更换习惯的香水品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您看,要不我过两天给您先寄点样品过去如何?”
滑泥鳅莱德利听到这话,也赶忙假模假样的走上来打圆场:“哈里森先生,我也不相信您作为一名正直有担当的下院议员会干出这种事情,毕竟您可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马太福音》里说了: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她犯奸淫了。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下入地狱。
如果有人说,哈里森先生这种虔信者会犯淫行,定是对他名誉的诋毁。我想,您多半是来和这位女士谈生意的吧?毕竟您的生意做的那么成功,对个别大客户进行单对单服务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错,是,您说的对,这位警官。”哈里森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一边流着汗一边开口道:“我确实是来同这位夫人谈生意的。”
小记者质疑道:“但您赤身裸体又该怎么解释呢?”
哈里森绞尽脑汁,急中生智,他满脸笑容的一拍手道:“呵呵,这就是生意人的秘诀了。我就是靠着这一招才能把香水生意做到这么大的!”
“喔?”巴恩斯挑眉道:“您能谈谈具体的吗?”
哈里森额前虚汗直冒:“所谓生意成功的秘诀就是,就是在我的大客户面前,我一向是没有事情好隐瞒的。”
莱德利愣头愣脑的问道:“其中也包括腊肠吗?”
“没错!”哈里森瞪了他一眼,强行圆场道:“小伙子,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肩膀上还是除了警号以外一无所有吗?不管是做生意、选议员还是当警察,只要你想要有所成就,向你的服务对象保持坦诚都是第一位的。”
哈里森这话刚说完,便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阵笑声,金发美人掩着嘴冲着哈里森眨了眨眼:“亲爱的,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刚说完,哈里森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喘了半天,忽的又开口道:“巴恩斯先生,你应该知道波兰吧,最近波兰可是个热点地区,各大报纸都在争相报道。”
巴恩斯问道:“虽然我也很同情波兰人民的遭遇,但是这位夫人和波兰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了!”
哈里森一听到巴恩斯同情波兰,立马强调道:“其实我身旁这位夫人就是位波兰人。您肯定知道,我们的内阁对于波兰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帕麦斯顿子爵居然一分钱都不愿为受苦受难的波兰人民掏!我作为一名政治人物,向来以改善世界人民的生活为己任。政府不做的事,就由我伯尼·哈里森来挑头!您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决定向这位夫人所代表的波兰流亡女士们提供长期、稳定且优质的香水,并且额外在赞助他们一笔用于生活的款项!”
莱德利听到这儿,不由鼓掌叫好道:“干得漂亮!哈里森先生,虽然我作为一名苏格兰场警察不能表露政治立场,但是仅就这件事而言,我是支持您的!您是咱们不列颠的骄傲!”
哈里森听到这话,心虚的大笑了两声:“警官,您说什么呢?这都是一位负责任的政治家和忠贞信徒所应当做的。”
莱德利又追问道:“那么,能否冒昧问一句,您目前已经向这位女士捐助了多少呢?”
美人闻言,只是轻轻将头靠在哈里森的肩膀上:“哈里森先生还是挺大方的,虽然只见了几次面,但截至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收了快五镑了。”
哈里森急忙出声打断道:“喔,我亲爱的德菲娜,您应该知道,筹措大笔资金是需要时间的。至于那五镑,是我向你学习波兰语的感谢款项。你难道忘了吗?咱们约好了以后要去你们波兰做生意的。”
哈里森说到这儿,一帮一直在写写画画的小记者忽然微笑着将手里的笔记本转向哈里森,那是他为这条新闻绘制的漫画插图。
画面非常简洁,虽然都是直来直去的粗线条,但是寥寥几笔就已经把房间内的大床和躺在床上一脸窘迫的哈里森与依偎在他怀里的波兰夫人都给勾勒出来了。
小记者笑着问道:“那么哈里森先生,您觉得给这幅漫画起一个什么标题好呢?《哈里森香水公司对波兰追加大笔投资:投资总额高达五镑》,又或者是《哈里森的一对一波兰语辅导》?”
“别……不要……”哈里森嘴唇发颤的缓缓抬起手指着小记者道:“你们这么干,会毁了我的!”
巴恩斯嘬了口烟,随后站起身冲哈里森伸出手道:“那么,很高兴今天能听到您的生意经。我稍后也会对艾尔登伯爵这些哈里森香水的忠实拥趸进行验证采访,如果您显露腊肠的话都属实的话,我会考虑在《泰晤士报》的金融板块给您设一期专栏的。话说回来,您有没有兴趣和我合资开个香肠加工厂?”
哈里森听到这话,只是捂着胸口仰头望天,他感觉头晕目眩,甚至连呼吸都成了一种不能承受的负担。
就在此时,正当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窗外似乎闪烁着一点微弱到无法察觉的红芒。
哈里森扭头望去,对面二楼的餐厅里,正坐着位提起餐叉慢条斯理将切割好的小块牛排送进嘴里的苏格兰场警察。
只不过与莱德利警官不同的是,这位警官的肩章上并非空荡荡的,而是恰到好处的搭配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圣爱德华皇冠徽章。
亚瑟似乎也注意到了哈里森的目光,他提起竖在脖子上的洁白餐巾轻轻揩去嘴角的酱汁,他的嘴唇在油光的映衬下就像是雨后的反光樱桃。
亚瑟轻轻扭过头,端起酒杯冲着哈里森遥祝道:“别太生气,哈里森先生。我们提供的波兰语服务,可比维多克先生的法语服务温柔多了。”
哈里森瞳仁剧震,他想要抬手指向亚瑟,但是他这时候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靠在他怀里的美人依稀能听见他的低语。
“他……他妈的,亚……亚瑟·黑斯廷斯,你他妈敢阴我!”
美人闻言,只是歪头哀怨道:“唉……哈里森先生,有我在的时候,您就别想男人了。”
(本章完)
272.第271章 招工启事(4K)
第271章 招工启事(4k)
《在威斯敏斯特联合会揭露华沙沦陷后俄国人进行的残忍报复行为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再次于下院就波兰问题做出重要陈述》
帕麦斯顿子爵:当今俄国皇帝是一位思想高尚的人,如果说在某些场合,俄国政府对波兰人曾经过于残暴,那我们可以把这看做是俄国皇帝的权力遭到忽视的证明。在那种场合下,俄国皇帝是受到了宫廷内某些专制主义者的影响,而不是受他自发情感的支配。而且波兰人本该在问题转向军事冲突前采取更为恰当的解决方式,而非选择推翻了皇帝。我甚至还可以说,波兰人才是进攻的那一方,因为斗争是他们先挑起的。
《下院议员伯尼·哈里森先生猛烈抨击外交部决策:帕麦斯顿的言论令不列颠蒙羞!我们的使命就是捍卫自由!》
《为表强烈抗议,哈里森先生于议会闭幕后前往了一位波兰夫人的居所表达了同情并进行了热烈的慰问活动》
《据可靠消息称,哈里森先生对于波兰的定向资助活动是从八月就开始的》
《根据夫人自述:哈里森先生的资助共计九次,每次持续五到十分钟,而每次的赞助金额则从八先令到十二先令不等》
《帕麦斯顿子爵公开嘲笑道:哈里森就是托利党的真实写照,大话说了一箩筐,真到了上阵的时候,只能坚持五分钟》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透露,前托利党大法官艾尔登伯爵对本党议员的行为极为震怒》
《前海军大臣克罗克表态:哈里森的行为令全党蒙羞,他必须立即退党》
《皮尔爵士于怀特俱乐部召开托利党团紧急会议,会上一致通过决议立刻罢免哈里森所有党内职务》
《伯尼·哈里森正式发表退党声明,并向下院外交委员会递交辞呈并宣布辞任议席》
《埃克塞特主教抨击日益糜烂的社会风气:伦敦就要沦为罪恶的地狱了!》
埃克塞特主教:伯尼·哈里森的故事只是这个罪恶社会的冰山一角,据我所知,伦敦足有八万名妇女在从事着出卖身体的生意!至于那些买春的醉鬼则更多!教会精神的衰落让那个美丽恬静的古老英格兰已经一去不回了,我在这里呼吁信众能够每天拿出半个小时的时间阅读《圣经》,只有这样才能压抑潜伏在你们心中的罪恶。
《伦敦城市使命杂志记者就骇人听闻的妓女数量专程前往苏格兰场进行调查采访》
大伦敦警察厅发言人亚瑟·黑斯廷斯警司回应:我认为埃克塞特主教的呼吁是出于维护社会公德的良好用意,但是主教阁下在妓女数量上的看法与苏格兰场统计数据存在较大出入。如果主教所言非虚的话,那么在伦敦15-50岁的适龄女性当中,每五人就有一人是妓女,这显然太夸张了。根据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与初步估计,我们倾向于认为目前伦敦的妓女数量应该在八千到一万人左右。
《上院主教团借哈里森事件向内务部持续施压,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要求苏格兰场持续开展对此类现象的整治清扫》
亚瑟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望着菲欧娜一份接一份的把这些天的报纸摆在他的眼前。
菲欧娜看起来有些生气,她抱怨道:“黑斯廷斯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我们把伯尼·哈里森的事情结了以后,您最起码也得让我们过两天安生日子。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格兰场扫荡完议员,怎么又开始针对起我们这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柔弱女性了?”
亚瑟也感觉有些对不住菲欧娜,毕竟他也没想到半路上居然能蹦出了埃克塞特主教。
他开口道:“抱歉,菲欧娜,我也没想过要砸你们的生意。我向你保证,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不过主教们既然已经提出要求了,苏格兰场就得执行。为了伱们的安全,这段时间请让你手下的美丽女士们尽量远离泰晤士河畔的克雷蒙园,格林威治的北伍尔维奇公园和海布里谷仓园。另外,我还得很遗憾的告知你,阿罕布拉音乐厅与秣市街上的酒吧、音乐厅与俱乐部也已经被全部纳入了重点观察行列。”
菲欧娜听到这话,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就连本就不算小的眼睛看上去也比平时睁大了几分:“黑斯廷斯先生,苏格兰场这是把西区的几个大的流动销金窟全都锁死了?”
亚瑟微笑着点头道:“我还记得你之前和我提过的,那个切尔西区的欧仁妮,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姑娘们应当有不少都是在这几个区域内活动的吧?这算是对哈里森案子的回报,菲欧娜,在这件事上,不止是我,苏格兰场的各位警官们都非常的感谢你。”
“喔……”
菲欧娜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意:“亲爱的,看来是我先前误会你了。我就说了,以你的眼光怎么能瞧得上欧仁妮那样的货色呢。伦敦的漂亮小姐多了去了,你想要什么样的不行,何必非得选个法兰西村妇呢?”
亚瑟听到这儿,又开口道:“不过……欧仁妮这次要遭到重创,你那边也不要太掉以轻心。东区这里,我们也会对哈克尼的霍克斯顿大厅和威尔顿音乐大厅进行强力清扫。从明天开始,这两个地方在营业期间都会有一到两个小队的警官值守。”
“什么?!”
菲欧娜听到这里,脸上的脂粉都快惊掉了:“黑斯廷斯先生,这两个地方可是东区姑娘们最容易挣钱的地方。有能力到大剧场看莎士比亚舞台剧、听音乐会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高级肥羊。如果少了这部分的收入,姑娘们每月的收入可能得砍掉一半还多。”
亚瑟品味着苦涩的咖啡,望着窗外细密的雨滴开口道:“这几个月来苏格兰场一直接到报案说,有人在东区搞强买强卖。如果看戏的客人不同意做生意的话,便会被跟在姑娘身边的壮汉给堵到小巷子里狠狠地揍一顿。菲欧娜,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菲欧娜听到这话,只是轻声笑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看您说的。我们之所以派人跟着姑娘,都是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您以前也在东区的街头巡逻过,应当知道那里的环境究竟有多危险。姑娘们独自出门,弄不好就得碰见几个坏人。如果我们的护使者与别人发生了冲突,那肯定是因为他对姑娘们出言不逊、有意羞辱。”
亚瑟当然不相信她的这番辩词,他开口道:“我先前就和你约定过,暴力犯罪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法庭断案的时候参考依据只有那些报案绅士们的黑眼圈与断掉的肋骨。这次对东区的小规模清扫就当是对你们近来活动的警告,如果你们不想招致更大规模的审查,以后做生意的时候最好还是响应一下内阁的号召,尊重贸易自由。”
菲欧娜听到这儿,只得叹了口气:“好吧,黑斯廷斯先生,都听您的,您才是真正能管事的。说回来也算那个小子走运,您哪怕再晚说一个上午,他今天下午都逃不了一顿好打。”
亚瑟闻言挑眉道:“小子?什么小子?”
菲欧娜一脸不开心道:“一个怪人,一个喜欢劝风尘女子从良的怪人。左手捧一本《圣经》,右手托一个十字架,再穿一身朴素的黑西装。在东区看见我们的姑娘,不正派的男人色迷心窍,正派的则快速通过街道。
可唯独这家伙,他既不谈生意,也不赶快跑,而是对着我们的姑娘滔滔不绝的发表他那番悲天悯人的道德演讲。
呵,我最开始听到这事的时候,只当这小子是突发奇想,多半又是个想从我们身上找道德成就感的草包。我正准备派人去给他点教训呢,没想到我的姑娘里居然还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让他给及时逃脱了。”
亚瑟开口道:“既然他都跑了,你就没必要继续去寻他的麻烦了吧?”
菲欧娜愤愤不平道:“我本也是您这么想的。毕竟我们只是为了挣钱,只要他不来妨碍生意,那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但是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前两天居然又开始跑来搅和我们的生意。
我有几个好心肠的姑娘们害怕我派人揍他,居然还想要免费做他的生意,让他乐呵完了就赶紧走吧。但那个王八蛋不止不答应,还劝那几个姑娘赶快离开我的‘魔窟’。他难道就不考虑考虑我们不干这个吃什么的问题吗?
就拿伯尼·哈里森举例,德菲娜做他一单每次能拿八到十先令,就这一单都能抵得上纺织工厂女工一周的收入了。德菲娜要不是碰上了我,估计早就在哪个厂里害了肺病躺着等死了!”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你说的那个小子,是不是叫格莱斯顿?”
菲欧娜蹙眉道:“您……您派人跟踪我了?还是其他人向您报告的?您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亚瑟只是笑了笑:“菲欧娜,别忘了,我可是个侦探。我知道的事情多是很正常的。不过如果你在为格莱斯顿先生的事情而苦恼,那就把他交给我来解决吧。”
“您打算怎么解决他?”
亚瑟靠在椅子上开口道:“你难道忘了苏格兰场最近正在进行清扫活动吗?既然格莱斯顿先生的意愿如此高涨,我觉得苏格兰场并不介意临时聘请他为即将到来的各位迷途羔羊做一次心理疏导。”
“心理疏导?”菲欧娜对此嗤之以鼻:“为什么你们这帮男人总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如果你们真的想把她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为什么不娶了她呢?”
亚瑟拿起桌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敛了敛身上的燕尾服开口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情,或许这个问题你应该拿去问问格莱斯顿先生。”
菲欧娜挑眉道:“那如果我偏要问你呢?”
亚瑟抬起帽子轻声告别道:“因为恋爱不是慈善事业,所以不能随意施舍。那么再会了,菲欧娜,趁着这段时间姑娘们都不忙,你们或许可以开始提前筹备剑术比赛的场外盘口了。”
说到这里,亚瑟又从怀里夹出一张票子放在桌面上:“苏格兰场今天排了庆功宴,我去晚了的话,各位警官就该不高兴了。想吃什么自己点,超出这个额度的话,挂在我的账上也行。”
语罢,亚瑟便迈着步子推门走出了咖啡厅。
没多久,菲欧娜便透过窗户看见了亚瑟叼着烟斗撑着黑布雨伞沐浴在伦敦午间雨幕中的身影。
她绕着精心编织的马尾辫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敲了敲咖啡厅的窗户玻璃。
亚瑟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回头挑眉望了她一眼。
菲欧娜只是撇嘴摇头冲他比着口型道:“这把伞太丑了,你撑起来看上去就和一朵黑蘑菇似的。”
亚瑟只是抬手敲了敲伞把,吐出烟雾回了一句:“你懂个屁,福克斯牌的雨伞,这可是很贵的。”
明明是挨了骂,但菲欧娜反倒觉得还挺开心,她开口告别道:“苏格兰场的品味总是这么独特,那么好好吃您的饭去吧,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也没理她,只是伸手拦了辆车。
一阵水雾被翻滚的车轮卷起,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特拉法加广场的街角。
菲欧娜一直盯着亚瑟离开的方向,直到确定再也看不见他了,这才放心的从桌上的一大堆报纸里抽出压在最底下的那一份。
那是一份《泰晤士报》,只不过菲欧娜对于时事评论向来不感兴趣,她注意的是报纸最角落的广告栏位。
广告位开头照例还是老几样,川宁牌的茶包、惠斯通牌的留声机以及这段时间突然出现的可疑征婚启事。
不过在最末尾的位置,却还缀着一份招工启事。
——急聘家庭女佣一到两名,工作待遇从优,周薪12先令,提供食宿。
——工作要求:每周两次缝补浆洗日常衣物、每日定时清扫三层居所并完成其余家务杂活
——工作地点:兰开斯特门36号。
——联系人: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菲欧娜捧着咖啡杯轻轻吹散升腾的热气,苦恼中还带着些责难与遗憾道:“黑斯廷斯先生,要找家庭女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这里可有不少姑娘想要从良,周薪12先令还提供食宿,这条件我觉得已经足够好了。”
(本章完)
273.第272章 狄更斯的情史(4K6)
第272章 狄更斯的情史(4k6)
今天的伦敦依旧是雾蒙蒙中带着一丝小雨,风儿透过窗户渗入屋内,阴冷的环境冻得刚进门的亚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亚瑟推开房门,收起雨伞,将其收入门边的伞筒里,他一边解开围巾一边吐着白气开口道:“查尔斯,随便坐吧。”
狄更斯收起伞抬头扫了眼黑黢黢的屋内,开玩笑道:“这也太黑了,难道亚历山大平时在家的时候都不点灯吗?”
“看他心情吧,不过他今天确实不在家。这个时间点,他要么是在伦敦街角的某家餐厅点评菜品,要么就是在哪家街边小剧场看戏。”
亚瑟将两人湿漉漉的靴子靠在窗台上,旋即便又拧开了放在餐桌上的油灯。
他望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犹豫着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奢侈一把,将屋内的壁炉给点燃了。
狄更斯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亚瑟在壁炉边煮茶,一边开口问道:“原来亚历山大也喜欢去街边的小剧场看演出吗?”
亚瑟从盥洗室里取出两条毛巾,扔了一条给狄更斯,他一边擦试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道:“看来你也很喜欢街边的小剧场?它是有什么独特的魅力吗?”
“嗯……”
狄更斯笑着点头道:“像是科堡剧场这样获颁许可证的大剧院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像是《麦克白》、《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这样的莎士比亚经典剧目只有这些正规剧场才有资格上演,而全欧洲剧作家的最终目标也是将自己的作品搬上这里的舞台。
不过河岸街附近的小剧场虽然没有资格上演莎士比亚正剧,不过由于科文特园剧院1809年发生的原价起义事件,主管戏剧演出的宫务大臣不得不向伦敦市民让步,向无牌照小剧场开放演出滑稽剧和部分音乐舞台剧的资格。”
“原价起义?”亚瑟往白瓷茶杯里放入两个茶包,再以热水冲泡:“伦敦在1809年的时候还闹过起义呢?”
“不是真正的起义,只是一次普通暴动借了起义的名头而已。”
对伦敦市井生活颇有观察的狄更斯哈哈大笑道:“你知道的,伦敦市民就是这个样子,从伦敦有人居住开始,这里的居民有事没事总要找机会到街上暴动游行。虽然咱们暴动的手段并不像是巴黎市民那么极端,但架不住伦敦市民暴动次数频繁啊!”
已经在苏格兰场当了快三年警察的亚瑟深以为然道:“我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教授便向我们普及过伦敦历史悠久的暴动传统。暴动的原因也是五八门的,宏大一点的理由,有想要推翻国王的,有想要爆破议会大厦的,还有想要干死内阁的。事关民生的,有抗议大米涨价进市场抢粮的,有抱怨工资太低所以捣毁工厂机器的。还有闲着无聊想要管国王家务事的,不喜欢新来的王后要抗议,国王和王后离婚也要游行。让我猜猜,你说的这个原价起义该不会是抗议剧场门票涨价的吧?”
狄更斯笑着喝了口茶:“亚瑟,伱不愧是侦探,还真让你猜对了。当时科文特园剧场遭了大火,刚刚重建完成。为了收回建筑成本,剧场经理新添了一层私人包厢,专给富人享用,其他座次的票价亦水涨船高。
然而这样的行为却激怒了市民,他们掀起暴动攻占剧场,剧场里的小号声与鼓声响了足有两个月,所以最终剧院经理和宫务大臣都不得不对市民让步。
亚瑟挑眉道:“幸亏那时候还没有苏格兰场,否则碰上了这种事情,我们还真难办呢。毕竟我们的警官收入也不算高,但他们也是有看戏需求的。不过话说回来,科文特园涨价,他们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看戏呢?请恕我直言,那里的戏剧虽然都质量过硬,但看个两三部就差不多了,看多了还是挺没意思的。”
狄更斯开口道:“市民们也不是不想去其他地方看戏。但是在1809年解禁小剧场演出之前,伦敦只有两家获颁皇室许可状的正规剧院,一间是科文特园剧院,另一间是德鲁里巷剧院。
那个时候,这两家剧院不止像今天这样表演高雅正剧与音乐剧,而且还经营着如今在小剧场才能看见的笼中驯狮或是骑马搏斗之类市民阶层喜闻乐见的惊奇节目。我听一些老伦敦人说,那时候剧院的格局,是和现在不同的。剧场上下一共分四层,三层以上是专供有钱人和贵族的,还常设有两个王室专用的包厢。而在底下的正厅除了卖坐票以外,还销售站票。
剧目开演的时候,观众们到处同身旁的朋友们开玩笑,又或者冲着楼上包厢的朋友大声打招呼,到处都是喧闹嘈杂的人声。所以大伙儿才都说那会儿只有经过科文特园和德鲁里巷剧院历练的演员,才可以真正在伦敦称得上是个角儿。”
亚瑟轻轻点头道:“听起来还挺热闹的。照这么说,那时候的票价应该不算贵吧?”
狄更斯笑着回道:“确实不算贵,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偶尔去看场戏。我听那些人说,冬日里剧院开场时候,居住在伦敦各地的市民,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上四枚便士,便能在正厅里买上一张票,美美的看上一场。倘若客人们愿意多上两三便士,便能在剧场的酒吧里买上一大杯麦酒再配上一份炸鱼薯条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枚便士,那就能买几样荤菜,像是狼吞虎咽饼什么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觉得怪怪的,他盯着狄更斯打量了好久,忽然捏着下巴开口道:“查尔斯。”
“怎么了?”
“你这说的是伦敦吗?我怎么感觉是鲁镇呢?”
狄更斯先是一愣,旋即拍手笑道:“亚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怎么?你起了个新笔名,叫周树人?”
“亚瑟,你又在和我开什么玩笑?”
狄更斯笑着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狼吞虎咽饼确实是来自贝德福德郡的卢顿。面粉混着水和板油搓成一个卷,一头夹着咸火腿和培根,另一头则蘸着苹果酱。不过狼吞虎咽饼虽然味道不错,但是我还是更喜欢酒吧里的其他产品,比如说用牛肉和牛腰子做馅儿炸出来裹了一层肉汁的牛肉腰子布丁,又或者是康沃尔的名产菜肉馅儿饼什么的。”
亚瑟喝了口茶,揉了揉肚子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话说回来,那时候在正厅看戏的市民经常吃你说的这些东西吗?”
狄更斯摇头道:“怎么可能呢?正厅的客人,多是码头或者工厂里做力气活的,他们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那些穿燕尾服的,才会踱进酒吧的房间里,要酒要菜,一边看戏,一边慢慢地坐着喝。而且卖力气的单身汉即便有了钱,大多也是不舍得在吃上的。亚瑟,你应该也知道,妓女们为了谋生意,大多会买特价季票出入剧院。而那个时候全伦敦只有两家正规剧院,所以她们去那个地方,向来是不缺客户的。无论是在大厅还是酒吧,她们都能做生意。”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抬起指头敲打着桌面:“我还以为这现象是近几年才有的,原来这都已经有几十年了吗?查尔斯,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差点就让埃克塞特主教给蒙过去了。”
狄更斯问道:“他蒙你什么了?”
亚瑟无奈道:“无非就是指责苏格兰场办事不利。他说当初成立苏格兰场的初衷就是为了根除社会中存在的各种罪恶现象,然而时间过去两年多了,苏格兰场交出的答卷上居然躺着八万名妓女。”
狄更斯好奇道:“之前我还想问你这件事来着,现在伦敦的情况真的有这么糟糕吗?伦敦的妓女到底是主教所说的八万,还是苏格兰场报告上的八千呢?”
亚瑟倒也不想对朋友撒谎,他只是摆了摆手道:“两个都不是。”
狄更斯问道:“你的意思是主教夸大了,而苏格兰场则报少了?”
狄更斯刚刚说到这儿,忽然,房门被人推开,大仲马顶着落满了水的蓬蓬头走了进来。
大仲马发现屋内的灯光,扭头看了过来:“哟!这不是查尔斯吗?你该不会是来给我交稿子的吧?”
狄更斯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稿子放在桌上:“稿子当然是要交的,不过我现在是在同亚瑟讨论妓女数量的问题。”
大仲马闻言哈哈大笑的放下伞道:“这还用问吗?你到底是害了什么病,居然想要相信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
狄更斯不解道:“亚历山大,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亚瑟喝了口茶开口道:“那是因为亚历山大吃过统计数据方面的亏呗。他以前和我说过,他在巴黎的时候,巴黎统计学会的会长莱昂纳先生是他的朋友。那家伙每次举统计例子的时候,总是喜欢拿亚历山大的情妇和私生子数量来调侃。
那会儿亚历山大因为写了一部戏,所以在巴黎已经有了一定名气。有次统计学会开年会的时候,他就把亚历山大给请过去做演讲。结果亚历山大致辞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便把莱昂纳先生给怼的下不来台了。”
“亚历山大说什么了?”
亚瑟开口道:“他说:所有统计数据都是虚假的,其中也包括有关本人的那些。”
大仲马随手从酒柜里取出瓶酒倒了一杯:“难道我说错了吗?统计数据不都是根据需求来的吗?莱昂纳知道拿我的私生活开涮会引得听众喝彩,所以他就喜欢夸大我的情妇与私生子数量。要是按他的说法,估计半个巴黎的女人都能和我扯上关系。
至于苏格兰场和埃克塞特主教,你们一个想逃避责任,一个想要忽悠信众多来教会,所以你们说出来的话当然也不可信。
查尔斯,你与其相信他们,反倒不如等埃尔德从海上回来以后直接向他咨询。毕竟埃尔德在别的方面未必知道的有多清楚,但是在眷顾流莺方面他还是很上心的。喔,对了,你还得注意一下,埃尔德的数据也有可能会比真实数据大上一些,因为他的统计范围偶尔会不小心扩大到巴黎和男性。”
亚瑟闻言耸肩道:“亚历山大,你刚刚才说你不可能与半个巴黎的女士扯上关系,这会儿又开始相信起埃尔德的能力了?虽然苏格兰场的数据确实偏小,但即便是被我们实在认定的对象也有8600人了。”
狄更斯闻言深吸一口气:“亚瑟,那你觉得如果按三万人算的话,符合实际情况吗?”
亚瑟想了想:“我想可能差不多,苏格兰场所确定的那8600人,大部分都是长期从事这一职业的。但有些女士做这行并不是长期的,而是由于短期经济困难所以在一段时间内涉足了这一行。而一旦她们经济转好,那么便会直接脱离这个行当。这些人进进出出,还有的则是更隐蔽的情妇与姘头,这也是苏格兰场难以识别这行全貌的根本原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有组织的流莺总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单飞的。”
狄更斯听到这儿,忽然开口道:“那个……亚瑟,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愿意听听吗?”
“怎么?”亚瑟想起了狄更斯之前经常到伦敦各处贫民窟走访调查的习惯,开口问道:“你是想对她们做一次纪实采访吗?”
“不,不是采访。”
狄更斯摇头道:“我现在不是记者,虽然我依然保持着实地走访的习惯,但是写新闻已经不是我的职责了。我是在想着,为这些女士们做点什么。你看,我现在也挣到了一些钱,生活也比以前好过一点了。就像你之前帮助我一样,我现在也想帮帮别人。
比如拿出一笔钱,建立一个帮助她们习得工作技能,提供临时住所,让她们能够有机会摆脱这行的场所。实不相瞒,我之前看到那个新闻报道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我还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就叫乌拉尼亚之家。你愿意代表苏格兰场同我合作吗?”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吹了声口哨:“乌拉尼亚,司掌天文学与占星术的缪斯女神,那可是个漂亮妞儿。亚瑟,你的这位小伙计还真是越来越文艺了。”
大仲马闻言,也禁不住开起了狄更斯的玩笑:“查尔斯,不是吧?你告诉我,这名字是你起的吗?该不会是上次我看见的,那位伴在你身边的美丽小姐起的吧?”
“啊?”狄更斯闻言一惊:“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得了吧,查尔斯。”大仲马抬起胳膊肘捅了捅狄更斯:“快来给大伙儿说说吧,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你和她都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狄更斯腼腆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她叫玛利亚,说起她你们可能不知道,不过她的父亲你和亚瑟也许听说过。他的父亲就是那位金融城的比德内尔先生,他和巴林银行与罗斯柴尔德银行都有业务来往。”
大仲马闻言禁不住吸气调侃道:“银行家的女儿?查尔斯,你这目标还挺高的啊!”
“不,不是。亚历山大,你别这么说。”狄更斯脸红脖子粗道:“当然,我不能否认我确实对她存在着一丝比友谊更崇高的想法,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事儿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呢。”
大仲马浑不在乎道:“查尔斯,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喜欢就把胆子放大一点,畏畏缩缩的,你这样可是讨不了女孩儿欢心的。”
大仲马话音刚落,忽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害臊的狄更斯急忙起身去开门,以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没想到,他刚刚拉开房门,便看见一身雨水的迪斯雷利像是出笼的豹子一样窜了进来。
迪斯雷利冲到亚瑟的面前,猛地开口询问道:“亚瑟,格莱斯顿要去苏格兰场做心理顾问,这事儿是真的吗?”
亚瑟喝了口茶,轻轻放下茶杯,笑着挑眉问道:“怎么?这位骄傲的先生也对帮助这些不慎失足的女士们有想法?”
(本章完)
274.第273章 小屋夜话(5k2)
第273章 小屋夜话(5k2)
窗外雷雨瓢泼,海德公园里的树木被伦敦傍晚呼啸的狂风刮得四处飘摇,小拇指大小的雨滴拍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就像是子弹一样。
亚瑟等人围坐在壁炉边,炉火泛红的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这才为森冷的环境带来了一丝温暖。
狄更斯小口小口的品味着热茶,他扭头看了一眼屋内紧闭的窗户,开口问道:“每次来这里,窗户都是紧闭着的,你们难道不需要通风吗?”
亚瑟一边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一边开口道:“家里有一个通风口不就够了吗?伦敦的夜晚这么凉,一直开着窗会冻感冒的。”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竖起一根指头强调道:“亚瑟,你难道没看见皇家学会的阿诺特博士在各大报纸上发表的那些研究报告吗?如果你把一只金丝雀挂在床帐顶部,那么当伱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已经死掉了。
阿诺特博士说了,在通风条件不好的房间里居住会积攒大量二氧化碳,而这些二氧化碳又会和空气中的水结合形成碳酸。你能想象自己的屋子里全是碳酸吗?喔,那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最终会毒死你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笑着撇嘴道:“看不出来,本杰明,原来你都开始涉足化学领域了。”
“那当然,优秀的人就是什么都要会一点。”
迪斯雷利得意的揪了揪衣领,末了他还不忘给亚瑟提出一些健康建议:“如果你实在怕冷,不想开窗的话,那就在房间里放上几碗石灰水,它会一直吸收房间里的碳酸。等到明天早上你起床的时候,你就能发现碗里多了一些浑浊的沉淀物,那就是危害你生命的罪魁祸首。
亚瑟,虽然你是个电磁学领域研究者,但是关于化学和居家健康方面的事,我还是建议你多翻翻《家庭生活科学》。”
“吓到了?”
“效果这么好?”亚历山大惊讶道:“我还以为伦敦的淑女们都很矜持呢,现在看来,矜持不过是表面上的。只要符合她们的择偶标准,她们也可以热情的和法国姑娘没什么两样。”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开口劝说道:“嗨,亚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是看不起家务活儿,其实我之前也和你一样,我一开始有些瞧不起这本杂志,觉得那里面写的全都是给居家女士们打发时间的内容。可上次宴会的时候,亨利埃塔·赛克斯夫人带着我一起阅读了这本书,我才知道里面写的东西到底是多么的有价值。那些知识不仅对女士们大有帮助,对男士们也是一样的。”
狄更斯也吓得不轻,他抹了把额前的汗珠开口道:“狂风大作,闪电轰鸣,这总让我想起前不久亚瑟让我改编的那篇《弗兰肯斯坦》。”
迪斯雷利也惊声叫道:“皇家学会就不能学点好吗!比如说多研究点交换空气、保持呼吸,他们没事做这东西干什么!”
迪斯雷利恨恨道:“你们能够想象吗?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毕业于牛津的小伙子,居然不赌博、不嫖娼、不饮酒,也没有因为腐朽不堪的大学生活催生出暴力倾向,而他唯一的爱好居然是在休息时间劈个几十斤柴火。
大仲马听到这儿也点头附和道:“这个办法还算妥当,反正无论数量多少、男女老少,埃尔德都能消化掉。毕竟别人给你写情书,你一封信也不回的话,那也实在是太失礼了。”
“绅士们?”大仲马听到这话蓦地一惊:“难不成那些情书里还有……”
亚瑟皱眉问道:“就你们这一个个身虚体弱的模样,还想让我在暴雨天开窗通风?要是身体不舒服,那就上楼躺一会儿吧,等做好了饭,我上去叫你们。不过我可先把丑话说前头,我的手艺可不像是亚历山大那么好。”
只听见轰隆一声,壁炉里的火焰被烟囱灌入的狂风吹的一阵摇曳,惊雷划过窗边,在短暂的光明后,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所以你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你如果在感情方面受挫,遭到侮辱的可不止是你自己,还有《英国佬》与《经济学人》的其余几位热销作者,包括但不限于本杰明·迪斯雷利、亚历山大·仲马、亚瑟·黑斯廷斯、查尔斯·达尔文、路易·波拿巴、约翰·密尔,当然,还有埃尔德·卡特先生。”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摇头道:“本杰明,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回头赛克斯夫人弄不好可就得生气了。她和赛克斯爵士的婚姻虽然还说得过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各玩各的。
“这……”
大仲马闻言琢磨道:“话说回来,你们在《泰晤士报》上登的那个虚假广告效果到底怎么样?有反响吗?”
大仲马也哈哈大笑的点头道:“说的对,实在不行你回去告诉玛利亚小姐,问问她知道得罪了卡特先生会发生什么后果吗?”
你能写出《匹克威克外传》这么杰出的作品,所以你的才气至少和我是一个等级的。银行家的女儿难道还能比赛克斯夫人更难搞定吗?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赶忙辟谣道:“亚瑟,你别胡说。我对赛克斯夫人确实有好感,如果她还是单身的话,也许我们后续会有发展,但是现在……”
话说回来,塔列朗这个老瘸子不就是靠着到处攀裙带才从一个没有继承权也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左右法国命运的重要人物吗?虽然不列颠的政治生态与法兰西略有不同,但我觉得其中的原理应该还是一样的。”
“《弗兰肯斯坦》?”大仲马稍一回想立马想起来了:“喔,那本雪莱夫人的作品吧?我记得亚瑟之前和我提过,要把它改编了登在《英国佬》上,顺带着还能投到伦敦的小剧场去,稍微缓解一下雪莱夫人的经济困难。她要出版整理那么多雪莱的遗作,还要拉扯孩子,生活确实不太容易。”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您现在方便查验一下信封上的寄件人与地址吗?如果没有错的话,还麻烦您签收一下。”
“喔……”正在审稿的大仲马听到这话,立马来了兴致:“瞧瞧我听到了什么?赛克斯夫人!本杰明,我记得你今年是二十六岁,那赛克斯夫人的年纪应该是在三十四岁到三十八岁左右吧?”
狄更斯捧着茶杯待在火炉边静静地烤着火,他一听到情书便忍不住想起他心目中那多圣洁的白莲——玛利亚小姐。
大仲马打了个哈欠道:“那要不你转去辉格党?托利党现在不是不行了吗?”
“那当然了,这可是很重要的。”
大仲马见到他这副样子,就忍不住来气:“查尔斯,我不是有意想要打击你。但是你想要泡妞,最起码得拿出点男人的勇气。不就是一个银行家的女儿吗?我还以为你看上的是哪国的公主呢!”
亚瑟放下白瓷茶杯站起身向窗外远眺,只见黑夜的街道上,夜幕的树影之后,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驼着背的高大身影。
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他们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在真的战斗之前,他们还是寄希望于那怪物能够知难而退,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
大仲马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调侃埃尔德,结果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戴着眼镜、吊着拖鞋、靠在沙发上烤火读书的红魔鬼微微抬起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开口喊道:“亚瑟,我想他们应该不是不舒服,而是被窗户外面的那东西吓到了。”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耸肩道:“感谢你的推荐,不过我觉得比起《家庭生活科学》,我还是更喜欢读激进派文人创办的《每周警察公报》。在我看来,不了解前者我顶多是睡觉睡不安稳,但是不了解后者的话,最近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袭警次数弄不好就又要大幅增加了。”
该死!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格莱斯顿这种人?他去做个牧师不好吗?以他的这个做派和行事风格,未来肯定能当上坎特伯雷大主教,何必要来托利党和我抢一个赛道呢?”
狄更斯望着火堆惆怅的叹了口气,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在玛利亚小姐的面前无法鼓起勇气。
亚瑟就着红茶咬了口饼干:“掌控雷电吗?这科学怪人听起来就和法拉第先生似得。或许以后这剧目搬上剧场以后,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的扮相,可以参考法拉第先生作为原型。”
话刚说完,亚瑟也不给大仲马开口还击的机会,立马又冲着迪斯雷利问道:“所以说,你之所以强烈要求和格莱斯顿一样到苏格兰场做道德劝导,就是为了和他争个高下,以此来证明赛克斯夫人没有看错人?”
大仲马看到迪斯雷利这副模样,只是冲着亚瑟摇头道:“真是完蛋了,看来除了查尔斯以外,今天又有个小傻瓜坠入情网了。咱们《英国佬》的主力作者一下就丢了俩,真是损失惨重啊!”
迪斯雷利微微点头道:“反响当然是有的了,不止有,而且反响还挺大的。这一个月,光是情书都收了满满一大箱。”
迪斯雷利赶忙抓住大仲马手里的火枪扔了过去:“你就算要去,也得带上件防身的东西啊!”
“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要把您的信弄成这样的。但是您也看见了,今天这鬼天气,我过海德公园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直接掉进了路边的一个小泥坑里,浑身上下都沾了泥,邮件包也湿透了。
迪斯雷利瞪着眼睛强调道:“亚历山大,赛克斯夫人是一位非常可爱知性的女士!而且她还是咱们《英国佬》的忠实读者,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常常给咱们编辑部来信。这次我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进入托利党的圈子,也全是仰赖赛克斯夫人将我引荐给林德赫斯特伯爵。我不允许你拿她开法国玩笑。”
大仲马话音刚落,窗外忽的闪过一道闪电惊雷。
我上个月去参加蓝袜社女士们聚会的时候,还在私底下听她们说过赛克斯夫人的事。你觉得为什么赛克斯夫人替你引荐,林德赫斯特伯爵就欣然接受了你呢?本杰明,你那个骄傲的脑袋在这上面最好也尽量变得优秀一点,你应该能想明白的,这里面全都是事情。”
“嗯……”狄更斯开口道:“亚历山大,话说你看过《弗兰肯斯坦》吗?一个想要制造生命的科学怪人,将各种搜集来的尸块缝合成了一个八英尺高的怪物,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闪电划过,轰鸣而下,那缝合出的怪物,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大仲马等人屏住呼吸,在他们的注视下,只见门外伸出了一双潮湿粘稠的大手,而这双大手的指缝里还塞着两封信。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忽然脸一红咳嗽了两声:“这我当然知道,赛克斯夫人的优秀也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从回报她的引荐方面,还是从回报她对于我那部《青年公爵》喜爱的方面,我都愿意为她做点什么。
亚瑟的俏皮话刚说完,谁知房间里谁都没有发笑,炉火的光辉印在众人的脸上,却照不出半点血色,大仲马、迪斯雷利和狄更斯一个个脸色煞白,甚至连嘴唇都在微微打着颤。
他的背部像是长了一个如土丘大小的脓包,胳膊上还插着一柄锐利细长的马刀,随着他迈出沉重的步伐,他的身上似乎有一大块一大块的碎肉在往下掉。
狄更斯也吓傻了:“雪……莱夫人写的那本书难不成都是真的吗?还是说这怪物是法拉第先生造出来的?”
亚瑟看到这情况,只是伸了个懒腰,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迪斯雷利想都没想直接否决道:“没错,托利党是日薄西山了,但我绝不能屈尊加入辉格党。只有托利党这样纯正的贵族政党才符合我的气质,而辉格党看起来像是贵族,但他们的身上还是掺杂了太多工厂的有毒烟尘和金融城的钞票油墨味了!”
大仲马听得直摇头:“年轻人选择政治倾向的时候还真是随便呢。”
狄更斯惊声道:“亚瑟,你干什么去?”
不等大仲马说完,亚瑟便出声打断道:“不关我的事,反正所有情书我都已经原封不动的转寄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了。希望邮政总局能看在发信部门是苏格兰场的份上,能够赶在贝格尔号结束巴西考察前把信件送到那儿。”
但是我觉得,如果只是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她为我感到骄傲。如果是在几周前,大家或许还会夸耀赛克斯夫人有一双慧眼,为托利党发掘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议员,但是现在,我的风头都快被格莱斯顿那个砍柴的樵夫抢完了。”
大仲马深吸一口气,法国胖子一边死死盯着那道影子,一边在桌前胡乱扒拉着:“我的上帝啊!没想到我的新枪第一次开火居然是为了对付这种玩意儿!”
大仲马则直接将手边喝了一半的红酒瓶扔了过去道:“喝茶有什么用,来点这个才起劲儿!”
亚瑟问道:“你不喜欢格莱斯顿先生,这一点我能理解,不过你为什么老是喊他樵夫呢?”
亚瑟闻言只是平静的喝了口茶:“亚历山大,你也得抓紧了。本杰明都替我在《泰晤士报》上登了一个月的征婚启事了,你如果着急的话,要不下个月换你上?”
“还能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他真的是个樵夫了!”
亚瑟听到这话,冷不丁的忽然插了一句:“热情的可不止有淑女们,绅士们也一样。”
说到这儿,迪斯雷利还不忘鼓励狄更斯道:“查尔斯,你也一样。淑女们关心的无非就是那几点,如果咱们在财富地位上不能得分,那就想法子发挥你的聪明智慧。
亚瑟喝了口茶:“你不是也一样吗?”
亚瑟也出声鼓励道:“没错,你瞧瞧本杰明,他以前办报纸贷款的七千镑到现在都没还清呢。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背着一屁股债的毛头小子,居然敢去追求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的老婆。”
亚瑟只是皱着眉冲三人摇了摇头,他轻轻扭开门把手,呼啸的寒风灌入屋内,将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吹的迎风飘扬。
大仲马也点头附和道:“没错,在法兰西的政治界,攀上一位有权势的夫人总能让你少走一堆弯路,在拉关系传消息方面,淑女们总是比绅士们更有优势。当然,如果你和她是真心相爱那就再好不过了。
迪斯雷利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可不是林德赫斯特伯爵那样显赫的人物,单是挂上关系便能让赛克斯夫人的脸上添光增彩。我的优势就是年轻,年轻就代表着我的身上存在更多的可能性。我要向赛克斯夫人证明,我本杰明·迪斯雷利值得让她all in。”
亚瑟望着浑身湿漉漉,裤子与身后背包都沾满了泥的憨厚邮递员,只是笑着开口道:“没关系,先生。在这种天气里,不幸的事情确实偶有发生。”
大仲马长舒一口气,法国胖子瘫坐在桌边的地毯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埃尔德的鬼魂显灵了。”
亚瑟低头扫了一眼信封,挑眉开口道:“不,亚历山大,你还真没说错。埃尔德的鬼魂确实显灵了,这封信是他寄的,当然了,后面还附赠有研究者的观察日记。”
(本章完)
275.第274章 埃尔德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糟
第274章 埃尔德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糟糕(7k2)
亲爱的亚瑟: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呵呵,贝格尔号上的生活虽然过得挺充实的,但我依然忍不住想要给你们这些伦敦的朋友写信,请代我向亚历山大、本杰明、查尔斯他们一一问好,让他们不要忘了,他们还有一个朋友在地球另一端的海面上飘着呢。
喔,差点忘了,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埃尔德了,不过如果亚历山大他们愿意把埃尔德看作与自己同一维度的物种的话,那就勉强算两个朋友吧。
2月28日,考察队由巴伊亚正式进入亚马逊丛林,亚瑟,你肯无法想象一位博物学家见到茂密繁盛的森林是有多欣喜。雅致的林草,千奇百怪的寄生植物,美丽但却致命的朵,葱翠欲滴的枝叶,就在踏入亚马逊丛林的那一刻,我觉得如果世上有天堂的话,那么一定就隐藏在这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绿色海洋里。
但遗憾的是,我的这种欣喜并没有持续太久,考察队刚刚进入亚马逊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热带暴雨,大伙儿按照在不列颠的经验习惯藏到了一棵十几米的大树下躲雨。这棵大树的枝叶长得非常茂密,如果是伦敦的雨水,多半是无法穿透的。但事实证明,英国经验对于亚马逊丛林毫无作用。
埃尔德躲雨的时候闲着无聊,便抄起地上的树棍扮起了乐团指挥,苦中作乐的水手们倒也乐得配合他,大伙儿就在亚马逊的泥坑里开起了科堡剧场里一般的音乐会。可不幸的是,埃尔德指挥棒刚刚抬起,我们就听见树冠上发出一阵咔咔咔的巨响,紧接着便看见一道激流顺着树干猛冲了下来。
当时埃尔德正在引吭高歌,结果没留神直接被灌了一口大的。哈哈哈,亚瑟,伱知道洪水从天上掉下来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吗?想象一下《圣经》里的记载:洪水泛滥地上40昼夜,水往上涨,连山岭都淹没了。我们当时遇到的情况虽然没有《圣经》里说的那么夸张,但也相差不多了。
铺天盖地的洪水激流从附近的各个大树上呼啸而下,所有人都被冲的东倒西歪,站都站不起来。我们只能相互搀扶着抱在树干上,就这么在水流中硬生生挺了快半个小时。万幸的是,亚马逊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若非如此的话,指不定我和埃尔德这会儿已经沉在哪条河里喂鱼了。
说回来,我们在巴西沿岸海域考察的时候,还发现了好几条浑浊海水形成的条带,它们有的是巧克力色的,有的则是浅红色或浅绿色的。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洪水冲到海里的泥沙,后来才发现,这些条带原来是由浮游生物和甲壳纲动物组成的。在附近生活的海豹猎人把这东西称为——鲸鱼的饵料。我不知道鲸鱼是不是真的以这些东西为食,不过生活在海岸边的燕鸥、鸬鹚和大群粗笨的海豹确实把这些小家伙儿列入了食谱。
狄更斯大笑了两声,他指着埃尔德信笺催促道:“反正这里就咱们几个,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所以亚瑟,你就快点读吧。”
紧接着,我在风雨中听见了查尔斯的一阵惊呼,他大叫着喊道:“快看啊!那是圣埃尔默之光!”
最后的最后,你有空的话,记得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哪个教派的和尚是允许娶老婆的。
我要凭这些定情的鲜,它们胜过一切言语的表达。
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1831年7月5日,作于从巴西里约热内卢离港前夕。
对了,最后问你一句,你从前给我讲的那个东方故事,主角是叫悟空没错吧?
嗯,这个法号不错,我暂时借用了。
我和你赌一便士,这海豚多半是牛津肄业的!而且肄业后,还去剑桥接受了再教育!
只不过当时,我还没有理解这三个问题的含义。
然而,我刚刚朗诵到这里,我扶着的栏杆兴许是被海浪打的腐朽了。老子一不留神,居然直接顺着栏杆跌进了海里。
大仲马听到亚瑟念到信笺的末尾,顿时觉得吃进嘴里的土豆馅儿饼都不香了。
在查尔斯的搀扶下,我拄着拐杖来到了甲板上,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上看不清星星也看不见月亮。菲茨罗伊上校命令升起灯火,探照灯照射在海岸上,我这才看清了那些凄厉的牛叫到底是哪些家伙发出来的,那原来是成群的海豹和企鹅。
7月5号我们从里约热内卢离港前往拉普拉塔的航程中,我本来正待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享受着咸腥的海风。忽然,蔚蓝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白浪,紧接着数百只海豚冲出海面的束缚,接连不断地跃出海面,翻滚着露出它那副矫健的身姿。
当时我躺在船员休息室里,望着舷窗外的风景,只觉得人生都变得灰暗了,人也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我一合上眼便是掉进海里的场景,那就像是一场噩梦,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另外,我得最后警告一下,我寄回来的标本里还有一种刺鲀,它不仅表面扎手,而且它的针刺还是含有剧毒的。我曾经在几只死去鲨鱼的肚子里发现过这玩意儿,你可得盯着点亚历山大,千万别让他把这东西吃了。
贝格尔号的桅杆上,连接着一道闪电网,那是如火焰般璀璨瑰丽的蓝白色闪光,它缓缓盛开、绽放。亚瑟,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你从前同我说过的那个东方神话。
迪斯雷利闻言,赶忙打开眼镜盒,取出那副买来装假斯文的、没有镜片的金丝眼镜架戴在鼻梁上。
当时我们的航速在八到九节左右,但这群海豚不止能跟上我们的速度,而且还能灵活自如的穿梭在贝格尔号的船头舰尾,它们好像把这当成了一种消遣娱乐,玩的都挺开心的。
先是被两个婊子骗光了钱,在亚马逊丛林探险还差点让洪水给我冲进了伊甸园,现在就连从里约热内卢离港也碰不上什么好事情!
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当然,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对不起亚历山大。但是麻烦你在标本到货后还是替我多提醒一些他,这螃蟹我已经尝过了,味道称不上好吃,而且个头也实在是太小了,所以请他千万不要把我好不容易弄好的标本给下锅煮了。
肥硕海豹扭动着水桶般的腰肢、挺着大肚子在沙滩上打着滚,它们时不时还要拍打两下自己的大肚子发出点响动,说实话,它们看上去就和亚历山大似的。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又要到哪里去?
这件事我就连查尔斯都没有透露过,当时船上的人把我救上来以后,只是看到我一言不发。
这些色彩斑斓的条带确实非常值得注意,哪怕撇开浮游动物,单是看那些甲壳纲动物,就连埃尔德都忍不住夸赞说,这帮长得像是大对虾的小螃蟹们迈出的步伐整齐划一,走的简直比陆军组成的浅红阵列还漂亮呢。
亚瑟也附和道:“没错,本杰明,如果你担任大股东的《英国佬》爆出情色丑闻,虽然你在不列颠是没法当选议员了。但是如果你能够及时把选区变更到巴黎的话,那么多半是能大获全胜的。
作于1831年7月8日,阿根廷拉普拉塔河口。
大仲马闻言点头道:“这话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巴黎市民的性情向来就是不喜欢藏着掖着,但伦敦就不一样了。”
大伙儿说话的工夫,狄更斯已经在面前的稿纸上把故事梗概给草拟出来了。
我凝视着深邃漆黑的天空,紧紧的揪着查尔斯胸前的十字架,将十字架贴在我的胸口向上帝祈祷。
或者你能劝说大伙儿把投票方式改为无记名投票的话,那我觉得你在伦敦也是同样能获胜的。但是没办法,现在投票都是记名式的,所以绅士们自然没办法投的那么随心所欲了。”
亚瑟看到这封信的末尾,品味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埃尔德心路历程给梳理明白。
我是一个东方和尚。
亚瑟轻轻摇头道:“算了吧,查尔斯,埃尔德对和尚的了解仅限于他知道世界上有和尚这么一个东西。他甚至不知道做和尚是要剃光头的。”
但迪斯雷利显然不同意大仲马的看法,他回道:“美国佬都是不列颠制造的,如果上帝保佑美利坚,那么上帝肯定是先保佑的不列颠,亚历山大,你得先搞清楚因果关系。”
大仲马微微点头道:“那我更正一下,不列颠的假和尚还是挺多的。”
壁炉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房间里的森冷气息已经淡了不少。
我自东土大唐来。
大仲马闻言只是摆手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咱们设一份巴黎分刊嘛,我们法兰西向来不怎么管这个。而且在我看来,埃尔德一个人就足以担当起巴黎分刊的重担了。”
语罢,迪斯雷利还不忘冲着亚瑟伸出大拇指,点头夸赞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就非常的政治正确了。如果这个故事的传播度再广一点,弄不好埃尔德回来之后,都能被塞进教堂里混个主教当当了。”
你的朋友,贝格尔行者,皇家海军居士,南美洲的第一个和尚,埃尔德·悟空·卡特。
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睫毛直吻着你颊上的嫣红。
真他妈晦气,里约热内卢这地方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虽然它们最终没有得逞,但我真是操了,被海豚如此羞辱还不算,关键当时一船的人还都站在甲板上看着呢!不过当时他们离得远,所以应该不清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恐怕就是如来佛祖座下的圣洁莲吧?
我不想隐瞒你,亚瑟,那一晚,我流泪了。
但是刚入睡没多久,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凄厉的牛叫,我疲惫的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已经因为洗不清的罪恶而航行到了最深也是最黑暗的地狱深渊了。
面对波涛翻涌的金黄海面与这群同我们渐行渐远的美丽造物,我情不自禁的朗诵道。
忽然,我仿佛感受到了来自上帝的回答,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雨,雷电与乌云密布,突然,一个霹雳划过天空,即使我紧闭着眼皮,但我的眼睛依然被那璀璨的光芒所照亮了。
狄更斯琢磨了一下:“这个倒是不错,但是可能不太好和主旨结合。”
大仲马听到这儿,禁不住吐槽道:“上帝保佑美利坚这不是美国佬的格言吗?亚瑟,你这可算是抄袭了!”
这些世间的杂音已经无法阻挠我坚定的信念了。
这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它们才不是什么温婉动人的雅典少女,这就是一帮最粗暴、最无礼、最野蛮的海上斯巴达!
菲茨罗伊上校还以为我是惊吓过度,于是让随船医生给我开了点药便让我回船舱休息了。
但是一个人有了这种遭遇,又怎么能那么快从伤痛中走出来呢?
从这一刻开始,我才终于明白了。
我几乎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在船上磨蹭到了三点,这才勉强有了点困意。
环球航行的这一路上,我被无数人问过这三个问题。
“雅典的少女呵,在我们分别前,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还吧!
或者,既然它已经和我脱离,留着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
大仲马闻言也挤眉弄眼的调侃道:“是不是还得给他封个圣什么的?”
你的朋友,亚马逊灭世洪水的见证人,小螃蟹与大对虾的平权主义支持者,亚马逊及安第斯山脉知名老饕,查尔斯·达尔文。
亚瑟,干他妈的,我他妈差点被一只海豚强奸了!
亚瑟也觉得埃尔德这封信有些烫手,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干脆我们把后半部分改一下吧,海豚的事情也尽量变上一变,改编成碰上亚马逊食人族,但是意志坚定的皇家海军战士埃尔德经受住了生与死的考验,在抑郁之后见到了上帝降下的圣埃尔默之光,在这道水手们代代相传的神奇闪电的见证下,埃尔德仿佛看见了皇家海军之魂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在对他招手。最后,埃尔德的心结终于解开了,在饱经沧桑后,埃尔德·卡特心中对于上帝的信仰也变得愈发坚实。最后再加上一句‘上帝保佑不列颠’作为总结。”
他开口道:“卡特先生的稿子咱们还是得好好审查一下,刊登情色文学在不列颠可是犯法的。我马上就要选议员了,这会儿我可不能重蹈伯尼·哈里森的覆辙。”
“嗯……”迪斯雷利也点头道:“没错,而且配插图的画家也要用顶好的,咱们现在不缺这几副标本插图的钱。改天有空了,你和我一起去皇家美术学院里找找。”
迪斯雷利琢磨了一会儿:“《海上十字军》如何呢?”
“确实。”亚瑟喝了口茶平复心情道:“悟空好歹是斗战胜佛呢,当然了,无论是什么圣什么佛的,说到底终究还是只猴子。”
狄更斯坐在地毯上,两手抱住膝盖感慨道:“我们俩都是查尔斯,但是现在剑桥的查尔斯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宽广多了。大海的风暴,亚马逊的丛林,甚至还有会变色的章鱼和会踢正步、排队列的螃蟹。如果不是我认识查尔斯的话,我肯定会以为他是在编故事。我的上帝啊!谁能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对了,如果主教们对着螃蟹不认账的话,烦请你再帮我把标本转寄给林奈学会的甲虫专家约翰·亨斯洛先生。我在剑桥读书时,亨斯洛先生就对我多有照拂,他肯定懂得欣赏这些靓丽的小玩意儿。顺带一提,标本里还有一种会变色的章鱼,遗憾的是,它好像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变幻颜色,死了之后它便自动丧失这种能力了。
亚瑟,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帮企鹅看起来就像是那会儿出席科德林顿将军宴会的你。当然,它们和你还是存在不同之处的,它们缺了单片镜和一顶合适的礼帽。如果能再给它们搭上一根手杖,那我觉得伦敦社交宴会上应该不会有人比这些企鹅表现的更绅士了。
而听完埃尔德来信的大仲马等人也一个个被这位脑回路清奇的朋友给干沉默了。
要到西天取经去。
看到这些场景,我不仅感觉心中悲凉。一个年轻力壮、满腹经纶的不列颠有志青年,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我是为了来看这些海豹和企鹅的吗?可明明我留在伦敦也能看到他们的啊!
而且你和亚历山大做的还比企鹅和海豹更好!
我当时心想:喔,我的上帝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你最忠贞的信徒?你难道是要让我成为耶稣吗?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启示世人,让我去做那弥赛亚,那么请您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请用我干涸的血滴染红这片蔚蓝的海洋吧!但是请不要以如此行为羞辱我,您为什么要用海豚来充当我的犹大?
当我回头看去的时候,那个场景我实在是不忍描述了。
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大仲马思索了一会儿:“《征服海豚》怎么样?”
狄更斯问道:“所以说?他现在是个佛教的和尚了?”
他眼角抽搐着停不下来,对于自己的这位朋友,纵然是心境平稳如亚瑟也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埃尔德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么糟糕?”
迪斯雷利强调道:“亚历山大,我们这儿只是秃子多,但是秃子多少还是有点头发的!”
亚瑟展开信笺,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大海的气息,正当他打算绘声绘色给大家演绎一番时,埃尔德信笺上写着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给噎着了。
这是一派多么壮观的盛景啊!亚瑟,你是知道我的,遇到这种场景我浑身上下的古典文学细胞都忍不住在躁动,看到海面的朝霞与这些海上精灵们,我禁不住击节称赞,打算赋诗一首!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拜伦勋爵的那首《雅典的少女》,也终于明白了拜伦勋爵当时作下这首诗时的心情。
迪斯雷利的眼珠子则猛地转了一下,他忽然开口提议道:“亚瑟,这些新奇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太有话题性了。正好咱们的《英国佬》缺稿件,如果咱们把查尔斯寄回来的稿子略微整理一下刊登在杂志上,肯定会有助于增加销量的。这样一来,我们还可以和读者们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猴子的故事》停更了。自从查尔斯他们走后,几乎每期读者来信都有指责他断更跑路的。”
还有我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
请听一句我临别前的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至于一旁的红魔鬼,则早就笑得直不起腰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埃尔德这小子可他妈算是找到一条入地狱的捷径了!”
他叼着笔杆开口问道:“你们觉得给这个故事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狄更斯望着埃尔德的来信想了想,开口问道:“所以这封信能够见报吗?我怎么感觉这封信的内容比情色文学爆炸多了?”
“光头就能做和尚?”大仲马嘬了口烟道:“那不列颠的和尚未免也太多了。”
大伙儿捧着咖啡杯一边听着亚瑟读信,一边灌一口热咖啡下肚,只觉得全身都暖融融的。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一皱眉头,开口道:“你是打算告诉读者,作者断更的原因是搞《进化论》去了吗?嗯……不过确实,这理由听起来好像还挺充分的。而且查尔斯的这些信件写的也确实精彩,咱们把它以《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名字登出去,再配上几副查尔斯寄回来的标本插图,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狄更斯端着茶杯摇头道:“可卡特先生不是被征服了吗?而且出于维护他名誉的考虑,海豚不能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阿弥陀佛,亚瑟,我必须郑重的向你询问,和尚们是这么叫的吗?
捎带提一句,我悄悄改宗这事儿也是个秘密,你可别胡乱往外说,要不然会给我惹麻烦的。
亚瑟闻言,又夹出藏在达尔文信笺下的另一封信:“那埃尔德这边,咱们要登出去吗?”
至于那群企鹅,身上的皮肤都是黑白相间的,彼此之间看起来也很有礼貌,遇上同伴的时候它们都要微微鞠躬以示敬意。
他嘴里嘀咕着:“不就是一只螃蟹吗?我尝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让查尔斯多寄一点不行吗?美洲豹的话,完全可以做成熏肉或者腌肉啊!查尔斯和埃尔德难道没吃过培根吗?制作方法都是一样的。至于刺鲀有毒什么的……呵呵,我不尝尝怎么知道呢?”
好了,下回我给你来信的时候,应该就是从阿根廷或者火地岛发信了。话说埃尔德猎到的那头美洲豹味道真的不错,可惜肉类实在不好保存,要不然我就能寄一点回去让你和亚历山大大饱口福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帮我们传信的商船水手不偷吃的话。
在一片寂静之中,我什么都感知不到,查尔斯脖子被我扯的不舒服,他想骂我,那他就骂吧。
我要凭那无拘无束的鬈发,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见过的,最绚烂美丽的场景了。
那群海豚本来都要走远了,结果发现我掉进海里之后,它们居然又从海面上折回来了。几只海豚一上一下的把老子夹在了中间,一下子就把我顶到了海面上,让我不至于溺水身亡。然而还不等我感谢它们,我忽然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顶我。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驱使着他们迈出如此华丽的步伐,明明和它们混杂在一起的那些鱼卵、丝藻和纤毛虫都是随机运动的,这真的是上帝的伟力吗?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上帝未免也太偏心了,他为什么只教导螃蟹走正步呢?难道虾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亚瑟,你如果有空的话,或许可以去教堂帮我向博学而又雄辩的主教们请教一下这个问题。毕竟在他们的嘴里,什么问题都是能给你讲出点道理的。喔,或许你应该等我给你寄的螃蟹标本到货了再去的。如果你空口白话的和主教们说螃蟹会踢正步的话,弄不好会被他们轰出教堂的。
正当大伙儿犹豫不决时,亚瑟叹了口气开口道:“就叫它《圣乔治旗照常升起》吧。圣乔治十字对应皇家海军,照常升起代表埃尔德从抑郁中走出来了。虽然我觉得这家伙儿貌似根本没有抑郁,他那压根就是闲出病来了。但是无论如何,总归是为了宣传需要,查尔斯,你就这么写吧。”
狄更斯闻言微微颔首,他提起笔在文稿抬头位置落下标题,随后打了个响指道:“好!我也觉得这个题目不错,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下期《英国佬》,就主推《贝格尔号航行日记》与《圣乔治旗照常升起》了。”
迪斯雷利也紧握着拳头为大伙儿打气道:“正好也能借此验证一下咱们《英国佬》的实力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伙计们,都加把劲儿,在贝格尔号航行的这段时间里,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在不列颠打造出两个崭新的海上神明!”
(本章完)
276.第275章 大世纪(4K4)
第275章 大世纪(4k4)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路易·波拿巴抱着一叠文件忙碌的穿梭在苏格兰场的大厅之间,周遭路过的同事们时不时会轻抬帽檐同他打个招呼。
虽然他来到苏格兰场参加工作已经有一个月了,但是这警官们对他的好奇心却依然有增无减。
每个新加入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官总会有意无意的打听关于他的事情,波拿巴家族的人来苏格兰场做警察本就已经足以称得上是一件奇闻了,更别说路易·波拿巴还是波拿巴家族下一代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由于路易·波拿巴那个与他一同参加烧炭党起义的亲哥哥死在了意大利,而他的叔叔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又已经垂垂老矣。
现如今的波拿巴家族族长,拿破仑的亲儿子又向来体弱多病。所以,这位向来在波拿巴家族不受重视的年轻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波拿巴家族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位置。
也就是说,只要他能保持身体健康,活的长久,那么他完全有希望登上那个引领波拿巴家族继续前进的位置。
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一个个从路易·波拿巴的身边经过,波拿巴警官在他们看来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待人和气温柔,虽然举手投足之间隐约能感受到一股贵族气,但是却完全感觉不到盛气凌人,以致于偶尔会让人忘记他竟是一位皇族成员。
但是警官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燕尾服内兜里还揣着一封焐的热乎的信笺,那是今早他刚刚收到的。寄信地址是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来信人正是他的堂弟、拿破仑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的外孙、奥地利帝国莱希斯塔德公爵——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
亲爱的路易: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说来有些可笑,我们当初分别的时候,你7岁,我4岁,说实话,我都有些记不起你的相貌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血缘上的联系吧,我心底还是记挂着伱们,记挂着波拿巴家族的每一个人。
前阵子伯父和叔母给我来信,信中说他们在伦敦找到你了。上帝保佑,万幸你没有被亚平宁的炮火声埋葬。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小,这话由我来说并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的长久。
路易,从维护家族成员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贸然跑去参加烧炭党起义的事情实在是太冲动了。但是从年轻人的角度评价的话,我也完全能理解你的冲动。
路易,关于这件事,我对你甚至觉得有些嫉妒,你可以站在亚平宁半岛的天空下无拘无束的宣称你是一个骄傲的波拿巴,但是这一点我却做不到。
维也纳的宫廷里对我一直存在着很矛盾的情绪,一方面他们认为我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哈布斯堡家族血脉与波拿巴家族血脉,一方面他们又不愿在我面前提起我父亲的事迹。
是的,他们几乎从来不对我提及拿破仑的丰功伟业,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着我是一个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的教育,他们教我仇视法国、教我敌视法兰西的热土。
我曾一度迷茫,我也想过要拥抱这个他们给予我的身份,但是当我真的打算融入他们时,我却突然发现他们并不是真的认为我是个高贵的奥地利哈布斯堡皇族。
他们一边奉承式的称我为奥地利的王子,一边却又在背地里叫我小拿破仑。
我的心仿佛都要被撕裂了,我仿佛听见我的灵魂在吼叫。从那时候开始,我终于明白了,我并不是什么奥地利皇族,更不属于哈布斯堡家族,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锁链束缚住的哈布斯堡高贵囚徒。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了疯似的想要弥补从前缺失掉的那部分,我渴望更了解我的父亲,也更渴望了解法兰西的这片土地。但是他们不让我接触,他们甚至不让我进出维也纳的皇家图书馆,以防我看到那些我想知道的真相。
为了能够得到这些,我开始主动接受军事训练,并开始向外公要求加入奥地利军队服役。我终于得以从那些军队教导的战例中看到了法兰西帝国的过往,在沙盘之上我终于了解到了波拿巴家族曾经的辉煌成就。
在完成了足年的军事教育后,外公将我任命为了匈牙利第十六连队的大队长,但是梅特涅却依然不放心我,我的部队在匈牙利,但是他们却把我的司令部设在了维也纳皇宫的不远处。
不过我不灰心,我竭尽所能的想要向他们证明我的努力是有作用的,或许你也知道,我的身子骨弱,但是我可以用精神上的力量来弥补肉体上的脆弱。我病倒了好几次,但是每次痊愈后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去处理军务。
前不久罗马发生烧炭党起义,奥地利宣布介入时,得知你与你哥哥深陷战火的叔母便直接向我发来了求救信。
我当时主动向外公请缨,打算带着我的部队将你们从罗马的泥淖中解救出来,但是梅特涅却直接按下了我的请求。
梅特涅说:王子,你的身体已经消瘦到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异常,甚至连正常的声音都发不出了,这样如何对军队发号施令呢?请恕我直言,您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担忧的。为了您,也是为了奥地利,您还是好好休养去吧。
他轻描淡写的解除了我的军权,一根一根的拔除了我的羽毛,让我重新成为了一个维也纳宫廷里的无害吉祥物。我的医生说维也纳的冬天太寒冷了,建议把我送到阳光明媚的那不勒斯接受疗养,但是梅特涅同样生硬的拒绝了。
我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在害怕着什么,他害怕我的英雄血统,他害怕只要我的双脚一站上亚平宁半岛的土地,那里便会响起‘推举拿破仑二世为国王’的呼声。这样的情况,去年七月革命时在法国已经出现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这只被囚的金丝雀离开维也纳的牢笼。
此刻的这封信是我躺在维也纳的病床上写下的,我的身体很难受,我的心头在淌血,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无法击倒我。
在我的灵魂深处,在我的骨血之中,始终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法兰西之火。
路易,叔母让我给你写信的初衷,本是为了让我劝阻你以后行事的时候能够谨慎小心。
但是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终究是做不到的。我理解你的行为,因为我同样知道,拿破仑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路易,波拿巴家族留给我们的政治使命实在是太重了。
你不成器的弟弟,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
1831年9月20日,作于维也纳的病榻。
路易·波拿巴的脑海中时不时就要闪现出这封信笺的片段,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但是心头的阴雨却无人能懂。他驻足停留在刑事犯罪侦查部办公室的门外,抬头望向过道边的窗户,伦敦的阴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白厅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套着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路易·波拿巴抱着文件按在胸口,他禁不住低声喃喃道:“维也纳的冬天与伦敦相比,谁更寒冷呢?夏尔,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是对是错?”
他低沉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的身后,忽然想起了一阵温和的嗓音:“对与错都是上帝写下的注脚,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只要活的精彩就好。虽然我不喜欢黑格尔,但是他有一句话还是很有韵味的。路易,你知道吗?密涅瓦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时刻才会飞行的。”
路易·波拿巴身子一颤,他转过头望去,亚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腋下夹着一本书,手里还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
路易急忙转身向他敬礼,随后将怀中的文件递了过去:“黑斯廷斯警司,昨天的会议记录以及上月苏格兰场的犯罪统计数据都已经整理好了。”
亚瑟扫了眼文件的封面,微微点头道:“做的不错,看来你在苏格兰场适应的很好,可以称的上是一位相当不错的警务秘书了。那么……”
亚瑟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微笑着欠身问道:“进来喝杯茶吧,神经总是紧绷着也不好。在苏格兰场上班又不是坐牢。”
亚瑟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又从旁边的柜子里端出了一盘点心,但是还不等摆到桌上,他便看到了点心盒里的几块酥皮饼干好像缺了一角。
亚瑟瞥了眼躺在办公室沙发上捂着肚子打饱嗝的阿加雷斯,不动声色的将那几块饼干挑了出去,随后微笑着转身摆上点心,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其实我刚来苏格兰场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每天上班都摆一副臭脸,这地方确实总能想方设法的给人添堵。”
路易·波拿巴端着茶杯,先是低头笑了一下,随后摇头道:“没有,长官。在经历过起义失败的逃亡以后,我觉得这种日子虽然算不上轻松,但也不至于让我满脸愁容。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没事干干活还挺轻松的,手头有了事情做,日程排的满满当当的,这样我就不容易瞎想,精神上也就放松多了。
就拿您让我去搜集伯尼·哈里森的案件情报这件事来说吧,虽然这看起来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我真的感觉自己所作出的努力收到回报了。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或许是我这么多年所干成的第一件事了。
这让我感觉很满足,也感到自己好像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点什么,虽然我所做出的贡献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趣道:“路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对于苏格兰场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另外,你搜集的情报也并非微不足道,只有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去做这活儿。有权力制定政策的大人物,自然有一堆人给他出主意,至于他本人,只需要从这些选项中选择一个就行了,而且就算将来事情办砸了,也只要将责任推到那个出主意的人脑袋上就好。但是咱们作为执行人员和那个提建议的,咱们如果把事情搞砸了,又能让谁替咱们扛下这口黑锅呢?”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问道:“这话是您自己想的吗?”
亚瑟吹了吹滚烫的咖啡:“不是,但是我在历史上找到了许多实践者。你或许不知道,我在伦敦大学念书的时候,就是历史系的。”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儿,禁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苦笑着问道:“长官,说实在的,虽然已经同您相处了一个多月了。但是与您相处的越久,我便越发的无法看清您是怎样的一个人。报纸杂志、警官评价、街巷消息、实务操作,在不同的消息来源上,您的形象是完全不同的,有时候甚至是截然相反、互相矛盾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您既是热心帮助弱者的正直警官,又是设计阴谋的陷阱专家。您既是维护托利党利益反对改革的警察暴徒,又是热心辉格党价值观的进步人士。您既是慷慨激昂的钢琴演奏者,又是喜爱独处、深居简出的科学怪人。您是时不时嘴里能冒出些哲学名句的孤傲学者,又是能和伦敦最肮脏地痞们挤在一个酒馆里喝酒用餐的本地无赖。”
说到这儿,路易·波拿巴叹了口气问道:“所以说,长官,您这个人居然善变到了这种程度吗?”
亚瑟闻言只是小口小口的品味着热咖啡:“路易。”
“嗯,怎么了,长官。”
亚瑟抬眼冲他笑道:“我从未改变,改变的是这个时代。”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愕然道:“改变的是时代?”
亚瑟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道:“话说回来,我昨天还收到了一个朋友从南美寄回来的信笺,他是个非常棒的博物学家。他虽然不是哲学家,但是我觉得,有时候博物学家用来解释世界的说法却更值得期待。”
“他说了什么吗?”
亚瑟望着窗外的细雨开口道:“路易,这个世界,不是强者生存,更不是智者生存,而是适者生存。”
路易听到这话,只是一阵沉思,然而还不等他想清楚,办公室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
汤姆推门进来,他看见了路易又看了眼亚瑟,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亚瑟开口问道:“怎么了?”
汤姆想了一阵子,这才隐晦的开口道:“亚瑟,外交部那边,帕麦斯顿子爵召你过去一趟,他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要同你面谈。”
亚瑟抄起桌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正了正衣装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汤姆看了眼路易,犹豫了半天,这才提醒了一句:“好像是关于杂志文章,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我听信使说,貌似帕麦斯顿子爵对于近来伦敦地面上那些支持波兰的言论有些不开心。”
(本章完)
277.第276章 对话外相(5K)
第276章 对话外相(5k)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外交大臣官邸。
亚瑟刚刚踏入外交部的大门,便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里的忙碌气息。
外交部的官员们来来往往,有不少人甚至是小跑着前进,亚瑟正准备上楼,忽然听见路过他身边的一老一少两名事务官的窃窃私语。
“大臣难道疯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继续帮助俄国人承担那笔对霍普公司的贷款?当初我们在拿破仑战争结束时,就在维也纳和约中规定了,如果俄国人违反条约规定,则这笔对俄经济补助将会立刻中止。现在俄国人对波兰动武,这显然已经违背了维也纳条约。而现在,大臣居然还想要同俄国人签订一份补充协议,继续履行对俄国的经济援助?这动作要是被议会知道了,我们到时候该怎么答复?”
“这就是帕麦斯顿子爵运用权力的巧妙之处了。你难道忘了吗?议会马上就要解散了,趁着这段时间议员们都在忙着做选战,新一届议会也还没召开,所以他才会极力要求我们尽快草拟好方案。否则一旦被议会拿到消息,那可就……”
红魔鬼用尾巴撑在地上,向后轻轻一仰,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他笑嘻嘻的低头剪着指甲,开口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难道带我来到了克里特岛上的迷宫吗?为什么这里到处都充满了神秘的、见不得光的气息呢?那么,接下来,你是要去见那个可怕的牛头人弥诺陶洛斯了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又扫了眼忙碌到气氛极度压抑的官邸大厅,他开口道:“子爵阁下是不是弥诺陶洛斯,我不知道。但是我早就听苏格兰场的一些警司说过,当年帕麦斯顿子爵在担任陆军军务大臣的时候,就有个外号,他们都叫他残暴监工。现在看来,他一定是把这个习惯也带到外交部来了。”
亚瑟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后止不住摇头道:“都到了下午茶时间了,然而我却没从这群人的脸上看到半点笑容。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些人还是外交部的老官僚。看来帕麦斯顿子爵入主外交部才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让他们尝到了连陆军都受不了的‘蘸水鞭子’了。”
阿加雷斯掏出锉刀磨了磨小指,随后抬起手对准大厅上悬挂的油灯灯光,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可不是吗?我亲爱的亚瑟,如果伱有这么一位精力旺盛、工作勤奋,并且还能抽出不少时间去与考珀夫人品味十八般武艺、尽享人生乐趣的上司,你也会受不了的。”
“十八般武艺,呵……”亚瑟捏着下巴看着红魔鬼开口道:“阿加雷斯,想不到你懂的还挺多啊!”
阿加雷斯嬉皮笑脸的收起锉刀,又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博士帽,他开口询问道:“亚瑟,前九种我可以免费教你,不过后九种可就要付费了。只不过付出一条灵魂,但是你的整个人生都会精彩许多的。”
亚瑟捋了捋白手套:“嗯……听起来还挺划算的。”
“你心动了?”阿加雷斯欣喜道:“喔,亚瑟,看在你如此好学的份上,我这次甚至可以允许你把这段儿刊登在《英国佬》上。不用著名作者,或者你喜欢的话,也可以选择扣在埃尔德的头上。”
亚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抱歉,阿加雷斯,我虽然很感兴趣,但是鉴于目前没有实践对象,我并不打算买一段没用的东西回家收藏。”
亚瑟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亚瑟扭头望去,一个穿着体面整洁、眉眼中透露着些许疲惫的绅士快步走下台阶,迈着大步子向他走来:“黑斯廷斯警司,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帕麦斯顿子爵刚刚接待完几个市民团体代表,他现在有空见您了。”
亚瑟摘下帽子礼貌的回应道:“那么就烦请您带路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外交部,所以并不熟悉办公室的分布。”
“当然了,请您跟上我的脚步。”
事务官一边带着亚瑟朝二楼走去,路上还不忘和亚瑟开几句玩笑:“怎么样?您感觉苏格兰场平常是不是也和外交部一样忙?”
亚瑟只是笑道:“从工作强度上来看,两边或许差不多,但是毕竟我们的工作内容还是有所不同的。”
事务官笑着摇头道:“不,在我看来其实苏格兰场的工作性质和外交部是完全一致的,甚至于我们的业务范围还要更广一点。”
“怎么说呢?”
事务官开口道:“众所周知,警官们成天面对的是小偷、骗子、劫匪、妓女以及酒鬼,而外交部的工作则要面对荷兰、比利时、奥地利、俄罗斯、西班牙,乃至于巴伐利亚。”
亚瑟打趣道:“您是不是把法兰西给忘了?而且您把巴伐利亚王国放在与奥地利、俄罗斯这样大国同等重要的地位上,会不会有些抬高他们了。”
“法国人这几年比拿破仑时期还是安分了许多,至于巴伐利亚嘛,我承认我对他们是有一点家族传统偏见,您可能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从德意志黑森来的移民,所以……”
亚瑟笑着问道:“所以黑森人都是怎么看巴伐利亚的?”
外交官笑着开口道:“我父亲常说:巴伐利亚人是介于奥地利人和人之间的过渡物种。”
亚瑟听到这儿,也禁不住开了个玩笑:“这么说的话,或许我的朋友中正巧有个正宗的巴伐利亚人呢。”
外交官停下脚步假装哀悼道:“喔,黑斯廷斯警司,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太不幸了。”
亚瑟笑着摇头道:“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跟巴伐利亚人做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往好处想想,这总比和奥地利人相处强吧。”
外交官哈哈大笑,他指着亚瑟说道:“或许您不应该去当警察的,我们外交部也非常欠缺像是您这样的人才。如果把您派到巴伐利亚当大使的话,相信您会干得不错的。”
亚瑟风趣的回应道:“这可是个好差事,最起码比被派去管理的伦敦动物园强了。”
外交官一脸严肃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不得不礼貌的提醒您,下院的选举并不是由外交部负责的。”
亚瑟也认真的回应道:“我明白,您来之前我已经在外交部大厅转了一圈了。我在这里并没有看见那个能让狒狒们闭嘴的小锤子。”
语罢,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都禁不住笑出了声。
事务官领着亚瑟来到大臣办公室门前,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不少:“行了,黑斯廷斯先生,我就带您到这里了。和您聊天真是令人心情愉悦,看在您把我从外交部乏味的工作环境里拯救出来的份上,我冒昧的给您提个醒。
虽然帕麦斯顿子爵并不直接主管内务部,但是他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的关系您应该也是知道的。墨尔本子爵的妹妹,考珀夫人,嗯……再说得多了,恐怕就不礼貌了。所以,您在同子爵阁下谈话的时候,最好尽量表现的真诚一些。
他鄙视那些没他聪明的人,与此同时,又忌惮那些比他更聪明的。对他的恭维多加小心,对他的训斥严加注意。总而言之,与他相处并不容易,您如此幽默风趣,我可不希望以后去苏格兰场做客的时候听不到您的笑话了。”
亚瑟用指尖顶起帽檐微微点头道:“感谢您的提醒。”
事务官敲开办公室的房门,朗声请示:“阁下,黑斯廷斯警司到了。”
“这么快就来了?我打算请他喝的下午茶还没准备好呢。你去街角的餐厅催一下,让他们赶快把餐食送来,我先和黑斯廷斯先生聊两句吧。”
亚瑟被请入房间,刚刚进门,便看见了堆在帕麦斯顿案前如同小山般壮观的卷宗。
帕麦斯顿摘下眼镜,满脸笑容的端着茶杯起身道:“最近过得还好吗?苏格兰场的工作很忙碌,但是等到伦敦地区检察署成立后,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不过我觉得能被布鲁厄姆勋爵看中的小伙子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来,先坐吧。”
亚瑟跟着帕麦斯顿来到沙发前坐下,他摘下湿漉漉的帽子放在桌上,还未开口便又听见帕麦斯顿东拉西扯。
帕麦斯顿放下白瓷杯道:“伦敦的这个鬼天气就是这样。可惜我现在做了大臣,否则按照我做后座议员时的习惯,在这种议会闭幕期间,我应该会到康沃尔度假。如果再远一点,或许就回去法兰西或者亚平宁,那里的阳光可不是英格兰能比的。话说回来,亚瑟,你大学毕业后的游学旅行去的是什么地方?”
红魔鬼倚靠在沙发上坏笑道:“喔,亚瑟,看啊!弥诺陶洛斯开始套你的话了,他这是想要一口把你吃掉吗?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打算如何走出这个迷宫呢?你要给自己插上伊卡洛斯的翅膀吗?但是恕我直言,此时太阳离你实在是太近了。你要是这么做的话,绝对会被融化了翅膀,然后像是埃尔德那样掉进大海的。”
亚瑟闻言只是轻声笑了笑:“阁下,大陆游学旅行的费对我来说还是太高昂了。虽然这是不列颠教育界的一项传统,但是一场持续两年的旅行,每年要费五百镑以上的支出,这对于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摇头道:“不,亚瑟,这纯粹是你不乐意罢了。你可能以为我是个贵族,所以我一定很有财富。如果你是对现在的我这么说,那确实没错。但是,如果你知道我刚从剑桥毕业时的状况,你肯定会嘲笑我是个穷小子的。”
亚瑟问道:“您当时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了吗?”
“没错。”帕麦斯顿品了口茶:“我刚从剑桥毕业的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他确实给我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高达7.5万镑,但与此同时,他还给我扔下了一笔9万镑的债务。我当时拿着那笔钱去做投资,没过多久就赚到了接近2万镑,但是当我加大投入时,我的合伙人却携款潜逃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启了我的欧洲游学之路。哈哈,虽然我嘴上说是游学,但是你明白的,我其实是躲债去了。由此可见,就算没多少钱,甚至于欠着债,依然是可以开展游学的。无非就是少带点仆人,吃的朴素一点,顺带着再管好自己的手,不要去掺和那些艺术品拍卖罢了。毕竟就算是贵族,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牛津伯爵那样阔绰。
你应该听说过他那骇人听闻的游学费吧?他4个月就掉了4500镑,要知道,那可是16世纪末啊!那个时候,全国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才35万镑。四个月就掉全国百分之1.3的收入,直到今天不列颠恐怕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会败家的贵族了。”
亚瑟问道:“所以说,当您开始游学的时候,选择了一条与牛津伯爵截然不同的路线?”
帕麦斯顿点头道:“没错,不过按照咱们不列颠的传统,法兰西是肯定要去的。但是你也知道的,我毕业的时候法国正在闹革命,无论是西欧、中欧还是南欧都不太平。所以我就选择往东方去了,你知道的,我到了波兰,那里的人民很热情的款待了我,大伙儿都幸福的生活在俄罗斯的保护下,直到那个来自科西嘉的吃人魔鬼打破了这片安详与宁静。亚瑟,你了解波兰吗?”
亚瑟见帕麦斯顿终于绕到了正题上,笑着开口道:“我对波兰不算特别了解,我这辈子甚至没有踏出过不列颠,又怎么会了解那么远的土地呢?不过我很喜欢读报纸,最近报纸上关于波兰的话题不都传的沸沸扬扬吗?俄国人占领了华沙,还在那里犯下了许多战争暴行什么的。”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只是摆手道:“报纸上说的固然有他自身的一番道理,但是那些憋在小屋子里写稿子的记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他们只会在背地里暗自揣测,臆想着在遥远的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像是战争暴行什么的,但凡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他们从来都没用自己那个萎缩的小脑想过这个问题。”
亚瑟问道:“所以您是说,报纸上说的事情都是记者们编造的?”
“是不是编造的,只要看他们有没有去过波兰不就知道了吗?”
帕麦斯顿笃定道:“亚瑟,我敢和你打赌,这些报纸记者没有一个亲自去过那里的。而真正去过波兰的人,此时就坐在你的面前。我虽然拥护不列颠的出版自由,但是也强烈反对这些人枉顾事实、传递假消息。自由出版政策的制定虽然是正确的,但是突然放开到这种尺度,是不是让新闻媒体自由过了火呢?”
亚瑟点头道:“当然,苏格兰场同样致力于维护出版自由,但是我们偶尔也会负责审查与禁止一些非法出版物,比如说没有严格执行印税的那些,又或者是那些催人堕落的情色文学。”
帕麦斯顿点头道:“没错,在这方面苏格兰场一直做的很好。但我觉得,那些出现事实错误的文章和不利于社会和谐的,也应该纳入苏格兰场的执行层面。话说回来,亚瑟,你知道《英国佬》这份杂志吗?这本杂志这段时间在伦敦还挺热销的,上面的通俗故事写的趣味横生,确实是市民群体打发无聊时间的一大利器。”
亚瑟听到帕麦斯顿主动提及《英国佬》,顿时心里也有了底。但在给予肯定回应之前,他还是打算再同帕麦斯顿走上两局。
亚瑟回道:“《英国佬》我当然知道。阁下,您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也在《英国佬》上连载着一篇小说,不知道您看过《黑斯廷斯探案集》吗?”
“当然了!我可是每期不落的!”
帕麦斯顿笑着抬手指了指亚瑟道:“我就知道这部小说和你肯定有关系,都是黑斯廷斯,都是苏格兰场的传奇警探,这部小说就算不是你写的,也应该是以你为原型。换句话说,你至少应该和它的作者认识。”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推了推眼镜道:“没错,他确实认识,我们俩还挺熟的。”
亚瑟瞥了眼阿加雷斯,继续笑道:“所以说,您是对《英国佬》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满意谈不上。”帕麦斯顿笑着劝告道:“不过,你既然是《英国佬》的作者,我希望你能去与他们的编辑部好好谈谈,比如说,提醒他们纠正一下他们杂志上的事实错误。《英国佬》确实是一本好杂志,但是他们最近推出的那本副刊《经济学人》可就……
亚瑟,你看过《经济学人》吗?那上面有一些波兰人的言论,实在是过于富有想象力了。而且,他们怎么能把波兰人的文章与波拿巴家族的宣传放在一起呢?虽然我不愿意胡乱猜测,但是我觉得,或许,他们是收了法国人的赞助?呵呵,亚瑟,请原谅我使用了这么骇人的词语。但是你或许不知道,如果某人与法国人存在可疑接触,在外交部看来,这就会被初步认定为叛国的。”
(本章完)
278.第277章 忧国忧民的黑斯廷斯(5K4)
第277章 忧国忧民的黑斯廷斯(5k4)
亚瑟听到帕麦斯顿的话,并没有像是对方预想的那样陷入惊慌。
自从入职苏格兰场并在东区夜间巡逻了几次后,亚瑟才明白了人与人的差别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尤其是心理素质方面,这完全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作为一名久经历练的苏格兰场警官,他认为像是叛国罪威胁显然不如被东区流氓把刀架在脖子上更为直接。
亚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开口道:“当然,阁下,我理解您对于近来伦敦舆论的关切。市民们本着淳朴的道德感,想要迫使政府替波兰人民做些事情,但是受限于认知水平,他们并不像是您这么了解波兰的真实情况。因此,只要有人别有用心的在媒体上煽风点火,就很容易激起伦敦市民的对抗情绪。”
帕麦斯顿听到这里,满意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起身打开酒柜为亚瑟倒了一点:“说的没错,亚瑟,不是所有市民们都有甄别信息真假的能力的。外交部比他们掌握的信息更为具体,从我们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波兰的真实境遇显然没有报纸杂志上说的那么夸张。”
亚瑟盯着在高脚杯里回荡的暗红色酒液,笑着接道:“当然,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些关于波兰的报道出现在《英国佬》上是一种好事。”
“嗯?”帕麦斯顿倒酒的动作忽然一顿,他笑道:“亚瑟,此话怎讲呢?”
亚瑟回道:“就像是我刚才同您说的那样,我本人也在《英国佬》上连载小说,再加上由于市民群体的抬爱,我那部小说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阁下,您也知道的,现在这个时代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如今大伙儿评价一个人的地位,除了要看天然的血统、掌握的权力以外,能不能赚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衡量指标。
恰巧,我就很能为《英国佬》赚钱。正因如此,我在《英国佬》的编辑部里,也稍微有那么一点话语权。如果那些涉及波兰的文章是刊登在《泰晤士报》上,我多半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的。
因为您也知道,出版自由是当初在托利党执政时期,辉格党所极力要求实现的议案。苏格兰场不可能去推翻今日执政党的功绩,那也不属于警察应该牵扯进的议题。
更别说以《泰晤士报》的影响力,今天我们的警官踏入编辑部,隔天他们就得用七八个版面怒斥我们为专制主义宪兵了。但是《英国佬》的情况显然不一样,如果文章发表在《英国佬》上,我作为他们的台柱子和股东之一,自然是有权力对每期杂志发行的内容提出一定修改和建议的权力的。
您对恰尔托雷斯基亲王和路易·波拿巴发表在《英国佬》上的文章有所不满了,您可以找到我去向《英国佬》的编辑部传达外交部的不满情绪。
但是如果《英国佬》直接把他们的稿子给拒了,他们转头找上《泰晤士报》和《曼彻斯特卫报》,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纵然您可以在其他方面继续对这两家报纸施加压力,但是恕我直言,就我在苏格兰场这几年的实践经验来看,销量就是新闻媒体的命。
只要能提升销量,总会有报纸去刊登他们的文章,哪怕《泰晤士报》和《曼彻斯特卫报》不登,其他小报里也总能揪出一堆不怕死的。呵呵,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穷人政治月刊》的威廉·科贝特和《贫民卫报》的赫瑟林顿?他们俩都是不怕死的典型。
最麻烦的是,我听说科贝特先生最近正在积极参选议员,并且根据最近的民意调查,他还有不小的当选概率。科贝特先生还未成为议员的时候,他就敢尖锐的抨击政府和军队的腐败问题,为此还蹲了两年监狱。出狱之后,他的态度不仅没有软化,而且还变得更加嚣张了。
没有议员身份的时候,科贝特先生就已经这样了。如果一旦让他选上了议员,那苏格兰场可就……阁下,您想必也听说了前段时间伯尼·哈里森的案子吧,警官们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轻轻往沙发上一靠,他端着酒杯琢磨了一下。
就像是亚瑟说的那样,伦敦近来批评波兰问题的报纸和杂志多了去了,但是由于《英国佬》副刊《经济学人》的几位作者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所以才让帕麦斯顿盯上了他们。
不过换个思路想想,这些文章就算《英国佬》不登,其他报纸也会登。如果到时候他们果真找上了科贝特与赫瑟林顿这种臭石头,那外交部确实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首先,这俩人也不是第一次蹲监狱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公职,所以他们对于遭到逮捕这种事根本怕都不带怕的。
其次,赫瑟林顿的《贫民卫报》属于不交印税的非法小报,售价低,流动性大,传播范围也广,查禁难度是数一数二的高。
而科贝特的《穷人政治月刊》则更糟糕,这份杂志虽然是正规的,但是科贝特本人在不列颠的声誉极高,他不仅是久负盛名的政治活动家和作家,与此同时,更是英国小资产阶级激进派的代表。
换句话说,威廉·科贝特属于辉格党在议会改革运动上的政治盟友。如果把他给铐起来,那就等于是公开和首相格雷伯爵叫板了。
帕麦斯顿虽然不喜欢科贝特,但是为了这点小事让首相来一次内阁改组,摘掉他外交大臣的官帽,还是过于刺激了。
而且就像亚瑟说的那样,让苏格兰场去查禁一名极有希望当选的议员候选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罗万厅长可不是克莱门斯警司那样对他死心塌地的没头脑,如果对双方都没影响,罗万和苏格兰场不介意卖外交部一个人情。
但是这种有可能一棍子打在苏格兰场屁股上的事情,帕麦斯顿就算说破大天,他们也是不可能执行的。当然,如果帕麦斯顿能直接说动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给苏格兰场下书面命令,那他们也可以捏着鼻子做。
不过墨尔本子爵人虽然懒散了一点,经常在议会开会的时候睡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墨尔本子爵作为一名理智的政客,一个老婆和拜伦勋爵闹婚外情闹了十多年却依然能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男人,他还不至于为了妹妹的情人主动去惹一身骚。
这也是为什么帕麦斯顿今天直接绕过墨尔本,私下里把亚瑟叫来,他无非就是打算先从他这里探探口风。
帕麦斯顿见亚瑟不上当,于是便换了一种说法:“嗯……不得不说,亚瑟,你能得到那么多大人物的欣赏,果然是有原因的。你虽然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他们的文章就算不刊登在《英国佬》的副刊上,也找不到太多好的去处吧?你确定科贝特或者赫瑟林顿愿意接纳他们吗?”
亚瑟听到帕麦斯顿肯态度有所软化,于是便趁着这个势头继续加码,他开口问道:“阁下,您知道威斯敏斯特联合会吗?”
帕麦斯顿品了口红酒道:“我当然知道了,那里都是群绅士。但是如果他们能对我表现的友好一些,那就更好了。不过……伱突然提起这群绅士做什么呢?”
亚瑟与帕麦斯顿所说的威斯敏斯特联合会对于伦敦政治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陌生,甚至于埃尔德都对这个组织有所了解。
原因无他,因为威斯敏斯特联合会的创建人之一,正是伦敦大学精神之父杰里米·边沁先生。
而那位在下院攻击帕麦斯顿在波兰问题上立场的议员汉特先生与让帕麦斯顿感到忌惮的《穷人政治月刊》创办人威廉·科贝特,也同样是来自于这个组织。
不过亚瑟现在要说的当然不是他们俩。
亚瑟开口道:“《英国佬》之所以会刊载关于波兰的文章,其中是包含了许多隐情的。毕竟《英国佬》原本只是一份时尚小说杂志,我们并不是很想与政治扯上关系。但是形势比人强,就像是不列颠的外交政策一样,在形势变化我们总得选择随机应变吧?”
帕麦斯顿闻言放下酒杯微笑道:“亚瑟,你们是有什么难处吗?如果有的话,尽管说出来。但凡是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拍着大腿笑道:“亚瑟,这牛头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明明是自己想刺探消息,可到了他的嘴里反倒成了替你分忧了。好话都让他说完了,怪不得他能当上外交大臣呢!”
亚瑟只是笑着回道:“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既然这个压力已经让《英国佬》承担了,最好还是尽量不要去打破他的平衡。我和您如实交代了吧,您可能也发现了进来《英国佬》上出现了大量波兰流亡者的文章。
出现这些文章的原因,是由于威斯敏斯特联合会的成员托马斯·坎贝尔先生找上了我们。喔,对了,您可能不知道,坎贝尔先生因为同情波兰人民,所以成立了一个波兰之友文学协会,我们的波兰作者几乎都是来自那里的。
坎贝尔先生告诉我们,这些波兰流亡者由于失去了生活来源,很多人都过得举步维艰。所以他便想借着当年在伦敦大学时的情谊联系上了我,希望我能看在与他的师生关系上,同意让这些流亡者发挥特长写点小说什么的补贴家用、接济同胞。
《英国佬》的编辑部商量了一下,觉得从文学角度来说,只要作品的质量达标,无论作者的国籍是什么地方的,都不妨碍他们从我们这里赚取稿费。
而我的考虑则是,如果我代表《英国佬》拒绝了坎贝尔先生,那么他们最终肯定会找上同为威斯敏斯特联合会成员的科贝特先生,请求他允许在《穷人政治月刊》上刊载这些文章。
而一旦文章落到科贝特的手里,我甚至连建议修改这些文章的权力都没有了。阁下,您肯定能想明白这一点,这对于内阁政策的冲击将会是灾难性的。
与其把敌人的武器交到情绪不稳定的疯子手里,反倒不如藏在自己手里安全。所以,纵然要牺牲掉一部分《英国佬》的客观与公正,以及我们在文学界刚刚建立起的一部分声名,编辑部最终还是忍痛推出了那份名为《经济学人》的副刊。”
说到这儿,亚瑟特意顿了一下,他接道:“阁下,您或许觉得《英国佬》上刊登的那些东西太过激进了。但是我敢和您打赌,如果您看过它们的原稿,弄不好会直接气晕过去的。”
帕麦斯顿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英国佬》上的文章还是修改过的?”
“当然。”亚瑟认真点头道:“那已经是第三版了,我们已经竭尽所能的隐去了不少具有争议性的言语。”
“嗯……”帕麦斯顿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托马斯·坎贝尔也扯进了这件事吗?”
托马斯·坎贝尔对于帕麦斯顿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难搞定的角色,但是他那个伦敦大学联合创建人的身份却让帕麦斯顿不得不慎重考虑,因为伦敦大学的另一位创建人这时候就在大法官厅里坐着呢。
或者说……
帕麦斯顿抬头打量了一眼亚瑟澄澈的目光,从那双闪闪发亮带着些许红芒的眼睛里,他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帕麦斯顿心中起疑:“难道这本身就代表了一部分布鲁厄姆的意思?”
恐吓一位普通的苏格兰场小警官没什么,但是帕麦斯顿还没有打定主意去恐吓位高权重的不列颠大法官,也不打算带着外交部与大法官厅开战。
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起身送别亚瑟道:“亚瑟,你的看法非常的有见地。我也认为把这些波兰人扣在自己手里,远比把他们推到科贝特身边要好。在《英国佬》刊登这些东西,毫无疑问,你这一次选择做的是对的。”
亚瑟也笑着起身道:“我听说您最近还因为不同意给予波兰流亡者拨款而饱受攻击,关于这一点,我这里还有一个小提议。当然,前提是如果您愿意听听的话。”
帕麦斯顿矢口否认道:“喔,亚瑟,你不要听信那些人没有根据的话语,我对于波兰人民同样是满怀同情的。不拨款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他们,而是我们的财政也十分吃紧。你可能不知道,我上周还邀请了许多波兰人同我一起吃饭呢,那都是我自己掏的钱。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有助于改善波兰流亡者生活的建议,我当然愿意听一听。”
亚瑟笑着开口道:“我就知道您肯定是有苦衷的。财政吃紧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苏格兰场的经费也是常年吃紧的。所以就像您说的那样,我认为如果不能直接给流亡者补贴的话,不如由您来牵线,让他们做些撰写稿件之类的事情获取工作报酬嘛。
俗话说得好,不劳者不得食,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虽然我们《英国佬》的版面有限,但是还是能勉强再为他们挤出一点空位的。阁下,看到您受到议会如此攻击,我觉得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您要是能再给我们推荐三两个波兰作者,不止能降低他们的危险性,而且还能改善您现在的舆论环境,何乐而不为呢?”
帕麦斯顿一开始倒没怎么在意亚瑟的建议,他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说说,可听到这里,他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反正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波兰拨款,如果能抽两三个波兰幸运儿换一个《正义的外交大臣亲自安置波兰难民》的新闻标题,好像也确实是一笔经济实用的交易。
帕麦斯顿大笑着走上前,亲昵的拍着亚瑟的肩膀道:“亚瑟,不列颠能够拥有你这样有正义感的警官真是一种幸运。如果《英国佬》愿意接纳几个波兰人的话,我必须要替受苦受难的波兰人民感谢你。只是,我觉得有能力写诗作画的波兰人估计已经全部被波兰之友文学协会吸纳了,你们那边现在还有没有相对低端一点的工作?比如清洁工或者端茶小姐什么的?”
亚瑟微笑着的应承道:“其实编辑部的清扫工作原本都是我们的文学编辑自己负责的。不过,如果您觉得波兰人民有这个需要的话,那我回头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我原则上认为,清洁工和端茶小姐也是可以有的。对了,我最近还在招募家庭女佣,如果您帮助波兰的意愿如此急切的话,我也愿意将这两个岗位贡献出来。”
“瞧瞧!瞧瞧!亚瑟,这就是你,总是能为国家分忧!比利时的问题是你,现在波兰的问题也是你。我就说了,你天生就是应该来干外交的。”
亚瑟谦虚道:“阁下,您实在是过奖了。”
“这可不是过奖,我这些话可都是发自肺腑的。”
帕麦斯顿眉开眼笑道:“当然了,虽然你和《英国佬》编辑部愿意为国家分忧,但是外交部肯定也会考虑到你们的需求。我们一定会尽量筛选一下,竭尽所能的给你们和波兰人民都提供一个满意的答复。毕竟塞那么多清洁工和家庭女佣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从帮助波兰人民的角度上来说,多一位清洁工肯定是不如多一位小说家帮助大的。”
亚瑟微笑着点头:“没错,从宣传的角度上说,也是这样的。”
帕麦斯顿闻言咳嗽了一声,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如果我的日程表还有空隙的话,看来我最近就可以着手去做这件事了。对了,亚瑟,你那里有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的住址吗?我打算不日便前往他那里走访慰问一下,顺带着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波兰的年轻才俊值得向我推荐的。”
亚瑟闻言,只是伸手从燕尾服的内兜里取出一本巴掌大的通讯录,他随后翻开一页,顺着边缘撕了下来,微笑着将其按在了茶几上。
“阁下,那么,祝您一路顺风。”
(本章完)
279.第278章 苇名剑术(4K4)
第278章 苇名剑术(4k4)
伦敦,贝斯沃特区,兰开斯特门36号。
亚瑟左手端着一杯茶水,右手捧着一本厚重古朴、书页泛黄的典籍看的入神。
或许是由于看得太投入了,亚瑟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茶杯里冒出的热气都不见了,他也没有尝上一口。
“嗯……”
亚瑟皱着眉头灌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随后放下白瓷杯抬头望着天板,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一旁正在欣赏读者来信的红魔鬼见到亚瑟这副表情,忍不住端了端自己的眼镜:“你这是怎么了?中午吃错了东西?便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使用报纸上介绍的肠道治疗仪,那根管子我就放在厨房隔壁。”
“厨房隔壁?”
亚瑟听到这话,伸向果盘的手也禁不住顿了一下,他开口道:“阿加雷斯,你就不能把那东西拿的远一点吗?我可不想品味别人的肠道菌群。”
红魔鬼仰头灌了一口桌上的大麦酒,他抹了抹唇边的酒沫,满意的打了个嗝:“我可管不了许多事情,反正我最近又没有吃厨房里的东西。”
亚瑟只是扫了眼那罐啤酒,开口道:“呵,那伱以为你喝的啤酒就很干净吗?”
阿加雷斯浑不在乎的点头道:“那当然了,这味道,够劲儿!”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给你详细介绍它的生产环境了。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在生产过程中没有加入除啤酒以外的其他意外小惊喜。”
亚瑟说到这里,又拿起那本书看了起来,但是越看他的眉头却皱的越紧。
阿加雷斯看到他这模样,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不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兵击技巧吗?”
亚瑟摇了摇手指道:“这可不是一本普通的兵击技巧,而是莱昂内尔专门给我淘换来的古籍。”
亚瑟冲着红魔鬼拍了拍书籍的牛皮封面:“看到没有?《兵击悖论》,它的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16世纪不列颠兵击大师乔治·银,你这个博学的魔鬼肯定听说过银流剑术吧。”
“原来是那家伙呀。我当然知道他了,他可是16世纪有名的喷子,我记得这小子好像很讨厌迅捷剑吧?你惯用的意大利剑术就是被他严厉批评的典型。”
红魔鬼随手一丢,将读者来信扔回箱子里,他接着问道:“不过大战当前,你不好好温习自己的菲奥雷流,怎么反倒看上了你们本地的银流剑术了?恕我直言,银流剑术远没有菲奥雷流剑术凌厉帅气,它的优势在于稳扎稳打、上手相对容易。”
亚瑟将书放在桌面上,捧着茶杯暖手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改变打法的,但是莱昂内尔和我说,他们为这次剑术比赛设立的都是诸如‘百年战争’‘威灵顿对拿破仑’之类英法元素浓厚的宣传标语,所以他希望我能够在对阵那个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的时候,能够多使用一些不列颠的传统武术。正因如此,他才会费尽心思的替我淘了一本原版的《兵击悖论》。”
红魔鬼闻言捏着下巴道:“看得出来,这个小犹太对于赚钱还是挺上心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看着这本书直摇头呢?”
亚瑟开口道:“因为我刚刚才发现,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乔治·银大师确实是个不可小觑的不列颠喷子。他的这本书,虽然用了一半的篇幅去介绍他的兵击理念与招数,但是剩下那一半却基本都是用来阴阳怪气源自意大利地区的迅捷剑,并吹嘘英格兰短剑的。”
阿加雷斯听到这儿也来了兴趣:“他都在书里说什么了?”
亚瑟有些无语的翻开了自己作了书签的位置,逐条的给红魔鬼分解道。
“他主要是提出了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迅捷剑能破甲吗?
第二,迅捷剑能救得了罗马吗?
第三,迅捷剑能帮我们打赢百年战争吗?
第四,迅捷剑能在战场之上斩断长矛,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吗?
第五,现如今整个不列颠的年轻人都沉迷于里胡哨的迅捷剑技术,深受亚平宁虚浮风气的荼毒,动不动就搞生死决斗、荣誉复仇,在伦敦的街头上转一圈全他妈是缺胳膊少腿的,这么一来怎么能建设得好美丽英格兰呢?
第六,迅捷剑过于强调进攻性而忽视了扎实的防守,这有悖于剑术的真谛,即杀死别人的本质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在对战的时候,自己也丢了一条胳膊,那么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呢?
第七,迅捷剑的各种技术过于庞杂,很多人上一辈子的时间也只能精通寥寥几种技艺。而且它的技术动作对于使用者的要求过高,我们可以费十年时间培养出大量英格兰短剑高手,但是上三十年的时间却未必能够成就一位菲奥雷流大师。即便我们费三十年养出了一位菲奥雷流的剑圣,你们难道打算派这样一位力量与速度已经开始走下坡的五六十岁老头儿去决斗吗?
总而言之,乔治·银的意思大体上就是:迅捷剑?真是笑死本大爷了。真要练剑,还是得看我们英格兰传统功夫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如果能用银流短剑赢下弗朗索瓦·伯特兰,确实有可能会引起整个不列颠剑术界和社会舆论的欢呼的。”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又有些犹豫,他沉吟道:“不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到底该如何用短剑去战胜法兰西的剑呢?阿加雷斯,毕竟你在教导我剑术的时候就说过,在同等水平的冷兵器战斗中,长度便是取得胜利的最大保证。
据我所知,弗朗索瓦·伯特兰所使用的剑长度在43-45英寸左右。如果我继续使用菲奥雷流,在武器上也选用迅捷剑的话,那么我的武器长度就在40-51英寸,很轻易的就能建立起对他的优势。
但是如果我是用短剑的话……我问过伦敦的几个大铁匠铺,他们那里最长的短剑也只有27英寸,即便加上我的臂展优势,我对上伯特兰还是得亏上半步的距离。
这样一来的话,难道我从战斗的一开始就要贴上去和他肉搏吗?这也实在太蠢了。乔治·银大师当年到底是怎么靠着短剑击败菲奥雷流高手的?”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捧腹大笑,他开口道:“亚瑟,原来你是在为了这一点而担心吗?乔治·银可没你想的那么蠢笨,你难道没发现吗?他在提到自己的银流剑术时,都强调自己使用的是英格兰短剑。而乔治·银本人对于英格兰短剑的定义是,只有刃长在37英寸以上的剑才是英格兰短剑。
如果再加上护手和剑柄的话,那这把剑的长度轻轻松松就可以达到40英寸以上。或者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订制一柄50英寸的英格兰短剑,乔治·银除了执着于英格兰短剑的名称以外,他在长度方面通常还是很灵活的。”
亚瑟听得眼皮都跳了三跳,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问道:“如果英格兰的短剑都有50英寸了,那英格兰的长剑该有多长?”
红魔鬼耸了耸肩膀:“如果按乔治·银的标准的话,估计得奔着90英寸去了吧。”
“90英寸?!”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暗自嘀咕道:“这都快两米三了,难道在十六世纪的时候,不列颠还有人能在决斗台上挥舞着一个姚明和别人决斗吗?”
他追问阿加雷斯道:“90英寸的剑到底是给谁用的?”
阿加雷斯端了端眼镜,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以我的判断,至少《圣经》里被牧羊人大卫杀死的巨人戈利亚肯定是挥不动这样一把剑的,毕竟巨人戈利亚也只有9.5英尺高。但是在不列颠的康沃尔郡,他们当地传说里的高阁梅高阁巨人身高有12英尺,这把剑给他们用应该还是比较合适的。”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鼓起了掌:“看来乔治·银大师的这本《兵击悖论》确实是一本杰作,虽然我不能完全认同他对迅捷剑的批判,但是他对于长剑的鄙视确实是有理有据的,这种长度的武器确实不是正常人能用的。”
阿加雷斯嬉皮笑脸的从宽大的袍子里摸出了一本书扔在了桌面上:“其实你就算用正常的短剑也是可以取胜的,不过我建议你在上决斗台之前再读一读这本书,把你的银流剑术里融入一点来自德意志的秘技。
亚瑟,这本书平常我可是不会拿出来示人的。从前我教导你剑术的时候,之所以没有率先拿出这个也是怕你贪功冒进,不小心在学习剑术的时候走歪了路。”
亚瑟低头扫了一眼那本书,书籍的包装显得很朴素,没有过多哨的图案装饰,有的只是一个标题名和作者。
《剑术100式》
作者:米夏尔·亨特。
阿加雷斯嬉笑着问道:“亚瑟,你以前听说过他的大名吗?”
亚瑟捏着下巴盯着那本书看了半天:“还未曾领教过。”
红魔鬼咳嗽了一声:“那些常规的部分,我觉得对于现在的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所以我建议你从第90招开始看就好。”
亚瑟将信将疑的翻开这本书,一开始的招数虽然亚瑟看起来觉得有些古里古怪,但是还感觉勉强能接受。
但是当他刚刚翻到第94招,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浑身震了一下。
亨特流第94式
有时因为治安问题,一个人在夜间会遭到多人袭击,敌人通常是四五个人或更多,有些人不仅会因此被抢劫,还会失去了生命和肢体。
如果你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大群敌人袭击,那么用请用双拳握紧你的细剑,然后向袭击者们狠狠地投掷过去,然后用你灵活的目光尽快观察在哪里可以让自己获得进一步的保护。最后,撒开你的双腿,跑就行了!
亚瑟本以为这已经超越了他对剑术理解的极限,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第98式时,他这才发现了自己与真正剑圣之间的智慧差距。
亨特流第98式
有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当一个人外出做客结束,准备回家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不幸的袭击。这种情况在大学里尤为常见,当一个人加入到一个俱乐部团体中时,可能会在宴会上发生一些争吵与不愉快的事情。
因此,你在俱乐部里的仇人就会想要在你傍晚回家的时候取走你的性命。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不要犹豫,请您用拳头握紧剑,然后将您的斗篷甩在您的左臂上,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和头部,随后高声大喊救命,在危难时刻呼唤您的兄弟。
如果您的人缘不错,或者您在俱乐部结交的朋友还没走远的话,您一定会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顺带一提,这一招极其考验个人的社交能力。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总以为这估计就已经是亨特流的极限了,但是转瞬之间,第99招瞬间又打开了他的格局。
亨特流第99式
在与剑手的决斗过程中,经常会发生如下情况,由于双方对于获胜的荣誉都极为渴望,所以会在决斗中用尽全力。但是决斗中有输有赢乃是常态,击倒了敌人也不要做的太过火,我们应该看着他重新站起来,而不是乘胜追击痛下杀手,因为每个人都应该爱惜自己的生命和肢体,因为上帝把它赐给每个人,以便他能够保护自己的荣誉。因此,当您被击倒时,大声的喊出投降也不是什么值得过意不去的事情。
阿加雷斯看到亚瑟这副震惊到几乎僵硬的表情,被逗得止不住大笑,红魔鬼开口道:“亚瑟,你看的那几招暂时都用不着。你和弗朗索瓦·伯特兰的决斗,我还是建议你参考一下第100式的招法。”
亚瑟视线下移,然而这一次,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只是喃喃自语:“真是难以置信,原来这么早就有人洞悉了剑术的真谛吗?”
亨特流第100式
这招有时非常好用,当动作敏捷的人站到一起,不管是不是贵族,是不是出于仇恨,决斗中使用的武器是怎样不平等,通过突刺或砍杀很快就会同归于尽。现在在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我也听说过,有些地方一个人拿着利剑和匕首而另一个人则拿着利剑和短管火枪。
要是有人非要拿匕首,而且啥都不知道,那你运气不错:别拿匕首了,带把短管火枪吧。在那些不必和对手使相同武器而在紧急情况下又必须使用副武器的场合下,这就是一个备用选项。因为那时一切都到了最紧要关头,是这世上最危险的时刻。
你很走运,好好留意我所有这些招式,它们包括步伐、绕后。幸运的是,每一招都能有效制敌。因此,你的幸运、荣耀和美德将保护你的性命与肢体。大人,时代已经改变了,不要活在过去。
拿上你的火枪吧,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拿下你下一场的决斗胜利。
阿加雷斯憋着笑问道:“亚瑟,怎么样?亨特先生的著作是不是觉得受益匪浅啊?”
亚瑟只是合上书本看了眼那里写着的作者名,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绝不会以为这书是米夏尔·亨特写的。”
“那你以为是谁写的?”
亚瑟无奈的举起书本强调道:“你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我还以为他是苇名一心。”
(本章完)
280.第279章 三个火枪手(5K4)
第279章 三个火枪手(5k4)
住宅外的菜园子里,亚瑟望着面前桌子上摆放着的几把手枪正看得出神。
而作为军火专家与枪械爱好者的大仲马正冲着亚瑟侃侃而谈的介绍着他这些引以为傲的收藏品。
“英国m1796重龙骑兵手枪,是拿破仑战争时期英国重骑兵配备的标准副武器,为了追求极致的威力,它使用的是和重龙骑兵卡宾枪同一口径的弹药。不过也正因如此,这把枪经常因为超量装药而发生炸膛之类的事故。不过如果你想要追求极致的破坏性,那么它一定是你的不二之选。”
说到这里,大仲马忽然抄起这把手枪抵在侧腹位置,他猛地扣动扳机,只听见砰的一声,菜地里的洋葱头瞬间被他轰的稀碎。
亚瑟看见这个情况,只是摇了摇头道:“不行,亚历山大,这实在是太暴力了。而且万一出现炸膛之类的情况,我可没做好断几个手指头的心理准备。”
大仲马闻言也不着急,他只是耍了个枪,将它放回原处。
转瞬,他又介绍起了旁边的另一把手枪:“那这两把呢?这两把都是拿破仑战争时期轻骑兵的主要装备。
左边这把是英国新大陆型手枪,主要列装于英国轻骑兵,口径0.65英寸,枪长14英寸,其中枪管8英寸,全枪重量2.6磅。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武器制造局专业出品,稳定性极佳,还附带有一个可旋转的推弹杆固定装置。
右边这把是英国王属德意志军团轻骑兵手枪,不列颠的德意志军团你知道吧?这支军团是从伱们英国佬的共主邦联汉诺威王国招募的,除了汉诺威人以外,里面还混杂有部分来自德意志黑森地区的雇佣兵,战斗力非常强悍。
这支部队从1805年被召集到1816年被解散这段时间里,一直与你们这帮英国佬并肩作战。不论你愿不愿意承认,至少在我这个法兰西人看来,这支部队的骑兵战斗力极为凶猛,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说,他们要远胜于英国本土骑兵。
在伊比利亚半岛战争的加里萨·赫南德兹战役中,受到威灵顿公爵指挥的德意志军团骑兵曾经从正面突破了两个法军步兵方阵,虽然他们付出了极大牺牲,但是这样的成功依然是极为罕见的。虽然我是一个法国人,但是还是不得不为他们的英勇战斗致以敬意。
而当时德意志军团的骑兵们装备的就是这把口径0.66英寸的手枪,虽然我觉得这把手枪并不见得比东印度公司出品的新大陆型手枪强到哪里去。但是毕竟这一型号的手枪打出的战绩可比装备新大陆手枪的英国近卫骑兵好多了,所以你选择它的话弄不好也能从中收获到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与勇气呢。”
亚瑟听到这儿,最让他关心的反倒不是枪支的强弱问题,而是大仲马口中的英国王属德意志军团。
他开口道:“由汉诺威人和黑森人组成的军团吗?这么说的话,之前我在外交部见到的那名事务官,他的父亲或许曾经在这支部队里服役过也说不定呢。嗯……弄不好他们家就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移民到不列颠的。”
大仲马耸肩道:“谁知道呢?不过在滑铁卢战役后,汉诺威王国被重建了,所以德意志军团就此解散,而这些士兵与军官只有一部分被整编到了汉诺威王国的常备军里,剩下那部分大多数只是拿了笔遣散费回家。有人因此干脆移民不列颠也算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德意志人和英格兰人的关系不就这样吗?你们的祖上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往前算个几十代说不定还是亲戚呢,说起来的话,英格兰人也只不过是比他们早个千八百年抵达了这座小岛而已。”
说到这里,大仲马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亚瑟,你到底打算选哪一把,你说要找一把趁手的兵器,我这可是把库存都给你搬出来了。”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指,他指着放在桌面最顶端的那把手枪开口道:“你给我展示的这三款手枪都是不列颠出产的,如果我真的想弄的话,自己也能弄到。但是这把枪,我可从来没见过,它好使吗?”
大仲马听到亚瑟居然看中了那一把,顿时惊得像是老婆被人看上了似的将那把枪抱在了怀里,法国胖子大声唾骂道:“该死!这把枪摆出来就是给你看的,但是你可别想打它的主意,它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是只属于我的。”
亚瑟划开火柴点燃烟斗,吐了口烟圈道:“怎么?它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它当然特别了!”
大仲马惊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枪吗?这是一把法兰西共和13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去年七月革命时,我带人打开军火库,又身先士卒率先攻入杜伊勒里宫后,受到了拉法耶特将军的特别接见。他为了褒奖我的英勇无畏,便将自己的随身配枪赠予了我,就是你眼前见到的这一把。
拉法耶特将军还说了,这把枪从1804年生产出来后,陪伴着他走过了无数岁月,它见证了共和国的终结、帝国的兴起、王政的复辟,如今又历经七月革命。他的年龄已经大了,已经没法再配这把枪走下去了,唯有我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继续拥有它!”
亚瑟闻言点了点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这把枪的意义还是挺重大的。不过你既然不想给我用,你把它拿出来干什么呢?”
大仲马强调道:“亚瑟,你就不能动动你的聪明脑瓜吗?如果你找到一位贤惠美丽的女士做情人,你难道会把她藏起来吗?你当然要把她带出去!大伙儿看见你能找到这么好的情人,自然也会明白你的实力。但是让你欣赏归欣赏,你如果盯上她了,那可就不要怪我给你的脑袋上开几个窟窿眼儿了。”
亚瑟嘬了口烟,面前喷出一阵白气:“法国文豪的比喻还是一如既往的奇妙,亚历山大,每当这时候,我都不知道是该吐槽你是受到法兰西血统的影响,还是因为文豪的身份而惨遭荼毒了。”
大仲马挑眉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法国人和文豪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相似的。”
“比如说呢?”
亚瑟嘬了口烟道:“总而言之,这俩身份一般都挺骚的。”
大仲马闻言打趣:“亚瑟,瞧瞧你在说什么,你可是咱们《英国佬》的台柱子之一。你用不着在这方面谦虚,虽然你或许离我还有点距离,但是勉强也能摸到文豪的门槛儿了。之前你建议查尔斯在《圣乔治旗照常升起》结尾处加的那个情节就很有感觉。
抑郁的埃尔德在见到上帝降下的圣埃尔默之光后,失眠了的渡过了沉默的一夜。
而当他发现袭击船员的大鲨鱼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跳入大海与鲨鱼搏斗,在经过艰苦的拉锯战后,他最终战胜了那条冷酷的鲨鱼。
第二天清晨,码头露台饭店的观光客们指着那条被拴在贝格尔号船尾拖行的大鲨鱼,望见了那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与硕大的背鳍。
他们纷纷惊呼:‘那是什么?’
餐馆侍者一边擦着盘子一边淡淡道:‘是一只鲨鱼。’
女士轻轻压了压自己的遮阳帽,她痴迷地喃喃道:‘我还不知道鲨鱼有这么雄伟、形状这么美丽的尾巴呢。’
游客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此时的埃尔德却躺在船舱的船员休息室里脸朝下地沉沉睡去,而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就坐在他的身边守护。
忽然,埃尔德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他的手中紧紧捏着那枚十字架,抑郁的阴霾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刻的他,正梦见雄狮。”
说到这儿,大仲马禁不住哈哈大笑的走上了给了亚瑟的胸口一拳:“亚瑟,真他妈有你的!这一段儿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简直是边看边笑,我的肚子都被笑得转筋了。要不是我认识埃尔德,估计我还以为他是哪门子的美洲硬汉又或者是忠贞虔诚的十字军战士呢。不过细细品味起来,这一段写的还真他妈有点韵味儿,你瞧,我现在不是都快会背诵了。”
亚瑟一脸平静道:“亚历山大,你真是过誉了,就像你在《基督山伯爵》里对维多克先生的经历进行了化用一样。我也只不过是在《圣乔治旗照常升起》里对埃尔德的形象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罢了。亚历山大,你要知道,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却又高于生活。”
“没错,我当然知道。”大仲马眼泪都笑出来了:“只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加工的程度有点太高了,以致于让我感觉,这里面没有多少生活,全他妈都是艺术。”
亚瑟嘬了口烟,开口道:“亚历山大,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你这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大仲马与亚瑟勾肩搭背道:“别太放在心上,伙计,你就把它当成法兰西和文豪的关系,你现在也是骚的不行。看在咱们骚到一起去的份上,除了那把法兰西共和十三年,你随便挑一把,就当是我送给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搞到了一把转轮击发手枪吗?既然如此,你找我看货干什么呢?”
亚瑟无奈道:“那把转轮手枪的技术还不成熟,故障率实在是有些高了。我虽然已经催过几遍了,但这事儿急不来,柯尔特先生已经全力在改进了。最重要的是,他那把枪只是试作品,在伦敦也没有生产线,所以每次改进都需要找工厂单独订制零件,这一来一回,时间可不是就全被耽误了吗?”
大仲马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宝贝爱枪,一边问道:“不过,你和弗朗索瓦·伯特兰的决斗不是剑术比赛吗?你突然弄把枪做什么?”
亚瑟摇头道:“我和他的决斗准确的说,是兵击比赛,而且还是无限制的那种。说实话,单是上把枪我觉得已经是很客气了,我本来还准备带把粪叉去应战呢。但现在问题是,粪叉比我想象中难借,有的家伙实在是过于小气了。”
亚瑟说到这儿,还禁不住瞥了眼骑在树上的红魔鬼。
阿加雷斯敏锐的捕捉到了亚瑟的眼神,他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道:“亚瑟,我再强调一遍,我那不是粪叉,而是魔鬼的三叉戟!你这个没见识的乡下土逼,你知道刺伤了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吗?在罗马帝国时期,持有朗基努斯之枪就代表掌握了帝国的权柄,也可以主宰世界的命运。而我的那把三叉戟与朗基努斯之枪的材质都是一样的!它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的三叉戟直到现在还没有渴饮一位救世先知的血液而已!你别他妈想让我把它借给你。”
亚瑟闻言,只是瞧了眼大仲马手中的共和十三年,又瞧了眼被阿加雷斯抱在怀里的三叉戟,随后遗憾的耸肩道:“看来魔鬼的占有欲比法兰西人还要更强一点,或许这种时候,我真的只能指望柯尔特这个美国小伙子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宽慰道:“亚瑟,你对你自己要有信心。你可是能独自干掉十三名巴巴里海盗的人物,弗朗索瓦·伯特兰的剑术怎么可能对你产生威胁?”
亚瑟闻言摇头道:“我原来也是你这么想的,但是自从我看了那本米夏尔·亨特大师的著作后,我现在的信心已经不太坚定了。我总是担心打着打着,伯特兰先生忽然从台下叫上几十个兄弟。亚历山大,你去看比赛当天记得也带上枪,实在不行,咱们就和他们拼了。既然不列颠可以有德意志军团,我和你这个法兰西文豪并肩作战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亚瑟刚说到这里,忽然看见迪斯雷利哼着小曲推开栅栏门,走进了菜园子里。
他瞥了眼桌上一排排的军火,紧皱着眉头问道:“亚瑟,你终于也开始干起从苏格兰场倒卖军火的生意了?”
亚瑟嘬了口烟:“抱歉,本杰明,我暂时还没有胆量插手皇家海军的业务领域。这些枪是亚历山大的收藏品,你有没有陪他试两颗的兴趣?”
大仲马也点头附和道:“本杰明,相信我,我的枪法很准的。”
“原来试两颗的意思是让我当靶子吗?”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亚历山大,我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全不列颠的人民,你如果想找我试枪的话,可以考虑先入个英国籍。不和你们开玩笑了。话说回来,亚瑟,我有个事情求你。”
亚瑟靠在桌子旁问道:“让我猜猜,是不是和那个让你看不顺眼的托利党新星格莱斯顿先生有关系?”
迪斯雷利指着亚瑟笑道:“亚瑟,你果然是懂我的。没错,我就是要给他点厉害的瞧瞧。”
“厉害的?”大仲马抄起一把手枪朝他扔了过去:“这把口径是最大的,保证一枪就能轰开他的脑袋。事情做的干净一点,我相信以亚瑟的能力,一定可以帮你争取到流放澳大利亚的宽大处理。”
迪斯雷利撇嘴道:“亚历山大,这里是不列颠,能不能不要总是套用你们法国人的政治逻辑,我没打算要他的命。况且我的枪法也不准,如果格莱斯顿这个砍柴爱好者转悠起他那把开山斧,我还真未必能打得过他。”
亚瑟回道:“那你或许可以考虑找亚历山大进行一下枪法特训,顺带提一句,如果这样你还依然打不准的话,还可以找他学习一下炮弹的发射技巧。别忘了,他可是当过法国炮兵副连长呢。”
大仲马自豪道:“没错,无论是榴弹炮、臼炮还是加农炮,我掌握它们所有的发射技巧。口径从8磅、12磅、24磅一直到36磅,就看你觉得哪种用起来比较顺手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禁不住骂道:“亚历山大,你被法国人通缉果然是有原因的。还有你,亚瑟,你看你给我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我说了,我不打算要格莱斯顿的命,我就是想压他一头,这小子最近在党内实在是太嚣张了,他出的那些风头本应该是我的!”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本杰明,谁让你是首相呢?我这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官可拗不过你。”
亚瑟开口问道:“所以说,你到底是想要在什么地方让格莱斯顿难堪?”
迪斯雷利咳嗽了一声:“亚瑟,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我和格莱斯顿去苏格兰场做妓女劝导工作的事情吗?那个什么,你不是和东区的菲欧娜小姐联系紧密吗?她手底下应该有不少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吧?”
亚瑟闻言一挑眉头:“你是说,让我去把菲欧娜的人全抓过来让你劝导?”
“不不不,这怎么能说是抓呢?”
迪斯雷利嬉皮笑脸道:“对待女士们,要温柔,咱们只是请。而且也不用全请过来,只需要请过来几个就行。这些被请来的女士们,麻烦你告诉她们,当格莱斯顿来劝导时,请尽量表现的不屑一顾,而我过来劝导时,则马上大受感动,如果能够潸然泪下的演绎一些剧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总而言之,要表现的我与格莱斯顿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当然了,请这些女士过来我自然也不是白请,我愿意支付给她们一定的报酬和感谢金。”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啧啧称奇道:“本杰明,我还以为自从海德公园第一次见你后,你请演员的习惯已经改掉了。怎么现在又旧病复发了呢?”
迪斯雷利闻言红着脸骂道:“亚历山大,这不是请演员,这是政治,政治你懂不懂。欺骗也是政治的表现形式之一,而且我还愿意给这些女士提供酬金,这难道不比她们在外面挣钱舒服多了?掉几滴泪而已,这钱来的已经非常容易了!”
亚瑟听到这儿,倒也没有反驳迪斯雷利的话,他琢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本杰明,如果你真是想在这件事上动心思的话。我建议你还可以去和查尔斯联系一下,他之前说了要弄个专门帮助失足女士们学习技能的乌拉尼亚之家。如果你能和他联系在一起,说不定还能顺带着上个报纸呢。”
(本章完)
281.请假条
请假条
今天有点不舒服,明天补更
(本章完)
282.第280章 四海皆兄弟(4k)
第280章 四海皆兄弟(4k)
客厅的沙发前,亚瑟、迪斯雷利与大仲马围坐在沙发前商议着针对格莱斯顿的作战计划。
从迪斯雷利咬牙切齿的态度里就能读出这家伙儿到底有多讨厌那位突然冒出来的牛津优秀毕业生。
不过倒也不能怪托利党的各位大佬那么欣赏格莱斯顿,实在是这个年轻人从学历背景到性格特点都过于精准的打在了他们的政治审美上了。
先后毕业于伊顿公学与牛津大学,清心寡欲的生活作风,富有公共责任感,不吸烟、不酗酒、不乱搞男女关系,甚至没有过女朋友。
在道德观念上,这是一位持有传统保守态度的典型加尔文主义者。
在政治理念上,他认同皮尔爵士进行的一系列法律改革,并主张司法公正,并公开宣称‘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但与此同时,他也反对议会改革,反对辉格党提出的给予信奉犹太教的犹太人以议会选举的选举权和现有大学向“非国教徒”开放等自由主义改革。
如果抹掉最后几句话,那么格莱斯顿先生无疑会是一位广受不列颠民众欢迎的青年政治家。
可一旦加上后面几句,那么格莱斯顿先生受欢迎的区域自然而然的就会被缩小。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不受犹太人与非国教徒欢迎,但却依然可以在托利党内斩获海量拥趸的青年政治家。
而不幸的是,今天沙发前坐着的三个人成分相当复杂,里面有一个犹太佬、一个非国教徒。至于最后剩下那个,显然更糟,因为那是个无论你喊出什么口号都没办法让他支持你的法国文豪。
迪斯雷利拍案高呼道:“亚瑟,你看到了吗?格莱斯顿这可不光是冲着我来的,他还针对伱这样的非国教徒,我打倒他可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还是在为你和亚历山大伸张正义。”
大仲马闻言不甚在意道:“得了吧,本杰明。英国那句俚语怎么说的来着?你就别把自己挂在国旗上吓唬人了。”
亚瑟喝了口茶,补充道:“在东方,这句话也可以称之为扯虎皮做大旗。”
大仲马闻言点头道:“喔?是吗?亚瑟,和你待在一起真是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还不死心,他开口问道:“亚瑟,虽然你同意我在苏格兰场加了场戏,但我觉得光是凭借这一点还没办法彻底击倒格莱斯顿。你之前交给我的那些文件,我觉得还是很有用处的。你说得对,现在单是攻击罗素勋爵已经满足不了我了,或许我应该在近期找个机会公开抨击帕麦斯顿子爵?”
亚瑟一听到迪斯雷利要对帕麦斯顿下手,赶忙抬手制止道:“本杰明,我昨天刚刚与子爵阁下就波兰问题与书报审查方面的事务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深入探讨。虽然我也认同你打算攻击他的行为,但是我觉得这一行为最好不要发生在近期,否则不光会给《英国佬》惹麻烦,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你在马上到来的大选中的选情。你应该也不想辉格党集中火力对付你吧?”
大仲马听到这话,还不等迪斯雷利开口,他便皱着眉抢先问道:“你去和帕麦斯顿见面了?他对波兰问题的态度有改观吗?”
亚瑟含糊其辞道:“子爵阁下也高度关心波兰流亡者的生活待遇问题,而且他也打算为了波兰人做出一点实际行动。昨天子爵阁下告诉我他打算去亲自上门拜访一下波兰流亡者领袖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看看能否帮助他们解决一部分问题。”
说到这里,亚瑟放下茶杯看向迪斯雷利道:“正因如此,本杰明,所以我才不建议你近期在波兰问题上攻击他。否则你前脚刚攻击完外交大臣,后脚报纸上便出现他关心波兰难民的新闻标题,那你可就要沦为不列颠的政坛笑柄了。”
迪斯雷利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去额前的汗珠:“我的上帝啊!亚瑟,我今天幸亏来见了你一面,要不然的话,弄不好我还真得一头撞到墙上去。”
大仲马怀疑道:“可……帕麦斯顿嘴上说要改善波兰难民的待遇,你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他了?本杰明不是说那家伙嘴里没有几句真话吗?”
亚瑟点头道:“没错,本杰明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你,亚历山大,你的怀疑也没有问题。帕麦斯顿子爵当然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便改变他对波兰的态度,他只是打算明面上装装样子罢了。所以,我只是希望本杰明能够在当选议员后再在议会上提出对帕麦斯顿子爵的质询。
从我与帕麦斯顿子爵的交流内容分析,他并不是一个很抗拒使用非常规手段的人。如果本杰明顶着个平民身份批评外交政策,而且还是在帕麦斯顿子爵刚刚装完样子的时候,我可保不齐他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毕竟在那个档口上,社会舆论在他那边,如果他突然给本杰明套个诽谤内阁的罪名,好像勉强也说得过去。
别忘了伯尼·哈里森,苏格兰场直到现在还不动他不是因为我们打算息事宁人了。而是哈里森先生因为资助波兰夫人的问题,现在还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等过上十天半个月没人关心他了,苏格兰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请到审讯室里,专心致志的处理那桩谋杀案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儿,也知道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继续坚持。
他转而咨询道:“在临近选举的时候,去招惹帕麦斯顿确实不能算是个明智之举。不过在别的方面出风头也是一样的,我……”
这回还不等迪斯雷利说完,亚瑟便开口道:“别着急,本杰明,除了到苏格兰场做道德劝导以外,另一桩能出风头的事情我也给你预备好了。帕麦斯顿子爵昨天慷慨的提出要为波兰难民提供工作机会,而为了防止他继续在《英国佬》的波兰文章上纠缠下去,我告诉他我们的编辑部可以贡献出几个岗位。
按照帕麦斯顿子爵的个性,他肯定会把这件事拿到报纸上大吹特吹,你作为咱们的大股东和总编辑,到时候也能跟着他蹭几个采访机会。
而将来你当选议员后,如果打算给他在波兰问题上找麻烦,正好也能利用这个波兰人雇主的身份去现身说法,告诉大伙儿,其实大部分波兰难民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放下茶杯咬着牙感叹道:“黑!真他妈黑啊!亚瑟,你不去选议员真是不列颠政治界的一大憾事。”
而良心尚存的迪斯雷利则有些担心亚瑟的处境:“可是如果我来这么一手的话……亚瑟,你那边不会有问题吗?我当选议员后,我就可以不惧怕帕麦斯顿的威胁了,也没人敢来找《英国佬》的麻烦。但是你毕竟在苏格兰场干着呢,你就不怕帕麦斯顿回过味来找你的后账吗?”
亚瑟听了不以为意的捧着茶杯靠在沙发上:“本杰明,帕麦斯顿子爵是外交大臣,他的手暂时还插不到内务部来。我知道他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关系不错,但是如果我能让墨尔本子爵觉得我对他很重要,那么短时间内我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迪斯雷利问道:“那你觉得你对墨尔本子爵重要吗?”
亚瑟喝了口茶,缓缓摇头道:“现在还谈不上重要,他最多是看在布鲁厄姆勋爵的颜面上,对我稍有礼遇罢了。”
大仲马不解道:“那你的自信又源于何处呢?”
亚瑟轻轻笑了笑:“当然是源于伯尼·哈里森先生和他们好朋友诺顿法官了。”
亚瑟这段话把大仲马和迪斯雷利弄得云里雾里,他们根本猜不透亚瑟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正当他们想要继续追问时,忽然听见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大仲马起身拉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贴身燕尾服、系着深灰色蝴蝶结,身形瘦削,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忧郁的青年男子。
男子的面容看起来略显憔悴,虽然他想要强打精神,但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疲惫痕迹。
他望着身形壮硕的大仲马,勉强的露出一抹礼貌的笑容,摘下帽子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询问道:“请问,这里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的寓所吗?”
大仲马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捏着下巴问了一句:“你是个法兰西人吗?”
青年略显惊讶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大仲马回道:“因为你的口音太奇怪了,和我当初刚学英语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味道的。”
青年闻言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我确实有一半的法兰西血统,我的父亲是个法国人,但我和我母亲都是不折不扣的波兰人。”
大仲马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是吗?那咱们还有点相似之处。我祖父是个法兰西人,但我的祖母却是不折不扣的黑人女奴。”
青年听到这话礼貌的询问道:“这……那您是黑斯廷斯先生的仆人吗?”
“仆人?不不不,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让我给他做仆人。”
说到这里,大仲马又补充道:“尤其是那个法国僣主路易·菲利普。”
青年听到这话只是苦笑道:“虽然我并不想反对您,但我觉得您之所以这么厌恶法国的国王,是因为您还没有见过俄国的沙皇。”
大仲马闻言想了想,他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是,最起码路易·菲利普还能算是个类人生物。看在波兰的份上,朋友,你先进来吧。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幸运的是,你要找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也是这样的人。”
亚瑟从沙发上起身问道:“亚历山大,是谁来了吗?”
大仲马领着青年进了屋,为亚瑟介绍道:“亚瑟,这位是……呃,我都忘了问了,你是谁来着?”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忍不住打趣道:“亚历山大,感谢上帝吧!幸好他给了你一双能写出《基督山伯爵》的手,如果你去做看门人的话,早晚会饿死的。”
青年闻言只是笑着回道:“这不怪我旁边的这位先生,是我没有同他交代清楚。没有事先预约便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是我冒昧了,这是我的名片,请几位务必收下。”
亚瑟先是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从对方的手里郑重的接过名片。
他低头扫了一眼,只见单薄朴素到毫无装饰的名片上只写着几段简短但却有用的信息。
弗雷德里克·肖邦
6岁学琴,7岁作曲,8岁首次登上拉齐维乌宫慈善音乐会演奏,毕业于华沙音乐学院,19岁于维也纳举办过小型音乐会的年轻钢琴手。
肖邦有些忐忑的望着一脸平静的亚瑟,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短小的一张名片亚瑟却要看这么久。
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有些懊恼,或许今天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兜里的余财所剩不多,而他又需要攒够前往巴黎的船票,他是决计不会突然拜访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
即使这位陌生人在外界的风评向来很好,甚至于波兰流亡者的领袖恰尔托雷斯基亲王都对这位《英国佬》杂志的股东称赞有加,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主业是苏格兰场警司的英国年轻人,居然还兼任着伦敦爱乐协会的钢琴家。
肖邦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就飘到亚瑟的手上,当他看见那修长的手指时,他内心的焦躁不安终于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惊奇。
那双手应该能跨十二度吧?这确实像是能写出《钟》的家伙所应当具备的基本条件。
正当肖邦盯着那双手看得出神之际,忽然他发现那双手动了。
亚瑟轻描淡写的将名片收到上衣兜里,微笑着开口道:“肖邦先生,或者,你介意我直接称呼你为弗雷德里克吗?”
(本章完)
283.第281章 琴剑双绝(5K8)
第281章 琴剑双绝(5k8)
“去年华沙发生起义的时候,我正在维也纳筹备一场小型音乐会演出。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父亲从老家寄来的信笺,他让我留在维也纳不要返回波兰。但是,每当我想起我的祖国正笼罩在硝烟之下,想到华沙人民正在遭受炮火侵袭的时候,我就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的心没办法宁静,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我写不出任何曲子,当指尖触碰上琴键的时候,我再也感受不到往日那种快乐的情绪。黑斯廷斯先生,您也是一位钢琴手,您应该能够明白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吧?”
亚瑟坐在沙发旁,安静的聆听着肖邦叙述他的故事。当他被对方问到时,他只是微微点头道:“是的,我理解你的心情。自从我学会了弹钢琴之后,每天上班前练上一小会儿,会让我的心思变得异常平静,也可以带给我一个上班前的好心情。如果我今后没办法弹钢琴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弗雷德里克,我眷恋那跳跃在指尖的黑白音符,也喜欢出现在每周日的音乐会上,当灯光熄灭、万物陷入虚无的时刻,我才能感受到自身活着的意义。”
靠在墙边打着哈欠的红魔鬼闻言接道:“对对对,你活着的意义就是每周日去音乐会上赚那十来镑的赏金。学了他妈一年钢琴,到现在还是只会弹一首曲子。最操蛋的是,你这个小混蛋还每次都能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混过去。还他妈的美其名曰,大钢琴家的执着与专注力。”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但转瞬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将那盏盛着温热咖啡的茶杯推到了肖邦的身前:“弗雷德里克,喝点热的吧,希望这能让伱感觉好一点。”
肖邦感激的点了点头,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感谢您,黑斯廷斯先生,我现在感觉确实好多了。”
大仲马听故事听得入神,他催促道:“弗雷德里克,接着说吧,你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还要传奇。”
肖邦腼腆的笑了笑,他开口道:“当我发现往日里最爱的音乐已经无法带给我快乐,炽热的琴键已经无法温暖我的心时,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宿命。我不应该在波兰最需要我的时候坐在维也纳的音乐厅里,我应该回到华沙,哪怕那里布满乌云,我应该重回故土,哪怕俄国人想要将我埋葬在那里。
傍晚的时候,我心烦意乱,胸口发闷,只想要出去走走,去散散心。我失魂落魄的步行在维也纳的街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是在我停步的时候,我抬头看见的却是贝多芬先生的故居。那是一座不算太高的二层公寓,墙壁上粉刷着白色的胶漆。
附近的街道很安静,见不到多少路过的行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傍晚的维也纳非常宁静,在寂静的环境中,我闭上了眼睛,我仿佛能听见贝多芬先生在我的耳边奏响钢琴,那激昂的曲调、那抑扬顿挫的韵律,那是贝多芬不屈的灵魂,那是《命运交响曲》,那是我失去了许久如今又重新获得的来自音乐的欣喜。从那时候起,我也便明白了我的命运。
那天晚上,我没有告别我在维也纳结识的朋友们,也没有向帮助了我许多的车尔尼、克鲁采尔、胡梅尔和吉罗维茨先生辞别。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向他们辞行,他们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回到华沙的枪林弹雨中送命。我收拾好行囊,背起我的包裹向着奥地利与波兰的边境出发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的预料。亚瑟,我说出来也不怕你嘲笑,我确实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人,我除了弹钢琴以外对于生活简直一无所知。当我抵达两国边境的时候,我才知道奥地利封锁了边境,也禁止一切物资与人员通过边境进入波兰。
为了绕开奥地利的封锁,我沿着边境找了很久的路,这才找到了一处没有被他们注意的缺口,顺着那道口子踏上了波兰的土地。但是当我进入波兰以后,我发现重返华沙的旅途比我想象中还要艰难。所有村镇的马车都不愿意向着华沙前进,大伙儿都知道那里现在有多危险。因此,我只能选择步行。
但是我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我根本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哪里,而且天空中还下起了连日的阴雨。本就不好走的路变得更加泥泞,我每走一段距离就要向沿途的村民打听着去华沙的路,也需要在村镇采买一些食物补给。没过多久,我身上带的钱就被的差不多了。
不过万幸的是,此时的我距离华沙已经不远了。然后还不等我高兴,我便看见前方来了一队溃兵,他们高呼着华沙已经被占领了,沙皇的统治已经重新笼罩在波兰的大地。这对我无疑是一记晴空霹雳,我想要继续向华沙前进,但是那些人阻止了我,他们得知了我的企图后,便不顾我的反对强行把我带着一起撤离。
后面的事,我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那几天自己过得恍恍惚惚,我跟着他们走了很多的路,经过了一些村镇,最后跟着他们上了船,来到了伦敦。到了这里以后,我一连几个星期都不想见人。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滑稽的小丑,满怀一腔热血最终却一事无成。
我曾经有一个梦想,我想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手。后来,我又想要与我的祖国共存亡。可到了最后,我却只能蜗居在伦敦一间廉价公寓的小床上,将阴冷潮湿的被子蒙在头上。我真是个没用的人,我那时就是在这么想。
但是有一天,密茨凯维奇先生叩开了我的房门。他坐在我的床边,和我分享起了他的经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想要返回华沙支援祖国,但却最终没能达成目的。但是密茨凯维奇先生或许比我还要凄惨一点,因为我们被强行带走撤退时,我离华沙的距离比他还要更近。
兴许是因为相同的经历,我和他一下子就成了朋友。密茨凯维奇先生告诉我说,有许多波兰人民因为不愿生活在俄国人的统治下,同我们一起撤退到了伦敦。其中有成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妇女。
但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会讲英语,所以即便是报酬最少、地位最低贱的工作,也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们。现在,他们当中的不少人都生活在极度困顿的环境里,在这种时候,我们这样身怀一技之长的人应该挺身而出帮帮他们。或者说,我们应该至少帮他们渡过这段学会英语前的困难时间。
密茨凯维奇先生说,他现在正在《英国佬》撰写稿件挣钱,而我这样的钢琴手或许也可以到伦敦的各个剧院打听一下有没有演出的机会。密茨凯维奇先生的话鼓舞了我,我这样不擅长交际的人第一次拼了命似的到处寻找演出机会。
然而,或许是因为我不流利的语言,又或许是对于外国人的不信任,他们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走上舞台试琴的机会。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完蛋了的时候,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从密茨凯维奇先生那里知道了我的事情。他把我请到了他的宅邸,在那里,我还见到了英国的外交大臣。
他亲切的告诉我,他认识一个杰出的钢琴手,一个拥有璀璨才华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着一颗关注疾苦波兰百姓的同情心。如果我能找上他,他肯定会向我伸出援手的。”
说到这里,肖邦眉眼低垂,从他鬓角的汗珠和紧张到不是很连贯的语句可以看出,这番话他应该是准备了很久。
作为一名生性较为内向,社交圈也不是很大的年轻人,让他准备如此长的一段自我独白,绝对要比让他随手谱写传世乐章来的困难。
但是即便忐忑不安,即便觉得有些羞臊,他还是将这些话当着亚瑟的面说了出来。
肖邦双拳紧握,肩膀抖动着,沉默了半天。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终究还是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请原谅我的直白与无礼,但是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
亚瑟的手里托着白瓷杯,他注视着杯中平静无波的咖啡,忽然笑了出来。
大仲马与迪斯雷利也对视了一眼,他们俩也露出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笑容。
肖邦被三人的笑容弄得莫名其妙,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窘迫:“你……你们笑什么?”
亚瑟放下茶杯,抬起头望向坐在他对面的肖邦:“弗雷德里克,我们是朋友吗?”
肖邦听到这话,被弄得不知所措:“黑斯廷斯先生,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亚瑟也不说话,他只是冲着肖邦伸出了手,又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肖邦见状先是一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抬起了胳膊,身体前倾的握住了亚瑟的手。
亚瑟温和的笑着:“弗雷德里克,我们现在是朋友了。记住,不要叫我黑斯廷斯先生,叫我亚瑟就行了。黑斯廷斯什么的,实在是太见外了。”
大仲马也点头道:“说的没错,弗雷德里克,我现在也是你的朋友了。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亚历山大·仲马,一位正直的法兰西共和主义者,与此同时也是一位小说家。你的故事打动了我,我也非常希望能为你的同胞做点什么。顺带为你介绍一下,我旁边这位是不列颠的首相先生。”
迪斯雷利闻言瞪了大仲马一眼,他冲着肖邦开口道:“肖邦先生,你别听这个胖子胡说。我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刊登密茨凯维奇先生作品的《英国佬》正是我的产业,或者说我们的产业。
我来正式为你介绍一下吧,坐在我左手边的这一位是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打击贩奴船的公海战斗英雄、《英国佬》畅销小说家与股东之一、《经济学人》审核编辑、自然哲学领域电磁方向研究者、伦敦爱乐协会第二交响乐团钢琴手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位则是不列颠时尚小说届的领头羊、法兰西浪漫主义剧作家、《克里斯蒂娜》《亨利三世及其宫廷》及《基督山伯爵》的创作者、《英国佬》通俗文学总编辑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至于我,本杰明·迪斯雷利,虽然我暂时还没当上首相,但是请相信我,未来我会是的。”
肖邦听到这一连串天乱坠似的头衔,只觉得脑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亚瑟看到他这个样子,只是笑着说道:“放心吧,弗雷德里克,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你的演奏会就交给我了,正如你说的那样,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波兰人民。我们既然已经刊登了密茨凯维奇先生的稿子,就不会拒绝再多办一场演奏会。
况且你的履历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是一个杰出的钢琴家,你不是没有演奏的能力,仅仅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弗雷德里克,我会给你一个机会的,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展示自我的平台,如果你能把握住它,你很快就会在整个伦敦的音乐界出名。
虽然伦敦的音乐厅远不如维也纳那般有名气,但是它会给你带来你所需要的金钱。一般来说,伦敦的金钱都带有一股铜臭味,但是你却能赋予它们一个崇高的目的,拿着它去让你们的同胞们过得好一点,我简直找不出比这更有意义的使用途径了。”
肖邦听到这话,傻愣着僵在了那里。
他曾经向上帝祈祷过此行顺利,但是他依然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能顺利到这种程度。甚至亚瑟都没有要求他当场演奏一曲,以此来证明他的实力。这简直是他最近半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肖邦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亚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看来亲王殿下和子爵阁下没有骗我,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富有正义感与同理心的人,我……我必须要代表我的同胞们向你道一声谢。亚瑟,我……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亚瑟笑着摆了摆手道:“弗雷德里克,用不着这么见外。我说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帮助你就是应该的。亚历山大知道,本杰明也知道,我对待朋友向来就是这样。况且,或许再过几天我就再没有机会演奏钢琴了,如果我不在了,那么伦敦市民肯定会需要一个更为杰出的钢琴手作为替代品。”
“不能演奏钢琴?您……您是怎么了?”肖邦愣道:“难道过几天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过几天我与法国的剑术大师弗朗索瓦·伯特兰先生有一场生死决斗。这场决斗的关注度非常高,我听说早在几天前,决斗的门票就已经卖光了。
来观看决斗的观众里,不止有普通的伦敦市民,也有很多伦敦社交圈的名流,所以我也打算把你在伦敦的首演安排在同一天,就在我和伯特兰先生决斗的舞台上。
弗雷德里克,答应我,如果我那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为我挚爱的观众们奉上谢幕的一曲了,请你一定要代替我继续在舞台上活下去。我知道的,你不止有与伦敦音乐厅相匹配的演奏能力,还有一颗宝贵而又真诚的心灵,你会做的比我更好的。”
“这……”肖邦听到这话,只感觉心里猛地一颤,他怎么也没想到亚瑟居然会说出这么一段类似遗言的话语:“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我的演出一定要以您的谢幕作为代价,我觉得这样的演出完全没必要出现。我恳请您再好好的考虑一下刚才的建议。”
亚瑟摇头道:“弗雷德里克,决斗是早就决定好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无论几天之后我是生是死,都不是你的问题。与之相反的,我非常庆幸你在这个时刻出现了。你让我的这次决斗变得格外的有意义,你让这场决斗直接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这不再是类似耍猴一样的公开表演。如果我死了,那这也只不过是为了解救波兰人民的必要牺牲品而已。”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咧着嘴大笑:“亚瑟,你这个小混蛋真是越来越坏了。骗完老的骗小的,骗完女人,又接着骗男人。你这话一说出口,这场演出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叫肖邦的年轻小伙都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
“可是,亚瑟……”
肖邦还想继续劝说,但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却被大仲马开口打断了。
大仲马赞赏的冲着亚瑟比了个大拇哥,随后朗声道:“够男人,亚瑟,你还真没让我失望!决斗就是应该这样,不抱着必死的决心,何必来玩这男人的游戏?至于你,弗雷德里克,你就放心吧。有我亚历山大·仲马在,我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大兄弟死在决斗台上。决斗的事情,交给亚瑟、本杰明和我来搞定。钢琴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这里面还有我的事情呢?亚历山大,我枪打的可不准啊!”
“不准就去练!”大仲马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列颠的首相不会开船就已经够逊的了,如果再不会耍枪,你还当什么首相呢?本杰明,你该不会想承认,就连埃尔德都可以在这方面强过你吧?”
迪斯雷利本来还想分辩两句,可他一听到大仲马都把埃尔德给搬出来了,这位天生要强的犹太小伙儿顿时不服气了。
他瞪着眼睛一揪领结道:“亚历山大,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我只不过是平常不怎么练习,但是优秀的人只要一拿起枪,要不了多久就能练出一手百步穿杨的本领!你别忘了,我的竞争对手可是一位玩斧头的高手,虽然我没有意愿和他在力量上一较高下,但我却可以在技术上与他分个高低。”
亚瑟听到这里,也没理会他们俩,而是望着肖邦挑眉笑道:“所以,弗雷德里克,你现在有信心吗?为了波兰人民,我们三个现在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们,那就不要说别的,请你在舞台上、在琴键上拿出点真本事给整个不列颠的公众看看吧。把你的才华、你对波兰故土的热爱、你对华沙人民正遭受的苦难都在琴键上抒发出来,弗雷德里克,用你璀璨的光芒去闪瞎他们的眼睛!”
肖邦听到这里,只觉得一口气顶在了胸口,但却不觉得拥堵,那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感觉,似乎像是有一双手帮他挺直了腰杆,给予他一股雄浑伟大的力量。
他的心里暖乎乎的,腼腆与害羞的模样已经无法在他的脸上瞧出来了,他只感觉浑身上下的劲儿简直使不完。
他猛地握住了亚瑟的手,重重的点头道:“亚瑟,不论是为了你们的努力,还是为了波兰人民,我一定要对你的信任有所回应!请相信我,正如我相信你一样!”
(本章完)
284.第282章 主教来访
第282章 主教来访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今天的苏格兰场显得格外的热闹,除了依旧忙碌的各位警官们以外,这里还多了许多身着修生黑袍的神职人员。
他们是受到苏格兰场邀请,志愿前往这里对于各位失足女士们进行道德劝导的教士们。
他们当中既有受到地位尊崇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与约克大主教委任前来的国教圣公会牧师,也有苏格兰长老会、浸礼会与贵格会等其他新教派系的成员。
虽然效忠罗马教皇的天主教在英国上流圈子里向来不受待见,但是或许是出于对自称为天主教徒的黑斯廷斯警司的尊重,又或者是考虑到女士们信仰的多样性,今天还是有几位天主教神父应邀来到苏格兰场赦免她们的罪恶。
亚瑟站在办公室的窗台前向外看去,他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他轻声叹了口气道:“明明不用这么给我面子的,请几位天主教神父来,万一他们兴致来了,非要和我讨论几段经义可怎么办呢?”
红魔鬼也冷嘲热讽的大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这下子你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谁让你没事干自称天主教徒的?就为了能够不去国教会做祷告,省出半个小时睡觉,你看这事情闹得。”
亚瑟盯着楼下街道上乌央乌央一片成群结队下车的牧师神父们,只是摇头:“罢了,看来今天我还是不要随意露面为好。”
红魔鬼揶揄道:“伱难道不趁着这么多牧师在,趁机改个宗什么的?恕我直言,亚瑟,要想在不列颠的政治界混,有个圣公会信仰还是挺重要的。你们的国王以及上层的大人物们可不会放心一个向教皇宣誓效忠的天主教徒。如果你想往上更进一步,迟早要做这个打算的。”
亚瑟闻言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他只是开口道:“阿加雷斯,我很感谢你的建议,但是现在时候未到。”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喝了口茶,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喉咙一点点滑下,亚瑟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得把看看到了最后,有哪些人会对我的信仰竞标。虽然大伙儿都说信仰无价,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信仰在我这里是明码标价的。顺带提一句,阿加雷斯,目前你的出价最高。”
阿加雷斯闻言咧嘴笑道:“喔,是吗?我亲爱的亚瑟,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真是让我感到无比荣幸呢。”
亚瑟打量着教士们的装束,又看了眼楼下如临大敌般负责迎接他们的各位警司以及罗万厅长,不由的摇了摇头:“这里面居然还有两位主教,看来今天罗万厅长有的忙了。”
他这话刚说完,便又看见两个衣装整洁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其中一位他十分眼熟,那自然是他的老朋友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至于另一位身材壮实、身着整洁燕尾服的年轻人,从迪斯雷利对他嫌弃的表情里也能猜测出,那估计就是被他是做眼中钉肉中刺的托利党新星威廉·格莱斯顿先生了。
迪斯雷利刚一下车,并没有选择直奔苏格兰场,而是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一位熟悉的教士加入了谈话,在教士的引荐下,这位信仰着国教的犹太小伙儿很快就与其余几位教士也熟络了起来。
从他们面上的笑容看来,似乎教士们很喜欢这个性格活泼、会说漂亮话的小伙子。
而格莱斯顿虽然没有迪斯雷利那么能说会道,但是他显然也是认识人的。作为牛津大学的杰出毕业生和坚定的国教信仰者,格莱斯顿很快就发现了几位来自牛津大学教区的教士们。
而凑巧的是,亚瑟对这几位牛津教士也有些眼熟。
一位是他的老朋友,那位奇怪的牛津牧师约翰·纽曼先生。至于另几位,虽然他们不认识亚瑟,但是亚瑟却对他们的信息了如指掌。
原因无他,因为去年皮尔爵士作为牛津大学选区的议员,没有履行他对于牛津大学的承诺,在下院为他们挡住《天主教解放法案》。不止如此,在牛津大学对内阁政策提出批评时,皮尔爵士这位牛津昔日的骄傲为了替威灵顿公爵分担火力,居然还调转枪头回击牛津,说他们应当跟上时代变化,不要做自己虚荣心的奴隶。
就因为这个事,皮尔爵士直接被牛津大学宣布在校友名册上除名。不止如此,牛津的教士们还为此发起了一场反罗伯特·皮尔运动。有事没事就要办几场演讲,搞几次游行抗议,时不时就要把皮尔爵士给拉出来批判一番。
当时,亚瑟受内务部和苏格兰场委派,曾经带人前往牛津大学对这场运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查与监视。而在观察了一阵子以后,亚瑟最终给内务部提交了一份调查报告,认为牛津教士们只是在小打小闹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暴躁脾气而已,用不着太担心。
而事实也验证了亚瑟的看法,在托利党倒台之后,这场反罗伯特·皮尔运动很快就偃旗息鼓,他们又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不过这场运动虽然结束了,但是当时发起这场运动的几个领袖可没有被亚瑟忘记。这些领袖里除了亚瑟的老相识、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研究员、圣公会牧师纽曼先生外,还包括了今天同样到访苏格兰场的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特聘诗学教授、圣公会牧师约翰·基布尔先生,以及同样重量级的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希伯来语和教会法钦定教授、圣公会牧师爱德华·皮由兹先生。
亚瑟一看到这老几位就感觉头大,虽然他不介意和纽曼先生聊会儿天,但是如果再捎带上另外几位,那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或许是罗万厅长考虑到了亚瑟信仰的敏感性,所以他今天也没有安排亚瑟出面接待这些教士们,而是让他得以留在办公室里搞点他自己在意的小玩意儿。
亚瑟随手从放在办公桌旁的信笺堆里抄出一封,那是今天早上由外交部转递苏格兰场的一些公务联络信。
不过虽然说是公务,里面写着的却全是私事。或者更直白的说,这里面存着的是一些出身波兰女士们的简历。
帕麦斯顿子爵虽然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在办事方面非常的有行动力。
自从亚瑟上周给他提了建议以后,他已经一股脑推荐了数十位合适人选给《英国佬》编辑部与亚瑟的宅邸。
亚瑟刚刚拆开信笺,便在抬头位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德菲娜?”
亚瑟靠在椅子上琢磨了一下,他记得那位被派去引诱伯尼·哈里森上钩的女士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之前亚瑟还以为德菲娜的波兰经历是编造出来的,毕竟他和菲欧娜小姐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在大部分情况下,你都很难从这些女士的嘴里套出半句实话来。
不过偶尔倒也不乏像是德菲娜这样拿着真实经历稍加润色后,便出来做生意的。
正当亚瑟想着要不要先圈中一个名字时,忽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吧。”
话音刚落,亚瑟便看见汤姆领着两个人走进了办公室内。
汤姆一边走上前来,趁着二人不注意使劲给亚瑟打眼色,一边开口道:“长官,这两位是……”
亚瑟只是笑着放下书信:“纽曼先生和我是旧相识了,至于他旁边的这位先生,我猜一定就是威廉·格莱斯顿先生了吧?”
格莱斯顿对于亚瑟一口就认出他的行为有些惊讶:“您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亚瑟笑着示意他先坐下,随后开口道:“很简单,今天到访苏格兰场的大部分都是教士。你身上没穿修士袍,就说明你不是牧师,而不是牧师的造访者今天只有两位。一位是迪斯雷利先生,一位是您。迪斯雷利先生没有读过大学,而您则是牛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能够和牛津牧师纽曼先生一同出现的,那么我也就只能猜您是格莱斯顿了。”
格莱斯顿听完了亚瑟的分析,不由的点头道:“不得不说,您的推理能力果真如报纸上所说的那么神奇。”
纽曼也轻轻笑了笑:“威廉,我告诉过你的。黑斯廷斯先生可和一般的警察不一样,他的能力非常出众,这不仅仅反应在破案上,也反应在演讲上。更重要的是,他还拥有一颗公正善良的心灵。”
亚瑟听到纽曼一个劲儿的夸奖他,只是谦虚道:“纽曼先生,您还是过奖了,我那只不过是在做我分内的事情罢了。如果警察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到,既不善良公正,也没能力破案推理,那设置这个部门的用处到底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亚瑟又起身给他们倒了壶茶水:“不过话说回来,您和格莱斯顿先生今天特意过来,是专门为了和我一叙旧谊,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亚瑟话刚说完,纽曼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份报纸平展在桌面上。
亚瑟瞄了一眼,果然又是那份关于妓女数量的报道和埃克塞特主教的一系列夸张形容。
纽曼一脸认真的问道:“亚瑟,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看在上帝与你虔诚信仰的份上,你能告诉我现在伦敦的情况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地步了吗?”
格莱斯顿也提醒了一句:“黑斯廷斯先生,您或许不知道,自从我从牛津毕业以后,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伦敦街头做类似的劝导工作。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本着公正的原则在这方面不要有所隐瞒,我觉得目前的情况或许比苏格兰场的官方数据要远来的糟糕。”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从身后的档案柜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他开口道:“格莱斯顿先生,苏格兰场没必要在这方面说谎。我也知道,情况或许比我们说的更糟。但是我们只能就目前已经确认的部分发言,根据上院主教团的要求,我们近期又对伦敦市内的流莺进行了一次详细排查,妓院中有1895人,街头妓女2612人,当然,最主要的便是暗娼,这部分我们能确定的有3864人。”
“暗娼?”格莱斯顿被这个新出现的名词给弄得一愣:“什么是暗娼?”
(本章完)
285.第283章 困兽犹斗(4K4)
第283章 困兽犹斗(4k4)
“嗯……”
亚瑟听到格莱斯顿居然能问出这话来,不由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或许是因为他在伦敦大学接受教育的原因,在大学期间,亚瑟没事的时候就经常会去参加边沁先生举办的公开演讲。
而杰里米·边沁作为一名正儿八经的牛津大学毕业生,他在演讲中除了会谈到他专精的法学领域以外,这位脾气率直到有些古怪的老顽童也经常会毫不留情的抨击几句他的母校。
就是从边沁的口中,亚瑟才建立起了对这个时代牛津教育的基本印象。
作为英国最古老的两所大学之一,牛津大学保留着相当浓厚的贵族与宗教属性,正如所有的欧洲教会大学所做的那样,牛津与剑桥都相当重视古典文学教育,或者更精确地说,他们非常重视古希腊与古罗马古典文学教育。至于不列颠本土的英语文学,则理所当然的被视为穷人文学,不被他们纳入教学范围。
除此之外,作为由教士们建立的大学,牛津和剑桥还保留有许多古老又呆滞的风俗。比如说,每个入学的学生都必须在宣誓国教信仰的《三十九条信纲》上签名,否则将不被允许入学。
虽然这个传承到今天已经越来越流于形式化的仪式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但是类似的一些教条到几近僵硬的规矩,以及生硬死板的校内上下级关系,却催生出了无数恶劣风气。
教授们对学生呼来喝去,高年级霸凌低年级,而在重重压力与相对富足的家庭条件的加持之下,自然也就催生了牛津校园酗酒成风、嫖妓成瘾、暴力横行的校园风气。
在边沁的嘴里,牛津培养出来的学生只有四种。
第一种是如他这样始终不肯融入并咬牙坚持到底的叛逆分子,这样的人虽然毕业于牛津,但是却以此为耻,牛津教育带给他们的除了一些知识以外就是赋予了他们无限的反抗精神。
第二种则是如拜伦勋爵那样的家伙,他们虽然同样富有反抗精神并同样厌恶牛津,但是在牛津的长时间学习还是让他们沾染上了牛津的恶劣风气。但与一般牛津人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行为,并以自身的行为怒斥牛津教育理念的虚伪。拜伦勋爵生前那一连串离谱至极的边新闻,以及那一颗颗女士破碎的心,就是对这位十九世纪英国嬉皮士生活作风的最好说明。
第三种则是大部分牛津毕业生的常态,他们表面上仿佛接受了牛津的理念,在念诵《三十九条信纲》的时候,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大声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在公开场合时,这些牛津的模范生们会一个个表现的道貌岸然,仿佛世上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光辉正派的了。
但每逢夜幕降临,牛津镇上喧闹的啤酒馆和繁盛的娼妓产业已经说明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在私下没人的时候,他们玩的比拜伦勋爵还要哨些,只不过他们不会在嘴上提及。而他们最终也会把这个习惯带到他们家族涉及的各行各业以及牛津剑桥毕业生云集的议会里。
至于第四种,按照边沁先生的说法,这种人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天真的傻子,他们真的被牛津大学里的各种格言、各项条例与所谓的古老传统给骗了过去,他们是最恭敬、虔诚的信徒,也是最好学、最上进的学生。他们经受住了牛津不良风气的考验。他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只不过说到这里时,边沁先生很遗憾的表示,至少他在牛津求学时,还未曾见过这第四种人,这种人仅仅是存活在他的想象之中。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边沁的影响,当亚瑟第一次听见格莱斯顿的作风时,他难免会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毫无毛病。
不过他转念一想,甚至就连伦敦大学都能诞生出埃尔德这样的奇行种,牛津偶尔招到个神经病好像也不是什么小概率。
况且牛津已经培养了一个像纽曼牧师这样的怪人,再多一个正派先生格莱斯顿实在不足为奇。
亚瑟打量着格莱斯顿的表情,但看了一会儿,他始终没有从对方的微表情里读出半点欺骗的意思。
既然对方真的不明白,亚瑟也只能耐性的给他慢慢解释,毕竟苏格兰场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服务好这些前来进行道德劝导的虔诚绅士了。虽然罗万厅长没有派他出去接客,但是有人找上门了,亚瑟还是不介意单独提供几项高质量服务的。
亚瑟开口道:“所谓暗娼指的是那些并不在固定地点和公开揽客的相关工作者,这里面包括了长期受到包养的情妇,也包括了那些并不是长期以此为生,而是偶尔做一笔买卖的女士。这些女士们的衣装打扮与普通妇女几乎没有区别,她们甚至也结了婚,有自己的工作、丈夫和孩子。
一般来说,想要辨认出她们是否从事相关生意是极为困难的,只有那些经验最为丰富的老手才能看得懂她们临时起意的暗示,这或许是一个撩裙子的挑逗动作、一个暗示的眼神、又或者是并不算太直接的诱惑性话语。
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女士们都拥有一个或者几个长期的稳定客户,他们的交易范围不大、关系也保持的十分隐秘,所以对苏格兰场来说,要想查出她们的具体数量是十分困难的。
我们只有派出最老道的探员循着伦敦的各处街道碰运气,如果正巧撞上某位女士刚好失去了一位稳定客户,又或者让她感觉到我们的探员是一个值得发展的对象,那我们说不定就能幸运的得手了。”
格莱斯顿问道:“得手的意思是指被她发展了吗?”
亚瑟喝到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听到这话差点直接喷在对方的脸上,他平心静气的咽下红茶,抽出手帕擦干嘴角:“格莱斯顿先生,我指的是苏格兰场的暗娼统计数据加一。我不认为对于一般警员来说,他们能够拿出多少闲钱去干这些事情。”
格莱斯顿又问道:“那您的意思是,高级警官们就可以吗?”
亚瑟盯着格莱斯顿那副认真的表情,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政治上似乎还未开窍的愣头青交流了。不过至少就目前来看,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托利党的那些具有保守倾向的大佬们会支持这个年轻人了。
不管是按照西方标准还是东方标准,这家伙的道德观念都是足够纯真的,这确实会很招教士们的喜欢。
亚瑟转而开口道:“好吧,格莱斯顿先生,如果您真是想要追根溯源的话。我就直说了,单论费的话,高级警官们的薪水确实足以应付这一支出。足够高额的回报,这也是为什么妓女数量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
想想吧,如今在伦敦,大部分女工的年收入都是在25-30镑左右,然而按照苏格兰场的统计,一个落入风尘的普通流莺的接客单价通常可以达到1先令。因此,即便是那些要被妓院抽水四到五成的女士,也可以做到年入80-100镑,而那些条件较好的女士,甚至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翻倍。
您应该也知道目前伦敦的正常收入水平是多少,一位备受尊重的成熟技工也就只能拿到100镑,一位铁路公司的高级职员年收入是60-80镑。而我作为苏格兰场的警司,我的全年职务收入是150镑。在这样的财富诱惑下,再经过一些相关人士的不道德诱导,她们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了后面也便愈发不可收拾。
我听说您很久以前就在对她们做劝诫工作,所以您或许也从她们的口中知道,一旦做了这行是不可能回头的。从苏格兰场对过去逮捕的总共3103名妓女的审讯结果来看,其中有1773人完全没受过教育,1237人能够识别二十六个字母、会一些基本的读写,89人接受过家庭教师的辅导,只有8人完整念过女性文法学校。
所以,她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只能去做纺织女工或者家庭女佣。但是您或许不知道,工厂主与家庭雇主对于雇员的过往经历极为看中,所以一旦被他们发现受雇者曾经有过这方面的经历,她们是不可能得到任何一份工作的。我觉得,这或许也就是您在做道德劝导时,一直失败的原因所在了。”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有些痛苦,他叹了口气道:“唉……我想不出什么能够反驳您的理由。黑斯廷斯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或许是之前我对苏格兰场的印象有些先入为主了。现在听您这么一说,或许我之前听说的现象只是少数。”
亚瑟从格莱斯顿的话头里品出了一丝不对劲:“你之前听说什么了?”
一旁的纽曼牧师听到这话,替他解释道:“威廉之前和我说,他在伦敦街头走访的时候,有人同他抱怨过‘如果妓女同警察争吵,那她就必死无疑了’,而且持有这样说法的风尘女子似乎还挺多的。而且我在忏悔室坐堂的时候,也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如果她们不向警察又或者治安官行贿,那她们就会被带走接受调查。”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摸清了格莱斯顿的活动区域,原来他以为格莱斯顿顶多是在菲欧娜的地盘上转悠,但现在看来,这小子闲着没事做的时候肯定也没少往霍利威尔大街和莱斯特广场那片飘。
鉴于面前这位年轻的先生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当选议员,亚瑟只能仔细斟酌了一下,随后谨慎的开口道:“我不否认苏格兰场内部存在这样的现象,敲诈妓院、迫使站街女行贿,又或者强迫她们提供免费服务,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苏格兰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退、起诉一些被发现存在违规现象的警官。
但是我也不得不强调,你们听到的话也未必全都是真实可靠的。虽然她们做生意的行为在法律界限上规定的十分模糊,我们不能直接宣判此类行为违反,但是根据《流浪法》的规定,警官们有义务也必须管制她们拉客和勾引行人的行为。而且她们当中有不少人做的不仅仅是出卖身体的生意,其中还夹杂有相当部分的抢劫、偷窃和暴力袭击乃至于杀死嫖客的行为。
而我们起诉这些女士和她们合作者的时候,多数都是以这些罪名起诉的。正因如此,所以你明白的,苏格兰场与这些女士们的关系向来很糟糕。”
一旁坐在窗台上的红魔鬼听了这话禁不住哈哈大笑,他甩着尾巴问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伱说这话的时候难道不害臊吗?全伦敦,不,全不列颠,难道还有人比你和这些女士们合作程度更高的吗?而且我看你们的关系还挺要好的,至少你没向她们索贿,也没有要求她们免费服务不是吗?你可是给了钱呢,总额高达六百镑!”
亚瑟瞥了眼阴阳怪气的红魔鬼,平心静气的笑着说道:“那么现在,格莱斯顿先生,您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格莱斯顿今天本来是想好好地谴责一下苏格兰场,但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却被苏格兰场详实的数据统计与亚瑟半真半假的话术给绕晕了。
他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黑斯廷斯先生,我觉得您说的很好。或许我将来还会有问题,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他站起身准备出门,纽曼看他要走,也一同站了起来。
但是还未等出去,纽曼又回头看了亚瑟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情很难开口。
亚瑟瞧出了他心中的疑虑,轻声问了句:“纽曼先生,您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
纽曼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他犹豫了一下,又忽然笑了笑:“亚瑟,你说的很好。能够听到如此实际又富有逻辑的论断,总是令人感到欣喜的。这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我上次和你见面时,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你劝我停止反罗伯特·皮尔运动,因为那对牛津的教士们没有任何好处。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在替你的引路人皮尔回护,但是现在回头看,或许你是对的。
辉格党的主张比托利党更加可怕,他们对信仰的蔑视程度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们正在拒绝神,也在拒绝与神订下的道德约束。正如你说的那样,普通警官可没有多少余钱在眷顾流莺上。到底要从多少人身上流淌出多少罪恶,才能够供养起这片地狱的温床呢?亚瑟,我已经看见了,我用我无光的眼眸看见了,他们,想要凌驾于神之上。”
纽曼的话音落下,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与格莱斯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脸平静的亚瑟坐在办公桌后。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纽曼离去的地方,嘴中喃喃道:“听起来不大对啊,教士们想要干点什么吗?”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轻轻旋开放在亚瑟桌上的罐,拈起一块方放进嘴里:“困兽尚且要斗上一斗,更何况是神的仆从呢?”
(本章完)
286.第284章 黑斯廷斯式(5K6)
第284章 黑斯廷斯式(5k6)
办公室里,亚瑟望着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喘着粗气的迪斯雷利,平静的喝了口茶。
他放下茶杯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做道德劝导吗?别人看你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连续一个月都去照顾女士们的生意了。”
迪斯雷利仰头望天,嘴里嘟囔着:“连续一个月?亚瑟,伱还挺瞧得起我。如果真要我那么干的话,我宁愿直接给钱,后续的服务还是省去了吧。毕竟光是应付赛克斯夫人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
“嗯?”
亚瑟从桌上的点心盒里夹起一块小饼干:“看来赛克斯夫人接近你的目的果然不太纯净啊……”
迪斯雷利闻言捋了捋衣领,他正色道:“亚瑟,我和赛克斯夫人可没有进展到你想象的那种程度。”
亚瑟将饼干送进嘴里,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开口道:“本杰明,别误会,我只是在夸奖你有魅力。”
迪斯雷利狡黠一笑:“亚瑟,不光是我有魅力,你也是一样的。众所周知,优秀的男人总会吸引女士们的目光。我在宴会上可是没少从夫人们的嘴里听到你的名字。”
“喔?是吗?”亚瑟问了句:“你参加宴会的时候,干嘛要和夫人们讨论我的事情呢?根据我的了解,这种行为不符合常理。”
迪斯雷利问道:“什么常理?”
亚瑟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饼干渣:“据我所知,在处理两性关系时,男人通常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本杰明,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我可不相信你在用下半身思考的时候还能想起为朋友谋福利。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起来了,那我觉得我最好离你远点。”
迪斯雷利闻言反驳道:“该死!亚瑟,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可不是埃尔德,我虽然热爱与赛克斯夫人之间的这段情谊,但我也还没沦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我在和她交往的时候,头脑保持的非常清晰!”
“是吗?”亚瑟喝了口茶道:“那我觉得赛克斯夫人恐怕就要落入你的手中了。”
迪斯雷利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亚瑟开口道:“赛克斯夫人对你有好感,你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但偏偏你的头脑却又保持的异常清晰。这说明你给她的这段爱情其实是假装出来的。亚历山大的某位朋友说过:其实假装的爱情比真实的爱情还要完美,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女人都受骗了。所以我才笃定赛克斯夫人肯定会落在你的手里。怪不得她会向林德赫斯特伯爵那么推荐你呢,本杰明,她被你迷住了。”
迪斯雷利问道:“你干脆直接说那句话是你说的不就行了?还和我扯什么亚历山大的朋友说的。亚瑟,你想要调侃我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亚瑟无辜耸肩道:“本杰明,那句话真的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话说回来,他的《人间喜剧》还挺好看的。你要是想要借阅的话,可以去找亚历山大开口,他那里有一份法语版的。你可以把那本书借过去同赛克斯夫人分享,顺带着让她教教你法语,上流社会的夫人们法语通常说的不错,而且这也比学波兰语安全多了。”
“波兰语?”迪斯雷利咧嘴笑道:“那确实风险太大了,不过学波兰语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能上《泰晤士报》,这可是多少政客求而不得的东西啊!”
亚瑟提起汤匙搅了搅红茶杯:“那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下?”
“感谢你的好心,不过我觉得外语学习这种事还是没必要搞得大张旗鼓的。”迪斯雷利抹了把额前的汗珠道:“况且我都说了,光是应付赛克斯夫人就够让我劳累的了。”
“你平时都陪她干嘛了?”
“喔,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迪斯雷利掰着手指头数道:“赛克斯夫人的兴趣爱好还是挺广泛的,而且她对于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好奇心,尤其喜欢问世没多久的新东西。她一有空闲就要约我出来去各个地方寻刺激。近一个月,我既陪她去皇家学会听过讲座,也陪她去伦敦塔底下吹过阴风。既陪她在摄政街的各处奢侈品商店里买过许许多多功能不明的小玩意儿,亚瑟,你知道的,摄政街里总能找到点新奇的东西。”
亚瑟一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之前他和迪斯雷利去摄政街调查香水铺子时的遭遇,他开口道:“但愿赛克斯夫人最近没有在摄政街买口红,要不然弄不好会惹上麻烦的。”
迪斯雷利问道:“怎么了?最近圣杰罗姆的追随者们又开始老调重弹的宣扬他们那一套了吗?涂口红是一种违背上帝的行为,因为它改变了妇女的外表?拜托,这一套我差点都听腻了。”
亚瑟摇了摇头,不无讽刺意味的开口道:“不,都不是。是因为上周威斯敏斯特当地治安法庭差点用1770年颁布的《口红法案》把一桩案子给坐实了。”
迪斯雷利回忆了一下:“《口红法案》?我好像听说过这东西,不过,这法案好像没有禁止口红销售吧?”
“《口红法案》可比禁止销售口红糟糕多了。”
亚瑟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打开文件指着上面的一行念道:“法案规定:所有妇女,无论年龄、级别、职业或学历,无论是处女、女佣或寡妇,自该法颁布之日起,通过香味、颜料、化妆品,强迫、引诱和背叛国王陛下的任何臣民结婚。应受到现行法律对巫术和类似轻罪的惩罚,而且他们的婚姻一经定罪,即为无效。”
说到这里,亚瑟合上文件将它扔到一边,开口道:“要说诺顿法官也是够可以的,这六十多年前的法案都被他给翻出来了。幸亏现在已经不是中世纪了,要不然就凭这条《口红法案》,他还能连带着提起一条巫术指控,顺带着再把犯人给架在柴火堆上烧了。不止如此,他还在法庭上翻出来古希腊时期的法律,说当时只有希腊妓女才会抹口红作为识别标致,这是道德败坏的一种体现,还想借题发挥继续给被告人再多上点刑期。要我说,他这简直是想冲政绩想疯了,真是什么招都往上使。”
迪斯雷利闻言摆手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诺顿这个傻逼。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他在林肯律师会馆和我做同学的时候就这样,目中无人、睚眦必报、毫无气度,为了点蝇头小利让他出卖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可以。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犯人,他断起案来当然就更没有心理压力了。”
迪斯雷利只当亚瑟是因为诺顿由着性子断案所以才生气的,但是他并不了解其中的具体内情。
亚瑟之所以要在这个案子上同诺顿法官以及威斯敏斯特法庭硬抗,一方面是由于他觉得量刑过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件案子的被告人正是伯尼·哈里森先生的波兰语‘教师’、菲欧娜管理下的小姐妹德菲娜。
伯尼·哈里森虽然因为嫖妓丑闻不得不辞去议员席位,但是德菲娜也被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提起了诉讼,治安法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位德菲娜从前的恩主,他们指责德菲娜曾经盗窃他们的财物、还对他们实施了鞭挞的伤害行为,并有意勾引他们与之结婚。
不过苏格兰场显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刚刚为大伦敦警察厅立下赫赫战功的美丽女士陷入如此窘境。
为了能够在法庭帮助德菲娜胜诉,苏格兰场动用特别经费私下为她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伦敦知名律师作为辩护人,再加上当时哈里森事件的持续发酵使得社会舆论也站在了德菲娜这一边,而且法官诺顿引述的种种法条也实在是过于离谱,所以最终陪审团裁定德菲娜无罪释放。
不过虽然法庭把人给放了,但是这苏格兰场与治安法庭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诺顿先生与苏格兰场的梁子就此结下来了。因为亚瑟用屁股想都知道,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庭不可能没事找事的去把德菲娜弄到法庭上走一遭,这十有八九是伯尼·哈里森先生的好朋友乔治·诺顿法官的主意。
这位靠着老婆的裙带关系才爬上法官位置的家伙,在协助伯尼·哈里森陷害苏格兰场后,也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恐惧,没等苏格兰场找上他,他倒是冲着让哈里森陷入泥潭的德菲娜小姐率先出击。
不过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诺顿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他和哈里森的那桩案子里肯定还包含着点什么事情。因此,亚瑟也没有急着去找他的麻烦,以诺顿的脾气多半会自己再整出点什么事情。
亚瑟正在琢磨这件事呢,忽然听见坐在他对面的迪斯雷利开口道:“亚瑟,昨天晚上我同莱昂内尔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和我谈了点关于你和伯特兰那场剑术比赛的事情。”
“嗯?”亚瑟靠在椅背上问道:“莱昂内尔说什么了?”
迪斯雷利回道:“莱昂内尔认为在剑术比赛中加入一场音乐会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就算你不提,他也打算在比赛前加入一些额外节目进行铺垫。毕竟几乎伦敦所有剧院都只接受全天包场,剑术比赛最多有个十多分钟也就完事了,如果把剩下那五个小时的夜间演出时间全都白白浪费也实在是太不经济了。
而且考虑到剑术比赛的特殊性,莱昂内尔打算把这次的比赛安排在泰晤士河南岸的阿斯特利圆形剧场,你应该知道那里吧,那是个以马戏表演和战争剧演出为主的剧场,为了能更好的呈现战争和围剿场面,他们把剧场给建成了圆形半露天式的,就像是古罗马竞技场似的。或许你也猜到了,莱昂内尔打算把你和伯特兰都包装一下,咱们也整个罗马主题决斗,像是斯巴达克斯那样的。”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眉头跳了三跳:“什么意思?你们打算在我和伯特兰开打之前,先让我们俩对付两条鳄鱼或是狮子?”
迪斯雷利闻言哈哈大笑道:“倒也没必要那么写实。毕竟如果一切都按真实的来的话,我们不光要放几头狮子,还得把你们俩被贵妇人召幸的场面给呈现出来呢,观众们掏的那点票钱应该还犯不着巴黎剑圣和苏格兰场的威灵顿做到这个份上。你们俩喊两句‘we are free’让观众过过瘾应该就差不多了。”
亚瑟皱着眉头靠在椅子上问道:“本杰明,我和伯特兰打的到底是剑术比赛还是wwe?”
“wwe?”迪斯雷利不解道:“那是什么?”
亚瑟回道:“就是把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关在八角笼里面演戏。”
“八角笼?”迪斯雷利琢磨了一下:“亚瑟,你还真别说,这可能会是个好主意。”
亚瑟问道:“你是不是还准备让我们俩准备点道具?”
迪斯雷利满不在乎道:“我就算不提你不也准备了吗?”
亚瑟喝了口茶:“本杰明,这可是最高机密。而且我觉得有笼子作为阻挡的话,有可能会影响到从观众席飞出的子弹运行轨迹了。”
迪斯雷利站起身按着茶几,据理力争道:“亚瑟,你这是不信任亚历山大的枪法吗?他他妈的可是个法兰西炮兵!”
亚瑟轻轻摇头道:“我不是不相信亚历山大,我是不相信你。你难道忘了你昨天那个惊世骇俗的射击练习了吗?一声枪响,靶子没事,天上掉下来一只老鹰。但愿你别在比赛当天击中耶稣或者上帝,要不然这可不是一句‘we are free’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
靠在沙发上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打了个哈欠:“击中耶稣?犹太人怎么总干这种事情?不过时代变了,钉子变成子弹好像也挺合理的。”
迪斯雷利还不死心道:“亚瑟,说真的,你考虑考虑。你都敢把肖邦先生的钢琴首演安排在剑术比赛后面了,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必胜的信心吗?我可不相信你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和伯特兰先生决斗的,你肯定还有点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武器没说出来,我是不是猜对了?”
亚瑟看到他这么坚持,只是伸出手冲着首相先生搓了搓手指。
迪斯雷利看到他这个姿势,只得咬了咬牙,痛心疾首的喊道:“行,加钱,加钱还不行吗!我回头再去和莱昂内尔商量一下分成比例,虽然我和莱昂内尔是比赛的承办人和出资人,但是你好歹也是豁出命了,我高低得给我的老伙计再多争取个半成的门票收益。”
亚瑟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继续不同意套笼子的话,反倒是我小气了。不过我觉得光套笼子还是不行,对于观众们而言,这样的感官刺激还是远远不够的。”
“原来你的下限还可以再低的吗?”迪斯雷利擦拭汗珠的手帕忽然一停,他狠狠地将手帕砸在了茶几上:“他妈的,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这回肯定是稳赢。”
亚瑟开口道:“你到底还想不想把这次的比赛办的更加成功了。”
“我当然想了。”迪斯雷利问道:“亚瑟,你有何高见尽管说出口。反正莱昂内尔在这次比赛上已经下了重金,再多开销一笔支出他应该也不在意。”
亚瑟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皇家学会学报》,开口道:“众所周知,我是一位电磁学领域的研究者。所以,我认为在决斗中加入一点电磁学的元素合情合理。尤其是在星光黯淡的伦敦夜晚,放出几道电光配合上浓厚的烟雾,舞台演出效果绝对拔群。”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也有些被亚瑟震慑住了,他愣了一下,开口问道:“原来你的绝招就是用闪电劈死伯特兰吗?但不得不说,你的这个想法听起来确实不错,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该怎么去说服宙斯和奥丁?你和他们熟吗?”
打着哈欠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挠了挠下巴道:“我倒是有点门路,就是成功率不高,而且代价我也怕你负担不起。不过转念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亚瑟,这不是还有个犹太人吗?他们要不是不乐意,你就让你的好朋友本杰明把他们给钉在八角笼上。”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开口道:“本杰明,用不着请宙斯和奥丁。只是几道闪电而已,咱们去请法拉第先生就足够了。他那里有不少尖端放电杆和手摇发电机,比赛当天你再弄几根大铁棍子,配合起来就足以制造出绚烂的舞台效果了,我保证能让观众们大吃一惊。”
“真有那么神奇吗?”
迪斯雷利对亚瑟的话表示怀疑,但是他也没有直接反对,毕竟在电磁学方面,亚瑟才是权威。
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路易·波拿巴推开门,他的身后还站着个脸颊泛着水手红的美国小伙儿。
“长官,柯尔特先生说有事要找您。”
柯尔特走进办公室,美国小伙也不多说废话,他正了正自己的帽子,简单明了的从腰间的挎包里取出了一个牛皮枪套拍在了亚瑟的办公桌上:“黑斯廷斯先生,虽然这把枪的性能暂时还没有达到我理想中的状态,但是既然您急着要用,就先拿它凑合一下吧。虽然这只是一件试作品,但是我保证,即便技术上暂时还不成熟,但是它的有效射程和便捷程度已经超过或者至少与仲马先生的那把科利尔燧发式转轮手枪持平了。”
亚瑟拿起棕黄色的牛皮枪套,取出里面的手枪,红木枪托的木纹看起来就像是倒进咖啡杯里的牛奶般顺滑,而紧贴着枪托的银质枪鼓上还很贴心的镌刻着一如亚瑟肩章上璀璨的圣爱德华皇冠徽章。而在枪械的击锤上,柯尔特最终选择了与亚瑟商定的香水瓶式设计,只不过这个香水瓶击锤的样式同样十分哨,或许是由于从工厂专门订制的缘故,这部分被他做成了一个手里提着警官刀的苏格兰场警官形象。
亚瑟靠在办公椅上,将这把枪对准了窗外的太阳光,光泽闪耀,银白色的枪鼓上印出了他带着微红色光芒的眼睛和面庞。
亚瑟忍不住感叹道:“真是一把杰作,塞缪尔,你不仅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更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迪斯雷利也被这把造型优美的枪械迷住了:“这把枪可比亚历山大那把酷多了。他那把珍藏许久的共和十三年也未必能及它万一。柯尔特先生,这把枪叫什么名字?”
柯尔特听到二人的奉承,只是自豪的昂首挺胸道:“先生们,请容许我隆重为你们介绍枪械大师塞缪尔·柯尔特最新力作,点55口径m1831黑斯廷斯专用型转轮击发式手枪!”
(本章完)
287.第285章 奇妙之旅(5K4)
第285章 奇妙之旅(5k4)
伦敦东区,陶尔哈姆莱茨,白教堂。
马丁酒馆的生意今天一如既往的兴隆。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生意太过红火,所以不久前店主马丁先生便将隔壁的杂货铺也给一同盘了下来,还精心将酒馆给重新装修了一遍。
现如今,这位昔日的制假商人完全可以自豪的拍着胸脯向大伙儿宣布马丁酒馆就是砖巷最靓丽的地标。
但不幸的是,会来马丁酒馆的客人们向来不关心店内的装修怎么样,他们只知道马丁家的啤酒不止量大而且还廉价。
而那些在意装修的客人也不会屈尊跑到处处充斥着砖厂粉尘与屠宰场污水的贫民区酒馆灌几口马尿。
但是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马丁酒馆不止能吸引流莺,偶尔还能招来一只原本属于猛禽但实际上却十分草食系的猫头鹰。
傍晚时分,猫头鹰先生推开了酒馆的房门,带起了挂在门前的风铃。
只听见叮铃铃一阵悦耳的脆响声,猫头鹰先生用手指轻轻顶起帽檐,轻声开口道:“马丁先生,我一直以为您是个作风粗犷的英格兰硬汉。没想到您还对这些小物件感兴趣吗?”
马丁看到亚瑟来了,赶忙脸上带着笑迎了上来:“黑斯廷斯先生,我哪里有心思去摆弄这些小玩意儿?每天光是算账就已经够让我费心的了。这风铃是安妮吵着要买的,我看这东西价格也不贵,客人进门了也能给我们提个醒,所以买也就买了。”
亚瑟摘下帽子扇了扇风,他望着满堂嘈杂的酒客与两个忙里忙外的伙计,他靠在一张空桌旁随意的与马丁聊着天:“今天怎么没看见安妮?让我猜猜,你给她找到一户好人家,终于把这大姑娘嫁出去了?”
马丁笑着摇了摇头:“要是真像您说的那样就好了,安妮那小丫头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不过前阵子是有个无赖盯上她来着,一顿甜言蜜语把她哄的差点就被那驴日的混蛋骗到了手里。要不是我及时发现,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挺着个大肚子哭着喊着要找她马丁叔叔接济了。”
亚瑟开口道:“不会吧?安妮这姑娘平时看起来还挺精明的,而且她成天在酒馆里同地痞们打交道,难道还没看清那群流氓的本质吗?”
马丁叹气道:“黑斯廷斯先生,你不知道的,姑娘家就是这样的。没看对眼的时候,她比谁都精明,可一旦让人家哄的入了迷,你就算用铁链子把她锁住也没多大用处。
这种女人我在东区见过太多了,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人三两句话、一瓶酒或者一条漂亮裙子就骗的找不着北。等过了半年一年,人家玩腻了,就一脚把她踹到阴沟里去。
如果这女人有点良心的话,那她这一辈子就只能一边拉扯那个不知道和谁生的小野种,一边干点洗衣服之类的杂活维持生计。
如果那女人没良心的话,那就更别提了。黑斯廷斯先生,您应该也知道泰晤士河里时不时就能捞出几个死婴,济贫院里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基本上也都是这么来的。
唉……我的上帝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管不了其他人的侄女,但是我的侄女可不能背上这些该下火狱的罪孽。
她必须得找个踏踏实实的老实人结婚,如果她敢和那个油嘴滑舌的小流氓私奔,那从今往后她就别想再踏进我这酒馆的门。她肚子里怀着谁的种就让谁去负责,马丁家的钱可不是什么不知羞耻的家伙都能的。”
说到这里,马丁的脸都因为愤怒而涨红了。看得出来,他好像对于安妮差点越轨的行为十分生气。
亚瑟听到这里,只能宽慰几句道:“马丁先生,您犯不着大发脾气。安妮不是已经被伱劝回来了吗?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不小心行差踏错的时候,只要没有真的铸成大错,那过去也就过去了。”
马丁听到这话,只是无奈道:“您不知道,那姑娘只是嘴上和我认了错,但是我瞧得出来,她心里不服气。她总觉得我是在吓唬她,她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唉……罢了,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她如果偏偏要去过苦日子那就由着她去吧。我敢保证,只要她和那个混蛋东西勾搭到一起去,要不了两三年时间,她就得变成头发枯黄、皮肤粗糙再搭上一个水桶腰的黄脸婆,她真以为找人搭伙过日子是那么容易的?她还以为她是要去哪个大户家里做伯爵夫人呢!”
亚瑟听到这话,沉吟了一阵子:“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勾搭安妮的小伙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堪,但是如果他的品行确实恶劣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马丁先生,请别忘了,您还有一个朋友在呢。”
马丁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欣喜道:“黑斯廷斯先生,想不到你居然愿意为了这么一桩小事费心。我到底该怎么感谢你呢?该死!能和您成为朋友真是一种无上的荣幸!您今天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到后厨去给您预备着。”
马丁说到这里,还忍不住扯着嗓子冲后厨大喊道:“安妮!安妮!黑斯廷斯先生来了,葡萄布丁和番茄肉饼这些黑斯廷斯先生最喜欢的餐点可以准备起来了!”
马丁喊了半天,但却迟迟听不见回应,他一拍脑袋低声骂了句:“这小妮子肯定在偷懒,她估计又是去便士屋送酒的时候看入迷了。黑斯廷斯先生,您别着急,我这就去那里把她揪出来。”
亚瑟对于上菜慢倒是并不在意,反正他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专程为了喝酒吃饭的。相较于葡萄布丁和番茄肉饼,他显然对马丁口中的便士屋更感兴趣。
“便士屋是什么东西?”
“您不知道便士屋?”
马丁一边赔笑一边解释道:“不过您不知道倒也正常,这东西时兴起来也没有多长时间,而且主要是姑娘们喜欢的娱乐。我那些五大三粗的男性顾客可不会愿意上一便士的价钱去听几首小曲儿,有这个钱他们宁愿多来上两杯份量十足的麦酒。”
说到这里,马丁指着酒馆后部一个用蓝布门帘与正堂隔开的房间道:“您看见那个屋子了吗?那就是我给姑娘们预留出的便士屋,只需上一便士的价钱,她们就能在这里得到一整晚的消遣。
虽然我们这里的节目不像是正规剧场那么高雅上档次,也不像是泰晤士河南岸小剧场里的节目那样惊险刺激,但是咱们马丁酒馆的一便士屋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们这儿的歌手绝对是东区超一流的,您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会唱歌的家伙了,从六点到十点,只要啤酒管够,他能连续唱上四个小时都不带停的。还有我们这里的侏儒艺人,您知道从火圈里钻过来又翻过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吗?尤其是在便士屋里那个狭窄的小环境里,那可真不容易。”
亚瑟听到马丁介绍的如此有趣,也不由起了前往便士屋一探究竟的兴趣。
他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指甲盖一顶弹进马丁的手里,随后起身道:“趁着我的客人还没到,希望便士屋能给我无聊的等待时间带来些乐趣。”
“黑斯廷斯先生,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马丁想都没想的就要把那枚便士塞回亚瑟的手里,但是亚瑟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马丁先生,做买卖赚钱,这是上帝赋予您的权利。况且这一便士和我接下来的支出相比,只能算是个开胃小菜罢了,您就收下吧。”
语罢,亚瑟便迈开步子向便士屋走去。
他撩开房间的深蓝布帘,这方酒馆里秘密天地的情形顿时被他尽收眼底。
或许是吝啬的马丁先生担心有人会从外面偷看便士屋的演出,这个房间并没有开窗,为房间提供照明的唯有天板上摇曳着的两盏煤油灯。
在昏暗泛黄又带有点温暖的灯光照耀下,房间内烟雾缭绕,亚瑟轻轻嗅了一下房间里的气味,他很快便判断出这是一种掺杂着啤酒、烟草与多种廉价香水的复合味道。
虽然这种气味谈不上有多美妙,但是与正堂酒鬼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与呕吐物残留的余韵相比,亚瑟觉得这味道也称不上太糟。
他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场景与布局,这里的舞台相当简陋,只有两扇用布窗帘临时改造的帷幕,就连演出的舞台也是用几个木质啤酒箱拼凑而成的。
在这处仅能容纳四个成年人并肩站立的舞台上,此时正坐在一位怀抱风笛的流浪歌手,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衬衣也洗的发白,但这并不影响他撸起袖子、鼓着腮帮子打算大干一场。原因无他,这里是他的场子。
而台下或坐着或站着的观众们,正是如马丁介绍的那样,是一群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亚瑟先前闻到的香水、烟草与啤酒混杂的气味,也正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房间内的空间太狭小,又或许是马丁想要多收几张门票,他甚至不舍得在这里布置太多餐桌,房间里只有一张公共的大圆桌,用于给姑娘们摆放啤酒杯和餐盘。
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知名侦探,亚瑟很轻易的就可以从她们的穿着打扮和消费情况分析出她们的职业、经历以及过往。
靠在墙边站着听歌的,多是些手指粗糙、穿着打着补丁的黑布裙子、包着头巾的洗衣女工,她们的收入情况并不理想,上一便士娱乐一晚就已经算是高消费了,所以自然也舍不得多点些酒水又或者是几块面包与半根香肠。
而那些手里端着餐盘,吃起东西来斯斯文文、仿佛是害怕一口把纤细洁白手指一起咽下的则是受雇的女佣与家庭教师们。她们的收入情况比洗衣女工要好一点,而且也有雇主提供住所,所以手头自然也要宽裕许多,偶尔的奢侈对于她们来说完全是可接受的。
而那些围坐在圆桌旁,效仿着上流社会品味葡萄酒的方式小口小口抿着杯中啤酒,时不时又嘬一口女用纤细长烟袋,悠悠吐出一串浓郁到化不开烟幕的,则是一位位戴着各种时尚宽檐女帽的靓丽佳人们。
至于她们的身份,自然也不消多说,毕竟这年头女士们能够从事的行业只有那么多。仅仅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亚瑟便瞧见了好几位他在菲欧娜身边见过的姑娘。
姑娘们仿佛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她们,她们回头望去,正好对上了亚瑟的目光,几个人愣了一下,旋即也认出了亚瑟的模样。
亚瑟见到这个情形,只得摘下帽子,略带歉意的冲着她们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谁知姑娘们看见亚瑟打招呼,反应却各自不一,有的同样微笑着同他见礼,有的则拉着身旁的伙伴阵阵窃笑,还有的则不怀好意的冲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正当亚瑟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舞台上传来了流浪歌手的阵阵歌唱。
“我是一名流浪者,就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听说,曼彻斯特铁路通了车。
捡了三个月的马粪,又偷了村里两只鹅。我终于,有资格成为头等舱的乘客。
我心怀忐忑的登上了车,火车汽笛轰隆隆,蒸汽拂过车站月台,吹得夫人们的长裙大开大合。
从这时候开始,我总算知道蜜蜂为什么钟爱五颜六色的朵,因为它们是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是五光十色、五彩斑斓的。
我拍打着车窗,冲着她们大呼小叫,我冲着她们吹口哨。我大喊道:夫人,请在那里乖乖站好,化身蜜蜂的我呀,就要扑过来采蜜了!”
流浪歌手唱到这儿,顿时引来了酒馆里女士们的一阵肆意欢笑,只听见一片酒杯碰撞的声响,她们咕咚咕咚将杯里的啤酒灌下肚。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为了排解生活压力的需要,台下还时不时有女孩儿冲着流浪歌手喊叫:“爱德华,你是连续采了一周的蜜吗?今天的歌声可没有上个星期嘹亮!”
流浪歌手爱德华也不甘示弱,他冲着台下的观众们叫嚣道:“你们这群浪货都给我收敛一点儿!今天这才刚开场呢!老子警告你们,别他妈这么快就发洪水了!你们这是还嫌屋子里的味道不够重吗?”
然而他的叫嚣在观众们看来无非是又一个笑话罢了,毕竟在便士屋里,与歌手进行互动也是娱乐的其中一个选项。
“爱德华,去你妈的,要老娘说,你卖弄你那个嘴皮子一晚上也挣不了几个子儿,卖屁股来钱绝对比唱歌快多了!”
换了任何人见到这场景都难免怀疑人生,恐怕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伦敦街头巷尾那些随处可见的弱不禁风的淑女们都去哪儿了?
紧跟着亚瑟而来的马丁见了这场景也不由尴尬,他摸着后脑勺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要不您还是先去二楼的包间坐坐吧?其实我这便士屋也不总是这样,今天这只是不凑巧了。当然,我们这里的演出说到底还是比不了您经常听的那些音乐剧。”
马丁原以为亚瑟就算不生气,也得尴尬的无处自容。
岂料亚瑟只是摸出火柴盒轻轻打着了火,倚靠在门边上抽着烟道:“这歌其实听着还行,生活气息还挺浓郁的。而且我今天在苏格兰场听布道、祷告和赞美诗实在是听得有些上头了,现在听听蜜蜂采蜜正好能给我醒醒脑子。要不然总是一本正经的,待会儿我可不好和客人谈生意。”
“和客人谈生意?”
马丁听到这话心中一凛,他琢磨了一下,瞬间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他眼角带笑、额前冒汗的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要我说呀,您这个身份的人,就算要谈生意也应该去西区。东区的姑娘们,实在是匹配不上您,而且在这里也不安全不保密,后续容易给您惹出事情。”
说到这儿,马丁又忙不迭的冲到柜台边,从柜子底下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随后走到亚瑟身边神神秘秘的将它交到了亚瑟的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
马丁四处打量了一眼,随后压低嗓音道:“您就别问这么多了。这可是好东西,对于您这样的新手来说,绝对有决定性的指导意义。”
亚瑟低头翻开已经模糊到认不清具体文字的封面,只见扉页上神采飞扬的写着一行标题——《伯尼·哈里森的奇妙之旅排行榜》。
亚瑟一看到这个标题,立马想起了在苏格兰场的查禁刊物名单里,有一份类似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份违禁刊物的名字是——《哈里斯的考文特园青楼排行榜》。
要说起这份杂志,历史可就相当悠久了,作为一份1760年发行首版的年刊杂志,它在三十余年的时间里卖出了超过二十五万份,直到1794年才在议会的强力查禁下被迫停刊。
只不过虽然《哈里斯的考文特园青楼排行榜》不再继续更新了,但是类似的地下刊物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不管苏格兰场下多大的力气,总是会出现漏网之鱼。
只不过马丁递给亚瑟的这份,却格外的有意思,毕竟伯尼·哈里森这个名字给他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了。
亚瑟想了想,最终还是不动声色的将这本杂志收进了怀里,随后冲着马丁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马丁先生,下次再有这种好东西,记得给我留着。这东西不光我需要,我相信我那位马上到来的客人也会需要的。”
马丁笑嘻嘻的问道:“是吗?您那位客人也是个新手?”
亚瑟只是笑了笑,他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估计他应该不会是个新手吧。”
马丁闻言好奇道:“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亚瑟挑眉道:“很简单,因为他是个法兰西人,而且还是从巴黎来的。虽然伦敦目前已经很糟了,但是据我所知,在巴黎的面前,伦敦暂时还排不上号。”
“啊……”
马丁恍然大悟,他旋即大笑道:“要不然为什么您能当上警司呢?果然还是您想的周到。”
(本章完)
288.第286章 我的朋友很少(5K)
第286章 我的朋友很少(5k)
亚瑟点一杯啤酒混在一便士屋里靠在墙边静静聆听着流浪歌手的即兴小曲儿,在昏暗的灯火与嘈杂的环境中,披着一袭风衣的亚瑟仿佛融入了这里。
就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关心这个大个子先生到底是何种身份,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即便是菲欧娜的几个小姐妹们也只是在开始的时候留意了他一眼,后面也便对他不再关心。
至于那些后进来的东区混混们,年纪大的还想上来同亚瑟攀谈几句,可是在被委婉拒绝后,便也识趣的找了个空闲的位置自顾自的看着戏。
而那些年轻点的混混则还在好奇这位年轻大个子的身份,直到他们从老混混神秘兮兮的语气里得知这便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时,他们才开始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
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对于大部分混东区的家伙来说,仿佛就像是一种既遥远又触手可及的怪东西。
你没有见过他的时候,总感觉他是压在你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老伙计教训刚入行的小弟时也常常把这个名字拿出来当成一种恐吓与教育。
但是当他真的来到你面前了,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神气,那并不是什么想象中披着黑斗篷、老谋深算、嘴角还生着几颗尖锐獠牙的邪恶警星,他貌似也没有面朝月光坐在窗边端着银杯渴饮鲜血的习惯。
至少从今天他的表情来看,黑斯廷斯先生喝一便士的麦酒喝得还挺开心的。
唯一值得注意的估计也就只有他端着的那碟子下酒菜了,既不是火腿,也不是熏鱼,更不是中等阶级绅士常吃的培根、煎蛋和黄油果酱吐司,而是一碟子盐焗生米。
常来酒馆的东区地痞们都知道,马丁酒馆的菜单上可没有这东西,而贪婪又坏脾气的马丁先生向来不会接受客人的额外点单要求,能够让马丁乖乖给他端上一碟生米,这也确实能够说明这位沉默寡言的大个子确实就是那位让大姐头上赶着巴结的黑斯廷斯先生。
年轻混混们有意无意的注视着亚瑟这边的动静,他们看见他一颗一颗的将生米送进嘴里,时不时还和着流浪歌手的唱词哼上几句。
忽然,马丁先生掀开便士屋的门帘走了进来,他走到亚瑟的身边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而紧跟在马丁身后的还有一个踩着马靴、提着木质手提箱、留着海豹胡、眼神锐利的中等身材年轻人。
混混们里当过兵的只用看一眼便知道那个跟在马丁身后的年轻人肯定当过兵,而且应当是军官级别的,因为他走路的步子实在太硬,摆臂时一只手摆幅较大,另一手却不怎么晃动,一看就知道是握指挥刀握习惯了。
亚瑟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着马丁的叙述,随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将捏在手里的空盘交给了马丁。
混混们第一次听见了这位来自苏格兰场大人物富有磁性的沙哑嗓音:“今天的生米……”
混混们纷纷屏住呼吸,一个个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看见亚瑟撩开风衣的边缘,露出了那把黑斯廷斯m1831。
他们暗自思忖:这该不会是嫌生米煮的硬了,打算把马丁先生给毙了吧?
他们看见亚瑟的手缓缓下垂,然后猛地插进了裤兜里,揪出了一条手帕擦嘴。
亚瑟一手擦嘴,一手还指着自己的喉咙道:“今天的生米,盐放的实在是太多,都把我给齁到了,伱听听我这嗓音。”
马丁满脸堆笑的赔礼道:“这确实是我的错,我焗生米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您从前和我说做生意不要偷工减料,我想的多了,这放盐的份量就没把控住。您看,要不我再给您弄盘淡一点的,或者给您来点杜松子酒漱漱口?”
亚瑟轻轻摆了摆手:“再喝就多了,我可不能醉在客人前面,要不然还怎么谈生意?”
“您说的是,是我的考虑不周全了。那您看您是现在就上去,还是……”马丁回头望了一眼混混聚集的地方,随后半弯着腰笑着说道:“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顺着马丁刚才的目光看去,他目光垂在了一个棕发黑眼睛的年轻人身上,鸭舌帽、白衬衣、外搭一件敞开的深灰色长袖外套,再加上一身耐脏的深黑色背带裤,这是一套经典的东区码头混混打扮。
亚瑟将杯中最后一点啤酒倒进嘴里,开口问了句:“安妮看上的就是他吗?”
马丁摘下帽子露出了自己倔强地中海上趴着的狭长黑色半岛:“没错,您觉得我付您多少钱合适呢?”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禁不住摇头:“马丁啊,马丁,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的不尊重我?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以朋友身份来找我,那么那些企图伤害到你和你家人的家伙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语罢,亚瑟也不多言语,而是冲着站在马丁身后的路易·波拿巴问了句:“你在瑞士念军校的时候,教官们有教过你怎么对付兵痞吗?”
路易·波拿巴冷着脸道:“我在瑞士军校时,曾经研究了普鲁士的军规,您想听听吗?”
亚瑟想了想,微微点头道:“普鲁士人是怎么对付麻烦制造者的?”
路易·波拿巴朗声朗声宣布道:“根据普鲁士军法规定,对于那些违抗军官命令的兵痞,不论是顶撞还是争辩,一律处以夹鞭刑。至于夹鞭刑的次数,根据受罚者的身体情况而定,最多可以施行三十次。而对于那些以刀剑或其他武器威胁长官的士兵,一律处以死刑,且不得赦免。士兵偷窃长官及他人财物处以绞刑,拦路抢劫处以车裂,发伪誓说谎者断其手指以示惩戒,施法术者处以火刑,执勤酗酒者戴上镣铐游行示众并褫夺其所有军人荣誉。”
亚瑟听到这里止不住摇头:“这么听起来,普鲁士的军队实在是太残酷了。”
说到这里,亚瑟抬头看向混混们聚集的位置,他开口问了句:“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从陆军退役的,不列颠军队里是怎么惩罚士兵的?”
几个老混混听到这话,只是扯着嘴笑了一下,他们摘下帽子回道:“黑斯廷斯先生,咱们那儿规定的没有这么精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用九尾皮鞭。我就挨过50鞭子,那滋味儿,可不比上火刑架好受。”
“你能生扛五十鞭也是个铁打的,我们团里有个挨了三十鞭子活活叫军法官给打死的。”
“那他肯定是没给军法官塞钱,又或者是平时得罪过他。”
“也不一定是那样,我听说有的团在动刑前会把鞭子先泡在尿里浸湿,等身上被抽的皮开肉绽了,尿液就会顺着伤口融进去,寻常人挨上三十鞭死了也很正常。”
“所以我就说了,干什么都别去当兵,尤其是陆军,过得简直还不如牲口呢。”
老混混们大谈着早年的经历,而年轻混混则被种种军队秘闻吓到脸色发白。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重新扣上帽子,冲着他们笑着说了句:“这么说的话,你们应该不想再回到陆军来个故地重游了吧?”
“当然不想了,就算让我进坟地,我也不会再回那里。”
“黑斯廷斯先生,您可不要开玩笑了。这句话落在我耳朵里,我可能三天都睡不好觉。”
亚瑟微微点头:“那请记得离安妮小姐远一点,受不了三十次夹鞭刑的男人可驾驭不住她。顺带一提,我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混混们一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他们也知道自家有个小伙计貌似和安妮勾搭上了。
老混混们龇牙咧嘴的赔笑道:“放心吧,黑斯廷斯先生,我们都是拿安妮当亲妹子看的,谁敢打她的主意,多少得先问过我们的拳头。”
“想把上安妮的话,我们也不用他受三十次夹鞭刑,他只要能挺过50鞭,那我就当他是条汉子。”
“没错,还得是沾了尿的那种鞭子。”
棕发的年轻混混听到这些话,吓得嘴唇都略微发青,他牙齿打着颤勉强挤出个笑容附和道:“说得对,安妮可不是什么混球都能碰的。”
亚瑟见他这个模样,只是轻轻摇头,低声念了句:“看来安妮的眼光还是真是差呢。”
语罢,他便领着路易·波拿巴出了便士屋。
马丁赶忙也跟着走了出去,他想开口对亚瑟说些什么:“黑斯廷斯先生……”
但是不等他说完,亚瑟却竖起手指放在唇间,他指着马丁手里还沾着些许盐巴的空碟子开口道:“马丁,你是个诚实的人,所以,你记住,你现在不止欠我一盘合适的生米,还欠我一份友谊。他日我或许需要你的帮忙,也可能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收下它作为祝福您店铺装修后的一份贺礼。”
马丁闻言感激道:“当然,当然,黑斯廷斯先生,我会记住的。”
亚瑟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头也不回的带着路易·波拿巴走上了通往二楼包间的阶梯。
他推开包间的房门,在房间的窗口前,一位体型健硕、肌肉块将白衬衫撑得满满当当的壮年人正在窗前站的笔直,他似乎在欣赏窗外漂泊的小雨。
亚瑟见到此情此景,倒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从兜里掏出了一份名片看了一眼,旋即又与面前的壮年人比对了一下,这才笑着念出了名片上的尊名:“法兰西剑圣,剑拿破仑,来自巴黎的守护剑兰,弗朗索瓦-约瑟夫·伯特兰先生?”
对方听到亚瑟叫出他的一连串头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同样念诵道:“那么您想必就是:苏格兰场的迅捷威灵顿,英吉利海峡横行无阻的基德船长第二,无惧红胡子巴巴罗萨,专打他在巴巴里海盗的徒子徒孙,剑圣菲奥雷再世难敌,高呼时无英雄使乔治·银成名的那位,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吧?”
亚瑟听得一愣,他冲着身旁的路易·波拿巴嘀咕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路易·波拿巴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压低嗓音道:“罗斯柴尔德先生的主意,迪斯雷利先生写的稿子,仲马先生起的尊名,泰晤士报昨天的宣传,时事新闻的头版头条。您今天难道没看报纸吗?我就把它放在您办公桌的第二摞,警务会议文件下面压着的那份就是。”
亚瑟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止不住摇头道:“我今天全在忙着应付教士和格莱斯顿了,一天没看报,结果就给我整了个大新闻。这三个混蛋为了挣钱还挺下本啊!”
路易·波拿巴只是低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听说这场剑术对决的门票价格已经被炒的越来越高了。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可能……”
他说到这里,只是瞄了一眼自己拎着的手提箱,他开口道:“长官,别说那么多了,咱们进正题吧。”
但是这回,不等亚瑟开口,伯特兰已经率先转过了身:“黑斯廷斯先生,为什么您要在门口站着呢?进来坐吧,我今天可是既没有带剑也没有带枪。”
亚瑟听到这话,笑容明媚道:“当然,舞台上的事是舞台上的,咱们在台下完全能做朋友。工作和生活我可是向来分得开的,相信您也一样。”
二人来到桌边坐下,伯特兰抬头打量着这里的装饰和墙上用来撑场面的壁画,禁不住感叹道:“虽然这里的装修完全不能同伦敦的豪华餐厅相比,但是这毕竟是伦敦东区。东区居然有这样的餐厅包厢,真是令人惊讶。”
亚瑟喝了口茶,茶水苦的他有些皱眉头:“东区肮脏狭窄的街道常常给人假象,其实这里也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珍藏,就像是这间包厢一样。伯特兰先生,这并不值得让您大惊小怪的。”
伯特兰笑道:“当然,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您居然会约我在东区的餐厅见面。一开始接到邀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人在和我开玩笑。直到现在,我还是抱有这样的怀疑,您真的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吗?”
亚瑟夹了块放进红茶杯里:“我是不是亚瑟·黑斯廷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和您交朋友的。就像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剑术比赛根本不重要,那就是一份工作,比起简单的胜负,我更看重的是您这个人。虽然咱们才认识不久,但是这三两句话就让我意识到了,您很开朗。”
伯特兰听到这话,只是往椅子上一靠,他双手环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黑斯廷斯先生。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也不喜欢伦敦藏在乌云后的太阳。您也知道法兰西人的作风,我们和不列颠人不一样。”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微微下垂,准备插向衣兜,但是还不等动手,就被亚瑟轻轻按住了。
亚瑟笑着说道:“喔,非常好。伯特兰先生,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我这性格在不列颠还挺不好找的,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能和法国人交上朋友。您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法兰西房客呢。其实今天约您到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您对一对账。我想知道,您从主办方的手里拿了多少出场费呢?”
“你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问这个?”伯特兰觉得有些无语,他开口道:“五十镑。”
亚瑟闻言,掰着手指头计算道:“据我所知,这次比赛一共准备了超过一万张门票,其中四千张站票售价六便士,四千张坐票售价一先令,一千五百张前排和二楼的门票售价三先令,另外五百张则是售价半镑的包厢票。而且这还只是官方价格,如果是从中间人手上拿票,那价钱就更高了。况且这还没有计算上演出期间剧院酒吧的餐饮收入呢。也就是说,这场比赛,哪怕是按照最低最低的收入计算方式,光是门票钱也能收个775镑了。而您只拿了五十镑便要在决斗台上和我玩命儿,您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性价比过低了呢?”
伯特兰听到这话,皱眉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不,我没什么意思。”亚瑟胳膊搭在桌子上,他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微笑道:“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罢了。”
伯特兰正色道:“黑斯廷斯先生,且不论这场比赛事关荣誉,而且我们之间好像还并不是朋友吧。”
亚瑟轻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马上就会是了。”
语罢,他开口念了一句:“路易。”
路易·波拿巴闻言,将拎着的手提箱砰的一下放在了桌上,他打开箱锁,猛地拉开盖子,一张张崭新的英镑瞬间浮现在了伯特兰的眼前。
伯特兰先是一愣,旋即惊声起立道:“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亚瑟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后抬手指着一箱子的英镑笑着回道:“我们没想干什么,伯特兰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的朋友很少,但是我的英镑很多。所以,如您所见,我只是打算同您交个朋友。”
(本章完)
289.第287章 剑圣的格局(5K6)
第287章 剑圣的格局(5k6)
傍晚的冷风伴着小雨刮入包厢内,将悬挂在窗边的窗帘都浸湿了。
伯特兰的额前凝聚着一颗汗珠,他看了一眼那盛放着一张张钞票的手提箱,作为一位视力极好的剑术高手,他仿佛都能看清楚每一张钞票锋锐的棱角。
亚瑟微笑着望向他,开口道:“所以,伯特兰先生,您意下如何呢?”
伯特兰哼了一声,他伸出手压在箱盖上,啪的一声将手提箱给合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怒视亚瑟道:“黑斯廷斯先生,你是想用钱来收买我的荣誉吗?我,弗朗索瓦-约瑟夫·伯特兰,现代剑术的荣耀,法兰西剑的代表!用英镑来衡量我的价值,这简直是我自降生以来所遭受过的最大的侮辱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一只手压在眉间,轻轻摇了摇头:“路易。”
路易·波拿巴听到长官发话,只是冷着脸又从怀里抽出了一张温热的支票压在了手提箱上。
他开口道:“如您所见,伯特兰先生,这手提箱里一共放着九摞票子,每摞十张,每张一英镑,一共是九十英镑。而我现在手上的这张是罗斯柴尔德银行的无记名汇票,面值一百二十镑。如果再加上您从主办方那里拿到的出场费,这场比赛您一共可以赚得两百六十镑。现在英镑与法郎的汇率大约是一比二十五,所以二百六十英镑也就代表六千五百法郎。
据我所知,这笔钱足够您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买到一套带园的房子。或者您想要稳健收益的话,也可以把这六千五百法郎存入罗斯柴尔德的巴黎分行,那里的年金利率是5%左右,每年325法郎的收益,虽然没法保证您顿顿吃大餐,但是每天去一次那种普通的馆子应该足够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开口道:“路易,我以为你从小就住在瑞士,或许对巴黎的物价不了解呢。”
路易·波拿巴闻言只是谦逊一笑道:“我确实不了解。但是您忘了吗?仲马先生可是个巴黎生活方面的行家,我对于那里物价的了解几乎全都是从《基督山伯爵》里学到的。”
亚瑟微微点头,再次将目光抛向满头大汗的伯特兰:“那么,伯特兰先生,如您所见,友谊的份量就是如同香榭丽舍大街的园房一样沉重。有时候,人就是得在荣誉和友谊之间做取舍,孤高的强者总是缺少朋友,就如同乔治·银大师那样。我理解他想要维护英格兰传统剑术的初心,但是有的时候,把话说的婉转一点,做事的方法更恰当一点,或许更有利于发展他钟爱的英格兰短剑技术。
然而正是因为乔治·银大师不懂得变通,所以现在,他的银流剑术已经随着时间被扫入尘土,就像您在伦敦所看到的那样,英格兰的武德已经不振很久了。在这方面,米夏尔·亨特大师就做的很好,他懂得时代是在变化的,所以剑术高手有时候也应该改变剑路。
实不相瞒,伯特兰先生,虽然我们马上就要在决斗台上成为对手了。但是我其实非常非常的欣赏您的剑术思想,您将传统的八个击剑方位减少到了常用的四个,还开创性的将重心前移至两腿中间的位置,这样的做法使得剑客们的反击动作可以紧随防守动作。
这样的招法非常的前卫,也非常符合亨特大师不拘于形、随时而变的打法。在剑术方面,您是真正的大师,而我只是个入门级的小学徒罢了。但是,您也明白的,在英国的舞台上,如果我们俩打的不够精彩,如果我们都为了取胜而采取难看的防守姿态,喔,我的上帝啊,我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您或许不知道,伦敦的观众们脾气都非常的暴躁,如果让他们在揭幕战上就败了兴致,那么接下来的演出节目也别想按部就班的进行了。演出的舞台会被他们掀翻,观众席到处都是飞舞的酒瓶子,伯特兰先生,您得相信我,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对于这种大型演出中可能会上演的暴动,我简直太有经验了。”
伯特兰额前的汗珠啪嗒啪嗒的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两只眼睛如同食腐的秃鹫般死死的盯住了亚瑟,他的眼里全是这位年轻警司的温和笑容。
他很想拍案而起,很想申明自己的荣誉是不可收买的,很想怒斥亚瑟行为的不道德。
但是,但是……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伯特兰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向来知道我这个人非常的重视荣誉,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抛弃它。”
亚瑟点头微笑道:“没错,重视荣誉,这是剑术强者的必需品。”
伯特兰站起身激动地强调道:“但是我同样非常珍视与朋友们之间的友谊!”
路易·波拿巴冷冰冰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笑容:“没错,友谊也是非常重要的。”
伯特兰脸色涨红大声宣讲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的荣誉与我的友谊发生冲突了……”
亚瑟闻言,缓缓起身,用英文朗诵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伯特兰听到这里,身子猛地一震,他禁不住拍手叫好道:“黑斯廷斯先生,您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荣誉是我想要的东西,友谊也是我想要的东西,二者不可兼得,那么就舍弃荣誉而去获取友谊!这些话真是太有哲理了,您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亚瑟笑着开口道:“这是一位东方哲学家的话,我只是借用罢了。”
“东方哲学家!喔,我的上帝啊!黑斯廷斯先生,我们怎么能如此相像!”
伯特兰惊呼道:“原来您也喜欢东方哲学家吗?您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是这样的,看来我们确实能聊到一起去。说回来,您知道伏尔泰先生吗?那位欧洲的良心,法兰西的思想之王,我是他的崇拜者,我就是从伏尔泰先生的著作里了解到东方哲学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一笑,他调侃道:“那么您最喜欢伏尔泰先生的什么作品呢?”
“喔,我的上帝啊!那可就太多了。”
伯特兰绞尽脑汁的回忆着,想要将自己与亚瑟的关系拉的更近一些,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这辈子都没转的这么快过,那飞速运转的水平简直就和他耍的剑一样。
伯特兰猛地一拍大腿道:“伏尔泰先生的著作有很多,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给法国公众普及的一则小趣闻,一则关于艾萨克·牛顿爵士的趣闻。”
“喔?”亚瑟好奇道:“伏尔泰先生还和艾萨克·牛顿爵士有关系?”
伯特兰哈哈大笑道:“准确的说,是和艾萨克·牛顿爵士的外甥女有关系。伏尔泰先生说,他这个故事就是从那里听说过来的。说是有一天,牛顿在剑桥大学故居的园中散步,看到一个苹果从树上落下来砸在了他的头上,于是牛顿灵光一现,重力起源就此诞生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弄了半天,这个故事是从伏尔泰嘴里传出来的吗?”
伯特兰没听清亚瑟的话,他伸着脑袋问道:“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亚瑟笑着回道:“我是说,砸中了牛顿的那颗苹果现在就在杰明街的某家商店里摆着呢。改天您有空了,我带您上那里转转去。”
“那颗苹果居然还在?”伯特兰闻言震惊。
就连路易·波拿巴也有些诧异,他开口问道:“长官,您说的是真的吗?”
亚瑟喝了口茶,轻轻顿了一下道:“何止是真的,那颗苹果还长虫了。虽然我不敢保证那只虫子见过伏尔泰先生,但是它多半见过牛顿的侄女。”
伯特兰闻言肃然起敬道:“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我不得不前往那里来一趟朝圣之旅了。比起这段与伏尔泰先生的友谊,我的那点荣誉实在是过于的微不足道了。”
亚瑟轻轻摆手道:“不,伯特兰先生,您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让您完全丧失荣誉的意思,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来和您交朋友的。”
“嗯?”伯特兰微微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亚瑟打了个响指,招呼道:“路易。”
路易·波拿巴重新打开手提箱,从钞票下面掏出了两份整齐干净的文件袋放在了桌面上。
他开口介绍道:“如您所见,这里有两份文件袋。左边这份装着的是您取胜的剧本,而右边这份装着的则是黑斯廷斯先生取胜的剧本。诚如黑斯廷斯先生所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打好这场比赛,不让观众们败兴,而不是拘泥于简单的输赢。
而且黑斯廷斯先生在这场决斗之后,还要演奏他精心准备多日的个人第二首钢琴曲,所以他绝对不能在决斗中伤到手臂,或者说,不能真的伤到了手臂。您可以选择今天就在这个地方与黑斯廷斯先生来一场真实决斗,而今天决斗的最终结果也将决定演出当天观众们看到的到底是哪一场戏。”
伯特兰听到这里,心中最后淤积的一点疙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转头望向冲他微微点头的亚瑟,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无以言表的敬意。
“黑斯廷斯先生,我……对不起,倒是我之前把您想的卑鄙了。我早该想到的,一位正直的苏格兰场警官,一位备受尊重的邪恶克星,怎么会干出用金钱收买他人的举措呢?您……您这完全不是在收买我,而是在真心实意的为观众考虑。我对于您的做法毫无意见,请容许我向您致歉,我弗朗索瓦-约瑟夫·伯特兰,将在此地立刻接受您的提议!”
亚瑟笑着点头道:“伯特兰先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非常的尊敬您。让您在决斗台上演舞台剧就已经够亵渎您的了,我怎么敢连决斗的结果都给变更了呢?愿上帝见证我们的这场荣誉之战。路易,把你的警官刀借给伯特兰先生吧,趁着菜还没上,我们今天就在这里预演。”
路易·波拿巴闻言也不多语,他直接摘下腰间的警官刀递了过去。
伯特兰接过刀剑,呛朗一声拔剑出鞘,他的胡茬映照在雪白光亮的刀剑上,禁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一把好刀啊!这把刀的刃口可比我们剑术俱乐部使用的剑条强多了。苏格兰场的普通警官也能用这么好的武器吗?”
“那倒不是。”亚瑟笑着握住警官刀起立道:“这把刀是路易找人特制的,并不属于苏格兰场的标准配发装备。”
“特制的?”
伯特兰视线稍稍上移,最终他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了刀柄处,那里镌刻着两枚装饰用的纹章,一枚是象征着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帝国鹰徽,另一枚则是代表着波拿巴家族的金蜜蜂纹章,而在两颗徽章之下,则书写着警官刀主人的尊名——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伯特兰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的手心浸满了汗,就连双腿膝盖都禁不住有些发软。
他抬头望向留着海豹胡的路易·波拿巴,说话的嗓音都有些发颤:“敢问拿破仑·波拿巴是……”
路易只是轻轻点头,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流露:“是的,您猜的没错,拿破仑·波拿巴是我的伯伯。”
伯特兰握着警官刀的手都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由于惊喜还是恐惧。
他咽了口吐沫,接着问道:“那您的父亲是?”
路易·波拿巴呼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开心还失落,他的语气挺平淡的。
“拿破仑的四弟,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曾经做过荷兰国王,但是后来被迫退位了。对了,他在雾月政变后,法兰西帝国刚刚成立的时候,还做过巴黎的警察总长。所以,就像您看到那样,我虽然没当上国王,但是现在我在苏格兰场当警察,说不定后面也能当上警长,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安慰道:“路易,别灰心。作为伱的上司,我保证你将来肯定能当上警长。至于国王嘛,我没有那么大的权限,不过我觉得或许你将来还能当上比国王更大的。”
路易·波拿巴只当亚瑟是在拿他开玩笑,他摆了摆手道:“亚瑟,算了,别拿我逗乐子了,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凭借名字,我得到了很多。凭借自己,我一无所有。出生时即是贵族,然而天性和政见又是民主派的。
我本可以通过继承得到一切,但实际上又一心向着选举。我知道,有些人想要利用我,他们因为我的名字而奉承我,还有一些是因为我的那些头衔。
如果我跨出了超越日常轨迹的一步,就会有人说我野心勃勃。如果我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就会有人说我无动于衷。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的名字对自由派和绝对君主主义者都会造成相似的恐惧。
哪怕我有意去那么做,我唯一的政治盟友也只能在赌徒中寻找,因为他们认为在诸多可能性中,我可能成为有用的筹码。在这一点上,我那个远在维也纳的堂弟已经给我示范过了,他已经沦为了奥地利帝国和梅特涅的囚徒。”
路易·波拿巴这话刚一说完,还不等亚瑟回答,忽然,便听见房间里响起了伯特兰激动的嗓音。
“不,不是这样的,阁下!”
只见伯特兰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警官刀将它交到了路易的面前,他激动地呐喊道:“或许由于您身处国外,所以您并不明白波拿巴这个姓氏对于法国来说代表着什么。无论是曾经的波旁,还是现如今的奥尔良,他们都无法带给法兰西真正的荣耀。我不管那些人怎么说,也不听那些人怎么讲,在我们的心目中,那个尊贵的、至高无上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阁下,请您记住,无论您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伯特兰家族的最高荣誉也是唯一信条便是,伯特兰家族男子汉的剑永远是只会为波拿巴家族的人挥舞的!”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自主的轻轻往椅子上一靠,他一只手遮在嘴边,低声念叨着:“该死!原来他还可以不要钱的吗?”
而看戏看的正热闹的红魔鬼则禁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亚瑟,你这个小混蛋也有失策的时候啊!你知道把波拿巴家族的小鬼带来可能会对法国人有效果,但是你应该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吧?”
路易看到这个情况,先是愕然的愣了半晌,旋即也有些激动与感慨,他慨叹道:“伯特兰先生,请您先站起来吧。我很感激您对法国的忠诚,但是这份荣誉并不是属于我,而是就像您说的那样,这是属于那个人的。”
亚瑟见状,也微微点头道:“伯特兰先生,就像是路易所说的那样,您还是先站起来吧。就算您想要如同中世纪骑士那样宣誓效忠,也得和我先比完这场决斗,不是吗?”
伯特兰闻言先是颤颤巍巍的扶着桌子缓缓起身,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可见他的激动并不是装的。对于这样一位坚定不移的波拿巴主义者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见到波拿巴家族的核心成员更值得高兴的了。
他先是沉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旋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抱歉,黑斯廷斯先是,是我失态了。但是我觉得,今天的这场决斗,已经没有必要再比了。我不可能对您出手,我不可能在我的剑上染上波拿巴家族亲密战友的血,更何况您还是我的朋友,我……”
路易闻言,赶忙打断了他的话,连声追问道:“可是您如果不比的话,那剧本的事情,还有您的荣誉,怎么办呢……”
伯特兰摆了摆手,他似乎是有些释怀了。
只见他抽出警官刀,束身收步耍了个剑:“阁下,对于我来说,能够为波拿巴家族服务就已经是最大的荣誉了。况且,这还能和黑斯廷斯先生的友谊不谋而合。输赢只是小事罢了,如果这点东西我都看不开的话,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自称巴黎剑圣呢?我只不过是被人恭维着称呼为剑拿破仑,而此时,真正的拿破仑就站在我的眼前,我又岂能厚着脸皮去与他争锋呢?”
本着对伯特兰刚刚一番话的好感,路易还想继续规劝:“可是……”
但是此时的伯特兰早已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握住手提箱的把手,将它拎在了手上,一脸正气的朗声宣布道:“阁下,您就不要再劝了!我意已决!黑斯廷斯先生,剧本,我选第二个。不论是为了荣誉还是友谊,都务必请您一定要战胜我!”
(本章完)
290.第288章 暴脾气的德意志诗人(5K4)
第288章 暴脾气的德意志诗人(5k4)
清晨的伦敦,依旧像是往常那样飘着如丝绸般细密的小雨。
伦敦南华克,道蒂街的街道上,坚硬的马靴踩在砖缝间的积水潭里,溅起一阵水。
硬质的牛皮高筒靴,紧身的鹿皮骑行马裤,再配上一身恰到好处的沙漏型修身款蓝黑夫洛克外套,一根带有银扣的腰带,奶黄色的马甲搭配上带着褶边的深黑亚麻衬衫与领结。
柔顺的白手套轻轻向上一抬,黑布雨伞微微顶起,露出了那双藏在雨伞下带着红芒的黑色眼睛与高顶礼帽。
亚瑟的嘴里含着烟斗,鼻尖时不时冒出三两团白气,让人分不清其中的主要成分到底是水汽还是尼古丁。
与亚瑟相伴而行的正是他的法兰西警务秘书,或许是因为才加入苏格兰场没多久,他对于警察制服的热爱阶段还没有过。即便亚瑟要求今天便衣出行,路易·波拿巴还是穿了一套与平时执勤制服差不多的衣裳。
他今天的衣着与平日的唯一区别可能就在于,他把苏格兰场的深蓝色燕尾服给换成了深黑色的。
二人一边迈着步子,一边闲聊着。
路易笑了笑:“长官,您……”
路易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亚瑟摆手道:“现在虽然是工作时间,但是咱们并不在苏格兰场,而且这次是便衣行动,所以你用不着叫我长官,叫我亚瑟就好。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和人交朋友,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个法国胖子当朋友了,但是我也不介意再结交一个瘦的。保证生物的多样性不仅对于地球很重要,对于朋友也是一样的。”
“那么好吧,亚瑟。”
路易撇嘴笑了笑:“不过你用生物多样性这个词儿来形容交朋友是不是太过分了,虽然我不介意和朋友开开玩笑,但是有的人可受不了这种玩笑。除非……伱平常还会和猴子交朋友?”
亚瑟叼着烟斗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路易,看来你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侦探了。或许再过不久,我就能考虑交给你一些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案件侦办工作了。不得不说,你在当警察方面还是挺有天赋的。”
路易笑着问道:“亚瑟,你还没回答我呢,你难道还真的会和猴子交朋友?你们该不会是在伦敦动物园认识的?”
亚瑟听到这话,猛地停下了步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路易……”
“怎么了。”
“不要随便给我的母校起外号!”
路易诧异道:“啊?我知道伦敦大学的教育理念十分宽泛,但是那里居然还招收猴子吗?它是怎么混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下院的笼子没关牢吧。不过猴子念大学有什么大不了的,猴子这个物种向来勤奋,它们有事没事还会自学波兰语呢。”
为了佐证自己的论断,亚瑟还不忘从怀里抽出那本马丁送他的《伯尼·哈里森的奇妙之旅》。
他把那本书塞进路易的手里,开口道:“看到没有,猴子还会写书呢。”
路易·波拿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当他看到伯尼·哈里森的名字,顿时笑出了声,他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招只猴子在《英国佬》上刊登小说呢?亚瑟,你不是一直抱怨缺作者吗?”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嘬了口烟:“以前我们确实是有的,但是前阵子他回南美老家了。”
“南美老家?”
亚瑟听到路易的问话,也知道这问题不能再继续了。
此时《英国佬》正在想方设法的在不列颠树立埃尔德的光辉形象呢,这个精心编织出的‘善意’谎言可不能从他的口中不攻自破了。
亚瑟打量了路易的衣裳一眼,转换话题道:“怎么?苏格兰场的制服还没穿腻吗?就算说了便装,你也只是挑了件款式差不多、颜色不一样的。你是对于制服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路易摇头笑道:“也谈不上特别的爱好吧。不过我觉得制服的质量通常都不错,色调搭配与款式看起来也很美观。你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士兵愿意为拿破仑效力吗?除了对他的崇拜以外,当兵能有一身体面、帅气的制服穿也是个很重要的考量。
在拿破仑时期,一个最最普通的法国步兵的全身服装也价值250法郎,如果当上了骑兵,那就更不得了了,那一身直接奔着五百法郎去了。如果做了重装龙骑兵又或者是近卫军,那一身行头的费可是高达2000法郎的。
就拿法兰西帝国最精锐,也是最受我伯父信任的老近卫军和近卫骑兵来说吧,你猜猜他们有多少套制服?”
亚瑟想了想,随口报了个数:“五套?”
“五套?算你答对了一半,老近卫军确实是五套。但近卫骑兵们则是十套。”
路易不无自豪道:“作战服、行军服、野战服、常服、执勤服、厩务服、社交服、便服、阅兵服、盛大阅兵礼服,这些全都是单独分开的。而且每支军团的服装都各有特色,这一点和你们不列颠一样,第五团是带柠檬黄织纹的白色上衣和天蓝色马裤,第七团则是穿带水仙黄色织纹的绿色上衣和猩红色马裤的。
通常来说,君主们都对士兵们的服装和仪容十分上心,普鲁士的腓特烈三世是这样,俄国的亚历山大一世是这样,不列颠的乔治四世也是这样,而我的伯父又是君主里的个中翘楚。不过相对来说,法兰西的军服设计的要比其他国家的军服更加合理。不列颠的军服强调美观有些过了头,以致上衣被设计的实在太紧,有的士兵们连穿都穿不上,更别提操作火枪了。
不过在军服方面,我也不能过于批评不列颠,毕竟虽然乔治四世执着于漂亮军装,但是威灵顿公爵后来及时纠正了他,他向国王抗议说‘士兵们穿着这样的服装甚至都不能呼吸了,这样还怎么打仗’。而且在反法同盟当中,不列颠也不是最强调美观而忽视实用的。
我听我伯父说过,奥斯特里茨战役时,俄国皇家近卫骑兵团的指挥官康斯坦丁大公下令全团在距离战场两英里的地方下马修整,他们先是清洁了他们的军服,随后又给头发上扑了粉并换上了刚刚从圣彼得堡运到的新马鞍。虽然这样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多余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的做法或许也激发了他们的战斗精神。
在奥斯特里茨的漫天雪中,反法同盟军队的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这支沙皇近卫骑兵却表现出值得尊敬的战斗意志,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至近乎全军覆没。”
亚瑟听完这段话,微微点头道:“非常精彩的故事。不过,路易……如果你能把这个故事留到待会儿再讲就更好了,我们马上要见的那位先生应该会喜欢这些故事的。”
路易·波拿巴皱眉道:“你……亚瑟,你说的那位先生,难道也是和伯特兰先生一样的波拿巴派吗?他也是法兰西人?”
亚瑟吐了口烟:“他如果是法兰西人,那这事儿估计还没有这么复杂。路易,我必须得说,拿破仑这个名字除了不受不列颠人的欢迎以外,他在欧洲的其他地方还是挺受尊敬的。波兰人、意大利人、比利时人当中都有许多支持他的。不过咱们今天要见得那位先生,并不是来自这三个区域。”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儿,几乎是第一时间猜到了答案:“那我觉得,那位先生多半是个德意志人?”
亚瑟点了点头:“准确的说,他是个德意志犹太人,而且还和本杰明一样,是个改了宗的犹太人。我们今天要拜访的就是那个出身于杜塞尔多夫的搞事专家——海因里希·海涅先生。”
“海涅?”路易·波拿巴琢磨了一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亚瑟开口道:“他那份《诗歌集》在欧洲各地卖的都不错,你估计也在报纸上读过三两句。我的心胸似大海的波涛,深沉的乡思牵动着我的心。啊!我好想念你,你那娇好的身影!”
路易眼前一亮:“这首原来是他写的吗?不得不说,这首诗还真有点拜伦的感觉。”
亚瑟闻言也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海涅就像是拜伦勋爵的精神继承人,但遗憾的是,他继承的只有半拉子,就像是我们新国王的加冕典礼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瑟回道:“咱们都读过拜伦勋爵的诗句,也都了解他那能编出几百幕歌剧的混乱私生活。拜伦勋爵这个人一方面愤怒、好斗、爆裂的像火,另一方面,他又多愁善感有时候会哭哭啼啼的。”
路易闻言笑着问道:“但是这也谈不上是什么缺点,毕竟他是个诗人嘛,诗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亚瑟回道:“路易,你误会我了,我没打算对拜伦勋爵说三道四的。我只是觉得,海涅先生虽然和拜伦勋爵有几分相象,但是他对于拜伦的继承只有一半,他并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他只是单纯的愤怒、好斗,就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喔……”路易挑了挑眉毛:“听起来还挺难对付的。不过他既然这么难搞定,咱们来触他霉头干什么呢?他是犯了什么事吗?”
亚瑟闻言,并没有将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那天和他在高尔夫球场的谈话交代出去,而是糊弄的回着话:“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海涅先生是个危险分子。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伦敦,但是为了防止他在不列颠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最好先摸摸他的底细比较稳妥,这也是警务情报局的职责范围,不是吗?”
路易好奇的问道:“所以他到底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亚瑟也不说话,他只是从兜里摸出了一份剪报递了过去。
路易接过剪报,那是一份来自巴黎的报纸,熟悉亲切的法语却书写着令人忍俊不禁的文字。
——我听说所有人都在高呼着自己热爱自由,我在我路过的每一座城市,待过的每一个国家都听到了这样的论调。我一开始也为了这样的现象感到振奋不已,我觉得全世界的人们仿佛都和我站在了一起。可随着我在这些国家待得越久,我才越发现,虽然大家都说自己爱自由,但是他们热爱自由的方式却是不一样的。英国人爱自由就像爱他的合法妻子,平时英国人对她不闻不问的,但是如果谁敢伸手,那他们就要跟谁拼命。而法国人爱自由就像是爱情人,想起来的时候热情如火,巴不得天天和她腻在一起,没兴趣了就不闻不问,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女人。至于德意志人,大伙儿都知道,德意志人都很重视传统,德意志人爱自由就像爱我们过世的老祖母,平时想不起来,想起来了就大哭一场!
——普鲁士说:按照我们的税法纳税,你就等于在物质上有了一个统一的德意志祖国。可我这个人比较奇怪,我偏偏想让德意志各邦国在精神上也统一起来。这时候,我听到奥地利的梅特涅首相在旁边喊:你完全用不着担心这个,精神上的统一由我们负责,因为奥地利会负责出版审查的!
路易看到这儿本来已经绷不住了,可当他的视线移到最下方时,那抹压抑的笑容终于藏不住了,他就站在伦敦细雨的街头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就连黑布雨伞都掉在了地上。
最后一份剪报也从他的手里飘到了地上,上面写着的是海涅先生近期的一份诗歌作品。
《悲歌》
作者:海因里希·海涅
因为如此,
我待了很久,
我流连异国他乡,
等着心爱的姑娘,
直等到在教堂,看她披上婚纱。
干他妈的,我不是新郎!!
她是娇艳的紫罗兰,
在我记忆中熠熠生辉。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然从未染指过!
操他妈的,我怎么能这么蠢呢?!
亚瑟停下脚步,望着笑得不能自已的路易·波拿巴,也捏着下巴品味着那份诗歌的余韵。
他自言自语道:“还真别说,这首《悲歌》让我头一回觉得,埃尔德距离伟大诗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远嘛。”
正当他嘀咕着呢,他一抬头忽然发现前方的旅馆前传来了一阵冷嘲热讽的争吵声。
那是一个手里提着个酒瓶子、头戴灰色毡帽的典型不列颠地痞,还有一个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唯有衬衫是白的棕发青年人。
只见地痞吹了声口哨,扬着脑袋讥讽道:“嘿!你知道吗?我前不久去加勒比探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岛,那个岛上竟然没有犹太人和驴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棕发青年人一脸平淡:“我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嗯?”地痞挑眉道:“为什么遗憾。”
青年人开口道:“没有犹太人和驴子的小岛是不完整的,所以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这个小岛上弥补这个缺憾吧。我今天下午就能动身,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够抽的开身呢?”
那地痞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你这个犹太佬,你居然敢侮辱我?”
“我侮辱了您?”青年人高傲的扬起脑袋道:“是您把自己看得太扁了,我差点忘了问您,您为什么要对号入座去当驴子呢?”
地痞扬起酒瓶子吓唬道:“你……你这个混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给你点颜色看看?”
青年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他指着对方手里的酒瓶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没错,就用那个瓶子,给我狠狠地往这儿来!我最近还在发愁怎么才能扮的像是个正宗的不列颠人呢,您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您看,我的头发还是挺茂密的,您一瓶子下去,估计我就离正宗的不列颠人不远了。”
青年的挑衅显然激怒了地痞,他抄起酒瓶子就要狠狠地朝青年的头上砸下去,但是还未等出手,他的手腕便被人死死地攥住了。
地痞回头一看,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高他一个头的健壮绅士,甚至他的屁股后面还带了一个跟班。
亚瑟一只手捏着混混的手腕,另一只手不慌不忙伸进怀里抽出插在腰带里的文明杖,他拿着文明杖在地痞面前晃了晃:“认识这个吗?”
地痞愣了一下,旋即沉重的咽了口吐沫,缓缓点了点头。
亚瑟又问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了的吧?”
雨点拍打在地痞的脸上,混着汗珠从他的侧脸流了下来,一滴滴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当然,先生,您……您都把龙虾钳子伸出来了,我……我还能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那么我想问您,您是干什么的?”
“我……”地痞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您是新来的吧?这一片的老人都认识我,我是在道蒂街捡马粪的汉森,我做的可是正经营生。今天这不是不赶巧,下雨了吗?路上也没有马粪,我就想着随便找个先生聊聊天,等这阵雨过去了,我就得开始工作了。”
路易见状从兜里摸出一便士塞进地痞的手里:“汉森先生,那么就请您去路边找个酒馆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路上风大雨凉,站在大街上聊天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地痞听到这话,赶忙顺坡下驴道:“喔!谢天谢地,我今天怎么能碰上您二位这样好心的先生。我听您的,我马上就离开这里,我想这种时候,我的确需要一杯酒来暖暖我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亚瑟撒开手,地痞捏着一便士就像是撒开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的跑了。
亚瑟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正准备问候一下那位棕发青年人呢,岂料对方倒是抢在前头开口了。
青年人打量了他们俩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他终究还是友善的伸出手道:“感谢二位的热心帮助。现在驴子去水槽里灌马尿了,看在你们让他停止打鸣的份上,虽然天色有点早,不过如果你们没有工作要忙的话,不如我也请二位喝一杯吧?”
亚瑟问道:“马尿?”
青年点头道:“没错,最正宗的。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咱们喝的肯定要比驴子喝的风味好。”
感谢盟主sunceol的打赏,盟主加更这两天送上。
(本章完)
291.第289章 不普通也异常自信(5K8)
第289章 不普通也异常自信(5k8)
临街的小酒馆里,亚瑟和路易·波拿巴品味着杯中的啤酒,泛着纯白啤酒沫的酒水尝起来略微有些发苦,所以亚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彩色包装的果,剥开它的外衣将它放进了嘴里。
一旁大口喝酒的海涅看到了亚瑟的这个动作,他禁不住皱眉问了句:“你怕苦?”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不怕,但我还是更喜欢清甜的滋味儿。如果能吃到果的话,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呢?”
路易听出来亚瑟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明白此行目的的他,不动声色的接住了话茬儿:“说的没错,但问题在于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能品尝到甘甜的果。一般情况下,吃苦都是因为没得选择。你瞧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他们一抓到机会不就偷尝了禁果,就连上帝对他们的劝告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旁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直翻白眼,这位现场目击者忍不住骂了两句:“上帝那老小子就是没事找事,不就是吃俩烂苹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不在那块儿种苹果,后面也没有这么多屁事了。也许老子当初就应该一叉子干死那条萨麦尔变的蛇,也怪路西法那群操蛋的家伙儿非要打赌萨麦尔到底能不能诱惑亚当夏娃这两个蠢货。这下好了,大伙儿最后一起丢了工作,要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准老子这会儿还在……”
阿加雷斯说到这儿忽然打住了话头,他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了亚瑟飘来的目光。
红魔鬼瞪眼大骂道:“看什么看?老子又没引诱你去吃苹果!听故事不用给钱吗?亚瑟,伱这个小混蛋必须得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让你白嫖,至少在魔鬼这里,你不付出点什么,咱们做生意是没商量的!”
亚瑟看着红魔鬼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知道估计他是又被勾起哪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了。
他的视线又转回了海涅的身上,亚瑟明知故问道:“那么海涅先生,听你的口音,你好像不是不列颠人?”
海涅重新拿起刀叉吃着香肠道:“我说:我把阵阵腹痛都赠与奥地利警察,它们活像钳子夹着肠胃,顺带着再把刁钻的普鲁士痔疮和小便困难都赠予他们。”
海涅撇了撇嘴:“我也不认为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这次来伦敦是为了出版《旅行素描》,那是一本我在欧洲大陆各国的旅行游记,我在那里面可没怎么提普鲁士的事情。抨击普鲁士的文章,我大部分都留在巴黎的公寓里了。《旅行素描》里面大多是在抨击不列颠和法兰西,当然,普鲁士的事情我也稍微提了一点。”
这还真让沙皇给说对了,梅特涅确实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呃……抱歉,我一般说话是没有这么粗俗的,但是对于梅特涅这个家伙,我的心里话真是藏不住了。”
路易听的眉头直跳,他忽然抬起胳膊肘杵了杵亚瑟:“或许咱们该让亚历山大见见他,他们俩说不定会合拍的。”
写完这段话,路易还不忘把笔记本伸到亚瑟面前,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路易问道:“怎么表扬的呢?”
亚瑟冲着笔记本上的‘自恋狂’轻轻摇了摇手指,他指点道:“这么说实在是太不客气了,虽然我们不是诗人,但是用词还是应该尽量文雅一点,你觉得纳西索斯主义者怎么样?”
亚瑟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烟:“还是等猴子从南美回来吧。我突然觉得把猴子培训一下,他未来说不定会大有前途的。”
从刚才初见到海涅开始,他便觉得这家伙的说话方式真是欠揍,要不是看在这家伙自诩为法兰西帝国的仆从国——威斯特伐利亚王国公民的份上,路易觉得自己高低得和他来场决斗。
亚瑟原以为海涅这样的暴脾气肯定会因为他的话而不高兴,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位毒舌成瘾的大诗人居然还是个灵活多变的惯犯。看来在奥地利发生的查禁事件除了让梅特涅多了个痔疮以外,还让海涅多了个心眼。
“嗯,他们承认的非常爽快。”
海涅松开百叶帘,扭过头来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这……”海涅听到这话,一时之间也有些动摇,他想了想,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干脆在不列颠只出版《旅行素描》的前三卷吧。第四卷的《英国断片》就暂时先压下来,等我修改完了再说。我虽然不想向这些保守专制势力低头,但是为了能够让读者们尽快见到我的著作,一些微小的调整我还是可以接受的。初版放修改版,第二版上原版,反正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已经热血上脑的海涅听到这话,直接握住了亚瑟的手摇了摇:“那你还真是挺够朋友。不过你把我和教授们相提并论,这一点却又太将我贬损了。”
你猜是为什么?因为我还记得,七年前我在那里注册、不久后又被勒令停学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副苍老、世故的模样了。那里充斥着守夜人、卷毛狗、学位论文、跳舞茶会、洗衣妇、教学大纲、烤鸽子、格尔菲勋章、获得博士学位者乘坐的马车、烟锅头、枢密官、司法顾问、开除学籍委员会委员、教授们以及其他的玩意儿。
亚瑟抬手要了杯红茶,继而又问了句:“两年?这时间可不短呢。您是来不列颠做修学旅行的?或者只是单纯想来伦敦体验异国风情?”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这些天搜集到的关于海涅的资料,笑着开口问道:“您能想通这些事就太好了,我相信您的这本书肯定会大卖的。不过在此之前,您最好再确定一下,您那本《旅行素描》里有没有关于汉诺威王国的内容。您也知道的,我们的国王除了顶着不列颠的王冠外,屁股下面还坐着个汉诺威的王位呢。”
海涅哼了一声:“关于我为什么会在伦敦待两年这件事,那可就说来话长了。首先,我得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如果按照现在的领土划分来说,我的祖国理应是普鲁士王国。但私下里,我还是更认同自己是个威斯特伐利亚王国的公民,即便这个国家如今已经灭亡了。
而从警务情报局从苏格兰场继承的档案文件来看,他们好像确实是失职了,苏格兰场关于海涅的记录几乎是完全空白的,就好像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个人一样。
亚瑟微微点头道:“报纸和杂志现在确实不需要审查了,报社只需要拿到出版许可状,便可以在许可状期限内随意发行报纸。一般出版物在明面上的发行虽然也是自由的,但是如果您的作品让阁下们不高兴了,他们即便不能要求修改或者直接拒绝您出版著作,但是却可以给您磨洋工慢慢拖。”
说到这儿,海涅又将盖在玻璃窗前的百叶帘向下扯了扯,他抠出一条只能容纳两只眼睛的小缝向外观望着:“而且我发现最近这帮狗腿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我在普鲁士的时候,他们会监视我,我到伦敦了,居然还有人监视我。看来我现在已经成为普鲁士的心头大患了。”
但是亚瑟此行的目的却并未完全达成,他当然没忘了莱昂内尔拜托他的事情。
海涅也有些没了主意:“但是第一卷如果删去哥廷根,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了。而且我的旅途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我总不能告诉读者们,我的旅行是从巴黎开始的吧?”
亚瑟和路易正说着话呢,忽然他又发现海涅有些神经质的冲着酒馆的玻璃窗外四处打量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们知道吗?我小时候还亲眼见过拿破仑呢。当时我就骑在我父亲的肩膀上,看着拿破仑骑着高头大马带领军队进城,那时候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城里是不允许骑马的,所有在街道上骑马的家伙都得接受罚款。然而我没有看见任何人逮捕那个家伙,也没看见他去交罚款。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一般人。
海涅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哥廷根大学毕业!毕业!”
过了没多久,威斯特伐利亚王国就宣布成立了,又过了六年,它又灭亡了。虽然这个国家的历史很短,但是我还挺思念它的。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我的身份很难理解的话,你们就不要拘泥于我来自德意志哪个邦国算了,反正德意志的邦国大部分都是同一个死相,你们就简简单单的把我当成是一个德意志人,我不反感你们这么称呼我。”
路易不依不饶道:“所以,究竟是什么呢?”
海涅听到这话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他高呼道:“没错!你说对了!果然还是不列颠人最了解哥廷根!我对哥廷根这座城市简直无话可说,我刚到那里的时候就猜测这座城市的历史一定很长。
海涅放下叉子,不耐烦的开口道:“我说他简直比狗还要低贱。”
当然,教授们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在某些时候,我甚至要为他们辩护。你们知道为什么德意志的教授们总是把自己的书写的晦涩难懂,仿佛生怕叫别人看懂了吗?我在这里就可以告诉你们原因,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论断叫畜生们看懂了以后,自己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海涅一手托着脑袋咀嚼着:“我本来只是想试一试他们罢了,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梅特涅和奥地利的警官们居然对这些事爽快的承认了。”
“不欢迎您?”亚瑟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亚瑟听到这话,笑着接道:“这也是我担心您的地方。”
当年拜伦勋爵的《唐·璜》就是因为犯了这个忌讳,他把内阁里的众位阁下们全都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出版之路变得一波三折,直到近年来才得以通过出版许可。而且奥地利的事情,应该也让您尝到了一点拜伦勋爵当年的郁闷,不是吗?”
海涅灌了口啤酒,开口道:“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在描写梅特涅的时候,使用一连串华丽的形容词了吧?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个诗人,诗人的语言向来是华丽绚烂的。”
路易听到这话,不由惊奇的看了亚瑟一眼。
他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又扭头与路易互视一眼。
亚瑟见到铺垫的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口道:“海涅先生,虽然我觉得创作是一件比较私人的事情,外人无权对您怎么写文章指指点点。但是从朋友的角度仗义执言的话,如果您需要稿酬过日子的话,或许可以在创作技巧方面更灵活一点。您不能在普鲁士的时候骂普鲁士,在法兰西的时候骂法兰西,到不列颠来又对不列颠指指点点的。
“他们承认了?”
亚瑟也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如果海涅这样的家伙在伦敦有长时间的旅居史,而苏格兰场却对他的信息没有半点掌握,那这应当可以算作工作失职了。
海涅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那帮家伙把我在奥地利发行的《诗集》全都查禁了,那速度和效率可是真够高的,他们平常要是有这么勤快也不至于长痔疮。当时我的稿酬都的差不多了,本想着能在奥地利再赚一笔呢,没想到他们居然对于我署名的出版物毫不留情。
路易·波拿巴心领神会的从兜里摸出小笔记本,精准到位的在上面加了一句——此人反侦察能力较强,并且还是个自恋狂。
海涅倒也不避讳回答这个问题,他开口道:“怎么?居然叫你听出来了。我还以为在伦敦旅居过那么久以后,我的英语口音已经大有改善了呢。”
“纳西索斯?那个古希腊神话中爱上了自己水中倒影的家伙?”路易捏着下巴琢磨道:“亚瑟,你还真别说,这词儿还挺贴切的,我就这么记吧。”
他扭头看了眼身旁的亚瑟,却发现他的脸上居然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在惊叹亚瑟良好个人涵养的同时,路易也不得不暗下决心,在表情管理方面他还是要提高一下自己的姿势水平,多向身边这位年轻长官学习一个。
路易问道:“您在梅特涅身上都用了哪些形容词呢?”
自由?哥廷根居然也好意思自称自由!我就这么说吧,哥廷根的居民构成相当简单,那里总体上可以划分为小市民、大学生、教授和畜生这四个界限分明的等级。当然,仅就我个人意见而言,我认为畜生在哥廷根发挥的作用可能是最重要的。
亚瑟追问道:“只有这些吗?”
亚瑟微笑着开口道:“放心吧,海涅先生。如果普鲁士政府真的胆敢派人在伦敦监视你的话,我们肯定会让他们尝到苦头的。你也知道,我和路易是苏格兰场的警察,就在去年我们还在公海上破获了一起法国绑架案呢。在主权问题上,不列颠不会向任何人让步,只要你的双脚站在伦敦的土地上,普鲁士人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海涅挠了挠脸颊,继续补充道:“我还顺带着表扬了一下奥地利警察。”
如果不是前阵子罗斯柴尔德找上亚瑟,苏格兰场关于海涅的记录说不准还得继续空白上几年呢。
海涅靠在椅子上开口道:“奥地利不欢迎我,我的祖国普鲁士也是一样的,他们害怕我,害怕我把他们长了痔疮这事儿说出口。所以,我在老家居住的时候,就经常能在自家公寓外面发现几个熟脸,他们几乎每天都待在那里,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虽然他们自以为伪装的很好,但是这可骗不过我,我知道,他们就是当局派来跟踪监视我的,他们就是一群普鲁士政府的狗腿子。”
亚瑟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听完了这话,纵然是刚刚下决心锻炼涵养的路易也禁不住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他惊呼道:“您怎么能说这话呢?”
亚瑟假装惊讶道:“您原来是哥廷根大学毕业的吗?”
亚瑟挑眉道:“所以您到底说什么了?”
普鲁士当然不可能漂洋过海的跑到伦敦监视海涅,至于海涅口中那些在伦敦监视他的狗腿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亚瑟当然知道。
亚瑟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海涅先生,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但是问题还是得解决不是吗?如果您在书的第一卷就对汉诺威王国提出了尖锐批判,恐怕很难给阁下们留下好印象,尤其是不列颠的国王陛下。”
海涅认真的切割着香肠:“我就是把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话复述了一下而已。”
一旁的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禁不住眉头直皱。
亚瑟不慌不忙的套着话:“您以前在伦敦居住过?”
“嗯?”海涅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可我听说不列颠现在不是出版自由了吗?”
路易也好奇的问道:“哥廷根这地方怎么样?我一直听说那里的教育质量很高,毕竟它可是不列颠的乔治二世仿照牛津和剑桥模式设立的大学。很多人都说它是德意志大学中最好的,有较好的环境与条件,与其他德意志地区大学相比,哥廷根也不受政府与教会的干预,学术风气非常自由。”
海涅点头道:“何止是居住过,我足足在伦敦住过两年呢。”
“好问题!”
“汉诺威王国?”海涅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你不提我倒是把它给忘了。不过你还真猜对了,我确实写了一点汉诺威王国的事情,就在第一卷的《哈尔茨山游记》里,毕竟它也是德意志邦联的一份子,而且我还读过汉诺威的哥廷根大学,你让我不提它恐怕还真有点困难呢。”
海涅继续叙述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从普鲁士离开的时候,本来没想着会在伦敦停留那么久的,毕竟我在旅行的同时,还在四处找当地出版商出版我的诗集。我的运气不错,诗歌水平也受到了欧洲各国读者们的认可,我走到哪里总能让和我合作的出版商们发财致富。但是当我想要准备结束伦敦之行前往奥地利逛逛的时候,我却发现那里好像并不欢迎我。”
“仿照牛津和剑桥模式设立?”亚瑟端起红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估计它们的教育也强不到哪里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亚瑟甚至对此还挺高兴的,至少这降低了他的工作难度。
不过仔细想想,这好像也挺合理的,毕竟人是要吃饭的,诗人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好在苏格兰场的失职之处已经足够多了,再加上海涅这条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就是一些老掉牙的祝福语罢了。”
亚瑟听到这话,假装沉思了一下,他装作灵光一现道:“有了。海涅先生,依我看,您干脆不要将《旅行素描》整体出版了。您或许可以试试分章节出版,比如在杂志上连载什么的。报社不需要等待许可状,而分章节出版,您也可以不断的试探不列颠的阁下们到底能接受到何种程度。这样一来的话,也不耽误您最大限度的表达思想,您觉得怎么样呢?”
“连载?”海涅愣了一下:“这……我好像听说这种方式确实挺时兴的,但是我不认识不列颠报社的人啊!”
一旁的路易听到这话,与亚瑟互视了一眼,他只是端起酒杯笑了一下:“今天算您走运,我认识《英国佬》的编辑,《英国佬》您知道吧?他们在不列颠也不能算是一家小型杂志社了,每期销量都挺高的。而且他们的版面内容在我看来也是挺包容和多元化的。”
(本章完)
292.第290章 伦敦聚焦于你(6K4)
第290章 伦敦聚焦于你(6k4)
深秋的伦敦很早就见不到阳光了,傍晚时分,夜空的云幕后依稀可见闪亮星辰。
在皎洁的月光下,街道旁新安装没多久的煤油路灯依次亮起,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已经同伦敦永久告别,闪耀的不夜城再也不是万圣节的专属,充满光明的街道也不仅仅是为了引导苏醒的亡灵离开这座城。
仿照古罗马竞技场修建的、半露天式的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外,车水马龙,道路上到处能看见挥舞着马鞭的马车夫,也能瞧见挽着自己老婆抑或是别人老婆的正派绅士们。
不过仅就今晚而言,或许非婚姻关系的情侣还是占到大多数的。
由于正巧撞上了万圣节这个节日,不管是出于传统,还是出于掩盖男女之间的私密关系,先生女士们几乎人人都戴着一顶遮去上半脸的假面。
假面样式繁多,品种和彩绘也是五颜六色的,有的情侣选择扮起了纳尔逊将军与她的情妇汉密尔顿夫人,有的情侣则上演着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爱情故事,还有的则更大胆一点,他们扮起了莎士比亚经典——罗密欧和朱丽叶。
当然,情侣中也有不少追逐时尚、口味新颖的,有的绅士今晚选择了穿一身苏格兰场警官制服出行,而他的女伴则穿着一袭红裙撑着一把米黄色的小遮阳伞。
如果是看过《英国佬》杂志的读者,肯定能认出,他们这是在模仿《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主角黑斯廷斯先生与他的助手海伦小姐。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扮作《英国佬》其他畅销小说主角的,像是匹克威克先生、基督山伯爵、青年公爵,又或者是侠盗罗宾汉在街上也偶有发现。
但令人遗憾的是,或许是模仿难度过高,达尔文的科普作品《猴子的故事》在万圣节假面比拼中遗憾落败,毕竟在这方面模仿最像的埃尔德·卡特先生此时正在阿根廷附近海域玩奇幻漂流呢。
不过虽然卡特先生的缺席使得万圣节的喜庆气氛被冲淡了一些,但街边商店挂出的南瓜灯还是为今晚的演出增添了不少节日的氛围。
在店主的吩咐下,店里的伙计们纷纷将自家的热销商品摆在了门外,大声叫卖招揽顾客。
而以拾马粪和替夫人小姐们清洁下车道路为生的清道夫也把握住了商机,有赖于今晚伦敦各地密集召开的假面舞会和各种沙龙,他们完全不必再为了抢一单生意而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
今晚的车流量足够他们分的。
虽然今晚伦敦的夜间舞会十分繁多,各家剧场也纷纷拿出了为了万圣节之夜准备的特别节目,卯足了劲儿打算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伦敦头牌剧场争斗战中占得先机。
但是即便如此,在一众夜间娱乐项目中,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节目依旧是最为引人瞩目的。
有赖于伦敦各大报纸上的广告宣传,早在数周前,伦敦市民便知晓了阿斯特里剧场今晚的节目单。即便是看惯了最上流最有话题性演出的不列颠绅士,也禁不住会被他们的演出表吸引眼球。
就在同一轮月空下,阿斯特里剧场的后台休息室里,亚瑟将饼干放进口中,又端起了红茶杯。
他的另一只手里正捏着报纸,他的手臂轻轻一抖,一行行标题顿时印入他的眼帘。
《<基督山伯爵>与<匹克威克外传>已正式授权舞台剧改编》
亚历山大·仲马:“虽然我在时尚小说界已经取得了空前成功,但是不要忘了我可是写剧本出身的。《基督山伯爵》的剧本同样由我本人操刀,我保证它的质量丝毫不亚于我先前的作品《亨利三世及其宫廷》。”
查尔斯·狄更斯:“虽然《匹克威克外传》还未完结,但我觉得以目前的内容也足以上演第一幕了。就像是亚历山大说的那样,把自己的作品搬上剧院舞台确实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情。我认为阿斯特里剧场拥有最好的舞台布景和专业演员,能够与他们达成合作我感到非常开心。最后,我也希望观众们能够在万圣节之夜在那里看到一场完美的舞台首演,祝你们玩的愉快!”
《伦敦爱乐协会发布万圣节行程,第二乐团钢琴家兼指挥亚瑟·黑斯廷斯先生驰援阿斯特里剧场》
《据信,黑斯廷斯先生将在万圣节当天发布多首个人新作,喜爱黑斯廷斯曲风的音乐鉴赏家们可千万不要错过》
伦敦爱乐协会成员、钢琴名家雅各布·门德尔松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知道,目前不列颠音乐界有很多针对亚瑟的批驳。他们说亚瑟一年只有一首曲子,除了《钟》以外,他什么也不弹奏。大伙儿都在猜测,是不是缪斯女神对他的宠溺都已经消耗殆尽了?我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作为他的朋友,我也一度很担心他的处境。
但就在不久之前,亚瑟把我叫到家里做客,还让我听了几首新曲。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担心到底是多么的荒唐和无礼。如果说我的曲调代表着优美、高贵与和谐,那么亚瑟就代表着激情、躁动与狂热的爱,而在这份爱的背后还潜藏着一份刻骨铭心的忧郁与深沉。
我真的很少嫉妒一个人,但是这一次,抱歉了,亚瑟,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还是得说上一句,我嫉妒你,我真的很嫉妒伱!缪斯对你的爱为什么会疯狂到如此地步呢?难道你上辈子是她的情人吗?
唉……亚瑟,我看你就是成心的,你为什么要在我启程去巴黎之前让我听那么一份东西呢?亚瑟,你真是个坏心人。现在看来,你在苏格兰场当警察对欧洲音乐界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你要是全职作曲,那欧洲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雅各布·门德尔松临时改变巴黎行程,这位继承巴赫先生衣钵的浪漫派钢琴家宣布:他将在万圣节演出上为黑斯廷斯先生的新曲献上垫场演奏》
亚瑟看到这里,喝了口滚烫的红茶,悠悠的吐出了一口白气:“雅各布,你也学坏了啊!你明明知道那几首曲子不是我的,但还是在记者的面前吹牛不喘大气。这下子,算起维多克先生那次,我就欠你两个人情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向下移动了一点,那是一个同样醒目到骇人听闻的新闻标题。
《登陆伦敦35天,49名英格兰剑术高手接连失身,伦敦剑术协会惨遭灭门!》
《伦敦剑术协会一周内损失上百名会员,练习馆内鸦雀无声》
《剑拿破仑的诞生!弗朗索瓦·伯特兰到底是何许人?》
《大不列颠2200万人难道就找不出一个懂剑术格斗的吗?》
《青蛙腿都已经踩在不列颠的脸上了!英国武术脸都不要了!》
《我在此呼吁立刻组织第八次反法同盟!》
《悲报!为了维护英格兰剑术荣光,正直勇敢的苏格兰场警司黑斯廷斯先生宣布:他将在演奏新曲前与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展开荣誉决斗!》
《伦敦爱乐协会极力阻止这场不必要的流血斗争,爱乐协会会长莫谢莱斯先生怒斥:让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轻钢琴家去抓捕罪犯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现在居然还要因为决斗而有可能失去他的生命或双手,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皇家学会皇家研究所负责人法拉第先生向报社记者表达了担忧:目前亚瑟正在联同我和惠斯通先生攻关一篇电磁学领域的重要论文,我担心他的离去有可能对电磁学研究领域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决斗消息公布后,黑斯廷斯先生在科学与音乐领域的狂热支持者们来到位于白厅街4号的大伦敦警察厅举行了抗议示威活动。
示威者代表科德林顿夫人表示:我们蓝袜社的女士们向来是支持黑斯廷斯先生的,但是他这次做的太过火了。不过我们觉得这不能都归罪于他,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列颠剑术界无能所造成的后果要由黑斯廷斯先生这样杰出的人物来承担。
在母亲陪同下同样参与示威的拜伦小姐也对此表示认同:我与黑斯廷斯先生非常熟悉,他不仅是一位非常有礼貌风趣的绅士,更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警官、一位优秀的钢琴家、一位开创性的自然哲学研究者。我也听说过他的剑术同样非常好,但是我不认为他应该成为掩盖其他人无能的代价。
顺带一提,在采访过程中,记者还听到了许多颇具创意的解决办法。
“伯特兰如果胆敢向黑斯廷斯先生伸爪子,那我们就连他的肩膀也一起削掉!”
“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苏格兰场,你们如果不阻止这场决斗,当天我去看演出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枪的!”
“你们别不相信他的话,我证明,刚刚说这话的先生可是牛津毕业的!你们懂得牛津绅士承诺的份量吗?”
《苏格兰场宣布将加大万圣节之夜对阿斯特里圆形剧场附近的巡逻力度,并颁布该区域枪支短期管制办法》
《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亚瑟·黑斯廷斯是苏格兰场最优秀的警官,也是所有伦敦市民的财富,我们肯定会响应伦敦市民的号召保障他的安全》
《如临大敌!据内部消息人士透露:万圣之夜当晚将有500名警官开赴阿斯特里剧场!请相关市民不要做出过激举措》
《圣玛丽医院将派出专业急救医生前往决斗场地,竭尽所能保证黑斯廷斯先生无有性命之忧》
亚瑟将杯中的最后一点红茶水也倒进了嘴里,他刚刚放下报纸,便看见穿着格斗服的伯特兰从休息室东面走了进来。
他的额前满是汗珠,看得出来,即便是剑拿破仑也有紧张的时候。
伯特兰看见了亚瑟,禁不住长舒一口气,三步作两步走了上来:“黑斯廷斯先生,我现在真是庆幸那天我明智的选择了接受你的手提……呃,不,友谊。不,也不对,是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呵呵,看今天这个情况,就算我打赢了,估计也不可能活着从剧场里走出去。从我踏入这里的大门开始,我才明白,我今天必须得躺着出去才行。”
亚瑟轻声笑道:“别担心,伯特兰先生,只要你按照剧本走,我保证咱们俩谁都不会出事情。放轻松,就是一场戏而已,你我虽然都不是专业演员,但好歹也排练过好几次了。而且为了防止观众席朝你我打黑枪,我们这次还特意把决斗舞台设置在了稍远的位置,还拜托苏格兰场加强了枪支管制。所以……”
伯特兰听到这话,开口打断道:“如果我那天没有答应你,是不是苏格兰场就不会搞枪支管制了?”
“不,依然会搞。”亚瑟微笑着靠在了椅背上:“但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保证枪支管制的全面性了。毕竟你也明白的,警察这份工作不好干,偶尔是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
伯特兰打了个寒颤道:“我现在愈发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了。不过这也怪我自己,我好像玩的太过了,如果我没有挑了伦敦那么多击剑俱乐部的场子,也不至于非得落到和您决斗的境地。”
亚瑟对于伯特兰的推测不置可否,他只是耸了耸肩:“好了,伯特兰先生,您还是抓紧准备道具吧。今晚来的大人物可不少,还有不少你们法国的勋贵呢,比如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如果他看中了您,那肯定会对您在巴黎的发展有帮助的。正如我先前所说,我也不打算让你输的太难看,您完全可以输的非常华丽。总体上,我主张的是双赢。”
伯特兰伸手爽快的和亚瑟击了一下掌:“我就不打扰您了,您也好好准备一下吧。不过看您这个淡定的状态,我大概确实不用对这次演出担心。”
语罢,伯特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岂料,他刚出去没多久,休息室里又进来了个熟脸。
那是一身板正燕尾服、系着蝴蝶结、盛装出席的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莱昂内尔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而他的眉宇之间却又挂着一缕与开心相反的担忧情绪。
这位向来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的年轻人径直朝着亚瑟走来,甚至忘了打招呼。
他直接来到亚瑟身前坐下,开口问道:“亚瑟,你对今天的胜算有把握吗?”
亚瑟听出了话语中的不对劲:“是出什么事了吗?”
莱昂内尔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事,但也是坏事。”
亚瑟调侃道:“我还以为只有各部门的文官才会这么说话呢,原来银行家也是一样的吗?”
莱昂内尔笑了笑,他摆手道:“罢了,不和你开玩笑了,现在也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亚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今天这场比赛你必须得赢下来。”
亚瑟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感谢你提醒我,莱昂内尔,不过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亚瑟,我说的不是你对取胜的决心,而是这场决斗的结果必须是你赢!因为我刚刚接到父亲的通知,今天剧场里会有几位特别来宾。如果你能在他们的面前表现优异,这不止能对作为承办方的罗斯柴尔德有所帮助,也会利好于你本身的前途。”
“嗯?”
亚瑟从对方的话语中寻出了蛛丝马迹,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瞬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指了指天板:“你是说那位?”
莱昂内尔笑容灿烂道:“没错,就是那位!”
坐在吊灯上的阿加雷斯两手揪着脸皮讽刺道:“喔!我的所罗门王啊!亚瑟,就连上帝都要降临来看你和伯特兰的猴戏了吗?不过我还是认为那个木匠更喜欢看犹太人往十字架上钉钉子!现在犹太人有了,亚瑟,趁着还有时间,你赶紧再锯两根烂木头,看在我和你相处这么久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把你钉上去。”
亚瑟倒是没有理会红魔鬼的嘲讽,他只是问道:“国王陛下为什么会来阿斯特里剧场?皇室成员一般不都是去科文特园剧场看他们的高雅歌剧吗?”
莱昂内尔一拍手掌,抿嘴笑道:“这只能怪我们对于这场决斗的宣传实在是太成功了!亚瑟,实不相瞒,其实罗斯柴尔德的交际圈还是挺广的。你也知道,我们主营业务除了股票债券以外,便是贷款生意了。你也知道你是我们贷款服务的客户之一,而在你之前,我们还向许许多多的人提供了物美价廉的优质服务,像是威灵顿公爵、已经过世的利物浦公爵、又或者是前财政大臣万西塔特和前贸易委员会主席赫里斯先生都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之一。
而在一众服务对象里,我们最看重的便是不列颠的皇室成员了。而在现任的国王陛下威廉四世幸运的继承王位之前,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只是个不受其他人的待见的克拉伦斯公爵。或许是因为早年钱大手大脚,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怎么尊重他,所以他的财政状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挺糟糕的。在那段时间里,罗斯柴尔德前前后后为他提供了几万镑的长期稳定借款服务,所以也因此赢得了他的一些友谊。
他偶尔会邀请我父亲去吃个简单的晚饭,又或者是给他提供一些恰当的理财建议什么的。正巧在今早的时候,陛下忽然问起了这场剑术格斗的事情。因为他早年一直在皇家海军服役,所以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向来感兴趣。
再加上整个伦敦城都为了你和伯特兰的决斗闹得沸沸扬扬的,因此他也起了来看演出的想法。国王陛下的命令,或许上议院的大贵族们可以不在意,但是对于罗斯柴尔德来说,我们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所以,亚瑟,你明白的,打赢这场决斗,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莱昂内尔说完这话,忽然压低嗓音道:“亚瑟,我找伦敦剑术协会的人问过。伯特兰的实力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并非浪得虚名。所以我觉得,为了稳妥起见,咱们不如……”
莱昂内尔说到这里,冲着亚瑟做出了一个数票子的动作:“亚瑟,你觉得怎么样呢?我并不是想你失去荣誉,但是生命毕竟是很珍贵的,不是吗?你后面还要弹曲子呢。”
亚瑟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只是严肃的站起身,有些悲伤的开口道:“莱昂内尔!我真没想到,原来在你的认知里,我居然是那样的人吗……”
莱昂内尔闻言赶忙收敛笑容,他起身致歉:“亚瑟,你别生气,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提议,我绝无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习惯性的套用了银行家的逻辑,抱歉,我本该明白这一点的,作为一位真正的剑术高手,你的荣誉不是能够用金钱玷污的。”
亚瑟叹息摇头,他夹起一块饼干,将它冲着吊灯高举,从饼干的小孔里,他正好能看见红魔鬼那张嘲讽似的笑脸:“莱昂内尔,伯特兰先生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赢得了他的友谊,就像是罗斯柴尔德赢得国王陛下的友谊一样。”
“嗯?”
莱昂内尔蓦地一愣,他原本还在思考该怎么和亚瑟道歉呢,听到这话他顿时哭笑不得的掐着腰道:“亚瑟,和你做朋友还真够刺激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敏感的人呢!”
亚瑟将饼干扔进嘴里,细细的咀嚼品味道:“不,莱昂内尔,你说的没错。我对友谊确实挺敏感的,为了交朋友,我这一趟几乎是白干了。”
“啊……”
自信的笑容又重回莱昂内尔的脸上,他一手支在亚瑟椅背上,低头说着话:“亚瑟,不要这么忧心嘛。友谊的价格向来是很昂贵的,尤其是大人物们的友谊,那简直就是天价。比起他们,我觉得伯特兰先生已经很便宜了。不过你喜欢交朋友,我也喜欢交朋友,改天你也带我去认识认识他吧?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正好可以把友谊的价格平摊一下。”
语罢,莱昂内尔还朝着亚瑟伸出了手,冲他挑眉笑了笑。
亚瑟掏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饼干渣,随后熟门熟路的握住了他的手。
亚瑟开口道:“莱昂内尔,希望我们的友谊不是可以简单用金钱来衡量的。”
莱昂内尔笑着点头道:“当然,但是我确实是有追加投资的想法,因为在我看来,这支股票目前的估值实际上还是偏低了。亚瑟,你瞧,光是一份《英国佬》,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个惊喜了。”
亚瑟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不听劝啊,莱昂内尔。不过随便你吧,我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在投资方面,我确实不是行家。”
莱昂内尔拍了拍亚瑟的肩膀:“亚瑟,好好表演吧,今天这场戏的主角是你,我们不过都是沾光的。请不要忘了,这个万圣节之夜,整个伦敦都在聚焦于你。”
(本章完)
293.推本书《我的武装女仆》
推本书《我的武装女仆》
看到书友们对女仆执念比较深,单独推本女仆文让你们过瘾吧。
这本的作者算是女仆文专业户,日式奇幻背景,少女骑士、女仆长、魔法少女元素应有尽有,喜欢日式奇幻宅文的可以去瞄一眼。
附上简介:
一位是全知全识、但却“欺师灭祖”的炼金术师,一位是惊才艳艳、但却“半身不遂”的少女骑士。
炼金术师造出了最强的炼金武器,少女以女武神的姿态翱翔天际,以一当千。
“那些认为天空存在极限的家伙,从来没有离开地面”
“他们说骑士不会飞,我愿意当这个特例”
“我将以高达形态出击”
(本章完)
294.第291章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泰晤士河
第291章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泰晤士河口(5k)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外,已经担任了警长职务一年的托尼来回扫视着路上的行人。
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后,托尼的脚步蓦地一拐,走进了路边的小巷里。
小巷的红墙边正靠着几个有说有笑抽着烟的警官,面对这样的情况,托尼既没有和他们摆什么长官架子,也没有搬出苏格兰场的狗屁条例规定,毕竟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托尼只是熟门熟路的掏出怀里的烟斗,打开烟丝盒往里填了一些,随后冲着他们几个打了个响指喊道:“借个火儿。”
几个警官见到长官来了,一个个笑嘻嘻的掏出兜里的火柴递了过去:“长官,您也来消遣?”
托尼打着了火儿,猛地嘬了一口吐出一阵白雾:“哥几个都认真点,阿斯特里剧场今天来了不少大人物,要是回头出了什么事情,咱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长官,阿斯特里剧场就这么大,咱们部署500人的警力,都够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了。您放心吧,今晚肯定出不了什么事情。”
托尼闻言瞪了他们一眼:“没出事的时候,你说什么都行。出了事,那就都卷铺盖走人吧。我知道以苏格兰场的待遇,没办法让大伙儿豁出命做事,但是这种费不了多少事的任务,还是尽量认真执行吧。
而且如果仔细算算,现在条件比以前那可是强多了。普通巡佐警员光是职级工资就能拿到每年39镑,如果再加上各种零零碎碎的补贴,一年弄个45镑不成问题。虽然这点钱摆在伦敦算不上什么高薪,但好歹也是份旱涝保收的工作,你们多少上点心。”
警官们听完这话,有人还和托尼聊起了其他事情。
“长官,我听说,咱们以前的待遇比这还低?”
“比39镑还低?那我还不如找个大户去给人家看门呢,最起码人家那里还管吃管住,伦敦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房租还有衣裳食物贵的有点离谱。”
“你们两个小年轻是碰上好时候了。我刚到苏格兰场的时候,职级工资只有30镑出头。那时候确实是有不少人辞职去做看门人的,人家不止管吃管住,薪水还能拿的和在苏格兰场干差不多。”
“没错,要不是黑斯廷斯警司去年和内务部据理力争,把咱们的周薪往上调了3先令,我说不定也早走人了。”
两位新来的警官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从刚刚进入苏格兰场服役开始,他们就经常能听见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一线老巡警的嘴里,黑斯廷斯警司那简直就成了传奇,毕竟他只用了两年时间便从二级巡佐干到警司级别,这事儿放到什么地方都能当cd市传说四处传播。
甚至于,警官群体中为了对此做出合理解释,还诞生了种种阴谋论般的揣测。
有说黑斯廷斯警司是黑斯廷斯侯爵家旁支的,有说他是皮尔爵士私生子的,还有的说他是哪位尊贵到不能言明尊姓的夫人所豢养的小情人的。
但不管警官们给亚瑟编排什么背景,他那一页纸写不下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再加上他也实实在在的为苏格兰场争取到了加薪,所以无论是哪位老警官提起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
而年轻警官们则更喜欢打听那个由黑斯廷斯警司负责的特别行动部门——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在那里干活的警官除了职级薪水外,每年还能拿到一份多达十镑的部门特别补贴,单是这个薪水差距,就足以让警官们将刑事犯罪侦查部列为苏格兰场的上等人。
更别说,这个部门前阵子还来了个姓波拿巴的警务秘书。
能够与皇亲国戚共同效力于同一个组织,这让警官们感到不胜荣幸,也令他们不由自主的对刑事犯罪侦查部肃然起敬,这连带着他们对该部门的评价也继续上调了一个等级。
刑事犯罪侦查部已经不止是苏格兰场的上等人了,那简直就是警察中的贵族,甚至有人私下里给主管该部门的亚瑟起了个外号——黑斯廷斯大公。
年轻警官们望着托尼胸前挂着的刑事犯罪侦查部cid缩写编号,简直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他们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长官,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想进刑事犯罪侦查部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我听说,那里招人好像挺严格的?好像是要考试是不是?”
“考试?嗯……没错,现在是要考试了。”
托尼挠了挠着滚烫的脸颊,开口道:“本来黑斯廷斯警司是想要直接从伦敦大学招人的,但是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待遇摆在大学生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了。再加上最近生意不错,铁路公司、船舶公司都在招人,那帮人随随便便都能在公司里拿个不错的薪水,做一份体面的工作,哪里愿意来苏格兰场和罪犯搏斗呢?”
“说的没错,大学生哪里受得了咱们这种活儿。罪犯发起狠来,可不会给伱谈学问的机会,你还没开口呢,他小手一抖就要扎你的肺管子。”
“咱们自学一下,虽然不可能比得上大学生,但是咱们学的东西都是实用的啊!黑斯廷斯警司确实应该给咱们一线的弟兄们一个机会,二十六个字母我都能认全了,剩下的不就全靠背吗?”
“所以说,咱们那个内部选拔考试到底是考什么?长官,我倒也不求您给我们漏题,给我们确定下范围也行啊!”
说到这里,有警官看到托尼的烟斗熄了,赶忙笑着摸出自己的火柴盒送了过去:“长官,这盒火柴您就先揣着吧,我这里还有别的。”
“那多谢你了。”
托尼接过火柴盒,刚刚打开盒子打算取火,却发现里面端端正正的压着两先令硬币,他低头望了眼火柴盒,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它揣进了兜里。
“我也不知道考试会考什么,毕竟黑斯廷斯警司最近忙得很,出试卷的优先级被他排在了后面呢。”
递火柴的警官听到这话,禁不住有些失望:“这,原来是这样吗……”
托尼耸了耸肩:“不过前两天我给黑斯廷斯警司送文件的时候,偶然看见他的办公桌旁边摆着一本《化学哲学原理》,就是那本法拉第先生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的专著。那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我最近也在读,你们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考虑买一本回去瞧瞧,我相信这些知识会对你们的警务工作有所帮助。”
“啊……”警官们闻言忍不住喜上眉梢:“长官,要不说您是刑事犯罪侦查部的骨干呢,这见识确实比一般警官要宽。”
托尼收起烟斗,挑了挑眉头:“抽完了烟还是抓紧干活儿吧!今晚可是黑斯廷斯警司的独角戏,谁要是把这活儿办砸了,那我觉得也就不用惦记着考试的事情了。”
“明白,长官!我们这就回去执勤!”
几个警官满脸笑容的朝托尼敬了个礼,随后一路小跑着出了巷子。
托尼靠在红墙边长舒一口气,他正想再续一烟斗呢,岂料忽然看见汤姆从他面前的街道上飞奔着路过。
托尼赶忙喊停了他:“汤姆,你干什么呢?”
汤姆扭头一看,发现了正在抽烟的托尼,禁不住窜起了一肚子的火气,他一巴掌拍掉托尼手里的烟斗,瞪眼骂道:“托尼,你他妈还有心思抽烟呢?前面岗哨刚刚查了一波大的,截获了他妈快三十磅黑火药,你再多抽一会儿,待会咱们俩干脆也别去见亚瑟了,直接去上帝面前做工作汇报吧!”
“啊?!”
……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旁临时搭建的岗哨小屋里。
刚刚荣升白教堂警署分管警长的进步青年莱德利·金负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抬头打量着坐在他面前脸上沾了土的法国胖子和戴着高礼帽、穿着无比哨的犹太青年。
迪斯雷利的脸上陪着笑,而大仲马则一脸不屑的与他对视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个眼神,仿佛瞬间激怒了刚刚进步没多久的年轻警官。
莱德利警长突然一起身,猛地拍桌道:“说!你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都是什么成分,家人都是什么国籍!有哪些社会关系,祖上有没有皇帝!如果有皇帝,他打没打过滑铁卢战役!”
大仲马本来想着和这个瞧不起人的小警察好好斗一斗法,岂料对方这连珠炮般的一连串问题砸在他的脑袋上,直接把他给砸了个晕头转向。
大仲马愣了半晌,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正直光荣的法兰西公民?”
莱德利闻言也愣了一下,他喃喃道:“诶?又让我撞上好事儿了?我这体质是不是招法国人?我要是早生几年,加入皇家海军,这会儿估计早发财了吧?”
为了选议员最近一直小心翼翼的迪斯雷利心里直呼倒霉,他开口低声问了句:“警官,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莱德利咳嗽了一下,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拿出一张纸开口道:“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叫什么?”
迪斯雷利心里盘算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如果这时候说假话,回头亚瑟估计都不知道他和大仲马为了替他出头被关进了牢里,到时候甚至捞都不好捞他们。
“本杰明·迪斯雷利。警官,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莱德利唰唰唰的在纸上记了一笔:“误会不了。要说你们俩也是真行,扛着个麻袋晃晃悠悠的就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哪个面包店里的伙计呢。”
莱德利记完了这一笔,又开口问了句:“你父亲的名字。”
“啊?这也要问?”
“少废话,你说不说?”
迪斯雷利闻言也没办法,他如实相告道:“伊萨克·迪斯雷利。”
“很好,没听说过,这个应该能抓。”莱德利微微点头嘀咕了一下,随后又转头望向大仲马:“到你了,胖子。”
大仲马双手环抱的哼了一声:“亚历山大·仲马。”
“你父亲呢?”
“亚历山大·仲马。”
莱德利闻言放下了笔,他琢磨了一下:“你父亲也叫亚历山大·仲马?胖子,你该不会在骗我吧?”
大仲马不屑道:“父子同名很奇怪吗?你们英国还有一堆查尔斯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莱德利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再试他两下:“那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亚历山大·安托万·戴维·德·拉·帕耶特里。”
“嗯?”莱德利听得一愣:“这么长?”
大仲马向后捋了捋自己的卷毛:“贵族嘛,我爷爷是个侯爵。”
“侯爵……喔……”
莱德利看了眼手里的纸张,琢磨了一下道:“可是……不对吧?你和你父亲姓仲马,你爷爷又姓帕耶特里,这中间是有什么事情吗?你父亲是个私生子?”
大仲马瞪眼道:“你管得着吗?问那么多干嘛?”
莱德利听到这话摇头撇嘴道:“我不就是好奇嘛,也不是故意揭你伤疤。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莱德利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羞涩的笑了一下:“那个什么……你那个姓氏,仲马,是怎么拼写的?当然啊,我不是没文化,我就是想考验你一下。”
莱德利这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那原来是黑斯廷斯警司手下的两位大红人,他连忙站起身同他们俩打了声招呼:“您二位怎么来了?”
莱德利和他们俩打招呼,汤姆和托尼却没有回话。
他们俩直接被摆在办公桌上的九把手枪和靠在桌边满满一麻袋的黑火药与弹丸给惊呆了。
迪斯雷利和大仲马看见熟人来了,也立马放松了下来。
迪斯雷利笑着冲他俩眨了眨眼睛:“汤姆,托尼?”
汤姆望着那堆数目骇人的东西瞪大了眼睛,他开口问道:“您二位是疯了吗?就算是为了防身,带这么多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托尼也深吸了一口气:“这火力都快赶上一个警署了,仲马先生,您是打算把我们的巡逻队给全歼了吗?听我句劝,拿破仑都死多少年了,您还是早点熄了进攻不列颠的心思吧。”
大仲马闻言,赶忙发挥起他编故事的本领,他咳嗽一声道:“托尼,这枪和弹药可不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托尼一巴掌拍在额头:“那当然了,仲马先生,如果这些是你给自己准备的,我们还不抓你了呢。”
汤姆闻言反驳道:“不行,还是得抓。自杀可是犯了渎神的重罪,仲马先生如果自杀成功的话,顶多就是牧师不给他举行葬礼。但他如果自杀没成功,那我们改天还得把他吊上绞刑架呢。”
莱德利闻言补充道:“不过吊上绞刑架有一点好,这样牧师就愿意给你举行奠仪了,死者入殓、安息礼拜、入土安葬,搞这套他们最熟练了。”
大仲马怒目道:“这么说的话,你把我吊死,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莱德利一本正经道:“不用客气。您如果因此上了天堂的话,记得帮我向上帝美言几句就行。但如果是下了地狱的话,您就别在撒旦的耳边瞎逼逼了。”
托尼听到这话,赶忙上前一步挡在莱德利的身前,冲着大仲马和迪斯雷利连打眼色:“您二位弄这些东西到底是干嘛来的?苏格兰场早就宣布了万圣节期间将对阿斯特里剧场附近实行枪支管制,您二位是黑斯廷斯警司的朋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或者说,是黑斯廷斯警司让你们这么干的?”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赶忙接过了托尼的话头:“托尼,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是亚瑟叫我们带这些东西过来的。”
大仲马也接道:“说得对。我前阵子听亚瑟说,路易·波拿巴先生正在为苏格兰场训练一队法兰西炮兵。但是说起法兰西炮兵,谁能比我懂得更多呢?法兰西炮兵的训练,不仅要按照严格的法兰西标准,就连枪支弹药也必须用法兰西原产的。”
说到这里,大仲马还俯下身子从袋子里捞了把黑乎乎的火药,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你们看看!这黑火药,全都是我手搓的。你们知道为什么法兰西的炮兵比其他国家的炮兵要厉害吗?这全是因为我们的黑火药都是秘制的,这手艺全是祖传。”
汤姆愣了一下,旋即疑惑着问道:“仲马先生,你说真的?”
托尼听到汤姆发问,赶忙回头瞪了他一眼:“汤姆!”
谁知还不等他给汤姆发暗号,那边的莱德利已经一脸恍然的学起了已经成为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话事人的琼斯警督曾经做过的那个动作。
莱德利双手抱拳遥祝阿斯特里圆形剧场方向,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的问道:“唉呀呀!我这岂不是犯了宙斯劈了奥林匹斯山、雷神托尔炸了英灵殿一般的工作失误吗?我还不知道,原来二位是咱们苏格兰场大公——黑斯廷斯警司,的朋友啊!”
(本章完)
295.第292章 伦敦八十万禁军教头(4K6)
第292章 伦敦八十万禁军教头(4k6)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二楼包厢,得益于剧场的半开放式结构,这里的风景远比封闭式剧院的包厢要好。
包厢前方是一个伸展式的阳台,抬头便是星斗月亮,向前方眺望则是剧场的舞台中央。
在那里,剧场工作人员正在那里紧张筹备着今晚的演出道具,数不清的铁罐子、几根数米长的铜柱和一寸寸落下的玫红色帷幕。
包厢内,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略感惊奇的望着那位靠在阳台沙发上一边品味美酒,一边时不时奋笔疾书写了两句的年轻人。
他扭过头冲着亚瑟问道:“亚瑟,这位是?”
亚瑟轻声笑了一下:“抱歉,莱昂内尔,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便是德意志知名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他那本《海涅诗集》你想必一定看过吧?
论对社会的感悟,海涅先生能写出‘焚书伊始,焚人以终’这样富有前瞻性与哲理性的诗行。
谈爱情的忧愁,他也能写下‘我曾很久地占有你的心房,但伱却已然把它淡忘’这样的忧伤。
恭喜我们吧,莱昂内尔,我很荣幸的通知你,《英国佬》刚刚收获了一个了不得的作者。”
亚瑟背对着海涅,一边说着吹捧海涅的话,一边还连连微笑着冲他眨眼。
莱昂内尔先是一愣,然后很快便领会到了亚瑟话语中潜藏的意思,他压低嗓音问道:“这么说的话,海涅先生的新作,那些关于罗斯柴尔德的攻击性言论……”
亚瑟同样笑着低声回应道:“莱昂内尔,不列颠是个出版自由的国家,我们不能对一篇新作搞出版审查。但与此同时,《英国佬》编辑部也一致认为应当尽量避免具有争议性的言论。我们都明白,风险永远无法避免,但目前在我看来,风险总体上是可控的。”
莱昂内尔听到这儿,禁不住笑着拿手背拍了拍亚瑟的胸膛:“亚瑟,看来你就算不当警察,来做股票经纪人也会干的不错。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惧怕风险,它无处不在,我们看中的是风险可控,对于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亚瑟取出橱柜里的红酒,在两个高脚杯里各倒了一点,他轻举酒杯与莱昂内尔相碰。
酒杯相撞,叮当一声脆响,泛起波浪的酒液中只是映照着他微微上勾的嘴角:“莱昂内尔,世界上的大部分恶意都是源自于不了解又或是太了解。如果你能和他聊到一起去的话,说不准海涅先生之后自己就会撤稿。”
海涅听到身后的谈话声,忍不住起身回头,他看了一眼莱昂内尔,皱着眉头朝亚瑟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旁边这位是?”
这回不等亚瑟回话,莱昂内尔便主动笑着迎了上去:“海涅先生,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是不胜荣幸。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位银行家,也是《英国佬》的投资人之一,也是您的忠实支持者。实不相瞒,您的诗集我都是买双份的,一份用于阅读,一份则是收藏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您叫我莱昂内尔就好。”
“银行家?投资人?”
海涅很快便捕捉到了莱昂内尔话语中的关键词,他琢磨了半天,最终,在他的心里,对金主的尊敬还是稍稍压过了对银行家的厌恶一头。
海涅握住了莱昂内尔的手:“很高兴见到您,先生。能够在《英国佬》上同读者们分享我的旅行见闻与感悟,我也感到非常的荣幸。”
莱昂内尔恭维道:“您的抒情诗哪怕放眼欧洲,也绝对是超一流的。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正是用您的情诗打动了我的妻子,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帮我赢得了一份爱情。”
“喔?是吗?”
海涅听到这话尴尬的笑了笑:“这么看来,您比我要幸运。那些情诗大部分都是我写给堂妹的,当时我写完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觉得德意志文学作品里恐怕再没有比这些诗句更杰出更具感情的了。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我那个堂妹显然不懂文学,也没有什么感情。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就是我当时没有干死那对狗男女。”
海涅此话一出,顿时把向来涵养不错的莱昂内尔都弄得笑容僵硬,他维持着那副笑容转头看向身边的亚瑟,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怀疑,似乎是在向亚瑟询问:“你确定站在我面前的这家伙是海涅?那位在德意志数一数二的抒情诗人?”
亚瑟也明白莱昂内尔在想什么,他平静的掀开外套,取出插在枪套里的手枪递到了海涅的手里,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海涅先生,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送您把枪,聊表我的哀思吧。”
莱昂内尔见状急忙将亚瑟的手按了回去:“亚瑟,你疯了吗?你这是打算鼓动海涅先生去荣誉决斗吗?那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的!”
亚瑟挑了挑眉毛:“决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海涅先生去寻仇搞荣誉决斗之前,我就已经先决斗了。”
海涅见状也摆了摆手:“感谢你的好意,黑斯廷斯先生,不过手枪就免了,我自己也买得起。嗯……或许我现在还是叫你亚瑟更好,总而言之,你这人还挺够朋友的。”
海涅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当年那只是少不更事,还不了解女人。所以才会在她身上栽了跟头,那会儿我才二十岁左右,很容易就轻信了书里的鬼话,觉得女人都是没有个性的,只要足够真心就能打动她们。
但是现在我用自己的见闻和实际经历证明了:女人不是没有个性,只是她们每天都有新的性格而已。该死!当年偏偏就没有人告诉我后半句。亚瑟,你还年轻,你可一定要对我的经历引以为戒啊!”
亚瑟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您悟出来的经验就只有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
海涅端起酒杯晃荡了两下,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再有嘛……恐怕就是和爱人父亲相处的道理了。不过我感觉那都是细枝末节,你学不会也没什么,只要你能够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她的父亲压根就构不成阻力。”
“恋人的父亲?”莱昂内尔问道:“您说的是您堂妹的父亲,也就是您的叔叔——所罗门·海涅先生吗?”
莱昂内尔这话刚说完,穿着睡衣睡帽躺在沙发上睡觉的阿加雷斯一掀被子,四处张望道:“所罗门?哪里有所罗门?”
亚瑟瞥了红魔鬼一眼,但却相当识趣的没有打算对他的追星行为加以评论。
海涅则一脸讶异的望向莱昂内尔:“你怎么知道我叔叔的名字?”
莱昂内尔笑着开口道:“我之前就说过,我是您的狂热支持者,您的每一本诗集评论我都收藏了。而且您这样知名人物的经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况且我和门德尔松先生也是朋友,他的父亲是汉堡当地的知名银行家。而您的叔叔所罗门·海涅先生同样是位汉堡银行界的成功人士,我向他打听海涅家族的事情简直太容易了。”
“原来是这样吗……”海涅禁不住撇了撇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和我叔叔的那桩小故事?”
莱昂内尔探问道:“你说的是那桩汉堡银行界宴会上的事情?”
海涅一挑眉毛,连连摇头道:“你果然知道。”
对于情报向来敏感的亚瑟不甘寂寞的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莱昂内尔看了眼身旁的海涅,抱歉似的笑了笑:“可能有些不方便说。”
海涅开口道:“没什么,你不说的话,那我自己来说吧,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就是这么活着的,谁也不能改变我分毫。只有那些做了亏心事的懦夫才会掩饰,而我从来不屑于做那样的事。”
海涅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道:“就像你们刚才提到的那样,我的叔叔是个银行家,所以我刚成年没多久,就被我父亲送到了他那里学习经商。但是我叔叔那个人,简直俗不可耐,除了钱以外他几乎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而且他还极其讨厌我创作诗歌,骂我整天写这些东西还不如去学学快速记账。
但是他必须得明白,我这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这么骂我迟早得付出代价。于是,在一次汉堡政商聚会的时候,我便借着酒劲和身边的夫人谈起了育儿知识,我冲着夫人们大声宣扬说:‘胎教是很重要的,我母亲怀孕时阅读高雅的文艺作品,所以我便要成为诗人。而我叔叔的母亲怀他时阅读的是强盗小说,所以我的伯父便成了银行家。’”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捏着下巴微微点头道:“您应该早点把这个故事说出来啊!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您的堂妹对您嗤之以鼻了。”
同样是银行家的莱昂内尔一副吃了苍蝇的难受模样,他咳嗽了一下开口道:“海涅先生,其实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堂妹。在我看来,我们的经历都是差不多的。都出身于银行家家庭,都喜爱着堂妹,求爱时用的甚至也是同样的诗歌。但是成功与失败之间间隔的,可能就是一点微妙的表述方式吧。有的时候,委婉的表达不满也是很重要的。”
海涅举起酒杯与亚瑟和莱昂内尔碰了一下:“你们说的都对,所以我现在不也在尽量收敛一些了吗?至少我现在已经不打算明着说梅特涅长痔疮了。”
莱昂内尔的酒刚刚送进嘴里还没咽下,结果听到这话,差点直接被海涅给噎死。
他扶着沙发连声咳嗽道:“海涅先生,我不得不说,您能成为诗人是有理由的。随便一句话,一个单词就能产生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您拥有这样的才华,以后使用起来可得多加谨慎啊!”
他的话刚说完,包厢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位穿着整齐的侍应生着急忙慌的走了进来,在莱昂内尔身边低声道:“先生,全不列颠最尊贵的那位客人已经从圣詹姆士宫出发了。您看,要不要先下楼准备,在剧场外隆重的迎接一下?”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赶忙问了一句:“陛下身边还带了什么随行人员吗?”
侍应生回道:“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只带了几个亲近的侍从,大多是宫务厅的内臣。”
莱昂内尔闻言开口道:“那就不要弄得太隆重,简单迎接一下就行了。大伙儿都知道国王陛下不喜欢搞什么大排场,他最烦人的爱好也仅限于在宴会醉酒后对着一堆客人发表几篇冗长的演讲罢了。以他这个随行人员来看,这次他来看决斗也只是临时起意的娱乐而已,并不是出于什么政治目的。陛下估计只是嫌弃今晚宫廷舞会太无聊了,他确实有些讨厌这些应酬性的东西。”
侍应生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少爷,刚刚还有消息说:虽然陛下这次没带什么外人,但是为数不多的外人里好像包括亨利·安吉洛两兄弟。我听说他们俩今天下午刚从巴尔干回来便被国王陛下召到了圣詹姆士宫去。”
“安吉洛兄弟?”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这……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亚瑟看到莱昂内尔犯难,径直跟着他走出门外,他开口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莱昂内尔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亚瑟,恐怕你今天和伯特兰必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行了。国王陛下的到来带来了一些未知变数,他好像带了俩行家里的行家来。你应该听说过安吉洛兄弟吧?”
“亨利·安吉洛?”亚瑟想了想:“我知道邦德街上有家安吉洛剑术学校,和他们有关系?”
莱昂内尔点了点头:“没错,那学校就是他们的父亲创办的。自从老安吉洛去世以后,现在那学校已经交到了他们兄弟俩的手里。如果他们俩不是前段时间去巴尔干研究匈牙利剑术去了,那是断然不可能看着伯特兰在伦敦撒野的。”
亚瑟问道:“听你这么说,这兄弟俩很厉害?”
莱昂内尔深吸一口气:“他们到底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兄弟俩当中,大安吉洛的苏格兰高地阔剑术被第42苏格兰皇家高地步兵团,也就是‘黑卫士’列为全团基本训练剑术。而小安吉洛比大安吉洛更加出色,他当年为卓越号水兵量身定制的近身搏击刀法,现在已经被列为了皇家海军标准训练科目。
而他的那本武艺著作《步兵剑术练习》则被列为了英国步兵与骑兵刀剑训练指导书。你也知道的,国王陛下曾经在皇家海军服役过十多年,所以他对于制定了军队标准剑术的安吉洛兄弟十分尊重,前阵子我还听说国王陛下似乎有意分别任命他们为陆军和皇家海军剑术总管。”
亚瑟听到这儿,也禁不住嘀咕了一句:“八十万伦敦禁军总教头?有点意思……”
莱昂内尔看到亚瑟一副淡定模样,叹了口气道:“亚瑟,咱们的剧本蒙一蒙外行估计没问题,但是面对安吉洛兄弟这样的行家里手。而且他们还站在国王陛下的身边呢,万一……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名声可就不大好听了。就算传不出去,国王陛下那边咱们也……”
亚瑟思索了一阵子,忽然开口道:“莱昂内尔,你说得对。看来咱们的剧本不得不临时变上一变了。”
“你有办法?”
“办法是有的,但是具体执行,就不光得看我和伯特兰先生了。莱昂内尔,今晚你也很重要。”
“我?”莱昂内尔愣道:“具体要我做什么?”
亚瑟冲他招了招手,附手在他耳边道:“你听我说,等到决斗开始,你先稳住陛下和安吉洛兄弟……”
明天补盟主欠更
(本章完)
296.第293章 遵命陛下(4K6)
第293章 遵命陛下(4k6)
海涅扶在二楼包厢的窗口前,从这里向下俯瞰,哄闹的阿斯特里剧场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从伦敦各处汇聚而来的观众们。
在后排落座和买了高处阶梯站票的,都是手头稍微宽裕的普通市民和工人家庭。
他们虽然称不上富裕,但是在这种隆重的社交场合,伦敦人固有的爱面子与讲究衣装体面却驱使着他们哪怕要动用为数不多的家庭预算,也必须去科文特园旧货市场上淘换来一套合身的二手正装。
无边软帽与束腹胸衣,修身马裤与海森靴、亚麻领巾和高顶礼帽配上夫洛克外套抑或是燕尾服,这样曾经的上流社会选项也进入了普通家庭的衣橱。
虽然他们大多只有一套正装用来充场面,只要不细看这些衣服的细节和针线口,他们和坐在前排的中等阶级似乎并无太多区别。
而那些让他们艳羡的,并拼了命让自家孩子拿出一辈子时间去追赶的中等阶级家庭,此时正坐在前排舒适的法兰绒座椅上享受着酒吧餐饮。
在这些家庭中,作为顶梁柱的男士大多是供职于钢铁、煤矿、航运、建筑、银行业又或者是国际贸易公司的专业技术人才,又或者拥有零售商店、私人加工作坊、铁匠皮具铺的小微实业家。
受益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在不列颠的成功展开,现如今这样的中等阶级人群正处于急速膨胀期,
这些中等阶级家庭虽然不像真正的上流社会家庭那样阔绰,也无法与全不列颠最富裕的那154个身家超过50万英镑的富豪比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已经成为了伦敦各大娱乐场所的主力消费人群。
就像是《英国佬》死对头,至今为止依然在追着迪斯雷利早年黑历史穷追猛打紧揪不放的文学批评杂志《月刊评论》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国家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于品味的变革。这样的品味变革不仅仅局限于文学领域,而是整个文化领域。
而中等阶级妇女们最爱的小说家之一——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也在他的连载小说《青年公爵》主动拿起了这件事开涮:取一对手枪、一包纸牌、一本烹饪手册和一套方阵舞的新动作,再同半个动机不纯、一个完美无缺的婚姻相混合后,把它们均匀分为三份。如此一来,一份备受追捧的三卷本时尚小说就诞生了。
而在今天的阿斯特里剧场,中等阶级绅士淑女们对于上流社会的幻想几乎完全实现了。
正如他们在时尚小说中所看到的那样,高档外套、丝绸长袜、鲜、歌剧院包厢、决斗、私奔、用银丝带包裹的礼品、八名男仆、四个车夫、匹配车夫人数的马匹、不易察觉的笑容、举手投足间似乎都暗示着一桩不可言明的阴谋,再配上为了丈夫混乱私生活而微微垂泪的贵妇,以及为了哀悼刚刚辞世的叔叔而不得不佩戴上的黑纱软帽。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通往二三楼包厢、铺着红地毯长梯上出现的那些大人物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周围的朋友打听着那些大人物的来历,例如刚刚从楼梯上走过去的那位笔直如剑仿佛一柄刀子般的老绅士是谁,那位由两名男仆帮忙托着长裙的夫人又是什么来历。
在短短的半小时内,他们便已经听到了比往常一年还要多的响亮姓名。
法国驻英公使、前总理大臣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
前首相、英国陆军总司令、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亨利·约翰·坦普尔,还有某位陪同他前来看不清面容的神秘夫人。
而在这些人之后,还有各种数不清的社会名流,不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都有不少议员们到场。
而除了这些政治圈子里的大人物以外,文化领域的名人也有不少。
社交圈较为宽广、兴趣爱好广泛的先生或许还会认出近来风头正盛的皇家美术学院透视学教授、知名风景画家威廉·透纳先生,以及希望邀请他绘制小说插画的、曾经拒绝‘桂冠诗人’至高荣誉的沃尔特·司各特爵士。
而不凑巧的是,那位在司各特爵士拒绝‘桂冠诗人’称号后幸运补缺加冕该项荣誉的大诗人罗伯特·骚塞也来到了阿斯特里圆形剧场。
而与他一起出现的,则是两位在伦敦平时不常见到的杰出诗人,也是他的朋友,不列颠湖畔派诗歌的另两位代表——威廉·华兹华斯与塞缪尔·柯勒律治先生。
而在这样的场合,亚瑟的朋友们自然也一个不少的悉数到场。
只不过他们抵达的方式略有不同,狄更斯早早的便与丁尼生乘坐马车来到现场,一向不喜社交的惠斯通也因为受到威逼利诱提前来到剧场内负责对舞台布景进行科学指导。
丁尼生两只手捧着酒杯,望着楼下台阶上路过的一位位大人物,激动地就连酒杯里的酒液都在晃。
“我的上帝啊!骚塞、华兹华斯、柯勒律治、司各特,一位桂冠诗人、一位拒绝了桂冠的诗人、三位湖畔派代表悉数到场,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可以说,今晚的阿斯特里剧场里沉淀着不列颠诗坛半个世纪的份量!”
狄更斯虽然不像是丁尼生那么激动,但是面对一众文坛大佬,这个一年前还是法庭书记员的‘小作家’也免不了忐忑道:“我原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演出罢了,没想到居然能吸引到如此众多的社会名流……我的小说舞台剧首演能得到如此隆重的开场,还……还真是沾了亚瑟的光。”
丁尼生望见狄更斯脸上那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禁不住抿嘴笑道:“查尔斯,压力大吗?”
“呼……”狄更斯连声呼气:“说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大人物、大诗人都盯着呢,万一我的舞台剧演的不成功,那可就……唉,阿尔弗雷德,我完了!”
狄更斯这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的房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
大仲马昂首阔步的领着迪斯雷利窜进了房间里,一边走还一边为大伙儿介绍着:“来,查尔斯,阿尔弗雷德,你们俩认识一下,这位是海涅先生,咱们《英国佬》的新作者。我刚刚和他简单的聊了聊,他这人还不错。”
说完,大仲马便打开房间里的酒柜,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解渴。
丁尼生看见他这副模样,禁不住憋着笑问道:“亚历山大,你就一点不紧张吗?查尔斯现在都快吓晕过去。今晚来了不少大人物,他生怕《匹克威克外传》的首演不成功。”
大仲马闻言不屑的靠在沙发上摆了摆手:“查尔斯,你就是经历少了。我和本杰明刚刚差点都把命给豁出去了,区区一个舞台剧演砸又能怎么样呢?剧目演砸了,难受的是观众,和咱们这些写剧本的有什么关系,反正门票钱我们已经收到了。”
迪斯雷利也坐到沙发上脱下帽子一个劲儿的扇风:“查尔斯,伱是不知道刚刚那个情况,要是汤姆他们再晚来一步,估计我和亚历山大就得被吊在伦敦码头前的泰伯恩绞刑架上了,就像当年被绞死的基德船长一样。”
狄更斯听得一愣:“你们俩干什么了?”
大仲马灌了一口葡萄酒:“没干什么,就是带了三十磅黑火药还有九把枪罢了。”
“什么?!”
丁尼生和狄更斯听到这话,直接被他的大胆行为震惊当场。
狄更斯咋舌道:“你们带那东西干什么?”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便把之前的计划同大伙儿简单交代了一下。
海涅听完叙述,忍不住钦佩的冲着大仲马伸出了大拇指:“仲马先生,之前你说你带人炮轰过杜伊勒里宫,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觉得那个故事好像也没那么夸张了。”
“亚瑟今天打的到底是剑术比赛,还是枪法决斗?”
“见鬼!我怎么知道?”大仲马放下酒杯挑眉道:“我就知道他原本还打算带两把叉子呢。”
“家里吃饭使得那种?”
“怎么可能?餐叉连外套都扎不透。亚瑟原来是打算找掏粪工借的。”
众人的话刚说到这儿,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欢呼雀跃的叫喊声。
大伙儿伸头一看,一个体型壮硕、披着海蓝色斗篷、脸上洋溢着水手红的白发老头正站在楼梯高处冲着观众们打招呼:“享受你们的啤酒,享受这场决斗,享受这个欢乐的夜晚,总而言之,大伙儿都乐起来吧,祝你们愉快,我的臣民们!”
“我的上帝啊!是国王陛下!”
“你确定没有认错吗?”
“当然没有认错,我在泰晤士河边见过他好几次了,他经常和王后在那里散步的。”
“国王陛下,祝您也玩的愉快!”
“陛下,我要下注了,您说今天这场决斗到底会是哪边赢呢?我听您的!”
威廉四世的一番祝词引得观众们阵阵欢呼,从这简单的反应也可以看出,这位水手国王确实比他的哥哥乔治四世更受伦敦市民的欢迎。
而观众们的阵阵欢呼也把向来喜欢出风头、来剧场前又小酌了几杯的威廉四世捧得笑声连连,正当他打算继续冲着子民们再多扯两句的时候,一旁负责保护国王安全的侍从们却已经各个满头大汗了。
他们止不住的劝说道:“陛下,咱们还是先去包厢吧。虽然苏格兰场已经在附近执行了枪支管制,但是这里人多嘴杂,还有不少酒鬼出没,万一他们情绪上来了,拿拳头也是能伤到您的。”
威廉四世听到这话,不满意的皱起眉头道:“你们这是小瞧我了啊!想当年我在北美服役的时候,不列颠可是正在和那帮叛民打仗呢!你们应该知道的吧,我还参与了纽约战役,亲手冲着长岛发射了三枚炮弹的!我说的这可都是实话,当时甘比尔是圣文森特角号的舰长,我就是在他手下当差的。不信的话,你们回去问他!”
侍从们见国王耍起了脾气,只得好言相劝道:“您的那些光辉事迹,甘比尔元帅一早就和我们交代了。他还说了您的作战表现十分英勇,就连伟大的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对您也评价颇高,我记得他在您的海军评价报告里写的是——在您的岗位上,您的表现超过了大部分人。但是现在不是打仗,陛下,咱们就是来看场戏罢了,您用不着冒着风险来给观众们做一场战前动员吧?”
威廉四世听到侍从们提起纳尔逊这个名字,禁不住叹了口气:“唉……纳尔逊,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也轮不到甘比尔来做皇家海军元帅。如果说我在船上必须要给一个人打下手,那我只愿意替霍雷肖·纳尔逊转舵。”
他正说到这里,一旁由皇家海军选派的皇家侍从武官乔治·埃利奥特爵士忽然抬手指着二楼包厢下方悬挂着的上下两串彩旗开口道:“陛下,您看那是什么?”
威廉四世转身望向那串彩旗,刚刚还有些忧伤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这位水手国王拍着手喝彩道:“好!好啊!敢打出这两串旗语,看来今天那个苏格兰场的小年轻是非赢不可了!”
而随着国王的转身,观众们也发现了那两串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彩旗。
人群中曾在皇家海军服役过的观众也禁不住站起身跟着大声喝彩,在他们的叫好声中,其余观众也终于明白了这两串彩旗的含义。
上面那一串是皇家海军的宗旨与作战信条——逢敌必战,英格兰!
下面那一串则是霍雷肖·纳尔逊生前下达的最后一道作战命令,也是皇家海军现如今的决战旗语——英格兰期盼每个人都能恪尽其责。
在一片欢呼声中,剧场的气氛也被炒的越来越热,正在舞台上对决斗场地做最后确认的亚瑟忽然看见国王身边的乔治·埃利奥特爵士冲他招了招手。
亚瑟见状,只是摘下帽子,微微笑了笑。
埃利奥特爵士俯下身子轻声向国王通报道:“陛下,那位就是今天决斗的主角——亚瑟·黑斯廷斯警司了。我与他在科德林顿将军的宴会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他和科德林顿认识吗?”威廉四世大笑道:“这么说的话,他一定能看得懂这两串旗语了?”
埃利奥特爵士笑着回道:“我觉得他应该是能看得懂的。您可能不知道,他还跟着皇家海军参与过公海追击战呢,贝格尔号的舰长菲茨罗伊对他的评价是:他的接舷战本领甚至不逊于爱德华·罗瑟拉姆将军。”
威廉四世听到这话,精神都振奋了不少,他问道:“不逊于罗瑟拉姆?这不是在说大话吧?罗瑟拉姆的刀法我可是见识过的,整个皇家海军也就只有他有本事带着一条护卫舰与战列舰打接舷战了。”
埃利奥特爵士只是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大。不过就像您看到的那样,决战旗语已经打出来了,您也知道这在皇家海军意味着什么。”
威廉四世闻言哈哈大笑,他摘下腰上的佩剑高高举起,冲着舞台上的亚瑟喊道:“决战命令已经下达,朕也不要求你像罗瑟拉姆将军那样给我拖一条‘圣安娜’号回来,但是如果你能击败那个巴黎剑圣。年轻人,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语罢,威廉四世也不多废话,他直接将那柄闪闪发亮、镶嵌着红宝石与碎钻的镀金佩剑挂在身后的国王画像下方。
威廉四世拍了拍身后的镌刻着各种浮雕的华丽白墙,朗声冲着剧院的所有观众和舞台上的亚瑟宣布道:“小伙子,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剑就在这挂着。有本事的,你就尽管上来拿吧!”
亚瑟见状,只是轻声微笑,在观众们的注目之下,亚瑟半跪在舞台上,朗声应道:“遵命,陛下。”
还有一章盟主加更稍晚点
(本章完)
297.第294章 时代的碰撞(5K6)
第294章 时代的碰撞(5k6)
在一片观众的议论与欢笑的喧嚣声中,忽然,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内的灯光陡然熄灭。
剧场酒吧里刚刚还在推杯换盏、品味着英国各地特色美食们的食客们也停止了动作,他们隔着玻璃窗抬头望向下方的剧场舞台,然而,他们却什么也看不到。
寂静的夜空下,留给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内拥挤的上万名观众欣赏的唯有天空中闪烁的璀璨星光。
今日天气良好,没有乌云,没有小雨,虽有些寒风萧瑟,却仍能看见那妩媚动人的皎洁白月光。
而在剧场三层皇家贵宾室内享受着美酒饮食,正与身旁威灵顿公爵热切交谈的威廉四世也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言语。
他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自己的身边还站着那位对不列颠来说与霍雷肖·纳尔逊同等重要的战争英雄。
威廉四世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有好一阵子没来看戏了,这是什么崭新的演出形式吗?”
威灵顿公爵只是爽朗的笑了笑,他拉来了身旁的好友塔列朗,托着酒杯与国王相碰:“陛下,您用不着思考太多这背后的缘由,享受惊喜就行了。单论献上惊喜这一点,这个来自苏格兰场的小伙子,远比您的最好预期还要更好。”
塔列朗一手托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虽然我向来不喜欢反对别人,但是在这一点上,我必须得反对公爵阁下的看法。这个小伙子并不总是带来好消息,我和他相处的时候,他总会让我的感受变得很糟糕。”
一旁小心翼翼侍候着几位大人物的莱昂内尔听到这话,适时的笑着上前为塔列朗又加了一点白兰地:“阁下,亚瑟也没有差到那种程度吧?至少,我记得咱们上次在高尔夫球场玩的还挺开心的。”
塔列朗闻言摇了摇手指道:“不,年轻人,高尔夫虽然很有意思,但是我说的是在去高尔夫球场途中发生的事情。”
威廉四世闻言好奇的问道:“那个叫亚瑟的小伙子得罪你了吗?”
“陛下,您猜的非常接近了,但是还是有些细微的偏差。”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塔列朗摇晃着酒杯,唉声叹气道:“那小子在路上又赢了我十镑。仔细算起来的话,这好像已经是第七次了。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一位能让我始终保持不胜的牌友呢,这小子给我的挫败感实在是太强了。”
威廉四世闻言哈哈大笑:“这倒是真让我没想到,原来就连你塔列朗-佩里戈尔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威灵顿公爵也在一旁打趣道:“得了,区区十镑而已,我听说你前不久不是刚刚收到了一笔来自荷兰的小礼物吗?那已经足够弥补伱在牌桌上的那点小损失了吧?”
塔列朗听了这话也不正面回答,而是嘬了一口香槟,旋即又盯着酒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摇头晃脑的点评道:“好酒!我一品就尝出来了,这是轩尼诗的白兰地吧?年份应该有十年了,味道也足够醇香。”
一旁的莱昂内尔闻言笑着应道:“真是什么酒都瞒不过您的味蕾呢,没错,这白兰地确实是我们特地从法兰西干邑的轩尼诗酒庄运来的。”
塔列朗撇着嘴角轻声笑了笑:“能品出轩尼诗可算不得什么本事,这香草、丁香和肉桂的味道一尝就明白了,就算是新手也能感觉出区别来,更别说我这种行家了。”
他们身后沙发上坐着、托着酒杯的红魔鬼听了,也止不住点头道:“说的没错,轩尼诗喝着也就那样,改天记得换点滴金庄让我尝尝。”
威廉四世倒是并不在意喝得什么酒,这位国王虽然喜欢饮酒,但是对于品牌和种类却称不上特别挑剔。毕竟他好歹也是在皇家海军的船上滚过来的,再好的葡萄酒也比不上船上的淡啤酒带给他的感觉好,因为那里面包含着年轻时岁月激情的味道。
比起酒水,国王显然更关心荷兰人送给塔列朗的小礼物。
威廉四世忍不住问了一句:“您介意透露一下荷兰人到底送了什么给您吗?为什么我就没收到过礼物呢?”
塔列朗闻言只是礼貌的微笑:“陛下,那就是一些小礼品罢了,您这样尊贵的人是决计瞧不上的。荷兰人如果捧着一万五千镑呈到您的王座前,会把整个温莎城堡都染上铜臭味的,这简直是对您的亵渎与侮辱。”
威廉四世听到这儿,也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塔列朗的性格众所周知,除了是个享誉欧洲的外交活动家以外,他还是个贪污受贿的惯犯。荷兰人主动呈上一万五千镑,十有八九是打算托塔列朗办什么事。
不过塔列朗捞钱的小手又管不住了,这也不是英国国王应该担心的,这种事还是交给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去烦恼吧。
正当房间内的众人刚刚适应了黑暗的剧场,打算聊点其他事情的时候,忽然,他们看见阿斯特里剧场的圆形舞台两侧,无数只火把正在从剧场后台的两个通道中依次进场。
从楼上俯瞰,那些火把仿佛就像是一只只正在行军的蚂蚁一样,整齐划一有节奏的跃动着,随着他们的运动,火把渐渐以舞台为中心,排列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形。
威廉四世禁不住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在一旁的莱昂内尔微笑着低声应道:“正如公爵阁下刚刚所说的那样,陛下,惊喜来了。”
话音刚落,在剧场观众的屏息声中,只见那些火把就像是约定好了般,由外圈向内圈依次挥下。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现大地的光明景象。
在一片片的吸气声中,观众们终于看清了舞台周围的布景,那是一枚枚伫立于舞台外侧的火炬柱,赤红泛黄的火焰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翻滚着,似乎是要聚成一团火球将整个剧场一同焚烧。
而在这些火焰的照耀下,观众们也终于看清了方才举着火把进场的到底是什么人,那正是阿斯特里剧场的金字招牌——阿斯特里马戏团的骑术师们。
只不过今天骑术师的打扮既不像是往日那样浮夸,也不像是要表演钻火圈绝技时那样贴身简洁。
由于阿斯特里剧场的创办人阿斯特里先生便是一位从骑兵部队退役的军士长,所以在此之后,阿斯特里马戏团的骑术师们几乎全部从退伍骑兵中选拔。
而今天,骑术师们身着的正是早年在军队服役时期的军装,甚至于就连他们身下的战马,也特地选用了他们老部队的同款颜色。
领头的骑术师昂首挺胸的胯着老部队标志性的白马,深红的外套、蓝灰色贴身马甲、腰带上的黄白线条、再配上黑金头盔顶部随风飘扬的血红流苏,这些无一不在说明他是一名由第一皇家龙骑兵团退役的优秀骑士,而他手中高举的鹰旗也恰如其分的彰显了该团的光荣历史与外号——猎鸟者,在滑铁卢战役中缴获法兰西帝国鹰旗正是该团历史上最光辉的时刻。
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两位骑着灰马的大胡子骑士,他的腰间挎着一柄标准的苏格兰阔剑,华丽的红马鞍、高耸的熊皮帽、灰色长马裤再加上红条纹外套,这是一位来自第二皇家龙骑兵团‘苏格兰灰骑’的老兵。
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几位戴着白羽毛装饰头盔、装备怪异的骑术师,虽然他们身上的带有金色穗带的蓝色皮大衣、貂皮披肩以及武装带里别着的精美手枪同样引人注意,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还是落在悬挂于马鞍两侧的皮套上,皮套里整齐的插着四根不知道作用的长杆武器。
而观众里有懂行的绅士却已经根据这些装备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窃窃私语道:“他们是皇家骑炮兵,那四根长杆是火箭发射杆,点着了一下就能发射12磅的火箭弹头呢。”
而缀在整个队伍最后,负责压阵的则是一位浑身上下洋溢着威严与贵气的骑兵。
他头顶的金边头盔在火焰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深黑的流苏随风起舞,镶嵌在金色头盔正中的闪耀着的圣爱德华皇冠徽章几乎将在场观众的惊讶面庞全都点亮,用金色丝线缝制、绣着两朵黄水仙图案的马鞍、金纹绿线的深红外套、带有绿边的灰色马裤、再配上装饰有六边形银质马刺的长筒靴和一柄标志性的1796式英国重骑兵刀,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了。
单是凭借部队名称,他便可以当之无愧的成为全场骑术师中的地位最高者,他来自兼有‘近卫’‘皇家’等所有尊贵修饰词的骑兵军团——威尔士夏洛特公主的龙骑兵卫队,第五皇家近卫龙骑兵团‘绿龙’。
见到这么多曾经见证过滑铁卢炮火的退伍骑兵,包厢里的威灵顿公爵禁不住有些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感情,但是碍于国王就在身边,他还是不得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岂料他没发言,站在他身边的国王却亲昵的将他唤到了身边:“威灵顿。”
威灵顿公爵微微俯首:“陛下?”
“来吧。”
国王大笑着将他请到了包厢的小阳台上。
莱昂内尔见状,赶忙让身边的侍应生们点亮了包厢内的所有灯光。
明亮的灯火将这一处包厢彻底凸显了出来,而正在舞台边缘驾驭马匹,命令坐骑踏着小碎步行进的骑术师们也注意到了阳台上的国王与威灵顿公爵。
他们纷纷拔出马刀向阳台行注目礼,观众们的目光也随之飘到了阳台上。
威廉四世笑着询问道:“威灵顿,当年你在滑铁卢的时候,是怎么下达总攻命令的?”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只是轻声笑了一下,老公爵清了清嗓子,就连略微蜷缩的老腰仿佛都挺直了不少。
他扫视了一眼台下的骑兵们,猛地向前挥出自己的白手套,极具穿透力的洪亮嗓音像是飓风般灌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起立!近卫军!即刻,再次冲击!!!”
话语掷地有声,几乎是在威灵顿下达命令的同一时刻,骑兵们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紧接着,战马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了阵阵嘶鸣,再然后,便看见骑兵们开始围绕着中央的圆形舞台放肆的奔腾了起来。
剧场内尘土飞扬,而骑兵们的激情表演也瞬间将在场观众们的情绪彻底释放,他们欢呼着叫好,绅士们纷纷将自己的帽子扔到了天上,一向甜美安静的女士们也各个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随时都会被这激情洋溢的环境给窒息过去。
在一片尘土的迷雾之中,报幕员省去了台阶,一跃登上了平时得双手支撑着才能爬上去的舞台。
他同样融入了这片狂欢的海洋,只见他满脸通红,报幕的声线似乎都在颤抖。
“先生们,女士们,视线对准舞台东侧!!!”
随着报幕员一声令下,舞台东侧通道上的两道火炬瞬间点燃,或许是光线角度的问题,那道人影映衬在地砖上,瞬间被拉的无比纤细修长,就像是一道不可名状的幕后黑手蔓延至舞台中央。
“请允许我隆重的为大家介绍,令不列颠剑术荣耀蒙尘,令伦敦剑术协会无地自容之人,来自巴黎的传奇剑圣,法兰西的剑拿破仑——弗朗索瓦-约瑟夫·伯~~~特兰先生!”
报幕员一语言毕,通道中立刻响起了清脆而又清晰的脚步声,在黑暗之中,一位身材健硕、身披蓝色斗篷的男人渐渐浮现,他迈着沉着的步伐走出了通道。
男人的脸庞整个藏在斗篷的阴影之中,以致于看不清他的面容,观众们唯一能看得清的便是那柄被他挎在腰间标志性的细长法兰西剑。
伯特兰步步登上舞台,双臂如同受难的耶稣一般缓缓张开,一旁的侍从们见状连忙上前为他取下披在身上的斗篷。
覆盖在他脸上的阴影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了上半边脸的黑色面罩,那是典型的法兰西风格,也是亚瑟灵感闪现的杰作,在亚瑟看来欧洲剑圣就是应该戴着这样一副假面,一如佐罗。
伯特兰一只手搭在腰间,全场屏住呼吸,忽然他拔出剑如电光般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z字标识,还未等观众吐息,他便已经完成了收剑入鞘的动作。
伯特兰双手环抱俯视观众,只听轻轻哼了一声,旋即又向地上啐了一口。
“不列颠剑术,不过如此而已!”
此言一出,观众中的法国侨民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甚至就连威廉四世身旁的塔列朗也笑着站起身跟着鼓起了掌。
塔列朗一边鼓掌还不忘冲着国王与威灵顿公爵点头示意道:“见笑了。”
而还不等塔列朗的话说完,便听见报幕员浑厚的嗓音再次传遍全场:“众所周知,在接近半个世纪以前,同样有一位来自法兰西的剑客横扫了整个伦敦剑术圈。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足足这么久,但是我们依然忘不了那位伟大剑客的名讳,那位来自鸢尾之国的欧罗巴剑圣——迪昂·德·鲍蒙!
虽然我们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依然弄不清楚这位性别扑朔迷离的欧罗巴剑圣到底是不是个带把的!但我们唯一清楚的是,当年迪昂以59岁高龄击败了伦敦最强剑士圣乔治!我的祖父说,当年他亲眼目睹了那场比赛,当时迪昂一手费力的提着裙边,一手用一个干净利落的七连刺令圣·乔治大败而还。
众所周知,输给法国男人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但如果迪昂先生是个女人,相信在场的观众肯定会好受一些,毕竟咱们不列颠输给法国娘们儿也不是第一次了!”
话到这里,台下的观众们纷纷大声哄笑。
“如果是法国男人,就算是拿破仑也拿咱们没辙。但如果是女人,只要派出法兰西村妇就足以应战了。”
“这么说的话,今天这比赛确实是没有理由输了?”
“法国人甚至都没派村妇出场,伦敦剑术协会就扛不住了,依我看,这种架子协会干脆解散得了!”
报幕员见气氛炒的差不多了,连忙掐住话头将观众的视线引至西侧。
“西侧的挑战者!行走于伦敦阴暗角落,双手沾满罪恶,但心中却常怀正义,亡命之徒避之不及,巴巴里海盗向我纳命,指尖闪烁电光,通晓磁能奥秘,绽放于苏格兰场的璀璨警星,今晚将在阿斯特里剧场奏响一首以审判为名的圆舞曲!有请,亚瑟·黑~~~斯廷斯!!!!!!!!”
报幕员一语言毕,早就准备好的惠斯通赶忙命令手下的小伙计:“电他妈的!”
惠斯通一声令下,西侧通道前依次排列的铁柱顿时炸响,在观众们的注视下,一道接一道的蓝紫色闪电在铁柱上依次缠绕升华,最终在铁柱顶端爆开、绽放。
夜晚寒风吹拂,伴随着亚瑟的脚步声,将他的黑色斗篷带出了一个波浪。
亚瑟的步伐缓慢,但又像是有节奏的在律动。
他一步,一步的登上台阶,来到了舞台中央,白手套搭在了斗篷的帽子上,两只手指轻轻一推,他的面容呈现在了观众们的面前。
他同样戴着一个面具,覆盖了整张脸的面具,惨白的面容就像是抹了含砷面霜的女士,然而这样惨白的面容上却挂着一抹恐怖的诡笑、两条上钩的长胡子以及黑洞洞的冷峻眼眸。
就像是伯特兰的佐罗面具一样,亚瑟的面具同样有一个称呼,这个称呼所有不列颠人都很熟悉,但这种样式的面具在19世纪的不列颠却还从未有人见过。
它以不列颠火药阴谋的主导盖伊·福克斯命名,但在后世,粉丝们却给它的佩戴者起了个别致而又特殊的名字——v字仇杀队。
亚瑟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按在胸前,微微欠身向今日前来捧场的列位观众鞠躬。
他缓缓挺直腰板,冲着站在他身前不远的伯特兰问道:“伯特兰先生,我的听力不好,刚刚您说了什么,可以再复述一遍吗?”
伯特兰听到这话,只是两手掐腰,抬起头仰天大笑,旋即又盯着亚瑟念道:“复述一遍?你们难道就派个聋子来和我打吗?好!那我就再说一遍!不列颠剑术,不过如此而已!黑斯廷斯先生,你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您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抓着斗篷的衣领猛地一掀,露出了藏在斗篷下的如夜色般深邃的剑术服。
他拔出腰间48英寸长的英格兰短剑,向前稍稍探出半步,摆出架势,声音不算特别洪亮,但在安静的氛围中却足以响彻全场。
“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证明,您错了。”
(本章完)
298.第295章 诡谲之剑(4K)
第295章 诡谲之剑(4k)
舞台之上,万众瞩目。
亚瑟与伯特兰摆开架势,二人拔出佩剑轻轻一碰,随着剑尖碰撞,只听见叮当一声,舞台两侧电光炸响,轰鸣的闪电几乎将夜晚的剧场照成白昼。
在电光的伟力之下,所有在场观众的情绪全都无所遁形,喜悦、激动、甚至带有些许恐怖,肾上腺素的急速飙升使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醉人的红晕。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亚瑟与伯特兰向后收剑跳步,决斗前的见礼就此完毕。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战一触即发,每个人都在心中暗自猜测着本场决斗的结局。
而在二楼的包厢内,同样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里。
托着红酒杯的菲欧娜·伊凡小姐趴在阳台的大理石扶手上,抬起尾指轻轻在面前的梳妆盒里印了一点闪耀的金粉,将它们一寸寸的抹上了嘴唇。
菲欧娜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发出啵的一声,借此将这混杂了金粉的唇膏涂抹的更均匀一些。
她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伸手抓了一把身边手提箱里的票子,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
“黑斯廷斯先生,不管是出于生意还是感情,你都一定要赢啊,要不然我的盘口可就要赔大了……”
而就在隔壁的包厢内,大仲马等一众亚瑟好友们已经上蹿下跳叫个不停了。
“亚瑟,干他妈的!老子今天虽然失手了,但我相信,不打黑枪你照样能行!”
“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是对于某个人来说,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亚瑟,让他感受一下世界的份量吧!”
“男思功名女盼爱,现在功名就摆在你的眼前了,尽管上吧!”
“他妈的,话都让你们说完了,你们让我说点什么好?”
“迪斯雷利先生,你如果不知道说点什么的话,不如为他祈祷吧,就像我这样。我们在高天之上,爱我们的天父啊!请您庇护黑斯廷斯先生,让他身体康健的得胜归来吧。”
“你说真的?海涅先生,你信这一套吗?”
“嗯……至少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正当包厢内鸡飞狗跳之时,舞台之上,却渐渐起了变化。
在短暂的碰剑行礼后,伯特兰很快便恢复了他标志性的剑架势,只见巴黎剑圣两腿膝盖微曲,双腿膝盖保持与脚面齐平,上半身绷直,握剑的右臂收缩半屈,剑尖几乎与眉间平齐。
这是伯特兰独有的特殊站姿打法,以这样的架势迎击使得他的动作流畅迅速,以刺为主的打法也保证了他在这样的站姿下重心稳定。他就像是一条蜷缩成团的毒蛇,柔弱纤细的剑看上去似乎毫无杀伤力,但只需要简单的一个破绽,他便能在一瞬之间刺穿对手的喉咙与眼睛。
皇室包厢内,威廉四世轻声询问着身旁的乔治·埃利奥特爵士:“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个苏格兰场的小伙子很能打,他是走什么套路的?”
埃利奥特爵士微笑着回应道:“陛下,据菲茨罗伊上校介绍,黑斯廷斯先生是一位迅捷剑高手。”
“迅捷剑?”
在国王身旁侍候的不列颠剑术大师安吉洛兄弟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了判断。
大安吉洛开口道:“如果黑斯廷斯先生是位迅捷剑高手的话,我判断他在初期多半会以铁门势迎敌,铁门势虽然缺乏进取性,但胜在能够稳固防御。我虽然是第一回亲眼见证伯特兰的比赛,但是据伦敦剑术协会的会员们介绍,这位法国剑术大师的进攻十分犀利。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剑路之前,能够防御刺击与打乱对手剑路的铁门势绝对是试探期的不二之选。”
埃利奥特爵士闻言,笑着回道:“如果黑斯廷斯先生是位普通的迅捷剑使用者,我多半也觉得他会使用铁门势,但偏偏他走的是菲奥雷流。您也知道的,菲奥雷的追随者向来打法激进,为了夺得最后胜利,他们甚至不惜上演空手夺白刃,用一只手掌换一条命的骇人剑术。”
小安吉洛听到这话,禁不住摇了摇头:“如果是菲奥雷流剑手,再加上又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那我猜多半会用牛势起手,直取敌人的面部或喉部,意大利佬就是喜欢这种打法。只可惜,菲奥雷的迅捷剑练不好的话,很容易第一个回合便被对手抓住步伐中的破绽一刀斩落,希望这个亚瑟·黑斯廷斯尽量不要打的太激进吧。伯特兰能够在伦敦连胜49场,这也说明他确实有点实力。”
一旁的莱昂内尔听到这话,只是微笑着上前解说道:“据我所知,迅捷剑虽然是他的看家本领,但是今天这场决斗中,他并不打算一上来就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
“在一位剑术大师的面前托大?”
大安吉洛听得直皱眉头:“这个年轻人未免把生命看的太轻了,面对一位真正的高手时,只有在一开始全力以赴才有可能活命。刀剑无眼,它们可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威廉四世倒是有些好奇:“你是说,这位黑斯廷斯先生还懂得其他流派的剑术?”
“不奇怪。”塔列朗喝了口香槟:“这小子光扑克牌的玩法都会十多种,剑术套路都会一手也算不得新奇。”
威灵顿公爵也开玩笑道:“至少他应该还会一手苏格兰场警察的基本训练剑术。”
莱昂内尔闻言,也跟着附和道:“诚如您所说,亚瑟之前就告诉我,他的剑术就是在警官剑术基础上自己感兴趣慢慢研究的。”
小安吉洛听到这话,刚刚还对亚瑟有些不满意的态度顿时有所改观。原因无他,小安吉洛的剑招正是苏格兰场警官基本剑术训练手册中的招法重要来源处。
他夸奖了一句:“是这样吗?那这个年轻人还挺刻苦的。”
威廉四世也大笑着开口道:“这让你们说的,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他到底会有什么套路呢?”
而正当大伙儿都在猜测时,忽然,舞台之上开始弥散出阵阵浓厚的白色烟幕。
雾气瞬间将亚瑟的小腿以下全部覆盖,在一片惊呼声中,只见他将那柄48英寸长的英格兰短剑拖在了身后,剑刃指向前方,而剑尖则淹没在了这片迷雾之中,人与剑的比例呈现出了一个完美的四十五度。
“长尾势?这小伙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呵,不得不说,确实很有菲奥雷流剑手的风格,这个年轻人是没把伯特兰当人看啊!”
“看来他对自己的步伐异常自信啊!直接用长尾势放开中路,引诱伯特兰进攻。不得不说,这招一使出来确实容易令人上头,尤其是对剑术高手。伯特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进攻,那就等于是任由这小伙子踩在自己的脸上了。”
而大伙儿的讨论声还未彻底消失,忽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道从亚瑟的面具下传来的、沙哑而又富有磁性、恍若教堂唱诗班吟诵圣歌般的低沉颂念声。
“年轻的骑士,聆听我的教导。
尊敬女士,敬畏你的神。
如此一来,你的声名才会增长。
实践骑士精神,锤炼你的技艺。
使你高贵的决斗艺术,
在战争中给你带来荣誉。
在决斗中化身最优秀的角斗士。
长枪、长矛、长剑与重锤,
无论是何种武器,都应勇敢冷静地处理,
然后在一场场决斗里将他们挫骨扬灰。
突进,沉步,一举一措皆有用度,
冲锋,击中。又或者,蔑视他的稀松武术。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有智慧的剑手,
如此的受人尊敬,惹得万人嫉妒。
如我所言,你应当掌握:
一切艺术都有长度、尺度,
此为总纲,长剑通用……”
亚瑟念到此处,有赖于从法拉第先生那里弄到的液体二氧化碳,本就浓厚的白雾从他的身后阵阵升腾翻滚,巨大的烟幕直接席卷到了三层楼的高度。
在灯火的照耀下,亚瑟的身影几乎被白雾整个包裹,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潜藏在这片迷雾之中,却再也无法判别他的动作。
而皇室包厢内的大小安吉洛见得此情此景,纵然是两位大师也不得不对此情此景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威廉四世忍不住询问道:“刚刚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我听起来怎么不像是英语,也不是法语,反倒像是德语。”
小安吉洛闻言微微欠身恭维道:“陛下,您果然慧眼识珠。如您所说,刚刚黑斯廷斯先生所吟诵的正是德语,不止是德语,而且还是中世纪古德语,那是武艺诗——《zettel》!”
“《zettel》?”威廉四世不由惊奇道:“原来那首诗就是大名鼎鼎的《zettel》吗?这么说来,这个苏格兰场小伙儿今天用的剑招是?”
小安吉洛微笑着点头:“没错,您想必已经猜到了。”
伯特兰扫视着能见度极低的前方舞台,他的目光四处寻觅着,但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伴随着观众们的叫骂与喝倒彩的声音,伯特兰终于还是不得不动。
他向前挪动脚步,随后猛地向前探步,干净利落弓步向前刺出一剑。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面前的浓雾破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口子,48英寸长的英格兰短剑海底捞月般向上劈出,直接带着伯特兰的剑锋一同偏转,伯特兰因此略微失去平衡,然而不等他稳住脚步,亚瑟的副手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
陡然间,铺设在舞台下方的鼓风机猛地转动了起来,大风从特意预留出的砖缝间猛地吹出,将舞台上的浓厚烟幕骤然吹散,几乎所有观众都在瞬间将自己的眼睛锁定在了这个几乎可以作为定格油画的经典画面。
一柄剑与英格兰短剑在角力中僵持在了半空,而亚瑟副手的拳刃则顶在了伯特兰喉咙的半英寸处,巴黎剑圣额前冷汗直冒,在即将落命的前一刻,他用左臂死死的锁住了亚瑟的胳膊。
伯特兰猛地一脚蹬在亚瑟的胸口,相互的作用力迫使二人都退到了出招前的位置。
伯特兰用剑杵在砖缝间,他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从他额前黄豆大小的汗珠来看,即便是演戏,但巴黎剑圣要恰到好处的接住这一招,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这种环境复杂的舞台,已经不是简单的决斗台能够比拟的了。
伯特兰望着亚瑟,扯着嘴角低声念叨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接这活儿了,风险确实有点高。”
没人看得出亚瑟面具下的表情,但伯特兰却知道,他肯定是在微笑着:“伯特兰先生,您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收了这份钱,您就乖乖的陪着我把这场戏演下去吧。大不了,我再多给您加点奖金。”
伯特兰闻言,休息了片刻后,巴黎剑圣又重新起立,他松了松胳膊和脖子:“看来今天我不拿出点真本事还不行了。”
亚瑟也抬起剑尖,转长尾势为牛势:“合作愉快,伯特兰先生。”
观众席上还在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在一片迷离的夜色之中,还在为刚刚那震撼画面陷入寂静的观众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位来自德意志的迷雾剑圣,德意志长剑古武,利希特纳尔流?!”
亚瑟听到这句叫喊声,只是微笑着冲那位大叫着的观众点头示意:“先生,不止是迅捷,也有德意志武术的招法。众所周知,剑术讲求的是多变。”
亚瑟一语言毕,观众席立刻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包厢里,大小安吉洛也笑着鼓起了掌:“务实的年轻人,知道对待剑用迅捷剑是行不通的。改用长剑打法也不失为聪明之举,陛下,如您所见,这确实是利希特纳尔流。”
而在亚瑟对面的伯特兰,也掀开了自己的决斗服外套,露出了放在腰带上挂着的掏出了副手武器,那是三把正宗的法兰西短剑。
伯特兰朗声道:“说的没错,剑术是得变上一变。”
“三把剑?”亚瑟笑着问道:“您是要用四刀流吗?”
“你猜呢……看剑!”
电光火石之间,三把短剑投掷而出,霎时已经抵近亚瑟的眼前!
(本章完)
299.三合一大章,所以更新可能稍晚
三合一大章,所以更新可能稍晚
看着书友连着急了几天了,一点点放也确实不大好,所以直接补个大章一起放出来吧,大概得到明早或者中午才能放出来,今天就别等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生命之歌(7k2)
三道短柄剑刃朝着亚瑟飞掷而来。
趁着亚瑟闪身躲避的工夫,伯特兰转守为攻,脚步上提瞬间接近,他的手臂就像是伸展的树枝般向前猛地一送,与臂膀几乎连成一体的花剑剑锋已经抵近亚瑟的喉咙。
然而就像是所有菲奥雷流剑手会做的那样,在生死之际,亚瑟几乎是下意识的用手死死的攥住了伯特兰细长的花剑,他洁白的手套瞬间被剑锋豁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潜藏在手套下的一道道铁制锁链纽扣。
那是他为了今天这场决斗特别订制的防割链甲手套,配合上菲奥雷流的独门颤抖摔跤技术,这便是对付以刺击见长的法兰西花剑最好的办法。
亚瑟死死攥住剑身限制伯特兰的移动,眨眼之间三角步侧边上提,由长尾势转为牛势的剑锋带着呼啸的风声以雷霆万钧之势横向劈砍,似乎这一剑就要让伯特兰身首异处。
而伯特兰的反应也不慢,他从披风中猛地抽出他的左臂护在侧身,只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就连弥漫在二人周围的薄雾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伯特兰咧开嘴笑了一声:“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台下的观众们纷纷惊呼:“伯特兰的手臂难道是铁打的吗?他是怎么扛下这一击的?”
“不对,你们瞧他的手臂,那是什么东西?”
在观众们的视线中,装备在伯特兰左手的赫然是一个与板甲手套连为一体的盾牌,而在手套的尾指处还连接着一根可以当作匕首使用的长刺。
就连向来见多识广的威灵顿公爵和塔列朗望到伯特兰的新武器,也不禁发出疑问。
“那个盾牌,长得好怪异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和这盾牌类似的东西,没记错的话,应当是萨默塞特公爵的藏品,不过那东西可是源自17世纪,以此推算的话,伯特兰手里这盾牌估计也有年头了。”
威廉四世冲着身边的剑斗专家安吉洛兄弟咨询道:“这是什么东西?”
大安吉洛笑着回道:“陛下,今天咱们算是大饱眼福了。我本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决斗而已,但现在看来,比起决斗,伯特兰和黑斯廷斯先生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毕生所学。先是菲奥雷流剑手拿出里希特纳尔流剑术接敌,现在花剑大师又掏出了灯笼盾作为回应。”
“灯笼盾?”威廉四世疑惑道:“它为什么叫灯笼盾呢?我看它长得也不像灯笼啊!”
小安吉洛沉着脸微微摇头道:“陛下,您看下去就知道,这可是一把相当阴损的武器。黑斯廷斯先生如果应对不好的话,胜负在下个回合就能分出了。”
小安吉洛话音刚落,便看见伯特兰猛地侧过左臂,将盾牌朝向亚瑟,旋即,盾牌上方猛地露出一个小洞,耀眼的光芒从小洞中放射而出,直接照在了亚瑟的面部。
决斗台昏暗的环境蓦地一亮,突如其来的亮度提升将亚瑟照了一个恍惚,在他的视线中,只剩下一片光明,他看不见舞台和观众,更找不见伯特兰的踪迹。
然而决斗的胜负只在一瞬之间,亚瑟恍惚的时刻,正是伯特兰进攻的大好良机,巴黎剑圣没有丝毫犹豫的撒开被亚瑟死死握住的花剑剑柄,右手插入怀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呼吸之间便逼近了亚瑟的身畔,他打算将那颗如同钉子般锋利的匕首直接顺着亚瑟的下巴插进他的颅内。
伯特兰一挑眉毛,轻蔑笑道:“差不多该结束了。”
台下的观众们见状,男士们纷纷怒骂:“阴险!卑鄙!”
女士们则各个拿手帕掩住了眼睛,生怕看到什么血液激射的恐怖场景。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画面并未上演,或许是听见了观众们的提醒,在伯特兰嘴角上扬打算终结比赛之际,他忽然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踹在了他的下腹部。
铛的一声!
众人看见伯特兰整个人似乎都向上窜出了一小段距离,他方才还狞笑着的表情骤然变形,他的脸开始发青发紫,嘴巴半张着却喘不过气,豆大汗珠一颗一颗的顺着脸颊滴落。
“我……你……”
即便是在剧场的嘈杂环境里,伯特兰嘶嘶的小口吸气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晰。
他握着匕首的手软的就像是一滩烂泥,指尖颤抖着,匕首也铛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七尺高的巴黎剑圣捂着腹部痛苦的蜷缩在地,他一边吸气还一边断断续续的小声念叨着:“你……我……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用那么大的劲儿吗?”
而做出了关键拦截的亚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捂着脚面半蹲在地面上,略显抱歉的回应:“不好意思,伯特兰先生,我的反应可能确实有些过激了。但往好处想想,最起码观众们看的挺高兴的。”
观众席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喝彩声,女士们臊红了脸,男士们则坏笑着吹起了口哨催促伯特兰起身。
威廉四世等一众重要来宾全都扭头看向身边的安吉洛兄弟。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身经百战的两位剑术大师对这个场景却是见怪不怪了。
小安吉洛笑着解释道:“如您所见,陛下,这就是在决斗中佩戴护裆的重要性。”
莱昂内尔适时的探问着两位行家里手的意见道:“二位阁下觉得这场决斗的质量如何呢?”
大安吉洛捏着下巴微微点头道:“不得不说,他们打的相当古典,决斗也比我想象中进行的更激烈。虽然因为舞台上的烟雾,我无法看清他们的全部步法,但是仅就目前而言,他们正在复原一些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剑圣们的日常生活。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在于,他们打的过于复杂了一些。”
而另一边的包厢里,大仲马大笑着猛地朝空气挥了一拳:“他妈的,我就说亚瑟能搞定!”
迪斯雷利则下意识的揪了揪裤子,他只觉得下肢幻痛:“这一脚也太狠了,我感觉伯特兰整个人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狄更斯则面色古怪的瞧了眼身边的丁尼生:“阿尔弗雷德,伱刚刚不还说想要赋诗一首吗?词儿呢?”
刚刚才有了点感觉的丁尼生也被这一幕给弄得有些无语,他望着舞台上似乎随时就要晕过去的伯特兰,只是摇了摇头。
而一旁的海涅见状则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不请自来的开口吟诵道:“啊!最亲爱的人啊!你能否告诉我?玫瑰为何如此苍白?碧脆的紫罗兰,为何在花丛中枯萎?云中的雀儿,为何唱得如此悲切?最可爱的香蕾,为何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为何我,日益憔悴?啊!我最心爱的人啊!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大受震撼,禁不住对海涅肃然起敬。
同为诗人的丁尼生更是愣了半天,方才点评道:“这……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大仲马更是一把握住了海涅的双手:“海因里希,这首诗是你现写的,还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海涅耸了耸肩道:“之前写的,这本来是一首情诗。但是我觉得用在这个地方也挺贴切的,至少可以用来解释女主人公为什么离我而去。当然,我原本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我这方面没有问题,伯特兰先生只是个特例。”
而趁着众人点评的工夫,决斗台上的亚瑟和伯特兰也缓过了劲儿。
两位主角从地上爬了起来,伯特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花剑,他正想去捡,却看见亚瑟握住长剑剑柄,用投掷标枪的姿势直接冲着他猛地扔了过来。
作为一名剑圣级别的大师,伯特兰自然早就防着这一手了,所有剑斗高手都知道菲奥雷流中还藏着这么一手杀伤范围在十米以上的‘天外飞仙’。
伯特兰一个翻滚避开这柄足够贯穿三个成年人的英格兰短剑,只听见轰的一声,短剑就像是一道闪电般扎进了伯特兰身后舞台下的红木大衣柜。
这时,观众们才发现了这个摆在舞台下的不起眼柜子。
还不等他们猜测这柜子到底摆在这里是干什么的时候,伯特兰已经抢先一步翻下决斗台,猛地拉开衣柜。
紧接着,便看见他的手里多了一柄连枷流星锤。
正当他打算上台继续应战时,他却发现舞台西侧的亚瑟也从他的武器柜里翻出了两柄双持矿工镐气势汹汹的准备登台。
“啊?!”
满头大汗的伯特兰见状,赶忙将流星锤扔到一旁,又从武器柜里取出了塔尔霍夫双手巨剑。
而亚瑟见他换了武器,也将手里的矿工镐一扔,又翻出了最引以为傲的70英寸恶魔三叉戟。
汗流浃背的伯特兰赶忙将塔尔霍夫巨剑扔到一旁,在观众发出嘘声表达对两位选手军备不满之前,选定了他压箱底的斧枪作为最终武器应敌。
可当他拿起斧枪冲回舞台时,伯特兰这才发现舞台之上不知何时又升起一阵扑朔迷离的雾气,大量液态二氧化碳疯狂吸收着空气中的热量,整个阿斯特里剧场的舞台都为此下降了几度。
先生们纷纷紧了紧自己的上衣,女士们也重新罩上了方才因为炎热而摘下的披肩。
至于决斗台上的伯特兰,缀在他手套与衣服上的汗液已经被全部凝固,化作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在火炬光芒的照耀下,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是穿了一身钻石碎屑点缀的盔甲。
而方才举着70英寸三叉戟登场的亚瑟此时却不见了踪迹,就在伯特兰转身去取武器的时候,他已经将身形隐匿进了这片大雾之中。
伯特兰环顾舞台,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斧枪的巨大体型帮助他取得了攻击距离的优势,但也同样限制了他的移动。在这种无法判断对手方位的时刻,主动出击无异于将自己的脆弱部位暴露给对手。
正当伯特兰陷入心理上的自我博弈时,舞台边缘,蓦地爆发出了阵阵闪电霹雳。
九根环绕决斗台的铁柱上,闪电轰鸣而下,就像是九道弯曲蜷缩又迅猛出击的毒蛇。
蓝紫色的电光呼啸而过,将昏暗的决斗台再次点亮,伯特兰猛地一回头,在浓厚的雾气里映出一道持剑的黑影,那个家伙已经贴近极限距离。
“伯特兰先生,你找什么呢?”
亚瑟脚尖一蹬,盖伊·福克斯面具破开雾气,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伯特兰预想中的恶魔三叉戟,那是一柄刃口泛着寒光的不列颠军刀,或者更准确的说,那是一柄带有繁复花纹护手与维金森式剑身的苏格兰场警官指挥刀。
不是什么特殊武器,与之相反,那是亚瑟最常使用的常规武器。
伯特兰来不及换架,他只得松开持握斧枪的左手,以右手夹持斧枪,抬起左臂的灯笼盾试图再次扛下这一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故技重施打开盾牌小孔释放灯光以此来破坏亚瑟的下段攻击。
但这一次他显然不可能再次得逞,亚瑟换步的速度同样很快。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向后跳步便错开了灯光的照射方位,亚瑟一脚踩住斧枪的长柄,就像是一年前踩在两船之间跳板杀向巴巴里海盗时那样,两脚迅步飞驰沿着长柄急速突进。
斧枪本就沉重无比的份量此时再加上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这令伯特兰无法将它举起,巴黎剑圣果断的再一次舍弃武器,干脆以副手的灯笼盾迎敌。
剑光交错,连接着灯笼盾板甲手套上的拳刺在呼吸之间便与警官刀撞击数次,砰砰砰的几声碰撞声,观众们甚至依稀能看见剑刃迸溅出的几颗火星落入了足以淹没二人下半身的雾气里。
亚瑟一个横砍下劈,伯特兰的右胸皮甲顿时开了几条口子,伯特兰拳刺穿透,亚瑟的盖伊·福克斯面具也瞬间撩开了几条裂纹。
包厢内的安吉洛兄弟看到这里,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惊喜的表情,刚刚到了嘴边想要吐槽的话语也被他们咽回了肚子里。
威灵顿公爵端起酒杯微微点头道:“这几招我倒是看明白了,这是军队里的标准剑术。典型的苏格兰场高地阔剑术,当初42团的士兵们凭借着这一手高地阔剑术在四臂村战役中发挥了重大作用,这群苏格兰怒汉以无畏的勇气近身接敌,击退了内伊的冲击,从而巩固守卫住了普鲁士布吕歇尔元帅的侧翼。若不是他们以及负责指挥四臂村战役率军以寡敌众的奥兰治亲王,我们在滑铁卢绝对等不到普鲁士人的增援。在这一点上,安吉洛先生,我得感谢你,你也是滑铁卢的英雄之一。”
大安吉洛闻言受宠若惊,他端着酒杯与威灵顿相碰道:“阁下,您真是过誉了。能够负责指导训练黑卫士团,这同样是我的荣幸,我很高兴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帮助到不列颠,也有帮助到您。”
威廉四世听到这儿,笑着问道:“那依你所见,这位苏格兰场的小伙子得了苏格兰高地阔剑术的几成精髓呢?”
大安吉洛望了眼舞台下貌似陷入苦战的亚瑟,也不好直接言明,毕竟这个小伙子正在使用他的高地阔剑术进行战斗,说他不行不就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不擅长言语表达的大安吉洛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选择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弟弟:“仅仅以高地阔剑术绝对无法概括黑斯廷斯先生的剑招,如您所见,他不仅是一位菲奥雷流的高手,也懂得德意志的里希特纳尔流,而且我从他刚刚的步伐中还看到了几分皇家海军水手刀的韵味。众所周知,皇家海军的水手刀的标准演习和训练教材《步兵剑术练习》都是由我的弟弟负责的,在这方面,他显然比我更有发言权。”
面对哥哥将他创制的皇家海军水兵刀拖下水的行为,小安吉洛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下流,但脸上还是保持笑吟吟的。
“陛下,在决斗方面,我觉得战绩比什么都具有说服力。黑斯廷斯先生是能够在公海上一对十三直接解决问题的高手,而他又能与在伦敦取得四十九连胜的伯特兰打的不分伯仲……呵呵,陛下,其实在我个人看来,拿某个固定套路去形容一位这样的剑术格斗高手,实在是有些失礼了。菲奥雷、乔治·银、里希特纳尔这样的大师都是兼采百家之长,最终形成了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战斗风格。
而我在编写皇家海军剑术教材的时候,也是充分考虑到了水兵们颠簸的作战环境,所以才最终定稿为最基础实用的三个基本架势。黑斯廷斯先生的剑术里,有迅捷剑的招法、有英格兰短剑套路、有德意志长剑术,也有高地阔剑和水兵刀的路数,总而言之,这就是最适合他自己,也是最适合决斗台的打法,我再找不出比这合适的了。”
莱昂内尔听到小安吉洛的这番高情商发言,饶是向来以表情管理为傲的他,也险些没绷住直接笑了出来。
如果不是细细留意,还真听不出小安吉洛是在委婉的表达亚瑟和伯特兰是在打表演剑术。
果然就算是安吉洛兄弟这样的剑术大师也不能免俗,只要是一掏出水兵刀与高地阔剑术,他们就算是再怎么看不过眼也不会愿意点透这场决斗的真面目。
看热闹的威廉四世听到这话,不由的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很强,但是能够得到你们二人的认可,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正在此时,亚瑟与伯特兰力拼一剑,拳刺与警官刀相互僵持着,就连决斗台上空吊悬着的铁笼子里也开始萦绕着闪光电弧,似乎两位剑术高手的意志都积攒在了这数不清的电光火弧之中。
铁笼就像是天空中的另一颗月亮般,只不过与妩媚的月光相比,它又多了几分狂暴与闪亮。
在众人的视线中,伯特兰的嘴角抽搐,他身上凝结的寒霜也因为激烈运动后身体散发的热气而一点点消融,他看起来就像是从冰山中解冻的怪物。
而亚瑟这边,盖伊·福克斯面具上吊着的冰珠也在一点点的融化,一行行的水珠从面具的眼角滴落,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些眼泪是为谁而流。
忽然,上空铁笼周边闪耀的电光忽然炸出一个火球。
这一声爆鸣就像是发令枪般,伯特兰动了,他猛地一挥灯笼盾挡开警官刀,空出的右手想要锁住亚瑟的关节意图将他拖入地面,没想到却一个不小心直接扑空,亚瑟的膝盖向上猛击直接顶在他的面具上。
仅仅是这一击,伯特兰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撞碎了,大片鲜血从他的面具中激涌而出,四溢的血流直接盖满了他的整张脸
“黑斯廷斯!!!”
伴随着一声受伤后的怒吼,也不知是出于羞恼还是愤怒,伯特兰抬起胳膊用肘关节狠狠地击打在亚瑟的肩关节,只听见嘶拉一声,亚瑟的决斗服直接被他豁开了一条大口子。
二人瞬间分离,伯特兰被血染红的右手插进内兜拔出一柄燧发手枪对准了正要起身的亚瑟:“我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逼我?黑斯廷斯,你他妈准备吃枪子儿吧!”
“喔!我的上帝啊!”
“难以置信!巴黎剑圣居然会选择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结束战斗!”
“掏枪!这简直是玷污了作为一名剑术大师的荣誉!”
观众席上爆发了阵阵不满的叫骂声,伯特兰看到这个情况,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发怵,不过他转瞬又看见了那个被放在剧场角落的手提箱,巴黎剑圣眼一闭心一横,他冲着观众们大声叫骂道:“不列颠武术,不过如此而已!”
紧跟着,伯特兰猛地扣动了那把只有火药却没装弹药手枪的扳机,只听见砰的一声,黑烟从燧发手枪的枪管中喷薄而出。
亚瑟的肩膀配合着枪声猛地向后一甩,他的右手捂住左肩,顺势扣开藏在其中的红色染料包,盖伊·福克斯面具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滑落在地。
粘稠猩红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一丝丝的流出,他的整个肩膀都被大块大块的化学制剂染红,逼真的血珠顺着他的袖管流在了地上填满了砖缝,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春日里的潺潺溪流。
亚瑟的身体也随之晃荡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打累了,还是在临时加戏。
“喔!我的上帝啊!瞧瞧这个法国佬都干了什么!”
“苏格兰场为什么要施行枪支管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把这个法国佬给毙了!”
在一片哀怜与叫骂声中,亚瑟晃晃悠悠的重新起立,额前的黑发上沾满了晶莹的汗珠,他微笑着抬起了手,那是一把紧握着的柯尔特左轮。
伯特兰半张着嘴:“你……”
亚瑟指尖轻轻一顶,左轮枪口蓦地一转指向天空,只听见砰砰砰连续五声枪响,挂在空中的小彩旗接二连三的落地。
在一片飞舞的彩旗之中,亚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伯特兰的面前一脚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巴黎剑圣踹翻在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伯特兰的脑袋,低沉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伯特兰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手枪吗?”
“不知道,怎……怎么了?”
亚瑟抬起手枪对准伯特兰:“这是一把柯尔特左轮。”
“啊……然后呢……”
鸦雀无声的剧场内,只听见一声枪响,伴随着几道闪电霹雳,就像是终场的审判之音,巴黎剑圣应声倒地:“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向你介绍新产品。”
剧场舞台上,浓浓的雾气再次弥散开来,火炬翻滚、电闪雷鸣,亚瑟的脸庞与月光相互映衬,他抬头望向天空,浑身上下都浸满了血。
这样的表现看得台下的观众们各个揪心,虽然最终结果是亚瑟获胜,但是这样的胜利却并不能让他们开心。
“黑斯廷斯先生……”
“医生呢?!快来给他包扎一下啊!”
“喔!上帝啊,求您悲悯他的遭遇,他还这么年轻,还不能失去他的手臂。”
早就等候多时的医生们见状,也急忙上台,他们一部分环绕在伯特兰身边,将他抬下了舞台,而另一部分则走到亚瑟身边恳求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还是先去医院接受治疗吧。钢琴曲的事情,今天……”
岂料亚瑟只是轻轻摆手,他露出了一道迷人的笑容,白雾散去,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架钢琴。
“您难道……”
亚瑟只是摇了摇头,他拖着缓慢的步伐坐在了钢琴前的长凳上,随着一个悠长的深呼吸,他那带血的白手套终究是触及了琴键。
do、re、mi、fa、sol、la、si……
试音完毕。
亚瑟微笑着轻轻点头,剧场的工作人员见状,心有不忍的熄灭了场内的所有照明。
阿斯特里剧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而对于那些黑斯廷斯的粉丝来说,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钢琴大师黑斯廷斯先生的演奏习惯,从他第一次登台开始,他就习惯于在黑暗中演出。
根据他本人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能让听众心无旁骛的感受音乐,不被外界的庞杂纷扰所分心。
而在今天,这片黑暗显然又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大部分观众还沉浸于刚从的震撼之中,而少数不懂行的男士们正想要询问黑暗的原因,可还不等开口便被身旁的女伴狠狠地给教训了。
一时之间,阿斯特里剧场内的所有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屏住了呼吸,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聆听这一首或许是黑斯廷斯最后演出的钢琴曲。
演奏时长,是他仅剩不多的生命……
先写到这里,睡个午觉,晚上吃完饭再接着写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脱帽致敬吧,先生们!(4K4)
灯光熄灭,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内陷入一片寂静。
舞台之上的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肖邦站在亚瑟的身后,他摘下手套,露出了那双能够迸溅无数动人音符的双手。
他的手心布满了汗珠,紧张与担忧的情绪同时写在了他的脸上。
“黑斯廷斯先生,您真的没问题吗?”
亚瑟微笑着站起身,他摘下盖伊·福克斯面具戴在了肖邦的脸上。
“弗雷德里克,用不着担心我,我现在感觉非常好。就像我之前向你保证的那样,我会给你一个充分展示自我的舞台,接下来就看你能否把握了。”
肖邦询问道:“可……可是伱的手,在流血……”
作为一名钢琴家,没有人比肖邦更能理解手臂伤势对于音乐生涯的影响。
亚瑟见他如此不放心,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弗雷德里克,我没有受伤,伯特兰先生也没有什么大碍。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真相你也未必能够看的到。我确实流了点血,只不过不像是你想的那么严重,况且这世界上在流血的又何止是我和伯特兰先生呢?你惦挂着的波兰人民也是一样。
弗雷德里克,你如果真的想要感激我们,就不要想得太多,挥洒你的音符,让大伙儿记住,我们能为波兰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可是……”
这回不等肖邦说完,亚瑟便笑着起身按着肖邦的肩膀将他压在了长凳上。
正当肖邦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亚瑟的手上多了一个装着半满土壤的银质纪念杯。
亚瑟将杯子摆在了肖邦面前的乐谱旁,轻声冲他笑了笑。
这个银质纪念杯对于肖邦的意义,只有很少的人才会知道,但是不凑巧的是,亚瑟正好是其中之一。
在昨天傍晚的时候,他特意去了一趟肖邦位于伦敦的居所,并从同为波兰流亡者的《英国佬》作者密茨凯维奇先生口中了解了这个银杯的故事。
这是当年肖邦离开华沙前往维也纳求学时,华沙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同学送给他的纪念品,银杯的底部藏着一份同学们纪念肖邦的合唱乐谱,而盖在乐谱之上的则是一捧平平无奇的棕色土壤。
对于其他人来说,用银杯装土壤或许显得很怪异,但是对于肖邦来说,这捧泥土却拥有着别样的意义。
这是一捧来自华沙的泥,它代表着肖邦对那篇魂牵梦绕土地的思念与热情。
亚瑟俯下身子在肖邦耳边压低嗓音道:“去吧,弗雷德里克,让他们好好瞧瞧,什么才是波兰第一钢琴家。自信一点,你有这个实力,也有足够的才气,哪怕是门德尔松先生这样年少成名、享誉欧洲的青年才俊,我也不觉得他能在钢琴上胜你一筹。而巧合的是,门德尔松先生的看法与我是一致的。
还记得昨天和我一起试听你演奏的海涅先生吗?你知道海涅先生这样傲气的人是如何评价你的吗?他和我说,当你在钢琴前坐下来的时候,他觉得仿佛是一个从他出生地来的同乡正在告诉他当他不在的时候,家乡曾经发生的最奇怪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问问你:‘家里的那些玫瑰花还在热情地盛开吗?那些树还在月光下唱得那么美吗?’
弗雷德里克,你说的很对,你很没用,因为除了音乐以外,你什么也做不了。但与此同时,你说的也全是错误,因为在钢琴之上没有什么人能做的比你更好,因为你是肖邦。既然钢琴是你唯一能掌控的事情,那就全力以赴的干吧。如此以来,我的血倒也不算白流了。”
亚瑟说到这里,笑容愈发灿烂。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然而当他快要走下舞台的时刻,肖邦却忽然叫住了他:“黑斯廷斯先生。”
“嗯?”
亚瑟脚步一停,他微笑着挑起了眉头。
肖邦盯着那张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脸,紧张的表情终于和缓,他终于又绽放出了许久不曾见过的魅力笑容,浑身洋溢着与昔日维也纳音乐厅里一样的愉悦态度。
他端起钢琴架上的银杯,冲着亚瑟发问道:“可以给我来点血吗?”
亚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终于微笑点头。
他伸出两指落在银杯上方,血珠滴落,染红了银杯,也润红了土壤。
亚瑟轻轻摇头笑道:“一滴应该就足够了,不是我吝啬,而是这‘血’确实有毒。”
舞台上雾气再度弥漫,亚瑟转过身迈着步子消失在了烟幕之中。
而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那观众们期盼已久的悦耳音符。
舞台上刮过一阵风,带着乐谱的纸张翻动,上面只写着今晚肖邦演奏的第一首曲目——《降e大调夜曲》。
晚风吹拂在阿斯特里圆形剧场之中,悠扬的旋律明明是从右手声部进入,柔和的演奏,难以形容的流畅,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在呼唤着夏夜的晚风。
这样柔和优雅的乐曲声落入观众的耳朵里,就好像有一双双轻柔的手臂拂过他们的面颊。
刚刚还因为决斗而血脉贲张的大伙儿瞬间陷入了一片对于乡土夏夜的追忆之中,而那些奔着今晚钢琴首演而来的黑斯廷斯支持者们则更多表露出了震惊的情绪。
以《钟》作为代表作的亚瑟向来是以狂浪的演出形式而闻名于伦敦各大演奏会的,然而今天他却谱写出了这首与他个人风格截然相反的曲目。
甚至连坐在观众席前排担忧着亚瑟生命安危的爱乐协会会长莫谢莱斯也听得有些失神。
他闭上眼睛品味着音符中的味道,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纯粹、静谧、清澈却也细腻,忘记烦恼,忘记忧伤,忘记自己还躺在公寓的小床上,他是在说话吗?如果说莫扎特是平静池塘,那这就是一汪傍晚月光下的湖泊。这真的是亚瑟·黑斯廷斯的作品吗?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人?或许,是我对他的了解少了。”
早已知晓真相的门德尔松则倚靠在通道门边,望着那道在黑暗中折跃于琴键上的手臂,杰出如他也不禁有些妒忌的哀笑道:“真是不幸,又真是万幸啊!伦敦又出现了一位杰出如此的人物。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得认真考虑要不要再去巴黎交流了。或许将来我应该在这定居?李斯特和肖邦,到底谁更能诠释浪漫主义之道呢?”
急匆匆赶下台阶的大仲马等人听见这道乐声也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前方不远处地角落里,正燃着一根烟斗。
大仲马惊讶的望着眼前看起来并无大碍的亚瑟,忍不住惊讶道:“亚瑟,你……”
亚瑟悠悠的吐出了一口烟幕,轻轻地冲着两位朋友摇了摇手指,他压低嗓音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一位天才不是吗?”
“你没受伤?”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他捋了捋头发开口道:“天才钢琴手的名号马上就要换人了,如果你们是问这个的话,我确实有些受伤。”
迪斯雷利四处张望:“那伯特兰先生呢?”
亚瑟抽了口烟:“伯特兰先生应该已经拿钱回公寓了,今天这场确实辛苦他了。不过总体上来说,这钱还是花的很值得。”
“所以说,你收买了他?”迪斯雷利一拍脑袋道:“该死!我早该想到的。不过……伯特兰的价钱应该不便宜吧?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波兰人垫场?这样你到底图个什么?”
亚瑟对此没有明说,他只是转而开口略微提醒了一下迪斯雷利:“本杰明,你马上就要选议员了。你打算拿出点什么议题,让你的选民欢呼呢?”
迪斯雷利闻言,骄傲的脑瓜立马转过了弯。
他知道,亚瑟说的是对波兰的援助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既能给辉格党难看,又能站住道义的制高点。而一位杰出波兰钢琴家的出现,无疑是让公众了解波兰的最佳方式。
迪斯雷利心中一喜,但转而他又开始担心起了亚瑟的处境。
他也隐晦的提了一句:“我今天看到帕麦斯顿子爵也来了,你觉得他会懂得欣赏钢琴吗?”
亚瑟闻言只是轻声笑了笑,他拍了拍迪斯雷利的肩膀:“帕麦斯顿子爵不懂音乐没关系,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欣赏就行,我前两天送了诺顿夫人两张包厢票,相信她会选择能让自己开心的男士前来的。”
大仲马也听明白了二者的黑话,法国胖子皱眉问道:“亚瑟,可你这么干冒的风险有些大了吧?墨尔本子爵会因为听到了几首令人欢愉的小曲儿便无条件的支持你吗?虽然我承认肖邦先生的曲子确实不是一般的小曲,但我也不认为它的曲子能蕴含迷倒一位利欲熏心政客的魔力。”
亚瑟轻轻摇头道:“亚历山大,你说得对,我当然不确定。”
“那你还干这种事情?”
亚瑟自顾自的给自己的手上缠了几圈绷带:“不是还有国王陛下在那里吗?”
迪斯雷利皱眉道:“国王陛下会掺和苏格兰场的人事任免?再说了,你难道能提前预知他今天会来吗?”
亚瑟笑着摇头道:“我当然不能,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相信不了帕麦斯顿子爵的大度,也相信不了墨尔本子爵对音乐和诺顿夫人的热情,我能相信的唯有咱们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官诺顿先生的小肚鸡肠与暴躁脾气而已。”
大仲马听到诺顿这个名字,也想起了之前的一些风言风语:“他今天也来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我几天前给尊敬的前议员伯尼·哈里森先生送了一封信,信里附了两张今晚的门票,还诚挚的邀请他能够带着他的好朋友诺顿先生一起出席,顺带着亲眼见证一下他的妻子与墨尔本子爵到底有没有问题。你们都知道的,哈里森先生和苏格兰场的关系向来不错,我相信他肯定会慷慨的接受我的这个提议。如果他能自信领会的劝一劝诺顿先生不要在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官位而忍受这段不幸的婚姻,甚至于让诺顿先生起诉离婚,那就更好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亚瑟的全盘计划。
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转瞬脸上又多了一抹欣赏与崇敬的笑容:“如果墨尔本子爵因此吃了官司,恐怕会对他的选情产生影响啊!这种绯闻对于任何有志于更进一步的政客来说,都是致命性的。而你,我亲爱的亚瑟,恐怕这种时候就只有你能救他了。只要做成了这一单,恐怕不管帕麦斯顿子爵在墨尔本子爵耳边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你在苏格兰场乃至于整个内务部的地位了。”
亚瑟笑着说道:“顺带着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在波兰问题上攻击外交部了。本杰明,咱们可是双赢。”
大仲马也拍了拍肚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真是操了,我他妈之前还在担心你,现在回头想想都是他妈多余的。不过诺顿这个吃软饭的坏种也确实该死,之前那个人命案子到底是挂在谁身上的?是他的还是伯尼·哈里森?”
亚瑟闻言笑了笑:“那就得看哈里森先生的事情办的如何了。目前来说,我倾向于他们俩都有嫌疑。”
正在此刻,钢琴曲终于落入了尾声。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消弭在剧场之中,顿时,剧场内爆发出了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一曲杰作!”
“完全的大师级演绎,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
随着舞台灯火重新升起,观众们的眼睛恢复了光明。
正当他们打算将最崇高的礼遇献给亚瑟,将手中的玫瑰扔上舞台时,他们却愕然发现,他们认准的亚瑟却并不在钢琴旁,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台阶。
而在舞台中央坐着演奏的,则是个戴着面具、额前缀着一绺棕色鬈发的年轻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演奏的不是黑斯廷斯先生?”
“他为什么戴着与黑斯廷斯先生同样的面具?”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亚瑟走到了肖邦的身边,满脸笑容的俯下身子摘下了戴在肖邦脸上的盖伊·福克斯面具。
肖邦此时还沉浸在独属于他的音乐世界中,或许是由于演奏的过于动情,他的眼窝里还含着一丝泪水。
当他回过神来时,只看见眼前站着的亚瑟,扭头再看,那是一群群愕然的观众们。
肖邦有些羞怯的低下脑袋,他开口道谢:“亚瑟,能有这么一次机会,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亚瑟微笑着开口道:“不,弗雷德里克,是我非常的感谢你!”
在一道道视线之中,已经换上燕尾服的亚瑟转过身子,他高高的举起了肖邦的左手,缠着绷带的手置于胸前,微微欠身着朗声向世人宣布道。
“先生们,女士们!脱帽致敬吧!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天才。请容许我隆重为大家介绍,波兰最杰出的钢琴家——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
一时之间,全场起立,掌声雷鸣。
向来内向的肖邦见状,第一反应是向后退却,但最终,他还是坚强的站在了那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鞠躬谢场道:“一首《致黑斯廷斯》献给大家,感谢你们的厚爱与热情。”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核心科技(4K8)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包厢内,名流往来如云。
在一众达官显贵当中,像是前议员又或者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官这样可以拿出来在市民阶层面前炫耀的身份,如今也成了籍籍无名的小卒而已。
前议员伯尼·哈里森与治安法官乔治·诺顿挤在这处六平方的小包厢里,凑在窗前观看着舞台上的绚烂演出,那里正在演绎着《基督山伯爵》主角埃德蒙·唐泰斯在婚礼上遭人陷害惨遭逮捕的剧情。
诺顿见到这个场景,只是皱着鼻头低声骂了一句:“唐泰斯的未婚妻梅色苔丝就是个贱人,我不相信她对于陷害唐泰斯的计划毫不知情。唐泰斯遭人陷害之后,这个婊子居然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而是转头就嫁给了她的表哥、陷害唐泰斯的凶手之一费尔南,她居然就这样毫无心理压力的嫁给了这样一个渔民!
唐泰斯真是瞎了眼睛,他怎么会看上这样无情的加泰罗尼亚婊子!作为一个精明强干的水手,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副,然而就是因为错看了一个娘们儿,导致自己的大好年华全都葬送在了海岛监狱。要不是得到了法利亚神父这样的贵人相助,他多半一辈子都会烂在那里。
呵!如果仲马先生在接下来的故事里不安排唐泰斯向这个婊子复仇,我一定要写信去《英国佬》编辑部抗议!”
哈里森端着酒杯靠在桌边:“喔,乔治,听起来你肯定是没看最新一期的《英国佬》。”
诺顿闻言黑着脸回道:“我本来是买到了最新一期的,但是前天我和卡洛琳吵架,我朝她扔了餐叉和盘子,她直接发疯似地把我的杂志全撕了扔进了壁炉里。等到我平复好心情,想要再去买一份《英国佬》的时候,书店里全都挂起了售罄的牌子。该死!他们的销量为什么能好到这种程度,要我说这群人的经营也实在是太谨慎了,他们完全可以多印一点啊!有钱不挣,《英国佬》的股东和所有者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哈里森听到诺顿这一连串的负能量发言,以他对自己这位朋友知根知底的程度,他知道只要再稍加引导几句,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笑着端起酒瓶又为诺顿添了些酒水:“乔治,依我说,最新一期的剧情要不你还是别看了吧,否则你可能会大失所望、气急攻心的。”
“怎么了?”
诺顿一口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闷干:“我记得上期不是预告了,唐泰斯会对他那个婊子未婚妻梅色苔丝展开复仇吗?我等这一段儿可是等了好久了。唐泰斯有没有在决斗中一枪干掉梅色苔丝和费尔南的儿子?”
哈里森笑着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道:“很遗憾,乔治,梅色苔丝在决斗前找到了唐泰斯求情,而咱们的基督山伯爵唐泰斯先生铁汉柔情,他最终选择放过了这位昔日的未婚妻以及仇人的儿子。”
“什么?!”
诺顿闻言气的把酒杯咚的一声掼在了小桌子上:“伯尼,我敢冲伱发誓,《基督山伯爵》是我读过的最烂的一部!亚历山大·仲马就是一个耍笔杆子骗钱的无耻之徒!该死,我之前还把他当成了一位文学界的巨匠来看待,现在看来,他和其他娘们儿唧唧的时尚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会愿意捧他的臭脚,反正绝对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学者、哲学家或是有所成就的绅士。只有那些抡大锤、钉马掌的铁匠,泡在针线堆里的裁缝铺掌柜,又或者是穷讲究、装阔气的小公司职员才会把他给捧到天上去。巴黎之狮,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给仲马起这个外号的?”
哈里森假装饮酒以此来掩饰尴尬:“乔治,别生气嘛。不是每个人都去过伦敦动物园,也不是每个人都见识过非洲的草原,所以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狮子是长什么样的。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唐泰斯确实是遇人不淑。就像是苏格拉底说的那样:一个好女人,能把男人变成快乐的人。一个坏女人,能把男人变成哲学家。乔治,你现在就快变成哲学家了。”
诺顿听了这话,禁不住自嘲道:“伯尼,多谢你的赞美,但是我的哲学水平和苏格拉底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我和他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在于,我们俩都娶了个悍妇做老婆吧。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然而偏偏又喜欢在政治观点上和我别苗头。
作为诺顿家族的女主人,本来只需要温婉贴心的对待家庭,得体大方的接待客人就好。但是她偏偏喜欢写她的那些狗屁,还希望到处在社交场合发布她的辉格党观点,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也喜欢指手画脚的,我的颜面真是让她给丢尽了!
唉……当初我在舞会上的时候真是昏了头,怎么就看中了这样一个女人呢?自由恋爱,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想法有多蠢。如果当初我听从家里的安排,在其他老牌的托利党家族中寻找一段良缘,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了。而不是在选战失败后,从下院被迫转向法院。”
哈里森安慰道:“乔治,瞧你说的,法官的地位可不比议员低。你也知道的,在不列颠,任何人都不得干预司法审判,哪怕是首相也不行。只要是在法庭之上,你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这难道不比在党团里接受一众大人物的训斥好吗?”
诺顿呵了一声:“伯尼,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如果你不求进步,只想着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的混日子,贪图这每年一千镑的收入和退休后的养老金,那么确实,你完全没必要理会那些颐指气使的大人物。你只要注意不要招惹到国王陛下就行。
但是,如果你还想着更进一步,那其实在法院干和在议会干也没什么区别,或许我明面上可以不用搭理首相和内阁大臣,只要对皇家大法官负责就好。但是……皇家大法官的任免却又是由首相决定的,所以只要我继续想往上走,就免不了还是要奉承恭维他们。
伯尼,我还不到三十岁,你难道觉得我在这个年纪就应该认命了吗?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哈里森听到诺顿这话,托着酒杯的手掌禁不住紧了紧,他好不容易才收拾好想揍他一顿的心情,转而问道:“乔治,再怎么说,你也比我好多了。你看看我现在都成了什么了,我的政治生涯已经完蛋了,当初从我这里收政治献金的时候,托利党对我拾之如珠玉,现在就因为一点小错误,就对我弃之如敝履。就是满足一点个人需求而已,花的还是我自己的钱,结果,你瞧瞧,呵呵,我现在成什么了?”
诺顿闻言开口道:“伯尼,你太不小心了。你为什么要去找那些站街的呢?伦敦不是有几家正规的妓院吗?那里面的妓女……哦,不对,现在不能叫她们妓女了。
伯尼,就因为你那个案子,还有埃克塞特主教后面掀起的那阵舆论风波,现在咱们必须得叫她们流莺,又或者是风尘女子,否则就是涉嫌侮辱这些女士的人格。
议会里的那帮假道学只有这种时候行动是最迅速的,就他妈一个称呼问题,还要专门颁布一个法案来明确规定。就好像换了个名字,伦敦就没有妓女了一样。”
哈里森忍了他半天,终于禁不住阴阳了一句:“没错,乔治你就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能做实事的。当年议会推出《牛津大学卖淫法案》的时候,你这位牛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可是带头冲锋的。
凡是普通妓女和街头妓女在牛津大学管辖区域内的公共人行道、街道或马路上游荡,而又无充足理由证明自己有合法目的,将被看作是不法的懒闲人员,并构成犯罪,犯罪人应按1824年《流浪法》的有关规定逮捕,刑罚为1个月以下的苦役监禁。
瞧瞧这法条规定的,有板有眼、字字明确,也没有含糊解释的范围,充分发挥了你在林肯律师会馆的学习成果,还为你在牛津大学学习的后辈扫清了道德隐患和疾病风险。我还没退出托利党那阵子,不少具备牛津教育背景的新议员候选人一提到你,那可都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呢。
皮尔爵士简直有眼无珠,他居然会训斥你这样的得力干将,弄得你就此转向法律界。托利党失去你造成的影响,完全不亚于他们当初失去帕麦斯顿子爵。”
诺顿被捧得有些飘飘然,他谦虚道:“很惭愧,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情罢了。不过不能继续留在议会里为不列颠发光发热,我也深感遗憾。当年我在牛津读书的时候,我就是深受这些妓……呃,不,风尘女子之害。
我还记得刚进去牛津读书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有踏入校园,便有三五成群的女士们上来挽住我的胳膊,嘴上说着成串的热心恭维话,问我需不需要帮助,而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的小鬼们则趁机对你的随身财物下手,而这些女士本人通常小手也不是很干净。
当时我还是个学生,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当时我管好自己就行了。但是我既然成了议员,自然就要花大力气来整顿这种积弊陋习。”
哈里森连连鼓掌道:“不愧是你,乔治,有理想有能力。”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诺顿被捧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大嘴巴道:“啧……不过我这辈子好像就是和妓女有缘分,先是在议会里带头推出了这份法案,结婚的时候也不幸的娶了个没脸没皮的妓女。卡洛琳那个婊子,她都被墨尔本子爵耍的团团转了,可她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爱情。呵,她难道认为墨尔本是什么好人吗?”
哈里森听到诺顿主动提起他的夫人,于是便顺着话茬接了下去:“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说,想让卡洛琳帮你运作去伦敦地区检察署的事情吗?那件事进展的怎么样了?”
诺顿听到这话,刚刚才好转的心情瞬间又跌回了谷底:“如果她成功了,我至于揪着她的那些行为不放吗?伯尼,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观念通常是比较开明的。如果卡洛琳真的觉得和我待在一起不合适,那她可以去追求她想要的,但一切的前提在于她的行为不影响到我。
但现在,很显然,她一定是在墨尔本子爵的耳边说了什么坏话了。按理说,治安法官的位置可比伦敦地区检察署吃香多了。要不是我想干出一番大事业,看中自己的长远发展,我也不会主动寻求放弃法官高薪,前往这样一个新部门就职。
照理说,从高往低应该是很好运作的。但是我却莫名其妙的屡屡遭到拒绝,除了卡洛琳在墨尔本子爵耳边吹风,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我真是不知道,她这么对待自己的丈夫,到底能落到什么好?更别提,她还撕了我的《英国佬》!”
哈里森看到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终于吐露出了他酝酿许久的话语。
“乔治,原来为了你的家庭和谐和婚姻稳定,我是不想说这话的。但是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作为你的好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这滩烂泥里。”
诺顿抬起酒杯的动作轻轻一顿:“伯尼,你是说……”
“呼……”
哈里森摘下帽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吧,乔治,我就不瞒你了。其实刚刚进剧场的时候,我看见卡洛琳和墨尔本子爵了。他们在三楼,我以前也来过阿斯特里剧场看戏,所以……你明白的,三楼包厢是带休息室的,里面……嗯……有床位,躺两个人我觉得应该是足够了。”
哈里森本以为说完这段话,诺顿肯定会勃然大怒。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脸上居然浮现了一抹笑容。
哈里森觉得有些渗人,他问道:“乔治,你这是气疯了吗?”
诺顿轻轻摇头道:“不,伯尼,关于这件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虽然我也亲口询问过卡洛琳,但是她不承认,我也一直没有抓到过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再加上,墨尔本子爵先前对我表现的也还算友善,让我感觉他对我或许有些用处。
但遗憾的是,我必须得承认,我之前可能是多心了。他估计是把我乔治·诺顿当成什么软柿子了,他以为可以随便拒绝我的请求。既然他执意要这么的干,我不介意给他点颜色瞧瞧。”
哈里森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诺顿开口道:“其实我一早就在注意卡洛琳的一举一动,我知道她把和墨尔本之间的信笺都锁在了阁楼的一个箱子里。我前阵子找人配了把钥匙,那箱子里的东西我都看见了。不得不说,这两个不道德不荣誉的狗男女还真小心,书信里面的话说的还真隐晦,说不准一早就在防着我了。他们以为这样干,我就拿他们没办法。但是感谢你,伯尼,你今天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走,咱们现在就去瞧瞧,他们是不是真的那么清白。”
哈里森问道:“如果他们确实清白呢?”
诺顿掏出手帕捂在嘴边吐了口痰:“那我手里不是还有那些信笺吗?大伙儿真要撕破脸,我也不怕他们的。”
哈里森微微点头道:“行,乔治,万事你想明白就好。”
“我早都想明白了。”诺顿嗤笑一声道:“现在没想明白的墨尔本罢了。不过是朝伦敦地区检察署塞个检察官而已,这事情办起来有那么难吗?”
语罢,诺顿便带着哈里森走出了包厢。
只听见咔哒一声,房门轻轻关上。
在一片宁静之中,只能听见录音机沙沙转动。
不多时,包厢门再次打开,路易·波拿巴从容的走到衣柜边按下停止键,他抱着那个小木箱子打量了半晌,这才捏着下巴微微点头评价道。
“来警务情报局工作还真是来对了,每天都能遇见新惊喜。不管是当初的法兰西帝国警务大臣富歇,又或者是现在巴黎警察厅保安旅的维多克,他们应该谁都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小玩意儿吧?亚瑟·黑斯廷斯,掌握核心科技。啧啧,仅就这一点而言,他还真没有吹牛皮。”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惊天秘密(4K2)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三楼的一处安静包厢内。
只听见叮当一声脆响,帕麦斯顿子爵高举酒杯与今日陪他同来的女伴利文夫人轻轻碰杯。
利文夫人言笑晏晏的道着谢:“亨利,上任一年,你在外交部做的真的是愈发的得心应手了。我早就看出来你的身上存在着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社交魅力,而你也很好的把它运用到了外交工作当中。不论其他人怎么说,至少我觉得伱是近几十年来不列颠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最好的,甚至要强于乔治·坎宁爵士和卡斯尔雷子爵,你竭力避免了不列颠与俄国的冲突,为欧洲带来难能可贵的和平。”
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话,只是以自己标志性的笑容恭维着面前这位沙俄大使夫人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女主人之一。
“多萝西娅,我能够有今日之成就,也离不开你给予我的良好建议。当我深陷债务泥潭时,是你伸出了纤细但却有力的手臂将我从沼泽地里拉了出来。而在我即将遭到托利党抛弃时,又是你替我在辉格党那一边牵线搭桥,让我这个不知所措的小水手在那艘破船即将沉没前及时转换了阵营。
多萝西亚,你是很多人的天使,但是于我来说,你则是高贵不可亵渎的缪斯。你不仅懂得轻歌曼舞,拥有着即便在奥尔马克俱乐部也属上乘的舞步。但比起你的智慧,你那足以令无数女士夫人们艳羡的优雅舞步也只能当作用来点缀奶油蛋糕的红樱桃罢了。
说到这里,我必须再次感谢你,倘若不是你在奥尔马克俱乐部帮我造势,又让值得尊敬的利文伯爵动用私人关系向首相格雷伯爵游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令我这个转换党籍没多久的小卒拿下外交大臣的位置。虽然大伙儿都说我多情,但是还从未有人说过我薄情,这份情谊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
利文夫人望着台下正在上演的舞台剧,忽然抬起手托着下巴支在窗边:“今天阿斯特里剧场里的演出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不论是《基督山伯爵》和《匹克威克外传》的舞台首演,还是黑斯廷斯先生与伯特兰先生的决斗,都很精彩。至于肖邦先生的演奏,就更别提了,他的技巧确实像我在俄罗斯宫廷传闻中听到的一样好,甚至还要更好。”
帕麦斯顿也咀嚼出了利文夫人的话语意有所指,他客气的询问道:“肖邦在俄国很有名气吗?”
利文夫人隐晦的回应道:“没错,或许肖邦的名字在不列颠还不算响亮,但是在彼得堡,他的名字就如同……嗯……或许和黑斯廷斯先生在伦敦的地位比较接近。由于肖邦在波兰成名很早,所以当年尊敬的陛下亚历山大一世出访波兰时,便邀请了年仅十五岁的肖邦参加了他的音乐会演奏。
当时沙皇陛下听得非常高兴,还特意摘下了手上佩戴的一枚钻石戒指赐予肖邦,以示对他演奏实力的认可与嘉奖。从那以后,肖邦的名声就在俄国传播开来了。我本以为这样杰出的人物,应该留在彼得堡宫廷里,躺在俄罗斯母亲的怀抱里发挥他的音乐才华,没想到今天却在伦敦碰上了他。”
联系到最近伦敦新闻媒体的舆论风向以及最近不列颠民众对于波兰的关注热潮,帕麦斯顿很自然的理解了利文夫人的意思。
就像是利文夫人对他的称赞一样,一位杰出的外交家就是能从平淡无奇的话语中解读出无数含义。
帕麦斯顿笑着回应道:“我知道最近俄国与波兰正因为一些小冲突闹得不太开心,而且不列颠社会对这件事的关心和热心程度也超出了原本的限度。为了平复这些情绪,我在议会里已经做出了许多努力。但是您也知道的,最近不是出了那个伯尼·哈里森先生向波兰夫人伸出援助之手的新闻吗?
《泰晤士报》那个跳梁小丑般的主编托马斯·巴恩斯借着这个事件,熟门熟路的再次借题发挥,又一次把波兰的热度给炒起来了。威斯敏斯特联合会也一直在为波兰的事情抗议,虽然我认为这样的抗议是毫无道理且不可理喻的。
但是毕竟外交部也不能总是和他们拧着干,我认为在必要的时候召开一场音乐会释放一下他们的压力与不满情绪也是相当有必要的。关于这一点,我在早前的一场非正式对话中也和利文伯爵知会过了。一场音乐会不代表不列颠转变了立场,外交部完全没有想要攻击我们可靠盟友的意思,而您的丈夫也非常通情达理的理解了这一点。”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扭过头用她那双水灵灵的黑眼睛盯着帕麦斯顿,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亨利,你瞧瞧你,你一定是这阵子忙坏了,随时随地的都保持着在议会和外交部战斗的状态。怎么就连和我这样一位不懂政治外交的弱女子聊天,也变得这么一本正经的长篇大论起来了?”
帕麦斯顿脱下帽子笑着回道:“多萝西亚,我这不是担心惹你生气吗?下周的奥尔马克舞会,我能否有这个荣幸同你共舞一曲吗?”
利文夫人抬起手欣赏着自己的祖母绿戒指:“本来我的舞伴已经定好了。不过,如果是你,魅力十足的亨利,我倒是不介意临时换个人陪我跳一曲华尔兹。但是……你难道就不怕艾米莉生气吗?她现在可是一直想要霸占你长期舞伴的位置。”
帕麦斯顿笑着回道:“怎么会呢?艾米莉拎的清这些事情,况且这周末她要在家里开沙龙,我就算有心与她共舞,她也没这个时间呀。”
利文夫人轻轻摇头道:“艾米莉对考珀伯爵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如果不是她操持着考珀家族的社交圈,就凭考珀伯爵那个闷油瓶似的性格,估计一早就被排除在不列颠主流政治圈子以外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艾米莉年轻的时候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做出私奔这样不名誉的行为,她本可以嫁个更幽默风趣、而又有势力的丈夫。
她太冲动,也太容易被男人欺骗了,而且那时候她还不了解婚姻的本质。想要将爱情和婚姻捆绑在一起,这种好事通常情况下是很难实现的。如果她早个几十年能有今天这样洒脱,以她操持丈夫社交圈的能力,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当上首相夫人了。而不是成天和少言寡语、不善言辞、和女士们随便聊上几句就脸红的考珀伯爵待在一起。
能碰上艾米莉简直就是他的运气,如果不是她犯了蠢事,急的老墨尔本子爵想要赶紧找个丈夫把她嫁出去,考珀伯爵可捡不到这样的漏。不过,话说回来,艾米莉的那一家子好像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墨尔本子爵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浪子,艾米莉的母亲老墨尔本夫人更是当年伦敦有名的交际花,深受先王乔治四世的信任和喜爱,倘若不是她,老墨尔本子爵也不会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爵士一步步加封到子爵的位置。
而艾米莉的嫂子,小墨尔本子爵的妻子庞森比女爵,他们俩之间的故事就更别提了。拜伦勋爵还健在的时候,伦敦街头的各种大报小报几乎就天天指着庞森比女爵和拜伦勋爵的那点花边新闻活了。这么回头想想,安安静静、气质儒雅的小墨尔本子爵在他们家族里反倒算是个异类。”
女士们聊起八卦总是停不下来,而帕麦斯顿也乐于把今天的话题从波兰转移出来,保持神秘与封闭是他一贯的政治风格,也是他保护自己和打击对手的良策。
他宁愿多侃几句大山,也不想要再多透露几句自己关于外交政策的看法了。
帕麦斯顿子爵开口道:“威廉确实是个老倒霉蛋了,以他的做派和一贯的风度,如果生在一个正常的贵族家庭里,他绝对会成长为教士们最乐见的道德模范。待人接物温文尔雅,面对女士时分寸到位,在大家看来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多萝西亚,你如果真的把他当成禁欲的苦修士那就大错特错了。
威廉年轻的时候其实玩的也挺开,他早年还牵扯进了一桩离婚官司呢。但是或许正是由于后来妻子与拜伦的舆论风波,再加上他那段不幸的婚姻,所以威廉的棱角也渐渐被磨平了,他虽然并不执着于物质上的接触,但是他在精神上却比其他男士更需要情感关怀。
万幸的是,我最近发现,他好像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爱。自从威廉认识了那位可爱的女士以后,他的精神状态较之以往明显好转。作为朋友,我是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开心。”
“喔?”
果不其然,帕麦斯顿子爵抛出的话题瞬间引起了利文夫人的好奇心。
她嗔怪的指责帕麦斯顿道:“亨利,你明知道我想要了解这些的,为什么偏偏要卖关子?”
帕麦斯顿俏皮的笑了笑:“不是我要卖关子,而是我觉得,与其我在这里口说无凭,还不如让你亲自去隔壁的包厢转两圈。多萝西亚,你也知道的,我的嘴巴可是一向都很严实的,我不喜欢到处散播朋友的秘密。”
“你是说……他们在隔壁?”利文夫人半张着嘴,一手遮在唇边,惊讶的圆睁着眼睛:“墨尔本子爵和他的亲密爱人?”
“咳咳咳……”帕麦斯顿子爵咳嗽了一声:“多萝西亚,不能这么说。威廉向来强调他和那位女士是清白的,而我也相信他的信誉,他们之间的交往更多像是精神上的。至于肉体上到底有没有,估计只有上帝才清楚。”
利文夫人听了这话,抬起扇子遮住半边脸,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亨利,你可真是个坏心眼儿。原来你派我过去,是打算让我亲眼见证一下他们的虚实,然后回来给你做汇报吗?得了吧,我可不上你的恶当,你还是留着这些话去和议会打交道吧。”
帕麦斯顿闻言笑着恭维道:“我亲爱的多萝西亚,我就说了,如果你是个英国男子汉的话,我估计在不列颠政坛半天都混不下去。在多萝西亚首相的面前,我的这些小花招通通无处遁形。”
利文夫人闻言轻轻向前一靠,趴在了帕麦斯顿的胸膛上:“那可不一定,你这个家伙,遇到事情总是藏一手。我可不相信你已经把你的那些花招全都用尽了,为了惩罚你的不诚实,你今天必须让我见到些新东西。”
利文夫人的手摩挲着帕麦斯顿的侧脸,两眼含情脉脉道:“亨利,我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帕麦斯顿搂住了美人的腰肢,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起来:“多萝西亚,你知道的,我从不会拒绝女士的请求。虽然我不承认自己撒了谎,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见识点新的,那我就算绞尽脑汁也得给你现编一些出来。”
二人你侬我侬,正是情迷时刻。
忽然,只听见咚的一声,包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随后,便是一声几乎能够传遍整个楼层的怒吼声:“卡洛琳,你这个臭婊子,下贱的妓女!我就猜到你和墨尔本在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帕麦斯顿子爵惊得浑身一激灵,利文夫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声吓得藏进了男伴的怀里,就连脸蛋儿也不敢露出来了。
在短暂的大脑短路之后,帕麦斯顿总算回过神来了。
他望着站在门口、前来捉奸的治安法官诺顿先生,打量了半天才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帕麦斯顿子爵拍案怒吼道:“你这个无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强闯我的房间?”
诺顿借着房间内昏暗的灯火看了老半天,方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走错了,而且对方这张脸看起来貌似还有些眼熟,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外交大臣。
诺顿一时之间感觉从头凉到了脚,好不容易才酝酿好的愤怒情绪瞬间又被压了下去,他尴尬的笑了两声:“抱歉,我好像是走错了。”
语罢,只听见啪的一声,包厢的大门再次被关上。
帕麦斯顿子爵气的掀开衣摆就要拔枪,他一边抽枪还一边冲着门外怒吼道:“混账!你这个地痞别跑!”
但是当他冲到门外时,那个撞破了他好事的家伙已经在楼道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楼道里还传递着他和同伴的几句怒骂争论的回音。
“伯尼,你他妈不是说是那一间吗?”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得到的消息是那一间,也许是墨尔本子爵临时退票,又或者换房间了?”
“该死!我就知道你被人家抓了嫖不是没有原因的!”
“放你妈的屁,你以为你脑子就好使到哪里去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罗斯柴尔德的赌桌(8K4)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二楼的某处小房间内。
莱昂内尔望着亚瑟熟门熟路的替自己裹上纱布,又涂抹上味道浓烈刺鼻的药膏,再配上他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的莱昂内尔不禁笑了出来。
他靠在桌边问道:“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亚瑟,你这手法也太熟练了。”
亚瑟不咸不淡的套上苏格兰场制服,对着镜子一颗一颗的系上纽扣:“你如果指的是演戏装受伤,那确实是头一遭。但如果你指的是包扎伤口,那我就记不清这是第多少回了。
莱昂内尔,苏格兰场的工作可没《黑斯廷斯探案集》里写的那么轻松,也并不总是很出风头。说实在的,像是查凶杀案这种事,其实相较于街头巡逻已经是美差了。
我刚进苏格兰场的时候,因为和警长不对付,所以经常被分配去最狭窄也是最危险黑暗的街道巡逻。伱也知道,格林威治有不少码头,所以我经常可以在训练区域的酒馆里碰上喝得烂醉的水手以及在码头扛包的爱尔兰力夫。
这些群体中流行着一种酒后逗乐子的游戏,他们会三五成群的打赌,每个人拿出一便士,如果有谁敢揍巡逻的苏格兰场警察一顿,那就可以把这些钱拿走。汤姆和托尼他们俩都被揍过,而在我入职之后,这种游戏的结算目标就换成了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么熟练的包扎手法了吗?”
莱昂内尔听到这话不免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天生就这么能打呢,原来你也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亚瑟紧了紧被绷带包裹的手掌,直到确认固定牢固后这才开口道:“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倒也不算特别不堪回首,总比我小时候在约克乡下的泥坑里打滚要好。不过和爱尔兰酒鬼摔跤确实也不算特别好的回忆,我就是从他们身上学到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和两个以上的流氓动手,哪怕你自以为自己非常强壮。”
莱昂内尔大笑道:“不过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明白了苏格兰场每年为什么会那么多起袭警事件。报纸上的说法对你们这帮警察确实不公平,明明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却还要遭到暴力执法的指责。不过记者嘛,就是这样,他们也经常在版面上画罗斯柴尔德的讽刺漫画,把我父亲画成大腹便便、兜里还装满金币的模样。
我担心再过几年,他们画我父亲画腻了,那他们的漫画模特可能就要换成我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生在世总归要走这么一遭。所以,放宽心吧,亚瑟,就连国王陛下都不能躲过他们的攻击,更别提你我了。”
亚瑟扣上帽子,打量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关于这些从舰队街传出来的攻击,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因为我也不能说苏格兰场上上下下就是完全干净的,据我所知,苏格兰场和被执法者的互相攻击通常是双向的。”
“嗯?”莱昂内尔问道:“此话怎讲呢?”
亚瑟端起身旁的茶杯道:“举个例子吧,在我曾经主管过的陶尔哈姆莱茨区,肖尔迪奇大街的东边,有个叫老尼科尔的地方,那里居住着大约5000人,但它的糟糕程度在整个伦敦都是排的上号的。即便不用苏格兰场的口径进行陈述,而是按照当地牧师的说法表达,你也很难从他的嘴里听出什么好来。
我上任第一天就去找当地牧师聊过这个问题,他告诉我:‘老尼科尔的道德基准低到令人难以置信,人们的生活内容主要就是欺骗和隐瞒。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个或数个不好言明的理由害怕警察。’我一开始也怀疑牧师的说法是否有夸大,但是很快,老尼科尔的居民们便用实际行动粉碎了我的这个猜想。
在我上任的第一天,老尼科尔的金斯兰路警署就给我提交了一份上半年的犯罪报告。报告显示,老尼科尔在上半年共有214人遭到逮捕,其中醉酒滋事72人、袭击警察35人、持刀抢劫4人、猥亵3人、殴打妻子与过路女性16人、遗弃孩子1人、入室盗窃和街头扒窃27人、聚众赌博33人,喔,对了,还有俩自杀未遂的。至于剩下那些虐待动物、违反许可证规定售卖酒类以及一些乱七糟八的罪名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对数字向来敏感的莱昂内尔听到这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214人?也就是说在半年的时间里,老尼科尔有4.2%的居民遭到了逮捕?”
“没错。”
亚瑟喝了口茶:“这还仅仅是遭到逮捕的,以金斯兰路警署的匮乏警力资源推断,我倾向于认为当地一定还有不少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说不准当地牧师的话还真不是在夸张。那个老头子常年居住在那里,再加上他的职责又包括了聆听居民们的忏悔、为他们进行心理疏导,所以他知道的犯罪情报肯定比我们这帮警察肯定只多不少。
我只能私下里为他祈祷,但愿他回归上帝身边的时候,上帝能够看在他工作量这么大的份上,给他安排个好点的位置。他的工作量确实比一般牧师大太多了,在老尼科尔干一天足顶得上在威斯敏斯特干几周的份量,所以我觉得他偶尔发发牢骚也完全可以理解。虽然是神的使徒,但终归还是有脾气的。”
莱昂内尔闻言禁不住摇头:“我本以为伦敦的贫困犹太社区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有比它更烂的地方。”
“是啊!伦敦总是这样处处充满惊喜。”
亚瑟自嘲似的笑了笑:“每当我发现一个地区已经足够糟糕了,伦敦总会搂着我的肩膀告诉我:嘿!伙计!你是新来的吧?别他妈在这感叹了,因为更糟的还在后头呢!”
阿加雷斯搭着亚瑟的肩膀开口道:“亚瑟,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改名叫伦敦了。另外,我对伦敦倒也没那么熟,我对耶路撒冷的了解才是最地道的。”
莱昂内尔问道:“你刚刚说的全是市民对警察的攻击是双向的,接下来的部分你方便说吗?”
亚瑟又续了点茶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往外乱传就行了。或者说,你就算传了也没多大影响,因为产生影响的苏格兰场基本都已经处理了。”
“已经处理的意思是?处理警察?”
“当然了。”
亚瑟挑眉道:“莱昂内尔,虽然我们内部不干净,但是我们还是有明确条例规定的。而且我不否认舰队街攻击的原因就是,我们的警官队伍里确实有一部分人渣。苏格兰场每年都会解雇近百位雇员,尼科尔的金斯兰路警署在上年度更是解雇了多达六名雇员。
去年尼科尔街发生的一桩案子简直让我丢尽了脸,一个警官在执勤期间跑到尼科尔街的酒馆里喝了酒,还在酒后殴打了一个盯着他看的孩子。而且他还在法庭上做了一桩自相矛盾的情况描述,那番言论令整个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蒙羞,出席庭审的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负责人克莱恩警督当场暴怒,直接命令他闭嘴坐下。庭审刚一结束,他便直接宣布了解雇决定。”
莱昂内尔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当时你在现场?”
亚瑟微微点头道:“我在旁听席。”
莱昂内尔笑着问道:“那你就没生气吗?”
“当然没有,或者说即便生气了我也不会当庭大骂。”亚瑟端起白瓷茶杯与莱昂内尔相碰,平静的开口道:“这一点我可是向你学习的,莱昂内尔。还记得吗?我去买房的那次。”
莱昂内尔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所以说……”
亚瑟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错,我只是事后把克莱恩警督叫到了白厅街4号谈了谈话”
“哈哈哈。”莱昂内尔憋着笑问道:“你都说什么了?”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道:“让我回忆一下,我应当是告诉了克莱恩警督。苏格兰场内部正在酝酿着一股躁动不安的焦虑情绪,虽然我并不想指摘他的工作,但是议会与舆论界对于当地治安与警员执法不力现象的关注度似乎正在提升。这让苏格兰场的同僚们开始怀疑他的可靠程度,但我这个分管格林威治与陶尔哈姆莱茨的警司还是依旧信任他的。
不过,虽然我信任他的能力,也高度认可他目前取得的工作成果。但考虑到治安法官对苏格兰场长期以来的敌对情绪,我也明白当地的工作并不好做。所以,如果他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大可不必太过勉强自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我愿意代替他向罗万厅长委婉转达调职前往更合适部门的任职申请。”
莱昂内尔听到这里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亚瑟,我承认我或许在前半部分对你有所启发,但是这后半部分多半是你自己领悟的,你就是有这个天分,大可不必都‘归功’到我的脑袋上来。”
亚瑟将最后一点茶水也灌进了肚子里,他笑着回道:“莱昂内尔,你太谦虚了。”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咬了口甘蔗,咀嚼了两口,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的渣子:“亚瑟,谦虚的是你。你这个小混蛋天生就是要和魔鬼做交易的。继续加油,我看好你。”
莱昂内尔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的笑泪,他追问道:“那克莱恩警督在这次谈话后,有受到鼓舞吗?”
亚瑟轻轻点头道:“备受鼓舞。顺带一提,由于近一年来杰出的工作成绩,克莱恩警督前不久已经荣升警司。现在他和我一样,肩膀上都是顶着一枚圣爱德华皇冠徽章。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克莱恩警督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警官,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陶尔哈姆莱茨失去他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但万幸的是,我们在当地依然拥有譬如新上任的琼斯警督,又或者是白教堂警署的莱德利警长这样的优秀警务指挥官。哪怕是我在之前一直诟病的金斯兰路警署,也同样拥有着许多富有高尚道德品质与社会责任感的警官。据我所知,金斯兰路的警官们和老尼科尔居民们的关系相当复杂。”
莱昂内尔问道:“怎么说呢?”
亚瑟开口道:“金斯兰路的警官除了完成日常的任务以外,还经常义务参与进一些本该不由他们干的活儿。比如说,利用警员培训中学到的医学知识在医生无法到场的场合进行一些简单的医学急救。又或者是制止家庭暴力行为,阻止丈夫殴打妻子、父母虐待儿童,尽管不论是在立法上还是苏格兰场规定条例里这都不属于他们的职责。
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老尼科尔的居民大多没受过什么教育、收入也很不稳定,所以许多人都依赖酒精过日子。父母在醉酒状态是无法履行监护职责的,当然,他们在清醒状态下也很少履行。正因如此,经常会有儿童走失在当地的三十多条街道里。现在那里的小鬼几乎都学会了在走失的时候向警察求助,居民也常常会替他们报警,让警察把这群小东西领走。
或许是因为这种案子发生的频次太高,所以在金斯兰路警署里还添置了一些让这帮小家伙儿安静的玩具,他们甚至还拿出了专项经费给这群又渴又饿的小鬼买果酱和面包。在这一点上,他们或许是整个伦敦做的最好的。除却部分渣滓以外,金斯兰路的其余警官向来对得起身上的这套制服,他们的行为值得尊敬。他们是这片经常陷入绝望与麻烦教区的无价之宝。”
莱昂内尔笑着说道:“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亚瑟,就凭你刚才的这段话,我感觉我上缴的税金应该没白花。”
亚瑟琢磨了一下,稍加修饰道:“我只能说,税金确实有一部分没白花。”
莱昂内尔笑着问道:“和你聊天总是令人感到心情愉悦。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或许咱们也是时候去三楼觐见一下国王陛下了。你的表演虽然还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总体上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国王陛下看得很开心,我觉得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亚瑟一边走一边问道:“安吉洛兄弟有说什么吗?”
莱昂内尔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他们是瞧出了些不对劲,但是看在你用了他们剑术的份上,两位大师也没有太过计较。毕竟他们也明白的,这只是一场戏罢了,又不是真的去战场厮杀。如果真的想要看你和人捉对互殴,他们不应该来阿斯特里剧场,而是去格林威治的街头。而你的对手也不是巴黎剑圣伯特兰,而是三五成群手里拿着撬棍和短棒的街头流氓。”
亚瑟笑着开口道:“莱昂内尔,你还挺懂行。如果哪天你赚钱赚烦了,或许可以考虑来苏格兰场体验一下。”
莱昂内尔哈哈大笑着拉开了房门:“还是算了吧,我可打不过街头流氓。”
亚瑟与莱昂内尔正聊着天,忽然,他们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飞速下楼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狂怒的咆哮声:“你们两个地痞别跑!警卫!给我抓住那两个混蛋东西!”
亚瑟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抬起手准备拔出腰间的警官刀,可是刚刚握上刀柄,手上绷带传来的紧绷触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手一松。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的时候,忽然看见楼上窜出两道黑影。
诺顿法官一马当先撞开了亚瑟与莱昂内尔,从人缝之中抢出了一条道路。
而紧随其后的伯尼·哈里森见到亚瑟,先是一愣,旋即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脱帽一笑:“晚上好,黑斯廷斯先生。很抱歉,今晚的事情,办的好像有点糟糕。”
语罢,哈里森也不等亚瑟回话,便提着帽子跟着冲了下去。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没多久,很快,楼上便又冲下来四五个穿着体面燕尾服的壮汉,他们分别是帕麦斯顿子爵和利文夫人的男仆。
由于两位阁下想要创造出一个更私密隐蔽的相处空间,所以这些仆人先前也纷纷识趣的跑到了公共阳台聊天抽烟。
若非如此,以他们矫健的身手,断然不可能让诺顿与哈里森这两个家伙拉出这么远的身位。
男仆们看见堵在楼道口的莱昂内尔和亚瑟,赶忙开口问道:“先生,你们方才看见有两个不轨之徒从这里逃跑吗?”
亚瑟微微点头,随口指着窗口开脱道:“你们现在想要追可能已经太迟了,我刚刚从窗台看见,他们已经逃上马车被人接走了,想必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吧。在剧场里发生这种事不稀奇,你们今天碰上的这些人应该也不是头一回犯这种案子了,他们溜走的模样都是轻车熟路的。”
亚瑟正说到这里,忽然,他抬头看见楼上怒气冲冲的走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边走还一边捋着身上略微有些发皱的外套,那正是帕麦斯顿子爵。
帕麦斯顿见到亚瑟,怒气一下子也没了,他面露欣喜的问道:“喔,黑斯廷斯先生,有您在这儿,想必刚刚那两个无礼之徒一定被抓到了吧?”
亚瑟也不知道那两个傻帽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外交大臣的,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探探路比较好。
亚瑟遗憾的指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道:“抱歉,阁下,如果换作往常时候,我肯定能够拿下那两个歹徒。但是今天我受了伤,实在是发不上力,未能尽力之处还请您原谅。”
帕麦斯顿看到亚瑟受伤的手臂,一拍脑袋道:“唉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这确实不能怪您,您可是直接叫伯特兰打了一枪。现在您能下地走路都已经实属坚强了,我怎么能苛责您没抓住那两个混账呢?话说回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亚瑟轻声笑了笑:“医生帮我把弹丸取出来了,也上了药,除了有点疼以外,没什么大碍。对了,阁下,虽然我没办法帮您抓住那两个歹徒,但是打击犯罪毕竟是我的职责。既然您在这里,不如先和我说明一下案情吧,也省得您明天再到苏格兰场跑一趟了。”
帕麦斯顿闻言,假意关切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亚瑟也假意忍着痛从内兜掏出纸笔:“您尽量说的精简一点就好。”
帕麦斯顿见他坚持,于是也不再劝阻了。
他介绍道:“你放心,其实案情原本也不复杂。我原本正在包厢里欣赏着今晚的节目,突然,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房门被踹开的声音。我扭头一看,踹门的就是刚刚逃下去的那两个男人。
我原以为他们是走错了房间,正想好心提醒一下,岂料其中那个穿紫色燕尾服外套的男人便大声叫嚷着对我的女伴辱骂道:‘你这个臭婊子,下贱的妓女!我就猜到你在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你也知道的,一个勇敢的绅士决不能使得自己遭受这种侮辱,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伴被人污蔑为妓女,所以我就奋不顾身的追出来了。”
亚瑟听到这儿,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子。
他好像已经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用人才已经没办法形容诺顿与哈里森了,这简直就是两个天才。
他明明都已经把房间号明确告诉哈里森了,踹个门都能踹歪来?
一时之间,亚瑟也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
毕竟他要是真因为这事把诺顿抓了,诺顿肯定会把哈里森供出来。
哈里森被供出来了,以他的操守,到了法庭上他十有八九又得把亚瑟给扯进来。
为了不让事情闹大,亚瑟只得想办法另辟蹊径,令帕麦斯顿知难而退。
亚瑟先是询问了一下:“请问您看清犯罪者的相貌了吗?”
帕麦斯顿摇头道:“当时情况紧急,再加上房间里的灯光比较昏暗,所以我最多也就识别他们俩的衣装服饰,相貌是没有看清的。”
红魔鬼骑在楼梯扶手上甩着尾巴坏笑道:“那就好办了。”
亚瑟假模假样的认真调查道:“阁下,您刚刚说的这种情形,在伦敦东区其实很常见。从您的描述来看,我初步分析认为,这可能是一起妓……流莺诈骗团伙的耍獾游戏。当然,您这样富有涵养而有格调的绅士恐怕是不知道什么是耍獾游戏的,也没必要知道。但是我恳请您同意我将您的女伴带回警局进行问询,她十分有可能参与到了这起犯罪当中。”
“我的女伴?”帕麦斯顿听到亚瑟想把利文夫人给带走,顿时就起了撤案的念头。
在阿斯特里剧场的包厢里让人踹开门就够丢脸的了,如果再让苏格兰场把俄罗斯大使的妻子利文夫人带走调查,那这事十有八九要上明天《泰晤士报》的头条。
伯尼·哈里森的嫖妓事件才过去没多久,如果这时候再爆出外交大臣勾引有夫之妇的新闻,那伦敦市民接下来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就有了。
虽然帕麦斯顿从来都不是伯尼·哈里森那样的虔诚教徒人设,甚至从他涉足政坛开始,他就一向是以花花公子形象示众的。但是如此公然大胆的与一位外国公使的夫人登上新闻头条,确实还是有些刺激了。
再结合上舰队街那帮喜欢搞大新闻的伦敦记者的一贯操行,帕麦斯顿甚至都可以想象明天自己的办公桌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新闻标题。
《英雄好汉的温柔乡?这是帕麦斯顿子爵的‘炮舰’外交!》
《圣彼得堡正在持续对不列颠的外交政策施加肮脏的石榴裙影响!》
《波兰还是俄罗斯?伯尼·哈里森和帕麦斯顿子爵分别给出不同解释》
《我十分忧虑政客中近期来涌现的卖国倾向》
《给议会里的其他人也查查吧!》
《最近的涉外消息中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亚瑟·黑斯廷斯于昨晚决斗中战胜了弗朗索瓦·伯特兰》
一想到这里,帕麦斯顿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仔细想了想,这也就是今晚这个美丽夜晚中发生的一点不幸小插曲罢了。警官们今晚执勤都很辛苦,我不应该再给你们多添麻烦。我一直致力于为整个不列颠服务,苏格兰场的警察自然也应该包括其中。黑斯廷斯警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亚瑟一本正经道:“感谢您的理解,阁下。但是我也必须强调,保护伦敦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也是苏格兰场的职责。您也是伦敦市民的一份子,我们绝对有保护您的义务。所以,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帕麦斯顿见亚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委婉的暗示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女伴是清白的,我和她已经认识很久了。她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女士,绝对瞧不上我手里这点财产,更不会干出敲诈我的事情。还记得我从前和你说过的吗?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破过产,但是那不是唯一一次破产,几年前我同样经历了一次财务困难,正是那位女士帮我走出困境的。所以,今晚的事就是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亚瑟,年轻人,你就好好养伤吧,不要劳心这些小事了。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警官了,你是一位苏格兰场警司,要开始为大局考虑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段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帕麦斯顿提到的是哪位夫人。
他也笑着上来打圆场道:“亚瑟,我向你保证,子爵阁下的证词都是真的,这件事就算了吧。”
亚瑟假意为难了一下,旋即叹气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唉……”
亚瑟叹了口气,将纸笔重新收了起来:“看着两个恶棍从手上溜走的感觉,真是令人不悦。阁下,您真的不应该这么好心的。听我一句话,您的这种温柔与善良,终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帕麦斯顿笑着向后捋了捋头发:“我也知道,但是没办法,我见不得他人的不幸。那两位先生或许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如果他们能用更委婉的方法去找我讨要,我一定会忍不住施舍他们几先令的。但是那时候,你明白的,我确实被气到了。不过事情过去也就让它过去了吧,我并不在意。”
语罢,帕麦斯顿还伸手向亚瑟告别道:“那么再会了,黑斯廷斯先生。你今晚的决斗非常的精彩,肖邦先生的演奏听得也非常令人舒心,希望今晚他的演出收入能够帮助到波兰人民。愿上帝与波兰同在。”
亚瑟看着帕麦斯顿子爵带着仆人们离开了楼梯间,直到确定他们走远,这才扭头冲着莱昂内尔询问道:“他的女伴是?”
莱昂内尔四处打量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口道:“利文夫人。”
“那他说的几年前曾经破产……”
莱昂内尔神秘一笑,开口道:“大概是1825年,帕麦斯顿确实经历了一次财务破产,他欠了不少钱,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巴林银行的还有其他零零总总的借款总共大约有一万多镑。当时没有人再愿意继续给他担保放款,于是子爵阁下便找上了他的老朋友利文夫人。利文夫人告诉他可以去赌场试两把手气,于是帕麦斯顿子爵便去了圣詹姆斯街上的一家赌场,只花了两天便赢下了两万五千镑的巨款。亚瑟,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有实力的人运气向来不错,所以你懂的,帕麦斯顿子爵也是个实力派。”
亚瑟闻言禁不住吸了口气:“两万五千镑?利文夫人倒还真舍得下本呀。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她一时情热,还是她在替俄国人做长远投资,又或者两者兼有?不过话说回来,莱昂内尔,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莱昂内尔笑着回道:“因为那家赌场是一个犹太人开的,杰科布·哈特先生,我和他认识。哈特先生也因为这场赌局官运亨通,他今年初刚刚被外交部任命为了不列颠驻莱比锡领事。”
亚瑟闻言也禁不住笑了:“看来这笔投资的回报率还挺高的啊!大股东利文夫人得到了什么,现在还没办法下定论。但是哈特先生这个跟投的小股东,已经拿着这些股票成功套现了。”
莱昂内尔笑着掏出雪茄点燃道:“可不是吗?亚瑟,你最近想要玩两把吗?我和哈特先生不一样,我是打算长期持有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摘下帽子扇了扇风,他摇头道:“莱昂内尔,你不能总是一直注资,你要是一直这么干的话,我自己的股权可就要被稀释的差不多了。”
莱昂内尔闻言哈哈大笑,他嘬了口雪茄吐出烟圈道:“亚瑟,你用不着顾虑那么多。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的投资不光是在做投资,还有一时冲动的成分。董事会的主导权都在你自己,我可不会拿赌桌上的砝码去掐你的脖子,不让你玩下去。除非……你自己还想要换一张更大的桌子……”
———第二更明早发———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面见国王
阿斯特里剧场。
在皇家侍从的引领下,亚瑟来到了三楼的皇家包厢门前。
在亚瑟将手中的警官刀与手枪交给门前的警卫保存后,侍从终于轻轻叩开了包厢房门。
来开门的是曾经在科德林顿将军宴会上与亚瑟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家侍从武官、朴茨茅斯皇家海军基地旗舰‘胜利号’舰长乔治·埃利奥特爵士。
他笑着将亚瑟请进了包厢,带着亚瑟施礼道:“陛下,亚瑟·黑斯廷斯已经照您吩咐受召前来。”
亚瑟左手于前右手缀在身后,微微鞠躬道:“陛下。”
威廉四世这时候已经喝得脸颊红扑扑的,只不过这点酒水非但没让他困倦萎靡,反而让他这个老水手愈发感觉精神矍铄。
他高举着酒杯冲着亚瑟发问道:“年轻人,我方才听威灵顿公爵说,你不仅是一位剑术高手,更是一位极具才华与行动力的年轻人。目前你正担任着大伦敦警察厅刑事犯罪侦查部门负责人,还一手搭建了伦敦警务情报局的基本架构?”
亚瑟闻言轻声笑着回道:“能够得您如此称赞倍感荣幸,但我也只不过是完成了列位阁下布置的分内职责而已。”
威廉四世大笑着问道:“还挺谦虚的,你在苏格兰场工作多久了?”
亚瑟回道:“1829年9月加入苏格兰场,目前已经服役2年有余。”
威廉四世打量着他肩膀上的圣爱德华皇冠徽章,虽然他弄不清楚苏格兰场的警衔编制,但是依然可以从肩章判断出亚瑟应当与陆军少校级别相当,再联系上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的陆军上校军衔,他很快就理解了亚瑟在苏格兰场大约是相当于何种级别。
66岁的老国王禁不住感叹道:“2年多的时间就已经做到这个位置了吗?伱的这个晋升速度比起我当年在皇家海军也是不遑多让啊!你今年多大了?”
亚瑟轻声回道:“21岁。”
“21岁?”威廉四世大笑着开口道:“那还是比我稍微慢了一些。我是13岁加入皇家海军,15岁在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培训完毕前往北美以见习军校生身份服役,20岁结束见习期返回海军部通过结业考试转为皇家海军正式军官,21岁荣升海军上校、获得了指挥护卫舰的资格,并被再次派往北美的西印度舰队服役。”
亚瑟听到老国王谈起了自己的光辉过往,也明白他想要听些什么。
亚瑟笑着回道:“您的经历我知道,我有个在皇家海军服役的好朋友,他是霍雷肖·纳尔逊的狂热拥趸。他不仅对纳尔逊将军本人的故事如数家珍,您这位纳尔逊将军的亲密战友的履历也被他记在了本子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在西印度舰队指挥的应当是‘仙女座’号护卫舰?之后又荣升皇家海军少将,改任‘勇敢’号战列舰舰长?”
威廉四世听到亚瑟居然知道他的过往,这位在继位之前曾经常年遭人忽视的国王不免有些惊喜。
他开口问道:“你知道仙女座号和勇敢号?”
亚瑟轻声笑道:“勇敢号的事情我知道一点,那可是一艘皇家海军的名舰,它参加过那场使得纳尔逊将军名扬欧洲的尼罗河口之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纳尔逊将军率领为了阻止拿破仑远征埃及的计划,率领麾下的十三艘战列舰在埃及亚历山大港东南方的阿布基尔湾排开阵势与法兰西海军展开决战。
歌利亚号、热忱号、猎户座号、忒修斯号等一系列皇家海军名舰都参加了这场战斗,而您指挥过的勇敢号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勇敢号在此战中表现的异常英勇,他凭借着强大的火力与得当的战术指挥一举击溃法军战列舰征服号。
而在这一战后,纳尔逊将军也成功凭借着这场以0舰船损失歼灭法军11艘战列舰的战役,奠定了他在皇家海军不可撼动的地位。皇家海军只有218名士兵阵亡,而法兰西帝国受伤、阵亡、被俘的人数却达到了6000人,这确实是一场令人尊敬的杰出胜利。”
一旁的塔列朗听到这话,只是靠在桌边晃荡着酒杯打趣道:“黑斯廷斯先生,你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得考虑考虑我这个老人家的情绪吧?不过你说的对,这场胜利确实值得尊敬。一场尼罗河口之战,一场特拉法加海战,纳尔逊生生把我们的海军主帅维尔纳夫打的像个蠢材。
甚至就连拿破仑本人也对纳尔逊毫无办法,尼罗河口之战结束后,他拿着战报傻愣愣的发呆,嘴里还止不住的念叨着:‘我的海军就这样完了?难道命中注定要毁灭在埃及吗?’
而当特拉法加海战结束时,或许是由于英雄惜英雄的情怀,拿破仑在痛心法国海军遭受致命性打击的同时,还不忘命令所有帝国海军舰船全部悬挂纳尔逊的画像,在向这位对手致敬的同时,也是为了勉励帝国海军向纳尔逊的英勇精神学习。”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喝了口葡萄酒开口道:“我觉得他这么干对维尔纳夫不公平,拿破仑这么干几乎就等于是在公开羞辱维尔纳夫了。”
塔列朗耸了耸肩膀道:“没办法,他就是这个脾气。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将军,身上具备着许多传奇人物的特质,我向来不否认他是那个时代最独特最富魅力的人物,但是他绝不是完美无缺的。甚至,他身上的缺点几乎快要和他的优点一样多了。
关于这一点,贝尔纳多特总结的非常到位:‘他比我们所有人都伟大。但上帝之所以惩罚他是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才智,把他那台庞大的战争机器用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然而,凡事物极必反,古今概莫例外’。
那些拿破仑的崇拜者大多没有直接接触过他,但凡与拿破仑接触过的家伙,就不会喜欢他。他就是那种独特的人,你捧着一本书阅读他的经历会觉得自己热血沸腾,简直恨不能为他卖命。但只要是深入接触过他以后,才会明白他是一个自负到了极点的人,一个为了功名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剑鞘属于法兰西,而剑刃则属于我’。而我之所以做了那么多反对他的事,其目的无非是想要告诉他,他那么想是不对的。”
亚瑟在一旁默默的聆听着上个时代大人物们的恩怨情仇,心里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觉得,在这种场合恐怕不太适合把他从非正常渠道得知的拿破仑性癖给分享出来。
威廉四世听到这些话也忍不住感叹道:“说到那个时代,那可真是个风云变幻的大世纪。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跟随纳尔逊参加拿破仑战争,如果上帝愿意给我这样一次机会,我甚至就连王冠都能丢了去,哪怕叫我死在战场上我也心甘情愿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赶忙劝阻道:“陛下,您可不要胡说了。能不打仗总归是好的,如果叫我选,我宁愿没打过那么多仗。我向您发誓,每次踏上战场的时候,我都恨不得下一秒战争就能结束。在炮火纷飞的季节中,没有任何人是幸福的。”
威廉四世闻言哈哈大笑道:“威灵顿,你不要紧张,我就是打个比方。况且当年反法战争刚一开打,我便极力要求重回海军现役,我从1793年一直提到1814年,几乎每年都在提,但是却没有一次被议会和海军部同意的。若非如此,我后来也不会一门心思扑在上议院,成天在那里和别人吵架斗嘴玩。男子汉原本就应该是要建功立业的,议会不让我对付敌人,那我就只能对付议会了。”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也知道国王应当是在隐晦的指明他对上议院的不满情绪。
诚如国王所说,他从还是王子的时候,就一直战斗在上议院。那时候有不少贵族由于看不惯他年少时放荡不羁的生活作风以及由于常年在皇家海军服役导致匮乏的古典文化素养,所以没少在上院针尖对麦芒的和威廉四世摆开架势对轰。
而威廉四世去年登基的时候,又因为加冕典礼的事情同不少闹出了不愉快,所以直到现在上院依旧存在着不少漠视国王的家伙。
而威廉四世对这种现象也是极为光火,但是兴许是年纪大了成熟稳重了,这位昔日的浪荡王子居然没有选择大发脾气,而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满,至少在明面上依旧维持着与议会的和谐关系。
而威灵顿公爵作为上院贵族,也是托利党在上院的代表,自然也一直竭尽所能的维持着国王与贵族间脆弱且敏感的关系。
毕竟,威廉四世再怎么说也是国王,虽然现如今的国王已经不太会像乔治三世时期那样干涉议会了,但是这种不干涉只是议会和国王之间一种类似潜规则的默契,国王依旧保留着诸如解散议会、重新大选的权力。
不过对于不列颠来说,威廉四世现在近乎半躺平的管理模式也算是一种幸事。
就像是那个民间笑话说的那样。
伊丽莎白女王向大伙儿展示了该如何管理不列颠。
乔治一世向大伙儿展示了该如何不管理不列颠。
乔治三世向大伙儿展示了什么人都能管理不列颠。
乔治四世则向大伙儿展示了不列颠压根就不需要有人来管理。
如今,威廉四世正在这条不需要管理的路上走的比他的哥哥乔治四世更长更远,而这自然也是议会所乐见的。
但直接告诉国王:不列颠压根不用你管理显然是极其不礼貌也是不合适的,贵族们自身的法理与权力都是来自于国王,因此否认他也就是否定自己。
而如何给国王找点无危害而又有成就感的工作,就是一门十分值得学习的艺术了。
威灵顿公爵适时转移话题道:“陛下,我记得您之前不是提到过,既然陆军和皇家海军都有基本的训练剑术,那么苏格兰场的警官队伍也可以增设类似的培训项目与训练手册吗?既然黑斯廷斯先生今天就在这里,您为何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呢?您不要看他年轻,他在这方面的专业素质绝对是专家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难得糊涂(4K7)
寒风、暴雨、闪电、雷鸣。
雨水流淌在街道的砖缝之间,淅淅沥沥的聚成一条流动的小溪。
路易·波拿巴撑着黑布雨伞站在树荫下,他微微抬头望向头顶枝叶繁茂、布满雨滴的樟树,从树叶缝隙的间,他可以看见不远处那栋可以直接俯瞰海德公园演讲者之角的公寓。
小楼的窗户正敞开着,那里站着个端着白瓷茶杯,就着伦敦傍晚雨水品尝着手中饼干的男人。
虽然他的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起来像是伤的很重,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食欲。
路易甩了甩沾了水的头发,踏着马靴来到那处阁楼下,他直接穿过走进种满了洋葱大蒜等调味料的花园,走进了那栋公寓,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
亚瑟的房间门虚掩着,那是特意给路易留的。
路易走进房间,只看到这处不大的房间内只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套茶具、转动的留声机与几本书。
亚瑟望着肩膀上全是雨点的路易,笑着开口问道:“第一天负责统领刑事犯罪侦查部,感觉如何呀?”
路易苦笑了两声:“这工作比我想象中难干,各种形式的文件、案情调查报告、还有各种数不清的杂活儿,以前你说这个位置栓条狗都没问题,我还信以为真了。现在回头看,你那是在谦虚吧?”
亚瑟倒了杯茶,踱着步子给他递了过来:“你会觉得难干,只是伱还不熟悉这套流程罢了。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会在我因伤休假缺席工作的这一周内干得轻松又愉快。”
“我就知道肯定是有技巧的。”路易放下茶杯,从兜里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亚瑟,你说吧?”
亚瑟靠在桌边双手环抱:“要想做好这份工,主要还是要知道如何挑选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关于案件调查方面的事情,交给查尔斯·菲尔德警长,精通化学与现场调查,头脑灵活而又心思缜密,在侦探业务方面,哪怕是放眼整个苏格兰场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
而对于那些合规流程方面的事情,明确需要一板一眼严格执行的,比如说逮捕那些经菲尔德确认后可以明确定罪的嫌疑人、关押被起诉的债务人,这些要交给汤姆去负责。
而那些应付形式、马马虎虎糊弄过去就行的任务,又或者模棱两可、后果犹未可知的案子,例如厅里最近搞得那个整顿风俗行业的运动,则要让托尼去干。
当然,由于大部分刑事案件都是从东区出来的,所以我们偶尔也需要协调当地警区协助调查。
众所周知,东区有很多混蛋,其中也包括了一部分负责东区治安的。而你作为代理部长,我敢打赌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所以,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向陶尔哈姆莱茨的琼斯警督打声招呼,告诉他,我需要他全力协助你的工作,因为我不想等到一周后回来时发现案前积压的工作堆积如山。
当然,有时候厅里又或者是其他警司,他们需要我们帮忙在东区干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黑活儿。如果不过分的话,你也可以应承下来。但是对于这种活儿,得找个头脑机灵、手段灵活而又富有行动力的人帮忙干。在陶尔哈姆莱茨的白教堂警署,有个叫莱德利的小伙儿,他是个进步青年,把活儿交给他,你很快就会收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到这儿,亚瑟喝了口茶:“刑事犯罪侦查部大致就是这些事情,如果出现了什么超出他们几个能力范围的特殊情况,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路易·波拿巴咬着笔帽皱眉抬头道:“那我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
“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亚瑟闻言亲热的搂着路易·波拿巴的肩膀让他坐下:“当然了!路易,你的工作可太重要了,你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路易问道:“是吗?我要干什么?”
亚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年度就要结束了。等到明年春季的时候,议会就会审核各个部门的公共预算。所以,内务部会在明年议会开幕前制定好部门预算。而苏格兰场作为内务部的下属部门,又需要在内务部制定预算前提交我们的需求。
准确的说,苏格兰场会在12月中旬之前完成预算申请报告的定稿工作。所以,路易,这一周的时间里,你会有很多的会要开。你要做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又挺困难。我要你使劲的在各种会议上哭穷,内部会议上向罗万厅长哭穷,在内务部召开的高级警务会议上向内务部哭穷。
你要告诉他们,我们这一年来都干了哪些大事情,都破了多少案子。你要告诉他们,如果没了刑事犯罪侦查部,伦敦将会化为尸山血海,城里城外会到处充斥着纵火狂和杀人犯。我们需要更精良的装备,更多的人手,以及更加高质量的训练,归根结底,我们需要更多的经费,也就是钱。”
路易听了这话,摘下帽子挠了挠头,问道:“可是,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刑事犯罪侦查部今年确实破了不少案子,但是社会影响大的……前议员哈里森那桩?”
“不,别提哈里森,他把咱们坑惨了,内务部也不会喜欢这个说法的。而且现在哈里森先生正在接受调查,那桩风波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完全没必要旧事重提。”
亚瑟喝了口茶,开口道:“路易,我觉得你可以多提提你自己。嗯……我是说,刑事犯罪侦查部今年在破案的同时,还借着案子主动发掘了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才。”
路易听到这话,面色古怪的开口道:“内务部会喜欢这个说法吗?”
“我不知道。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你都可以先替部门把这个氛围给营造起来。”
亚瑟装糊涂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会对你的姓氏感兴趣的,路易,你明白的,有时候经费的多寡全在内务部那些懒屁股的一念之间。除了对工作不上心以外,那些懒屁股的兴趣爱好还是挺广泛的。无论是夫人小姐们的闺房八卦,还是各种离奇吊诡的街头秘闻,又或者是最新一期《英国佬》的连载,他们都喜欢。路易,你今年好歹也连着上过几期《泰晤士报》呢,在这方面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
路易听到这儿,只能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好吧……如果这真的能让内务部大发慈悲的多批上一点钱,比如说为我们换装那把柯尔特左轮,我还是挺愿意尝试的。亚瑟,话说回来,你那把枪市面上有得卖吗?”
亚瑟开口道:“市面上暂时肯定是没得卖的。但是如果苏格兰场集体换装柯尔特左轮的申请被内务部批复通过了,那么在下个财年开始的时候,塞缪尔·柯尔特先生就有钱去建立他的第一条生产线。等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在市面上与那把枪见面了。”
路易摇头道:“不,我说的不是量产型,我是说如果我想找柯尔特先生做一把你那样的定制款呢?”
亚瑟回道:“那你可能需要排队。虽然塞缪尔已经在加班加点的干了,但是自从决斗结束以后,他接定制订单已经接到了手软。不过看在你如此愿意为部门牺牲自我,向苏格兰场和内务部要求经费的份上,我可以和塞缪尔提提要求,比如说让你插个队什么的。”
路易听到这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吸了口气:“亚瑟。”
亚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怎么了?”
路易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惠斯通先生还真说对了,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挺坏。不过和法兰西的富歇比起来,你坏的程度又显得有些可爱。你是怎么做到干坏事的同时,又不像是富歇那样惹人生厌的?”
“很简单。”亚瑟放下茶杯道:“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玩。在不列颠,钻空子是很正常的,也没有人会揪着你在这方面的行为不放,甚至于有些空子本就是特意预留出来给人钻的。至于钻空子产生的危害,也是提前可以预料到的,所以大伙儿见到这种人骂两句就完了。但是如果像是富歇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做掀桌子的事情,那可就不是骂两句就能结束的了。”
“好吧。”路易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几份录制好的唱片放在了桌子上:“您点的空子我今天都带来了,惠斯通先生连天加夜赶制出来的。希望我们在阿斯特里剧场包厢提前布置的那些设备能对来年的经费申请有所帮助,或者……至少帮我们在工作报告上多加几桩案子。”
亚瑟看到几张唱片,脸上的笑容也浓厚了几分。
在阿斯特里剧场的那场决斗中,他既不关心决斗的胜负结果,也不担心肖邦的伦敦首演能否成功,至于那把国王御赐的宝刀更是完全在计划外。
他最惦记的还是手里这几张唱片。
决斗前铺天盖地的宣传得到的结果便是纷至沓来的大人物们,虽然亚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即便只是一些普通的家长里短,对于丰富警务情报局的存档文件也是大有裨益的。
毕竟,亚瑟一直都很希望与这群能够左右不列颠各项政策的大人物们多多增进‘了解’,虽然遗憾的是,这种了解通常只是单向的。
路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趴在窗户上向外眺望:“话说回来,亚瑟,你为什么要用经费租下这间房子当联络点呢?梅菲尔区的房租可不便宜,花了不少钱只得了这么一个小房间,这个性价比有点低了?”
亚瑟跳开留声机的唱针,将唱片放到了唱盘上:“如果你指的是居住舒适性,那么是的,这性价比确实很低。但是警务情报局租下这间房子本来就不是为了居住的,你难道没发现通过窗外可以看见什么吗?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这就是局里租下它的目的。
刑事犯罪侦查部是靠查案子吃饭的,而警务情报局则是通过搞情报吃饭的。我肯定不能向内务部提交唱片作为警务情报局的功绩,所以,我必须得拿出点能给他们看的东西。你在伦敦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演讲者之角通常都会聚集哪些人,你应该知道吧?”
路易坐在窗户上念道:“有所耳闻。我听说这地方每时每刻的面貌都不同,也许上午还在为政府高唱赞歌,中午就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等到下午的时候简直恨不能举起火把将威斯敏斯特宫给点着了。”
“不止这些。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一定会得精神分裂的。”
“怎么说呢?”
亚瑟开口道:“东边的商人代表说我们的政府正被贪婪的贵族与腐朽的教士把持着,这是一个可耻的代表着封建与落后的国家。
西头的工人代表又说政府正操弄在金融城和工厂主的手里,这是一个代表着大银行家和商人利益的万恶国度。
南面的小市民代表则抱着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攻击政府向那些试图不劳而获的懒鬼让步的决策简直匪夷所思,不列颠每年征收高达860万英镑的济贫税去救济那些懒鬼只会产生更多的贫困人口,打击那些以拥有一份工作为荣的正派人的工作积极性。
北面的教士们则坚持认为社会道德品质低下才是导致了一切祸乱的源头,他们呼吁人们重归教会,每天坚持祈祷、忏悔和颂念《圣经》,在这种时候,能够拯救不列颠的只有慈悲的上帝。”
路易抬头向外张望道:“看来今天不凑巧,天上下着雨,找不到听众,所以就连东西南北的代表也跟着全都缺勤了。”
亚瑟摇头道:“倒也不是全都缺勤,夜晚的代表通常都是风雨无阻的,而她们的拥趸也比东西南北的听众们更加的坚定。不管刮风下雨,只要等到黄昏日落时分、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候,这里总会变得热闹起来。”
路易好奇道:“你说的是?”
亚瑟端着茶杯靠在窗边:“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流莺们了,海德公园同样是她们做生意的重点区域。伦敦的所有公园基本都是这个样子的,而且由于最近苏格兰场在整顿风气,所以那群姑娘们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了,所以最近海德公园附近比之往常人流量又大了几倍有余。”
“啊……”路易恍然大悟道:“可……既然这事儿咱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把海德公园也列为重点监视区域呢?”
亚瑟挑眉道:“很简单,因为海德公园在西区,而且是西区里的繁华地段。如果是站在正直绅士的角度说,苏格兰场虽然要整顿风气,但我们也不能彻底把姑娘们的生路堵死了,伦敦也没办法突然多出几万个工作岗位,她们毕竟也是要吃饭的。
如果是站在不那么正直的角度说,海德公园附近居住着不少对不列颠政局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里面有不少老不正经,我们也得稍微给他们留个空子,真要把所有地方都堵死了。除非这帮家伙主动提,否则苏格兰场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去给他们找麻烦。
至少在下一财年的预算获得议会批准前,我们暂时准备和他们和平共处。毕竟不满意流莺遍地的是教士群体,虽然他们同样拥有举足轻重的社会影响力,但是议案通过与否主要看得是在议会里占据主体的贵族和商人们。”
路易笑着问道:“所以说,你觉得你赞成不列颠是一个代表着大银行家和商人利益万恶国度的意见喽?”
亚瑟耸肩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能制定政策,它就是代表谁的。而不列颠的议会人员是随时会变得,所以,谁知道呢?”
亚瑟正说到这儿,忽然,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路易拉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穿着碎花白裙的女士。
“请……请问,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在这里吗?我……我是来应聘家庭女佣的。”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名利场(5K)
亚瑟听到这话,抬头打量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前的姑娘。
淡金色的马尾辫盘在脑后,规矩的用白头巾包了起来,八成新的碎花白裙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看上去却显得清新整洁。
再配上那副有些不安的神情和不知道放在何处只能轻轻揪着裙边的手,让人看一眼便知道,这姑娘肯定是刚刚从乡下来到充斥着冷雾和工业废气的伦敦城区。
如果亚瑟是在其他地方见到这个姑娘,他十有八九会脱下帽子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作为一名警察,亚瑟非常清楚的了解,对于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在伦敦迈出正确的第一步到底有多重要。
每年都会有数不清的大车满载着一群又一群心怀虚幻梦想的乡下姑娘来到冰冷的伦敦,想着能在这里找到一份薪水合适的工作,最好还能碰见一份合适的缘分。
不过,虽然心怀梦想总是美好的,但是用不了多久,这个充斥着扒手、飞贼、劫匪、皮条客以及诱拐犯的罪恶都市便会给她们好好的上一课。
据亚瑟所知,伦敦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有一些人是专门做这些小姑娘生意的,这帮人分工明确、手法熟练,专门诱骗这些刚进城的姑娘们入职风俗行业。
如果是在外面,亚瑟多半也不会把这种姑娘当作威胁,反而要礼貌的提醒她一句:“小心伦敦无处不在的深渊。”
但是现在,亚瑟却没有半点这个想法。因为他明确记得,自己在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启事里登记的工作地点是兰开斯特门36号,而自己从未对外透露过这处作为警务情报局秘密联络处的小屋。
这女孩儿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又是怎么确定坐在这里的是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冲着路易使了个眼色,随后又笑着冲女孩儿开口道:“进来吧,外面挺冷的,房间里升了火,你也可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女孩简单的谢过亚瑟,将雨伞放在了门边的伞筒里,提着裙边来到亚瑟面前坐下。
路易自然的关上房门,从身旁的书架上掏了本书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亚瑟尽可能和善的问道:“你是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启事找来的?”
女孩见到亚瑟如此亲和,胆子也稍微大了点,她小心翼翼的从随身携带的针织钱包里掏出了一份折叠剪报,将它摊开在了亚瑟的面前,那正是他刊登的招工启事。
她鼓足了勇气用那百灵鸟般的嗓音尽可能自信的回复道:“是的,先生。洗衣、做饭、清洁以及照看孩子的工作,我都能够胜任。除此之外,我的针线活儿做的也非常出色。”
虽然女孩儿觉得自己答得已经非常不错了,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亚瑟满意,他想知道的并非是工作能力,而是确定对方的来历。
本着不打草惊蛇的态度,亚瑟冲着路易点了点头,直到听见房门上锁的咔哒声,他这才微笑着继续发问道:“虽然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是为了方便进行接下来的交流,能否冒昧请教您的名字呢?”
姑娘连连摆手,她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关系,先生,我不是贵族小姐,并不是很看重这个。我的全名是贝姬·夏普。”
亚瑟见她已经插翅难逃,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他端起茶壶为对方满上,微笑着问道:“那么,夏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记得我在报纸上写的招聘地址不是这儿呀。我敢同伱打包票,全伦敦,乃至于全世界知道我在这个地方租房子的也不会超过两只手的数目,但是现在您已经非常幸运的成为其中之一了。”
亚瑟本以为这段话说完,贝姬·夏普的狐狸尾巴就该露出来了。
岂料这个操着剑桥口音的姑娘却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反倒是相当自然的把菲欧娜给供了出来:“黑斯廷斯先生,我差点忘了告诉您了,是伊凡小姐告诉我您应当会在这里的。”
“你是菲欧娜的人?”
亚瑟听到这儿,眉头顿时皱紧。
这个小房子是他专门租来和警务情报局的非正式雇员们接头用的,平常出入这里的也都是诸如纺织工人协会的卧底、伦敦政治同盟的内鬼又或者是各个犯罪组织里的线人之类的。而菲欧娜作为警务情报局的联络人之一,她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
贝姬·夏普脸颊发烫,她似乎不太愿意提到菲欧娜的事情:“嗯……您如果硬要这么说也可以,但是我不做那些生意。我和伊凡小姐一样,都是出身于剑桥郡的伊利镇。我和伊凡小姐挂着点亲戚关系,之前她回乡的时候风风光光的,还吹嘘自己在俄罗斯大使馆做女仆,吃的住的都是顶好的,就连薪水也拿到了每周12先令。
我父母相信了她的话,于是就软磨硬泡的求她托门路把我也弄到那边工作。可是我一来到伦敦,才发现她干得不光是女仆的生意,伊凡小姐也不想拖我下水,所以这半年里,就安排我帮着大伙儿干点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儿,由她来给我开支薪水。
但是帮里人看我不出去找活儿,每天就干点这些东西就能拿的和他们差不多,所以一个个心里都不太高兴。我受不了他们的白眼,于是就和伊凡小姐说,我打算自己出来找活儿做。伊凡小姐见我这么坚持,便把我给介绍到您这里来了。
她和我说您是个正派的绅士,是苏格兰场的警司,而且家里人也不多,待人又和善温柔,开支薪水也向来大方,所以我就想也不想的奔着您这里来试试了。”
亚瑟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环抱诧异道:“原来是菲欧娜介绍你过来的吗?”
贝姬·夏普抬起头抿着嘴唇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伊凡小姐介绍,我怎么可能知道您在招募家庭女佣呢?黑斯廷斯先生,您要知道,能看得懂报纸的小姐是不会愿意来干女佣的。她们就算家道中落了,也只会去做家庭教师一类的职务,女仆大部分都是识不了几个字,就算识字也不会愿意花钱买上一份《泰晤士报》的。”
亚瑟听到这儿恍然大悟,他笑着回道:“夏普小姐,你可不像是自称的那样头脑不灵光。至少在这件事上,您比我智慧多了。我就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来应聘女仆的人怎么寥寥无几呢。”
贝姬·夏普受到夸奖,刚刚还略显局促的洁白脸蛋上顿时笑容灿烂:“我只是对做女仆有些心得罢了。虽然我自己还没做过,但是伊凡小姐那里有差不多一半的人曾经是做女仆的,我没事总喜欢和她们聊天,问她们干这行要学哪些东西,有没有地方什么要注意的。”
亚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她们都说什么了?”
贝姬·夏普听到这话,倒背如流的应道:“没什么,大部分都是让我手脚勤快一些,脑筋也机灵一点。每天要赶在您起床之前起床,您睡下之后才能睡下,睡觉的时候最好枕个硬一点的枕头,这样就可以不至于睡得太死,半夜您想要吃东西的时候我随时可以起得来。早上在您起床之前,要先把房子打扫一遍,玻璃和地板要擦得雪亮。晚上您睡下以后,要把第二天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
梅根小姐告诉我,要老老实实的干活儿,咱们乡下姑娘应该脚踏实地一些,不要胡思乱想,万万不要重蹈她的覆辙。不过凯瑟琳小姐有点不同意见,她让我别听梅根小姐的,梅根小姐是自己没干成,所以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如果她干成了,那这会儿估计早就躺在舒服柔软的松木大床上,在家里有四五个女仆伺候着,出门也有车夫和男仆前呼后拥了。”
守在门边的路易听到这儿,脸色不由变得有些古怪。
阿加雷斯也坐在桌子上一边打量着滔滔不绝演讲的小姑娘,一边拍腿大笑:“哈哈哈,你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装的?如果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那她还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呢。如果她是装的,喔,那她这是在暗示你吗?菲欧娜精挑细选,结果弄来了个今晚就有可能爬床的货?”
亚瑟瞥了红魔鬼一眼,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这个贝姬·夏普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这个年代,家庭仆人和雇主之间的关系是不能用简单的商业关系来看待的。
在这个刚刚进入工业社会没多久的时代,依然还保留着许多中世纪的封建残留,比如工厂的学徒制。
在1814年《工匠学徒法》废除前,雇主不仅拥有雇佣未成年学徒工劳动的权力,还享有近似于监护者的权力,因此吃住都在雇主家中的学艺学徒不仅仅要完成劳动任务,还要帮忙处理打扫卫生、端茶送水之类的杂活。
如果工作完成的不好,并因此挨上一顿骂又或者是吃到一顿鞭子,虽然传出去会令大众感到不快。但只要体罚程度不重,在社会整体看来,这其实也在默许范围之内。
不过,在《工匠学徒法》废除后,虽然学徒制已经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1823年《主人与仆役法》的颁布还是时刻在提醒着人们,封建时代的等级关系依然还在不列颠的上空徘徊。
尤其是在家庭仆役这一行业里,依然维持着浓厚的中世纪式的控制和从属关系。在这一点上,不列颠的仆役远不如工人,至少工人在法律层面上和雇主还是平等的。
而仆役无论是在法律层面还是实际层面,他们的地位与雇主都是不平等的。
而相较于男仆,女仆在这段雇佣关系里更是处于绝对弱势。
在不列颠的传统观念中,女性,尤其是未婚的年轻女性,她们的心智与孩子是差不多的,因此绝对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
雇主不仅是她们的雇佣者,更是她们的监护人,因此享有对她们的人生支配权。
这样大的权力自然也带来了许多问题,比如说雇主对女仆采取的各种经济上或者是肉体上的惩罚,又或者是埃尔德书橱里那些一卷本里时常发生的剧情。
贝姬·夏普口中的梅根小姐和凯瑟琳小姐这样转而从事风俗行业的前任女仆们,基本上都是由于与雇主之间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所以在被发现之后遭到了解雇。
而在女仆行业里,一旦有了这样的名声,那么也就不太可能继续找到工作了。
所以,在失去维生手段后,这些女仆当中的很多人迫于生存压力,自然也就只能投身到风俗行业当中。
而根据一般统计数据,家庭女仆确实也是流莺的主要来源之一。她们所占比例之大,甚至令某些社会评论家气急败坏的直言道:“伦敦已经被妓女所充斥,这全是因为国家各个角落的女仆不断涌入到这一城市中来。”
不过,虽然女仆行业存在着种种叫人难以忍受的体罚和风险,但是相较于日薪仅有六便士的纺织女工,或者薪水收入更为低下的洗衣妇,拥有免费食宿和免于淡季解雇风险的家庭女仆依然令姑娘们趋之若鹜。
更别说那些在女仆圈内广为流传的故事,依旧让她们无法割舍下这个最容易让女性产生阶层跃升的职业。
通常来说,为大贵族家庭服务过的女仆在婚恋市场上是天然的抢手货,她们就像是时尚一样备受新兴中等阶级的追捧。
而那些为富豪家庭服务的女仆,通常会在结婚退休时,获得一笔来自雇主赠送的嫁妆,嫁妆的份额通常在十镑到几十镑不等,在极少数情况下甚至会达到百镑。
还有的女仆会获得主人的部分遗产馈赠。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些女仆们,她们的终极梦想则是把骑在自己头顶的女主人给扬了,打一场彻头彻尾的翻身仗。
即便以上这些目的都不在考虑之中,大部分不列颠姑娘依然会选择在具备工作能力后,将女仆作为自己的首选职业。原因无他,做女仆几乎已经成了不列颠传统价值观念的重要一环,南安普顿地区甚至曾在17世纪立法要求12-40岁的未婚妇女必须从事仆役行业,否则将被视为违法。
女人做女仆几乎成了和男人服兵役一样的必需品,违背这个道路的人几乎肯定会被戳脊梁骨,在暗地里被称作‘不守规矩的女人’。
在这个人人都被贴标签、保守风气盛行的小岛上,普通人自然无法承受背离常规轨道的巨大风险。
所以,不管是不是需要通过干这行赚钱,反正大部分人都最好趁着年轻做一年。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贝姬·夏普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而且她又是菲欧娜那里派过来的人,以她的精明程度,总不至于挑出个笨姑娘。
但是聪明姑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说出扯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吗?
亚瑟想到这里,忽然听见坐在他对面的贝姬·夏普开口道。
“我听伊凡小姐说,您需要的女仆最好能够熟稔于缝补浆洗衣物,因为您似乎不太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务。”
亚瑟挑眉问道:“我对这方面确实处理的不是很得心应手,但是比起和我同住的那个胖子,我觉得我做的还不错,至少我不会在自己的裤子上搓出几个洞。”
贝姬·夏普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她听到这话,眼睛里仿佛都在闪着光:“那您雇我的话,您就是找对人了!砖灰和黏土可以去除油污,酒精可以洗去草渍、煤油和血迹,牛奶可以洗掉尿液和果汁。但如果碰到了柠檬汁或洋葱汁就要用一点秘密武器了,不过这是我的独门秘方,请恕我不能如实相告。不过您如果愿意把洗衣的工作交给我,您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用为了酒会上弄脏的衣服发愁了。”
红魔鬼吹了声口哨:“喔……还真是专业呢!亚瑟,这姑娘可是有备而来的,看来今天这工作她还是非拿下不可了。”
亚瑟望着贝姬·夏普满眼期待的眼神,虽然他觉得自己长相还算过关,但绝对不至于帅到能令姑娘们两眼放光的程度。贝姬·夏普眼神中闪烁的耀眼光芒多半是看在他开出的十二先令周薪的份上,这个价格在通常情况下已经能够聘请到一位合格的女管家了。
亚瑟想了想,终究还是微笑点头道:“好吧,夏普小姐,看来我暂时确实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了,你的优秀打动了我。”
贝姬闻言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她欣喜的站起身道:“这么说……您答应了?”
亚瑟微笑着指着面前那份剪报上写着的地址:“兰开斯特门36号,你收拾好行李随时可以搬过来了。工作合同我会在明天准备好,不过你想先休息几天也没问题,不过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提早搬进来。由于演出的问题,我那件昂贵的衬衫和外套上实在是沾染了太多难以清洗的化学颜料。”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国王的权力(4K6)
路易站在窗前望着贝姬·夏普提着裙边撑着雨伞消失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拐角,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回头望见亚瑟正伏在案前写写画画着什么。
路易凑到跟前看了一眼,只见那份稿纸上写的既不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最新期,也不是法拉第催着亚瑟提交的电学论文,而是一份带着图画与文字描述的剑谱。
路易笑着靠在墙边打趣道:“亚瑟,瞧瞧,我看见了什么?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当代的亚里士多德!你现在难道已经不仅仅满足于在文学界和科学界留下专著,甚至就连剑术格斗领域也打算占据一席之地了吗?你是不是有些博学的过头了?”
路易的玩笑话并没有引得亚瑟停笔,在完成这份剑术指导手册的同时,他甚至还有余力解释原因。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同亚里士多德相提并论,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引用他的名言:人们都以为我很聪明,但我自己知道,我其实一无所知。我做这件事也不是因为我有多聪明,而是由于国王陛下的命令。
那天在剧场的时候,威灵顿公爵为了哄国王陛下开心,极力劝他发扬早年在皇家海军服役期间的尚武精神,充分运用好手头资源,重新修改编订皇家海军、陆军和警察部队的基本训练剑术。本来安吉洛兄弟这两位不列颠剑术大师都在包厢里,这种事我是插不上什么话的。
但或许是由于那天我们在剧场里释放的液态二氧化碳太多了,所以迷了陛下的心智。又或者是由于他看重我在苏格兰场的服役经历,觉得我这种现役警察对于街头斗殴更有经验。总而言之,我现在成了《警察部队基本训练剑术》的起草人之一。”
“所以,这就是你即便报了病假也不能休息的原因?”
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开玩笑道:“国王的命令?伱要是真不想干这活儿,干脆找个理由回绝了不就行了?反正不列颠是议会说了算,咱们这些小警察又不像是法官那样需要得到国王批准才能上任,咱们只要别得罪了内务大臣不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道:“或许英国的国王确实不像是法国的权力那么大,更不可能像俄国的沙皇那样独断专行,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把国王陛下当回事,那么很快也会遭报应的。路易,你不能把那些欧洲其他国家报纸上写的东西都当真了。
那帮疯狂吹捧不列颠的家伙未必真有多了解这座小岛,他们大部分只是在借着吹捧其他国家来发泄自己对于本国的不满而已。在这方面,我们之前见到的海涅先生就是典型。他的书你这阵子也看了,他那些关于法国的赞美,你觉得有多少是货真价实的?”
路易听到这话,稍微回想了一下海涅的一些经典语句,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海涅夸赞法国的言论,路易作为拿破仑家族的后裔,当然是很受用的。
但是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海涅不仅夸赞拿破仑时期的法国,也经常为现在的法国七月王朝唱赞歌。
海涅甚至把自己在法国七月革命后从杜塞尔多夫移居巴黎的决定称为‘离开泥泞的沼泽地去林地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为了生动形象的展示他对这次朝圣式移居的态度,海涅当时还给亚瑟和路易讲了个他搬家途中的小故事。
当海涅走到法国西北的一座海滨小城时,他忽然看到大路上有许多农家马车正在缓缓挪动,车上坐着许多妇幼老人,男人们则跟着车慢慢地走,而令人诧异的是,这些人居然都在说德语。
海涅声称:“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到一阵急剧的痉挛,这种感觉是我一生中从来不曾有过的。全身的血液突然升向心室,冲击着肋骨,像是血液要从胸膛里冲出来,像是血液不得不赶快冲出来。呼吸抑止在我的喉头。不错,我所遇到的就是我的祖国本身。”
在德意志的时候,海涅经常在报刊杂志上气愤的痛骂德意志人与生俱来的平庸、没骨气。他之所以来到法国,也是为了远离自己陈腐的祖国。
可是当在异国他乡碰见这群和他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看到他们身上沾满了灰,十多个人只能共享不到一镑重的黑面包果腹时,他却又说:“这场景使我痛心地感动了。流落国外,尝尽艰苦,看到祖国处于困苦的境地,所有这一类记忆全从我的心灵中消失了。连它的缺点都突然使我感到可敬可爱。我甚至对它那浅薄偏窄的政见表示和解。我跟它握手,跟每一个从德意志来的农人握手,好像我是在和祖国本身握手,表示重新言归于好。”
海涅问:“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德国呢?”
他们回答:“土地是好的,我们很想留在那里。”
“但是我们待不下去了。”
这些从德意志逃亡的老实巴交的农夫当然没有海涅那样华丽的辞藻,他们只是用平实的语言向海涅诉说生活在德国的苦难,诉说德国统治者的种种勾当。
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向海涅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背井离乡是为了孩子,孩子现在还小,更容易适应国外的生活,以后可能在国外得到幸福:“要不然叫我们怎么办呢?叫我们来一次革命吗?”
他们的诉说与悲叹令海涅感觉自己的心简直都要被撕裂了,他觉得愤怒,又觉得有些可悲。
正如他在即将出版的《旅行素描》中写的那样:“我敢在天地间所有神灵的面前赌咒说:这些农人在德国所忍受的十分之一痛苦就足以在法国引起三十六次革命,使得三十六位国君失去王位和头颅。然而可悲的是,这样的革命在德意志的全部三十六个邦国中甚至没有发生哪怕一起。”
路易一想到这里,总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一方面,他对海涅的话感同身受,但是他与海涅思考的问题显然方向不同。
作为一名持有自由派观点的青年人,路易非常能理解海涅的心情。但是作为一名骄傲的波拿巴,他又对海涅动辄叫嚣着要砍国王脑袋的做法有些难以认同。
路易摇头道:“我虽然不讨厌海涅先生。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要求或许有些过分了,他认为德意志需要的不仅是如巴黎一样的开放风气,同时还要再兼有伦敦一样的议会体制。而这一切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亚瑟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否定。他不太愿意向他人披露自己的观点,比起陈述自己,他更愿意选择的是倾听。
况且……对于自己的这个皇帝秘书,亚瑟还向来保持着相当靠前的观察优先级。
亚瑟只是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德意志需要的是什么呢?”
路易两手按在窗台上,他注视着窗外的冷雨,斩钉截铁的应道:“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德意志此时最需要的应该是一位腓特烈大帝。”
“喔……”亚瑟拖长了尾音,似乎是故意在逗弄路易的情绪:“你说的是那位来自普鲁士的暴君?”
对于亚瑟赋予腓特烈大帝的绰号,路易倒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引用了伏尔泰的名言为腓特烈辩护:“诚如伏尔泰所说:一千只老鼠的民主也不如一头狮子的独断专行。从苏格拉底之死也能看出,所谓的全体民主不过是一种可怕的愚行。
因此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古希腊时期开始,一直持续到文艺复兴,人们就一直追寻着哲人王的存在。只要能实行宗教宽容,改革教育与法制,实现行政合理化以及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那么这便是一位合乎国民利益的哲人王,而腓特烈大帝在普鲁士无疑做到了这一点。
虽然由于贵族的阻挠,他没法在普鲁士全境废除农奴制,但至少在他的直属领地上,他还是成功做到了这一点。诚然,他制定的军规十分严厉,也发动了许多的战争,他的很多行为都当得上是暴君,但是我们也不能忘了,他是欧洲第一个让实现有限出版自由的开明暴君。”
亚瑟看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倒也没有兴趣和他就这一问题展开激烈辩论。
他确实与路易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小分歧,但是他并不打算就此大动干戈。
正如亚瑟的另一位好朋友迪斯雷利先生所说——你若想赢得一个人的心,无论是友谊又或者是爱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允许对方驳倒你。
亚瑟微微点头道:“腓特烈大帝的身上确实有许多可取之处,而且在我看来,至少他做的要比他的父亲好多了。毕竟他父亲把百分之七十的财政收入都用在了扩充军队上,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不仅喜欢满欧洲的绑架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到普鲁士参军,而且还经常以同样的方式绑架高个子的妇女去和他们配种,以求打造出他心目中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一般无坚不摧的精锐之师。”
路易听到这话,原本刚刚升起的情绪瞬间被压了下去,他面色古怪一副想笑又觉得不应当笑的模样。
路易问道:“伦敦大学的历史教育难道就是成天教你这些冷门生僻、古里古怪的知识吗?”
亚瑟耸肩道:“不,路易,这知识可不算冷门生僻。生僻的那些,我还没和你提呢。”
“嗯?”路易好奇道:“还有什么更离奇的吗?”
亚瑟喝了口茶:“因为我和皇家学会的关系,所以我可以借阅到他们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馆藏资料。我凑巧就从那里面翻到了一些当年艾萨克·牛顿爵士当会长时,命令手下人编写的攻击莱布尼茨先生的文章。那里面提到了一件事,说是当年腓特烈大帝的父亲腓特烈一世在位时,曾经把莱布尼茨叫到面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说他:‘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连站岗都不行。’”
路易本以为亚瑟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却直接令他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我本来以为你肚子里关于我叔父的笑话集就已经够丰富了,没想到你不仅喜欢收集法国皇帝的奇闻异事,就连普鲁士的国王你也不打算放过吗?”
亚瑟一脸无辜道:“谁知道呢?也许未来我的故事集中还会加入俄国的沙皇也说不定呢?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国王还是皇帝,说回来都是人,我一直觉得大伙儿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路易,说不定你未来也能做皇帝呢。虽然你不一定能赶得上腓特烈大帝,但我觉得你做皇帝至少总比腓特烈一世好多了。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像是他那样在弥留之际的时候打断牧师的祷词。”
“打断牧师的祷词?那又是怎么回事?”
亚瑟开口道:“当时,腓特烈一世就快要咽气了。宫廷牧师便在他的身边颂念:‘我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也赤裸裸地走开。’岂料腓特烈一世听到这话,竟然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说:‘不!不能让我完全赤裸着去见上帝,快去把我的军服拿来!’”
路易听到这话,笑得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靠在窗边双手环抱道:“亚瑟,你明明一点儿都不把这些皇帝国王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去执行不列颠国王的命令,去编写那个什么警察基本剑术呢?明明不管是法国的皇帝还是普鲁士的国王,他们掌握的权力可都比不列颠的国王大多了。”
亚瑟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淡淡道:“路易,你来苏格兰场的时间也不短了,1829年《都市警察法》你有细致的了解过吗?”
“这……”
路易听到这里,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苏格兰场的管理条例我倒是都记住了,但是《都市警察法》我确实没有了解的那么细致。”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没关系,我背给你听。《都市警察法》第一条:国王陛下有权建立新的警察机关,以维护伦敦都市及周边地区的安全,国王陛下可以任命两人担任警察机关的领导者,在一位政府大臣的直接领导下从事警察的管理工作。”
“嗯……”路易皱眉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亚瑟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拍了拍路易的肩膀:“这一条不算特别,但是它讲明白了一个道理,而且也顺理成章的规定在了《大伦敦警察厅管理条例》的总纲里。在法律层面上来说,大伦敦警察厅及下属伦敦大都会警察部队,只向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宣誓效忠,而不受政府直接领导。
至于内务大臣,他之所以可以管理苏格兰场,是由于他受到国王陛下委派暂时出任了大伦敦警察厅的最高行政长官。所以,我听从国王陛下的命令编写《警察部队基本剑术训练手册》和我把不把谁放在眼里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执行任务只是在向我权力的来源负责而已。”
路易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又若有所思的捏住了下巴,他想了一阵子,忽的露出了一抹微笑:“有意思。”
亚瑟也微笑着回道:“这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多了,这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我早说了,即便是不列颠的国王陛下,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势。只不过在不列颠,国王陛下和我们的内阁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逐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所以他们在大部分情况下不是很愿意动用自己的权力。”
路易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亚瑟,每次和你聊天总能有所收获。不过,不说这个了,皇家学会那边,你去找法拉第先生借演出仪器的时候,不是和他许诺会提交一篇论文吗?那个东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今天我正打算去那里一趟,要不要我顺路帮你捎过去?”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军人的数学需求(4K8)
伦敦的街头,湿漉漉的地砖间流淌着黑灰的流水。
两顶大檐帽下闪烁着红亮的火星,时不时吞吐出几团烟气,亚瑟与路易相伴而行,不疾不徐的朝着他们的目的地皇家学会所在地格雷山姆学院前进。
路易开口道:“我听说,伦敦大学的皇家许可状好像已经正式通过审核批复了。也许再过一阵子,学位证书就能发到你的手里。”
脖子上吊着绷带的亚瑟嘬了口烟道:“不用过一阵子,前阵子我帮阿尔弗雷德去伦敦大学报名就学的时候,教务处主任就已经告诉我,目前学校正在印刷学位证书,准备给我们这些第一批毕业的倒霉蛋们补发早该交到我们手里的学历证明。他还问我,等东西印刷好了,是给我邮递过去,还是我自己过去取。”
路易打趣道:“我猜你肯定打算自己去取。就我在伦敦居住的这段时间所观察到的事情来看,伦敦的邮政业务好像也没比巴黎好到哪里去。”
亚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与现代高效率的邮政行业不同,19世纪的邮政服务就是低效、混乱的代名词。
除此之外,它那昂贵的价格和只接受到付的付款方式也常常令人无法忍受。
如果一个普通工人想要从苏格兰的因弗内斯朝伦敦的亲戚家里寄一封信,这往往会花费掉他半个月的工资。
不过,虽然邮寄信笺的价格十分昂贵,但是为了鼓励印刷行业与新闻行业发展,通过邮政系统邮寄报纸却是免费的。
所以,为了白嫖不列颠的邮政服务,有不少人就想出了个歪点子来规避支付高昂邮费。
他们把一份新报纸装进信封里,并在报纸的特定字母上刺洞。这样一来,收到报纸的人就可以根据刺洞的字母拼写出这则‘加密信息’。
而手头相对宽裕,又不愿意忍受邮政系统低效的家伙,则干脆选择在发行量较大的报纸上刊登自己的加密信息。
像是《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这些畅销全国的大报纸,通常都开设了价格低廉的个人启事专区和完全免费的读者来信专栏。
报社开辟这些专栏的本意是想要与读者们多多交流,拉近双方的距离进而推高报纸销量和影响力。
但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有许多情侣干脆把自己的情书给登在了上面,以致于市民们都戏称其为‘相思专栏’了。
而报社为了杜绝这种薅羊毛现象,自然也开始下力气整顿。
不过整顿归整顿,情侣们没用多久便掌握了加密通信的基本技巧,开始用更加隐晦的语言在专栏中抒发自己的相思之情。
本来情侣们发泄自己蓬勃到几乎溢出的荷尔蒙也不关亚瑟的事情,但是好巧不巧的是,警务情报局的一位编外雇员却很喜欢钻研这些有的没的。
自从初步实现财富自由后,深度社交恐惧症患者惠斯通先生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他一连两个月什么科学研究都没开展,每天吃完饭以后便抱着一大堆报纸把自己关进卧室里。
而等到两个月后,破关而出的查尔斯·惠斯通在警务情报局工作会议上骄傲的宣布——他成功破译了至少九对情侣的加密语言。为了证明自己破解的准确性,惠斯通还当着亚瑟的面把那些翻译后得出的没羞没臊的情书大声朗读了一遍,并顺利启发了亚瑟在新一期的《黑斯廷斯探案集》中加入了破译情书这一关键元素。
而惠斯通在尝到甜头之后,也是一发不可收拾。现如今,他已经不仅仅满足于破译那些专栏里的情书了。他甚至还会自掏腰包介入这些小情侣的爱恨情仇,这个平常和女人都不太说话的四眼仔,如今却经常冒充情感专家出没于各大报纸的‘相思专栏’,无偿提供并不专业、还十分讨人嫌的咨询服务。
——你就应该和那个婊子分手,她配不上伱。我要是你,我肯定一枪把她给毙了。
——私奔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就算要私奔你也得先从牛津毕业了才行。而且你如果真的接受了牛津教育,你确定自己真的喜欢女孩儿吗?
——那个男人在骗你,这话术我简直太熟悉了,因为我的朋友里也有这么一个混蛋,他是在苏格兰场干警察的。不过我觉得你的男朋友甚至还不如我那个朋友,至少我那个朋友还能给我提供一间免费住宿的小房子。而你呢,姑娘,你那个男朋友甚至支付不起他自己房子的租金。
而经过惠斯通社交恐怖分子一般的轰炸式服务,最近不列颠的情侣们明显安分了不少,即便依然执着于相思专栏的情侣也纷纷对密码簿进行了大规模升级。
而在过足了瘾之后,惠斯通很快就发现自己摊上了大事情。
前阵子亚瑟在紧锣密鼓准备决斗之余,还抽空将惠斯通任命为了警务情报局密码学专员,并授权由他全权负责组织编写一套可靠的警务情报局内部专用加密用语——惠斯通语言。
不过这一次惠斯通倒没有那么抗拒,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加密语言确实很感兴趣,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最近认识了一位从驻印英军退役的新朋友。
这位新朋友对于加密语言同样非常感兴趣,而且他们还觉得可以运用警务情报局对于加密语言的特别拨款干一些锦上添花的事情。
虽然亚瑟一再询问惠斯通他们到底是打算搞什么大新闻,但是惠斯通却三缄其口,始终不愿意透露半点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既然惠斯通不想说,亚瑟肯定是不能强迫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亚瑟这个人充分尊重朋友的个人隐私。
所以今天亚瑟才会选择离开温暖舒适的秘密联络室,与路易一同前往皇家学会的实验室,对最近一直泡在那里的惠斯通发动一次秘而不宣的、更是朋友间的、例行性的礼貌闪击。
当然,这次闪击肯定不能和代号‘巴巴罗萨’的那次行动相比拟,毕竟陪同亚瑟行动的并不是摩托化步兵,仅仅只是个大伦敦警察厅警务秘书兼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而已。
亚瑟与路易聊着天,当漆黑马靴上布满泥点子的时候,他们也便知道自己来到了格雷山姆学院门前。
虽然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初冬的温度也降得很低,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中等阶层和上流社会女士们了解科学的热情。
今天的格雷山姆学院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远远看过去,马车整整齐齐的停满了学院外的林荫道。
负责为夫人小姐们驾车的车夫们一边使劲的搓着手,时不时还要猛嘬两口烟斗,试图让自己落了雨的身体暖和一些。
而那些本想着靠扫清下车道路换几个赏钱的清道夫们则止不住的摇头,他们冻得嘴唇颤抖着,时不时还要从嘴里挤出几声污言秽语。他们咒骂这该死的天气不止冻得他们浑身僵硬,甚至还把他们清扫道路的活儿都给一同抢了去。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雨水不仅把道路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就连空气中浓郁的香水味儿也被冲淡了些许。
路易低头看了眼亚瑟和自己沾满了泥的靴子,指着坐在墙角下等待客人上门的擦鞋匠道:“咱们要不要先清洁一下?以这个姿态去见法拉第先生,会不会显得不太尊敬?”
亚瑟扭头看了眼摆在学院门前的看板,微微点头道:“还真是不凑巧,今天又是法拉第先生主讲。按照以往的惯例,他的讲座多半是没法按时结束的。与其早早地去实验室被人问东问西,擦个鞋好像也不错。”
二人来到鞋摊前,原本还抱怨着鬼天气的几个擦鞋匠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们热情的从亚瑟和路易接过手杖,放在身边的凳子上找了块干净的布盖上。
路易坐在长脚凳上开口问道:“实验室里的学徒会对你问东问西吗?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吧。如果这是在法国,那我觉得问东问西、高谈阔论倒是挺正常的,毕竟这是我们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法兰西人认为雄辩是一种杰出的才华,诙谐幽默更是一种高贵的品性,谁要是少言寡语那肯定会被大伙儿鄙视的。
但是这毕竟是在不列颠,从我在不列颠生活的这段时间来看,你们这帮英国佬在社交方面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感。拥抱被视为失礼,拍打客人的肩膀也不行,各种奇奇怪怪的禁忌多的就像是伦敦的雨点子。难道皇家学会的学徒都不是本地人吗?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不懂这些不列颠的基本礼仪?”
亚瑟坐在凳子上从擦鞋匠的手里接过擦汗的毛巾抹了一把,简单的道了声谢后,回道。
“皇家学会的学徒们当然懂得社交礼仪,但是他们除了是个英国人以外,他们通常还都非常喜欢学习。不凑巧的是,他们将我认定为法拉第先生后,不列颠的又一位电磁学权威,所以经常拿一些我不懂的问题问我。
对于那些问题,我如果胡乱回答,那就是我在治学方面态度既不诚实也不严谨。而如果我如实相告我不知道,学徒们又会觉得我是在藏私,是在敷衍他们。所以,在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影响以后,我才选择尽量降低前往皇家学会的频率。”
路易听到这话满脸不信:“得了吧,亚瑟。或许在电磁学领域,除了法拉第先生外,不列颠还有比你更出色的,但是我敢保证那样的人绝对数不出一只手的数目。我虽然不像我叔父那样精通数学、天文学抑或是其他科学领域,这辈子估计也没希望像他那样当选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
但是我对于科学领域的新进展还是一直保持着关注的,你与法拉第先生联名发表的那篇论文在电磁学领域绝对是极具含金量的,我甚至可以说,如果说法拉第《论电磁感应现象》的发表是拉开电磁学这个新学科大幕的标志。那么你的《论法拉第力线概念》与《论电磁学三定则》则是大幕拉开后最先呈现的两项展品。
现在电磁学研究者引用三定则时,都是直接标明三定则是:安培定则、法拉第定则和黑斯廷斯定则。虽然你的研究成果暂时没办法和前两位相比,但是能和他们俩的名字放在一起,单是这一点,你被称为电磁学权威就是完全没问题的。
最起码,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被学徒的问题难倒。如果你真的没有向学徒藏私的话,那我就只能认为你是在谦虚了。”
“谦虚?”
亚瑟听到这个单词,忍不住嘬了口烟,想端一下黑框眼镜,但他摸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有这种配件,于是只能轻轻摇头道:“我觉得学徒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一个伦敦大学的历史系毕业生怎么就跑到皇家学会来了呢?”
无论亚瑟怎么说,路易就是不信他的话,不止不相信,他甚至还想请教亚瑟几个电磁学问题。
亚瑟见他揪着不放,于是只能用一个路易更感兴趣的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
亚瑟问道:“你刚刚说拿破仑曾经当选过法兰西科学院院士?他的那个院士究竟是货真价实的,还是院士们迫于政治压力才让他当选的?”
路易一听到这话,顿时把电磁学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位苏格兰场的警务秘书兼瑞士军校毕业的法国炮兵指挥官当即在原地建立阵地,开始如数家珍般的为他的叔父争辩起来。
“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有过这方面的怀疑。但是我必须强调,我叔父取得的成就,大部分都是他拼搏出来的。只不过他在军事方面的成就过于耀眼,所以才掩盖了他在其他方面的才华而已。其实我叔父1784年在布列讷堡军事学校学习的时候,他在数学方面的才华就已经展露了出来,在数学考试中他在整个学校中的排名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而且当时他还接受了拉普拉斯组织的数学测验,他的天分甚至受到了拉普拉斯本人的亲口称赞。后来,我叔父又转去巴黎军官学校学习炮兵指挥。众所周知,学不好数学,就算不好射程、角度,也就没办法修正弹道,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炮兵指挥官。而我叔父在炮兵指挥方面到底有多优秀,我也不需要再过多赘述了。
当年他远征埃及时,甚至还在忙于战事之余,亲自参与了对埃及金字塔的测量,并发现了金字塔的高度与周长之比等于圆周率的近似值。后来他还对尼罗河的周期性洪水感兴趣,并试图找出规律。但是由于他没多久就回国了,于是这个工作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且他还和你一样,有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公式定律,拿破仑函数、拿破仑方程以及拿破仑定理。话说回来,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为什么我叔父出征的时候,总喜欢带着一堆科学家随军吗?”
亚瑟顺水推舟的问道:“我确实很好奇这一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路易神神秘秘的压低嗓音道:“因为他一直试图用数学方法来分析战争的可能结果。他想要根据自己和敌人的兵力、装备、补给、地形、气候等因素,建立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并用概率论来计算自己的胜算。不过遗憾的是,他最终没有成功。失败的苦果最终反应在了对俄罗斯的远征中,他没有考虑到俄军的焦土战术和俄国冬季的严酷,这导致他无往不利的计算最终失效,并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亚瑟听到这儿,若有所思的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威灵顿公爵之前为什么那么不吝金钱的给巴贝奇先生的差分机投资了。现在看来,名将们好像都对提升数学计算量有着疯狂的需求。威灵顿公爵弄不好也是在做和拿破仑一样的打算。”
路易听得一愣:“巴贝奇的差分机?那是什么东西?”
亚瑟微微摇头道:“不提也罢,那就是个吸金的黑洞,巴贝奇先生可被它给害惨了。以他的天分,如果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差分机上,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做出许多惊骇世人的成就了。”
亚瑟的话刚说话,他忽然听见坐在身旁擦鞋摊位上的客人开口道:“这位先生,你未免也太悲观了。虽然巴贝奇先生的研究确实陷入了困境,但是我觉得只要内阁愿意继续给他投资,他迟早会成功的。而一旦那东西制作出来,对于军队的物资补给、军需调配、后勤保障能力绝对是指数级的提升。内阁就应该持续注资,他们现在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研究狂潮(4K2)
路易打量了一眼这位说话的先生,中等身材、深棕色的圆顶帽、再配上一身被狂风吹得四处摇摆的风衣以及落了雨的大胡子。
虽然有胡须遮挡让他看上去老成了不少,如果放在从前,路易估计会认为这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成熟绅士。但警务情报局的这段工作经历,让他学到了不少有用的识人技巧,路易略微观察了一下那位先生顺滑的鬓角皮肤和闪烁着青春光芒的眼睛,很快便判断出面前的这位先生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路易心中有了论断,就连套起话来也自信了不少,他笑着问道:“让我猜猜,您和巴贝奇先生认识,而巴贝奇先生又曾经是剑桥大学的卢卡斯数学教授。这么说的话,您难道是他的学生吗?一位剑桥大学的杰出毕业生?”
坐在对面的那位先生听到这话,只是扣住烟斗摇了摇头:“我确实想要去剑桥读书,如果能成为巴贝奇先生的学生,那我更是倍感荣幸。毕竟正如你所说,他可是曾经出任过剑桥的卢卡斯数学教席,那个艾萨克·牛顿爵士曾经的职位。但不幸的是,剑桥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我负担不起。”
猜想落空固然令路易失望,但是他倒没有太过伤心。因为猜测他人经历这种事,大部分情况下猜错才是正常的,毕竟他又不是那位人物——神机妙算的大侦探黑斯廷斯。
想到这儿,路易忽然玩心大起,他想趁机调笑自己的侦探朋友两句:“亚瑟,你怎么看?”
话刚出口,路易便发现坐在一旁的亚瑟正捏着下巴打量着挂在那位先生腰间的一把独特弯刀。
那确实是一柄神奇的武器,刀身向内弯曲,在刀身与刀柄的连接处还设置有一个v型凹槽,就像是一只狗腿似的。
亚瑟忽然开口冲着那位陌生的先生问道:“您在印度待过?”
那位先生被问得一愣,他迟疑的点了点头:“我在印度的马德拉斯服役过五年,今年初才刚刚从那里退役。”
亚瑟想了想,追问道:“您服役的部队附近有廓尔喀人驻扎吗?”
“廓尔喀人,你居然知道廓尔喀人。”
陌生先生大感惊奇道:“我服役的部队附近没有廓尔喀人,但是我服役的部队本身就是由廓尔喀人组成的,东印度公司的廓尔喀团,那里的士兵全都是来自尼泊尔山区、橄榄肤色的勇敢小个子。”
路易听到这话也诧异道:“先生,您是个不列颠人,东印度公司为什么要安排伱去廓尔喀团服役呢?”
“不不,您误会了,我是个军官,不是士兵。”陌生人连连摆手道:“我退伍之前是陆军少尉衔,在廓尔喀团负责指挥一个三十人的步兵排。”
路易笑着问了句:“那不是挺好的吗?您为什么不在那里接着干呢?如果您运气不错,后面再打上几场漂亮仗,凭您这个占尽优势的年纪,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上将军呢。我记得威灵顿公爵不就是从印度发迹的吗?”
陌生人听到这话,只是猛嘬了一口烟,摇头叹息道。
“伙计,你把军队里的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当年也是你这个想法,所以我才会拿着我父亲留给我的那点遗产去捐了个印度的陆军少尉当。当时我想着,印度的条件虽然比不上不列颠本土,但是不列颠的好多大人物都是从那里发迹的,也许我也能复制他们的成功路径也说不定。
我想着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年纪大了就能享福。但是到了印度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大伙儿都知道威灵顿公爵是从印度发迹的,但是没人告诉我公爵阁下来印度的时候,他大哥理查德·韦尔斯利正在当印度总督。
如果不是因为他哥哥的关系,公爵阁下断然不可能以上校军衔出任第四次英迈战争的总指挥。虽然公爵阁下之后证明了他确实是不列颠历史上最伟大的陆军统帅,但第四次英迈战争的时候,他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当时在欧洲只打过一仗,而且还打输了。虽然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输过就是了。
我说这话倒也不是想攻击公爵阁下,我只是想说明一个事实。如果公爵阁下没有他哥哥的这层关系,那么他绝对不可能在打了败仗后还在印度受到重用。甚至于他都不可能做到上校,而是像我一样,在少尉的位置上浑浑噩噩的混五年,然后就这么黯然退役了。”
陌生人酸溜溜的发言也激起了路易的兴趣。
他追问道:“虽然我知道不列颠军队内部是存在捐官这么一回事,但是你不是在去印度的时候已经交过钱了吗?”
陌生人无奈的叹气道:“我交的只是少尉的钱,想要往上升,还要逐级加钱呢。这些年在印度比较太平,平时又没什么仗打,所以想要因功晋升几乎没什么可能性。所以,想要往上爬的话,就一句话——英镑到位就行。”
路易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真黑啊!”
亚瑟问了句:“一个陆军少尉的军衔要多少钱?”
陌生人抱着膝盖抽着烟:“以普通的线列步兵团为例吧,能购买的军衔里,最低级的少尉是450镑,最高级的中校是4500镑。如果想去骑兵和近卫兵团,那么还得往上加钱。你们应该知道冷溪近卫步兵团吧?
就是那个座右铭是‘首屈一指’的王牌步兵团,他们的军衔价格同样是首屈一指的,我听说前段时间冷溪的中校价格都已经被抬到9000镑了。
虽然我的少尉军衔不是冷溪的,但是由于我想去印度,而印度又是大家公认的肥差,所以当时我也是出了大血的。我托了人,好不容易才用700镑拿下了这个位置。”
亚瑟听到这话,笑着开口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交不起剑桥的学费了。”
陌生人自嘲似的笑了笑:“谁说不是呢?我父亲虽然给我留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遗产,但是架不住我非要去印度当兵啊!如果我当初选择去剑桥学习,最多花个500镑就能解决学费好我在大学里的生活开销了,余下的钱我还可以在伦敦置办个自住的小房子。可惜现在我是既读不起牛津也念不起剑桥,今年上半年我为了找点便宜学校,都已经跑到德意志的符腾堡公国去念海德堡大学了。”
路易听到这话,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虽然他觉得自己作为拿破仑家族的后裔混成这样也挺惨的了,但是看到有同病相怜的家伙存在,总归是能减轻一点他的心理压力。
路易好言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人的运气都是会变化的。您这几年走霉运,也许是上帝打算安排您在未来走的更顺畅些呢?而且海德堡大学也没有您说的那么不堪,虽然它在不列颠的名号没有牛津与剑桥那么响亮,但同样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我记得黑格尔先生不就是在那里当教授的吗?”
“黑格尔?”陌生人摇头道:“他早走了,现在在柏林大学当校长呢。不过我去柏林玩的时候还见到他了,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演讲的时候似乎都提不上力气。不过虽然黑格尔的演讲没让我尽兴,但我在柏林大学还是见到了些令人欣喜的小玩意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火急火燎的在海德堡大学办了退学,就这么一路跑回了不列颠。”
路易好奇道:“喔?您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陌生人开口道:“嗯……我不知道二位对于电磁学有没有了解,那是一件电磁学方面的新发明。俄国驻柏林的外交官帕维尔·希林男爵制作的电磁式电报机。
它利用电磁感应现象,使用6根导线传送信号,1根导线传送开始时的呼叫,1根导线作为电流返回的公共线。又设计了6根磁针,通过它们偏转的组合表达不同的信息,分别对应32个俄文字母的编码。
当时我看到这项新发明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虽然这种电报机还很简陋,传输的距离也仅有四五英尺,但是我觉得只要在这个基础上改进,肯定能制作出跨越整个欧洲进行长距离传信的电报机。
就在看完发明展示的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在印度荒废了五年,然而上帝却将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送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能搞出电报机,那么我马上就能一跃成为不列颠最富有的年轻人之一,就像是发明了唱片机的惠斯通先生一样。
而要想搞出电报机,最好的选择就是返回不列颠。全欧洲都知道,不列颠就是电磁学这个崭新学科的领头羊。迈克尔·法拉第、威廉·斯特金、亚瑟·黑斯廷斯等等,这一串名字足以说明英国在电磁学领域占尽先机。
而帕维尔·希林男爵在柏林大学展示他的新发明时,也承认了法拉第、黑斯廷斯对电报机诞生的推动性影响。如果没有那篇一锤定音式的电磁感应论文,那么电磁式电报机从基本逻辑上就是不成立的。所以对我而言,放弃在海德堡大学的医学学位返回不列颠并不是一个太难的决定。我的人生差点被陆军给毁了,最差也不过是这样了,所以我不介意再赌一次电报机。”
路易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嘴角抽搐着瞥了眼身旁的亚瑟。
亚瑟将最后一点烟丝燃尽,摘下烟斗敲了敲长脚凳倒出烟灰:“这么说的话,我好像知道您是谁了。”
“嗯?”陌生人皱眉道:“您认识我吗?您也曾经在印度服役,咱们之前见过?”
亚瑟从怀里摸出两枚硬币递给擦鞋匠,随后笑着冲陌生人伸出手:“您是威廉·库克先生吧?查尔斯之前和我说他结识了一位从印度服役归来的新朋友,既然您是查尔斯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冒昧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亚瑟·黑斯廷斯。”
陌生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嘴巴猛地张大,看那样子,简直可以往他嘴里塞进两个鹅蛋了。
“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斯廷斯先生吗?之前惠斯通先生就和我提起过您,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居然在格雷山姆学院外面遇见您了。”
“嗯?”亚瑟挑眉道:“查尔斯和你提起过我?他说什么了?”
库克赶忙握住了亚瑟的手:“惠斯通先生让我多防着点你。当然,也可能是我把意思理解岔了,又或者是听错了。毕竟那时候他正忙着研究电报机,就是随随便便和我提了这么一句。也有可能是他嘴瓢了也说不定呢。”
路易也笑着向库克伸出了手:“惠斯通先生确实不怎么擅长与人沟通,不过他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库克先生,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亚瑟倒是不介意被开玩笑,不过他得趁着玩笑变为现实之前先和库克打好关系。
毕竟惠斯通虽然不擅长交际,但是却很擅长搞科学发明。能够得到他认可的家伙,在科学研究方面肯定很有天赋和造诣。
亚瑟开口问道:“库克先生,虽然你豪赌电报机的决定确实很有魄力。但是我觉得贸贸然从海德堡大学退学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你这一次没干成,往后你打算怎么生活呢?”
“这……”
库克被亚瑟问得一愣,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人嘛,有时候就是单纯的不想面对而已。
库克苦笑道:“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印度服役的时候,手里还是攒了些钱的,再加上我父亲留下的一些遗产,应该还够我支撑一段时间。不过想要继续去大学读个学位,恐怕是没机会了。毕竟不列颠的大学学费动辄就是三百镑起跳的。”
“嗯……”亚瑟轻轻摇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知道有一家大学还是挺便宜的。伦敦大学您知道吗?”
“伦敦大学?”库克叹了口气:“黑斯廷斯先生,您就别拿我逗乐子了。它们不是连学位都没得发吗?而且就它在社会上的风评来看,在那里读书不止不能提升自己的价值,反而有可能带来负面效应。毕竟一家不设祈祷间、宣扬无神论的学校,可是不被很多人所接受的。”
“也不能这么说。”亚瑟开口道:“伦敦大学从不宣扬无神论,我们只是不主动宣扬有神论而已。”
“不宣扬有神论不就是无神论吗……不,不对……等等,我们?黑斯廷斯先生,您难道……”
路易笑着适时介绍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就是伦敦大学毕业的。顺带提一句,伦敦大学的皇家许可状已经正式获得议会批准,如果您是看中学位的话,确实可以去那里读一个,最少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亚瑟闻言打趣道:“不过就算您不念伦敦大学,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在皇家学会里,就算是中学毕业也可以算作高学历了。法拉第先生就经常拿自己只读过小学打趣呢,做研究和读大学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多个大学的学位证改变不了太多,只是偶尔会给人带来一点自以为很有学问的盲目自信。”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政治与科学(4K4)
亚瑟等人一路闲聊,一路迈进格雷山姆学院的大门。
三人刚走了没多远,亚瑟便看见学院布道边的桦树下正站着两张熟脸。
那正是大仲马以及和他臭味相投的德意志大诗人海涅。
原本在敲定由《英国佬》代理《旅行素描》的英文版发行事宜后,海涅便决定启程返回巴黎了。
但是大仲马却热情的邀请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在伦敦多住上几天,也好让他一尽地主之谊。
最近一个星期,大仲马白天领着海涅在伦敦四处游玩,等到了夜晚的时候,他们就窝在亚瑟的家里搞一些危险发言。
至于发言的主题,大多是围绕着法兰西和德意志之间的政治差异进行的。虽然两位大文豪辞藻华丽、言语犀利,但是对于他们的对话落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亚瑟耳朵里无非就是总结成那寥寥几个核心。
大仲马一般会高度肯定德意志近些年来在哲学、文化等方面的进步,时不时再拽几句康德与歌德的名言,以表示自己对于德意志地区的推崇。他甚至还引用了德意志历史学家冯·兰克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德意志人是奉上帝之命去发展与法兰西人完全不同的文化和政治制度。
岂料这段本意是想要示好的话落在海涅的耳朵里反倒令他觉得讽刺意味浓厚。
为此,外表温文尔雅的海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当场爆粗,他直言道:“我不认为上帝给人类准备了两条发展路径,除非上帝认为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冯·兰克是个历史学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跨界去生物学领域。在我看来,他如果不是精神失常,那就是生理上出了问题,否则这个喜欢给人舔痔疮的东西怎么能如此熟练的运用嘴巴放屁呢?”
兴许就是因为冯·兰克的这句论断激怒了海涅,他几乎连着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会按时开启冯·兰克的黑历史讲堂,最难能可贵的是,海涅每天带来的故事都是不重样的。
他首先攻击的就是冯·兰克的成名作《拉丁和条顿民族史》,他说冯·兰克一边自称秉笔直书,一边又不认为历史的发展是从低级走向高级的过程,相信人类社会中的派别斗争,以及每一个关键时刻,皆取决于上帝的意志。而冯·兰克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现状辩护。
说到这儿,海涅还顺带着还把冯·兰克在维也纳得到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资助,在柏林又得到了普鲁士外交部赞助创办《历史政治评论》对抗法国七月革命后德意志地区民主思想风潮的事情给全都抖了个干净。
而得知这个情况的大仲马自然也是大受震撼,不过他依然对海涅恭维目前法国七月王朝的行为有些看不过眼。他尽一切可能想要让海涅认识到法国也没有那么好,但是每次只要和德意志的邦国一对比,海涅总是能够轻松胜出。
就这样,他们俩一个标榜自己是受到法国政府迫害的政治犯,另一个则宣称自己在德意志的时候每天都会受到普鲁士秘密警察的监视。而当他们俩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专门负责迫害监视政治犯的不列颠秘密警察已经困得想要上楼睡觉了。
不过即便大仲马和海涅经常会为了观点问题吵架,但这却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在大多数时候这二位先生还是比较英雄惜英雄的。
亚瑟刚刚走过去,便听见他们俩聊得正欢,而他们议论的对象自然是那位普鲁士与奥地利的御用史学家冯·兰克先生。
海涅手舞足蹈的破口大骂道:“冯·兰克就是个十足的小人,他靠着《拉丁和条顿民族史》成功赢得了普鲁士当局的青睐,年纪轻轻就尝到了舔痔疮的甜头,拿到了柏林大学历史副教授的教职。从那以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凭着一部《十六十七世纪奥斯曼与西班牙君主政治》又得到梅特涅的邀请,前往奥地利做访学活动。他能够备受推崇不是因为他掌握了真理,而是他被定义了何为‘真理’的人掌握着。”
亚瑟不声不响的走到二人身旁,开口打了声招呼:“又在批斗冯·兰克?海因里希,用不着这么生气,你的作品在奥地利被禁止出版又不是他造成的。”
海涅回头看见了亚瑟,自嘲似的笑道:“是啊!我的作品不能在奥地利出版,然而他的论断不仅在德意志各处畅通无阻,甚至还能拿到官方资助,我们之间确实差着好几个等级呢。”
大仲马见到亚瑟,一挑眉毛开口问道:“嗯?你今天怎么有兴趣加入我们的讨论行列?连着几个晚上,你不是都靠在火炉边的沙发上昏昏欲睡吗?”
亚瑟只是笑了笑:“因为我觉得伱们都讨论了这么久了,也该结束这个话题去聊点别的了。”
跟在亚瑟身边的路易问道:“所以呢?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亚瑟只是耸了耸肩道:“每个国家对其令人沮丧的不足都可以找到某种令人愉快的补偿:无情的北国有它铁一般的刚强,多病的南国有它金色的阳光,阴沉的西班牙有它的信念,施于别人的幽默使贫困的法国神清气爽,而英国的雾则美化了自由的力量。”
海涅禁不住皱眉问道:“那德意志呢?”
亚瑟笑道:“德意志?德意志一无所有。”
海涅闻言微微摇头道:“我就知道。”
“不,海因里希,你可别理解错我的话了。”
亚瑟开口道:“正如你熟知的德意志文学一样,德意志文学的传统便是没有传统,在18世纪之前德意志甚至拿不出一本能够被文学批评家围攻的作品。但是1750年之后,德意志文学的土壤就好像一下子变得肥沃了起来,各种大师、哲人层出不穷。一无所有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是件坏事,因为这也说明不用被传统束缚。这种无束缚的状态究竟是好是坏,就得看德意志人自己的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也大笑的安慰海涅道:“说的没错,而且德意志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至少你们还有漂亮的德意志姑娘呢。”
海涅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亚历山大,你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铁定没去过我们那儿。漂亮这个单词和大部分德意志姑娘是不沾边的。你见过龙骑兵行军吗?德意志姑娘,尤其我们那儿的农家姑娘,她们走起路来和龙骑兵简直是一模一样。”
大仲马闻言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不列颠的王属德意志军团骑兵要远比不列颠的本土骑兵能打呢,原来他们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有母亲带着训练了吗?”
大仲马这话一出口,跟在亚瑟身边的陆军退役少尉库克先生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他紧跟着讽刺了一句:“如果论起女人的战斗力,我觉得法兰西的姑娘当属第一。如果不是贞德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和法国人拥有同一个国王了。”
大仲马听见这话,立马反唇相讥道:“先生,您这是在许什么美好的愿望呢?”
库克不甘示弱道:“先生,你想要打一场吗?虽然我已经从军队退役了,但是我得礼貌的提醒您一句,虽然我们打不过法国姑娘。但是自从百年战争以来,不列颠和法兰西作战,向来是胜多负少。”
眼见着两人纷纷把手按向腰间的手枪,亚瑟赶忙出声缓和气氛道:“亚历山大,你这个月都已经和别人决斗三场了,你的手枪难道不需要保养吗?至于你,库克先生,你也知道你退役了,而且现在还是和平时期,因此你就算在决斗中获胜了,战争与殖民事务部也不会给你发晋升嘉奖。不止如此,我还得请你去一趟苏格兰场。”
亚瑟一发话,库克只得按捺住自己决斗的欲望,他摘下帽子致歉道:“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
大仲马的手也离开了枪套:“算你走运,自从我来到不列颠之后,手枪决斗我还从来没输过。”
亚瑟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和海因里希今天怎么会来皇家学会的?”
大仲马撇嘴道:“伦敦的各处我们基本都已经逛完了,今天本来想着来皇家学会听场科学讲座换换口味,没想到居然撞上了法拉第先生主讲。你也知道的,法拉第的讲座向来得提前订票,我们没抢到票,自然只能在报告厅外面闲逛等下一场了。”
亚瑟听到这里,开口询问道:“你们没去找查尔斯吗?就算没有票,让他去和皇家学会的人说说,多半是能把你们放进去的。”
“惠斯通先生还是算了吧。”
大仲马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他的性格,托人办事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而且那家伙为了不让其他人接近他,还学起了法拉第先生,把自己关进了法拉第笼里面安心搞研究。那个房间里全都是高压电,我可不想进去被电个七分熟。话说回来,你今天来皇家学会是干什么的?”
“我?”亚瑟从怀里摸出一份稿件冲着大仲马扬了扬:“之前我答应法拉第先生的论文总算完工了,所以趁着今天没什么事,我就抽空拿来交给他。”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顿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他恍然大悟道:“这篇论文就是你拔了我那么多土豆的理由吗?不过我还是搞不懂,土豆到底和电磁学研究有什么关系。”
路易之前见识过亚瑟的发明,因此便笑着帮忙解释道:“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我确实亲眼见到了亚瑟是怎么拿着几颗土豆发电的。”
路易话刚说完,这下换库克满脸不解了。
这位海德堡大学的医学肄业生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道:“土豆?发电?这两件事是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
亚瑟只是笑了笑:“具体的原理还有待研究,这就像电磁感应现象一样,也许会有人从这个现象里得到什么灵感,迸发出电报机这样的创意也说不定呢。”
库克听得连连摇头:“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科学研究这一行,有的时候确实需要点天分。像是您和法拉第先生这样的天才脑袋花上一个下午发现的东西,类似我这样的庸才却必须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理解其中的奥秘。今天上午皇家学会才刚刚公布了法拉第波的发现,下午您又给我带来了土豆电池,这真是……”
亚瑟望着陷入苦恼的库克,只是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库克先生,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您之前和我提到的那个电报机,就让我异常感兴趣。我向您保证,如果您能够把它研制出来,我立刻就可以代表苏格兰场向您下订单。不仅如此,我敢保证,金融城那边肯定也会对这东西很感兴趣。毕竟对于那帮股票经纪人来说,早一天得知消息,也许就能够赚到成吨的黄金。”
亚瑟这话一出口,刚刚还有些颓丧的库克立马一扫郁闷情绪,这位已经一只脚踩在破产悬崖边的年轻人拍着胸脯保证道:“黑斯廷斯先生,电报机的事情,您大可以放心。我敢向您打包票,这东西在理论上完全可行,把它造出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亚瑟微微一笑:“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和查尔斯搞定专利的问题,走快速通道,一个星期就能下来。只不过……库克先生,您也知道的,就像您当年在陆军一样,在专利申请上走这种路子,肯定是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付出的。”
库克闻言深沉的点了点头:“当然了……在不列颠办事就这样,我明白您的意思。那帮混蛋都是认钱不认人的,而且他们还大言不惭的管这叫商品经济、自由贸易,真是恬不知耻。”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不,库克先生,您理解错了。钱向来不是问题,富有的惠斯通先生自然会解决的。而我这边,您也知道的,苏格兰场是警务部门,所以我们只是需要一纸明确的保密协议。”
“保密协议?”
库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便看见报告厅外出现了散场的人群。
而在这一众人群当中,穿一身百褶边白衬衫、外套旧燕尾服、风度翩翩的法拉第依然是鹤立鸡群。
只不过今天的法拉第脸上没有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与之相反的,法拉第的表情有些难看,甚至于还能从他的眉眼之间察觉到一丝怒气。
几个浑身衣帽整齐的男人慌里慌张的跟在法拉第的身后边走边追:“法拉第先生,法拉第先生,请您听我们解释,大臣当时绝对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他平时就是那么随性,无论是在首相面前还是在内阁其他成员面前,他都是那个样子。我们向您保证,大臣绝对不是单单针对您才那么做的。”
亚瑟刚开始还没在意那几个人,可他细细一看,却发现那几个追着法拉第跑的先生全都是熟脸,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内务部的事务官们。
“墨尔本子爵得罪法拉第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终究还是紧跟着走了上去。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及时雨黑斯廷斯(4K2)
“法拉第先生,请等一等。”
几个内务部事务官急的满头大汗,这还是亚瑟头一次看见上级部门的官员如此失态。
以往亚瑟去内务部的时候,这帮家伙向来是鼻孔朝天从不拿正眼瞧苏格兰场的编外人员。
如果不是伦敦治安情况持续恶化,苏格兰场的重要性也因此不断凸显,说不准亚瑟想要和这帮家伙见个面还得提前申请排队预约。
事务官们抢先一步拦在法拉第的身前,他们一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容,领头的事务官更是直接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塞了支票的信封,用着可能是他这辈子最谦卑的语气请求道。
“法拉第先生,我在这里拿我的荣誉向上帝起誓,大臣绝没有半点想要看轻科学研究者的意思。所有人都知道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在不列颠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林奈学会、地质学会和天文学会等等学术组织同样重要,但在我们看来,皇家学会依然是不列颠无数科学团体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颗。墨尔本子爵怎么会看清皇家学会的研究者呢?您一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其他事务官们也七嘴八舌的恭维着法拉第。
“没错,先是罗伯特·波义耳、艾萨克·牛顿,再之后是亨利·卡文迪许、约翰·道尔顿和您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而现在皇家学会则是独属于您的时刻。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为不列颠贡献了化学元素概念、万有引力的发现、计算出了地球的质量、提出了原子学说、开启了用电解方法研究化学的时代,而您又在这座已经直入云端、高不见顶的摩天大厦上加上了电磁感应学说。”
“我的上帝啊!法拉第先生,您正在创造一个世纪!”
“内阁向来重视科学的发展,更不会对那些为世界做出重大贡献而自身却依然身活在贫寒状态中的科学研究者们置之不理。更何况,我觉得就目前情况而言,如果不列颠只能给一个人发科学补贴,那我觉得这个人必须得是您。”
“法拉第先生,我就不继续隐瞒了,其实我也是您铺天盖地追随者的其中之一。如果真的有人侮辱了您,我愿意代替您去同他决斗,但是墨尔本子爵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您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会发现,他是一位相当平易近人、遵守社交礼仪的绅士。”
然而不论事务官们怎么花言巧语的四处找补,法拉第就是不买账。
法拉第抬起手掌示意他们打住:“关于科学补贴的事情,我已经给子爵阁下留过便条了。如果他觉得自己可以把科学研究者召之即来呼之即去,那么既然如此,科学补贴的事恕难从命。我不会为了这么一点补贴就出卖宝贵的时间和身为普通人的尊严。”
语罢,法拉第便直接从事务官当中穿了过去,无论他们怎么挽留,都不再回头。
而散场的科学讲座听众见到这个情况,绅士淑女们也不由大呼惊奇,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向好脾气的法拉第先生又为什么会当众发怒。
人群中有几位先生见到这个情况,忽然相视一笑,他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笔一个个冲着法拉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灰心丧气的事务官们刚瞥见那几位先生,不由惊得一拍脑门。
“我认识那几个家伙,他们是《伦敦晨报》和《新闻画报》的记者!”
“该死!这帮没有操守的东西一准会把事情全都抖搂出去。”
“咱们得想点办法,墨尔本子爵的那桩案子还没爆出来呢,如果现在再添上法拉第这一件,那到时候他浑身上下可就插得全是刀子了。”
“内务大臣的位置不会因此换人吧?”
“这么点小事倒不至于让首相改组内阁,但是如果子爵阁下心情不佳,咱们肯定也逃不了一个办事不利的帽子。他才刚在内务大臣的位置上待了一年,咱们往后和他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帮婊子养的记者,真他妈是属苍蝇的,你只要放个屁,他们闻着味儿就来了。这么喜欢重口味,去生灌两加仑泰晤士河水啊!那东西他妈又不是限量供应的!”
“别骂了,还是想点办法先把他们搞定吧。法拉第现在看着像是铁了心,我们只能先从记者入手了。你们有办法吗?”
“办法?当然有了。记者嘛,无非是要钱,他们的职业操守不见得比妓女强到哪里去。万幸咱们今天碰见的只是几个小记者,而不是《泰晤士报》的托马斯·巴恩斯。”
“巴恩斯和小记者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了,巴恩斯可是总编,而且还是《泰晤士报》的,所以他现在不缺钱,而是已经开始立牌坊了!”
事务官们正在骂骂咧咧的,忽然,他们的耳边传来一阵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嗓音。
“抱歉,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提到了‘妓女’这个单词。根据议会最近通过的法案以及内务部新近修订的《城镇警察条例》,由于这个称谓具有侮辱性含义以及独特的社会性污名,所以目前已经被正式禁止使用。根据条例规定,任何使用该单词的人或社会团体,将会被处以三到七天劳役,那么……”
事务官们听到这话,不由转头望那个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脖子上还吊着绷带的年轻警官和他的副手。
“黑斯廷斯警司?还有……波拿巴警官?”
亚瑟原本正假模假样的督导身边的路易写案情陈述,他听到这话装作诧异的抬起头问道:“您认识我?”
事务官看清了亚瑟的脸后,先是一愣,旋即惊喜道:“还真的是您!”
亚瑟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天,忽的开口道:“先生,犯罪被抓现行之后同警察套近乎是没用的。我看您的穿着,应该也是个体面人。如果您不想被罚劳役的话,交罚金也可以。看在您是初犯而且情节较轻的份上,您只要保证今后不再犯,交三先令这事儿就过去了。”
事务官听到这话,赶忙辩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难道忘了?我和您见过面,今年年初您来内务部提交警务情报局装备需求的时候。我呀,内务部的弗兰克·巴特。”
“弗兰克·巴特?”亚瑟皱眉沉思道:“提交装备需求?抱歉,那件事过去太久了,您能提示的更具体一些吗?”
事务官赶忙补充道:“那天下着雨,风也挺大的,您的装备清单格式上有问题,在白厅街连着跑了好几趟,中间还摔了一跤,直到第四趟的时候才……”
事务官说到这儿,还不等亚瑟让他住嘴,他自己就闭上嘴不说了。
巴特尴尬的赔笑道:“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是为了那件事,那我向您道歉。但是您得明白,这是部门规定,我们也是按章办事的。”
这回不等亚瑟开口,一旁的路易已经写好了案情说明,嘶拉一声扯下笔记本的纸张冲着亚瑟开口道:“长官,按照规定,我们需要把这位巴特先生扭送苏格兰场。您受了伤行动不便,不如就由我代劳吧。”
巴特闻言连忙改口道:“黑斯廷斯先生,规章是规章,但人总归是变通的。那天主要是内务部的表格都用完了,不然我也不可能让您跑去印刷厂重新印一份。但是您放心,今年内务部招了不少新人,这种低级失误肯定不可能再出现了,就算出现也不会出现在您身上。”
一旁的年轻事务官看到苏格兰场的警司竟然能骑到上级部门的头上,鼻子禁不住微微皱了一下。
而领头的事务官见状,则赶忙瞪了他们一眼,旋即满脸带笑的向亚瑟开口道:“黑斯廷斯警司,大伙儿都知道您的工作态度十分勤奋,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但是请容许我发表一些不合时宜的意见,像是递交装备清单这种小事情,由您这种高级警官出马实在是过于兴师动众了。
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年初的时候,警务情报局人手紧缺,很多时候您也找不到人帮您分担任务。这一点,内务部编制下年度预算的时候肯定会考虑进去,像是警务情报局这种要害部门,增设几个文职岗位是完全有必要的。您觉得是不是呢?”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同对方握了握手:“感谢您对于下级部门工作的理解,我们的任务确实很繁重。但是考虑到其余部门的工作同样不轻松,所以我一直强忍着没有向内务部递交扩编要求。您能够主动提出增设六个警长职衔的文职岗位,确实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亚瑟此话一出,其余的事务官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亚瑟用这么点小事儿要挟内务部就算了,甚至还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增设六个岗位,而且还必须是警长职衔的薪级。
一个警长每年大约要支出50镑的薪资补贴,六个就是三百镑。
而出言不逊的罚金才不过是三先令而已,里外里直接差出了两千倍的价格。
刚刚还一副畏缩姿态的巴特听到这个价格,禁不住气的脸都绿了,他开口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我知道你是接受过大学教育的。那么伱应该知道,三先令是小于三百镑的。”
亚瑟淡淡道:“三和六千的关系,伦敦大学的教授们没有直接教过我。不过据我所知,隔壁古典文学系的一般认知中,用二十三镑六先令的学费所学到的东西通常是大于用一百镑学到的。所以我据此推论,三先令应该也是可以大于三百镑的。”
“哈?”
巴特听到这话还以为亚瑟是得了失心疯,正当他打算讥讽几句的时候,他身边的老事务官却一口答应道。
“当然,数学上的变化总是非常玄妙的。在一位有能力的人手上,三先令可以发挥出三千镑的价值。而在一个庸才的手里,三万镑也是一文不值。而这也是为什么墨尔本子爵一定要将这每年三百镑的生活补贴送到法拉第先生的手上,而不是其他人的手上。这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他能在拿到这笔钱后,不用为生活奔波忙碌,可以更好的投身于科学事业。
而为警务情报局增设六个警长也是同样的目的,黑斯廷斯先生,我们觉得你可以利用好从文山会海中脱身后的闲暇时间,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劝说法拉第先生接受这笔钱。”
语罢,老事务官便相当顺滑的掏出那枚装着支票的烫手山芋塞进了亚瑟的手里,严肃的用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为了警务情报局,也是为了内务部,你应该不会让墨尔本子爵失望吧?”
亚瑟捏着那个信封,微微撇嘴道:“好吧,看在大伙儿都是在为了不列颠考虑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事务官看到亚瑟接下任务,顿时松了口气,他满脸微笑的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墨尔本子爵和法拉第先生之间的一点小误会罢了。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由于皇家学会的收入情况一直不太乐观,甚至需要科学家们定期举办科学讲座以筹集资金。因此,皇家学会的科学研究者们所获得的薪资待遇就更加不容乐观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皮尔爵士在议会公开呼吁为设立一种特殊年金,以此奖励那些在科学或者文学上有突出贡献的人。这项工作最终被交给了内务部负责,为了表示对科学家的重视,我们还安排了墨尔本子爵亲自到访皇家学会,并将这项年金亲手交与这份名列这份清单第一名的法拉第先生。
岂料,墨尔本子爵那天因为一些私人事务,所以在与法拉第先生谈话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而且子爵阁下本人确实不像是皮尔爵士和他的妹妹考珀夫人那样热爱科学,所以言语之中稍微显示出了那么一点轻浮与……呃,不在意……之后的事,就是今天你所看到的了。法拉第被激怒了。”
亚瑟听到这儿,不由微微皱眉。
如果这话不是从一位内务部的资深事务官口中说出,亚瑟肯定会认为对方是在骗人。
因为根据他与墨尔本子爵的接触来看,这位性格柔和的贵族绅士即便真的不在意科学家的待遇,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表现出来。
好歹也是混迹政坛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如果墨尔本真是缺心眼儿,他也坐不到内务大臣的位置上。
亚瑟情不自禁的追问道:“你说墨尔本子爵被一些私人事务分了心,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事务官听到亚瑟追问,一开始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为了让亚瑟接下这个烂摊子,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再隐瞒。
反正这种事他也瞒不下去,内务大臣的风流韵事最后肯定会传的满城风雨。
事务官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有人把墨尔本子爵告上了法庭,说他勾引有夫之妇、败坏社会风俗、上对不起基督、下对不起亲族。我说到这儿,你多半也能猜到了。没错,起诉人就是诺顿法官,被告则是咱们的大臣和诺顿夫人。”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
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法拉第像是往常那样坐在实验台前,用钳子一点一点在木棍上耐心的缠绕着未来实验要用的绝缘铜导线。
他现在早已不是当年汉弗里·戴维爵士身边那个帮忙拎包的小学徒了,如今身居皇家学会实验室主任的法拉第其实完全不用再从事这种基本琐碎的工作,这种简单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手下的学徒去做。
但是只要工作不忙,他依然会对这些实验的细节亲力亲为。
算算时间,从他20岁成为戴维爵士的助手开始,如今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严谨的对待实验的每一个环节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里。他这种让初见法拉第的人感到惊诧的行为,不过是他生命当中的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习惯而已。
法拉第熟练的缠绕着铜导线,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绕上了最后一根绳结,他放下钳子将那根铜导线对准透光的窗户看了一眼。
依然是和往常一样的完美无瑕,每一根绝缘导线都紧挨着贴在了一起。
法拉第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一如往常那样风度翩翩,和蔼、文雅、谦虚,他依然还是那个能引得伦敦各界淑女们尊敬爱慕的迈克尔·法拉第。
忽然,法拉第的视线变幻了焦距,兴许是刚刚太入神了,他这时候才发现铜导线的后面正站着一个男人。在科学态度方面与他同样谦虚的年轻电磁学研究者——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法拉第坐在凳子上一手靠着实验台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亚瑟想了想,含糊的回了一句:“没多久,我也是刚到的。”
“亚瑟,你啊你啊!每次都是这样。”
法拉第脱下手套站起身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来皇家学会找我随时都可以,但伱实在是太礼貌了,礼貌到甚至有些拘谨。不过这或许就是你能和惠斯通先生交朋友的原因,你们都是内向的人,所以才能互相了解?不过按理说你不应该这么内向才是,你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官,难道内向的人也能干好警官这份工作吗?”
亚瑟听到这话,开朗的笑了笑:“我觉得我的性格不能用简单的内向与外向来概括。我究竟是外向还是内向都是不确定的。法拉第先生,警务工作其实和您的工作没什么两样。您难道是个内向的人吗?”
法拉第不解道:“这怎么说呢?”
亚瑟开口道:“当您发现上帝用幕布盖住的真理时,您可以废寝忘食的连着工作几个星期,中途什么话都不想言语,表现的像是一个最内向的人。而当您真正发现了真理时,您又愿意开心的站上讲台向大家公布您的新发现,不论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贵族又或者是平民,只要是他们想要弄清楚问题,您都会耐心的给他们讲解,一遍、两遍、三遍,直到他们搞懂为止,这个时候您又表现的像是个最外向的人。所以我才会说,您所从事的工作和警务工作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
法拉第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行了,我这下子知道你为什么能当好警察了。无论你是外向还是内向,只要有了这副口才,什么工作做不好呢?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考虑来皇家学会弄一场讲座吗?哪怕一场也行,我相信肯定会有很多观众愿意来听你谈谈你的故事的。”
亚瑟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吊着绷带的胳膊,他苦笑道:“法拉第先生,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适合办讲座的状态吗?”
法拉第这才想起亚瑟上周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他难免有些责怪道:“虽然我不应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是亚瑟,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别去了。你还很年轻,有着光明的未来,你能为世界发现很多上帝隐藏的奥秘,你的人生也还存在着许多乐趣。
你可以为很多事情而死,但是死于一时的激愤之下,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愚蠢了。想想你的工作,你每天四处奔波忙碌就是为了能让伦敦市民能够多活几条命,然而你现在自己却干了这种事情。亚瑟,抱歉,我可能说的太严厉了,你可能觉得我是个老古板、老顽固,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
亚瑟当然也认同法拉第的话,他自然没有考虑过把自己的命给交代在决斗台上。
但是鉴于法拉第正直的品性,亚瑟还是决定尽量不对他提及决斗背后的内幕交易。
亚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他点头应承道:“您就算不说,我以后也不会再干这种事了。不瞒您说,还真挺疼的。”
法拉第也被亚瑟的反应逗笑了,他摆手道:“罢了,总归你没事就好。我听许多来听讲座的夫人小姐们和我说,你那天在决斗台上可是大发神威,剧场里冒的全是烟,到处都在闪烁着惊雷闪电。她们还在震惊于决斗的时候,你又开始用染血的指尖触及了琴键。她们都为你捏了把汗,岂料剧场灯光亮起的时候,出现在舞台上的却是一位来自波兰的钢琴家。我该怎么说呢,亚瑟,如果你能把构思舞台演出的精力用在研究上,肯定能做出许多远超我的成就的。”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否认道:“恰恰相反,法拉第先生,如果你年轻的时候没有选择科学而是决定去编排舞台剧,那现在伦敦各大剧院上映的肯定都是您的新戏。不过那样的话,我的朋友仲马先生、狄更斯先生和迪斯雷利先生就太可怜了。
他们苦哈哈的写了好多年,结果一个被法国政府通缉、一个每天要做两三份工养活自己。至于最后那个,处女作就引来了整个不列颠文学界的口诛笔伐,还因为不堪重负险些精神错乱了。如果您当初选择了走上剧作家的道路,那您的剧集毫无疑问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敢肯定的说,贝特莱姆皇家医院会因此再多三个精神病。”
法拉第摆手道:“亚瑟,你就不要恭维我了。我认识仲马先生,他的才华远不是我所能企及的。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和你一样好学的人。他为了写,经常跑到格雷山姆学院向教授们请教科学问题,能帮上他的忙也是我的一种荣幸。而且和你们相比,我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普通了。我这个人不像是你们这种天才,我并不算聪明。如果说我比别人强在哪里,那就是我热爱着科学,所以那些我曾经的遭遇都被逢凶化吉。”
亚瑟从学徒的手中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旋即开口问道:“之前倒是很少听您提及您的事情。不过您说您不聪明,我觉得您是谦虚的过头了。一生成果无数戴维爵士在临终之前的时候,可是亲口说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发现不是钾、钠、钙、锶、钡、碘这些元素,也不是撰写了《化学哲学原理》和当选了皇家学会会长,而是非常幸运的发掘了您。”
法拉第听到自己导师的名字,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他对于戴维的感情稍微有些复杂,以致于没办法用简单的尊敬或者怨恨来总结。
一方面戴维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嫉妒过他这位杰出弟子的才华,他在明知法拉第不存在学术抄袭行为却被诬陷的情况下选择冷眼旁观,甚至还有意无意放出一些影射式的言论暗指法拉第行为不端。
如果不是法拉第的妻子在那段最困难的时光中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他,也许被送进疯人院的就是法拉第了。
这对师徒间的恩怨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戴维爵士晚年释怀,并在临终前留下了那句对法拉第的肯定,师徒间长达28年的复杂故事才终于画上了一个看上去完美的句号。
亚瑟见法拉第一直不言语,只是轻声探问道:“虽然打探这种事情很不礼貌,但是您愿意谈谈戴维爵士吗?我正式从事科学研究的时候,他已经在日内瓦病逝了。但是我真的很难想象他会对您做出那样的事情,戴维爵士在社会领域给人的印象一直是积极正面的。
拿破仑战争时期,国内粮食不足,他便放下手头工作,专门开设了一项农业化学课程,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学识帮助农民提升粮食的亩产量。为了能够改善皮革厂的肮脏环境,他又花了五年的时间改良制革技术。更别提他那个挽救了无数矿工生命的戴维灯了。他怎么会……”
法拉第端着茶杯,风儿刮过他的侧发,他的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情。
他温和的笑着:“亚瑟,这其实没什么。我们都知道,人是不完美的。正如拜伦勋爵的那句名言所说——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也许戴维爵士曾经是有些事情做的过了火,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是我心目之中的伟人。我能够一步步的走到今天,一切都离不开他的教导与指引。
无论是皇家学会的讲座,还是电解化学,我都是那个跟在戴维爵士身后亦步亦趋的影子。他……教会了我很多,不管是科学研究上的,还是我们为何生而为人。我知道,在不列颠有很多人在替我打抱不平,他们觉得戴维爵士对我过于严苛也过于冷漠。
但是他们不了解,我并不恨戴维爵士,我很尊敬他,任何时候,从二十年前就是这样,二十年后的今天也依然如此。
你或许也听我提过,我的家境并不好,我父亲是个铁匠,他干活的铺子就在象堡附近,现在还在呢。你如果有空的时候可以抽空去那里看看,那也是快一个世纪的老铺子了。门面不算大、工具台上从来没有整齐过,火炉的风箱也不够强劲,我父亲和店主抱怨过很多次,店主每次都说下月就换,但是都三四十年了,他们还是在用着那个吱呀呀作响的老古董呢。”
说到他贫困的家境,通常人只会觉得苦痛,但法拉第的脸上却多了些幸福的笑容。
“你也知道,如果一个人出生在伦敦的穷人家,尤其还是个调皮的男孩儿的话,那么从他学会走路开始,就已经有半条腿踩在邪路上了。我小时候也干过偷铁、偷玩具之类的活计,有一次,我偷东西被我父亲发现了。
他严肃的把我叫到了面前,跟我说:‘迈克尔,我们虽然是穷人,但是我们不要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们有手,有脚,有一颗正直勤劳的心。你不能这么下去,我不奢求你能成为一位坐在马车上的体面绅士,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正直坚强的人。迈克尔,我亲爱的儿子,你知道吗?我和你的妈妈非常担心你。我们害怕有一天会在泰伯恩刑场的绞刑架上,看到我们的儿子悬挂在那里。答应我,不要继续那么做了好吗?你如果想要玩具,爸爸可以买给你。’
我父亲说完这话,就搂着我的脑袋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也哭了,哭的很伤心。我告诉我父亲,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做那些事了,我发誓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从那天以后,我做任何事都要首先问自己,我是否能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否能对得起我的父亲母亲。
我没有向我父亲要求玩具,而是向他要了一本书。我的父亲也兑现了他的诺言,第二天他就给我买了一本书回来,花了他足足一个半先令。
我记得那书是从旧书店里淘来的,是本封面都起了皮的科普杂志。不过虽然杂志很旧,但是我却完全痴迷进去了,就是那本书让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神奇的事物。
没过多久,我就主动去乔治·雷伯书店找了个送报员的工作,没有工资,完全是义务的。因为雷伯先生是我父亲的常客,非常照顾他的生意,所以我也想能够回报他。雷伯先生很认可我的工作,他不仅允许我免费阅读店里的读物,还把我提拔成了免学费的学徒。
我在雷伯书店干了七年,七年里我几乎把店里的书都翻遍了。以撒·华滋的《悟性提升》教会了我如何救赎自己,简·玛西女士所写的《化学闲聊》则是我每天必不可少的睡前读物。
我的学徒期满之后,我迷茫的不知道该去干点什么。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戴维爵士,我旁听了他的很多演讲,光是笔记就做了足足三百页。而当我拿不懂的问题去请教他时,他也总是友善的给予我反馈。
那时候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然而戴维爵士却像是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耐心的为我讲解。所以,当我听到戴维爵士不幸视力受损,急需一名助手时,我毫不犹豫的便去应征了。戴维爵士也没有因为我只有小学学历而拒绝我,而是毫无顾忌的直接将我推荐给了皇家学会,我正式成为皇家学会的一名化学助理。
从那以后,我跟着他游历欧洲,像是一块海绵一样从他的身上汲取养分,他对我的传授也是毫无保留的。虽然中途确实有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戴维爵士的夫人不喜欢我,把我当成佣人使唤,不允许我坐马车,不允许我同桌吃饭,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能够跟在戴维爵士的身边学习,我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就是通过戴维爵士,我才得以进入了皇家学会,得以结识了许多欧洲知名的科学家,了解了世界研究的最前沿到底是怎样的风景。我非常感谢他能够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时刻拥抱我热爱的科学。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来说,戴维爵士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我不恨他,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一如既往的尊敬与爱戴他。
戴维爵士做出那件事的时候,我确实曾经非常痛苦。我对我的夫人说:‘亲爱的撒拉,我真是狼狈到极点,我快要疯了。’
而我的夫人却轻轻的搂着我,吻着我的额头,她对我说:‘我宁愿你像一个孩子,因单纯而受到伤害,也不要像一个小人,因受到伤害而处处对人设防。’
就是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在很多年前对我父亲立下的誓言,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我感激任何帮助过我的人,我愿意用我微不足道的一生去回报他们对我的帮助,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
从那以后,我就渐渐想明白了,也走出了心中的怪圈。阳光还是那么明媚,科学依然如此美妙。两个月后,当我展示了通电导线在地球磁场影响下的转动实验后,在会场里给我最大掌声的就是那个传闻中我抄袭的对象——欧勒斯顿教授。谣言不攻自破,而我相信,这就是上帝给予我良心之举的最好报偿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法拉第先生,现在我可以理解您了。您有那么多支持者,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您的高贵不是因为什么研究成果,又或者是什么荣誉,而是您至诚的心灵。说来惭愧,我就连打了我一枪的伯特兰先生都原谅不了。而您,您如果戴维爵士这样的做法您都能原谅,还有什么是您不能原谅的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别在这里发电
法拉第听到亚瑟的话,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他便立马意识到了亚瑟在说什么事情。
他扶着前额无奈的摇头道:“我都差点忘了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了。你是个警察,苏格兰场是受到内务部管辖的吧?所以,墨尔本子爵不止派了一堆事务官,甚至还把你给弄过来做说客了?”
亚瑟一本正经的澄清道:“您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才从那几个事务官嘴里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我从没打算劝您原谅墨尔本子爵,您有您自己的处事方法和原则。从您踏入科学研究领域开始,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无比正确的。
戴维爵士如此严苛对您,可是您却从没有怀恨在心,甚至还在他病逝后,拿出微薄的积蓄自掏腰包的替他修建了陵墓,还在皇家学会里将他的实验室改装成了纪念馆。我无法看透一个人的心,但是我能看到一个人的行为。
您肯定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如果您和墨尔本子爵产生了冲突,那么肯定是他做的太过分了。您生他的气都是有理有据的,在这件事上我百分百的支持您。”
亚瑟的这一番话打了法拉第一个措手不及,他原本以为亚瑟肯定会替墨尔本子爵把好话说尽,却没想到亚瑟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就连半句好话都没替他的主管大臣说。
法拉第连忙摆手道:“亚瑟,我很高兴伱能支持我。但,我也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完美。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既然它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们就不要再提了。”
“当然,我听您的。”
亚瑟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张支票,当着法拉第的面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实验桌上:“法拉第先生,那么今天就这样了。这些日子惠斯通先生都泡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我有一阵子没见他了,还挺想念的。那么,在此向您告别,祝您生活愉快。”
亚瑟转过身,他揪了揪衬衫胸口的百褶边,眉头轻挑,脸上浮现了一丝意义不明的自信微笑。
横躺在实验桌上的阿加雷斯见状,只是一边修剪着指甲,一边摇头倒数道:“三、二、一……”
“亚瑟,等等!”法拉第的声音在亚瑟背后响起。
阿加雷斯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在非议,红魔鬼开口道:“真是个天生的魔鬼。”
亚瑟调整好表情,施施然的转身问道:“您还有事找我?”
法拉第一脸严肃的举着那张支票:“亚瑟,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
亚瑟认真的摇头道:“我确定没有,法拉第先生,那支票本来就是给您的,那是您的劳动成果,我怎么能据为己有呢?”
法拉第望着亚瑟,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亚瑟,你是个非常棒的小伙子,我也非常欣赏你。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毁了我们的友谊。趁现在,你把这张支票拿回去还给把它交给你的人,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亚瑟听到这话,同样严肃的回绝道:“法拉第先生,我不可能把这支票还给罗斯柴尔德先生。再说了,阿斯特里剧场的演出之所以能那么成功都离不开您提供的各种仪器和化学品,他作为主办方支付报酬给您是应该的,您为什么要替一位银行家省钱呢?”
“这是罗斯柴尔德先生给我的报酬?”
法拉第先是一愣,旋即推辞道:“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我在演出上也没出什么力。至于那些仪器和化学品,它们当中虽然有一部分是我制作的,但是这些东西都属于皇家学会的集体财产。况且你们把东西借出去之后使用的也很小心,没有损害到它们的使用性,所以自然也不需要支付赔偿费用。至于化学品……最多报销点材料钱就行了,一点液态二氧化碳罢了,怎么也值不了三百镑的。”
亚瑟闻言义愤填膺道:“法拉第先生,既然罗斯柴尔德先生愿意支付这么多,那就说明您的产品配得上这个价格。您是个科学家,但是您不懂经济学。物品的价格是由市场决定的,如果有人愿意出高价买那卖得贵就是合理的。
这就好比咱们经常喝的茶饮,您如果在东方原产地买茶叶,只需花费几便士就能买上一箩筐。但是如果您去科文特花园市场购买,那花上六便士才能买到一罐子。而如果您是去川宁茶叶商店购买,那您就算排出一先令,他们也要用砝码和天平给您算个仔细,哪怕一点茶叶末都不会多送您的。
况且墨尔本子爵待您这么过分,更是让我看不过去。我必须得承认,每年三百镑的科学年金确实不是一笔小钱,但是他如果用这些钱能让您屈服,那么他就错了。您的价值远比他想象中要高,也比你自己认为的要高。只要是经法拉第之手制作的化学品,转手就能售出成百上千倍的价格,这就是您对他的最好还击!”
法拉第看到亚瑟这么生气,赶忙安抚道:“亚瑟,你不要这么激动。我和墨尔本子爵之间没有什么仇恨,而且这也不是钱的问题。我并不缺钱,我没有房租的困扰,皇家学会给我提供了免费的两居室套间,除此之外,我每年还能拿到80镑的固定薪水。如果我想要展开新研究,皇家学会也会给我补贴一部分材料钱。我是个铁匠的儿子,我父亲从未想到过他的儿子居然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活的比大部分人都好,在物质上我真的已经非常满足了。”
亚瑟闻言,假装一愣道:“啊……您……原来您和墨尔本子爵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产生的冲突吗?”
法拉第也愣住了:“因为钱?亚瑟,你以为我和他之间是因为什么起矛盾的?”
亚瑟装作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我是觉得三百镑的补贴完全配不上您的价值,议会要是不想发补贴可以不发,要给您发补贴的话,怎么也得发个每年三千镑才对。”
法拉第被亚瑟这话搞得哭笑不得:“亚瑟,三百镑和三千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不缺钱,也不想接受政府的补贴,他们应该把钱用到更有用处的地方去。至于墨尔本子爵,我需要他给我的不是三百镑,而是一个正式而庄重的道歉。”
法拉第话音刚落,亚瑟立马就掐住了他的话头因势利导,他开口问道:“只是一个道歉就原谅墨尔本子爵,这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法拉第劝解道:“亚瑟,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道歉的问题,墨尔本子爵必须要为他傲慢的态度做出检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需要。”
一旁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笑得连拍大腿道:“大坝主动开了口子,看来泥鳅要趁虚而入了。”
亚瑟瞥了他一眼,旋即拍着胸脯向法拉第保证道:“您放心,虽然我在科学界不像您那样有分量。甚至于在苏格兰场,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警察,但是我肯定会把您的话带给墨尔本子爵。他要么给您道歉,要么就把我的辞职申请给接受了。反正这两样东西,他总归得选一样。”
语罢,亚瑟也不给法拉第继续挽留的机会,一个健步就冲出了实验室。
他的身后,只留下了法拉第的劝阻声:“亚瑟,你别冲动,这真不是什么大事情!”
亚瑟一路小跑,脖子上的绷带都颠的一抖一抖的。
直到跑出老远的距离,他才停在了一棵大树下掏出烟斗叼在了嘴里。
火柴划过磷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吸气和呼气声,树下升起了袅袅白烟。
“搞定。”
亚瑟嘬了两口烟,正想着回去给几个事务官说明情况,但他的脚步刚刚穿过拐角,却发现事务官们此时正围在一位夫人身边点头哈腰的问候近况。
而那位夫人,亚瑟瞧着也有些眼熟。
虽然她今天穿了一身不算太显眼的碎花裙,但她指节上闪耀着的标志性鸽血红戒指还是让亚瑟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那正是墨尔本子爵的妹妹,帕麦斯顿子爵的情人之一——考珀夫人。
考珀夫人问道:“法拉第先生愿意和解了吗?”
事务官们满头大汗的回复道。
“他……我们已经非常诚恳的请求他的原谅了,但是……法拉第先生,他的态度异常强硬,说什么也不打算妥协。”
“您也知道的,科学家通常都有些怪癖……放在法拉第先生的身上,主要就体现在脾气异常的倔,活像头驴子。”
考珀夫人听到这话,抬起扇子遮在嘴边,眼睛里全是怒气:“你们简直太无礼了!你们怎么能把整个不列颠最伟大的科学家和皇家学会最有涵养的绅士比作驴子呢?!”
事务官巴特也意识到自己嘴瓢了,他赶忙致歉道:“抱歉,夫人!是我的比喻有问题,我是说法拉第先生的性子简直像个苏格兰人似的。但是您放心,刚刚我们已经派别人继续去劝说他了,相信我们那位同事会有办法的。”
亚瑟走上前来,适时开口道:“巴特先生,万幸你没有把法拉第先生比作苏格兰驴子。如果早知道您是这么看待他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替你去劝说他的。”
考珀夫人看见亚瑟,不由有些惊讶:“黑斯廷斯先生?你怎么会在……喔,我差点忘了,你除了是个正直的警官外,还是个才华横溢的科学研究者。”
亚瑟摘下帽子微笑问候道:“夫人,下午好。许久不见,您依旧是这么光彩照人。”
考珀夫人看到亚瑟泛着红光的黑眼睛,只觉得烦躁的心情都平复了不少。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黑斯廷斯先生,您的风度还是一如既往好。刚刚他们说有别人去劝说法拉第先生了,那个担当重任的人,该不会就是……”
亚瑟微笑着点头道:“夫人,您的智慧和美丽简直是不分伯仲的。像是您这样的女士,通常会给亲人与伴侣带来好运,所以,这一次法拉第先生决定原谅墨尔本子爵了。”
“喔,我的上帝啊!”
考珀夫人两手交叠按在胸口:“黑斯廷斯先生,我之前听威廉说,苏格兰场的重要程度足以抵得上半个内务部。那时候我还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他说的全都是真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代替威廉谢你,瞧瞧他干得好事情吧,要不是你出面帮忙,法拉第先生肯定不会那么快消气。”
亚瑟笑着开口道:“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法拉第先生还说了,他原谅子爵阁下是有前提的。他要求子爵阁下必须向他郑重道歉才行。”
深知哥哥正陷在沼泽地里的考珀夫人几乎没有多做思考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哪怕你不提,我也会让威廉向法拉第先生道歉。他可以在议会开会的时候漫不经心,但是他绝不能如此对待一位德高望重的杰出人物,不论是对法拉第先生还是对您。”
亚瑟原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同墨尔本子爵提道歉的事,考珀夫人这时候主动请缨,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亚瑟再次脱帽致谢道:“夫人,您对于科学的尊重态度简直是前所未见的。您为法拉第先生所做的事情,我都会如实转告她的。那么,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聊。”
考珀夫人闻言,主动朝着亚瑟伸出了手,亚瑟下意识的就要伸出绑着绷带的右手去接。
阿加雷斯靠在树干边打了个哈欠提醒道:“错啦!”
亚瑟惊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换到左手接住考珀夫人的手掌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告别转身。
不过好在对方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的真面目。
考珀夫人只是欣慰的望着亚瑟的背影走远,末了才抬起扇子掩嘴笑道。
“只是一个吻手礼罢了,居然还会害羞,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可太少见了。相貌出挑、才华出众还有一副好口才,不是贵族,却有贵族的风度。明明是个科学研究者,却有着诗人一般的风趣态度。太可惜了,如果他有个显赫的父亲,哪怕只是个男爵,我也肯定要推荐他去参加明年的夏洛特女王舞会,去见一见那些贵族名门刚成年的大家闺秀,真是太可惜了……”
亚瑟走过步道的拐角,背靠着墙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短短一周的时间,他已经连着上演了这么多场舞台剧了,恐怕就是伦敦最当红的演员都没有他排戏密集。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汗,正想着休息一下,岂料还不等他把气喘匀,他的余光就瞥见自己的朋友们正围在前方不远处一栋小楼前的窗户外。
大仲马等人一边向里张望,还一边大呼惊奇。
“我的上帝啊!”
“那是惠斯通先生吗?我简直就快不认识他吗?”
“这是查尔斯·惠斯通?你把他的脸蒙住,然后告诉我他是埃尔德·卡特我也相信啊!”
而皇家学会的学徒们则各个额前带汗,他们朝着窗户里扯着嗓子大喊道:“快停手吧!惠斯通先生,您快别电了,我们都不进去!”
亚瑟走到窗户边,向内看了一眼,虽然只一眼,但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力却是无与伦比的,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光景。电光照在亚瑟的脸上,将他藏在帽子阴影下的脸庞点亮。
亚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冲着房间里的惠斯通开口道:“查尔斯,听我句劝,你干什么都行,唯独别在这里发电。”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突发恶疾的特别疗法
实验室的房间还算宽敞,里面陈设着的东西也非常简单,除了一个法拉第笼以外别无他物。
不过或许这房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朴素的,至少从窗沿下的未燃烧殆尽的布料灰烬来看,这里原来应该是挂着窗帘的。
而在法拉第笼里,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张实验桌与各类用于实验的材料零件。
至于事件中心人物查尔斯·惠斯通先生今天的造型较之以往显然别致了许多。
强烈电流引起的电子风在笼内吹拂而过,将惠斯通的头发都刮的随风舞动,看起来就像是根根分明的立了起来似的。
这位向来戴着金丝眼镜的不列颠绅士完全不复以往的安静沉默,只见他一手抓着电阻一手握着电流表,还有一只脚则踏在凳子上,冲着围观他的众人止不住的狂笑。
“婊子养的!你们有种的,就过来啊!别怪我事先没有警告你们,今天就算是上帝来了,也不能把我从笼子里请出去!”
大仲马等人看得一个个瞠目结舌大为震惊,他们望着一个劲儿往外爆粗口的惠斯通,怎么也想不通那位温和的先生居然能够干出这种事情。
以前那个腼腆的四眼仔到底被扔到哪里去了?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烟斗吐出一阵烟雾,他冲着旁边的学徒问道:“惠斯通先生的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学徒头疼的按着脑袋回道:“大概有一个星期了吧。自从他发现了这个笼子以后,他就一直没消停。”
另一个学徒也叹息道:“医学杂志上都说歇斯底里症只有女士们才会得。但现在看来,医生们应该错了,绅士也有可能染上这种疾病。”
“歇斯底里症?”大仲马闻言惊讶道:“惠斯通先生居然染上了这种病吗?这……他真是不幸。”
学徒点头道:“我们前几天还请贝特莱姆皇家医院的医生过来看了。医生们那时候觉得惠斯通先生或许是精神压力过大了,调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但没想到几天的时间过去,惠斯通先生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他每天一大早就把自己关进笼子里,等到我们睡下了他自己再偷偷溜出来。不管是谁从实验室附近路过,他都要骂上两句。今天早上大伙儿实在受不了,于是就通知了贝特莱姆皇家医院的人,他们派车来皇家学会接了几趟,但我们无论如何都没法把惠斯通先生从笼子里请出来。”
惠斯通听到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怒斥道:“放你妈的屁!我从来就没有病,我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有病的是伱们,你们这些人全他妈有病!”
学徒闻言叹息道:“您瞧瞧,各位先生,他又开始了。”
路易看到这个情况,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这段时间,他为了跟得上苏格兰场的办案节奏,自学了许多医学方面的知识。而歇斯底里症这种被医生们认为是高发性的疾病,他当然也有所了解。
路易隐晦的问了句:“这……我听说治疗女士的歇斯底里症,通常是……嗯……由医生们用手帮她们释放精神压力。在通常情况下,医生们也会先要求由丈夫亲自做,如果实在不行再交由医生这样的专业人士操刀的。但是,如果是男士患病……我能冒昧的问一句,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到底是打算怎么治疗惠斯通先生的吗?”
大仲马听到这话,作为欢场老手的法国胖子‘闻弦歌而知雅意’,他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惠斯通先生会患上这种恶疾。闹了半天,他这是憋出来的问题啊!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虽然我只懂得一些战地急救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给人做医学诊断的经验。但是我在惠斯通先生发病以前,就曾经和他建议过,他这个人理应需要一些爱情的滋养。”
一旁的海涅听到这话,像是忧愁又像是有些哀伤,他不吐不快的开口道:“亚历山大,虽然爱情十分美好。但是我必须得说,大部分爱情并不会给人带来快乐,它治不好任何疾病,只会像是蔷薇那样将人刺伤。”
大仲马显然不同意海涅的看法,作为一个情人无数几乎是浸泡在爱河里长大的畅销作家,他的心态与海涅这个单相思失败者完全不一样。
但是碍于朋友的脸面,大仲马终究是没有点破海涅的伤心事。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被两个堂妹拒绝后还依然保持乐观心态,大仲马虽然打算传授些恋爱经验给自己的朋友,但显然不是现在。
他一扭头冲着亚瑟指责道:“亚瑟,我觉得你必须得对惠斯通先生变成这样付完全责任。”
“我?”亚瑟微微皱眉道:“你是说我给查尔斯订立的工作指标太严苛了?拜托,他都两个月没干活了。过去这段时间,他成天都在琢磨怎么破译情书,到处充当情感顾问、知心哥哥。最重要的是,这任务又不是我给他指派的。
你难道觉得我会对相思专栏里那些卿卿我我、我爱你、你爱我的腻歪信息很感兴趣吗?牛津的在读生打算拉着刚认识的姑娘私奔,某某地区的牧师疑似养了几个情人,xx伯爵家的小儿子在追求一位能做他母亲的夫人,我知道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呢?”
路易闻言,笑着夸奖了一句:“长官,虽然这些没什么用,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您的记性真好。”
亚瑟听到这话,刚吸到喉咙里的烟雾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儿。
他连声咳嗽,鼻孔和嘴巴里都在冒气:“路易,你是故意的吧?”
“不。我是真心的。”路易笑着回道:“以前我听人家说,咱们的归档文件都装在您的脑袋里,我是不相信的。但现在看来,大伙儿说的全是实在的。”
亚瑟抿了抿嘴唇,开口回道:“那是你没见过咱们的另外一位雇员,他现在正飘在海上呢。等他回来了,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和他聊聊,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跨物种之间交流的无用信息。”
眼见着又要开起埃尔德的小会,大仲马赶忙将话题拉了回来:“亚瑟,我说的不是你给惠斯通先生的工作压力大。而是你们苏格兰场近期搞得那个打击贩春现象的行动,这下好了,咱们现在上哪儿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女士来替惠斯通先生治病?”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道:“亚历山大,你敢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你说这话没有掺杂半点私心?”
大仲马一脸正义道:“那当然!我的生活中处处都是爱情,但是惠斯通先生明显不一样,所以他才需要用钱去解决问题。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惠斯通先生花钱好歹能解决问题。如果今天待在笼子里的是卡特先生,那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他的需求实在是太多样了,我觉得或许只能顺势将他连带着笼子一起送进伦敦动物园里。”
路易望了眼站在笼子里的惠斯通,隐晦的冲着亚瑟建议道:“咱们这段时间不仅整治贩春现象,还顺手收缴到了几批非法出版物。你觉得,如果我们拿出几本送给惠斯通先生,会不会有助于缓解他的病情?”
他这话刚说完,还不等亚瑟开口,大仲马倒是抢先一步发问道:“你们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嘘!小点声!”
路易一根手指竖在唇边,他看了眼四周,直到确定学徒们没在注意他们后,这才小声道:“没什么新货,大多都是一些老作品的翻印。像是柯利兰的《芬妮·希尔:欢场女子回忆录》、罗杰·费克韦尔的《梅里兰》、约翰·克里兰德的《女人快乐回忆录》,还有一本集,名字还挺长的,我记得叫《罕见的真相:维纳斯的内阁被打开,她的秘密也曝光了》。”
大仲马闻言惊呼道:“苏格兰场这次可真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说的这几本书,市面上可都不好找,它们好像全都被教会和政府禁止出版,就连作者也都蹲过监狱吧?这种高级货就连埃尔德那个混蛋那里也没有集齐,他那里只收藏了一本《梅里兰》。
我至今还记得那里面的描述性语言,确实是大师级的。像是什么‘那看上去半径极大……比谁的都大’,又或者‘土地需要细细耕耘’,如果不是看了前后文,谁能想到这是一本情色呢?我还以为这是卡文迪许先生在测量地球半径呢。”
大仲马这话刚说完,提着耳朵静听的学徒们纷纷不好意思的围了上来:“几位先生,我们刚刚听见了您好像在说卡文迪许?实不相瞒,我们其实也对地球半径感兴趣。”
亚瑟见到人群仿佛有越聚越多的趋势,只得赶忙警告道:“最近苏格兰场的班房都蹲满了,而且议会好像暂时也没有给我们大笔拨款增设拘留室的意向,所以各位最好还是不要在近期向我们递交住房申请,大伙儿何必要给双方都添麻烦呢?”
学徒们听到这话只得悻悻而归。
但大仲马见到人都走了,却还不依不饶的从兜里摸出了一份警务情报局的雇员证拍在了亚瑟手里:“你难道忘了吗?我也是替苏格兰场干活儿的!作为工作人员,我应当拥有检查违禁品的权力吧?最起码你得让我把《梅里兰》看完吧?埃尔德那里的只有上半部,下半部也不知道被哪个婊子养的给撕了。”
亚瑟闻言只是拒绝道:“亚历山大,如果是平常,我可以答应你的这个要求。但是这段时间不行,最近看得严,如果等风头过去,你想怎么看随便你。但是如果你实在憋不住,那我建议你去邦德街找伯克利夫人,她的店苏格兰场是不敢查的,你完全可以去那里来一次线下体验。”
“为什么?”大仲马皱眉不解道:“这个伯克利夫人有什么特别的吗?居然还能得到一位苏格兰场警司的特别推荐。”
路易帮忙解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伯克利夫人不是黑斯廷斯警司推荐的,而是苏格兰场的马瑟韦尔警司推荐的。”
海涅问道:“为什么你要特别强调这一点?”
路易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因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伯克利夫人的服务,实不相瞒,马瑟韦尔警司是由不列颠的第58步兵团‘钢背’退役。而58团之所以有这个外号,就是因为该团指挥官有着相当悠久的鞭刑传统,几乎每一个在那里服役过的士兵都尝过蘸水鞭子。
而马瑟韦尔警司……嗯……怎么说呢,虽然他已经从军队退役,但是他至今依然还思念着当年服役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每一次马瑟韦尔警司去过伯克利夫人那里以后,都说自己感觉精力充沛,好像年轻了一二十岁,他又变回了那个背上爬满鞭痕的二十岁小伙子,就连工作起来也神清气爽的。”
“喔……”大仲马听到这儿,禁不住挑眉点评道:“我懂了,闹了半天,伯克利夫人提供的服务是‘英国恶习’。我来不列颠之前,就听说你们这儿的人全都好这一口儿,现在总算是眼见为实了。不过就为了一个苏格兰场警司的特殊爱好便放过伯克利夫人,你们苏格兰场徇私枉法的程度最近好像又上升了一个级别。”
亚瑟回道:“亚历山大,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你就错了。影响苏格兰场判断的不是马瑟韦尔警司,他没有那么大的份量。从法律层面来说,伯克利夫人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是甩鞭子,又或者是让客人甩鞭子。对了,我说的是真的鞭子,不是其他的。如果她只是做这个生意,那就是不违法的,况且她就算想做些别的,也能轻易弄到合法的许可状。
或许是不列颠教育体系的问题,我们这里的大人物们在学校里都接受过相当程度的棍棒教育,所以其中也有一部分和马瑟韦尔警司一样恋上了这种感觉。这也是苏格兰场不去找伯克利夫人麻烦的最原因,她的熟客里有太多掐着苏格兰场脖子的人了,甚至于还有一些皇室成员。
而且这位夫人还不缺钱,她去年发明了一个叫‘伯克利之马’的器械,单是去年一年就售出了两千镑的销售额。所以在通常情况下,苏格兰场只能对这位有钱有势的夫人放尊重一点。”
听到这里,大仲马不由扭头望向惠斯通先生:“那依我看,今天不如给惠斯通先生安排点新鲜的?”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何必呢,伦敦不是只有伯克利夫人才会耍鞭子,苏格兰场的警官里也有专业的。只不过……”
路易也跟着笑道:“遗憾的是,我们的手法虽然不像是伯克利夫人那样专业。但好在我们还有马瑟韦尔警司,他不仅喜欢被抽,也很懂得抽。虽然退役好几年了,但是58团留给他的老手艺可都还没丢呢。马瑟韦尔警司经常说,他只要十鞭子就能抽死一头驴。”
大仲马闻言不寒而栗,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阴暗的审讯室、膀大腰圆的赤膊壮汉、肩膀上冒出的腾腾热气、铁链再加上蘸水鞭子。
在感叹写又有新素材的同时,大仲马也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两下。
正当他打算劝亚瑟给惠斯通花点钱的时候,他却发现亚瑟已经不见了。
紧接着,便听见咚的一声,那是电闸关闭的声音。
实验室房间内的闪电几乎在一瞬之间荡然无存,亚瑟叼着烟斗踱着步子走到法拉第笼前站定。
他打量了一眼躲在笼子里的惠斯通,两根手指伸进兜里夹出手帕丢在了笼子的铁壁上,长期通电后维持着极高的温度的笼壁瞬间将手帕点燃。
伴随着火焰的燃烧,亚瑟的话语随之响起。
“查尔斯,作为一位关心你的朋友,我现在有两个小建议,你可以酌情考虑。
第一,你自己从笼子里出来,我带你上医院瞧瞧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癫。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歇斯底里症,但是你如果真的存在某些不好自己解决的需求,那么,下周的蓝袜社聚会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顺便给你介绍一些有教养的美丽小姐。毕竟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你已经可以在她们的面前正常发言了。
第二,如果你不出来的话,我现在就以大伦敦警察厅的名义,在这里正式以纵火罪的名义逮捕你。不过我很幸运的通知你,由于去年不列颠各界一整年的努力,根据新近通过的《侵犯人身法》规定,只有发生在皇家造船厂等军事工业重地的纵火罪才适用绞刑。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脖子会被悬挂在绞刑架上。看在损失只有一张手帕的份上,你最多也就被判处三年苦役。
查尔斯,就当是帮帮我的忙,你还是赶紧从笼子里出来吧。伦敦地区检察署就要成立了,我不想在出任警方代表后,经手的第一桩案子就是给我最富科学素养的朋友定罪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疫病之源
伦敦霍尔本,格雷维尔街,伦敦免费全科医院。
如果只是初见,面前的这间不过几个门面大小的红砖房真的很难被人认为是医院,以它规模很容易便让人认为它是一个路边随处可见的私人小门诊。
但门诊虽小,但却五脏俱全,最难能可贵的是,自从1828年创立以来,伦敦免费全科医院一直致力于为伦敦的穷人们提供免费医疗服务。
而说到这家医院创办的契机,就不得不提到目前正兼任伦敦大学医学院教授的威廉·马斯登医生了。
1828年一个寒冷的冬季,马斯登先生在霍尔本的圣安德鲁教堂的台阶上发现了一个因疾病和饥饿垂死的女孩。触动了恻隐之心的马斯登先生见状抱起女孩,希望能从附近的一家医院寻求帮助。
但是由于支付不起医药费,没有一家医院愿意接收她,而女孩也因为错过了最佳救济时间,最终在两天后死去。
这件事直接撕裂了马斯登先生的心,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马斯登先生便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在发现女孩的霍尔本地区创办了这样一所医院。
由于缺乏药品、人手和稳定收入,这家医院的运营一直举步维艰。
不过当伦敦大学得知了它的存在后,一直致力于功利主义原则的伦敦大学校董会很快便向马斯登先生伸出了橄榄枝,如今这所医院已经正式与伦敦大学医学院建立教学联系,成为了附属于他们的教学医院之一。
而获得大批实习医生和大学资金支持的伦敦免费全科医院情况也迅速好转,算算时间,今年已经是它在伦敦运营的第三个年头了。
虽然这家医院主要是与伦敦大学医学院的学生联系紧密,但类似亚瑟这样其他学院的学生也经常来到这家医院看病。
虽然他们不能像是那些真正的穷人一样获得全额免费,但是这里低廉的医疗价格比起伦敦其他医院还是颇具性价比。
亚瑟靠在医院前台的柜子上,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马斯登先生。
作为一名医生,他本来有着不错的前景和一定的积蓄,称得上优秀的年收入,一份皇家医院的体面工作,不论从那个角度看,他都是中等阶级绅士里足够体面的那一批。
但是为了维持这家医院的运转,他不止卖掉了自己的马车、辞退了两个仆人,甚至现在也只能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挤在霍尔本的一个两居室小公寓里。
亚瑟望着诊所里互相搀扶着进进出出的穷人们,还有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实习医生,他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开口问道:“马斯登先生,好久不见了,最近医院的情况怎么样?”
马斯登看样子刚刚做完一场手术,他的额前爬满了汗珠,甚至袖子上还沾满了清晰可见的血迹。
他抬手抹了把汗,不是很在乎形象的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比起以前要好一些。有赖于布鲁厄姆先生……呃,或许现在应该叫勋爵阁下比较好。总而言之,由于他出任大法官,今年伦敦大学的捐款比起往年要多了不少,顺带着医学院捉襟见肘的教学资金也变得充裕了。所以学院今年给教学医院的拨款支持也直接翻了个番。不过虽然药品短缺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你也知道的,这也只够我们勉强维持着,伦敦的穷人实在是太多了。”
亚瑟听到这话,他握着汤匙搅动着茶杯,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红魔鬼见状,不由皱紧了眉头,阿加雷斯警告道:“亚瑟,别管闲事。”
但亚瑟显然是不听劝的,他抬起手伸进怀里夹出一张一百五十镑的崭新支票放在了柜台上:“这个,您先收下吧。”
马斯登又灌了口茶,他拿起支票看了一眼:“这是什么……一百五十镑?是校董会让你把明年上半年的钱捎过来了吗?”
亚瑟只是笑了笑:“算是吧。反正原本我也打算把这钱捐给学校的,我猜校董会拿到手之后,多半也会把这钱转给您。所以,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直接带给您还方便了。”
“这是你的捐款?”
马斯登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眼亚瑟的装扮,他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把那钱推了回去:“亚瑟,伱是第一批毕业生里最优秀的,这事儿我听好多教授都提过。但是你现在的事业也是刚刚起步,我虽然不反对你多投身于公益事业,但是你才工作没几年,这些钱应该是你全部的积蓄了吧?”
亚瑟只是摆了摆手,他拍了拍自己绑着绷带的胳膊打趣道:“您这么说可就有些小瞧我了,这一百五十镑都是拿这条胳膊换的,我的储蓄金可是一分钱都没动呢。只是我觉得,这一百五十镑是带血的钱,所以它也应该用在带血的地方。我找来找去,您的医院或许是整个伦敦最合适的地方了。”
马斯登听到这话,本想继续劝说。
但亚瑟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劝了:“马斯登先生,您的良心留着怜悯穷人就足够了。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怎么也不该成为您怜悯的对象。我现在捐助一点善款,也不过是给自己找条后路罢了。如果哪一天我流落街头了,您可不要用缺乏药品的原因把我给拒收了。”
马斯登听到这话大笑道:“得了,亚瑟。上帝不会眼睁睁的看你沦落到那样的境地,而我的医院也永远不会拒收穷人。你设立的这两个条件都是不成立的。”
但收了亚瑟的钱,马斯登总归有些过意不去,向来是行动派的他指着亚瑟的胳膊开口问道:“我来给你看看吧。说实话,虽然我自认是个全科医生,但我最拿手的还是外科。我向你保证,我从前还在皇家海军的伤兵救护所干过一段时间,这种外伤没有人比我更在行。”
亚瑟当然不可能答应马斯登,他的这点诈伤小伎俩绝对逃不过这位老医生的法眼。
“我这伤不算严重,您今天把我带来的那位朋友好好看看就行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再给他出具一份诊断证明。今天有人通知了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如果您这里不能给他出具健康证明的话,他恐怕就真的得被抓进去了。”
“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吗……”
马斯登听到这个医院,顿时明白了亚瑟为什么会来找他。
成立于1247年的贝特莱姆皇家医院是全世界最早收治精神病的专业机构,而在它成立的初期,它其实并不是一家医院,而是修道院。
而在那个时候,不列颠也没有精神病的概念,人们一般把精神病人称为恶魔附身者。
从这个名称就能看出贝特莱姆到底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它的患者,捆绑、鞭笞、殴打都是他们常用的驱魔手段。
其中的一部分女性患者甚至会遭到严刑逼供,而一旦她们承认自己是女巫后,等待她们的将是火刑架。
而贝特莱姆的这种恶劣疗法几乎一直延续到19世纪初期,直到那位亚瑟喜爱的社会讽刺漫画家克鲁克香克先生将贝特莱姆医学内患者的悲惨遭遇付诸画笔后,不列颠的社会各界才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
只不过,虽然臭名昭著的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已经进行了数次大规模整改,体罚惩戒等伤害性行为也逐步改良。但是由于精神医学迟迟无法取得突破性进展,直到今天他们都还在沿用着许多变向虐待病人的疗法。
而在经过他们的‘精心’治疗后,虽然疯子不一定会变回正常人,但是正常人多半会变成疯子。
这也是亚瑟在得知惠斯通有可能被扭送贝特莱姆医院后,便火急火燎的跑到这里找马斯登开具精神健康证明的原因。
明明只需要一把手枪就能治好惠斯通的社会恐惧症,实在是犯不着对他动大刑。
马斯登对于贝特莱姆医院的粗暴疗法向来颇有微词,此时亚瑟一开口,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恕我直言,把精神病人送去那里完全得不到救助。我从前参观过那里,他们把病人绑在一个吊在天花板的椅子上,然后再以每分钟100转的速度进行旋转,还美其名曰‘旋转疗法’。但是我除了看见病人从椅子上下来后不断呕吐以外,我没有感觉到这产生任何疗效。
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让病人变得安静,好让自己的日子能够过得清闲一点。更别提那里还有把病患弄到马戏团上演畸形秀的前科了。首先,您的朋友目前非常健康,其次,就算他真的存在一定的精神障碍,也不应该送去贝特莱姆医院接受治疗。”
语罢,马斯登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他立马掏出纸笔开具证明:“刚刚我抽空去看了看您的朋友,他看起来或许是有一些忧郁的症状,但是症状不算严重,一次乡村度假或许会有助于改善他的精神状况。如果他的情况之后依旧没有好转,你可以把他送回我这里,我会找找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帮助到他。”
亚瑟从马斯登的手里接过诊断书,又抬头扫了眼在隔壁房间接受诊断的惠斯通,长舒了一口气道:“真是万分感谢您的帮助,他算是逃过一劫。”
解决了当务之急,亚瑟也终于有机会和马斯登闲聊:“现在布鲁厄姆勋爵出任大法官,医疗卫生领域的事务也是交在他的手里负责。下周我正好要去大法官厅参加一个会议,正好能当面见到他。您这里有没有什么话是需要我帮您过去的?我记得您从前不就是一直在抱怨斑疹伤寒和黄热病的频繁爆发吗?”
马斯登听到这只是摇头:“亚瑟,伤寒和黄热病不是增加拨款就能根除的。关于这些流行病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在进行研究。前段时间我也和查德威克先生聊过这个事,你应该认识他吧?就是那个边沁先生的秘书,如今在大法官厅辅佐布鲁厄姆勋爵做事的年轻人。”
亚瑟微微点头:“我和他见过一面,他来过一次苏格兰场。”
马斯登开口道:“查德威克先生前不久接受布鲁厄姆勋爵的委派,负责筹备建立济贫法委员会。而这个委员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调查不列颠各地贫困民众的生活状况。他们汇总统计了19世纪以来不列颠的几次流行病大爆发,统计数据发现全国每年死于几项特种疾病的十几万人中,有一半以上居住于城市区域。而疫病大流行也大多数集中于几个工业大城,乡村一般很少受到波及。
有意思的是,这与我的流行病研究结论是一样的,我认为这些流行病是滋生于污秽的城市环境当中,以瘴气的形式进行传播。你在伦敦生活也有几年了,每当大雨到来的时候,各处街道上流淌的污秽物到底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你应该心知肚明。
而且不止是伦敦,伯明翰、利物浦、曼彻斯特也是一样的。我在曼彻斯特住过一段时间,在曼彻斯特的议会街上,三百八十个居民只有一个公用厕所,它位于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臭气熏天,危害四邻。这种环境当然会成为滋生疾病的肥沃土壤。
据查德威克先生说,他们今年派出去统计数据的教区官员有不少都在那些贫民区染病,有两个到东区调查的倒霉蛋更是不幸感染伤寒没几天就病逝了。就像是华兹华斯的诗句说的那样:工厂打破了乡间平静的生活,烟尘玷污了往日清澈的河水和丰饶的土地。我们生活在这样的污水威尼斯之中,怎么可能健康的活下去呢?”
亚瑟对于马斯登的话也颇有同感,他开口道:“我也一直存在着这方面的担心。我主管过一段时间的东区治安,我们的警员也有很多在那里患病甚至病逝的。虽然这事儿一直没有拿到明面上说,但是抚恤金在苏格兰场全年支出中的所占比例其实并不算低。不过万幸的是,现如今大法官厅好像是真的打算在这方面做出点事情了。”
马斯登听到这话只是叹了口气道:“但是……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关于改善卫生条件方面,议会里好像吵得很凶,大法官厅内部也存在分歧。具体是为什么,查德威克先生也不愿意过多透露,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卫生改革能推动到什么样的地步。”
作为一名医生,马斯登对政治的关心不多,但是亚瑟却从他的话里猜到了分歧的根本原因。
自从1215年《大宪章》颁布以来,反对权威专制、尊重个人自由一直就是不列颠社会中的最重要传统。而威灵顿公爵这种代表强权的标志性人物也才刚刚倒台,大家伙儿现在满脑子里装的全是伸张自由权利这种事情。
如果谁想要全面的对卫生健康领域实行步调统一的管制,那么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裱起来当靶子打。
政客们向来都是爱惜自己羽毛的,况且哈里森议员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谁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挑头。
亚瑟正琢磨着该怎么同马斯登解释这里面的曲折,在他恍神的工夫,一个戴着破毡帽、穿着麻布衫、手里掐着个药瓶、面黄肌瘦的病人拖着他的露了一根脚趾的鞋子摇摇晃晃的从亚瑟的身边闪过。
他的肩膀和亚瑟轻轻的撞了一下,病人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亚瑟见状,赶忙俯下身子打算搀他起来:“先生,你没事吧?”
病人捂着自己的肚子颤颤巍巍的摘下帽子,勉强的笑了笑冲着亚瑟致歉道:“抱……抱歉,先生,我……我今天吐了好几次,饭也吃不下去,身上……实在是没力气。”
亚瑟听了这话,从兜里摸出枚硬币塞进他的手里:“街角有家面包店,我做学生的时候经常去那里买东西,他们家的面包份量还是挺足的,您多少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吧。”
病人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将那枚硬币又塞了回去:“先生,我是个有工作的体面人,几个小鬼都靠着我养活呢。等这病好了,我们很快就会富裕起来的。很感谢您的善心,但是这钱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再见了,祝您今天好心情。”
亚瑟见状,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转过身子正想和马斯登再聊几句,岂料还不等他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他连忙转头望去。
只见那人已经倒在了诊所外的砖道上,他的头磕在墙上豁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正顺着他的脑袋越过面颊渗进街道的砖缝里与泥灰融为一体。
马斯登见状一个健步冲了出去,还连声吩咐学徒们道:“先生,您没事吧?!约翰,马克,你们赶快把病人扶回休息室!霍恩,你去给他准备一点容易入口的蜂蜜水和面包!”
亚瑟也想跟出去看看情况,但是还不等他迈步,红魔鬼忽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亚瑟疑惑道:“阿加雷斯?”
红魔鬼一言不发,他泛着红光的眼睛就像是一台录像机,将无数画面汇入亚瑟的脑海里。
那是一个挤满了人的舞厅,他仿佛看见了在舞厅里乐呵呵跳舞的海涅与大仲马。
音乐作响,小丑登台,今天的表演依旧是那么有趣。
但就像是一瞬之间,花瓶里的玫瑰凋零,光线也黯淡了下来。
脸上涂满白粉的小丑舞步忽的一停,他双腿一软轰然跪地,神情也显得呆滞了下来。
戴在他脸上的面具缓缓滑落,面具下,是一张已经青紫的脸。
笑声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惊叫声。
马戏团成员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舞台几乎被血液染红,就脸亚瑟的视线也被这些血模糊了。
在血色的画面中,一辆辆马车呼啸而出,他们就像是行军中的蚁群,将这些狂欢者从舞场送往医院。马车上装满了尸体,没有人会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在舞台上酣畅淋漓的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只有依旧穿在身上的狂欢服装能够给予他们说明。
亚瑟的身体僵在了原地:“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唯一给予他回应的是耳边魔鬼的低吟。
“亚瑟,我说了,不要管闲事。如果你非要管的话,那就准备好吧。因为巴尔的爪牙……正在降临。”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忙碌的苏格兰场(4K6)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总部。
马靴踏在地板上,坚实脆亮的脚步声响彻整个苏格兰场。
大厅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小跑着前进的苏格兰场警官,他们分别来自于伦敦各地的不同警区,面对着不同的治安形势与地区特色,但是今天他们代表当地警区造访总部的目的却出奇的相同。
不是由于盗窃、抢劫、纵火,而是因为一次毫无征兆的疫病大流行。
“马修斯警司,圣托马斯医院和伦敦桥医院今天一早忽然宣告床位满员。因为找不到床位入主,不少病人家属都围堵在了医院门前示威抗议。当地警署请求总部能够派出武装警察部队前往当地协助维护秩序。”
“克莱恩警司,这里有一份哈克尼警署发来的特别报告,从昨天傍晚开始当地的霍默顿医院忽然接收了许多病因不明的病人,当地警署用于运送病人的交通工具极度匮乏,他们恳请总部能够拨转部分警力支援哈克尼。”
“梅恩爵士,东印度码头区域也爆发了类似情况,不少水手忽然发病,泰晤士河水上警察局目前已经无法安排更多警力参与水上治安工作,他们通过伦敦港务管理委员会向我们转交了协助支援申请。目前相关文件正在接受内务部审批,详细情况我已经在文件附录中予以说明。”
亚瑟脚步急促的行走在大厅的过道上,他的胳肢窝夹着帽子,嘴里叼着一只白手套,一边走一边匆忙换装。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抢先一步回到苏格兰场整理相关文件的路易,他一边紧随亚瑟的步伐,一边展开文件汇报:“根据目前各警区回馈的信息,东区、北区和南区都出现了疫病大爆发的现象。伦敦各大医院都在全力收治病患,目前除西区外所有医院几乎都已经处于爆满状态,其余地区医院也正在将多余病患向西区转运。不过根据目前情况来看,西区的床位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塞满……”
亚瑟摘下白手套,一边低头走路一边将它戴在手上:“时间紧迫,尽量捡重点的说。内阁那边有什么最新进展吗?”
路易赶忙翻开新的一页:“内阁紧急会议刚刚结束,根据大法官厅汇报,他们已经展开了对此次疫病大流行的溯源行动。目前根据各地方政府医务官提交的工作报告显示,疫病目前已经可以确定为正在欧洲大陆肆虐的霍乱。而不列颠霍乱的源头则可能来自于达勒姆海岸的桑德兰。
几周之前,桑德兰港口的水手率先发病,但当时桑德兰当地医生将其误诊成了地方病,并没有对其进一步重视。大法官厅经过追溯后发现,疫病目前已经沿泰伯恩河持续向北扩散,一路途经诺森伯兰进入苏格兰,目前哈丁顿和东洛锡安也已经出现了疑似病例。
目前首相格雷伯爵已经要求大法官厅召集伦敦各大医院热病专家对下一步防治工作展开研讨工作。内务部要求苏格兰场在医疗卫生会议结束前不要轻举妄动,所有警官按照日常工作章程继续维护当地秩序。”
“不要轻举妄动?”亚瑟脚步一停,扭头望向路易道:“霍乱爆发已经是非常明确的事情了,内务部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路易合上文件回复道:“不是内务部在犹豫,而是大法官厅一直举棋不定。目前委员会里瘴气论派和传染派的观点相持不下,而他们两派中的不少人都有在霍乱疫区的从业经历。所以,在没有确定到底是按照哪一派的观点为准之前,内务部也不敢轻举妄动。”
路易说完这话,便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亚瑟草草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所谓瘴气派,其主张者多是在印度殖民地有过霍乱医治经历或从事印度霍乱报告研究的医生,由于他们发现在印度医治霍乱患者的医务人员很少感染疾病,所以他们根据自身经验,自然而然的坚持认为霍乱乃至于所有疾病并不具备传染性,而是由气候、温度、空气等环境因素所决定的。
目前对于印度霍乱的调查报告也进一步佐证了他们的观点,爆发区域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处于低洼、潮湿、炎热的地带。而本次不列颠霍乱大流行的爆发地桑德兰也有许多医生持有相同观点,在今早的一次会议上,瘴气论派的代表还递交一份由当地医生亨利·多德提交的报告。
报告中声称,在霍乱病例出现之前,当地出现极端反季节天气,由此产生和传播了某些地区的致命气状物质在本地滞留淤积,而这种情况足以导致霍乱大流行在本地人群中的爆发。
虽然瘴气派的观点与例证看起来无比正确,但是它的反对者们也拿出了许多足以推翻它的证据。其中之一,便是霍乱清晰的传播路径。
其实,早在霍乱大流行在不列颠爆发之前,英国政府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骇人听闻的疾病。
作为起源于南亚次大陆的一种致命性疾病,英国陆军早在1817年就已经提前领教到了霍乱的威力。
当时正值英国与印度的第三次马拉塔战争爆发,就像是前两次战争一样,在印度王公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看起来陆军即将再次赢来一次酣畅淋漓的碾压式胜利。
但没想到战争爆发不久,霍乱便悄无声息的侵袭了加尔各答,随着士兵相继染病,陆军的战斗力迅速受到打击,就连前线战事也变得吃力。
但遗憾的是,霍乱虽然是一种印度疾病,它感染起来却不分国籍,显然没有多少爱国心。
就这样,霍乱很快就把自己的感染对象从英国陆军扩大到了战场上的全体士兵。
不久之后,它又跟着交战双方的士兵来到了尼泊尔、孟加拉以及阿富汗边境。
在1823年这次霍乱爆发结束时,它已经将自己的足迹延伸到了中亚的马斯喀特、德黑兰和巴格达。
而在这之后,由于俄国与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在1826-1829年的两场战争,霍乱顺利翻越高加索山脉随着俄国士兵来到了圣彼得堡。
虽然沙皇尼古拉一世祭出了他铁一般的意志力,但这也并不能阻止1829年的俄国霍乱的爆发。
带着病的俄国士兵不久之后又被派往华沙镇压波兰起义,而随着俄国士兵的进驻,波兰全境也迅速沦为疫区。
而伴随着波兰的被征服,它又紧随着难民的脚步一路向西推进,迅速席卷了整个欧洲。
面对着成千上万的死亡数据,不列颠政府早就感到背脊发凉,毕竟没有人想再来一次黑死病。但不幸的是,作为一个以商业为生的岛国,几乎每一次全球疾病大流行不列颠都躲不过去。
而为了阻止霍乱爆发,不列颠政府早在俄国爆发霍乱开始的时候,便借着目前两国和谐的外交关系向圣彼得堡派驻了一部分内科医生学习防治霍乱。
而这些医生如今更是成了传染致病论的主力,他们与那些驻印医生拿出的证词几乎截然相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俄国的医务人员与那些驻印医生的遭遇完全不同,他们经常会由于照料病人而罹患霍乱,而这也成了瘴气论和传染论交战的中心。
他们都互相指责对方是在编造事实,枉顾作为一个医生的基本道德。
而面对这个状况,作为非专业人员的内阁举棋不定倒也不难理解了。
亚瑟看完了报告,深吸了口气,他扣上帽子道:“我明白了,内务部的决定我们当然要执行,他们既然说一切工作照旧,那咱们就照旧进行。不过根据功利主义的原则,警务情报局的主要职责暂时变更,凶案调查暂且停一停,把咱们多出来的人手都分派到下属各警区参与协助工作。
既然现在无法确定到底哪一派是正确的,那就都注意一点。通知咱们的警员执勤时尽量佩戴围巾裹住口鼻,也不要进食当地的食品和饮用水。现在伦敦各地都不安全,在这种特别时期,他们的食物供给将会由部门统一负责。顺带着警告他们,我没打算在今年的部门预算配额中多编一笔抚恤金,所以,他们不能在平复事态之前就先倒下了。”
“明白,长官!”
路易立正敬了个礼,将怀里夹着的文件递给了亚瑟,便小跑着离开了。
亚瑟随手翻了翻那份文件,搞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便将白手套搭在门把手上,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当他的警官刀和笔直的站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时,正在会议室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大骂着拍桌子的警司们动作忽然一停。
“黑……黑斯廷斯警司?”
“你怎么来了?”
亚瑟也没有多做解释,他只是摘下帽子扔在了桌上,随后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在一片寂静之中,亚瑟划开火柴点燃烟斗抽了一口。
烟雾之后,是泛着红光的眼睛。
“用不着太过惊讶,一点小伤而已,我还能喘气。”
副厅长梅恩爵士听到这话微微点头,随后扭头望向身边陷在椅子里抽烟的罗万厅长。
只见罗万缓缓挺直了腰板,将烟斗轻轻扣在了手边的茶杯里,烟雾消散,露出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额前稀疏的头发。
“亚瑟,那些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奉承什么的都是虚的,我是个实在人。现在苏格兰场需要你,你能及时归队,我非常高兴。等这次的霍乱结束后,伱想补休多长时间都可以。内务部那边如果有什么话说,我来对付,你不用理。”
亚瑟微笑着回道:“长官,我也是个实在人。既然您这么说,那咱们先来谈谈该怎么结束霍乱吧?”
一旁的马修斯警司听到这话,板正着脸朝着罗万厅长问道:“长官,我从今天一起床,霍乱这个词儿就一直在我耳边作响。这种疾病与斑疹伤寒与黄热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值得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对付它?”
罗万听到这话,忽然将视线抛向亚瑟:“疾病方面的事情,我并不了解。说实话,我现在也是一脸懵的,内务部暂时好像什么都不打算同咱们说。如果你们当中有了解情况的,不妨给大伙儿讲讲。”
亚瑟站起身打开手里的文件道:“关于霍乱,根据情报局刚刚拿到的消息,这是一种起源于南亚次大陆的地方性疾病。这一次的霍乱很可能是一艘从汉堡返回桑德兰的商船输入的。
据相关医生描述:霍乱的发病是猛烈且难以治愈的,这种疾病一经发现,短则两三个小时重则两三天就会要了病人的命。死于霍乱的人浑身失水,体液几乎被排干,体重严重下降,失去人形,状如骷髅,皮肤会呈现蓝灰色。因为它的死状和迅猛的传播性,现在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将其称之为蓝死病。
众所周知,霍乱在欧洲大陆流行已经有一阵子了。其实早在一年前,不列颠就启动了对于霍乱的防治措施。从1829年便开始担任五港总督的威灵顿公爵曾经下令在他管辖下黑斯廷斯、罗姆尼、海斯、多佛桑威奇及拉伊和温奇尔西等港口重启中世纪时期防范鼠疫输入的严格检疫。一切被检疫当局怀疑有传入霍乱危险的船只,都将在港外隔离40到80天……”
马瑟韦尔警司听到这儿,禁不住开口问了句:“我猜,他们多半没有严格执行吧?毕竟五港同盟的人几百年来嚣张跋扈的都成习惯了,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如日中天的中世纪了,但是那股子傲气可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
一旁的莫斯利警司也转着笔附和道:“毕竟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地方的水手能干出洗劫本国城市的事情了。当年他们的舰队可是单独挂着‘五港皇家海军’的旗号,完全不受海军司令的指挥。”
罗万厅长抬手示意他们打住,冲着亚瑟开口道:“说回霍乱的事情。”
亚瑟接道:“发现霍乱的消息虽然是今天才公布的,但是根据各地反馈信息,它进入不列颠应该已经有数周的时间了。伦敦不是它的第一站,也不会是最后一站。而根据印度、俄国等地的经验来看,这一次霍乱流行的持续时间很有可能会长达一年。”
“这……”
“一年?”
众位警司听完亚瑟的描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犯痒痒,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害霍乱了似的。
至于一部分暴脾气的警司则忍不住用烟斗敲打着桌面:“既然事态如此严重,内务部为什么还不下命令?按照从前的惯例,咱们应该尽快封锁疫区、焚烧尸体。对了,黑斯廷斯警司,这霍乱现在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传播的了吗?咱们需不需要再抓一抓街道上的老鼠什么的?”
亚瑟展开文件将它铺陈在了各位警司的面前:“您所问的问题也是目前医生们最想搞清楚的事情。而且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内阁之所以举棋不定,就是由于医生团体中出现了分歧。”
“啊?之前咱们不是派人去俄国考察过吗?难道他们考察了半天就考察出了个分歧?”
“同样是拿刀的,他们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杀人的数量估计很快就可以超过苏格兰场和陆军了。”
“长官,咱们难道就干坐着吗?内务部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万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话,而是直接提起手边的警官刀戴上手套,冲着亚瑟点了点头:“亚瑟。”
“长官?”
罗万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望这些大老粗一点用都没有,这种事情上,还是只有正规接受过教育的大学生能派的上用场。别干坐着了,走,陪我去一趟大法官厅。”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骇人听闻
在伦敦的布鲁姆斯伯里、国王十字、克勒肯维尔与法灵顿的交界处,在伦敦大学、国王学院、格雷律师会馆与大英博物馆等文化学术机构的环绕中心,有着这样一处名为大法官巷的地点。
顾名思义,仅仅是这个名称便能说明这个地域在整个不列颠法律界的权威地位。
它不仅仅坐拥无数伦敦知名律师事务所,更是英国律师协会总部所在地,当然,最重要的是它也是代表着大法官法院,即衡平法庭所在地。
自15世纪正是确立衡平法庭地位以来,除叛国罪及贵族审判等例外案件以外,衡平法庭都会作为不列颠最高上诉法院行使其最终裁决权力。
而如此超然的地位,自然也让衡平法官成为了所有在不列颠法律体系下谋生之人的终身奋斗目标。
只不过,这处所有不列颠律师与法官心中的圣地,今日却招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他们当中有赶来汇报情况的医生,有前来求援的地方卫生委员会成员,也有在地方教区委员会担任职务的牧师和教友会长老,当然,这种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各部门前来打探消息的事务官们。
而一身笔挺制服的罗万与亚瑟则混在了皇家海军以及陆军的军官行列当中。
亚瑟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耳边时不时就会响起几句军官们的唾骂声。
“我早就向海军部建议过对商船实行严格查禁,结果当时内阁顾忌商业利益,担心这么干会影响到贸易收入。现在可好了,霍乱直接由桑德兰港口输入,我听说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桑德兰就爆出了将近400个病例,死亡率更是高达五成。”
“桑德兰的情况已经糟糕成这样了?四百个死了一半?我记得整个桑德兰也不过才一万多人口吧?霍乱这么一爆发,现在码头的装卸货还能正常进行吗?”
“进行?进行个屁!现在所有商船都在港口接受隔离检疫。之前威灵顿公爵要求对所有船只进行40天隔离,但是那帮做远洋贸易的商人不乐意,嫌弃这样干会耽误生意。你没看见前阵子轰托利党下台的时候,他们也跳的很欢吗?辉格党一上来立马就给检疫开了口子,先是从40天降到了20天,之后又从20天砍到了10天。现在好了,海军部刚刚已经正式下令,紧急时期所有入境船只一律执行60天隔离检疫。”
“怪不得刚刚我也接到命令,说是让从地中海轮值归来的阿伽门农号在朴茨茅斯基地接受隔离。隔离期间,所有军官士兵一律不允许上岸,任何违背纪律者都要上军事法庭。原来海军部是把咱们也当成潜在的传染源头了?”
“阿伽门农号回来了?呵!那依我看,那帮倒霉蛋至少半年之内是别想下船了。我刚刚从在海军部任职的老伙计那里听说,海军部好像正在研究借着这次霍乱流行打击走私商船的事情。依照海军部一贯的作风,阿伽门农号在港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肯定会想着给水手们找点事情。我敢保证,海军部百分百会把他们扔出去打击走私贩子。”
一旁的陆军军官听见海军的讨论,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海军部舍得打击走私?不列颠最大的走私集团不就是皇家海军自己吗?你们这是打算把其他人全都请出去,自己独占走私利润?”
“看来伦敦的茶叶和鸦片又要涨价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囤上一点?”
“皇家海军屁用没有!驻沙俄大使黑茨伯里勋爵去年就从莫斯科发回了消息:‘如果灾难降临到莫斯科,那么就没有谁能阻止它蔓延到整个欧洲了。’结果海军部看起来好像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港务局的税务官也都是一帮杂种,他们只有在统计报货单的时候才显得一等一的精明。”
“你们这帮婊子养的知道吗?利物浦前几天已经发生暴乱了,有一个码头工人和他的妻子出现了腹泻症状,医生打算把他和他的妻子拉去隔离,结果那夫妇俩一听说他们不是被分在同一家医院立马就闹腾起来了。那女人哭天抢地的晕了过去,男人则挥着拳头想要打人,不过好在他已经拉的没了力气,所以很快就被制服了……”
海军军官皱眉道:“那不就行了,这里面哪里有暴乱的事情?”
刀疤脸的陆军军官瞪眼道:“伱闭上你的嘴,仔细听着!我们原本也觉得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结果没想到,住在夫妻俩附近的邻居们一看到这个情况,就纷纷在那大喊着:‘陆军又开始打人拉壮丁了!’这一嗓子下去,原本躲在屋子里观察的妇女儿童全都跑出了屋子。你们是没看见那个情况,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就和天上打雷要下雨了一样。
而那些在附近无所事事的家伙一看到这边人多,也纷纷跟着聚拢了过来。小孩儿冲着我们扔石头,妇女朝着我们吐吐沫,刚刚下了班的码头工人则护在她们的身前不让我们靠近抓人。我们当时看情况不对,于是赶忙就派了个机灵点的小子回营地叫支援。最后82团足足出动了一个连的兵力,才把那对夫妻给弄到了医院去。”
“这还不算完呢!我们把人弄到医院去以后,发现医院外面已经围了足有上千人。你们也知道咱们不列颠的老传统,一般聚集了这么多人,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我们在医院守到了晚上,果不其然,太阳刚刚一落下,他们就开始了……”
海军军官讥讽道:“怎么?你们陆军又干了一回当年彼得卢惨案一样的事情?”
陆军军官听到彼得卢这个词儿,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他咆哮道:“放你妈的屁!彼得卢是骑兵干得,和我们步兵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是想去咨询相关经验,我建议你去海德公园找近卫骑兵团好好问问,他们在这方面向来是勇争第一。”
海军军官问道:“那你们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陆军军官从兜里摸出个烟斗靠在法院门前的大理石柱子上抽着烟道:“天色刚刚暗下来,他们就开始用出了传承几个世纪的老手艺。男人们趁着夜色拿着他们做活用的小钉锤开始翻越墙头、冲击医院,打算救出那对夫妻。好事者趁机在医院附近燃起火堆,打算把我们全都送去见上帝。要不是我们一早就猜到他们会这么干,提前调度了足够的兵力,那估计这会儿我就只能在坟地里和你们吹牛皮了。”
“那冲击医院的家伙你们抓到了吗?”
“抓了几十个,具体就看内务部打算怎么处理了。不过我听说内务部最近正因为斯温暴动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他们在南部的肯特、约克已经抓了几百个闹暴动的农民了,但是事态暂时还没有放缓的趋势。这会儿,内务部应该暂时没空去搭理利物浦的这几十个人。”
亚瑟越过军官们继续向前,站在内厅的医生们显然比军官们用语文明了许多,但是从他们面红耳赤的表情来看,他们争论的激烈程度完全不亚于海陆军。
“我认为在目前情况下,不列颠的医学界对于霍乱还没有一个系统性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采取传统保守的放血疗法是最行之有效的。根据我在曼彻斯特的治疗经验推测,霍乱应该是一种血源性毒素,它造成的神经紊乱导致了明显的静脉淤血,阻碍了健康的动脉血液流向肺部,而抽取静脉血液显然可以逆转疾病的进程。”
“高尔特先生,恕我不能认同您的意见。我在豪顿的治疗经历告诉我,放血疗法并不是对所有病患都能起到作用,您在曼彻斯特能够成功很有可能只是碰运气。咱们先不论霍乱到底是以何种传播途径进行散播的,首先,我认为这不是一种血源毒素,而是一种胃肠疾病。”
“我也同意艾尔先生的意见。所有病人都伴随着大量的呕吐与腹泻症状,这说明毒素是淤积于他们的消化道之中。而应对这种疾病的最佳疗法就是催吐。在这种情况下,甘汞、巴豆油、芥末、樟脑等催吐剂绝对是治疗霍乱的上上之选。但是咱们得注意剂量,尤其是甘汞,我认为不应超过每次20粒。如果病人抗拒服药,咱们也可以提供一些鸦片和葡萄酒帮助他们把药物顺下去。”
亚瑟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无论是大剂量放血还是服用甘汞和樟脑,都有些超越他的认知了。
如果临时成立的中央卫生委员会真的把这些治疗方法当作指导意见推广下去,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会帮助患者痊愈还是加速他们的死亡。
他很想加入面前这些医生的讨论,但是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鲁莽行事。
这倒不仅仅是由于他在医学方面人微言轻,更是由于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医学界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称呼。
一年前,他在伦敦大肆抓捕涉及盗尸案医生的事迹早就传遍了不列颠。
虽然有很多医生支持他的行为,认为那群用不法尸体开展解剖研究的医生是玷污了整个医学群体的名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使得苏格兰场的口碑在那些谋求开创性研究的医生中急剧下降。
如果再说的贴切一些,支持亚瑟的大部分都是不列颠的老英医,而放血疗法等传承自中世纪的医治手段正是他们的拿手把戏。
而那些敢于搞创新的医生,由于几个世纪以来盗尸现象的影响,他们向来被视为医学界的边缘人,这也是为何亚瑟在这里听来听去,疗法多是老一套的根本原因。
正当亚瑟思索着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时,他忽然听见面前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身干练的打扮,严肃的表情配上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鬓角,这正是那位曾经给亚瑟带去好消息的大法官厅秘书查德威克先生。
查德威克先是将视线转向亚瑟身边的罗万厅长:“罗万警监,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也省得我派人去苏格兰场通知您了。紧急卫生会议刚刚结束,大法官厅和内务部正打算联合海军部、邮政总局、海关总署与苏格兰场召开一次联席会议宣布管制决定,您可以先去一趟会议室,我相信大法官和内务大臣肯定会有话对你说的。”
罗万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冲着亚瑟告别道:“那我就先过去了。亚瑟,你先在这里了解一下情况,等到会议结束,你再来会议室找我们,记得带上你的那份报告。”
“明白,长官。”
亚瑟目送着罗万离开视线,转而冲着查德威克问道:“已经做出最终决议了吗?”
查德威克掏出手帕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与其说是做出最终决议,不如说我们打算采用两派的所有建议。之前因为受到商会攻击被解职的检疫署负责人威廉·皮姆先生被复起,他将调任枢密院专职负责制定新一套的商船检疫条例。
中央咨询卫生委员会主席亨利·哈尔福德先生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也递交了一份报告,在我看来,这份报告相当完备,就是执行起来可能有点难度。”
对于这位曾经担任过边沁私人秘书的先生,亚瑟并没有太过客套,他径直问道:“我可以看看那份报告吗?”
“当然没问题,反正要不了多久,这份报告也会下发到苏格兰场的。”
查德威克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亚瑟。
亚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总算明白了查德威克口中的不好执行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中央卫生委员会在报告中除了再次强调必须实行严格的检疫制度和隔离措施以防止霍乱的侵入和传播外,还要求政府必须严密监控境内的贸易通航河道,保证所有沿岸的居民都不得与走私者有交往。
在发现霍乱疫情的地区,必须迅速成立专门的地方卫生委员会,负责隔离霍乱病患或疑似病人。
其中的具体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凡是霍乱病患居住或不久前曾居住过的房屋都要贴上“病患”、“注意”等显著标识,未经地方卫生机构的许可,房屋警示标识不得移开。
2.房屋内的其他人不得随意出门或与外界交流,地方派遣专人给被隔离的人送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只有在送饭人已经走远的情况下,屋内的人才能出门取走食物。
3.病患转移后,房屋和内置家具要使用石灰水进行彻底清洗和消毒,并且至少要开窗通风一周。
4.霍乱康复期的病人或者是曾经和病患进行过交流的人,至少要继续观察20天。
5.霍乱死者必须要埋葬在霍乱医院附近的隔离区。
6.地方的治安法官必须要尽全力防止本地区与已出现疫情的城镇或邻近农村有所交往。
亚瑟一看到这份报告,立马就明白这些措施肯定没办法全须全尾的执行下去。
且不论下院的议员们会怎么看这份满是强制性措施的报告,就算它能从议员们面前活着通过,不列颠的民众最多也就服从一周的时间。
至少在伦敦,如果想要伦敦市民坚持半个月,就必须得出动苏格兰场的警察。
如果想要他们坚持一个月,就必须得派出驻扎在海德公园和伦敦塔的近卫骑兵和冷溪步兵。
如果想要他们坚持三个月,那亚瑟就只能奉劝陆军部,乃至于上书威灵顿公爵,请求他恢复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大规模征兵。
亚瑟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报告收进了包里:“确实是非常专业的一份报告,我理解哈尔福德先生的专业精神,但是我估计这份报告他肯定是参考了许多威廉·罗京和大卫·巴里先生在俄国的考察建议吧?这一套在俄国管用,但是在不列颠多半是行不通的。下院改选已经接近尾声了,为了能够推动议会改革,这一次肯定会有更多的自由派议员当选。我敢打赌,只要你们把这份报告递交下院,那么哈尔福德先生很快就得从中央卫生委员会主席的位置上滚下来了。”
查德威克对此也颇为头疼,作为边沁的私人秘书,他向来是一位持有功利主义原则的自由派,但是在面对霍乱这种情况时,他又禁不住想要持有普鲁士政府一般的强硬观点。
他拍着脑门道:“大法官也在为这件事头疼呢,现在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好主意。既要自由又不想霍乱找上你,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虽然我也不喜欢俄国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在霍乱防治方面确实展现出了一些成效,这也是中央卫生委员会决定吸取他们经验的原因。所以,咱们必须得想个法子说服议会接受这件事情。我今天就为了解决这个事情,脑袋瓜子都要想的裂开了。亚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好建议吗?”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苏格兰场的权力欲
亚瑟听到查德威克的问询,只是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所谓的自由传统从《大宪章》签署之后就一直被不列颠视为重中之重,而且对于这种传统的加强也是目前的主流舆论。而为了通过《议会改革法案》,首相才刚刚劝说国王陛下改组了议会。那些新当选的议员非常清楚他们为什么能坐在威斯敏斯特宫的绿皮椅子上,我们或许可以劝说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改变立场。但是咱们不可能扭转目前的政治风气,因为那等于在和首相对着干,议员们尤其是辉格党的议员们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虽然查德威克一早就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但是如今再次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确认,还是让他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小打击。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踱着步子靠在了墙边,似乎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亚瑟见状,正打算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那份不久前从巴黎发来的文件,然而还未等他掏出文件,他的耳边便传来了红魔鬼诱惑性的嗓音。
“亚瑟,何必呢?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费这么大的心思?他们不撞的头破血流,是永远不会考虑更改自己的一己偏见的。这就是人类,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因此,历史常常惊人地重演。”
亚瑟掏出烟斗叼在嘴里,借着打火的工夫开口问道:“阿加雷斯,你知道我讨厌黑格尔,所以故意搬出他的话来气我?又或者,这只是伱这只博学魔鬼微不足道的小失误?”
“喔……”阿加雷斯捂着嘴窃笑道:“亚瑟,抱歉,是我让你不愉快了吗?”
亚瑟扔掉火柴,嘬了口烟道。
“没有。如果仅仅是就你说的这几句话而言,黑格尔是对的。但是如果我不做出点反抗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也得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至于我讨厌黑格尔,也不代表我反对他的所有理论,我只是单纯的讨厌他这个人。
同样的,我以黑格尔的其他论断作为对他自己言论的回击:只有那些躺在坑里从不仰望天空的人,才不会再一次掉进坑里。错误本身是达到真理的一个必然环节,正是因为这些错误,真理才会发现。所以那些不曾见过丑陋的人,向来不明白什么才是美丽的。”
红魔鬼闻言,撕裂的嘴角几乎扯到了耳根处,尖锐的齿缝间传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喔?运伟大之思者,必行于伟大之迷途?亚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论调的支持者。”
“行于迷途者众多,但他的迷途却未必伟大,在蒙在所有人面前的无知之幕揭开前没有人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人类的认知能力无法超越自身经验或感知的范围之内,所以自然也无法认识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规律。
这也是人类为何无法从历史中学到教训的根本原因,因为所有人都只有在接受过足够惨痛的教训后才能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几十年的光阴,最终也只不过是在历史文献的统计数据上加一。又或者是加二或者减三。总而言之,统计口径的不同确实会造成一部分差异。”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就像是苏格兰场统计伦敦妓女?”
“是流莺,或者你称呼她们为迷途中的羔羊也行。”
亚瑟瞥了他一眼,顺带着嘬了口烟:“阿加雷斯,如果你是个伦敦地痞,就凭刚才那句话,我就已经可以把你送进监狱每天踩六个小时的刑事跑步机了。你见过磨坊水车的轮子吗?刑事跑步机和那东西的构造差不多是一样的。不过我觉得威廉·库比特爵士只把这东西用在监狱里还是太没有商业脑筋了,他应该单独买下一间商店,每月向顾客们收个两先令的跑步机使用费,要不了多久就能致富了。至少我觉得亚历山大肯定会有这方面需求的,体型小一点决斗起来也对他有利。”
“亚历山大?”红魔鬼捂着嘴奚落道:“亚瑟,原来你还记得你那个胖子朋友啊!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用不着踩跑步机减肥了。”
亚瑟听到这话忽的一愣,他猛地开口道:“他现在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当然是在医院隔离了。”
阿加雷斯一边剪着指甲一边慢悠悠的回道:“就像是你之前看到的那样,他和那个敏感易怒的德意志小子在看戏的时候不幸遇上了患者发病。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剧场的所有客人都被塞进了医院隔离观察。如果他运气好的话,应该十天就能出来了。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说到这儿,阿加雷斯话语一顿,他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恶意:“那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霍乱可是巴尔手下的金牌打手之一,只要染上了这种病,最快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要了你们的命。那个胖子死了还可以算作解脱,但是对于你,亚瑟,我只能向你重申,魔鬼这里可没有什么人死债消这回事情!”
亚瑟倒是没有太在乎红魔鬼的威胁,与之相反的,他更关心的是大仲马和海涅的情况。
虽然他没有接受过医学教育,但是他的脑子里最起码有细菌和病毒的概念。
因此,即便他搞不清楚那些横行十九世纪的各种疾病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是一直坚持着喝热茶、只吃煮熟食物和定期清洗衣物与床单还是帮助亚瑟有惊无险的躲过了大部分疾病。
可是大仲马这个原汁原味的十九世纪老巴黎可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位知名老饕,法国胖子的食谱广度在亚瑟的一众朋友中仅次于会品尝爆浆昆虫的‘绝顶聪明’达尔文。
最重要的是,这胖子的饮食习惯向来是生冷不忌。而自从来到伦敦后,这家伙唯一值得庆幸的改变就是他在埃尔德的影响下变成了皇家海军资深水兵一般的老酒鬼。
没有出版《基督山伯爵》之前,手头拮据的大仲马主要是以烈性波特啤酒为生。
而在手头宽裕之后,这胖子的嘴自然也变叼了,平时主喝白兰地和苏格兰威士忌,偶尔来一点主营出口的帝国世涛啤酒作为调剂。
一想到大仲马此时正被塞在隔离医院,以法国胖子的风骚性格,弄不好还能给他整出一段霍乱时期的爱情,亚瑟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赶忙掐灭了烟斗,捧着手里的文件找上了沉思中的查德威克。
“埃德温,关于霍乱时期的防治手段,我前几天收到了一封巴黎朋友的信笺,里面附上了一些法国政府对待霍乱的防治办法,还有一份大巴黎警察厅下发的《霍乱防治手册》。你也知道,中央卫生委员的俄国经验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让议会接受。
我估计这份报告一递交议会,多半会被立马打回来。如果议会要求修改防治办法,我们不如参考一些法兰西人的做法。虽然法兰西标准相较于不列颠的传统做法依然是过于严厉了,但是总比俄国人的法子更容易让议会接受。”
“来自大巴黎警察厅的文件?”查德威克从亚瑟手里接过那份厚重的小册子:“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亚瑟轻声笑了笑:“巴黎保安部的负责人——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去年他随塔列朗先生来了一趟伦敦,负责保护法国代表团在伦敦会议期间的人身安全。由于我们都是警察,所以我和维多克先生聊得很开心。自从那以后,我时不时就会同他互通信笺交流英法双方的警务经验。而你也知道的,由于霍乱在东欧的集中爆发,法国也和不列颠一样提前进入了预警状态。维多克先生在最近的通信中和我聊得最多的就是霍乱的事情。”
查德威克听到这话,忙不迭的翻开了手中的文件。
作为大法官厅里主要负责卫生医疗领域的秘书,他深刻明白中央卫生委员会这个成立不过两个月的临时组织在议会面前压根毫无权威可言。与其寄希望于议员们向专业意见屈服,不如提前做好第二预案。
虽然英法两国总是经常互看不顺眼,但是在许多事务上却又是如同连体婴儿一般的存在。
比如说往俄国派医生学习防治经验这一点上,在不列颠和法兰西几乎是同步发生的。
而且相较于不列颠医学的缓慢发展,法兰西医学在近半个世纪以来经历了飞跃式的发展。由于法国大革命的发生,再加上这段时间法国的各个政权无一例外都是反教会的,所以法国医生既不缺尸体,也不必考虑解剖尸体存在的道德和法律风险。
而且正因为法国在医学领域的领先地位,查德威克这位公共卫生领域的事务官也天然的相信这些来自巴黎的经验。
19世纪的英国人都相信一点——法国人向来很会处理尸体,无论是挂在烤炉里的,还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些。
而在这份亚瑟递交给查德威克的《霍乱防治手册》也很好的说明了法国医生的专业和全面性。
1.为防止瘴气积蓄室内造成风险,市民应当尽可能长时间打开门窗,保持家里通风。
2.注意保暖,避免着凉,多穿由羊毛或法兰绒制成的衣服。如果您从事重体力工作,请把本周的工资优先用来购买一双新鞋,穿着破洞的鞋袜或者光着脚丫走路会提高您的患病风险。
3.勤倒夜壶,不要积留尿液与粪便,不要随意把生活污水排到街道。
4.保持家里卫生,每天用氯水冲洗水沟与厕所。利用好家附近的排水沟和屋檐尽快排出雨水,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当中富含一些致病的小东西。
5.生活作息要有规律,既要劳逸结合,避免过分操劳,也要饮食节制,避免暴饮暴食。
6.尽量多吃煮熟、容易消化的肉制品、鸡蛋、面包,要吃成熟的水果。
7.饮用水要干净,过滤水最佳。不要酗酒,不喝烧酒、啤酒、苹果醋,但可饮用少量的优质葡萄酒。
查德威克一眼扫过这份小册子,正如亚瑟说的那样,这份手册显然比俄国经验要容易接受的多。
查德威克如获至宝欣喜若狂道:“这上面说的完全没有问题。我甚至觉得今天就可以把它递交卫生委员会,在修改后直接由苏格兰场分发至各个教区。”
亚瑟看到他这个表情,也知道手册的事情应该妥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开胃菜而已。
虽然大巴黎警察厅的权力不像是俄国御前办公第三厅那么大,但是比之苏格兰场依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他们怎么可能只做些分发手册之类的简单活计呢?
亚瑟又递上了手中的另一份文件:“做好防治宣传当然很重要,但是大巴黎警察厅对于环境卫生工作的组织也是很重要的。或许您不知道,他们是巴黎环卫工作的领导机构。而法国政府为了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霍乱,同样授权成立了中央卫生委员会,只不过与不列颠不同的是,他们的委员会不是接受枢密院领导,而是在大巴黎警察厅的安排下进行工作的。
据我所知,他们把巴黎划分为了 12个大区卫生委员会和 48个街道卫生委员会,由这些委员会负责监督整个巴黎的卫生状况。中央卫生委员会的职能是向政府提供建议,同时接收和讨论各区和各街区的卫生委员会提交的报告,并提出必要的整改措施。
区卫生委员会充当沟通中央卫生委员会和街区卫生委员会的中介,负责上传下达,没有什么实际的职权。而各街道卫生委员会则不仅向中央卫生委员会汇报工作,也需要向大巴黎警察厅汇报情况。
而且大巴黎警察厅还要求在各个街区以警署为基地成立至少 1个医疗救助站。医疗救助站每天都应配备至少 6名医生、1名药剂师、6名医学院学生、6名护工与 2名护士。
此外,大巴黎警察厅在上周要求对客店、旅馆、出租屋实施严格审查,包括但不限于核查客人的护照、签证和居留证,登记他们的姓名、年龄、常驻地址和职业,经营者有义务在规定期限内向街区警长汇报。而那些免费接待客人的普通市民也必须遵守相同的规定。至于那些没有证件的外国人或者游客在抵达巴黎 3天之内,必须向警察局申请居留许可证,否则将被移交法院处理。”
查德威克一听完这些话,立马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
不论是中央卫生委员会的方案还是亚瑟刚刚递交的法国方案,都无可避免的需要扩充政府权力。
虽然亚瑟的法国方案听起来要比中央卫生委员会方案扩充的权力要削减不少,但如果议会真的决定选择法国方案,那可就……
因为,虽然同样是扩充政府权力,但两个方案的权力主体却截然不同。
中央卫生委员会的方案主张将权力下方至各地方教区,警察的行动只是辅助地方委员会进行工作。
而亚瑟的法国方案一旦被通过,那么苏格兰场瞬间就会成为伦敦地区卫生医疗事业的绝对权力中心,在防治霍乱方面,他们将握有实质上的决定权。
查德威克抱着文件,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亚瑟:“亚瑟,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亚瑟微微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总有一个方案需要通过,不是俄国的就是法国的。我们现在没时间再去草拟一套不列颠自己的,咱们现在最少得拿出一套临时方案先用着不是吗?”
查德威克望着看了半晌,忽然笑着朝他伸出了手:“我同意。你可能不知道,大伙儿都叫我大法官厅的普鲁士官员。既然他们不希望大法官厅权力过大,那交给苏格兰场这样的二级部门总行了吧?这些文件我先拿走了,大法官那边我可以搞定。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要求,你如果不答应,大法官那里未必会愿意松口。”
亚瑟问道:“您请讲。”
查德威克开口道:“大法官厅会选几个人加入苏格兰场的卫生委员会里,而且最高领导职务必须由我们的人担任,这一点你和罗万厅长必须答应。”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复艾萨克·牛顿爵士故事
伦敦布鲁姆斯伯里,大法官巷,衡平法庭。
亚瑟与罗万厅长肩并肩的跃过法庭前的大理石一步步走下台阶。
比起他们俩刚来的时候,此时他们的手里还多了几份文件。
那是在刚刚大法官厅、海军部、内务部以及邮政总局与海关总署等部门召开的联合会议中新做出的决议案。
根据御前会议、枢密院和内阁今早的协商结果,国王威廉四世会同枢密院所有成员后,正式签署国玺诏书授权不列颠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以全国卫生健康领域最高监督者的身份监察本次霍乱疫情的全国防控工作。
政府其他部门及枢密院与上下议院所有委员会,包括首相府唐宁街10号在内,都将遵照大法官厅的意见行事。
虽然亚瑟早就知道19世纪大法官的权力要远比21世纪的司法部长来的大,但是当他在会议上听到这个决定时,他还是不免为‘恩师’紧握在手的惊世能量所震惊。
在行政上,大法官原本就掌握着不列颠的治安、刑事、民事、衡平等法庭法官们的晋升渠道,拥有决定哪些律师能够晋升御前大律师的权力。
在皇室事务上,他在皇室的内廷兼任掌玺大臣和皇室法律顾问之职。
而在政治上,大法官本身就是雷打不动的首席上议院专员和上院议长。
在司法上,他是枢密院及上院司法委员会的成员及委员会终审法官,也是全国唯一有权力宣判贵族叛国罪成立的人。
而在宗教事务上,由于大法官在16世纪亨利八世颁布《至尊法案》前都是由大主教乃至于教皇委任的红衣主教担任的,所以时至今日大法官基本也保留了当年的宗教职能。
他不仅负责监督不列颠国教会的所有财产,而且按照惯例,哪怕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与约克大主教地盘上的宗教法庭委任法官也必须首先征询大法官的意见。
至于所谓的医疗卫生领域监督者,亚瑟先前只是把这方面的权力当成了大法官这块蛋糕上无足轻重的一颗红樱桃。
因为在日常工作时,由于不列颠现在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公共卫生部门,所以这方面的权力向来是分散在政府各个部门以及地方教区委员会的手里。
而在普通时期,也没有人太在意这方面的事情。
大法官的权力太多,公共卫生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排不在关心的第一优先级。
而在地方教区看来,所谓的公共卫生就是由他们决定雇佣哪一家环卫公司来清扫处理垃圾。
对于苏格兰场而言,公共卫生就是抓卖假药的。除此之外,亚瑟他们还要保证酒鬼们不能当着别人的面随地大小便,因为这是孕妇专有的权力。
苏格兰场天天想着扩张自己的权力,但是酒鬼们可不行。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终究只是警官们的一厢情愿。
很显然的是,他们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从来都没有奏效过。
就像是那个在不列颠传奇故事里从贫苦孤儿一步步当上了伦敦市长的迪克·惠廷顿先生第一次来伦敦时所评价的那样:我以为伦敦街上铺的都是金子,没想到那其实是人类的排泄物。
如果惠廷顿先生有幸活到了19世纪,那么他一定会发现伦敦依然地道的像是14世纪。
伦敦街上不仅有‘人体黄金’,还有‘人体水银’。
如果硬要说这些‘黄金’和‘水银’比起以前有什么进步,那就是这些排泄物里富含的重金属元素确实要远超14世纪。
在这方面,不管是含砷化妆品还是含铜的假茶叶等等无良商人的杰出发明都做出了重大贡献。
罗万一路走下台阶,他见到亚瑟不说话,便主动挑起了话头:“面如死水、表情凝重,不过我理解,大法官厅给咱们派的这个活儿确实不好干。光是封锁疫区就已经足够危险和得罪人了,现在咱们还得去配合海关总署和海军部去打击走私,防止从其他地区继续输入病例。亚瑟,前面那件其他人也能搞定,但是后面那件就只能靠你了。”
罗万说完这话便停在了一家餐厅前,倚着墙壁点燃烟斗,随后又将装烟丝的铁盒扔给了亚瑟。
亚瑟倒也没有客气,他取了点烟丝点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大法官厅和海军部的决定依然让我有些吃惊,他们到底是怎么想出从苏格兰场调人去利物浦查走私的?”
罗万嘬了口烟,他抬手拍掉亚瑟肩章上的灰尘道:“他们应该是觉得利物浦当地的缉私官员里有内鬼。不过说来确实也是这么回事,毕竟走私这种事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撑着,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干不成的。
而且利物浦爆发的疫情还不像是桑德兰那么清楚,他们居然连个源头都查不到。如果按照瘴气论的观点,这还可以解释。但如果是按照传染论的角度去看,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反正你先尽力去查,如果查清楚了当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查不清楚,又或者点子太硬,你就推到瘴气头上。
总而言之,伱这一次去利物浦最好能速战速决。那里毕竟不是咱们的辖区,伦敦和利物浦一样需要你。”
虽然罗万一早就把各种结果的处理方法都想清楚了,但亚瑟显然不可能糊里糊涂的跑到利物浦这种重灾区度假。
况且,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引起霍乱的绝不可能是瘴气,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亚瑟开口道:“如果是其他时期,咱们要想动这帮走私贩子还真没那么容易。我听我一位在皇家海军服役的朋友说过,以前走私茶叶的时候,这帮走私贩子通常会把集散地设在比利时的奥斯坦德或者法国的南特。而在前往不列颠本岛之前,他们还会先用大船在泽西岛和根西岛进行一次中转,然后再分成几个批次,趁着夜色用一种名叫‘快蟹’的小型走私船运抵他们设在海边崖洞里的巢穴。”
罗万闻言禁不住笑了声:“想不到你这样的年轻人还了解这种事情。你算是赶上了好时候了,现在的走私现象虽然依旧存在,但早就不像从前那么猖獗了。我小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喝得都是走私茶。我本以为那就是极限了,但我父亲却说他年轻的时候情况比那还要夸张。
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市面上的茶叶能卖到每磅5先令,其中有4先令9便士都是进口关税。而同样的茶叶,如果你是从走私商手里买,只要2先令。而如果你在荷兰买,那只要6便士。啧啧……不过茶叶再贵,咱们不列颠人也得喝不是吗?不管你是穷是富,一天两顿茶都是跑不掉的。
我敢和你打赌,全欧洲每年进口那么多茶叶,其实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喝茶,而是留着茶叶用来朝咱们这里走私的。这一点从小威廉·皮特降低茶叶关税,结果咱们每年的茶叶税收不降反增就能看出来。你能想象吗?从119%的税率下调到了12.5%,结果税收还涨了。这说明以前至少有9成的人喝得是走私货。”
亚瑟问道:“现在走私茶叶的利润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不过这活儿还是有人干的。而且从西印度码头的情况来看,走私羊毛、生丝、烟草和烈酒的利润也很可观。”
罗万用手背拍了拍亚瑟的胸脯:“亚瑟,我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做事讲求文明。但是你这一趟去利物浦,该动手的时候可千万不要留情。走私贩子的残暴程度和贪婪远不是一般杀人犯能够比拟,他们干得每一件事都是足够上绞刑架的。我们和法国人打仗的时候,两边互相禁运的时候,他们就向法国走私服装、枪械,又从法国走私白兰地和茶叶带回来。他们总是干这种事,所以如果你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该出手的时候千万别犹豫。”
亚瑟问了句:“长官,听你这么说,以前有人犹豫过?”
罗万抽了口烟:“也不算犹豫吧,你知道霍克赫斯特团伙吗?”
亚瑟摇了摇头:“没听说过。伦敦应该没有这么一号团体,或者说,他们的规模还没有大到值得让苏格兰场去派卧底。”
罗万摆了摆手:“他们不是伦敦的走私团伙,而且活跃的时期距离现在也有年头了。这么说吧,他们活跃在我父亲年轻的时期,他老人家还有幸和这帮杂种打过照面。
当时,皇家海军在公海扣押了他们一艘走私船。结果第二天,港口就来了200多个骑马的匪徒。他们人手两把卡宾枪腰里还揣着短弯刀。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肆无忌惮的骑着马冲进城镇,打算抢回他们那艘装满了茶叶和烈酒的多桅走私船。
不止如此,他们还发誓并威胁要杀死关税征收官们,扬言要打穿他们的脑袋,烧掉他们的关税署。但是好在皇家海军的增援部队及时赶到,这才没让那帮匪徒得逞。正当大伙儿觉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
没过几天,关税署的一名官员突然失踪,最终他被发现在罗兰兹城堡外的一家旅店遭到了活埋。另外一个给皇家海军报信的鞋匠则被割掉了鼻子,活生生叫他们用石头砸死然后扔进了井里。这就是霍克赫斯特团伙的做事风格,这帮婊子养的做的就是挑衅政府的活儿,而且还不断告诉当地平民和他们做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长官,您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如果这帮家伙真的像是您说的那样,那么我不介意学习一下当年艾萨克·牛顿爵士在铸币厂干得那些事。”
“艾萨克爵士……”
罗万听到亚瑟提起牛顿,也大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诚然牛顿一生中干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不过作为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罗万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牛顿大战假币贩子的案子。
牛顿出任皇家铸币厂厂长的时候,英国国内假币横行,市面上流通的钱币经常缺斤少两。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牛顿直接接下了重铸货币的重任。
这位皇家学会的会长在一年之内就重铸了700万镑的硬币,超过了之前三十年铸币厂工作量的总和。
而且为了彻底解决假币问题,牛顿还亲自发起了一场缉拿制假团伙的调查行动。
为此,当时伦敦最大的假币商人威廉·查洛纳还直接和牛顿斗起了法,查洛纳仗着身后有人屡屡从法庭脱罪,而牛爵爷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他白天出没于污浊酒店、贫民区刺探情报,在黑暗的角落里收买线人,甚至于还亲自跑去当卧底搜集他们的制假证据。
而到了晚上,牛爵爷还不忘安排老虎凳、辣椒水,加班加点的‘问候’那些被抓来的假币贩子,顺带着请他们品尝不列颠的特色美食——蘸水皮鞭。
就这样,牛顿最终靠着一套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证据链,秉承着一切邪恶终将被我老牛绳之以法的态度,在法庭上将查洛纳驳的无话可说。
而最终查洛纳受到的惩戒也很令牛顿满意,因为查洛纳先生将用一根绳子和自己的脖子帮他验证地心引力。
当然,更令牛顿高兴的是,与查洛纳一起在泰伯恩刑场验证地心引力的,还有一同被起诉的二十多个假币商人。
罗万一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或许是把文化人想的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了,以致于忘了世上还有艾萨克·牛顿爵士这样的人物。
他细细思索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和牛顿作对的人,好像没有一个能落得好死的。
一想清楚这个症结,罗万心里最后的石头也放下来,他摘下烟斗,喷出一团烟雾:“看来你能处理好这个事情。”
亚瑟只是微笑:“当然,长官。我记得走私犯好像是不适用于普通法的,他们归皇家海军下属的海事法庭管。没有陪审团,不会按照判例法原则轻判,法官们学习的也不是律师会馆的判例法体系,而是全部毕业于各个教会大学神学院的罗马法专家。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记得,海事法庭罚没的走私物好像是直接上缴海军部的吧?”
罗万厅长听到这话,慢悠悠的长吸一口烟:“我原来还有些替你担心,但是现在我开始替那帮走私犯担心了。”
亚瑟笑道:“为什么呢?”
罗万瞅了眼他的胳膊,又看了眼那份被亚瑟抱在手里,刚刚由伦敦大学送来的学位证书,只是摇头道:“那帮走私犯,不论是玩文的,还是玩武的,他们都玩不过你。”
“长官,您言重了。”亚瑟问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个请求。这趟去利物浦,我要带几个人过去。查案子,我一个人搞不定。”
罗万回道:“苏格兰场里能喘气的,警司级别以下,你随便挑几个都行。”
“长官,我不是这个意思。”亚瑟开口道:“我需要一位神枪手解决物理问题,一位辞藻华丽的文书替苏格兰场表彰功绩,一位训练有素的侦探调查案情,最后,如果出了事,我还需要一位身份不好处理的家伙替咱们挡刀子。”
罗万微微点头:“后两个我知道,查尔斯·菲尔德警长,路易·波拿巴警官。不过你说的前两个分别都是谁?”
“前两个家伙现在都被关在医院里隔离。”亚瑟开口道:“所以长官,我需要您给我批复一份文件,让我能够把他们从那里捞出来。以我的级别,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权限。”
罗万听到这话,将烟斗向窗台一扣,随后直接从口袋里抽出笔,随手给亚瑟写了张条递了过去。
“和两个可能染了霍乱的家伙一起去利物浦,你不怕死就行。”
今天还有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缉私监察专员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滨海平原之上,青草翠绿,和煦的微风拂过,将挺拔的牧草压低,露出了远处牧场围栏里如同云彩般成群悠闲觅食的绵羊。
忽然远方传来了阵阵哐当哐当的剧烈轰鸣声,方才还闲适的羊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吓得惊慌失措四处奔逃,而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笛声,羊群的不安情绪瞬间提升到了最高点。
它们焦躁不安的盯着那座漆黑不见五指的山洞,自从去年开始,这样骇人的地狱之声几乎每天都要从那里传出几遍。
每一只从小生活在利物浦的绵羊都知道,只要出现这样的声音,那就代表距离那只钢铁长虫降临已经不远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尖锐的汽笛声撕碎宁静,浓厚的白色蒸汽顿时从漆黑的山洞中喷涌而出。
紧接着,绵羊们便看见那只通体漆黑的钢铁长虫如同一匹脱缰野马般冲破烟幕,显露出了它酒桶般粗壮的身躯与数不清的圆轮状小腿。
而在它的肚子里,还有无数直立猿正‘惊恐’的拍打着它的透明肚皮,似乎是在向羊群呼救。
胆小的羊先生伏在草地上,眼前飞速掠过一张张因为恐惧而变形的人脸,它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接近嘶哑的惊呼声。
作为一位正直而又有教养的英格兰绵羊,它确实很想去拯救这帮直立猿。但是理智却告诉它,同这只钢铁长虫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上个月它的小老婆就是因为被汽笛声吓得挪不动身子,直接僵在了大长虫的必经之路上,结果被它撕的粉碎。
羊先生只能在心里默念道:“亲爱的直立猿啊!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我可没有胆量去和这样凶残的动物做对手。”
羊先生默默地目送着这群可怜的小东西被大长虫拉着一路远去,忽然,它发现在这些被吓破了胆的人群中居然有一位戴着大檐帽、手捧报纸、淡定抽烟的绅士。
羊先生见状,只是哀叹道:“可怜的小家伙,他一定是被吓傻了,就像是我那个被撕碎的小老婆一样。瞧瞧,他甚至连恐惧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正当他在为那位绅士默哀祈祷时,羊先生突然又发现车窗前出现了一张被挤压到变形、几乎盖满了整张窗户的红色大脸。
那是个与它一样头上长角的家伙,更糟糕的是,他还很不礼貌。
只见红魔鬼冲着绵羊比了个中指,瞪大了眼睛大呼小叫道:“绵羊?我讨厌绵羊!”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他嘬了口烟问道:“讨厌绵羊?为什么?就因为耶稣说了句: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阿加雷斯回头怒吼道:“没错,这群绵羊全是些恬不知耻的家伙。”
亚瑟翻开报纸的下一页:“但是《圣经》里也不全是给羊说好话的。我记得在有的宗教故事里,不是也说过羊会吹奏芦笛来引诱少男少女跌入他们圈套吗?”
红魔鬼拍桌道:“亚瑟,你得分清楚。引诱少女的是山羊,但是咱们现在讨论的是绵羊。绵羊性情温和听话,所以他们才大力提倡。而山羊有角脾气暴躁还好顶撞,所以他们就把山羊出现在神话里的时候就总是负面形象。”
亚瑟扣了扣烟斗里的烟灰:“这么说,你也是只山羊?而且还是只在地狱里都挺山羊的山羊。毕竟伱不止和上帝不对付,甚至连巴尔也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
阿加雷斯一挑眉毛,眼珠子几乎都要顶到亚瑟的鼻尖上:“怎么?你有意见吗?”
亚瑟夹起一块糖放进茶杯里搅了搅:“阿加雷斯,我这可不是在贬低你,而是在吹捧你。你这个魔鬼怎么能好赖话不分呢?山羊,goat,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greatest of all time!历史最佳魔鬼。巴尔和你比起来算什么,你才是地狱里最地道的家伙。地狱不是号称是天堂的反抗者吗?而你,我的朋友,你可是连地狱都要反抗的,其他魔鬼难道还能比你更强吗?”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这才慢慢消了气,他坐在窗沿上翘着二郎腿道:“算你小子识货。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这次去利物浦,我给你一个小建议,你想不想听?”
亚瑟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他甚至都没把视线挪到他的身上:“如果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一次闲聊,我不介意多听听朋友的建议。但如果是一桩生意,那咱们最好还是立个字据。不过说真的,阿加雷斯,我讨厌和朋友做生意,这会影响到咱们之间的纯洁友谊。”
红魔鬼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掐着眉头一声叹息:“亚瑟,你这个小混蛋,占人便宜还非得说的这么动听。作为对你耍滑头的惩罚,我就只说一句。你最近在读休谟的书,这很不错,至少比你读康德要好多了。”
语罢,红魔鬼打了个响指便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亚瑟放下手中的报纸,扭头看了眼车窗处阿加雷斯方才坐的位置:“休谟?”
他正琢磨着阿加雷斯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亚瑟扭头一看,那正是兴奋的在车厢内四处走来走去的大仲马。
“我早听说火车是个了不起的新发明,但是今天轮到自己坐上去,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有多么令人惊奇!伦敦到利物浦,200英里,只要5个半小时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亚瑟,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代表了,如果我在马赛组织一支起义军,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便能进入巴黎!然后我只要再花上半个小时的工夫,就能拎着路易-菲利普的脖子把他从杜伊勒里宫的王位上给扔进塞纳河里。”
一旁的路易·波拿巴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补充了一句:“我亲爱的亚历山大,如果你从马赛起义,那我便从瑞士的苏黎世出兵。根据我对火车的速度和运载量的估计,我只需要三个火箭号火车头,就可以在9个小时内将上百门火炮运抵巴黎。
而在那之后,我将先你一步在香榭丽舍大街组织市民建立街垒、搭建炮兵阵地,并率先向巴黎市政厅发起攻击。
出于我对路易·菲利普当年在大革命早期曾率领法兰西军队挫败奥地利进攻的一点尊敬,我将允许他在实心炮弹、霰弹和葡萄弹中任选一款喜欢的使用。同样的,出于我对他后来叛逃奥地利的憎恶,我将不允许他选择炮弹口径,在我看来,他必须得吃一发十六磅的。”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些话,亚瑟最多也就是笑笑就过去了。
但是深知历史运行轨迹的他相当了解这两个法兰西反贼可不光是说说而已。
他们俩一个是已经有了相关前科,另一个则是随时打算给自己整点前科。
听到这里,亚瑟犹豫着想了半天,终究只能摇着脑袋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我得考虑给巴黎的维多克先生写封信,让他看看能不能以危害巴黎安全的名义力劝法国政府暂缓修建客运铁路的计划了。”
坐在隔壁桌看风景的海涅听到这话,只是不屑的摆了摆手道:“亚瑟,你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的。据我所知,他们俩和我加在一起连你腰里别着的柯尔特左轮都买不起,更别提是一百门炮了。”
“喔?这么快就没钱了?”
亚瑟端起茶杯一挑眉毛:“亚历山大手头没钱我可以理解,毕竟他花起钱向来是一直大手大脚的,自从《基督山伯爵》挣了钱以后,他叫人擦鞋、洗衣裳向来是付双份的。前两天他看见别人不给小费,还故意多掏了一畿尼的金币羞辱人家。
至于路易,他没钱我倒也能理解,毕竟他现在拿的是二级巡警的工资,如果不接受他伯父的资助,想要维持皇室成员一贯的生活标准还是挺不容易的。
至于你,海因里希,你为什么会没钱呢?我记得前天编辑部才刚把《旅行素描》的第一卷稿酬结算给你吧?哪怕是放在伦敦,二十镑也足够一位单身的体面绅士舒舒服服的过上三五个月了。”
海涅听到这话,懊恼的抱着脑袋抱怨道:“如果只是单纯的过日子,二十磅确实是一笔大钱了。但是,我这不是信了亚历山大的邪吗?前阵子我们俩看戏看腻了,亚历山大于是就把我领去了一家赌场玩。而且他还和我说,前两年有人在这里挣了大钱。我和他在那里玩的昏天黑地,结果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们俩腰包满满的进去,最后就差光着屁股出来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海因里希!是你自己说自己是老手我才带你去的!如果我知道你牌打的那么差劲,我才不会带你去赌场的。伦敦的慈善组织也不少,咱们捐钱给赌场,还不如去街头给乞丐施粥呢!”
海涅不服气的反驳道:“我可没骗你!我当年在萨克森的诺德奈岛旅行的时候,可是赌场里的常客。而且你不也看见了吗?咱们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赢着的!”
大仲马反问道:“你在诺德奈岛上赢钱了?”
“那倒没有。”海涅诚实回答道:“我四个星期输了50个金塔勒。虽然我是整个德意志最有学问的人,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一进到赌场里,我就蠢得像头驴。在诺德奈岛那次,我甚至不得不向朋友借钱回家。这一次在伦敦,不等到第二卷的稿费发出来,我估计也没钱回巴黎了。”
德意志赌怪的发言听得亚瑟眉头直皱,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们俩去的赌场该不会是圣詹姆斯街上的那一家吧?”
海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狐疑道:“你派人跟踪我们?”
路易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亚瑟之前还专门派他去调查过那家赌场。
他开口道:“这两年伦敦赌场里让人赢过大钱的只有圣詹姆斯街上的那家,而且我们还知道赢钱的是谁。海因里希,听句劝,他赢钱的办法你是学不来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及时收手不赌为妙。”
海涅闻言问道:“怎么,他是有什么必胜秘笈吗?呵!我就知道,那赌场肯定有问题。我的牌术不可能差到那种程度,他们里面肯定是有人出老千了!”
亚瑟听了这话,一只手扶着额头道:“海因里希,我多希望自己没有认识你。你这家伙,简直把自己的形象在我心中破坏了个干净。”
海涅闻言学着亚瑟的话回道:“亚瑟,我也多希望自己没有认识你。你这家伙,也把警察的形象在我心中破坏了个干净。如果普鲁士的警察都像你这么干活的话,那我也不必离开那里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抿着嘴唇睁大了眼睛,他搭着海涅的肩膀摇头道:“海因里希,你如果这么想,那死在他手里的那十几个巴巴里海盗肯定不能同意。咱们的黑斯廷斯警官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你如果觉得他温柔懒散,那纯粹是因为他没想要对付你。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路易,他抵达伦敦后的经历如果细究起来,也足够写一部短篇了。”
路易听到这话,赶忙岔开话题。
毕竟那段故事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品味的美妙回忆。
路易将手里装订成册的文件交给亚瑟道:“利物浦的相关情况我已经整理好了。只不过咱们走的太仓促,一些细节的内容,估计咱们只能到了利物浦再向相关部门继续打听。”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刚才阿加雷斯那句意义不明的叮嘱以及罗万厅长在大法官厅前的猜疑。
他微笑着抬眼望向路易开口问道:“路易,你读过休谟吗?”
“休谟?”路易点头道:“虽然不像读伏尔泰那么多,但休谟的书我或多或少也看过一点,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很好。”亚瑟道:“既然你读过休谟,那么你想必一定知道他的无赖假设原则吧?”
这会儿不等路易接茬,那边,德意志最有学问的人已经率先抢答。
海涅竖起一根手指背诵道:“休谟假定,人性是恶的,因而每一个进入权力机构的人都可能是无赖。在这个前提下,在进行权力机制的设计时,就必须紧紧盯着人性的弱点,确保从制度上对无赖进行严格的防范。
因为休谟认为在人的天性中,野心占的比值很大,所以欲望是非常难以满足的。如果一个人在社会最底层生活,比如说一个小偷,那么他追求的就是自己所处层面的最顶峰,即成为小偷中的王者。
而一旦他达到了顶峰,成为了小偷之王,那么他就会去追求跃升自己所处的层面,比如说成为一名体面的绅士,又或者是去选个议员。并且他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逃避相应机制对自身的制约,例如销毁自己的犯罪记录,花钱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不道德的事情。”
亚瑟微微点头,他笑着开口道:“没错,正是如此。不过休谟也承认了,把每个人都当成无赖显然是不对的。但是当我们在进行制度设计的时候,就应该做最坏打算,而不是做最好预期。
休谟还强调了:在设计任何政府体制和确定该体制中的若干制约、监控机构时,必须把每个成员都设想为无赖之徒,并设想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谋求私利,别无其他目标。
而我认为这一套理论是无比正确的,并且同样可以用在咱们的断案过程中。利物浦方面提供的资料我们当然要参考,但是其可信度必须要打上一个问号。路易,政府的资料到底有多可信,相信你在苏格兰场关于伦敦流莺的统计数据上已经有了很好的发现。”
“这……”路易捧着文件,想了半天,这才立正敬礼道:“明白,长官。”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和一连串刺耳到几乎有些凄厉的刹车声,铁轨迸溅出闪耀的火星子,火车缓缓驶入位于利物浦市中心的莱姆街车站。
列车员费力的拉开铸铁车门,然而还不等他缓口气,两排拄着手杖、一身正装等候在车站前接车的绅士却惹得他愣了半天。
其中的一些绅士他看起来还有些几分面熟。
作为一名工作一年的老列车员,他记得在去年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时,这里面的几位绅士也曾经出现在利物浦车站的月台上等待首相威灵顿公爵的接见。
正当列车员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同几位大人物打声招呼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嗓音:“先生,麻烦可以让一让吗?”
列车员扭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这位先前一直靠在窗边看报纸的先生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苏格兰场的制服,此时的他,正不慌不忙的戴上白手套。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肩膀上的圣爱德华徽章与腰间挂着的国王御赐宫廷剑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当……当然,先生。”
列车员赶忙闪开身子。
在亚瑟的带领下,拎着大包小包的路易等人同他一起走出车厢。
亚瑟松开扶着剑柄的手,他的目光先是扫视了众人一圈,随后缓缓抬起手朝着车站前等待着他到来的各位官员敬了个礼。
“自我介绍一下,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司及刑事犯罪侦查部门负责人,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受枢密院及上院委派,大法官厅、海军部、内务部及海关总署四部门委任,新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利物浦特派缉私监察专员。”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商业大港利物浦
不列颠作为一个以商业贸易立国的岛国,全国上下的商业良港数不胜数,只不过在中世纪时期,不列颠最重要的港口皆是来自于东南地区,代表城市便是五港联盟的创始港口桑威奇、多弗尔、海斯、罗姆尼和黑斯廷斯。
五港联盟由于与法兰西隔海相望,仅仅只有一个英吉利海峡的距离,再加上它们背靠肥沃的英格兰东南平原,再加上海岸线平缓易于靠岸,所以在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中世纪,这种开发难度低的港口自然成为了不列颠对外贸易的首选之地。
而等到世界线进展的文艺复兴时期,伴随着美洲的开发、奴隶贸易的兴起、爱尔兰与大不列颠王国的合并、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展开以及远东转运贸易的展开,以往不列颠西南部的小渔村利物浦终于迎来了黄金发展时期。
由于紧邻国内棉纺织工业中心兰开夏郡与棉纺织工业中心约克郡,在18世纪末期,利物浦西北部工业区得到迅猛发展,当初的小渔村已经不仅仅是当初那个英格兰入侵爱尔兰的前进基地,而是已经摇身一变,超越以煤炭业为中心的纽卡斯尔和以进出口贸易为核心的布里斯托尔,成为了不列颠继伦敦之后的全国第二大经济中心。
而在不列颠废除奴隶制度后,利物浦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新定位,如今的它主要以经营不列颠与西印度群岛的商业贸易为主,烟草、蔗糖、棉花和纺织品等原材料进口量皆在全国名列第一。
而由于默西河、欧韦尔河等内陆运河的开凿,以及与曼彻斯特等工业地区铁路运输的相继建设,利物浦在国内运输的枢纽地位也日渐凸显。
如今在利物浦注册的商船数量已经超过1200艘,总吨位超过16万吨,注册的水手数量更是超过一万八千人。
而这样繁盛的贸易自然也滋生了大规模非法现象,来自世界各地的暴躁水手带来了高企的犯罪率,旺盛的商业活动带来了大规模走私生意。
再加上不少从利物浦白手起家的商业家族都是做奴隶贸易或者私掠生意起家的,想要这群人乖乖遵纪守法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般的事情。
利物浦海关署的会议室里,亚瑟站起身宣读手中的文件。
那是昨天刚刚由内阁下发,要求利物浦等港口在霍乱期间严格执行商船隔离制度与严厉打击走私贸易的行政命令。
会议室的玻璃窗外阳光明媚,依稀可以看见蔚蓝色的爱尔兰海,但是会议室中各位绅士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半点阳光,他们的表情阴晴不定。
早在来之前的时候,亚瑟就已经搜集到了今天前来会面各位绅士的背景资料。
虽然他一早就猜到,在利物浦这样的大型港口,掌权者的身份背景多半会与商业贸易有关,但是令亚瑟始料未及的是,商人在利物浦市政委员会中的占比依旧远远高出他的预期。
商人阶层在利物浦市议会中占据超过76%的席位,而在市政官员中,这个比例更是高达77%。
也就是说,今天的这次会议,与其说亚瑟是在对利物浦市政官员下达行政命令,不如说他是在代表伦敦白厅街的中央政府在与利物浦的跨国贸易联合会进行商业谈判。
果不其然,亚瑟的话刚说完,那边就已经有人举手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我不想指摘枢密院与内阁的决定,但是对于利物浦来说,商业贸易是城市的根基。打击走私贸易防止病例输入我们可以理解,也无比支持内阁的这项决定。但是,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要牵连到普通商船的正常进港。40天的隔离政策,会对利物浦的商贸繁荣造成毁灭性打击,而这也将进一步牵连到兰开夏郡与约克郡纺织业的正常生产,还会导致不列颠民众日常消费品价格的上升。”
说到这里,那位官员忽然开口问道:“黑斯廷斯警司,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吸烟吗?”
亚瑟微微点头:“当然,有时候我需要一点烟草缓解压力。医生们说吸烟对身体有好处,他们甚至为此还发明了肠道烟雾治疗仪。”
那位官员闻言笑着开口道:“您看,那在利物浦实施隔离政策也将影响到您了。利物浦的烟草进口量可以占据到整个英格兰的四成,根据统计,不列颠人均烟草消费量在8盎司左右,您难道可以接受每天少抽一半的烟吗?”
担任会议书记员的路易听到这话,拿起笔在面前的本子上记录了几句,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亚瑟。
他打算看看自己的长官到底会如何对付这帮难缠的市政官员。
亚瑟只是轻轻摆手道:“威尔先生,我充分理解您的顾虑。但是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宣布大法官厅、内务部、海关总署以及中央卫生委员会的最新决议,而不是来同各位协商问题的。众所周知,在公共卫生领域,皇家大法官握有最高决定权。而这项决议,也已经在御前会议上获得国王陛下的首肯,并经枢密院成员共同表决形成枢密院令。我们不是议员,而是事务官,所以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执行来自更高层级的最终决定。”
亚瑟这话刚刚说完,利物浦海关署的另一位官员又发问道:“可是这样的一份行政命令,我们估计很难说服市政委员会接受。”
亚瑟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市政委员会如果对于内阁的命令有异议,完全可以派人去伦敦找大法官厅和中央卫生委员会沟通,那不是我负责的范围。我方才就已经强调过了,我来利物浦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保证在霍乱爆发期间尽最大可能压低因走私而输入不列颠的病例。在座的列位可能不知道,内阁对于这一次打击走私抱了多大的决心。
海军部半个多月以前就已经命令正在西非象牙海岸打击贩奴活动的两艘快速战舰——黑小丑号与罗莎蒙德美人号立即返回不列颠本土,并正式将其纳入到利物浦的反走私行动中听候调遣。诸位或许已经从这几年的报纸上了解到了这两艘战舰对于废奴运动到底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如果各位不知道,那我也可以在这里向各位介绍。黑小丑号与罗莎蒙德美人号在近些年的打击奴隶贸易的活动中,总计俘获9艘贩奴船,解放近3000名奴隶。利物浦虽然是以奴隶贸易起家,但是当初废奴运动在不列颠兴起时,利物浦同样是这方面的急先锋,相信诸位先生也会很高兴得知这个信息。”
在场的官员们听到这话无不脸色一变,他们当中有的看起来略带忧心,有的则秉持着看乐子的心态,还有的则显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皇家海军的军官们无不欢欣鼓舞:“黑小丑号和罗莎蒙德号都回来了?这么说,海军部是打算动真格的?黑斯廷斯先生,我能问一句,海军部这一次对于公海截停有没有下达开火禁令?”
亚瑟望着这群已经闻见血腥味儿的鲨鱼,知道这群待在陆地上的候补军官早就已经闲出屁了。
他开口道:“对于悬挂他国旗帜的商船,在未经查实走私行为的情况下,不能开火。”
“呃……”军官们一听到这话,登时泄了气。
亚瑟见状,又补充道:“不过,当皇家海军已经传达出登船检查要求,而商船在三次警告后依旧拒不执行的情况,海军部将允许反走私舰队使用一定程度的武力。如果只是用舰艏的撞角给他们的船舱开个洞,我觉得这应该还算合理。”
军官们的心情一波三折,他们刚刚垂下的嘴角顿时又翘了起来:“黑斯廷斯先生,您这话说的也太大喘气了。不过我们明白您的意思。”
来自海关署和利物浦市政厅的官员听到这话,终于也明白了内阁的决心。
他们原本以为这一次的霍乱隔离只要像是之前那样马马虎虎的应付也可以,但现在看来,内阁貌似真的因为全国各地爆发的紧急状况大动肝火了。
尤其是利物浦前段时间又刚刚出现的码头暴动事件,在这个档口上,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内阁的决议。
官员们纷纷起身道:“既然内阁的意志如此坚定,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不过黑斯廷斯先生,市政委员会那边,恐怕您得好好动动脑筋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辛苦各位了。不过在散会之前,我希望在今晚之前得到利物浦所有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名单。如果海关署能够再附上他们今年所有的《进出口货物报关单》那就更好了。”
“报关单?”海关署官员讶异道:“您这一次还带了审计人员过来?”
亚瑟摸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是临时通知,所以他没有和我一起出行,估计得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才到。”
负责关税的官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如果不是在海关正儿八经干过一段时间,他多半是看不懂报关单的。您如果是从会计所请的人,我觉得提供一份商业清单就足够了。利物浦每年的进出口贸易额数量极大,这恐怕不是您一时半会就能搞定的。”
亚瑟笑着开口道:“很感谢您的热心建议。不过在这方面,您就不要替我考虑了。这一次的审计人员就是专业人士,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伦敦总部的约翰·密尔先生,而且他还会带一个小团队过来。”
“东印度公司的人?”
众位官员听到这话,顿时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作为不列颠最大的商业贸易公司,近年来东印度公司在远东贸易方面经常与利物浦产生摩擦。
而在1813年东印度公司续签皇家许可状时,他们为了继续保留自己在远东地区的专营权利,不惜花了大价钱在议会进行游说。但即便如此,最后依然被议会剥夺了在印度的专营权,只保留了对茶叶贸易的垄断权利。
在这方面,近年来一直想要拓展远东贸易的利物浦各大公司可是出了大力的。
单是上述的这些事,就已经足够坐实东印度公司与利物浦的深仇大恨了。
而东印度公司一位董事及股东在议会投票前一晚突然离奇自杀又让这个故事蒙上了一层阴谋论的味道,不少人都猜测这其实是那些眼红东印度公司丰厚利润的家伙所为。
而利物浦的各大公司作为利益相关者,自然也在猜忌的范畴之内。
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官员们纷纷与亚瑟道别离席,他们火急火燎的离开会议室,看他们的行为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去各大公司提醒他们凛冬将至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会议室,亚瑟端起茶杯来到窗前,窗外便是始建于1715年的利物浦老码头。
而在码头两侧则是鳞次栉比的红砖小楼,以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运货马车和扛着大包的码头力夫。
忽然,亚瑟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扭头一看,那原来是已经换上了一身标准警官制服的大仲马。
虽然亚瑟已经给他挑了个特大码,但是大仲马的肚子显然还是远超制服设计之初的最差预估了。
对于这个情况,亚瑟只能昧着良心说了句:“亚历山大,挺合身啊!”
大仲马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穿上这么一身衣裳。”
海涅也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他拿着文明杖一挑帽子开口道:“谁能想到,穿警察制服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
路易笑着问道:“所以说……你们俩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侮辱这身制服吗?”
“那倒不至于,我们还是干正事的。”大仲马冲着亚瑟勾了勾手道:“亚瑟,海关署门口来了个中年人,他说自己是个什么做进出口贸易的商人,还有个公司叫什么施怀雅父子公司。走私的事情他好像知道点什么,你看要不要和他见上一面?”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19世纪抢先体验服
“很高兴认识你,施怀雅先生。”
利物浦海关署外的一家小咖啡厅里,亚瑟从约翰·施怀雅的手中接过名片,轻轻扫了一眼便将其收进了上衣兜里。
坐在他对面的先生着装看起来颇为怪异,他的脑袋上包着一块深黑色的头巾,身体最外层是一件长过膝盖的靛蓝色法兰绒大衣,再向内则是一件大仲马尺寸的酒红色马甲,紧跟着的是蜂蜜色的橡胶护胸衣和内外两层的白衬衫,最扯得是,他脸上居然还戴着一个连接着香水瓶的纯白面具。
想要不记住这样一个独特的家伙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亚瑟也不免打趣道:“先生,你得庆幸我的辖区不在利物浦。如果您用这种扮相出现在伦敦街头的话,我绝对会上去盘问你几句。”
施怀雅闻言赶忙摘下头巾和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不得不说,即便撇去这些装饰,他的样貌也足以称得上端正。就亚瑟初步估计,单是在发量方面,施怀雅先生就已经战胜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列颠同龄人,甚至于还要略胜达尔文这种小年轻。
亚瑟看到他手忙脚乱的动作,不由又开起了玩笑,他指着对方手边树枝问道:“抱歉,虽然我不是不相信您的话,但是您确定您干得真的是进出口贸易,而不是不列颠古德鲁伊教派的巫师?”
施怀雅闻言连连摆手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要误会,我知道这身装扮是有些奇特了。但是这都是为了防止霍乱对人的侵袭,我这身都是根据杂志推荐来的。至于这根树枝,这也不是一般的树枝,而是刺柏果的树枝。刺柏果有一种类似菠萝的香气,医生们都说它能够帮助驱散瘴气。”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它是否能驱散瘴气我不清楚。但是在我的家乡,当地人常常用它来酿酒。不管是用来煮世涛啤酒还是波特啤酒,他们总喜欢来点刺柏果。”
“这……”施怀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探问道:“您难道是约克人吗?”
亚瑟笑着回道:“先生,您果然是个巫师。恭喜您,您猜对了。”
施怀雅看到亚瑟这么随和,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回道:“真没想到您和我居然是同乡。当初我听到您的姓氏时,还以为您是黑斯廷斯侯爵家族的成员之一。”
亚瑟闻言只是微笑着:“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而且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在不列颠,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名震一方大人物的故事虽然不多见,但也绝称不上罕见。
您可能不知道,历史学家们向来喜欢进行这方面的统计,而且类似的故事在报纸上也经常能看的见。伯明翰的万镑富豪有一半都是白手起家的。
发明了水力纺织机的阿克赖特先生出生在一个贫困的雇农家庭,没有受到过任何正规教育,拼写单词对他来说都是难题。八岁的时候,他便早早的被父母以四英镑六先令的价格和别人签了八年学徒合同,去做了理发师学徒。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值五英镑的穷鬼,却在获得专利后的十年间一跃成为拥有马车仆役和两万镑地产的采邑地主。而等到他去世时,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五十万镑,他每年的收入要超过绝大多数德意志王公。
贸易发展与工业革命为不列颠造就了太多财富和机遇。既然穷小子里能蹦出个阿克赖特,那蹦出个苏格兰场的警司也算不得什么。”
施怀雅听到这话也禁不住怀念道:“是啊!对于咱们这些穷苦人来说,或许这已经是个最好的时代了。您或许不知道,我其实也是白手起家的。
我直到23岁以前,都是在约克做纺织工的。自家的家庭作坊,纯手工制造。那时候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胜在没什么压力,活的轻松。
只是后来机器开始普及了,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咱们人力都没办法和铁疙瘩比。再加上当时拿破仑战争结束了,不列颠的贸易也走向正常化了。有了源源不断的便宜棉麻,我的小作坊就更斗不过那些大工厂了。
当时的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待在约克守着作坊等死,要么就直接搏上一搏,掏空自己的全部身家,再借上一笔钱,咱们也搞上它几台机器!”
亚瑟笑着问道:“所以您就从约克跑到利物浦了?”
施怀雅点头道:“没错。与其把厂开在约克,不如直接设在港口,这样还能省掉一笔运费。我那个时候光是应付先期投入就很吃力了,其他方面的成本自然能降一点是一点。不过从之后的发展来看,我的这个决定还是明智的。
我刚来利物浦的时候,厂里只有四台机器,工人也不到十个。而现在,厂里的机器已经超过五十台,雇佣上百人,施怀雅的品牌在利物浦当地也是小有名气。不止如此,我们的产品还会出口到北美和西印度群岛。黑斯廷斯先生,您如果需要做衣裳,选我们的布料绝对没错。我们的产品质量一点不比伦敦的大厂差。”
亚瑟看见施怀雅的商人职业病犯了,不由出声提醒道:“先生,生意咱们可以之后再谈。在此之前,您是不是忘了应该和我聊聊更重要的事情?”
“喔,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施怀雅先是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随后俯下身子压低嗓音道。
“在利物浦这十多年,不止让我赚到了钱,也让我开阔了眼界。您能被内阁派到利物浦查走私,这说明您肯定知道做外贸到底有多挣钱。
我们这些纺织厂主一天到晚劳心劳力、苦哈哈的,结果年底算账的时候却发现我们还没有那群二道贩子利润高。
所以我想着与其把这钱交给别人赚,不如我自己赚。正好我的两个儿子年纪也大了,也可以把他们弄进公司给我帮帮忙。
我就这么信心满满的一头撞进了利物浦的进出口行业。我本以为自己有产品、有订单,剩下的无非就是去租几条船再招点经验丰富的老水手罢了。
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的水简直比爱尔兰海还要深,那帮老牌公司玩的全是下三滥。原先替我代理出口的公司听说我打算自己单干以后,先是和本地的几个大船东通了气,不让他们给我放船。还明目张胆的给水手们放话:‘谁要是替施怀雅跑船,以后就别想接我们几家公司的单。’
为此,我只能咬着牙从布里斯托尔花了大价钱连人带船弄了两艘回来。他们看在这方面难不倒我,于是又在其他方面动歪心思。
您也知道,最近的霍乱闹的人心惶惶的,再加上还得执行隔离政策,所以进出口贸易量都在暴跌,各种商品都在涨价。
这种时期,谁的船隔离的时间短,谁就能大赚特赚。其实市场上出现的所谓走私货,大部分压根就不是真正的走私货,而是正经八百从各公司船上卸下来的。
有的船虽然正在隔离,但只要船只靠岸就会开始卸货。而另一部分则更胜一筹,他们不止即装即卸,而且船只隔离期也可以缩短到十天。
但是像我们公司这种,不止被严格执行了四十天的隔离,而且四十天期满之后,又说我们的船途经了多个霍乱流行区域,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又把我们的船扣了四十天。”
施怀雅说到这里明显都已经急了,他涨红了脸两手按在桌前起身,甚至连古里古怪的约克口音都冒出来了:“黑斯廷斯先生,您是约克出身,所以您应该知道,咱们约克那个地方成天阴雨连绵,风一刮起来就和鬼嚎的一样,所以咱们约克人向来也是独来独往不太喜欢打扰别人的。如果不是我遭受的不公正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我是决计不会打乱您的下午茶时间的。”
亚瑟听完了施怀雅的陈述,大致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在具体问题上,亚瑟还是很期待施怀雅能够给出点本地意见。
他诱导性的询问道:“港务局知道这件事吗?”
“港务局?喔!黑斯廷斯先生,隔离八十天的命令就是他们下发的,他们当然知道了。就算他们不知道,但凡那群黑了心的家伙有一只眼睛不瞎,他们也能看见我的船已经趴在码头两个多月没挪过地方了。”
“那市政委员会呢?”
“市政委员会里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您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市议会里有七成议员都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这七成里又有七成是跑大西洋一线的。换句话说,只要这帮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在利物浦通过一条新议案。”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脸色一肃:“施怀雅先生,您说他们控制了议会我可以理解。但是您说他们控制了港务局,这有什么证据吗?实不相瞒,我今天才刚刚和港务局的官员会过面,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挺不错的。”
施怀雅看到亚瑟的表情,赶忙从随身的皮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或许刚刚是我把话说的太严重了。但是港务局扣押我的船只80天,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的。相关说明材料我都放在这里了,还请您过目。”
亚瑟接过文件袋,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从里面拖出了一张薄薄的说明文件。
材料非常简洁,寥寥几个单词便勾勒出了施怀雅焦急的心情,以及他想要置港务局于死地的愤恨之情——英格兰银行200镑承兑汇票。
亚瑟按下那张票子,开口问道:“先生,您是想贿赂我吗?”
“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施怀雅一身正气声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必须向您强调,我的智力并没有问题。有谁会去当面贿赂一名警官呢?那不是上赶着让他把自己抓进监狱吗?我只是觉得您腰上别的那把手枪看上去挺精致的,200镑的价格我买下了,您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加,这枪我今天可是势在必得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一挑眉毛:“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利物浦,好一个港口都市,商业气息可真是浓厚啊!”
“那当然了。”施怀雅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也是从约克到这里十五年才悟透了这些商业机密。不过我觉得利物浦依然不能和伦敦比,我听不少朋友说过,伦敦一般玩的更高级。”
“没错,您的朋友是对的。”
亚瑟将文件袋推回到施怀雅的面前:“您的公司致力于不断拓展自己的影响力,所以我建议您最好去目前伦敦最畅销的时尚杂志《英国佬》买下三年份的广告栏位,那绝对有助于您达成自己的目的。《英国佬》的读者里有不少大人物,如果施怀雅父子公司在大人物们心中都挂上了号,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施怀雅一开始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深受商业气息熏陶的约克老实人一转念头,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扫而空,施怀雅禁不住冲着亚瑟比出了大拇指:“黑斯廷斯先生,您真不愧是从伦敦来的。高级!果然高级!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亚瑟一脸茫然道:“答应?答应什么?咱们现在说的难道不是港务局徇私舞弊的问题吗?如果您能够给出具体的相关事宜,或者进一步落实到某一个或某几个事件上。那么我觉得这件事应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顺带一提,我的审计团队马上就要到了,我可以冒昧的咨询一下,您觉得他们从哪一个问题查起才是最有效率的?”
吃了定心丸的施怀雅终于不再有所隐瞒,他赶忙将藏在心里的事情和盘托出:“您应当知道利物浦的老码头扩建计划吧?建设于18世纪初期的老码头早就不能满足日常运输需要了,所以在运河开通之后,这些年港务局又先后在默西河沿岸扩建了四个码头。您可以查一查这里面的事情,我保证绝对会有惊喜。”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慧眼如炬的黑斯廷斯
利物浦的夜晚,万里无云,星斗漫天。
紧邻着码头的旅馆里,亚瑟推开窗户,感受着自爱尔兰海刮来的咸腥海风。
码头挤满了从世界各地云集此处的商船,虽然已经是夜晚时分,但是这些船上依旧点着煤油灯。
关在船上不得下地的水手们手里举着啤酒杯,一边大骂着港务局提供的价格昂贵但却质量欠佳的伙食,一边抱怨着不列颠的议会不干人事。
陆地近在眼前,然而他们却不得不被锁在充满汗臭味和呕吐味的船舱里继续待上四十天。
或许是由于前段时间的码头暴动让利物浦当局神经紧张,又或许是由于亚瑟的一连串头衔弄得他们心里发慌,今天来到码头执勤的利物浦军警明显比往日要多了不少。
除了少量正在装卸货的码头力夫和负责清关的海关官员以外,其余在港口逗留的闲杂人等都受到了他们的重点提防。
不过由于霍乱疫情的爆发,如今的利物浦码头早就不像是两个月前那么热闹了。
不论是贩售各种商品的小贩,还是想要揽客的姑娘都对码头敬而远之,大伙儿都明白,现在来码头不止做不成生意,反而还有可能染上那可怕的‘蓝死病’。
对于不列颠的大部分人来说,对霍乱的恐惧已经不仅仅在于它会导致人死亡,而是他们不能得到一个体面的死状。
比起肺结核这种体面到令人们产生迷恋的疾病,霍乱既不会带来唯美的苍白皮肤和玫瑰香腮,也不会使人染上温文尔雅的忧郁气质,更不会给你变出一个美人或帅哥让你可以随时倒在他们的怀里。
霍乱只会让你呕出昨晚的饭菜,拉出米汤般的大便,等伱身上的水分排干后,你的皮肤很快就会松弛、起皱,肤色也会随着水分的散失开始变蓝变黑。如果在24小时内得不到良好的医治,你便会变成一个皮包骨头的蓝黑色干尸。
这种状态别说是美人帅哥了,就算是你的家人朋友也会对你敬而远之。
在这个穷人会把大半身家用在葬礼上的国家,如此不体面的死法简直比死亡这个事实还要恐怖。
出于对霍乱的惧怕,在不列颠这个意见分裂的小岛上,向来吵吵嚷嚷的政坛也罕见的迅速达成了共识。
从今天亚瑟收到的报告来看,枢密院下属的各个委员会几乎天天都在开会,而亚瑟私下里递交给查德威克先生的大巴黎警察厅《霍乱防治手册》也在经过数次修改后,正式形成了一份《霍乱预防法案》。
而在新一届议会完成改选后,他们将立即对这份进行表决。
据大法官厅内部传出的消息,大伙儿都对这份法案的通过表达了乐观。
处于皮尔爵士领导下的托利党秉持着一贯的应当加强政府管制权力的立场,所以他们并没有打算与辉格党在霍乱防治上掰手腕。
咚咚咚!
亚瑟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亚瑟,他妈的,快开门!”
亚瑟刚刚打开房门,大仲马便大呼小叫的冲进了屋子,正当他打算大肆庆祝一番时,他却看见亚瑟正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手里的左轮手枪也早就上了膛。
大仲马瞪大了眼睛问道:“该死!亚瑟,你这是打算一枪把我给毙了?”
亚瑟伸头向外看了一眼,摇曳着昏暗灯光的楼道里什么人也没有,他这才将左轮枪揣进了枪套。
“亚历山大,现在都几点了,大晚上你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把旅馆围了。这里是利物浦,不是伦敦。换句话说,这里不是我的场子。而且咱们这趟过来干的活也不是什么得人心的事情,管制港口对于穷人们来说,是减少他们的工作机会,不少人的生计会受到影响。
而对于那些大船东和贸易公司来说,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虽然不列颠没有法兰西那么热衷于搞政治谋杀,但是我们这儿同样也出过冲击议会、火药阴谋、行刺国王、枪杀首相之类的事情。你我的身份显然比不上首相和国王,所以我奉劝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别睡太死,要不然一觉醒来头顶上多了个光圈,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大仲马听到这话不屑的一挑嘴角:“死在睡梦之中?这死法也太窝囊了。你放心吧,我亚历山大·仲马可是见过大场面的。当初七月革命时,我可是冒着枪林弹雨带人攻占了军火库。那么密集的子弹都没杀死我,我难道还能被一发冷枪撂倒了?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伦敦的决斗战绩吗?5胜0负,这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亚瑟回到桌边倒了杯咖啡:“俗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要是照你这么说,皇家海军每年就不会有在训练中溺亡的水手了。你知道科德林顿将军的小儿子吗?本来是大有前途的一个年轻人,结果在海上做军校见习生的时候落水淹死了,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科德林顿夫人每次一提起这个事,就要掉着眼泪把科德林顿将军数落一遍。她说也不知道皇家海军到底有什么好,父亲一辈子漂在海上,结果三个儿子还是要漂在海上,要是命都没了,就算当上了海军上将又能怎么样?在陆地上安安心心的选个议员,闲着没事打打牌看看戏不好吗?
科德林顿将军因为纳瓦里诺海战被明升暗降的调回国内,整个不列颠最高兴的估计就是她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禁不住吹了声口哨,他哈哈大笑道:“听得出来,这位夫人和丈夫的关系应该挺和睦的。虽然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淑女们看待事物的角度与绅士们显然是不同的。
在我看来,如果想要壮烈的死,那就应当死在革命的征途中。当然,如果想要浪漫一点的死,那就得染上痨病,那种每次感情激动之后就忍不住咳血的姿态实在是太华美了。而且这种浪漫还只限于30岁之前,一旦过了三十岁,那就再也无法做出那种病恹恹的贵公子姿态了。”
亚瑟喝了口咖啡,不咸不淡的讽刺道:“那你还不快抓紧时间?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都二十九了吧?再过一年时间,贵公子的标签可就要离你而去了。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你们这些搞文学创作的家伙多少多沾点那个什么?
我记得拜伦勋爵从前也公开表达过自己希望死于痨病,而且他还幻想那些来参加他葬礼的女士们会抚摸着他的脸颊说:‘看看可怜的拜伦,他弥留的样子多么是有趣啊’。”
“庸俗,亚瑟,你真是太庸俗了!”大仲马鄙夷的指责道:“你那个装满各种文件档案的脑袋里,你枯燥的性情中难道就不存在半点浪漫与诗意的容身之地吗?”
亚瑟摸了摸下巴:“亚历山大,在我看来,性情和命运是同一个概念的两个名字。我的命运不允许我给自己预留太多浪漫的性情,用浪漫的性情去做警察这份工作,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相信我,一个浪漫的人可以去写诗作画,可以去街头布施,但却唯独不能掌握权柄。”
大仲马质疑道:“那按照你的说法,难道一个枯燥的像是干柴火一样的家伙就可以掌握权柄吗?”
亚瑟耸肩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是亚历山大,你要明白,人类是极其狭隘和短视的物种。所有人都说自己每天都有新进步,但他们所谓的进步不过是在复制自己第一次成功时的轨迹。所以每个人初次成功的经历都会对他的一生产生极大影响,他会觉得这就是取得成功的唯一方式,而浑然不顾自己的成功或许仅仅只是个幸运的巧合。换而言之,如果一个人是凭借浪漫掌握的权柄,那事情可就真的变得有意思起来了。我不是有意批评,但是浪漫的人通常都很不切实际。”
大仲马听到这里,一挑眉毛道:“好吧!那么我们的黑斯廷斯先生,请容我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我很荣幸的通知你,我刚刚获悉,咱们伟大的《英国佬》大股东、嘴碎多戏的伦敦时尚巨头、偷偷摸摸穿紧身胸衣给身体塑形的犹太小子、秉持务实路线的不列颠政坛新秀——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已于今日在肯特的梅德斯通宣布胜选。他将成为下院的658分之一,代表托利党列席下院,本着慈悲为怀的精神为广大的不列颠民众发出呼声。”
亚瑟听到这话,端着咖啡杯的手都停住了,他的眉毛跳了三跳。
虽然他一早就猜到傍上了托利党内大佬的迪斯雷利有极大概率胜选,但是当自己的朋友真的坐到这个位置上时,亚瑟还是不免发出了一声赞叹。
“本杰明……还真让他小子干成了。谁能想到呢?就在一年之前,这家伙还是个在不列颠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结果一年之后,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光鲜亮丽的下院议员了。”
大仲马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他能不变成议员吗?单是竞选资金,他就事先准备了超过一千五百镑。这一年赚的钱他基本都拿出来了,还找咱们东拼西凑借了不少。如果这都选不上,那只能说不列颠的政治体制还是太清廉了。”
亚瑟高兴地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不不,亚历山大,你是个法兰西人,所以并不了解不列颠。本杰明仅仅只用一千五百镑就拿下这个席位,恰恰彰显了他的本事。选议员钱当然必不可少,但是如果想只用钱便选上议员,那一千五百镑绝对是远远不够的。我还没出生那会儿,1807年,约克当地的议员席位可是卖出了十万镑高价的。”
大仲马听到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十万镑?那人是疯了吗?我在炮兵部队服役的时候,拿少尉薪水,每月也才120法郎。如果是普通的二等兵,他们一个月到手只有40法郎。按照20法郎合一英镑的汇率,十万镑都够雇佣几千法国兵给他打一年的仗了。”
“十万镑可不止能雇佣几千法国兵,雇佣一千个埃尔德也是绰绰有余的。埃尔德这次出海,哪怕加上环球航行的特别补贴,每年也不过到手85镑。”
亚瑟笑着回道:“所以说,你现在本杰明这一千五百镑到底花的有多物超所值了吧?”
大仲马听得直摇头:“得了吧,我感觉本杰明在这个席位上未必干得久。你不知道他今天在胜选演说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胡话。查尔斯不是被带过去给他助选了吗?他给我的来信里说,本杰明今天一站上台就和刚喝了两桶威士忌似的,从头到脚红了个透,整个人都激动地在抖。”
亚瑟微微点头道:“第一次当议员嘛,激动也算是人之常情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仲马睁大眼睛道:“激动当然是难免的。可是他乱说话可就不行了。查尔斯说,本杰明刚一开口就爆了金句。他当着上千人的面说:‘伟大的国家就是能够诞生伟大人物的国家,正如罗马诞生了凯撒,古希腊诞生了荷马,不列颠诞生了莎士比亚。而今天,就在今天!不列颠也诞生了又一位杰出人物,你们选出了他的奥古斯都!我亲爱的选民们,上帝正保佑着这个国家!这虽然只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但却注定会成为整个不列颠的一大步!’”
亚瑟听到这话,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然后呢?参加聚会的民众反应怎么样?”
大仲马面色古怪的开口道:“民众的情绪还是挺稳定的,毕竟钱都已经揣进了腰包里,听两句年轻人的情感抒发也算不得什么。你知道的,本杰明除了写书,在雇人方面也是很专业的。”
“那倒是。”亚瑟闻言松了口气,抬手点燃了烟斗:“我差点把这茬儿忘了。”
大仲马问道:“你对本杰明当选就这么放心?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他有政治才华的?难道你还真的慧眼如炬?”
亚瑟笑着开口道:“这有什么的?我还觉得路易将来能当皇帝呢。”
大仲马闻言对此嗤之以鼻:“亚瑟,差不多得了,波拿巴家族已经是法兰西的过去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把他们请回来。最重要的是,法兰西不需要皇帝,我们需要的是共和主义。”
亚瑟只是笑着回道:“没事,这也不冲突嘛,共和主义皇帝。而且,你不需要不代表所有法国人都不需要。所以我之前就说了,这就是人类的狭隘性。”
大仲马反问道:“你是在说我狭隘吗?”
“不。”亚瑟回道:“你也可以认为狭隘的是把他弄去当皇帝的那些。亚历山大,你是我的朋友,在这方面我绝对支持你。”
“亚瑟!”大仲马看起来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你这是把革命当成儿戏了吗?”
亚瑟回道:“人类在本质上全都是儿戏,不管是苏格兰场还是不列颠的内阁,你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看成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所谓的规章、制度,只不过是让我们看起来很正规,但只要落在执行层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路易便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了亚瑟的房门前。
“亚瑟,密尔先生到了。”
穿着整洁燕尾服的约翰·密尔匆匆与亚瑟握了个手。
“亚瑟,公司在接到你的公务函件后,非常热情的决定接受协助调查的邀请。但是由于现在正处于东印度公司一年一度的内部审计期间,所以我们的内审部门没办法抽调出太多合适人选。只能勉为其难的给你凑出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位审计人员。
但是考虑到目前利物浦的事态,公司出于维护公共利益的初心,特意替你联系了我们在伦敦的几个长期合作伙伴。不过由于今年议会刚刚通过了《个人破产法案》,所以伦敦的会计事务所业务都比较繁忙,资深会计师也都被伦敦破产法院请去当破产清算人了。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公司四处打听之后,终于发现我们在布里斯托尔的合作伙伴‘布拉德利巴纳德会计事务所’目前还在承接业务。所以我来利物浦之前又特意跑了一趟布里斯托尔,到达的时期比之前和你约好的晚了一些。为了表示歉意,公司已经授权我替政府向会计事务所预先垫付了审计费用,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大伙儿都知道东印度公司早就看利物浦的进出口公司联合体不爽了,但是恨到了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出乎亚瑟的预料。
从密尔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可以看出,东印度公司这简直是巴不得利物浦被法国人占领。
亚瑟笑着开口道:“约翰,没关系。你能够不畏艰难的抵达利物浦就已经足够令我欢欣喜悦了。”
密尔也不是含糊的人,他转头就开始为亚瑟介绍起了身后的会计师们。
“这位是……”
然而亚瑟的目光刚刚转向那群会计师,他的心脏就忍不住一紧。
原因无他,这帮人看起来实在是过于年轻了。
甚至于都不能将他们称为年轻,说这是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也不为过。
会计师里最矮小的一个甚至还没有亚瑟的胸口高,从他的小红鼻头和充满稚气的雀斑脸来看,这小子估计不比亚当和平克顿大到哪里去。
亚瑟忍不住问了句:“约翰,这些会计师……是学徒?”
密尔不以为意的点头道:“是学徒。做会计师这行的普遍年轻,而且今年的《个人破产法案》对行业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稍微有点资历的会计师都被法院请去做清算业务了,‘布拉德利巴纳德’的这些学徒也是东拼西凑才给你找齐的。不过亚瑟,你不必担心他们的业务能力,来利物浦的火车上,我已经考核过他们的数学能力了。尤其是这个叫普莱斯的,如果不是年纪太小,我都觉得他能自己拥有一间办公室了。”
“普莱斯?”亚瑟顺着密尔的指向望去,他说的正是那个最小的孩子。
或许是担心生意黄了,那个长着雀斑脸的小孩儿被点到名字赶忙站了出来,摘下帽子向亚瑟问好:“萨缪尔·普赖斯向您问好,先生。”
虽然知道这年头用童工是常态,但让这么一群孩子熬夜查账,亚瑟免不了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亚瑟指着身后桌子上由海关署送来的卷帙浩繁的各种书册,开口问道:“小子,这些东西,给你多久能搞的定?”
普莱斯抬头望了眼那些文件,又瞧了眼身边的密尔:“先生,如果有密尔先生带着的话,明天傍晚之前就能给您一个结果。”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条警司的命值多少钱?(7K2)
利物浦郊外,和煦的微风吹过田地,带起阵阵青绿色的芜菁波浪。
自从18世纪英国开启农业革命之后,芜菁便作为一种高产作物被引入了不列颠。虽然在引进之初,芜菁被给予了成为新一代制糖作物的厚望。但是当弗朗西斯·布莱基发现甜菜比芜菁含糖量高出8%后,芜菁便顺理成章的失宠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失宠对于芜菁的大面积推广种植反而起到了助力,人们很快就发现了它的新作用。
这种成长于秋季、成熟于晚冬的高产作物可以很好的填补轮种制下的空白期,虽然它无法成为最好的制糖作物,但却不失为一种喂养牲畜的优质牧草。
如果只是简单的叙述这个故事,这好像就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农业育种案例。
但如果把事情展开来讲,人们就会惊奇的发现,在近两个世纪中不断推动农业育种工作、掀起新一轮农业革命并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列颠农民,而是一帮对种地放羊热爱到发狂的贵族。
这些人里既包括了在不列颠大力推广比芜菁轮作制的汤森德勋爵,又包括了毕生致力于改良畜种的科克爵士。
既有因为自家田地灌溉不足天天发愁,以致于天天钻研陶管灌溉的波特兰公爵。
又有人类早期给排水爱好者,天天琢磨着该如何把自家沼泽地变成良田的贝德福德公爵。
只不过不幸的是,虽然波特兰公爵和贝德福德公爵在农业改革方面有所成就,但他们两个家族最知名的人物却都不是研究农业的。
波特兰公爵家族知名度最高的人物叫做亨利·卡文迪许,代表作品是卡文迪许扭秤实验。除此之外,他还是第一个发现二氧化碳和氢气的家伙,晚年的时候还和年轻的法拉第一起提出了介电常数的概念。
至于贝德福德公爵家族则稍微好一些,他们家族最知名的那一个现在还没生出来呢,而且搞得主要是数学和哲学。
不过不管怎么说,不列颠贵族对于农业的热爱从这一点上也可见一斑。
与欧洲大部分地区喜欢居住于城市的贵族不同,不列颠的爵爷们只要一抓住机会就往乡下钻。
15世纪的意大利学者波吉奥·布拉乔利尼就吐槽过这种令他们不能理解的英式思维。
“在这个国家,贵族认为长期居住城市是一种耻辱。他们多住在乡间,喜欢砍树和种田,并积极投身各种乡村事业,出售毛料及牲畜被视为一种高尚的行业。我曾遇到一个英国富豪,他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在乡下购置了一大块地产,带着全家离开市镇跑到乡村,而这只是为了把自己儿子培养成一个真正的贵族。最后的结果也如他所愿,在乡下待了几年后,就连他自己也被贵族阶层接受了。”
而这种源远流长的重农情节也从15世纪一直流传至今,哪怕是19世纪,也依旧有人在效仿几百年前那位英国富豪的行径。
比如说,眼下在芜菁田地不远处的树林里,就有一位利物浦当地知名富豪的儿子正拎着一把小斧头哼哧哼哧的在砍柴。
12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然而威廉·格莱斯顿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浑然不顾呼啸的北风,一个劲儿的低头劈着柴火。
而且从他额头上满布的汗水和浸湿的白衬衫来判断,小伙子应该已经劈了有一会儿了。
即便不列颠人将砍柴视为培养坚韧意志的一种方法,但是能劈的像是格莱斯顿这么忘我的富二代总归还是少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党内初选表决中被迪斯雷利击败导致的颓丧,平时就视砍柴为生命的格莱斯顿今天更是每一斧子都劈的格外的忘我、格外的带劲。
不一会儿,柴火便在他身边堆得像是一座小山那么高了。
如果亚瑟此时站在这里,他肯定会想起从前迪斯雷利先生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今年冬天格莱斯顿掉进泰晤士河里淹死了,那整个伦敦的供暖都得出问题。上帝发的大洪水在他的面前简直不足为虑,诺亚七天的工作量,格莱斯顿一个下午就能搞定。”
虽然就连迪斯雷利这样牙尖嘴利的政治对手都高度认可他的砍柴能力,但是人说到底还是个人,是人终究是会累的。
格莱斯顿放下斧子,一只手撑在树干上望着面前这堆今天上午的劳动成果,一边抬手抹了把汗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扭头望向身边熊熊燃烧的篝火,摇摆的火焰仿佛也随着他的呼吸而变形,那里面全是迪斯雷利那张轻浮自恋的笑脸,就连噼里啪啦作响的燃烧声也变成了他阴阳怪气的讽刺。
作为一名严守教会戒律、可以把《圣经》倒背如流的虔诚信徒,格莱斯顿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外显,他按照父亲对他的要求,竭力想要成为一个拥有贵族品质与骑士精神的人。
但是说到底,这时候的他终究还是太年轻。
是年轻人,自然会有几分年轻气盛的朝气,又或者说,火气。
格莱斯顿一脚踹向篝火堆,燃烧着的碳灰火星飞扬在空中,模糊了他的眼睛。
“本杰明·迪斯雷利!政见狭隘、思想幼稚、行事轻浮、发言装腔作势,走到哪里都是小黄裤子、绿色背心、尖头的皮鞋、蕾丝的领巾,一副自恋、得意的模样。你这家伙!我他妈到底比你差在哪里?难道就因为你懂得去攀赛克斯夫人的裙子?
喔,我的上帝啊!您老人家能不能睁开眼看看,肯特郡选上去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他妈还不如选头驴,驴子同样会打鸣,而且还比他聪明!”
格莱斯顿的白衬衫崩开了一道口子,镀金的铜纽扣也洒了一地,他结实的胸膛起伏不定,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气得不轻。
阿加雷斯侧躺在树枝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戏:“祈求上帝?就这点觉悟,那活该伱通不过党内初选。你连迪斯雷利和驴子都瞧不起,居然还去求一个不如它们的东西。最起码它们俩还能还能打个鸣,而上帝,你把嘴磨出泡了,它也不会放个屁啊!”
或许是听到了阿加雷斯的低语,又或者是格莱斯顿发觉自己失言了。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看着一地狼藉摇头道:“上帝啊!威廉,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不要让愤怒左右了你的情绪。”
格莱斯顿很快调整好了呼吸和情绪,他虔诚的双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闭目祷告道:“亲爱的主啊!我们需要你,一刻也不能没有你,只有紧紧地依偎着你,心中才有满足、有安息。我的主,我们感谢你!因为在这黑暗的时代中,你是唯一的光明,求你的真光,驱逐我们内心的黑暗,使我们成为圣洁,成为你贵重的器皿,我们深知,这一切在人不能,在你岂有难成的事。奉主之名向您圣祈。阿门。”
阿加雷斯见状,只是翻了个白眼,抬手将苹果核冲着格莱斯顿的脑袋扔了过去:“这小子,没救了。你搞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和我签个协议。以后选议员,轮到埃尔德都轮不到你。”
阿加雷斯的话音刚落,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格莱斯顿回头望去,乡间小道的骏马之上是几个相熟的年轻面孔。
那同样是几位利物浦富豪家的贵公子,其中不乏同他从小就认识的故旧。
只不过对于这几位朋友,格莱斯顿近些年来正在有意无意的疏远。
原因无他,作为一名虔信者,他实在是对这帮家伙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和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有些看不过眼。
“中午好啊!威廉!什么时候回利物浦的,怎么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呢?早知道你回来了,我们早上打猎就带上你一起了。”
几个年轻人看到旧友也放下了挥舞的马鞭,勒紧缰绳停在了格莱斯顿的面前。
格莱斯顿看了眼挂在马鞍上的两条狐狸,礼貌的笑了笑:“我的打猎技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带上我无非是多个累赘,我就不去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子弹管够,练得多了你总归能蒙中一枪的。不过没赶上打猎也没什么,既然你回来了,今晚我们组个酒会沙龙。你去牛津读书这几年一定没过几天好日子吧?
可惜你没赶上好时候,我哥哥在牛津念书的时候管的还没那么严。但是你读书的时候不赶趟,正好撞上了那个什么牛津大学卖淫罪出台。呵,不得不说,提出这个议案的议员真他妈是个天才。他这是打算把牛津的学生当成犯人管呢?
我听说自从这个法案出台之后,牛津镇的女士足足少了一半还多。你在那里求学三年,肯定是做了足足三年的中世纪僧侣吧?没了漂亮的淑女作伴,每天的消遣也就只剩喝酒了。”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偶尔是会喝一点葡萄酒,但主要是在学校里吃圣餐的时候。私下里我很少自己喝酒的。”
“酒也不怎么喝?”
几个年轻人惊奇道:“威廉,我的好兄弟,这几年可是把你给苦坏了。看来我们今天必须得给你好好补偿一下失去的三年。今晚六点,地点暂定,等我们组好了局再派仆人到你家的庄园通知你。”
“威廉,你还记得凯瑟琳吗?众星拱月的小公主现在也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可以参加社交舞会了。她一直对你抱有好感,今晚你去邀请她跳第一支舞,她肯定不会拒绝。怎么样?大伙儿对你够意思吧?”
格莱斯顿原本还想要拒绝舞会邀请,可他一听到凯瑟琳这个名字,上帝的戒律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格莱斯顿犹豫的问道:“这……你们确定凯瑟琳也会去?”
“本来是不确定的。”
“但是如果你去……”
“那凯瑟琳多半也会去。”
“就算她不想去。”
“她父母也会押着她去。”
几个年轻人笑嘻嘻的冲着格莱斯顿连连眨眼:“威廉,你就是过于谦虚谨慎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多有魅力。每个土生土长的利物浦人都知道格莱斯顿这个姓氏就代表着财富,更别说你在毕业典礼上被纽卡斯尔公爵看中的事情早就传遍我们这儿的上层圈子了。”
“我父亲说你今后最差也能像皮尔爵士那样成为内阁常客,如果往高处想,你弄不好还能像坎宁爵士那样干一任首相。”
“没错,乔治·坎宁不过是个女演员的儿子,他叔叔也就是个小银行家。而你,威廉,你父亲可是利物浦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不论是比拼能力还是财力,你都比坎宁强多了。如果坎宁能干一任首相,你怎么着也能干两任。”
“威廉,如果你要选议员,手头紧随时说话,大伙儿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们除了能从林子里猎狐狸,钱也是稍微能拿出一点的。一两千镑的话,你叫人传句话就行。再多的话,我们就得和家里商量一下了。”
“商量?我父亲说了,如果威廉能进贸易委员会,他当场就给他掏五千镑当贺礼。如果威廉当了首相,同意把我弄进贸易委员会,他就把家里刚买的两个庄园全卖了,哪怕日子不过了也得砸锅卖铁的给威廉凑个两三万镑。”
阔少们说到这里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眉头直皱,但是碍于朋友的情面,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要大力整顿政府腐败现象的竞选纲领说出口。
他岔开话题道:“说回来,今晚的那个舞会……”
“喔,对了,我差点忘了和你说了。今晚的舞会应该还会有一个从伦敦来的客人出现。你可得多防着他一点,我们这群人不同你抢凯瑟琳的第一支舞,但那位客人可不知道你们是两情相悦的。”
“嘶……你不提这一茬儿我还没想到。以那位客人的身份,咱们还真不太好和他交代这些事。如果他一眼看中了凯瑟琳,邀请她跳舞的话,凯瑟琳还真不好直接回绝他。”
“客人?”格莱斯顿不解地问道:“那位客人的身份很特殊吗?他是有什么特别的头衔?”
一个阔少憋着笑回道:“特殊,确实特殊,而且头衔也挺长。”
旁边的另一位阔少则回忆起那天在车站听到的自我介绍,怪模怪样的用他独特的公鸭嗓模仿道:“自我介绍一下,亚瑟·黑斯廷斯,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司及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伦敦……什么局的局长,受谁谁谁委任的驻利物浦特派缉私监察专员。”
他的模仿秀刚刚做完,旁边的朋友们便大笑着捧场道。
“哈哈哈!学得好!这伦敦来的小子跑利物浦吓唬谁呢?特派缉私监察专员。他知道这不是伦敦第一次往利物浦派缉私专员了吗?”
“话说上一个来利物浦缉私的最后是落了什么下场来着?哥几个谁能提醒我一下?”
“埃德蒙,你小子记性真差。我来告诉你,上一个缉私专员啊!死了!让霍克赫斯特帮的人直接就地活埋了,从那以后,伦敦有半个世纪再也没往利物浦派过专员了。”
“哈哈哈!!!”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禁不住脸色一变:“黑斯廷斯警司?缉私专员是他?”
“嗯?”阔少问道:“威廉,你认识他?那正好。你找个时间喝个下午茶,和他把事情聊开了对大伙儿都好。你估计还不知道,港务局、海关和关税署还有市政委员会对这个黑斯廷斯警官可是相当上火啊!”
“没错,这两天他们撒尿都黄。我父亲今天还召集了埃德蒙、乔纳森、蒙克他们的父亲一起开了个行业会议,商讨着该怎么和这个黑斯廷斯警官打交道呢。对了,这件事你父亲和你哥哥应该也参与了,我记得会议地点好像就在你们家设在港口的贸易办公室里。”
“威廉,既然你有路子,那你就去帮老家伙们探探口风吧。问问那个黑斯廷斯,到底要多少钱才能把这事儿对付过去。大伙儿也不想和伦敦闹得太僵,就为了一个霍乱防治,把港口贸易搞得乌烟瘴气的,至于闹成这样吗?”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赶忙问道:“你们说的那个行业会议,是什么时候召开的?”
“就今天早上,十点开始的。”阔少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按照老家伙们的慢性子,这会儿估计还没结束呢。”
格莱斯顿闻言,直接翻身上马,他一勒缰绳开口道:“史蒂夫,这马借我用一下,回头我参加舞会的时候把它带过去还你。”
语罢,格莱斯顿一甩马鞭,小道上尘土飞扬,小伙子骑着马一路狂奔扬长而去。
几个阔少你看我我看你。
“得了,哥几个,少匹马,看来继续打猎是不行了。”
“那接下来玩点什么?”
名叫史蒂夫的阔少瞥了眼格莱斯顿撂下的小斧子和大片树林,捏着下巴建议道:“要不咱们比砍柴吧?”
阔少们闻言,环顾大片空旷的田地和碧蓝的天空,最终还是翻身下马。
“行吧,那我第一。”
躺在树上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红魔鬼嫌弃的啐了口吐沫:“真他妈的……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
利物浦,老码头,格莱斯顿进出口贸易公司。
三楼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从波罗的海进口的丹麦樟木会议桌前坐得满满当当的,桌面上摆满了客人们随手摘下的黑色圆顶礼帽。
在如同仙境的云山雾绕中,隐约可以看见一颗颗锃光瓦亮、闪烁着油光的小太阳。
这样标志性的场景已经足以说明与会人员的身份,他们全都是如假包换的不列颠绅士,任何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足以引起整个利物浦的进出口贸易地震,乃至于影响到整个不列颠某一或某几种商品价格涨跌的人物。
他们的经营路线既涵盖了西印度群岛与西非的烟草与蔗糖贸易,也承担着英格兰与爱尔兰之间的谷物交易。还包括了往返于美洲和波罗的海沿岸的木材及棉麻制品。当然,他们自然也没忘了利物浦的老本行,格陵兰岛的捕捞渔业也是他们的涉及范围之一。
老格莱斯顿叼着烟斗,一只手撑在眉间低头审视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的发问道:“我听说,昨天他找海关署要了报关单?”
“没错。”坐在他左手的中老年绅士捋了捋头上仅剩不多的倔强头发:“海关署昨天下午就已经把报关单送过去了。”
“喔?”
老格莱斯顿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道:“他们就这么轻易的向伦敦妥协了?这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啊!”
坐在格莱斯顿右手的老绅士摘下眼镜道:“我听说白厅这次动了真火,大法官貌似对利物浦前阵子爆发的码头暴动很不满意。首相格雷伯爵前几天更是当面训斥了海关总署和贸易委员会,要求他们对利物浦发生的事态做出书面解释。
海关总署和贸易委员会受了气自然不可能憋在自己心里独自消化了,所以他们又一脚把皮球踢给了利物浦港务局,要求港务局提交书面报告,并且要求他们保证不再犯下同样错误。
港务局就算再硬气,也不可能蠢到在这种情况下生扛。他们就算想反击,最起码也得等这阵子风波过去。那个黑斯廷斯是伦敦派来的,身上又背着大法官厅、海军部、内务部和海关总署的命令,港务局明面上的样子还是得做做的。”
“只是明面上的样子吗?”
“对,还是那一套。他们留了些不痛不痒的错漏给那个小年轻查,毕竟人家也得拿出点成绩去向伦敦交差。而且海关嘛,做的滴水不漏反倒显得假了。与其让他像是无头苍蝇乱撞,不如给他指条路,至少咱们能够预先知道他查的是什么。”
“九千六百磅没报税的茶叶,七千三百磅国际运输报成国内运输的烟草,半舱估价错误的高档服装,还有一些零敲碎打的工业原料。这方面的钱大伙儿平摊一下,海关署和关税署来征收的时候咱们做做样子争辩一下就行了。如果上法庭败诉了,就不要继续上诉了,这官司不可能打赢,也不能打赢。”
“他有的查,可以落个功劳。内阁查到了问题,可以落个名声。咱们的损失也在合理范畴之内,不影响后续的生意,那就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坐在老格莱斯顿对面的绅士只是摸着自己的秃头,抬起手指敲了敲脑袋:“如果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那当然好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怕他看不上这些小芝麻,非要查个大的。”
这话刚一说完,坐在窗边的绅士不耐烦的开口道:“都给他这么多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年轻的时候,往美洲运一个精壮黑鬼才赚几个钱?九死一生的从不列颠跑到非洲,再从非洲跑到美洲,一船的黑鬼起码要死掉三分之一到一半。扣掉船员工资和船损之后,一个能装货四百人的贩奴船净利润也就8000-10000镑。现在他屁事不干,躺在旅馆里睡觉,我们就给他交出两船黑鬼的钱,这已经够可以的了。”
“洛维,你别急着生气。我不是说他肯定就会这么干,但是咱们必须要考虑到他是个年轻人。咱们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就像你年轻的时候一样,你年轻的时候可以不顾疟疾不辞辛苦的跑到非洲卖黑鬼,但是现在年纪大了,你还能豁出去干这种事吗?年轻的时候总想一口想要吃个胖子,想要吞个西瓜,但却不考虑会撑死自己,这就是年轻人的通病。”
“你们不要一口一个黑鬼的。咱们不列颠现在废奴了,我们现在做的可是正经营生。”
“卖黑鬼怎么就不正经了?是议会规定他不正经的,但上帝可没这么说。”
“行了行了!咱们现在讨论的是年轻人的事情,你们怎么扯到黑鬼身上去了?对付黑鬼可以用鞭子,对付苏格兰场的警司行吗?”
“行不行不是由咱们说了算的,这得看黑斯廷斯警官自己的想法。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什么路子?”
“我托人去伦敦打听了,他的情况有点难说。既像是惹了事所以被丢到利物浦干这个苦差事的,又像是上头有人看中想要给他刷点成绩。”
“拿利物浦的港口隔离刷成绩?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全国九成的棉麻都是由利物浦输入,咱们这里一停,兰开夏郡的所有纺织厂都得停产。内阁不派个老手来搞定这个事情,反而派了个愣头青,你说他不是被人坑了,我怎么都不信。”
“是不是被人坑了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高足,皮尔爵士的得力干将。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布鲁厄姆那个人脑袋多少带点病。”
“皮尔爵士的得力干将?要是这么说的话,现在执政的是辉格党。他如果是皮尔提上去的,如果在利物浦干得不好,辉格党把他撤掉好像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所以说,道理还是越辩越明,这下子不就清晰了。这小子为什么会被派来利物浦,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老格莱斯顿沉吟道:“那么接下来,就是该怎么和他接触的问题了……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利物浦的筹码问题
利物浦,乔治亚区,公爵街92号,蒙罗酒馆。
如果说从伦敦乘坐火车来到利物浦最应该干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来到酒馆点几杯上好的杜松子酒和葡萄酒肯定会在不列颠的公民投票中高居第一。
虽然伦敦酒馆里的酒水品质未必比利物浦的差,但是论起价格,处于国王脚下、身为皇城根的伦敦肯定没有监管相对放松的利物浦那么便宜。
亚瑟虽然对于饮酒没有特别的癖好,但是眼下这个特殊时期,喝酒反倒成为了一种防止自己身染重病的绝佳方式。
坐在临街的座位上,亚瑟轻轻一耸鼻子就能嗅到街道上传来的刺鼻气味。
在中央卫生委员会向地方政府下发的预防霍乱指导意见中,重点强调了使用石灰水、热石灰水、漂白剂清洗街道,并对拥挤和肮脏地区进行粉刷和烟熏的必要性。
而在相关建议中,委员会还委婉的表示:如果能够要求房屋所有人用石灰将房屋内部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所有墙面重新粉刷一遍就更好了。
不过由于政府并没有没有强制性要求私人场所进行清洁的法定权力,大部分新成立的地方卫生委员会于是便想出了免费为穷人发放刷子、桶和消毒材料的办法,以便群众自行粉刷房屋。
这种零元购式的消毒推广方式很快就在不列颠各地取得了空前成功,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上到国王居住的奢华白金汉宫,下到穷人们漏风的容身之处。
短短几个星期,不列颠至少三分之一的房屋都被粉刷的焕然一新。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响应政府的号召,现如今在不列颠依然存在着相当多的民众不拿霍乱当回事情。
由于缺乏对这种陌生疾病的认知,不少人认为霍乱不过是政府伙同医生和商人制造出来的骗局。
亚瑟就注意到了前阵子在《纽卡斯尔晨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
据报道,霍乱在纽卡斯尔几乎成为了与讽刺同等含义的单词。如果你当着一个纽卡斯尔人的面说他有感染霍乱的风险,等待你的很可能会是沙包大的拳头,又或者是妇女们的口水。
而纽卡斯尔当地记者到一家通宵营业的酒馆采访时,一个攥着酒瓶子的酒鬼甚至声称:“我并不担心这种小毛病,先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喝酒包治百病,我这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毛病。我唯一担心的是,喝醉之后千万不要倒在哪个臭水沟里。”
虽然酒鬼们的判断通常不准确,但是仅就霍乱来说,亚瑟不得不承认,这老小子居然罕见的蒙对了。
亚瑟原本也想要尝试向卫生委员会建议这一点,但迫于自己在医学界实在是没什么好名声,而且酗酒能够防治疾病这一点也实在有悖于19世纪的医学常识,所以担心自己的话让医生们产生逆反心理的亚瑟只能暂时闭上了嘴。
不过亚瑟不说话,不代表其他半知半解的外行人不说话。
作为整个基督教世界最早的赤脚医生,但进入近代后却已经沦为无照行医窘境的教士们在发现霍乱降临后,又开始操起了他们那套传承了十几个世纪的说辞。
霍乱不是一种物质上的疾病,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道德缺陷!
这是上帝对于社会陷入黑暗的惩戒!
埃克塞特主教先前批判伦敦即将沦为罪恶地狱的语言正在实现!
在这个困难的时期,我们要更加坚定自身的信仰,坚持去教堂聆听布道和阅读圣经将有效降低患病概率。
一般来说,当亚瑟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时,总会觉得这是教士们又在犯病。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教士们在防治霍乱方面还是提供了一定助力的。
比如前阵子才批判完伦敦妓女问题的埃克塞特主教在当地爆发大规模疫情后,不止没有从他的教区逃离,反倒走上街头号召信众为无力支付医治费用的穷人募捐,而且在此期间他还一直坚持替因霍乱死亡的患者主持葬仪。
而主教的带头冲锋在一定程度上也稳定了埃克塞特的动荡局势,以往每当出现这种大规模疫病,不列颠的中等阶级一定会拖家带口的逃离城市。
而这一次,霍乱却并没有击溃社会秩序,商店依然在营业、工厂依旧在生产、港口依旧在运行。
而一位小商店主在聆听了布道后,甚至潸然泪下的表示为自己过往的罪恶行径感到懊悔,从今往后他将戒掉酗酒吸烟等不良习惯,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不止如此,他还号召自己所在行业协会的所有人在困难面前勇敢的站出来。他们这些中等阶级从城市中获取财富,所以也不应该在城市陷入困难时眼睁睁的看着它沦为废墟。
而在这位先生的号召下,埃克塞特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便募集到了300多镑的善款。虽然这听上去好像并不多,但是对于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埃克塞特来说,这绝对是值得自豪的成绩。
虽然亚瑟不知道这位先生在霍乱期间戒酒能不能称得上明智,但是如果他能够挺过这一次霍乱大流行,亚瑟觉得他将来肯定能够赚到大钱,因为他的好人好事在几天的时间里已经通过报纸传到了不列颠的各个角落里。
亚瑟一页页的翻阅着今早从报摊买到的各色报纸,埃克塞特的好人好事固然感动人心,但是更多的消息却让他没法高兴。
医学杂志上关于霍乱的各种特效疗法看起来简直是神仙打架、大能斗法。
即使亚瑟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医学知识,也无法发表专业性意见,但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办法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可靠性成疑。
不论是对病人使用生理盐水、松脂和芳香剂调制的灌肠剂,还是让病人服用氧化镁、大黄与蓖麻油混合的催吐剂,看起来都不太行。
不过这些办法还不是最让亚瑟疑惑的,他觉得最费解的还是对那些处于弥留之际的病患使用在身体穴位及心窝、腹部等特殊部位滴洒沸水、硝酸或涂抹斑蝥膏等药物的起疱疗法。
医生们坚持认为通过对皮肤刺激形成水疱能达到疏通经脉、行气活血、调节脏腑、排除毒素的效果,进而实现内病外治的目的。
不过虽然看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但和教士们的念《圣经》的相比,不列颠的老英医最起码已经可以让亚瑟初步接受了。
不过在一众论文中,亚瑟最为关注的还是《柳叶刀》提出了一种新疗法,这群来自伦敦内科学会的权威医生强调:热风浴、罐装或瓶装的热水,永远都是可取的疗法。
他们力荐有条件的医院干脆给病人蒸个热气浴,浴后最好再搭配使用一些舒筋活血、摩擦起热的按摩手法。
而且他们还列举了一个采用了此种疗法康复的案例,伯明翰的达顿医生发文宣称一个名叫巴拉特的八岁孩子原本已经全身脱水、持续呻吟,处于随时可能死亡的危重状态。
对此,达顿立即给患者服用了添加白兰地和鸦片酊的苏打水。同时让助手在浴缸中放入了大约六加仑水和三盎司硝酸。
达顿自述说:“我让人把他抬进浴缸里,让其身体完全浸泡在水下,水面持平到下巴。在洗浴的时候,我让助手对他做全身搓揉,时长达到20分钟。”
而当巴拉特在浴缸里泡了十分钟左右,还没被抬出去时,其脉搏就已跳得很厉害了,干冷的舌头虽然还未达到正常温度,但也已经变得湿润和温暖了。巴拉特自己说感觉好了很多,想躺到床上去休息。
而拯救了一条人命的达顿医生也忍不住在论文中欣喜地表示:“我的小病患现在似乎已从那种濒危的崩溃状态中恢复过来了。”
合上面前的医学杂志,亚瑟一只手扶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抿了口葡萄酒。
虽然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对医学工作指手画脚的,但或许是由于大法官厅觉得既然律师能在法庭里干法医,那么派一个学历史的警察去指导医疗卫生工作也很合理。
最起码伦敦大学历史系的学业金奖,肯定很了解中世纪是如何防治黑死病的。
所以这一趟亚瑟到利物浦来,不止要做他的缉私工作,而且还得负责监察当地卫生委员会的工作。
而为了能够在卫生会议中给予相对合理的建议,他必须从一众疗法中选出相对靠谱的那些。
在亚瑟看来,这份工作可比他在苏格兰场的职责重大多了,刑事犯罪侦查部连着查上几个星期也不过是破获一桩命案。而如果对霍乱处理不及时,那可是分分钟就能把苏格兰场几十年的kpi给拉爆了。
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展工作之际,酒馆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路易·波拿巴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四处看了眼,他很快就找到了亚瑟的位置,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亚瑟,密尔先生他们已经把报关单的信息粗略整理出来了。里面错漏的地方有不少,初步统计应该最少涉及到了六千镑以上的税款。”
“嗯?”亚瑟并没有伸手去拿文件,而是抬头看了路易一眼:“这么快就找到错处了?”
路易笑着点头道:“没错,比咱们预计的好上不少。查的这么顺利,密尔先生他们也没想到。”
亚瑟闻言胳膊架在桌子上略微沉吟道:“六千镑……利物浦每年的关税收入在四十万左右,百分之1.5的误差,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不不。”路易摆手道:“亚瑟,密尔先生说了,这六千镑只是初步预计。如果等一切都搞定了,估计得翻个倍都不止。”
亚瑟将手边的另一杯葡萄酒推到路易的面前:“那就按三倍算,百分之四点五,也算是合理范畴。不过能从报关单里查出这些错漏,至少说明利物浦的海关署和关税署没有给咱们上特供的白清单。伱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路易打着了烟嘬了一口:“他们肯合作。”
“没错。”亚瑟点头道:“既然他们肯合作,那咱们就先玩牌桌上的筹码吧。”
路易听到这话,又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既然玩牌桌上的,那这份文件你就先收起来吧,以后加码的时候应该用得上。”
亚瑟瞥了眼那份文件道:“这是关于港务局扩建港口的?”
路易微微点头:“利物浦不像是伦敦,咱们在这儿没有可靠的线人,所以我只能自己去码头四处打听。今天早上我在码头扮成了法国游客,和当地的店主们简单聊了聊。
他们和我提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利物浦的上层阶级都很喜欢购置房产,不论是富商还是政府机构的行政人员都一样。喔,或许我不能这么说,毕竟在这地方行政人员和富商几乎是划等号的。据那些店主说,利物浦大概有三成的不动产是由那些家伙持有的。
而且这帮健谈的家伙还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利物浦最有权力的机构既不是市政委员会也不是港务局和海关署,而是一个叫利物浦协会的民间商业组织。
利物浦协会是个拥有两个世纪历史的组织,我该怎么形容它在利物浦的权势呢?据说,利物浦协会里诞生了七位利物浦市长,在它最巅峰的时期,利物浦的市议会里有九成的议员都是利物浦协会的成员。时至今日,它依旧把持着超过7成的市议员席位。”
亚瑟转动着酒杯,他的泛红的眼睛盯着澄澈的紫红色酒液:“喜欢买地皮,利物浦协会的议员们……”
他忽的往椅背上一靠:“议员们买那么多不动产总不会是为了放着好看的。让我猜猜,他们肯定还很喜欢炒地皮吧?而且还炒的挺成功的。不动产不买则已,一买就买在了扩建港口的规划区域。”
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亚瑟,你可真有想象力。”
亚瑟端起酒杯品了口酒:“利物浦的四个新港口花了多少钱?”
路易回道:“平均下来,每个在三万镑左右。其中每个港口的建设成本在六千镑到八千镑左右,剩下两万多镑都是用来征地新建仓库和配套设施的。”
“啧啧啧……”
路易笑着问道:“怎么了?”
亚瑟晃荡着酒杯回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利物浦的葡萄酒喝起来有些辣喉咙了。本来伦敦的白兰地我感觉就已经挺重了,和利物浦的酒一比,那简直就是淡的不行。”
路易闻言也举起酒杯品了一口:“嗯……葡萄酒虽然味道重了点,但默西河的水比泰晤士河的水清啊!”
亚瑟一挑眉毛,放下酒杯微微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说利物浦的港务局为什么朝议会的公共工程委员会要了三回钱呢,原来是因为水质不一样,所以兴建港口的成本才要不断追加的。当初我租房子给我的一位朋友时,他还嫌我给的价格贵了,说我的房子是金子做的。现在看来,他肯定是没来过利物浦,金子做的房子原来在这儿呢。”
路易也开起了玩笑:“亚瑟,你肯定是没看过《马可波罗游记》,金子做的房子有什么稀奇的,马可波罗说在大陆的最东端,就连街道都是金子铺的。喔,对了,东边的东边那座小岛上用的则是银子。”
亚瑟听到这话,到了嘴边的葡萄酒差点被吸进鼻子里。
他连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掩饰尴尬:“港口的事情,我先记下了。不过这方面不属于我的监察范围,咱们暂时也没必要和他们闹到那个份上。至少从报关单上看,他们还是表露出一些诚意的。”
路易回道:“我也觉得咱们管这事儿属于越界了,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拿这个说事。而且干这事的应该也不止利物浦,靠这个发财的人多了,如果咱们贸贸然把事情捅出去,肯定要惹一身骚。”
亚瑟调整好情绪,捋了捋头发问道:“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新发现吗?”
路易回忆了一下,又开口补充了一句:“除了港务局以外,码头委员会应该也不干净。我简单翻了一下他们的名录,这地方长期被几个家族把持着,而且替码头委员会公共业务提供服务的公司相当单一,大部分采购清单的供货公司都是一家名叫格林德罗德的公司。如果继续查下去的话,这里面绝对也有问题。”
亚瑟听到这儿,大致也对利物浦当地的生态有了个基本了解,他抬手打断道:“这方面的事情,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在这儿先给他们记一笔,但是这些东西不能放在桌面上玩。我需要一点轻微的,但又不至于把整个利物浦的地皮掀起来的事情。”
路易闻言戴上帽子点头道:“行,那我就再去打听打听。”
亚瑟开口叮嘱道:“注意乔装打扮好,出行的时候记得配枪。没有穿警服的时候,你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外国游客了。如果你在哪里被人一棍子闷倒,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你往外捞。”
路易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道:“当然,放心吧,长官。”
亚瑟目送着他出了门,正打算再研究研究手头的医学杂志。
忽然,酒馆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一个人走进酒馆左顾右盼的看了一会儿,忽然瞅见了亚瑟身上的衣裳,旋即笑着来到亚瑟的面前问道:“请问,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吗?”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儿童移民计划
“没错,我是亚瑟·黑斯廷斯。”
一般的英国人向来讨厌这种自顾自上来攀交情的行为,但亚瑟作为一位非典型的英国绅士和苏格兰场警官,他对于这种事却从不抗拒。
正因为他这种臭毛病,他经常能从许多街头遭遇中收获意外信息,而今天这次也同样给他带来一个非同寻常的消息。
中年绅士闻言激动地握住了亚瑟的手。
“天啊!原来真的是您!真是上帝保佑,他一定是来派您来解救那群可怜的孩子的!”
“可怜的孩子?先生,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您是什么人?”
“喔,抱歉!我忘了介绍自己了。”
中年绅士赶忙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我是爱德华·布伦顿,英国儿童之友协会主席。我从前就在伦敦的报纸上也看到过介绍您的故事,您是一位正直而又有爱心的绅士,一位眼里容不得半点邪恶的苏格兰场警官。”
刚刚遛弯归来的阿加雷斯刚推开门就听见有人在拍亚瑟的马屁,红魔鬼摘下帽子扔在柜台上,惦着屁股将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嗝!可以啊!亚瑟,我以为今天只有我会找你谈生意呢,没想到你这业务还挺繁忙的。”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随后把目光转回了面前的绅士。
虽然他知道受了别人两句好话多半是要掏钱的,但是他还是打算听听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价格。
“先生,您是谁介绍来的,又遇到了什么问题?”
布伦顿赶忙介绍道:“是施怀雅先生介绍我过来的,而我的身份则像您在名片上看到的那样。作为英国儿童之友协会的主席,我致力于帮助流落街头的儿童找到一个新家。或者更具体的说,我们会免费资助他们前往海外殖民地……”
“等等!”亚瑟抬手打断了布伦顿的话:“先生,您难道想告诉我,您做的生意就是把未成年儿童送往海外做工吗?真见鬼!我还以为利物浦现在的支柱产业已经不是奴隶贸易了。”
布伦顿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认为了,他连声辩解道:“您别误会,我们协会并不从事奴隶贸易,我们所有的业务都是非盈利性质的。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那些孩子在海外建立一份事业,这远比让他们待在本土乞讨、偷窃又或者拾荒擦鞋要强得多。”
亚瑟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站起身:“先生,既然您在报纸上读到过我的经历,那么你肯定知道我是破获哪件案子起家的。或者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您真的是出于好意在做这件事,我也始终不认为把一群孩子扔到海外殖民地是什么对得起上帝的主意。
顺便烦请您让一让,接下来我得去找施怀雅先生好好地谈一谈他经营的进出口贸易了。如果港务局把他的船放出来,他就是打算拿那些船做这种事的,那打广告的事情就当我没和他提。”
布伦顿见亚瑟要走,急忙上前挽留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何必去找施怀雅先生呢。我在这里就可以给您答复,我们确实找他订了一艘船把几百名儿童运往加拿大。”
红魔鬼听到这话,乐得直拍大腿:“这老小子不打自招了!亚瑟,伱赶紧一枪把他崩了,多条灵魂多份筹码,你和我正好能谈接下来的生意。”
亚瑟思忖着阿加雷斯的话,他也摸不透红魔鬼今天使得到底是三十六计中的哪一计。
但亚瑟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既然这位先生能让阿加雷斯这个无利不起早的魔鬼大开金口,那么他的身上肯定挂着能让红魔鬼收获灵魂的事情。
亚瑟想到这儿,脚步忽的一停,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旋即郑重其事的问道:“布伦顿先生,三分钟的时间,您最好可以把这里面的事情解释清楚。”
布伦顿看到亚瑟终于松口,连忙抓住机会澄清自己的诉求道。
“黑斯廷斯先生,首先,为了取得您的信任,协会可以所有账目让您过目。而且我也可以在这里用良心对着上帝起誓,如果我用这群孩子赚了半点不义之财,那就让我下地狱!
您既然是一位警察,那么您肯定知道,目前在不列颠的城市地区到底聚居着多少流民。就拿伦敦举例,据我们协会统计,光是大伦敦地区,就聚集了十万人左右的无家可归者。而这些流浪汉里,儿童又占到了相当一部分。
这些孩子没有成熟的观念,缺少对是非的判断力,很容易被别人唆使去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光是伦敦的老贝利法庭,在最近30年里就有103名14岁以下儿童因犯罪被宣判死刑,被判流放的更是不计其数。而像是老贝利法庭这样的治安法院在伦敦足有几十间。
就算他们有着良好的天性,不被邪恶引诱,而是打算自食其力。但是……我,我不知道您是否去过东区的工厂,那里的孩子没有丝毫上学或玩耍的时间。
我曾经在那里和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聊过天,一个七岁的孩子,却并不知道‘玩耍’这个单词的含义,知道耶稣,却不知道上帝,她从出生以后就从未离开过那个逼仄的区域,从未见过树木、草叶,也不了解什么是美丽的雏菊。
难道面对这样的情况,您还是依然坚持让她们继续留在罪恶的东区,而不允许她们前往海外殖民地去寻找新的机会吗?”
布伦顿的话刚说完,他便感觉地心引力仿佛在自己身上失去了作用。缺氧的感觉使得他的面孔在一瞬间涨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提了起来,此时的他,双脚悬空。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面前站着的不仅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更是一位专干脏活累活的政府鹰爪。
“布伦顿先生,我说了,我只给你三分钟。如果你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寻求帮助,请您拿出一些我能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拿道德因素诘问我。道德方面的事情,过去这一年多我诘问自己已经太多。所以,我现在更想说点实在的。我只想知道,我能做什么?”
红魔鬼看到这个情形,只是嫌弃的摇了摇头:“亚瑟,我早告诉你了,一枪把他毙了,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不了问题,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呢?”
布伦顿的领子忽的一松,他从半空坠到地面,捂着自己的领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无礼!您简直是太无礼了。”
亚瑟靠在吧台上冲着前来围观的酒保扬了扬脑袋,示意围观的人全都走开。
他划开火柴点燃烟斗,掀开外套的一角露出手枪:“布伦顿先生,您还有一分钟。我保证,您如果不把问题说清楚,更无礼的还在后头呢。”
布伦顿也没想到亚瑟居然会是这个态度,就今天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年轻的警官丝毫不像是报纸上说的那样有温度,也不像是施怀雅说的那般好相处,这纯纯的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暴徒。
布伦顿一边喘着气一边扶着桌子爬起身来:“施怀雅先生的船被扣了,我们的儿童移民计划也不能顺利进行。更糟糕的是,前阵子港务局还通知我们,殖民事务部最新规定,不管是出还是进,霍乱期间一切民间移民申请都将冻结。
目前协会的几百个流浪儿现在已经在利物浦待了足足两个月,如果继续这么耗下去,我们筹集的资金很快就会枯竭。更糟糕的是,即便我们狠下心让他们重回流浪状态,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各个教区为了防止引入霍乱,都在争先恐后的驱逐流浪人员。
如果孩子们回去流浪,那他们就只能游荡于城镇的边缘,又或者是无人管辖的山野林地之间。您也知道的,就这个情况,他们根本活不了几天。”
亚瑟一边听着布伦顿的陈述,一边从兜里掏出白手套戴上:“殖民事务部的决定,我无权推翻。既然他们决定民间移民暂停,那就是暂停。如果是搭皇家海军的流放船,说实话,几百人的数目实在是太显眼了。
而且比起您,我更怀疑皇家海军会不会尊重这些流浪儿童的生命。毕竟他们的水手都得时不时吃顿鞭子,对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不过,如果只是解决这群流浪儿在霍乱期间的衣食住行,那我还是能够提供一些小建议的。”
布伦顿本以为亚瑟不会帮忙,他正拖着发痛的腿往外走呢,听到这话禁不住猛地一回头:“您有什么建议?”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明天下午五点,带上你们协会的账目来老码头的金狮旅馆找我。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等到那个时候,吃的喝的就全有了。”
语罢,亚瑟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可走到半道,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冲着布伦顿喊了句:“至于今天的份,记得找施怀雅先生去领。告诉他,最近杂志卖的红火,所以广告栏位又稍稍升值了一些。”
飘荡在亚瑟身边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不由对此嗤之以鼻道:“你还不如说这是给上帝交的份子钱呢。”
亚瑟也没理会红魔鬼的讥讽,而是一边走一边戴上礼帽:“你不是说要和我谈生意吗?发财的机会在哪里?”
阿加雷斯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晃荡着,无恶不作的红魔鬼一脚踹飞了一只躺在地上晒太阳的黑猫,开口道:“一个小提示,有人正在琢磨怎么对付你。”
“这个提示不值钱。”亚瑟抽了口烟:“也勾不起我的购买兴趣。”
“喔,我亲爱的亚瑟。”红魔鬼咧嘴笑道:“你别那么着急嘛,我还没说完呢。想要对付你的不仅仅是一拨人,也不光是利物浦的。”
亚瑟面色如常的走着路:“说下去。”
红魔鬼瞪大眼睛道:“下面可就该付费了!”
亚瑟停下脚步问道:“价钱呢?”
“喔,价钱!”阿加雷斯兴奋的对着空气一记勾拳:“多么美妙的单词!亚瑟,你知道和你做买卖想成一单有多么不容易吗?你这个小无赖家里上点档次的东西几乎全是别人送的,不管是小提琴还是留声机!”
“没办法。”亚瑟若无其事的掏了掏耳朵:“大伙儿实在是太热情了。”
阿加雷斯开口道:“价钱我也不和你多要,作为优质客户,我只要你手头剩下的那些灵魂。这一单,咱们把账结清就行。”
“这么便宜?”这下换成亚瑟起了疑心了。
“便宜?当然,我提供的服务向来是物美价廉的。说实话,要不是我看你小子手头有了余财,劳动积极性不高,我才懒得要你手头那几条海盗的灵魂呢。盐分重,还带着一股子汗臭味儿,一口咬下去就和过期啤酒爆浆了似的。”
“阿加雷斯,那是你不懂得欣赏。酒心巧克力可是宝贝东西。”
“放你妈的屁!脑子进水的家伙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兴许是压抑了太久,好不容易成交一单的红魔鬼兴奋异常,在年末时节,他非常骄傲的避免了今年成交量挂零。
阿加雷斯揪了揪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红领结,用意大利男高音般的语调宣布道:“我不小心的获知,利物浦协会的商人们今早刚刚聚集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小会。会上主要讨论了,到底是给你点甜头尝尝还是直接展示强硬更有性价比。”
亚瑟靠在小巷墙边抽着烟:“结论呢?”
红魔鬼搓着手嬉皮笑脸道:“有人想玩软的,有人想玩硬的,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软硬兼施了。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不列颠的变化还真是让我讶异。商人们的能量简直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群跪在贵族老爷身边苦苦哀求的可怜人,而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权力拥有者了。利物浦协会里不仅有老辉格也有老托利,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都有本事把关系通到伦敦,进而影响到政府的决议。
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他们目前至少已经开始运作距离他们最近的议会和财政部了,你最好对此多加小心。”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回道:“就这些?阿加雷斯,如果只有这样的话,不得不说,你的情报价格有些虚高了。如果你是苏格兰场的线人,我肯定会给点补偿金让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
“喔,亚瑟,你还真是急性子。”红魔鬼捂嘴偷笑道:“利物浦这边对你暂时是觉得有些烦心,想要赶紧打发你滚蛋。但是伦敦那边来的家伙,想要的可就是你的命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格莱斯顿的家庭伦理剧
利物浦老码头,格莱斯顿进出口贸易公司。
远方马蹄声轰鸣,格莱斯顿策马奔腾,眼见着即将抵达目的地,他娴熟的勒紧缰绳放慢速度。
专门负责在门前替客人们停放交通工具的仆人看清了来人的相貌,连忙加快脚步从翻身下马的格莱斯顿手中接过缰绳。
“少爷,您怎么来了?”
格莱斯顿没有多做解释,他摘下皮手套开口问道:“我父亲在吗?”
“正在里面,不过他说一会儿要去一趟港务局。”
“去港务局?早上的会开完了?”
“刚刚结束没多久,您看地上的客人们离开留下的车轮印,这都是新鲜的。”
“别急着备车,我先去和他聊聊。”
格莱斯顿语罢,便把手套朝着仆人手里一塞,随后火急火燎的走上门前的台阶冲着三楼奔去。
岂料还未等登上三楼,他便在二层平台处遇见了和别人有说有笑的父亲。
头发斑白的绅士一手握着手杖,另一手指着窗外的天空:“约翰,瞧瞧今天这个天气,冬日里难得的好太阳,伴着一点微微冷、裹挟着沙丁鱼腥味儿的海风,像不像咱们刚认识的那天。就在老码头的东头,你从正在街头摆地摊的我手里买了块怀表。”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只是撇着嘴微微摇头:“罗伯特,你那回可把我坑惨了。那块表我用了两个星期就走不动道了,我拿着它回去找你,结果伱和我说维修属于售后服务,需要再加半先令。要知道,那时候我在贸易公司当学徒拢共也挣不了几个子儿,你的心怎么能黑到这种程度。”
被称作罗伯特的老绅士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的老伙计,可你最后不是一毛钱都没给吗?不止如此,你还提着我的衣领把我给揍了。不过,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一个贸易公司的小职员和一个学艺不精的钟表匠学徒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老格莱斯顿两手杵在手杖上,同老朋友开着玩笑:“这没什么想不到的,我向来认为年轻人总是拥有无限的可能。而且我觉得你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因为你的怀表现在主要都用于出口。顾客们总不能游过大西洋来找你算账吧?”
老绅士听了也不恼,他风趣的回应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约翰,你不是有船吗?你把顾客们运过来,售后服务的报酬咱们就对半分了。你放心,我虽然现在每年要在南北美卖出上万块表,但是良品率已经不像是从前那么低了。你每年给我拉个两船来,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对了,威廉现在不是闲着吗?你完全可以让他去组织这个事嘛。说实话,我每次看到威廉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你。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干点别的,你那个小儿子总归会有出息的。”
格莱斯顿本来正准备走上去,可他一听到谈话中提到了自己,前进的脚步也不免顿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公司这边,有他的几个哥哥帮衬着也就足够了。至于他嘛,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期望,能够有一份正经的事业也就足够了。”
“哈哈哈,约翰,你和我的心情果然是一样的。孩子年纪大了,对于儿子要给他们安排一份正经的事业,女儿则要给她们挑选一个有正经事业的夫婿。”
“呵呵,说的没错。报纸上成天宣扬些自由恋爱的乖僻邪说,那些记者和作家的言论简直堪比邪恶的异教徒,不列颠现在就是中拜伦和雪莱的毒太深了。”
“唉……话说回来,约翰,我不像你有着一份好运气,我没有能够继承事业的儿子,只有几个姑娘。安娜嫁去了苏格兰、爱丽丝嫁去了苏塞克斯,虽然两个姑爷都是一表人才,但是因为都是长子,所以各自都有自家的产业要继承。
弄得我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最小的凯瑟琳身上。我本以为凯瑟琳出落的这么漂亮,结婚的事情上应该是不需要我太操心的。但是谁能想到,这偏偏是个怪姑娘,对于那些我瞧着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她是一个也不喜欢……”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里,登时警醒。
他就说这个丧良心的老钟表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热情的在会议结束后和他攀交情。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老绅士见对方不说话,又进一步暗示道:“约翰,我觉得姑娘家的婚事,不宜拖得太迟。按照咱们不列颠的传统,女孩十六岁成年开始出席社交场合,通常十八岁之前就应该结婚。如果过了二十岁,那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老格莱斯顿咬死不松口,他只是盯着窗户玻璃道:“嗯……女孩子确实是这样,但是男孩儿可以稍微拖得晚一些。”
老绅士听到这话,被噎的差点喘不过气。
正在这时,格莱斯顿赶忙走了上去摘下帽子打招呼道:“中午好,罗斯维尔先生。”
老绅士扭头一看,顿时惊喜道:“威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格莱斯顿回道:“昨天才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去您那里拜访。罗斯维尔先生,许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
“硬朗!我的身体硬朗的就像是一块刚刚完成售后的老怀表!”
老绅士脸上笑开了花:“其实你就算不来拜访我,估计等到明年开春,我也得去伦敦拜访你一趟。”
“您要去伦敦?”格莱斯顿问道:“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吗?”
“嗯!确实是去谈生意的!”
老绅士咳嗽了一声道:“我也是心疼我的小凯瑟琳。小姑娘年龄大了,心思连整个利物浦都装不下了,非得伦敦这种规模的城市才能满足她。我想着,她既然要去那就去吧,不过4月份开始的社交季肯定花费巨大,我干脆直接在伦敦并购一家钟表厂养着她算了。反正等我这个老怀表走不动字了,这些钱早晚不还是得留给她吗?”
格莱斯顿听到心上人居然想去伦敦定居,禁不住有些心花怒放,他开口问道:“听您这么说,凯瑟琳以后会常住伦敦了?”
年轻人的小指针哪里逃得过老怀表的观察,罗斯维尔先生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强调道。
“也不一定,主要还是看我将来的女婿住在哪儿,妻子不就是跟着丈夫走的吗?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小夫妻俩走到哪儿,我的钟表生意就做到哪儿。唉……我的年纪大了,早过了只考虑利润的时候了。利润的事情,就交给新姑爷去烦心吧。”
格莱斯顿正想说话,可还未等出口,便被父亲打断了。
老格莱斯顿微微摇头:“威廉,你不是说正在反省党内初选落败的事情吗?怎么突然有心情跑来公司了?”
“啊!”格莱斯顿这才想起了正事:“父亲,我确实有事情找你。”
罗斯维尔先生听到这话,也相当有风度的主动告辞。
他抬起手指轻碰帽檐:“威廉,不要灰心,这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次小挫折而已,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当年在第一次在街头摆地摊的时候,连着好几天都没生意,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才在一个贸易公司的小职员那里开了张,虽然为此我的鼻子挨了一拳。但是总得来说,诚信生意受到粗鲁对待并不是我的问题。威廉,我给你的意见,也是我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意经,那就是赚自己的钱,让他们哭去吧。”
语罢,罗斯维尔便抖了抖自己的燕尾服,哼着小曲儿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老格莱斯顿从窗户里目送着他上来了马车,这才黑着脸开口道:“威廉,我的傻小子!你在牛津三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就算这批货你是非订不可了,咱们也不能在谈判的时候一上来就把底牌漏了!”
格莱斯顿听到父亲的训斥,这才从想入非非的幻想中惊醒。
“我……爸,可这不是生意,这是婚姻。”
“婚姻也是一桩生意,你得把自己的价钱卖的高一点。”
老格莱斯顿招了招手,旁边的秘书赶忙上来给他点燃了烟斗:“威廉,如果咱们拿股票举例,你现在就是证券交易所里毫无疑问的绩优股。不论是长线还是短线,你的上升趋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你的持仓股东里不仅有纽卡斯尔公爵和皮尔爵士这样的个人投资者,还有牛津大学和托利党这样实力强大的稳健型团体。在长线看红的情况下,你现在是准备背刺你爸爸这个原始股东吗?”
格莱斯顿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贸易商,但他还是没想到,年近六旬的老汉时至今日仍在精进自己,甚至于开始进军金融学领域了。
“我……”格莱斯顿有些泄气:“爸,我是真心喜欢凯瑟琳。”
“喔!傻小子,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老格莱斯顿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脸:“喜欢只是一种情绪,但是它不能产生价值。如果你喜欢她,你想要拥有一份爱情,你完全可以和她发展出一段关系。但这段关系并不一定得是婚姻。
你知道婚姻代表了什么吗?别信那些报纸杂志的忽悠,《布莱克伍德》和《英国佬》上写的都是一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婚姻才不是什么两个人的情感结合,而是为夫妻双方带来一段崭新的社会关系。
这种社会关系是完全正面的,可以摆在台面上向外人吹嘘,可以名正言顺的帮助自己提升社会地位和权势的。你完全可以利用好这段关系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强大的人。
但是威廉,但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想要娶一个钟表匠的女儿?你如果只是追求这种婚姻,那我这一辈子就白努力了。你就算不是利物浦大商人约翰·格莱斯顿的儿子,而是国王街铁匠约翰·史密斯的儿子也可以拥有这么一段婚姻。”
格莱斯顿沉默了半晌,很少红脸的他这次却极力争辩:“可是,父亲,罗斯维尔先生可不是一般的钟表匠。他可是利物浦最大的钟表匠!”
老格莱斯顿皱着眉头问道:“最大的钟表匠就不是钟表匠了?”
格莱斯顿反问道:“那利物浦最大的商人就不是商人了?”
谁知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不止不发怒,皱紧的眉头反而猛地舒展开了。
“对了!对了!威廉,你能这么想问题就对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掺和家族的生意了吗?我一辈子都是商人,你的兄弟们一辈子也会是商人。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成为一个贵族!一个最纯正的不列颠贵族!而成为贵族的第一步,就要从娶一个贵族开始!
我知道娶一个贵族非常困难,这种可能性低到微乎其微,就像是皇室只和皇室通婚一样,贵族家的女儿也很少下嫁。但是很少下嫁不代表不嫁,咱们总归得先尝试一下。利物浦的老怀表掏的出一个钟表厂,而我,要比他实在的多,只要你能娶到一个合适的妻子,我出八万镑!”
老格莱斯顿的话刚说完,红魔鬼便从窗户外面飘了进来:“刚来就进入高潮部分了?八万镑,确实不少,再添两万就够在约克买个议员当当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仅仅只是有钱,要出的价格就是这么高。”
老格莱斯顿两手压着儿子的肩膀:“威廉,不止如此,你如果想要往上更进一步,除了婚姻以外,你还得多发展点别的。你先前不是也向我抱怨过你的那个对手,本杰明·迪斯雷利的做法吗?你说他是靠着攀赛克斯夫人的裙子,才和林德赫斯特伯爵搭上线,进而在党内初选中击败你的。如果你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那么为什么不加入他呢?做生意固执己见是没有好结果的,在政治上也一样。”
格莱斯顿一听到这话,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可是……父亲,你不知道,如果论年纪,赛克斯夫人都能做迪斯雷利的母亲了。”
“喔……我的威廉。”老格莱斯顿指点道:“女士们在不同年龄段的魅力是不一样的,她们就像是不同季节的鲜花,你可以都欣赏一下。这方面你的对手就做的比你更好,他懂得体会不同季节的风景,也因此拥有了一个更完整的人生。”
红魔鬼听到这话,笑得舌头都拖到了地上:“老头儿,这一点你还真是判断错了。那个喜欢穿裤衩的犹太小子单纯只是好这一口儿罢了。偏偏掌握权势的夫人们年纪又都比较大,所以让他歪打正着了。”
格莱斯顿也不同意父亲的看法:“可是您刚刚还在认同罗斯维尔先生的看法,您说过了二十岁的女孩儿就是老姑娘了。”
“不不不,威廉,是你理解错了。”
老格莱斯顿脸不红心不跳的否认道:“过了二十岁还没结婚的是老姑娘,过了二十岁结了婚的就是风华正茂的夫人们了。你知道酒是怎么酿造的吗?没加酵母的酒浆放的久了只会变质,而加了酵母的老酒只会越放越香。”
红魔鬼听到这话不禁眉毛一挑拍腿大笑:“闹了半天,原来是犹太小子的同道。”
说到这儿,老格莱斯顿还不忘补充道:“而且,威廉,你记住我的话。对于商人来说,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说任何话都是不作数的,除非白纸黑字的写在文件上。而对于那些政治家来说,哪怕写在文件上了,他还是有可能反悔的。所以,不要把我随口说的话当成一尘不变的教条。你已经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了,凡事成熟一点。”
格莱斯顿见到父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将凯瑟琳的事情暂时按下不表。
不过他也并不是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不成熟,只是念头稍稍一转,格莱斯顿便想出了一个新办法。
他开口道:“您总是打岔,害我都把正事忘了。我今天来公司是为了告诉您,伦敦派来的那个缉私监察专员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和我有些交情。如果您遇上什么困难,不好直接开口的话,我可以帮您转达。”
老格莱斯顿眼前一亮:“你认识黑斯廷斯警司?威廉!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喔,我的上帝啊!利物浦协会开了一上午的会都没解决的难题,谁能想到我的儿子一开口就找到突破口了。”
格莱斯顿闻言狡猾道:“您先别急着高兴。黑斯廷斯警司不像是您想的那么好对付,我可以告诉您,他是个很正派的人,就如同报纸上宣传的那样。您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老格莱斯顿摘下烟斗轻轻一笑:“我当然害怕。”
格莱斯顿本以为父亲会嘴硬,对方如此坦诚反倒把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格莱斯顿问道:“您在害怕什么呢?”
老格莱斯顿也不说话,他只是抬起手放在仆人手提箱上的皮扣上。
随着老格莱斯顿手腕轻轻一扭,只听见哗啦啦一阵响,手提箱中的钞票就像是洪水一样流了一地。
老格莱斯顿站在一片金光璀璨之中,叼着烟斗轻轻嘬了一口,他的身边,烟雾飘荡。
“我害怕他不喜欢钱。”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社交舞会
利物浦,老码头,金狮旅馆前的街道上。
亚瑟自从离开酒馆后,便一直沿着附近街区的道路侦查。
作为一名久经历练的苏格兰场警探,他很快就圈定几个能够对旅馆房间做长期监视的地点,这些地方很可能会成为红魔鬼嘴中杀手的容身之所。
虽然亚瑟向来不相信阿加雷斯嘴里蹦出来的玩笑话,但奈何这一次的情报是花灵魂买来的。
白纸黑字签在契约上,又加盖了红魔鬼私刻的六芒星公章,所以这也由不得亚瑟不信了。
不论亚瑟怎么想,他都不觉得阿加雷斯会愿意为了这么一单小生意造假。
毕竟法则力量可不像是伦敦证券交易所那样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理的,阿加雷斯如果敢在灵魂契约上动小心思,那是百分百会吃到法则铁拳,被吊销他那个无限期的魔鬼营业执照。
而据亚瑟所知,魔鬼这个行业是不容许无照上岗的,就连巴尔这个恶魔头子都得遵守的规则,怎么想也轮不到阿加雷斯这个人走茶凉的二把手来违反。
一想到这儿,亚瑟就禁不住打着了烟,嘴里小声嘀咕了一阵:“依我看,把不列颠建设成地狱貌似也比现在强。最起码他们还挺讲规矩的,一线业务员的素质也普遍较强。毕竟除了地狱以外,我还没见过哪个地方的二把手还要亲自跑到一线拉客户的。”
但是虽然亚瑟认为红魔鬼并没有在杀手问题上危言耸听,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到底谁会闲着没事干从伦敦跑到利物浦刺杀一位内阁的特派专员。
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而且还是临时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救场的半吊子,亚瑟甚至都来不及发表些人厌狗嫌的言论就招来了如此仇恨。这无论怎么想都处处透露着不合理。
按照亚瑟侦办刑事案件的经验,凡是涉及人身伤害的案件,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原因。
要么是因为私人恩怨,要么是因为经济利益,再搭配上一小部分的信仰等精神层面问题,这三方面就足以解释亚瑟经手的所有凶杀案起因。
在私人恩怨方面,亚瑟作为苏格兰场警司,想不得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最起码那些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犯人,肯定是个顶个的想要他的命。但是他们当中有胆量有财力请杀手对付亚瑟的,却非常难觅。
而在经济利益方面,亚瑟简单的算了算账。
之前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推荐他购买的泰晤士河隧道公司和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股票在过去一年中,已经从价值低谷中爬了出来。
在财政部发行了二十万镑市政工程投资公债后,泰晤士河隧道工程很快便获得了政府的资金扶持。原本陷于停滞状态的隧道项目也在年初大规模重启,这条世界上第一条采用盾构技术建设的地下铁路目前已经临近竣工。
由于这条利好消息,目前隧道公司的股价已经翻了一番。
而亚瑟持股的另一家公司——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也如莱昂内尔所说,他们的跨埃文峡谷大桥设计方案顺利中标,股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如今,这两支股票的净值已经爬升到了一千七百镑。
也就是说,两眼一抹黑的亚瑟在误打误撞闯入股票交易市场后,小试牛刀的第一年就已经获得了百分之七十的浮盈。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击败了伦敦证券交易所中百分之九十九的股票经纪人,也让伦敦股民见识了一把到底什么才是黑手。
而在亚瑟赶赴利物浦上任之前,这两家公司还刚刚宣布了今年的分红派息方案。
虽然这两家刚刚摆脱困境的公司并没有保险公司和银行那么大方,但亚瑟依然得到了超过今年合法工资收入的回报——130镑。
如果再加上亚瑟收到的礼品礼金、《英国佬》的投资、在音乐会兼职打工赚的零花钱以及海德公园的宅邸和苏格兰场高层警务会议上隔三差五加发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钱,就算保守估计,他目前掌控的资产也超过三千镑。
如果亚瑟的心能够再黑上一点,从警务情报局的活动经费中摸上一把,那么他还可以再将这个数据往上推一推。
如果说有人在资产方面看亚瑟不顺眼,那么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英国佬》的大股东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了,毕竟为了替他助选,亚瑟可是一口气出借了五百镑的巨款。
不过说回来,这终归只是一句玩笑话。亚瑟不觉得自己的这位犹太朋友会为了赖账起杀心,毕竟和迪斯雷利存在债务关系的人实在太多,五百镑都称不上是贷款中最大的一笔。
迪斯雷利先生今年虽然没少挣钱,但是由于早年办报纸欠了一屁股债,即使不算亚瑟和大仲马等人的钱,他如今依然还有高达4000镑的外债没还清。
比起请杀手去干掉债主,迪斯雷利先生通常还是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债主们请杀手干掉。
亚瑟甚至一度怀疑这小子想选议员就是看中了议员们的民事豁免权。
如此一来,在议会召开期间,他就可以避免被投入债务人监狱的命运,名正言顺的躲进威斯敏斯特宫当老赖了。
不过即便没有民事豁免权,不列颠的债主们对于议员相对也是比较宽容的。
据亚瑟所知,伦敦的破产法院里有起诉商人的、有起诉文人的,也有起诉工厂主的,也有起诉将军的。
皇家海军数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就是为了躲债不得不迁居海外,这里面也包括了亚瑟先前见过的皇家海军上将西德尼·史密斯。
而伦敦大学的传奇埃尔德·卡特先生加入皇家海军也疑似存在这方面考虑,至少亚瑟可以确信一点,这小子去玩奇幻漂流的时候连房租都没结清。
不过在破产法院这个生态圈里虽然可以见证不列颠的物种多样性,可是在卷帙浩繁的案件中却唯独找不出一例起诉议员的。
如果迪斯雷利这个最大利益相关者都没有动机,亚瑟就只能把潜在袭击者归类为宗教方面的原因了。
虽然英国很早就实现了宗教宽容,但是这不代表非国教徒就真的可以同国教徒平起平坐了。
天主教徒去年才刚刚获准能够成为议员,而政治层面对犹太教等其他信仰依然存在着明面上的歧视。
而在执行层面上,对非国教徒的歧视现象就更强烈了。哪怕是拥有一位天主教警司的苏格兰场,也经常会将宗教信仰纳入判断罪犯的标准当中。
如果有两位嫌疑人,一个是国教徒,另一个则是天主教徒,那么天主教徒受到的审讯肯定是更严格的。
不论是在政府还是民间,不列颠社会上下依旧对天主教徒充满了不信任。虽然信仰的是同一个上帝,但是不列颠人就是认为天主教徒是罗马教皇派来的奸细。
只要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拱手将整个国家割让给梵蒂冈的格列高利十六世。
而如果这个天主教徒不凑巧又是个爱尔兰人,那就更绝了。
在一般英国人的眼里,这两个身份合在一起就等于是行走于大地上的邪恶代名词。懒惰、不洁、素质低下的同时,对国王还不忠诚。
正因如此,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前,一旦伦敦治安官发现爱尔兰人存在犯罪嫌疑,那就等同于证据确凿立即执行。
而亚瑟比起爱尔兰天主教徒幸运的一点在于,他是个英格兰人,而且还是个从约克乡下猪圈里滚出来的小农民,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个魔鬼找来的神志不清的小农场主叔叔。
因此,虽然亚瑟的天主教信仰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是他身上的农业成分却又让他变得根正苗蓝起来了。
而且由于黑斯廷斯先生对于宗教事务一如既往的不上心,一年都未必去几次天主教堂,而且这家伙又是无神论大本营伦敦大学毕业的。
所以,当初皮尔爵士在考察了亚瑟的档案后才放心的将他提到了高级警官的位置上。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不列颠的政府当中,一个没什么信仰的人反倒比天主教的虔信者更有优势。
亚瑟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一小半是因为努力,一多半是因为运气,而最后一锤定音的则是持之以恒的摸鱼。
没办法,虔诚的教徒实在是太难装了。
他刚进苏格兰场那会儿,每周才拿几个先令,陪着他们演什么戏啊?
以亚瑟的这种态度,如果真的有人因为宗教问题前来刺杀他,那么亚瑟觉得派出杀手倒也未必会是国教徒,天主教似乎更有动机清除他这个看起来像是‘假意改信,日后悔过’的国教奸细。
亚瑟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理出头绪,忽然在东区磨练出的第六感提醒他,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接近。
亚瑟不动声色的把手按在了枪套上,刚一侧身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礼貌的问候声。
“日安,黑斯廷斯先生。”
“嗯?”
亚瑟转过头,不过他首先瞧见的却不是格莱斯顿,而是蹲在砍柴达人脑袋顶上的阿加雷斯。
亚瑟微微一愣神,他没有理会正蹲在未来不列颠制高点的红魔鬼,而是第一时间想起了格莱斯顿的身份。
“格莱斯顿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我也是才知道您被派来利物浦的消息。您对利物浦的印象如何?需要我给您介绍一点值得去的景点吗?”
亚瑟闻言笑着指向前面的一个街区:“这方面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利物浦的市民都很热情,我昨天刚到利物浦没多久就被几位女士拦住了。她们一边拉着我的胳膊,一边详细的给我介绍了利物浦的风土人情,还热情地邀请我去家中做客。美中不足的是,她们的同伙,躲在我背后的那几个孩子,小手都不太干净。”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不免尴尬道:“她们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以前也去劝过她们,比如说以请她们喝下午茶为前提,邀请女士们和孩子们听我讲《圣经》。”
“喔……”亚瑟开玩笑道:“那现在看来,她们好像没听进去。不过,格莱斯顿先生,您的努力也不是毫无用处,最起码下午茶和洋葱圈是实打实进了她们的肚子里。如果您在当选议员之后,能在下院提出一个免费派发下午茶的提案,至少我个人是支持您的。”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玩笑,格莱斯顿的脸上便又浮现了笑容:“黑斯廷斯先生,派发下午茶虽然简单直接,但是解决不了不列颠的贫困犯罪和道德沦丧问题。”
亚瑟摘下帽子扇风道:“没办法,我是个头脑简单的苏格兰场警察,您说的复杂一点我就听不懂了。如果您说:派发免费下午茶能够让女士们放开我的胳膊,我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您和我谈论保护关税、航海条例又或者谷物法什么的,我可就有点搞不清了。”
格莱斯顿听到亚瑟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他不觉得亚瑟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毕竟一个真正简单的人没办法坐上苏格兰场警司的位置。
但是在履历上,亚瑟又显得过于单一。
不论是查案子、剑术格斗、弹钢琴,还是搞电学研究,亚瑟表现出来的能力多是专业方面的。
而他的火速晋升从表面上看,也多是由于上级对他专业素质过硬的嘉奖。当然,格莱斯顿不能排除背地里存在交易的可能性。
但是亚瑟从一个农家小伙发迹成为苏格兰场警司不过才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搞到几个钱去运作关系呢?又不是每个人都有随时能拿出八万镑给儿子娶媳妇儿的父亲。
格莱斯顿笑着回道:“您过于自谦了。您能搞明白磁与电的关系,就能搞明白谷物法。如果您暂时不明白,也只是说明您没把心思花在这上面罢了。”
“说的没错。”亚瑟闻言故意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我现在的心思都在这方面。”
“这里面装的是报关单吗?”
“嗯?”亚瑟笑眯眯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报关单在我这里的?”
格莱斯顿笑着应道:“我是听一位朋友说的,他十二岁就开始干外贸,十六岁那年进了海关署工作,算算时间这已经是他在海关署的第七年了。”
蹲在格莱斯顿头顶的红魔鬼闻言明知故问道:“亚瑟,你十二岁在干什么呢?喔!我差点忘了,伱十二岁的时候初次步入领导层,终于开始有资格管理猪圈。”
“现在也没变。”亚瑟瞥了他一眼,随后笑着回道:“这么说的话,或许我和他已经见过面了。改天有空,你可以替我引荐一下。不过关于这份文件嘛……很遗憾,格莱斯顿先生,你猜错了,这不是报关单。我今天为了调查走私情报,上街和当地居民简单的聊了聊,结果问到的全是些没用的东西,真是白瞎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笔录了。”
“情报?笔录?”格莱斯顿问道:“市民们都和你说什么了?”
亚瑟斟酌了一下,从肚子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无非就是抱怨市政委员会对利物浦管制过严。店主们说:自从宣布进入紧急事态以后,港口的水手们都被锁在船上,也不能去市里消费。
码头工人说:由于港口管制,每天能找到的活儿越来越少了。在码头蹲上一天也未必能够做成几单,他们有的人为了节省开支,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工厂工人则在抱怨码头工人争夺他们的工作机会,利物浦最近的工价最近一直在跌,但是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却在上涨。如果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我恐怕下次伦敦往利物浦派人,就不是由大法官厅和内务部开口,而是由战争与殖民事务部开口了。”
格莱斯顿瞪大眼睛道:“战争与殖民事务部?”
亚瑟点了点头:“没错,军事管制。虽然自从彼得卢惨案之后,内阁对于这招使用的就很谨慎了,但是鉴于利物浦先前已经出现千人规模的暴动,我不能排除军事管制的可能性。”
说到这儿,亚瑟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了格莱斯顿:“我还打听到了一些我用不着的东西,不过你可能会感兴趣。说实话,格莱斯顿先生,虽然你没有当选议员,但是你那句‘清除贪污腐败’的竞选口号赢得了我的心。为了表示对你的支持,我愿意给你的演讲稿提供一些头绪。当然,我也不能保证这个是真的,因为我既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调查这些东西。”
格莱斯顿接过那几张纸,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登时明白了这里面存着的是什么事情。
虽然他知道的不太具体,但是人在圈子里,他总归对这方面有所耳闻。而且,他也听出了亚瑟的弦外之音,他想要妥善的解决问题,而不是跑到利物浦砸场子的。
格莱斯顿默不作声的将文件折叠收起,随后笑着邀请道:“感谢您的支持。为表谢意,我想要邀请您参加今晚的一个社交舞会。客人都是利物浦当地最具才华的年轻人,我相信你们会有共同话题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参与?”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金牌猪倌
作为一座始建于13世纪的港口城市,利物浦跨越了金雀花王朝、兰开斯特王朝、约克王朝、都铎王朝、斯图亚特王朝一直到今日的汉诺威王朝。
相对和平的环境也造就了当地建筑风格的多样性,不论是棱角分明、尖塔林立的哥特式建筑,还是以条纹外观与半木建构著称的都铎风格,又或者是已经流行了一个世纪融合了巴洛克的曲线形态与洛可可装饰要素的乔治亚建筑,在利物浦你都能见得到。
而作为利物浦市政厅所在地的城堡街,就是都铎风格扎堆的地方。
只不过今天的亚瑟显然没有时间欣赏这些几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即便是在灯红酒绿、型男靓女、达官贵人无数的舞会当中,这位伦敦来的苏格兰场警司也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焦点。
前来祝酒闲聊的客人络绎不绝,或许是由于利物浦的气候比伦敦要好上不少,所以利物浦人也显得比伦敦人热情。
无论是吸烟室、娱乐室还是舞厅和餐厅的角落里,亚瑟走到哪里都会有一些生面孔上来攀谈。
这些人里有在利物浦各部门工作的政府职员,也有在当地从事各种生意的阔少爷,当然,还有一些则是像格莱斯顿那样有志于投身政治圈子的上进青年。
但是据亚瑟的观察,利物浦的政治倾向与伦敦还是存在着一定区别。
在伦敦,托利党与辉格党的势力基本上是五五开的。
而在利物浦,持有托利立场的人明显要高于持有辉格立场的。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倒也并不是很难解释。
作为一座靠着奴隶贸易发家的城市,大部分利物浦人都与奴隶生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喜欢推出了《废止奴隶贸易法案》的辉格党呢?
更别说,废奴主义的倡导者威廉·威尔伯福斯先生对于仅仅废止奴隶贸易还不满足。事到如今,他还想要趁着辉格党重新上台执政的机会,在不列颠和海外殖民地彻底废除奴隶制,将那些废止奴隶贸易之前遭到贩卖的奴隶也给解救出来。
而根据威尔伯福斯及其支持者提出的第一份议案来看,这些废奴主义者连一便士都不想赋给奴隶主们。他们声称,如果奴隶主想要补偿,那么他们应该去找那些卖给他们奴隶的奴隶贩子。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利物浦当地的极度反弹,利物浦市议会从老到少遍地托利的情况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了。
舞厅之中,亚瑟在一位年轻女士的引领下跳着华尔兹,在暧昧的灯光下,他们的耳边全是其他舞者之间窃窃私语的低沉嗓音。
这位女士看起来具有十足的好奇心,虽然她从前也和利物浦的治安官跳过舞,但是对于苏格兰场这种崭新治安组织头头接触,她还是头一次。
不论是亚瑟的肩章,那柄国王御赐的宫廷剑,抑或是苏格兰场警官们日常行动中会碰见的遭遇,她都很感兴趣。
而在亚瑟这边,他一早就猜到了女士们多半会问这个。
有赖于和蓝袜社女士们认识的这一年,事到如今,他对于女士们可能关心的话题也有了初步了解。
宫闱秘史肯定是最能引起她们兴趣的,但不幸的是,亚瑟知道的并不多,所以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只能当作杀手锏。
不过聊不来国王的家务事,谈点民间的亚瑟还是手到擒来。
科学怪人、物种起源、婚姻官司、贩春案件,实在不行,就再聊点伯克利夫人的小皮鞭和趁着夜色神清气爽离开夫人房间的某某伯爵。
不过在谈论这些问题时,还是得注意娓娓道来,不能将女士们的情绪一下子提到过高的位置。
自从来了伦敦之后,亚瑟才知道,原来女士们过于激动是真的会当场晕倒给你看的。在很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是类似狄更斯、大仲马和迪斯雷利先生这种‘无良家’编造出来的。
但实际上,由于这个年代女士们普遍穿戴的紧身胸衣会压扁肺部,改变肋骨的位置,并将一些器官挤压在脊椎上,甚至推移到小腹位置。
所以,女士们经常会有呼吸、供血困难的症状出现,而这也影响到了她们的食欲,并进一步形成恶性循环。
当然,在粗通化学知识的亚瑟看来,那些有毒化妆品对女士们的昏厥现象应当也负有一些责任。
不过,倒也不是在所有时候,女士们的昏厥都是由生理原因引起,这同样也是她们的一项社交工具。
由于女性被认为是脆弱和感性的代名词,当众晕倒也符合社会对她们的认知,因此不止不会被认为失礼,反倒会被认为是一种优雅的行径。
女士们可以自由的在疲倦或者不想与客人继续对话时使用这一招,从亚瑟在宴会上的观察来看,效果通常都是很不错的。
只不过,今天亚瑟碰见的这位女士明显精力过剩了,她一时半会还没有想要晕倒的意思。
“您的华尔兹跳的很不错,是专门请人学的吗?还是哪位夫人带您入的门?”
“是吗?多谢您的夸奖。如果我的几位朋友听到这话,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的舞蹈基本都是跟着他们学的。”
“能够教出您这么棒的学生,他们肯定都是社交宴会上的常客吧。”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没错,我的几位朋友几乎天天泡在那里。而且也不光是伦敦的,他们在巴黎的社交圈里也有些名气。”
“巴黎?喔,我的上帝啊!我就说你的舞步里怎么能看出些法兰西的风格呢。既然您有法国朋友,那么肯定会说法语吧?”
“un peu,一点点,如果只是简单交流那应该没问题。”
女士听到这里,顿时转换语言,一连串的法语词汇砸在亚瑟的脸上,他好半天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亚瑟笑着回道:“就像是法国人常说的那样,湖里面不着火,您可以稍微慢一些。”
亚瑟这话刚说完,眼睛的余光便瞥见一道壮实的身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法国胖子搂着舞伴的腰肢,轻快的一闪而过,只在亚瑟的耳边留下一句法语:“亚瑟!je te dis merde!”
亚瑟闻言眉头猛然皱紧,他扭头朝着大仲马望去:“伱刚刚是不是骂我了?我可听见merde了。”
大仲马浑不在意的笑嘻嘻回道:“亚瑟,这是特殊用法,虽然沾着merde的句子多半是拿来骂人的,但这句可是祝福语。你要知道,我是个剧作家,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拿这话祝福演员。你想呀,如果剧场门前马粪多了,那就说明生意比从前好多了。”
大仲马的舞伴听到这话,禁不住笑道:“仲马先生,您可真风趣。”
但亚瑟却板正着脸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是演员的话,谁是马粪呢?”
亚瑟怀里的舞伴听到这话,禁不住脸色一变,她掏出手帕红着脸斥责道:“失礼,真是太失礼了!”
大仲马的舞伴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她也松开了手向大仲马告辞道:“抱歉,亚历山大,我得跟过去看看珍妮。”
亚瑟得了空,小烟枪终于有机会从兜里摸出烟斗,他拿胳膊肘捅了捅大仲马道:“走?去吸烟室?”
大仲马翻了个白眼道:“亚瑟,你没事提那一茬儿干什么?这下好了,我脑袋上又得被扣上说女士是马粪的屎盆子了。”
亚瑟拥着大仲马一边往吸烟室走,一边开口道:“亚历山大,我真没想到,你那句原来还真是祝福语啊。”
“不然呢?!现在你的马粪没了,我的也没了。亚瑟,你这是害人害己!”
大仲马气呼呼的和亚瑟一起走进了吸烟室,或许是舞会已经开始的缘故,待在这里的客人明显没有之前多了。
偌大的吸烟室里,只有一边抽烟一边说着小话的海涅和路易。
“我之前找了几份《英国佬》的杂志,简单的翻了翻。说实话,不列颠的出版自由比我想象的还要宽泛。如果你那份《拿破仑思想概述》放在奥地利,肯定会被梅特涅下令查禁,奥地利人见不得有人说拿破仑半句好话。”
“没办法,失败者的思维就是这样的。他们未曾战胜过法兰西,所以梅特涅自始至终一直抱有着长久的怨恨与畏惧。这一点从他把我的兄弟当成金丝雀一样软禁在宫廷里就能看得出来。梅特涅完全不拿他当奥地利的王子,他只看得见他是拿破仑的儿子。”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跑到苏格兰场当警察呢?波拿巴这个姓氏虽然不像是先前在欧洲那么有影响力了,但是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腰里揣根棍子上街打人的程度吧?”
“海因里希,我该怎么和你说呢?波拿巴的姓氏不仅仅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或许是在意大利烧炭党起义失败给我带来的打击,现在的我暂时不想去考虑太多东西。安安心心的做些简单的事情对我来说挺好的,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是吗?
而且你把警察这个职业看得未免也太低贱了,以致于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普鲁士人。我在瑞士上军校的时候听说,在普鲁士对警察不使用敬语,好像是会被抓进监狱的吧?”
“呵!没错,在我看来,这就是这个职业低贱的原因。”
亚瑟推开门点燃烟斗嘬了一口:“如果按照你的评价体系,那英国警察应该能比普鲁士的同行们稍微高贵一些。”
大仲马此时还没消气,他开口跟了一句:“没错,就像是je te dis merde和merde的区别。”
路易看到亚瑟进来了,开口问道:“话说回来,利物浦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虽然码头委员会和港务局明面上已经开始按照要求隔离商船了,但是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有没有把货物当成走私品运到邻近的山崖藏匿分销。而且今天利物浦的市议会好像已经决定向伦敦派出代表,向上抗议内阁的隔离政策了。”
亚瑟摆手道:“我相信皇家海军的缉私舰队肯定会给他们加大力度的,这一点咱们用不着担心。而且咱们这一趟来利物浦,走私都算不上关键问题,内阁要的其实是把利物浦的病例压下去,他们之所以要严格对待走私,是因为他们觉得病例是通过走私输入的。可霍乱具体是不是通过船上的瘴气传播,这一点还值得商榷。”
路易回道:“可是咱们在没搞明白病因之前,按照内阁定下的规矩做事不是最稳妥的吗?只要严格执行了内阁的命令,哪怕最后出了事,责任也压不到我们这里来。”
“没错,如果只是奔着自己不出事,这么做当然是最稳妥的。但是我想到的却不是这个问题,路易,其实你白天去调查的时候,我也没闲着。你知道我去查了什么东西吗?”
说到这里,亚瑟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爬满了小红点的地图。
路易等人凑过来望了一眼:“这是什么?”
亚瑟摘下烟斗道:“你来警务情报局比较晚,所以不知道我们从前是做什么的。警务情报局的前身是伦敦地区临时测量与调查统计局,当时内务大臣皮尔爵士明面上给我们派的活儿是测量统计东区的狭窄街道,论证狭窄街道与袭警等犯罪案件的相关性,以便到时候内务部向议会提出拓展翻新东区街道的议案。
只不过,后来由于托利党倒台了,再加上lps也改组成了警务情报局,所以这个议题也就被暂时搁置了。不过,议题搁置归搁置,通过地图找相关性的本事我可是学会了。由于利物浦的疫情爆发较早,所以也为绘制霍乱地图提供了相当多的数据。你瞧瞧这份地图,能看出点什么来?”
海涅琢磨了一下,开口道:“霍乱多数是爆发于贫民的居住区?”
大仲马也分析着:“红点非常密集,所以这种病不爆发则已,一爆发就是一群。这是不是说明瘴气论其实是对的?贫民居住的地方环境通常比较差,所以某个地区一旦被瘴气污染,就会爆发大规模的病例。”
路易的视线扫过地图,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忽然指着地图上一堆红点中的空白区域问道:“这地方为什么没事?同样是贫民区,没理由周边地区全被瘴气污染了,唯独只有这里是干净的啊!”
亚瑟笑着开口道:“我之前也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今天下午我还专门跑了一趟那里。结果发现那个地方是一座波特啤酒的加工厂,附近居住的也基本上都是厂里的雇员。”
“你的意思是说?啤酒能够阻止霍乱的侵袭?”
“这是什么道理?”
“简直闻所未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瑟点头道:“我去和当地居民聊了聊他们的患病情况,结果他们告诉我,并非所有利物浦酒厂都有这种好运气,他们只是特例。而当我询问这座酒厂和其他家有什么不同时,他们告诉我,这家酒厂的经营者比较大方,只要不偷厂里的产品出去售卖,所有在这里工作的员工都可以开怀畅饮,也可以拿杯子装酒回去。所以,他们这些酒厂员工的家庭从不喝水,而是像中世纪贵族一样只喝酒来充饥,甚至于他们还会用啤酒来做菜。”
大仲马听到这儿,不由疑惑道:“如果啤酒能够防治霍乱,为什么桑德兰的第一起病例会是个老水手呢?水手们可都是拿喝酒当生命的啊!”
路易捏着下巴猜测道:“难不成是酒的种类问题?只有波特啤酒才有效果?”
海涅开口道:“这么说的话,你是打算通知利物浦的卫生委员会,让他们去给市民们免费发上几个月的啤酒?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效果,但是利物浦的酒厂老板们肯定会无比拥护你的决定。”
亚瑟笑着摇头道:“海因里希,你确实一语中的。来利物浦搞防治,要想干的成功,重点不在于对不对,而在于能不能让人赚钱。如果我开口说喝酒能治病,所有的酒类行业经营者都会支持我。但是光是有他们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在我看来,也并不一定就是喝酒治病,更多的可能是水源的问题。你们看这张图,爆发疾病的红圈几乎都是以水井为中心向外扩散的,如果这全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
海涅闻言瞪大了眼睛:“这……好像还真是这样?”
大仲马则皱眉道:“你是要把水井全封了吗?可是这和隔离商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不怎么得人心。”
“不,不光是水井的问题,还有年久失修的排污系统。”亚瑟开口道:“这里方方面面都要进行大翻新才行。当然,翻新的前提是,利物浦可以向议会证明,霍乱真的是由不干净的水源引起的。”
路易闻言,几乎是在刹那间想到了今天他递交给亚瑟的那份文件:“亚瑟,你是想?”
亚瑟笑着点头道:“那份文件我已经通过私人关系转交过去了,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和我解释解释港口扩建方面的问题。不过,我其实并没有打算给他们找麻烦,与之相反的是,我还想给他们再支持一个大工程呢。但工程成立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得听我的才行。”
躺在窗沿上的阿加雷斯闻言啧啧称奇道:“不愧是约克乡下的金牌猪倌儿,亚瑟,你确实知道怎么给小猪们喂食啊!这下子,不用你去请,晃荡晃荡食槽,他们就都会闻着味儿的来找你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港务局的秘密
宴会现场,楼下大厅里灯红酒绿,到处都挥散着年轻人激扬的舞步和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但把视角拉到二楼时,却发现这里的气氛与欢快的舞会现场明显存在差异。
二楼的娱乐室中,老头子们一个个窝在沙发中聚拢在壁炉旁烤着火。
推杯换盏的过程中只能看见激荡的酒液和紫红色酒液后映衬出的模糊不清的脸。
烟雾缥缈,昂贵的雪茄气味充斥着这里。
在安静的环境当中,只能听见扑克牌落在牌桌上的声音。
“约翰,协会让你转交给黑斯廷斯先生的小礼品,你送过去了吗?”
“不着急,先让他在舞会上玩高兴了。喝上一点葡萄酒,再搭配一些能乱人心神的女人香气,这都有助于年轻人想清楚自己这辈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就没有专门给他安排些合适的夫人小姐吗?顺便探听点男人们不太方便打听的消息?”
“喔,罗伯特,伱这只老怀表,我都能听见你脑袋里齿轮转动的声音了。我和你不一样,格莱斯顿家族的生意讲究的是公开透明,该打听的我一个也不放过,不该打听的你请我去听我也不听。”
“你们都不派人去盯着他?早知道你们不干这事,我就派人去干了。我听说那个伦敦来的小子今天一天都找不见影,他不在旅馆里待着安安心心的查账,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派,只是我们干这活儿都不方便。亨利派人去了,他手底下的马车公司最适合干这个事。”
“亨利,有消息吗?”
“我派人跟了他一阵子,他也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在利物浦市内转了一圈,然后又去蒙罗酒馆喝了点小酒。”
“呵,日子过得挺滋润啊!看来咱们的这位黑斯廷斯先生并不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之前在海关署会议上说的那么狠,看来也是逢场作戏?”
“皇家海军可没把他的话当成逢场作戏,昨天傍晚他们就把船全开出去了。看那个样子,多半是在陆地上闷了太长时间,肚子都饿急了。”
“水兵们或许是为了贪图那点走私品,但是上校们可不一定。毕竟谁都知道每个舰长的位置都至少有三个岸上的预备役上校盯着呢。或许海军部在约束水兵方面做的不太行,但是在约束军官方面,他们可是随便拿捏的。”
“我不管海军部是怎么看这件事的,但是我们需要贸易委员会对于港口的隔离政策作出解释。如果他们希望利物浦的关税收入如同当年拿破仑战争时期那样对半砍,那么大可以全须全尾的执行40天隔离。但是如果他们还想要抱着利物浦这只能下金蛋的母鸡,那么最好能够在政策上表现的灵活一些。”
“说的没错,不列颠花费了几个世纪才占据了美洲与黎凡特地区的贸易主导权。当年因为拿破仑这个欧罗巴特大号瘟疫,让利物浦蒙受损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也充分理解内阁的决定。但现在如果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霍乱便让我们把这些来之不易的贸易份额拱手让出,那也实在是太滑稽了!”
“小声点,亨利,你这样比喻拿破仑实在是太失礼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黑斯廷斯警司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就是拿破仑家族的人。”
“他是拿破仑家的人?!”
“没错,如果拿破仑和他父亲还没死的话,那小伙子现在本该是荷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很简单,我今天下午收到了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来信。子爵阁下在信中和我介绍了一下伦敦现在的情况,还和我说明了一番黑斯廷斯先生的背景。
总而言之,子爵阁下的意见是让我们先忍忍,隔离政策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调整。外交部同样认为四十天的港口隔离政策做的太过火了,而且这还这项政策还在其他国家引起了恐慌情绪。
现在许多国家都已经将英国划为了重大疫区,也就是说,我们的船从不列颠出发前往其他国家,在抵达之后也必须要接受隔离。具体隔离多少天,则要视不同国家的政策而定。
就因为这件事,这几天西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莫斯科公司、黎凡特公司、非洲公司和哈德逊湾公司等等这些掌握了垄断专营权的大公司内部可是全炸开了锅。
咱们不做生意顶多算是休个小假期,但是这些公司上上下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着呢。所以,这段时间抗议书就像是雪花一样飘向外交部和战争与殖民事务部。就算他们两个部门一时半会还扛得住,或者是一时兴起打算联合大法官厅来个力排众议。
那么等到新一届议会开幕以后,外交大臣和战争与殖民事务大臣的位置估计就要换人了。咱们都清楚,议员们家里的兄弟子侄到底有多少是在这些公司任职的。平时好吃好喝的供着,高额的薪水开支着。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这帮懒鬼也该给公司做出点贡献了。”
“迈克,你怎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帕麦斯顿的话就这么能给你信心吗?你可别忘了,他在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当年签署命令调骑兵去彼得卢镇压的就是他,六条特种法令他也是牵头人之一。嘴上说得好听,辉格党到时候该不会改主意吧?”
“改主意他们也要有这个能力啊!首相格雷伯爵为了议会改革现在正和威灵顿公爵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尊敬的公爵阁下现在是在野身份,但他的头顶可还挂着五港总督和陆军总司令的头衔呢。如果内阁想动武,威灵顿公爵不同意,你猜陆军听谁的?”
“我猜内阁估计会派人去圣赫勒拿岛把拿破仑的棺椁刨出来请到伦敦去。”
“这单生意我们公司承运了,只要内阁别让我执行隔离政策就行。”
“那当然不能隔离,尸体隔离四十天,运到岸上还不得生蛆?”
“一打开船舱,满屋子都是瘴气。”
“啊……闹了半天,霍乱是拿破仑引起的?”
“不然呢,祸害不列颠的多半是法国病。”
说到这里,老头儿们纷纷开怀大笑,礼帽都笑得落到了地上。
忽然,娱乐室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格莱斯顿走进房间,还未等开口,老怀表罗斯维尔先生便笑眯眯的开口问道:“喔,我亲爱的威廉,今晚你过得还愉快吗?”
格莱斯顿闻言,脸上微微泛红,他端着酒杯点头道:“还算愉快,罗斯维尔先生。我今晚聊得很开心,我和朋友们畅谈了音乐、文学、艺术,当然,还有《圣经》。”
罗斯维尔先生听到这话,只是捏着下巴摇头道:“威廉,聊得还是太浅了,你可以聊些更深入的话题。”
“呃……”格莱斯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您是说,我应该聊聊近期英格兰银行和巴林银行突然宣布降息的问题吗?”
一旁的坏老头们听到这话,纷纷跟着起哄道。
“威廉,没错,就聊这个,我们感兴趣。”
“你也可以谈谈你对海外贸易是怎么看的,隔离政策将会对棉麻制品价格造成怎样的毁灭性冲击。”
“顺便谈谈对海外政治局势的看法,最近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帕夏默罕默德·阿里可不太安分啊!但愿他不要影响到我在黎凡特的生意。”
罗斯维尔听到这话,赶忙出声盖住了一帮老不正经的声音。
“威廉,别听他们的。不想聊深入的,再聊点浅层次的也行。无论是拉丁语、西班牙语还是法语都可以。喔,对了,还有钢琴!我花那么大价钱请的家庭教师可不是白请的!”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向来瞧不起街头摆摊起家的暴发户老怀表先生。
虽然老格莱斯顿本人也只是出身于中等阶级,但是这并不碍着他觉得作为钟表匠的罗斯维尔粗俗到不可理喻。
他将手中的纸牌一拢,开口问道:“威廉,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连忙俯下身子在父亲身边耳语道:“我刚才看到港务局长赫斯特先生去了一趟吸烟室,黑斯廷斯先生也在那里,而且他们待在那里的时间长的有些过头了。”
“喔?是吗?”老格莱斯顿闻言将手里的扑克扔到桌上,燃起一支雪茄起身向朋友们告辞道:“总是玩牌对身体健康不好,给我跳支舞的时间,我去去就回。”
……
吸烟室里,亚瑟叼着烟斗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港务局长赫斯特一页一页的翻动着手里的文件。
“赫斯特先生,您递交给我的报告,我已经让东印度公司的密尔先生简单审阅过了。上面显现的问题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各种问题触目惊心。”
赫斯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港务局在工作中确实存在很多不足之处。不过我相信,在您的指正下,我们肯定能够很快纠正这些陋习。”
赫斯特的态度表现的异常鲜明,港务局当然愿意配合亚瑟的工作,但如何配合、在哪方面配合,主要看亚瑟查到了哪里。
虽然利物浦协会已经准备了接近两万镑的可调度资金用来平事,但是本着少花一点是一点的原则,如果亚瑟胃口没那么大,让他们多说些漂亮话也是可以的。
亚瑟见他这副铁王八不松口的模样,也知道必须得给老小子来点证据。
毕竟哪怕是在苏格兰场的地盘上,亚瑟抓人还要申请逮捕令呢,更别提这里还是别人的场子了。
而赫斯特之所以能够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仗着身后有一堆给他撑腰的。
港口扩建工程确实存在问题,但是这里面收钱得利的又不止是他一个,天塌下来有巨人歌利亚顶着,再说了,伦敦的西印度码头工程和即将通车的泰晤士河隧道工程就真的那么干净吗?
而事实上,西印度码头工程干不干净亚瑟并不清楚,但是泰晤士河隧道工程干不干净亚瑟心里门儿清,毕竟他手里还攥着接近1000镑的隧道公司股票呢。
所以,既然都已经是一个水坑儿里的蛤蟆了,亚瑟当然也没打算拿港口工程上为难他。
况且这方面问题还得放到后面详谈呢,最开始上点开胃菜就行了。
不过亚瑟虽然想上开胃菜,可他手里一直没有这种前戏级别的小把柄。
但幸运的是,有赖于密尔和普莱斯等会计师学徒的细致工作,亚瑟在参加舞会前,又从港务局的年度支出账单中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这个问题,和其他人都不挨着,但是唯独能一棒子锤死港务局长赫斯特先生。
亚瑟微微一抬手,开口喊了句:“路易。”
路易闻言,从手中的文件袋中抽出了一份账单摆在了赫斯特先生的面前。
“赫斯特先生,我们的审计团队注意到,从您上任港务局长的五年前开始,几乎每年的账单里都会有一项标注为‘医疗保健’的奇怪支出。而且它的具体数额也是不断变化的,有的月份可能少到几英镑、有的时候却又多达上百镑。而我们在单独约谈了部分港务局职员后发现,港务局自始至终从未承担过他们的医疗费用,所以您现在可以解释一下这笔钱到底是拿来干什么的吗?”
“这……”赫斯特听到这话,刚刚还轻松写意的语气立刻变得不确定起来了:“医疗保健这方面确实没有覆盖到所有港务局的职员,我们只是在管理层先开始试行,如果效果不错的话,我们后续会考虑继续推广的。”
“喔……管理层的特别福利?”
亚瑟挑着眉毛笑道:“好吧,我可以理解,毕竟您和港务局的领导们日理万机,享受一些特别疗养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想要知道,为什么这笔款项会随时变动呢?而且您提到的保健项目和负责该项目的医院,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吗?”
“医院嘛……”赫斯特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这个,医院是不固定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问道:“是吗?赫斯特先生,您最好再想想。今天我手下的查尔斯·菲尔德警长可是凑巧联系到了一位为港务局提供过服务的医生啊!据她所说,港务局的指定疗养医院实际上还是挺固定的。”
赫斯特一听到这话,魂都差点吓得冒出来了。因为这方面的账目太小,下面的人也不清楚这笔钱是干嘛的,所以直接就放过去了。而赫斯特先生本人当时把账单提交到亚瑟那里的时候甚至都没注意。但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点小马脚都被揪住了。
其实这种虚报账目搞点不干不净的事情,不列颠前几年就出过一起,而且出事的还是财政大臣戈德里奇子爵。当时,戈德里奇子爵差点为了这案子辞去财政大臣的职务。
虽然最终他被保了下来,但政治声望也不复从前。财政大臣都这样了,他一个港务局长就更别提了。
赫斯特的手越攥越紧,他憋了半天,忽然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黑斯廷斯先生,这都是小问题,不如咱们还是谈谈走私的事情吧,那个才是正经事情。”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政治交易
作为警务工作者,亚瑟深知审讯犯人的基本要领。
赫斯特之所以一开始嘴硬,无非是觉得他的背后是一个群体,而自己身为群体的一份子,自然会受到保护。
但可惜的是,在许多情况下,这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只要能够拿出一些证据和问题,让他认识到自己实际上已经与群体剥离,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扛得住问责压力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且那种人大多不会干出在公务账单里单列一项‘医疗保健’支出的事情。
毕竟就连伯尼·哈里森先生这样的人去花天酒地也知道要花自己的钱,而不是在他任职的下院外事委员会的预算里动心思。
不过哈里森不这么干也未必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在伦敦实在是排不上号。
而港务局长至少在利物浦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能算得上是个头面人物。
至于在港务局内部,赫斯特局长更是可以做到说一不二的,而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基本也算是各部门一把手们的通病了。
面对亚瑟抛出的问题,赫斯特很快就嗅到了一股‘我不是针对在座的各位,我就是单独针对你’的不妙气息。
面对着头顶上挂着‘大法官厅和海关总署’两块衙门牌匾的亚瑟,赫斯特猛然惊醒,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里可不是被他视作安全屋的利物浦港务局。
而不安全感也进一步激发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他很容易的就想清楚了一个道理——个人的最佳选择并非团体的最佳选择,反之亦然。
替利物浦协会挡刀子固然可以为他赢得当地乡绅的支持,但是如果海关总署因为账单问题把他从局长位置上撸下去,他要支持又有什么用呢?
势利眼是一种人类改不掉的恶习,人走茶凉更是放之世界通用的规则。
难道他还能指望这帮逐利的商人记住他的恩情吗?
当年财政大臣戈德里奇子爵之所以能够在爆出挪用公款包养情妇后还不被打倒,是因为子爵阁下的父亲是资深托利党人——格拉汉姆勋爵,他的舅舅是担任过爱尔兰总督的哈德威克伯爵,他的妻子是白金汉郡伯爵的女儿,他的连襟是外交大臣、左右了维也纳会议的卡斯尔雷子爵,而戈德里奇子爵本人同样是托利党坎宁派的领袖人物之一。
所以,即便当时戈德里奇子爵这事儿闹得伦敦满城风雨,但首相利物浦伯爵却并没有大动干戈的撤换他财政大臣的职务,而是选择了冷处理,仅仅要求他在下院做出公开道歉便草草收场。
而在大伙儿忘掉这件事以后,戈德里奇子爵甚至在新首相坎宁爵士病逝后短暂担任过半年的过渡首相。
虽然他这半年干得很糟糕,与辉格党联合组阁的计划也不成功,甚至被国王乔治四世怒斥为‘一个该死的、流着鼻涕的、哭哭啼啼的傻瓜’。
而看他不顺眼的国王也在忍了他半年后,最终命令屡次组阁失败的戈德里奇子爵当面向他递交辞呈,改由托利党强硬派领袖威灵顿公爵上台组阁。
而在威灵顿公爵上台后,戈德里奇子爵虽然短暂的淡出了大众视野一段时间,但是去年威灵顿内阁倒台后,这位比起国王还是更善于同女士打交道的爱哭鬼却如闪电般归来了。
在威灵顿内阁风雨飘摇之际,戈德里奇子爵宣布和托利党撇清关系,并率领托利党坎宁派的一众议员们倒戈相向。
坎宁派集体加入辉格党阵营,格雷伯爵受宠若惊、倒履相迎。为了表示对于戈德里奇子爵的重视,格雷伯爵刚一上任,便宣布了这位坎宁派领袖将在辉格党内阁中出任战争与殖民事务大臣的职务。
虽然这个职务比不上过渡首相和财政大臣,但是戈德里奇子爵好歹也算是绽放了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二春。
但港务局长赫斯特先生深知无论是背景还是人际关系,自己都不能和坎宁派的爱哭鬼大佬相提并论。人家可以活出第二世,不代表他也可以复刻这个成功路径。
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那他就不是在利物浦港务局任职,而是应该在伦敦的公共工程委员会了。
对于赫斯特来说,下去了就是真下去了,他完全找不到翻盘的机会。
这个道理就像是达尔文头上的虱子,那是摆在明面上的。
赫斯特明白,亚瑟当然也明白。
虽然利物浦的港务局长看起来似乎与新门监狱里的囚犯天差地别,但是对亚瑟来说,审讯他比审讯普通罪犯容易多了。
赫斯特见亚瑟一直不表态,刚刚还一副轻松姿态的局长先生很快就坐不住。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油亮的脑袋,低声下气的暗示道:“黑斯廷斯先生,经费使用不规范是常有的事。这就像是奶酪上的洞,有的大有的小,但是想要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这算是港务局的传统了,小威廉·皮特出任首相之前,还没有整顿海关部门之前,他们弄得比这更糟糕。”
亚瑟倒也不着急表态,他只是笑着问道:“以前利物浦都是怎么干的?”
赫斯特一边擦着汗一边隐晦的回道:“这么说吧,18世纪的时候,你想在海关部门爬得快,娶个好妻子非常重要。当然,妻子好不好由你说了不算,得看她有没有获得上级领导的欣赏。”
“嘶……”正站在窗前抽烟的大仲马听到这话差点一口嘬出了肺癌:“不列颠,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
屡屡追求堂妹受挫的海涅也大为震惊:“这么看的话,娶个德意志的乡下姑娘倒也不算坏,她们能提供的安全感绝对是无与伦比的。”
路易只是闷头做着笔录,他翻开崭新的一页问道:“长官,伱觉得我怎么写比较好呢?”
亚瑟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他靠在椅子上微笑着问道:“这就得看赫斯特先生的态度了。”
赫斯特思前想后,最终咬着牙冲着亚瑟竖起两根手指:“他们的底限是这么多,您照着这个数字谈准没问题。再多的话,弄不好他们就要投鼠忌器了。”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冲着路易朗声道:“路易,你就这么记。利物浦港务局在里斯·赫斯特先生担任局长期间,一扫上世纪的陈规陋习,做到了账目严谨、条理清晰,大力禁绝局内雇员私下交易的现象。与此同时,还完美响应了内阁倡导的自由贸易风气,将每一枚便士都花在了它想要去的部位……”
路易头也不抬的做着记录,他开口问道:“便士具体是去了哪个部位需要注明吗?”
赫斯特闻言连忙劝阻:“这个就大可不必了!”
听到这话,亚瑟忽然又将话锋一转:“不过,在实际执行层面,利物浦港务局也存在一些欠缺之处,比如在社会服务方面的失位问题……”
赫斯特闻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黑斯廷斯先生,这又是从何说起?”
亚瑟开口道:“赫斯特先生,我从您一进门开始就说了,这次与您的沟通对话是本着开诚布公的态度进行的。对于港务局的工作评价,我都是从您的嘴中了解的,不存在虚构的部分,顶多是微微润色一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之前提到了港务局的‘医疗保健’支出是专用于局内领导层,并不惠及普通雇员,更别提覆盖到一般社会服务了。我现在采用您的说法,给您下这样一个评语,应当不过分吧?”
赫斯特咬着牙问道:“黑斯廷斯先生,这事儿不是揭过去了吗?”
亚瑟回道:“赫斯特先生,我这趟是来审计的,没有什么揭过去不揭过去。港务局近五年的账单上每月都有这么一笔,虽然具体数额不大,但将来如果海关总署问起来这笔账是怎么回事,我总不能说是由于个人工作失职而忽略了吧?
而且现在这个霍乱爆发的档口上,‘医疗保健’这个名头也实在是太扎眼了,您总要给它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给您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我要见到一份合理的书面解释文件,一式两份,一份留在港务局保存,一份由我带回伦敦。最后提醒一句,您别忘了加盖港务局的公章,那样才有法律效益。”
赫斯特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亚瑟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可以不追究这件事,但放过这笔账目的前提是,如果将来东窗事发,他必须得有个受到港务局蒙骗的理由去搪塞上级。
赫斯特见亚瑟想要横竖不粘锅,又想到他有可能带着那份解释文件回到伦敦,脑门上的汗顿时又出来了。
他凑近了距离小声嘀咕道:“黑斯廷斯先生,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吧?每个月少则几镑,多的也就百镑上下,在账簿上随便抹一抹这事儿就过去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也行,不过……我在港务局和海关署会议上就说了,审计人员是从东印度公司来的,你只要能说服他们不单独列出这一笔,我倒也不是特别介意。”
赫斯特闻言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让他去说服东印度公司?这不是开玩笑吗?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东印度公司的全盛时期了,但是一个利物浦港务局长还不至于让列位董事放在眼里。
再说了,来利物浦查案这事儿还是内阁主导的,他实在瞧不出东印度公司有什么非得放他一马的道理。
赫斯特前怕狼后怕虎,一想到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从肥的流油的港务局长位置上踹下来,甚至有可能被关进新门监狱,他就心里发虚。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宴会结束之后有空吗?或者……或者明天也行,哪天有空都行,耽误您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我家里坐坐?”
憋着坏水的法国胖子闻言转身道:“赫斯特先生,您该不会是想玩点港务局传统手艺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黑斯廷斯先生的报告里也说了,那都是陈规陋习。”
赫斯特满脸是汗,他讪笑着问道:“还未请教,您是?”
大仲马提起燕尾服,露出腰间的手枪套:“我是负责保护黑斯廷斯先生安全的伦敦警务情报局特别雇员。出于安全考虑,我觉得黑斯廷斯先生不应当私下前往您那里。”
赫斯特只当是遇见了一只难缠的小鬼,他抿了抿嘴唇回道:“那您明天有空先来一趟港务局,我和您先单独交流一下黑斯廷斯先生的安全保卫情况。”
海涅听到这话,也暗地里使坏道:“那我呢?赫斯特先生,我是专门负责写稿的。”
赫斯特听到这话,只能咬着后槽牙回道:“都去,都去!明天一早,我在港务局恭候各位的大驾光临。”
亚瑟见他的态度已经软的像是一滩烂泥地了,也知道不能把他逼太狠。
好歹也是一名利物浦当地有头有脸的绅士,还是得留点体面的。
况且,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敲赫斯特的竹杠去的。
亚瑟摘下烟斗开口道:“赫斯特先生,用不着这么麻烦。既然账单上写着‘医疗保健’支出,那你就按照这个名义执行就可以。不过连续五年都有该方面的支出,而港务局内部雇员又对此一无所知,那么您就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了。”
赫斯特先是一愣,他没想到亚瑟居然会主动给他出主意。
“您的意思是?”
亚瑟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份名片推到赫斯特的面前:“我今天碰见了一位自称是不列颠儿童保护协会主席的先生,他宣称协会一直致力于将全国流浪儿移民海外,我不知道您听没听过这个事情。”
赫斯特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很快就想起了这件事:“您说的是布伦顿先生吧?他之前还找过我,和我提起了这件事。说是他的移民船被港务局扣押隔离了,所以现在有几百个孩子正在利物浦滞留。”
亚瑟问道:“他干这个事有多久了?移民许可走的是正规途径吗?”
赫斯特揉了揉太阳穴:“应该有两年了。移民许可确实是走的正规渠道,殖民事务部也知道这个事。您是苏格兰场的警察,所以您应该也知道内阁的政策。
不列颠养不活那么多人,所以与其把那些罪犯留在国内,不如把他们送到海外殖民地发光发热。只不过皮尔爵士当内务大臣的时候,不是一直强调要逐渐改变一贯的强硬执法风格和血腥的法条嘛。
现在死刑罪名比以前少了,流放的自然也比以前少了。但是这些重刑犯不流放,他们手里没钱到头来还是得作恶。所以殖民事务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推出了一些针对海外移民的补贴政策,希望有能力移居海外的都尽量走出去。
布伦顿的儿童保护协会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们收留的流浪儿基本上都是父母双亡、兜里没钱的,给了补贴也不够船费,移不出去的。所以他们就自发筹款,联系海外的工厂和农场,打算趁着这群孩子还年轻,及早把他们送到外面做学徒。
等到学徒期满,运气好的话,手里也能攒下一点钱。无论是继续做工,还是搞点小生意,又或者去垦荒,总归比他们继续待在国内强一点。”
路易闻言忍不住问道:“年纪这么小,扔出去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赫斯特抽了口烟:“那就不好说了。不过穷人嘛,一小半看努力,一大半看运气。留在国内吃了上顿没下顿,迟早也是跑去犯罪。等到被抓住判个流放,那还不如找布伦顿赌把命呢。
毕竟布伦顿给他们联系的学徒工最起码给点钱、还能学点手艺,而流放的话,做工不止是一便士都不给,而且大部分都是卖的苦力。同样是八年期满,学徒工挺过去就是海阔天空,流放的则是一穷二白重新开始。
布伦顿那里最大的孩子都十一二岁了,一般孩子八岁就要当家养活自己了,孰优孰劣他们自己应该能考虑清楚。而且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觉得舆论界对布伦顿的攻击是完全没道理的。那就是一群自认清高、不愁吃喝的人在无病呻吟。
但凡他们来利物浦看看也知道,从利物浦发往各地的殖民船里大部分都是有些积蓄的雇农和工匠家庭。一张船票可不便宜,就算有殖民事务部的补贴,也不是一般贫民能够承受得起的。布伦顿他们愿意无偿补差价已经很不容易了。”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开口道:“既然您认为这是一桩好事情,为什么不跟着插一脚呢?”
“嗯?”赫斯特问道:“您是说……”
亚瑟回道:“现在利物浦的码头正困着几百个孩子,而且又正值霍乱期间。如果不妥善解决好他们的问题,让疾病在他们中间爆发,那新闻一旦传出去,不止港务局和市政委员会要倒霉,我这边……您明白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港务局设立‘医疗保健’专项支出是完全有道理,且不可质疑的。”
“啊……”赫斯特闻言,顿时感觉拨云见日:“这……我倒还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呢……原本是一件坏事,却把它办成一件好事,这确实是一种本领。”
亚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有坏事能办成好事的。能办成好事只能说明,它一早就是件好事,只是大伙儿刚开始理解上出了问题。”
亚瑟话音刚落,吸烟室的门便被推开,格莱斯顿领着一位老绅士走了进来。
“父亲,这位就是黑斯廷斯先生。”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二十万镑的交易
宴会厅的吸烟室外,守卫着格莱斯顿家族的几位男仆。
每当有客人想要来这里抽两口时,仆人们都会礼貌的提醒绅士们:“由于种种原因,吸烟室暂时关闭。”
而当绅士们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看见里面坐着什么人时,他们也会相当识趣的选择换个地方透透气。
港务局长里斯·赫斯特、利物浦协会秘书长约翰·格莱斯顿,以及这场宴会中最引人瞩目的年轻人、大伦敦警察厅高级警司——亚瑟·黑斯廷斯。
这三个人只要简简单单的坐在一起,甚至都不用他们开口多做解释,就已经能够在大伙儿的脑海中勾勒出故事的主题了。
老格莱斯顿托着酒杯坐在沙发上,望了眼旁边一个劲儿擦汗的赫斯特,只一个眼神他就猜到了赫斯特多半是被揪住了什么把柄。
他略作思考,很快便决定摈弃事先准备好的客套话,单刀直入切中主题。
“黑斯廷斯先生,我听说你对利物浦的码头扩建工程很感兴趣?”
赫斯特闻言眉头一紧,他扭头望向老格莱斯顿,眼神里全是质疑。
他好不容易才刚刚把‘医疗保健’的事情盖过去,老格莱斯顿现在又把另一块厕所里的臭石头举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老格莱斯顿可不管赫斯特在想什么。
与不列颠的政治中心伦敦相比,利物浦早在上个世纪就完成了权力阶层的更新换代。或许以全国而论,传统贵族势力依旧占据一定优势,但是在利物浦,商人,尤其是格莱斯顿家族这样的大商人才是真正能够说上话的人。
即便老格莱斯顿没办法直接决定利物浦港务局的任免,但是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港务局什么事都办不成。
只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港务局与大商人阶层还是互利互惠的,所以大伙儿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纠葛撕破脸皮。
毕竟两败俱伤可不符合商人的逐利本性。
亚瑟开口道:“与其说我对利物浦的码头扩建感兴趣,不如说我是对码头这个区域感兴趣。众所周知,从伊丽莎白女王时期开始,重商主义就已经被确定为了不列颠的基本国策,时至今日已经快三百年了。
而这项政策又为不列颠带来了数目繁多的码头,兴建了许多像是利物浦这样的港口城市。作为一位历史系的学生,我向来喜欢这种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地方。
而且对码头的兴趣在我成为警察之后,不止没有消减,反而变得越来越浓厚了。您是做进出口生意的,所以您应该也了解,码头向来是各种违法犯罪行为的高发区域。这些犯罪行为中,有暴力的,也有非暴力的。”
一旁做着记录的路易听到这话,嘴角禁不住向上扯了扯。
如果有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站在这里,肯定听不懂亚瑟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甚至可能还会认为亚瑟就是在随意闲聊。
但是同样的话落在老格莱斯顿和赫斯特的耳朵里,味道可就变了。
亚瑟口中的码头暴力犯罪很容易理解。
但是码头的非暴力犯罪,是指的哪一方面呢?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无非就是码头扩建工程款和征地费用那方面,或许亚瑟还把走私和漏报关税也一起搁在了里面。
赫斯特搞不清楚亚瑟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因此也不敢轻易开口。
但老格莱斯顿一早就从儿子那里得知了亚瑟已经对码头扩建起疑心了,所以说起话来多少也有些底气。
老头儿笑着问了一句:“您这几天就在老码头旁边的旅馆住着呢,您觉得利物浦的码头和伦敦相比怎么样?”
“喔!非常好!”
亚瑟赞扬道:“高标准,严要求,无论是规模还是建筑标准,都可以与伦敦的西印度码头相媲美。而且我听说,像是这样的大型码头,在利物浦居然还有三个。该怎么说呢,如果利物浦再多发展几年,弄不好伦敦的不列颠第一大港地位也要拱手相让了。我只能说公共工程委员会对利物浦追加的投资真是全花在了刀刃上,别说一便士了,就连一法新都没有浪费。”
赫斯特一听到这话脸都绿了,但老格莱斯顿却依然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
至于他如此淡定的原因倒也不是很难猜,无非就是码头扩建的便宜他没占。
格莱斯顿家族虽然也热衷于房地产投资,但是他们买下的地块大多集中于默西河沿岸的沼泽地带。顺带一提,那也是近些年利物浦的城市发展方向。
不过虽然老格莱斯顿不屑于直接从工程款和政府征地资金捞钱这种简单粗暴的低级玩法,但是架不住利物浦协会里总有蠢货喜欢这么干。
作为协会的话事人之一,他总归是要出面帮大伙儿摆平这件事的。
他正想着与亚瑟深入的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见亚瑟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过利物浦的码头虽然建设的十分华丽,但是我也发现利物浦贫民窟的卫生标准和建筑规格差到令人难以忍受。虽然我刚刚来到这里才不过几天时间,但是如果大伙儿非要我给市政委员会提个建议,那就是下次再考虑公共工程项目时,或许应该把贫民窟的供水和排水系统改造排在第一。”
“嗯?”
老格莱斯顿和赫斯特听到这里,禁不住都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点一下码头扩建项目,然后就不提了?
赫斯特搞不明白亚瑟的目的,于是只能稳妥应答道:“您的意见我会向市政委员会反馈的。”
亚瑟闻言,直接从上衣兜里摸出那份地图排在桌面上。
“光是反馈可不行,利物浦的市政委员会和卫生委员会最好能够就贫民窟改造提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虽然我头上顶着缉私专员的头衔,但大伙儿应该都明白,我这次来利物浦是为了解决霍乱问题的。而现在,贫民窟糟糕的卫生状况,已经严重影响到防疫了。如果防不住霍乱在贫民窟的飞速扩散,那么就算把走私贩子全抓完也没用。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看这里……”
短短几分钟时间,亚瑟便将他今日的工作成果如数介绍给了在场的先生们。
“这……”
“不得不说,黑斯廷斯先生。或许这个病,还真是如您所说,是水源的问题导致的。”
“中央卫生委员会之前就发现霍乱是沿着运河蔓延的,当时大伙儿都以为这是内河航运引起的传播,现在看来,或许不光是染病水手的问题,也有一部分水质的原因?”
“如果照这么说,那岂不是不列颠的所有城市都不安全了?”
老格莱斯顿和赫斯特一个个猜疑起了霍乱的成因,但亚瑟的话却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
“以运河的水量,即便里面混进了污染物,应当也很快就会被稀释。而且具体霍乱是怎么一回事,还是交给不列颠的医学权威们去头疼吧。我们现在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利物浦爆发的霍乱,很有可能和混乱肮脏的供水系统有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利物浦的市政委员会有没有能力在短期之内先把霍乱区域的供水系统进行一次整修和翻新。”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果断开口道:“如果您刚刚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我愿意代表您说服市政委员会的委员们。”
赫斯特也开口道:“利物浦的城镇建设工程师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不论于公于私,我都愿意替您监督催促他们的设计进度,尽可能的压缩工期。但是……”
亚瑟一听到但是这个词,顿时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味:“有什么困难吗?”
赫斯特回道:“黑斯廷斯先生,市政工程这个事,不是市议会和市政委员会点头同意就行的。虽然我们愿意发起公共募捐活动,但是相较于这么一个大项目而言,那么一点捐款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尤其现在又是年末了,利物浦的本地财政结余完全不足以支持对贫民区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改造。您刚刚也提到了码头扩建工程,像是这种级别的公共项目,我们都得向伦敦的公共工程委员会申请中央援助资金才有能力建设。”
大仲马闻言惊奇道:“利物浦在不列颠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有,难道当地财政连城市改造的钱都抽不出来吗?”
赫斯特闻言讪笑道:“仲马先生,您是说笑了。利物浦确实富有,但利物浦的富有是因为进出口贸易,所以我们的税款大部分都是集中在关税上的。而根据财政部规定,不列颠的关税一律上缴中央财政进行分配。
利物浦市政府的收入主要就是地产税和一部分需要与中央政府分成的商业税。就这么点资金,每年编完市政府的治安、卫生、法院、交通等等必不可少的经常性支出以后就没了。所以每当要安排大型公共工程,我们必须要向伦敦申请资金。”
深刻研究过拿破仑时期法国财政运作的路易一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问道:“难道利物浦就没想过发行地方政府债券吗?”
老格莱斯顿作为资深市议会成员,开口回道:“我们当然想过。但是伦敦对于地方债务问题盯得非常紧。按照规定,地方政府不能独自发行债券,而是必须先向下院的公共工程委员会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后,才能由财政部代为发行。
而且,虽然明面上中央议会和财政部没有对地方政府债务设置过限额,但是在实际执行中,他们心里是有一杆称的。对于利物浦这样的大城市,总体债务基本是锁死在十万镑,超过一便士都不行。而对于一些更小规模的城市,一般是五万镑或者更低。”
赫斯特也点头道:“这几年为了码头扩建,我们已经申请发行了九万镑的城市建设债券。现在如果再想来发一笔新债,估计很难说服财政部和公共工程委员会松口。”
亚瑟闻言眉头越皱越紧,他的指尖敲打着茶几:“财政部为什么会对地方债务看的这么紧?利物浦也只放十万镑,这是不是太少了?”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小格莱斯顿忽然开口道:“这里面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但也很复杂。首先是由于不列颠目前的总债务规模已经很大了,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目前不列颠的国债总额是多少吗?”
“总额?”亚瑟回忆了一下之前去财政部要钱时看到的数据:“我记得去年不列颠的中央财政收入是5130万镑……国债的话……”
“5130万镑?”大仲马听到这话惊声道:“该死!你们这帮英国佬可真他妈有钱!”
海涅也叹了口气:“普鲁士光外债就欠了3100万镑,我之前还觉得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但是和不列颠的财政收入一比,好像也不是多大的数字。”
“确实不大。”小格莱斯顿回道:“因为不列颠现在欠着26个普鲁士的钱,我们的国债数目是7.83亿英镑。”
“多少?!”大仲马瞠目结舌道:“该死!早知道伱们欠这么多钱,我当初就不该买英国的公债了。7.83亿镑,听起来你们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赖账。”
路易也禁不住掩着嘴叹息道:“谁能告诉我不列颠到底干了什么,政府为什么会欠这么多钱?”
格莱斯顿无奈的笑了笑,他开玩笑道:“还能是干了什么?话说回来,这事儿还得赖您的叔父,波拿巴先生。在拿破仑战争之前,不列颠的债务规模只有4000万镑。但是为了打拿破仑战争,我们花费了9亿英镑,所以现在就成了您看到的这样。
另外仲马先生,您也不必太担心公债被赖掉,我们在1816年债务巅峰时,国债总额接近9亿镑,现在只剩7.83亿了,不列颠政府的还款能力其实还是挺强的。”
“在拿破仑战争里花费了9亿镑?!”
大仲马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挺富有了,但是他还是难以想象9亿镑到底是多么庞大的财富:“我的上帝啊!我现在总算知道拿破仑是怎么死的,他是被你们生生用钱砸死的!”
路易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的话,我感觉还稍微有点自豪。”
格莱斯顿也笑了:“您确实有理由为您的叔叔自豪。”
路易笑着摇头道:“所以说,不列颠和法兰西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到底是为什么呢?你们如果让威灵顿公爵捧着9亿镑的支票去找我叔叔,他弄不好就直接投降了。”
格莱斯顿扶着脑袋道:“最开始的时候,谁知道会花那么多钱呢?如果当初开战前,有人能在议会里告诉议员们,这一仗要烧掉九亿镑,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意开战的。”
老格莱斯顿一本正经道:“我就比那些议员们都强,我从一早就反对打那一仗。要不是我年轻的时候机灵,我也得一起跟着破产了。拿破仑战争那段时间里,利物浦的进出口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差。我还有艘商船被法国海军给掳走了。”
说到这里,老格莱斯顿还打趣似的冲着路易说道:“年轻人,如果哪一天你回去继承法国王位了,记得给我算补偿。”
路易听到这话也开玩笑道:“先生,以我们之间的友谊,我肯定是同意赔偿的。但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补偿方案恐怕过不了巴黎议员们的那一关。”
“没错。”大仲马一本正经的揪了揪衣领道:“最起码我是肯定不同意的。”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话说回来,在拿破仑战争里花费了9亿镑是不是太离谱了?路易,法国在战争期间花费了多少?”
路易回道:“也不少,但是肯定没有夸张到9亿镑这种程度,我觉得能有个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由于参政之初便以贸易委员会为目标,格莱斯顿对于财政方面还是挺了解的。
他开口解释道:“不列颠花费巨大,一方面是由于我们在每个士兵身上的支出要远高于法国。普通士兵的工资,不列颠是法国的两倍。皇家海军的补给,更是向来使用最高标准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负担着许多对盟国的财务援助。奥地利的梅特涅仅仅只是发表了对法的宣战声明,便从我们手里拿到了几百万镑的战争援助和海量的武器军服。在拿破仑战争最困难的那几年里,不列颠的援助金甚至能占到普鲁士全国收入的百分之八十。”
“我就知道!”海涅愤愤道:“财政是英国支持的,武器是奥地利运来的,胆子是俄国人给的,只有走路的两条腿是自己的。普鲁士真是干什么都不行!”
亚瑟望了眼对着空气挥拳的德意志愤青,也没继续搭理他,而是靠在沙发上开口道:“好吧,现在我总算是明白财政部为什么在地方债券发行上这么谨慎了。不过,咱们就没有办法让他们松口吗?毕竟贫民区改造对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而且现在也不是战争时期了,总不能援助普鲁士可以,援助利物浦就不行吧?”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先是沉吟了一阵,旋即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一定不行。就像是我父亲刚才说的那样,所谓的地方债务上限其实没有落在纸面上,因此不能算作硬性规定。换句话说,只要财政部能受到足够压力,他们迟早会松口的。”
“压力吗……”
亚瑟站起身子望着窗外的月色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出声道:“压力当然可以给,但是我需要大伙儿通力合作才行。我原本只是想着在贫民区延缓霍乱蔓延,给议会证明一下就行了。但是既然牵扯到财政部,那么光是延缓蔓延就不够用了。”
赫斯特轻声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是想……”
亚瑟托着酒杯慢慢转过身子:“你们替我带句话,我想和皇家海军、海关署、关税署、利物浦当地治安机构以及市政委员会谈笔生意。”
赫斯特小心翼翼的问道:“您的需求是?”
亚瑟开口道:“我需要他们的全力支持。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我要他们对防疫工作进行大量资源倾斜。”
老格莱斯顿嘬了口雪茄,鼻子里喷出一股浓厚的烟气:“您的目的?”
亚瑟一字一句的说道:“此时此刻,我需要利物浦交出一份半个月内零增长的成绩。”
老格莱斯顿又问了一句:“那您的报价呢?”
亚瑟抬起酒杯,顺滑的葡萄酒顺着他的喉咙一丝丝的向内倾斜。
酒杯落地,亚瑟的嗓音随之响起。
“预计初期投资二十万镑的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后续追加投资待定。”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腐败了
“哈哈哈,黑斯廷斯先生,在没见到您之前,我还以为您是一位难以相处的传统绅士。但是今天真正和你聊过之后,我才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幽默风趣。”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能和您聊到一起。哪怕像是我这样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都能和您找到共同话题,谁要是再说您不好相处,那就是在诋毁您的名誉。”
吸烟室里,老格莱斯顿和赫斯特与亚瑟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从远东聊到近东,近东聊到美洲。
有赖于他们对国际贸易了如指掌的认识,亚瑟也跟着增长了不少见识。
“如果是在黎凡特地区做生意,埃及帕夏默罕默德·阿里的一个承诺可比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还管用。”
“我听说阿里这两年不是为了克里特岛和叙利亚的统治权和苏丹闹得不可开交吗?”
“没错,在这件事上,是马哈茂德二世耍了他。原本他许诺阿里,如果阿里愿意去希腊平叛,事成之后便加封他为克里特、大马士革、的黎波里和叙利亚的统治者。
阿里对这个条件十分心动,所以接下了这单交易。1825年,他派遣自己的儿子易卜拉欣率领一万八千多人的埃及军队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登陆,虽然第一年仗打的比较艰难,但是第二年4月便攻克了希腊重镇迈索隆吉翁,就是拜伦勋爵死的那个地方。而到了八月份,雅典也在埃及人的猛攻之下失手,希腊起义军完全无法抗衡,被打的节节败退,整个柯林斯湾以北的希腊国土也重新落入奥斯曼人的手中。”
亚瑟听到这里,随口问了句:“这后面是不是就轮到不列颠、法兰西和俄罗斯介入希腊独立战争了?”
老格莱斯顿笑着道:“没错,在雅典遭到围攻的时候,谈判就已经开始了。英法俄三国要求奥斯曼立刻与希腊停火,阿里也率先表示愿意接受,但是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坚决反对签署和约,他要求阿里继续打下去。”
赫斯特闻言笑嘻嘻的说道:“苏丹不停火,但是不列颠出兵的意愿也不强,毕竟咱们也不想打垮奥斯曼人。所以,外交部便祭出了老套路,在伦敦会议上提出派遣三国联合舰队切断埃及军队与奥斯曼帝国之间的补给线。”
老格莱斯顿点头道:“然后就是奥斯曼人误打误撞惹毛了科德林顿将军,结果害他大发神威全歼了奥斯曼海军的纳瓦里诺海战。”
小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怪怪的:“我听党内的一些老议员们说,当科德林顿将军大胜奥斯曼海军的消息传回伦敦时,外交部里安静的就像是奥斯曼帝国的宫廷。
紧接着便看见外交大臣达德利伯爵暴怒的一拳捶在办公桌上喊道:‘科德林顿就是个大脑发育不完全的白痴!到底是谁授权他向奥斯曼海军开火的?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情况允许,我一定要把他调到威斯敏斯特守皇陵!’”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眉头跳了跳,他晃荡了一下酒杯开口道:“喔,看来科德林顿将军没有在神学院进修过实在是太遗憾了,他错失了一个能成为威斯敏斯特主教的好机会。”
赫斯特大笑道:“现在也不错了,他今年不是在卸任海峡舰队司令后,被按在了朴茨茅斯基地司令的位置上吗?从地中海舰队到海峡舰队,又从海峡舰队到朴茨茅斯基地,他离威斯敏斯特可是越来越近了。”
说到这里,老格莱斯顿忽然拍了拍他随身携带的手提箱。
赫斯特见状,连忙施施然的起身道:“黑斯廷斯先生,格莱斯顿先生,你们二位慢慢聊,我的舞伴在外面估计等着急了。我可不能让女士太焦虑,那样做不符合绅士的基本社交礼仪。”
老格莱斯顿笑着回道:“当然,祝您晚上愉快。”
赫斯特推门出去,老格莱斯顿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威廉,伱也出去。”
小格莱斯顿闻言犹豫了一会儿,他俯下身子在父亲耳边恳求道:“父亲,我觉得您大可不必私下这么做的,正常走流程就行。”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只是宠溺的拍了拍儿子的脸:“威廉,那可不行,这是规矩。万事都摆在台面上干,全都是光明正大的,那就不叫做政治了。你不是钟情于老怀表家里的凯瑟琳吗?出去找她好好地跳一支舞,聊一聊你在牛津的见闻,或者你高兴的话,就聊你感兴趣的英格兰银行加息问题也可以。只要你不找她结婚,我作为父亲,在孩子们的恋爱方面还是挺开明的。”
小格莱斯顿感受到了父亲手掌上传递来的份量,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抬头望了眼亚瑟,随后一言不发的退出了吸烟室。
老格莱斯顿无奈的望着儿子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后又冲着亚瑟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要不要让大仲马等人也跟着一起退场。
亚瑟只是冲着他摆了摆手:“格莱斯顿先生,没必要那么麻烦。这几个都是打短工的,他们本身都有自己的职业,跟我来利物浦只是为了图个新鲜、见见世面。”
格莱斯顿见亚瑟这么说,只得把话头挑向另一边,他开口问道:“您觉得我的孩子,威廉,他怎么样?”
亚瑟喝了口酒回道:“先生,您这么问我其实不太合适,因为我实际上比格莱斯顿先生大不了多少。”
老格莱斯顿问道:“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1810年。”
老格莱斯顿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那就不是比威廉大,而是比他小了,他是1809年生人。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是以年龄来判断人的。有的人活了三十岁,但见识却比其他人活了八十岁都要强。虽然您比威廉小,但是在我看来您应该要比他成熟。所以,您去评价他是完全够资格的,作为一名父亲,我非常想要听听您对我孩子的意见。”
亚瑟见他坚决要求,也不太好一直推辞,于是只得斟酌了一下,开口应道:“在我看来,小格莱斯顿先生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深厚的家世传承,在学识渊博的同时,在财政事务方面又有所专长,只要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成为一位非常优秀的财政部官员。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非常正直。”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只是摇头道:“黑斯廷斯先生,您最后一句贬抑,几乎要将前一句的夸赞全都盖过去了。”
“不,那可不是贬抑。”亚瑟笑了笑:“正直可不是贬抑,最少在我这里不是。在我看来,它是一种值得珍惜的宝贵品质。”
老格莱斯顿品味了一番这话,忽的问道:“那您拥有这种品质吗?”
亚瑟只是摸着下巴回道:“先生,您要知道,自己没有的东西才会显得宝贵,只有失去了的东西才懂得珍惜。我一两年前还有这种东西,但是我在往上爬的过程中,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您的眼神好使吗?如果好使的话,烦请您帮忙找找我把它丢到哪里去了。”
老格莱斯顿笑容灿烂的将沙发旁的手提箱摆在了茶几上:“您要知道,我是个商人。做商人的,就是要能事先预判客户的需求。您的正直我已经找到了,它就锁在这个箱子里。
当然了,我搞不清楚哪一摞是您的正直,哪一摞又是漏报的关税。有可能每一摞都是您的,也有可能每一摞都是关税。毕竟我也没见过您的正直长什么样,所以干脆就都交给您自己来判断了。”
语罢,老格莱斯顿也起身和亚瑟道了个别,转身走出了吸烟室。
路易紧跟着走到吸烟室门前,后背贴在门板上摘下帽子扇风道:“他走远了,要先打开看看吗?”
“当然要看了!”大仲马可不管什么安全保密性,就像是亚瑟说的那样,他来利物浦纯粹是为了见世面过瘾的,哪怕亚瑟拿枪指着他,他也得瞧瞧这里面究竟装了多少肮脏的金币。
他一寸寸的掀开箱子边缘,还未等完全打开,璀璨的金光便差点刺瞎了法国胖子的眼。
他捂着眼睛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金币,这里面全是金币!”
“让我也瞅一眼。”海涅也蹲下身子扒开一条缝看了眼:“一、二、三、四……我的上帝啊!每摞十枚,一共一百摞,这里足有一千畿尼!等等,不对,畿尼上还趴着十张票子,每张都是一千镑的汇票,还他妈是无记名的!让我算算,一畿尼是21先令,也就是1镑1先令,加上这十张票子,总共是……11050镑?”
亚瑟见状,只是面无表情的将手按在了箱盖上:“你们在干什么?这里面装着的可都是利物浦的漏报关税,你们这是在觊觎不列颠的政府财产吗?作为利物浦的特派缉私监察专员,我决不允许你们将这8000镑的关税揣进个人腰包里。”
“8000镑?”海涅一挑眉毛道:“亚瑟,你是不是算错了?我算的可是11050镑啊!”
靠在门板上的路易嘬了口烟道:“亚瑟没算错,你也没算错,但是你们用的算法不一样。你用的是德意志诗人的算法,亚瑟用的是苏格兰场警察的算法。最后得出的结果不一样是因为你没有乘上你们之间的汇率差。”
大仲马面色古怪的问道:“是吗?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法兰西的汇率是多少吗?”
路易沉默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法兰西的汇率那可就复杂了,哪怕是每个人之间使用的汇率都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塔列朗吗?我恰巧知道一点他的换算方法。”
“塔列朗?我当然知道。”大仲马开口道:“我的通缉令就是他解除的。”
“他把你的通缉令解除了?”路易问道:“你给他上供了多少?”
“我没有交钱。”大仲马搭着亚瑟的肩膀回道:“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有没有帮我和他进行汇率换算。”
亚瑟回道:“我也没有,不止如此,他打牌还输了我几十镑。”
路易听到这话,只是讥讽了一句:“呵,只能说确实有塔列朗的风格,小钱他向来看不上,他要玩就玩大的。如果是由他来处理利物浦,那恐怕一便士都不会给政府留下。”
海涅闻言既是震惊又是疑惑:“他玩这么大吗?”
路易回想起先前伯父和他说过的事情,禁不住气恼道:“哪怕是一万英镑,也不过就是20多万法郎。塔列朗玩的可比这大得多。
我听我伯父说,当年塔列朗在大革命的时候,最初只是个普通的主教,他从最开始就反感大革命,还连夜进宫要求集结军队镇压革命。但是后来他见到情况不对,于是赶忙抛弃路易十六,一夜之间调转矛头,在制宪会议上主动提出应该把教会财产收归政府。他就靠着这一招慷他人之慨赢得了人民主教的好名声。
而到了督政府时期,塔列朗当上了外交部长,两年时间就收了1200万法郎的好处费。当时外交部有句名言,在和法国政府谈判之前,必须得先和塔列朗谈,要是塔列朗不点头,其他国家的外交文件都送不过来。
那时候美国人在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想要赖掉他们的所有国际欠款。美国人宣称,这些债务是前政府欠下的,前政府是英国殖民地政府,因此债务归英国,与美国现政府无关。
但是你们知道的,为了帮美国人打独立战争,法国给美国提供了巨额贷款。然而这群乡巴佬看到法国在闹大革命,没有余力收拾他们,于是就想浑水摸鱼赖掉这一笔,那督政府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所以为了报复美国人逼他们还债,督政府命令法国海军扣押了300多艘加勒比地区美国商船,还雇佣海盗打击他们在地中海的贸易线。美国人害怕了,所以就打算派使团来求和,修补双方的关系。
结果塔列朗却对国内隐瞒了美国使团的事情,他私下里派出了自己的代理人和美国谈判,要求美国必须给塔列朗5万英镑的好处费,除此之外还要向法国提供3200万荷兰盾的贷款,以帮助法国对付反法联盟。
但是美国这群乡巴佬不懂欧洲的这一套,无论说什么都不同意向塔列朗行贿。结果塔列朗一怒之下就把美国使团硬拖了半年时间,美国人见到没希望了于是只能回国宣布谈判失败,开始购买武装商船,准备和法国来一场不宣战的战争。
就这样,法国和美国稀里糊涂的在海上打了两年的仗,塔列朗的事情才爆出来。只不过那时候正好是我叔叔上台,而塔列朗又在帮助他上位的过程中立了大功,所以两国签了一份和约,这事儿也就草草揭过去了。”
海涅闻言大受震撼:“贪污的事,我听得多了,但是因为贪污导致两国开战的事,我还是头一次了解。”
路易翻了个白眼道:“这才哪儿到哪?美国人从那以后就学聪明了,当时美国和法国在谈通商条约,谈判迟迟没有进展。美国人见势不妙,一拍脑袋赶忙给塔列朗送了300万法郎过去,结果第二天条约就签好了。
而法国和奥地利停战那回更是经典,为了保证条约顺利签署,奥地利先是给塔列朗送了几十万法郎,但是塔列朗却直接狮子大开口朝奥地利要1500万。
奥地利不答应,塔列朗干脆就直接把这1500万算在了战争赔款里,在《吕内维尔条约》签署后,奥地利除了向法兰西赔款外,还得向塔列朗再单独赔款。能把贪污受贿做到他这个份上,那真是无论东西方,纵观几千年,历史上都难找这么一个人。”
大仲马深吸一口气问道:“拿破仑能忍受他这么贪下去?”
“不忍能怎么办呢?”
路易无奈道:“毕竟还得指望着塔列朗谈判呢。他确实是贪,但是大伙儿都愿意和他谈判。一份条约,别人去一分钱不拿,但是谈不成。塔列朗过去,大贪特贪,条约就是能成立。你让我叔叔怎么办?而且,虽然我不喜欢塔列朗,但是波拿巴家族能存在到现在,确实有他的一份功劳。当初复辟的波旁王朝本来是想要清算我们的,但是塔列朗却一直反对他们这么干,甚至还因此被边缘化了。总而言之,有好有坏吧。”
大仲马听到这话,心总算放宽了下来,他冲着亚瑟说道:“罢了,这么点小钱,拿上就拿上吧。亚瑟,和塔列朗一比,才抽这么点,我都觉得你办事实在是过于清廉。依我看……咱们,要不还是多抽一点吧?拿的少了,我怕他们不放心啊!”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类早期恋爱问题
舞厅之中,格莱斯顿端着红酒杯坐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望着血红色的酒液上倒映出的年轻脸庞,一只手按在额前止不住的摇头。
他喃喃自语道:“威廉,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你向选民们宣称自己要清除政府内部的腐败问题,可是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一桩腐败案件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而你,居然什么也不打算做,伱这样干岂不是辜负了皮尔爵士和纽卡斯尔公爵的期待?”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用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直到脸颊都被他搓成了苹果色,他这才感觉心里要稍微好受些。
正当他打算出门透透气时,忽然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抹靓丽的红黑色裙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格莱斯顿先是一阵愕然,旋即低垂的脑袋缓缓抬头向上看,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凯瑟琳·罗斯维尔小姐。
凯瑟琳看起来也有些紧张,她两手交叠的放在腹部,似乎想要学习那些在社交场所如鱼得水的成熟夫人。
但是一个刚刚17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都是装不出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再昂贵精致的洁白妆容都盖不住脸颊泛出的那抹羞赧红晕,更别提那双已经被她紧张到揪出褶皱的蕾丝手套了。
“威……威廉,你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站在这里蒙羞吗?”
“啊……”
还没清醒过来的格莱斯顿闻言,愣头愣脑的回道:“抱歉,凯瑟琳,你大概是站累了吧,要不坐我身边?你看起来需要一点雪莉酒,我这就去给你倒一杯。”
凯瑟琳听到这话,又羞又气的望着格莱斯顿。
要不是今天听说格莱斯顿会到这里参加舞会,再加上自家老爹软磨硬泡,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来到这个闷到让人心里发慌的地方。
而为了等待格莱斯顿邀请她跳第一支舞,她更是一连拒绝了好几位不懂事的追求者。
然而,她在舞厅里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格莱斯顿上前。
等到后来,她甚至发现这位少爷直接不见了。
要不是老怀表罗斯维尔先生拦着不让闺女回家,男仆们也不敢忤逆老爷的命令,这会儿凯瑟琳小姐估计已经躺在自家卧室的大床上入睡了。
然而千等万等格莱斯顿都不来,凯瑟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主动出击,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这不由得让观念保守的凯瑟琳小姐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一直盯着这边情况的罗斯维尔先生发现情况不对,赶忙和朋友们道了个别跑来打圆场。
罗斯维尔先生赶忙来到处于崩溃边缘的女儿身边,先是低声安抚了一句:“别生气,亲爱的,今天威廉和他父亲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许是谈生意谈的头昏脑涨了,而且我看他一直没有邀请女士跳舞,那位置肯定是留给你的。”
语罢,老怀表又满脸笑容的挪动两条指针顺着刻度线走到了格莱斯顿面前,滴滴答答的撮合起了这一对社交新人。
“威廉,你为什么不邀请凯瑟琳跳一支舞呢?她今晚可没有舞伴。让女士在舞会中缺乏陪伴可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榆木脑袋才终于开了窍,他赶忙起身道:“啊!凯瑟琳,抱歉。我……我是想邀请你跳舞来着,只是刚刚……抱歉,真的抱歉,刚才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的脑子太乱。”
凯瑟琳见格莱斯顿并不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本就对他存着好感的富家小姐很快就把心中的疙瘩解开了。
她反倒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向来冷静的格莱斯顿弄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大着胆子坐到了格莱斯顿的身边:“威廉,你到底是怎么了?”
罗斯维尔先生见到两个慢热新人终于进入了状态,老怀表很快便悠哉悠哉的把自己重新藏回了口袋里。
他一步步的向后退去,还一边退还一边朝着新人们鼓励道:“没错,聊聊天增进了解也是很有益处的,社交并不总是需要跳舞。威廉,记住,别提英格兰银行的加息,也别提黎凡特和美洲的生意。除非你想要吸引的不是凯瑟琳这样美丽动人的姑娘,而是像我这样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老头子。”
凯瑟琳听到这话,只是瞪了自家老爹一眼。
而格莱斯顿则没有察觉到这些小动作,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但也不主动说。
他同样将屁股向凯瑟琳的身边挪了挪,美人香气窜入鼻中,年轻旺盛的荷尔蒙发作,刚刚才有些清醒的脑袋很快又变得晕乎乎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对我父亲和黑斯廷斯警司交流的事情有些看不过去……”
凯瑟琳闻言,颇有同感的点头道:“我有时候也不太喜欢我父亲的发言,就像刚才……当然,威廉,我说的不是针对你的那部分。”
“针对我也没事。”格莱斯顿自嘲似的笑了笑:“其实我今年还挺失败的。党内初选输给了一个犹太人,当时我还觉得不服气,但是现在看来,他能战胜我确实是有原因的。也许他在表达方式上显得很浮夸,但是至少他在竞选纲领的选择上要比我务实的多。”
凯瑟琳见他这么灰心丧气,开口安慰道:“威廉,不要这么说,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和我说:人,总是要仰望点什么。务实虽然好,但是我总觉得那是庸俗的同义词。”
格莱斯顿笑了笑:“凯瑟琳,那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康德说的。而且他不只说过这一句,他还说过:以人性这种弯曲的木材,做不出什么直的东西。”
凯瑟琳点头道:“我知道那是康德说的,但是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你,这就足够了。”
“凯瑟琳……”
格莱斯顿望着身旁的美人,一时有些失神:“谢……谢谢你,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不过多亏了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我……”
格莱斯顿正想要继续说下去,可脑海里父亲的训诫却一闪而过。
他半张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凯瑟琳见状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
格莱斯顿笑道:“通常来说,在社交场合,都是绅士们迁就淑女。但是现在却轮到你来照顾我的心情,这怎么能行?我听罗斯维尔先生说,你很喜欢伦敦的生活,你喜欢那里的音乐、绘画、建筑等等。对了,你知道留声机吗?我这次从伦敦回来,正巧带了几张留声机用的唱片。虽然唱片听起来没有音乐会上好,但是用来排忧解闷也足够了。明天我就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凯瑟琳听到这话不由惊喜道:“原来你也喜欢听唱片吗?留声机刚刚在伦敦发售的时候,我父亲就派人弄了一台回来,只是我家里的唱片没那么多,只有寥寥几首曲子。虽然它们都很好听,但是每天翻来覆去的听,我都快听腻了。”
“是吗?那看来我还真买对了礼物。”格莱斯顿笑着问道:“你喜欢哪位钢琴家的曲子?门德尔松、巴特、莫谢莱斯还是克莱门蒂?让我猜猜,该不会是黑斯廷斯的吧?大伙儿都说你很安静,但是我知道,你安静的外表下藏着的可是一颗热烈的心,黑斯廷斯先生的《钟》正适合你。”
凯瑟琳微笑着回道:“威廉,你还真了解我。我家里的那些唱片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那首《钟》了。我为了学它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弹出来的效果远没有黑斯廷斯先生那么激昂有力。话说回来,黑斯廷斯先生是真的打算从钢琴界隐退了吗?他明明那么年轻,完全还有大把的时间创作更多优秀的曲子啊!”
格莱斯顿闻言禁不住起了些想要逗弄凯瑟琳的心思,他笑着回道:“或许是因为黑斯廷斯先生遇见了肖邦先生吧?你应该看过那篇告别音乐会的报道吧?黑斯廷斯先生说,他在肖邦的面前提不起继续演奏的信心,既然无法做到最好,不如将舞台让给更闪耀的音乐明星。”
凯瑟琳不由感叹道:“真是个浪漫的人。他的音乐生涯虽然短暂,但也称得上传奇。一首《钟》宣告了他的横空出世,而一首肖邦的《致黑斯廷斯》则成了他的谢幕曲。不过,黑斯廷斯先生如果不弹琴了,他今后要以什么谋生呢?像是他这种钢琴家一般都是很小就开始学习音乐,可以说除了弹琴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会做,也照顾不好自己。真希望《钟》的唱片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收益,要不然他今后就只能挨饿受冻了。”
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脑海里不由闪现父亲给亚瑟送去一大箱子钱的画面,一时之间竟然被噎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回道:“凯瑟琳,你还是这么善良。不过你完全不必担心黑斯廷斯先生的生计,他是个音乐家中的异类。弹钢琴只是他的一时兴趣,他的主业是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司,而且前不久才刚刚被派到利物浦查走私。”
“高级警司?查走私?”
凯瑟琳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
这位富家小姐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向了左手边的吸烟室:“这么说……”
“没错。”格莱斯顿苦笑道:“吸烟室里面那个就是。”
“我的上帝啊!”凯瑟琳捂着起伏的胸口,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激动:“我得去告诉索菲亚和薇薇安她们,她们肯定会高兴地晕过去。威廉,你知道吗?她们俩都是黑斯廷斯先生的狂热粉丝。”
格莱斯顿不解道:“黑斯廷斯先生有粉丝我不难理解,但是应该不至于到狂热这份上吧?毕竟作为一名钢琴家,他的作品暂时还是太少了。”
凯瑟琳摇头道:“威廉,你难道忘了索菲亚和薇薇安的兴趣了吗?她们俩除了喜欢音乐以外,还喜欢自然哲学,尤其是最新潮最前沿领域的自然哲学。她们说黑斯廷斯先生不仅是一位杰出的钢琴家,而且还是一位电磁学领域的青年大师,就连皇家学会的月刊上都发了好几篇论文,而且还是和法拉第先生联合署名的。这样的人物,她们俩能不狂热吗?
你也知道,她们之前对法拉第先生就已经够狂热的了。铁路没开通之前,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坐马车去伦敦听法拉第先生的讲座。铁路开通之后,只要是法拉第先生出场,她们更是期期不落下。我听说去年她们还在伦敦置办了房产,就在皇家学会所在地格雷山姆学院附近,而这只是为了能够在听讲座的时候方便一点。”
格莱斯顿闻言禁不住饮了一口雪莉酒:“这么说来,她们确实有理由对黑斯廷斯先生狂热,甚至我觉得还能更狂热一点。毕竟除了电磁学研究者和钢琴家的身份以外,他还刚刚代表不列颠击败了巴黎剑圣伯特兰呢。你瞧见他腰间的那柄佩剑了吗?那是国王陛下御赐的。”
凯瑟琳难以按捺激动之情,她开口问道:“待会儿你能替我引荐一下黑斯廷斯先生吗?”
格莱斯顿一听到这话,心里就禁不住有些别扭:“你……很喜欢他吗?”
凯瑟琳望见格莱斯顿那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心里一方面觉得有些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些得意,她嗔怪道:“威廉,我是想把他介绍给薇薇安和索菲亚。当然……我个人也存在了一些小心思,但……不是男女方面的,我记得他和肖邦先生很熟吧?
其实《钟》在我的心目中只是排第二位的,我最喜欢的是肖邦先生的那首《致黑斯廷斯》。我想托他帮我问问,虽然这样有些失礼,但是我真的很想要一份肖邦先生的《致黑斯廷斯》曲谱,如果能附上他的亲笔签名的,那就更好了。”
“原来是这样吗!”
格莱斯顿闻言心情瞬间好转:“凯瑟琳,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就算拼了命,也要给你拿回这么一份东西。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的品味居然和皇室是一个级别的。你知道吗?我在回利物浦之前听说国王陛下好像打算邀请肖邦先生担任皇家钢琴师的职位,国王和王后彻底被肖邦的音乐征服了。”
凯瑟琳闻言,柔和的目光中也闪亮了不少:“威廉,你真是个天使……”
她感谢的话刚说到一半,但是眼睛的余光却瞥见吸烟室的门前好像多了几个人。
女儿的品味高,老爹的品味自然也不低。
老怀表先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不仅时刻注意着女儿和乘龙快婿的动态,甚至还能抽空踱步到吸烟室外面和刚刚走出来的亚瑟等人套近乎。
“黑斯廷斯先生,想不到你用的居然是罗斯维尔牌的怀表,能在伦敦的一众优秀品牌中挑中我们的产品,您真是慧眼独具。怎么样?我们的怀表比起一般的低端货用起来顺手的多吧?”
亚瑟沉吟道:“嗯……其实不是我慧眼独炬,而是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荐的。他很喜欢罗斯维尔的私人订制服务,伦敦的怀表品牌虽然不少,但是能够拉下脸帮他在怀表内盖上雕刻他想要图案的可不多。”
大仲马附和道:“没错,埃尔德的那块怀表可是价值连城的。以致于他都不敢在公共场合掏出来看时间,每次想瞄一眼几点了,都得找个无人的角落掀开缝隙仔细品鉴。”
海涅从亚瑟的手里接过怀表翻看了两眼:“罗斯维尔牌的怀表有这么好吗?那我要不也在这订一块算了,德意志的怀表质量差的简直令人发指,我之前用的都是瑞士货。罗斯维尔先生,这三畿尼金币您先拿着,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往上添。您听听我揣兜这动静,叮叮当当的,全是金币,我不差这点钱。”
路易挑着眉毛笑道:“海因里希,金币已经揣在兜里了。这回你应该能管住自己的嘴了吧?”
海涅掂了掂手里怀表的重量:“在伦敦我主要是骂德意志和法兰西,不列颠的问题等回了巴黎再说。”
路易闻言耸肩:“好吧,那回了巴黎,你最少记得加上匿名。”
海涅抬起怀表对准吊灯,望着上面的镀金层念道:“看在怀表的份上,这个小要求我同意了。顺带问一句,我那篇在打腹稿的文章可以在不列颠发行吗?”
亚瑟开口道:“当然可以,不过可能需要多改几次稿子,并随文附上对其他国家腐败情况的具体分析。”
“行吧。”海涅撇嘴道:“往好处想,这至少比奥地利和德意志的出版环境宽松多了。在奥地利,你就算说其他国家,他们也觉得你是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
大仲马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海涅强调道:“最少我已经没有直接骂梅特涅的屁股生了德意志痔疮还附带小便失禁了。”
罗斯维尔听到这话,笑呵呵的正打算继续恭维几句。
岂料舞厅门前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负责守卫的仆人正粗暴的阻拦着一个想要挣脱束缚冲进室内的男人,而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郎。
“先生,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是私人舞会,你不在客人的行列当中,那就不能进入这个地方。”
“让我进去,我要见黑斯廷斯先生!我要说的事情可比这该死的舞会重要多了,这会拯救很多人的性命!”
“你们到底在磨叽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人赶出去!”
“抱歉,沃克先生,我们这就动手。该死!你这个杂种,和你好好说话你听不进去是吧?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男人愤怒的大叫道:“黑斯廷斯先生,我要见黑斯廷斯先生!”
眼见着那男人就要被警卫抬起来扔出门,亚瑟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警卫的身上:“天气这么冷,就让他进来喝杯酒吧。今晚的时间还很多,没有必要这么急着往外赶客人。”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19世纪的医学伦理问题
“来上一点兑水的杜松子酒吧,冬天夜晚的寒风还是挺冷的,我看你们的脸都冻得发红了。”
二楼的私密会客室里,亚瑟将两杯琥珀色的杜松子酒推到这两位不请自来的陌生人面前,旋即点燃烟斗靠在了沙发里。
“谢谢。”
客人道了声谢之后,用冻僵的手指打着颤端起了酒杯,还示意跟着他一同到来的青年也跟着来一杯。
“约翰,你也来一点吧。”
得到了师父的首肯后,青年这才端起了酒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亚瑟看到这儿,只是笑着问了句:“你叫约翰?”
“嗯。”少年点头道:“约翰·斯诺,这是我的名字。”
“斯诺,snow?”亚瑟笑着开口道:“伱的姓氏和冬天还挺搭的。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苏格兰人吧?全不列颠的雪花大部分可都集中在那里呢。”
青年人见到这位大人物竟然这么随和,一时也大起了胆子,他回道:“先生,我是约克人。您知道约克吗?我们那里的冬天也会下雪的。”
“喔,又一位约克人。”
亚瑟笑道:“利物浦的约克人还真不少,或许是因为离利物浦太近了吧。实不相瞒,你已经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二位同乡了。”
斯诺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讶,他开口道:“您原来也是约克人吗?”
“没错。”亚瑟微笑着点头道:“不止如此,我从前还是个饲养约克夏猪的好手呢。要不是后来去伦敦上学,我这会儿肯定已经成了当地最好的养猪能手,虽然现在我养的也不差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养过约克夏猪吗?”
斯诺摇头道:“没养过,不过我见过不少。我从前也想过去做个猪倌来着,但是我父亲觉得做猪倌和他当矿工一样没前途。所以就托了舅舅的关系,把我介绍到了哈德卡斯尔先生这里做药剂师学徒。”
“药剂师学徒?”亚瑟听到这话,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先生:“所以您就是哈德卡斯尔先生了?”
中年人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您,黑斯廷斯先生。威廉·哈德卡斯尔,通过皇家外科医师学会考核的外科医生兼药剂师。”
虽然亚瑟知道目前不列颠的许多行业里依然是以学徒制为主,但是医生这行也这么干,还是让他颇感诧异。
他认识的医生虽然不多,但他们基本都是接受了正经的大学教育的。
这些医生即便不是毕业于爱丁堡大学或格拉斯哥大学这样的名校,最起码也要在医学专科学校接受两到三年的培训。
然而这位医生一开始就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学徒出场,这不免让亚瑟开始怀疑他的专业性了。
亚瑟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直白吐露,哈德卡斯尔闻言倒也不藏着掖着。
他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看来您对于医生这个行业了解的不算深入。其实对于大部分医生来说,都要在青少年时期经历一个8年的学徒期。这8年里,他们会跟随老医生学习各种药剂学知识并在协助医生的过程中掌握基本的药理学知识。
而等到八年学徒期满后,他们才会进入医学专科学校进行更高层次的修习,然后再根据自己的学习方向在皇家内科医师学会或皇家外科医师学会中选择一个接受考核。只有这个考核通过了,他们才真正拥有了能够独自行医的资格。
您之前遇到的那种一开始就进入大学深造的医生基本都是家境富裕的阔少,他们的发展路径和我们这些真正在一线奋战的底层医生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把控着学术圈,我们在最前方的诊所与医院。
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指摘他们有什么错。但是仅就治病救人的经验来说,二者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哈德卡斯尔虽然一口一个无意指摘,但即便是个聋子都能从他愤懑的表情看出这位先生对于自己的部分同行究竟有多反感。
不过亚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按照哈德卡斯尔的说法,一个底层医生从入行到能独自行医至少要经过8年的学徒期再加上2到3年的专科学校培训,而那些家境优渥的医生则只需要经过3到4年的大学学习。
然而,虽然底层医生的培养周期更长,但他们却会因为专科学校的教育背景遭受歧视。爱丁堡、格拉斯哥等名校毕业的医学生就是比这些底层医生更受重视。
无论是在医学刊物上发表论文,还是入职各种知名医院,他们的序列总是要排在别人的后面。
这换谁来了,谁都得生气。
作为学历歧视的受害者之一,伦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黑斯廷斯先生当年之所以会在苏格兰场一线间歇性摆烂,通常也是这个原因引起的。
为什么剑桥牛津的二等学位都可以去东印度公司、西印度公司这样的大企业就职,进入海关总署、邮政总局这种高端部门奉献自己,而伦敦大学的学业金奖也只能在东区的街头陪爱尔兰流氓耍棍子呢?
同理,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瑰宝埃尔德·卡特先生天天‘歌颂’剑桥和牛津的原因也不言自明。
亚瑟一看见哈德卡斯尔仿佛就看见了两年以前的自己,他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先生,您不必生气。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人不可能总是走背运。虽然不列颠的传统决定了这个国家总喜欢守旧的固执己见,但也不是所有站在河底的人都会被溺死在这片粪池里。只要你能讲得通道理,展现你的价值和正确性,再找到一个愿意赌一把的投资人,事情会变得好起来的。”
哈德卡斯尔听到这话,眼睛都明亮了一些。
他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一个翻身的机会,然而当他把引以为豪的发现拿到大伙儿面前展示时,迎来的却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冷眼相看与闭门羹。
就像是亚瑟说的那样,他现在急需一个有魄力的投资人。
而受到四部门委任的利物浦特派缉私监察专员黑斯廷斯先生,就是一个非常恰当的人选。
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他的遭遇全部吐露了出来。
“黑斯廷斯先生,我知道您来利物浦的使命是什么,您也知道自身的使命是什么?我们都是为了平息利物浦的霍乱疫情。我不知道在您的工作中到底是符合大众认知更重要,还是取得效果更重要,但是我认为在医生这一行,只要患者能够康复,那就比什么都强。”
亚瑟听到这里,烟斗的红光一闪一停:“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说,你有治愈霍乱的方法?”
哈德卡斯尔闻言急忙摆手:“不不不,黑斯廷斯先生,我虽然很想告诉您我能治愈霍乱,但是我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我这么做。但是……虽然我不能保证患者全部康复,可只要按我的方法做,我保证一定能大幅降低霍乱的死亡率。”
亚瑟闻言禁不住身板都挺直了一些:“您说的方法是?”
哈德卡斯尔见到亚瑟感兴趣,赶忙冲着身边的学生招手道:“斯诺,把报告拿出来。”
斯诺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摸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
哈德卡斯尔一边翻开文件一边介绍道:“其实从霍乱爆发之前,我就开始进行对这种疾病的调查了。我的老师是科尔宾先生早年曾在孟买担任过驻印部队军医,参与过很多起对霍乱病人的救治工作。
他很早就警告过不列颠的医生们:‘永远不要满足病患持续而悲惨的饮水诉求,因为我亲眼见到许多病患因饮水而亡。’而这一点基本也是在印度有过从医经历医生们的共识。
我在对病患的救治过程中,也一直遵循着他的教诲。但是在此基础上,我还发现了很多值得注意的事情,而这也让我开始对老师的理论产生了一些质疑。”
亚瑟问道:“您发现了什么?”
哈德卡斯尔开口道:“我有一位霍乱病患,他被送医之前因为过于虚弱晕倒在地,胳膊也被路边的石头划开了一道口子。然而,当他被送到我这里时,我发现从他伤口里流出的血液和一般人有许多不同。他的血液发黑、发稠,这是身体极度缺水导致的。
迫于他的危急状况,我已经不可能继续遵循老师的控制饮水疗法,因为赫尔曼教授去年发表的一篇文章猜测:病患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血液变厚、无法循环的结果。
但是如果给他喂食纯水也一定会加剧他的腹泻状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把近段时间关于霍乱疗法的研究文章又重新翻看了一遍。其中奥肖内西先生关于纽卡斯尔病患的研究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通过实验室化验分析发现病患的血液中失去了大量的水和中性盐,但血液中缺失的元素在粪便中却被发现过量。很显然,这个结果也验证了赫尔曼教授的观点:病患虚脱及死亡的症结在于体液流失导致血液循环受阻。
当时我就猜想,如果我们能将某种高氧盐与霍乱病患的黑色血液进行完全接触,是否能够恢复病人的动脉特性,并最终终止病患的严重症状。而为了完成这个设想,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灌肠和静脉注射这两种途径。”
“天才的设想!”
亚瑟听到这里,也不由眼前一亮,听到哈德卡斯尔如此详细专业的解释,拥有现代思维的他好像慢慢想明白了霍乱的诊疗方法了。
他抓住哈德卡斯尔的手问道:“继续说下去。”
哈德卡斯尔见亚瑟的反应居然如此强烈,一时之间也有些激动。
他开口道:“我先是配置了含有氯化钾、碳酸盐和苏打的溶液对病人进行了灌肠治疗,但是由于病患肠道吸收功能已经紊乱,无法正常吸收盐液,反而加重了他的腹泻症状。所以,我又开始静脉注射的补盐尝试。”
亚瑟问道:“结果如何?”
哈德卡斯尔笑道:“病人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身体虚脱,脉搏微弱,极度干渴,但是当我对他进行了连续四次输液、注入200盎司的盐液之后,他渐渐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了过来,而且症状显著改善,并最终走向康复!”
亚瑟闻言禁不住欣喜的起身,两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哈德卡斯尔先生,你确实没有令我失望!我向您保证,您的这份疗法,很快就会……”
亚瑟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会客室的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哈德卡斯尔!我就知道是你!你这个在病人身上搞医学实验的刽子手到底闹够了没有?我警告你,你如果不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等到霍乱结束,我一定会去威斯敏斯特的皇家外科医生协会申请取缔你的行医资格!”
亚瑟扭头一看,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怒发冲冠的老绅士,他三两步走到哈德卡斯尔的面前,举起手杖就想冲着对方打下去。
哈德卡斯尔不甘示弱的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杖,怒目对视道:“罗森博格先生!该反省的应该是你!我之前就已经向你论证了静脉注射的可行性,然而你不止对我恶语相向,还将我扫地出门,甚至还把我准备提交给《柳叶刀》的论文给扣了下来,你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罗森博格?
亚瑟一听到这个姓氏,立马明白了老头子的身份,这位就是利物浦卫生委员会的主席,也是当地名声最响亮的医生。
亚瑟开口道:“罗森博格先生,刚刚哈德卡斯尔先生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吗?”
罗森博格瞪着哈德卡斯尔道:“黑斯廷斯先生,你不要听信这家伙的胡言乱语。我是把他的论文扣了,也骂了他就是个不顾病人死活的庸医,但是这都是为了公众的生命安全考虑。我猜他刚才肯定向您展示了他的疗法到底有多先进,但是我可以向您证明,这一切不过就是一个街头诊所小医生设下的一场骗局!”
语罢,罗森博格猛地哼了一声,从怀里抽出一份文件扔到了桌面上。
“您好好看一看这份文件!这是利物浦卫生委员会下属统计部门对于哈德卡斯尔诊所霍乱病患的结论报告。根据调查报告显示,在接受盐水注射的56名病人中,只有9人完全康复。
也就是说,哈德卡斯尔口中这些病理学结论和从中推导出的治疗措施,实际上并没有成功地治愈很多病人。他的诊疗存活率,在利物浦各个医生当中完全排不到上游,甚至都很难说有中游水平。”
亚瑟拿起那份文件翻了两眼,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这……”
报告显示,罗森博格并没有信口开河,他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亚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听起来最像是正确答案的哈德卡斯尔会交出这么难看的成绩。
难道是数据造假吗?
出于对统计数据的怀疑,亚瑟决定还是再给哈德卡斯尔一次机会,他开口问道:“这都是真的吗?”
哈德卡斯尔脸色涨红,双拳紧握,他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在荣誉和良心之间选择了他更看重的一个。
他点头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我的病人痊愈率确实不算高,但是您愿意听一听我的辩解吗?”
如果哈德卡斯尔告诉亚瑟这数据是假的,那亚瑟在查实后,肯定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但是哈德卡斯尔直接承认了自己的治愈率不高,却让亚瑟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或许哈德卡斯尔的方法不是百分百正确,但这位医生应该不会从主观上去害人。
亚瑟点头道:“当然。而且我相信罗森博格先生肯定也会很愿意听听您的原因。”
罗森博格原本听到哈德卡斯尔承认问题,正准备暴跳如雷的把他赶出去,可亚瑟发话了,他也只能忍着恶心开口道。
“行!那你就说吧。但是你今天就算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在病患身上试验新方法的经验主义庸医。不得不说,哈德卡斯尔,我对你非常失望!如果不是看在你的老师科尔宾先生的份上,那天你来找我之后,我就已经写信去医师协会要求吊销你的行医资格了!”
哈德卡斯尔在决定强闯舞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断绝退路的打算。他知道,今天之后,要么自己功成名就,要么就彻底丧失行医资格。在他和利物浦卫生委员会的权威们之前,必须得决出到底谁才是庸医。
哈德卡斯尔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黑斯廷斯先生,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医生,我的病患很多都来自于工人家庭。而工人嘛,您也知道的,如果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医生的。
而且在工人群体当中,有很多人除了霍乱以外,还存在着许多基础疾病,身体本来就非常虚弱。我以我的荣誉向希波克拉底起誓,虽然不是所有病人,但是我的大部分病人在接受了静脉注射后,身体状况都已经大为好转。但是,他们却在身体康复阶段死于了其他疾病。
如果是以完全康复作为标准,那我做的确实不够好。但是如果是以治愈霍乱,让他们脱离病危状态而论,那我的成功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五。”
罗森博格闻言怒斥道:“哈德卡斯尔,哪怕不考虑后遗症,百分之五十五这个数据也就是比霍乱百分之四十五的平均治愈率稍高一些。况且,你是如何知道死亡病人是死于其他疾病的!这里面的事情,你还想让我说的再清楚一点吗!你这个丧失荣誉和道德的家伙,你是怎么敢做这种事的!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先生究竟是谁吗?我一直在替你说话,想替你最后挽回一点尊严与荣誉,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恬不知耻到这种程度了!”
亚瑟原本还不知道罗森博格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现在他好像想通了这里面的原因。
作为一名警察,他非常清楚该如何弄明白病人的死因。
亚瑟盯着哈德卡斯尔问道:“你解剖了病人的尸体?”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霍乱守夜人的两面性
会客室内,亚瑟靠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难以言明。
无论是会客室外走廊时不时传出的争吵,还是在他脑海里闪现的那些回忆,都很难让他接受解剖病人这个事实。
虽然在去年伦敦盗尸案发生后,皮尔爵士便已经起草了一份《解剖法案》,并在年初托利党内阁倒台后正式提交下院。
而这一法案也近乎毫不费力的获得了两党议员的高票支持,并经过上院批准正式成为了不列颠诸多医学管理办法中的其中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时至今日依然还有许多宗教人士与医学工作者对这份法案持有反对态度。
在投票过程中,在上院担任灵职席位的26名地区主教投出了全票反对,在不列颠教会中地位最高的五位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约克大主教、伦敦主教、达拉谟主教与温彻斯特主教更是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痛斥政府正在上演一出不折不扣的闹剧。
国教会如此,天主教会及犹太教会也没好到哪里去。
无论是犹太拉比还是天主教神父都对《解剖法案》非常反感。不管是哪个宗教的神职人员都不愿意替被解剖的尸体主持葬仪。
而宗教领袖的态度也进一步加深了普通信徒对解剖本就不信任的态度,甚至有人还扬言,如果被他发现哪个医生在解剖尸体,他一定会把他们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解剖法案发布没多久,英格兰地区的十四个私立解剖学校就全部遭到了暴力冲击。
为了保护这些医学生与教师的安全,光是负责大伦敦都市区治安的苏格兰场就集结了数次,并拘捕了不少暴力活动的参与者。
为了平息公众的愤怒,内阁不得不对《解剖法案》进行了二次修订,在下院增设了一个解剖委员会,并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与爱尔兰分别任命了一位解剖检查员。
根据规定,这些检查员需要通过解剖测试,并向国务秘书汇报解剖尸体的具体信息,他们的职责就是视察那些有可能进行解剖活动的地方,并确保尸体解剖活动的合法运行。
而首相格雷伯爵及托利党党魁皮尔爵士等政界大人物也频频拜访在宗教界举足轻重的各位主教,低声下气的请求他们能够从全局角度考虑问题,并发挥自身影响力说服麾下教士们同意为解剖尸体举行葬仪。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正巧此时又有几起盗尸案在兰开斯特郡曝了出来。
主教们出于禁绝这种罪恶的考虑,最终决定与政府妥协。
他们同意按照宗教仪式为解剖尸体下葬,相应的,政府也必须保证加大对那些非法使用尸体行为的执法力度。
虽然政府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是从亚瑟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承诺的兑现情况其实并不理想。
虽然《解剖法案》将济贫院内无人认领的尸体纳入了解剖范围之内,扩大了合法尸体的来源,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猖獗的盗尸犯罪。
但下院设立的解剖委员会实际上并没有很好履行他们的职能,靠四个人监察整个不列颠的解剖活动实在是太困难了。
甚至于,《解剖法案》的出台还诞生了又一门灰色生意。
不少济贫院执事会将尸体当成商品拍卖,而各大医学院校则成了竞拍者,谁出的价格高谁就能优先拿到更多的尸体,也就能提供更优秀的教学品质,提高自身的社会声誉和医学实力。
由于亚瑟个人对于尸体交易的关注,他深刻的明白这是一门多暴利的无本生意,一具尸体通常能够卖到十二到十六个畿尼。而伦敦一个工人的年收入通常也就只有三十镑,也就是说,只需要两具尸体就能够顶得上一个工人的年收入了。
但是面对这种在合法与不合法边缘游荡的交易,苏格兰场却没有像对待盗尸贩子那样狠厉。因为从治安部门的立场来看,最起码他们现在已经是在用钱解决问题,而不是通过杀人来扩大来源了。
而在对各个医学院校的不定期检查中,也验证了这一点。
事到如今,他们的尸体来源已经全部转向了济贫院,而不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但医学院校的尸体虽然都已经能够得到澄清,可是像是哈德卡斯尔这种底层医生解剖的尸体却绝对不可能拥有完备的合法手续。
首先,他不可能承担得起尸体的昂贵价格。其次,以不列颠政府的运行效率和一贯的官僚作风,没资历没背景的小医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繁琐的审查程序?
在这一点上,罗森博格痛斥哈德卡斯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甚至于,如果这起事件是发生在苏格兰场辖区,亚瑟完全可以根据《解剖法案》拘捕这位诊所医生,并以非法占有尸体罪的名义将他移交治安法庭。
而根据法案规定,他将以每具非法尸体30镑的价格交纳罚金,而由于尸体数目巨大,他甚至还有可能再蹲几年监狱。而从监狱出来后,他的服刑期也不会结束。因为他肯定无法向法庭缴纳全额罚单,所以他从刑事法庭一出来就会再被移交债务人监狱。
亚瑟一想到这里,眉头就禁不住皱紧。
托着高脚杯的红魔鬼见他这副模样,只是搭着他的肩膀嘲讽道:“亚瑟,怎么了?你对于这种案件,不是一向秉持着严查到底的态度吗?难道就因为符合你的利益,你就想要放他一马了?喔,或者我应该说的更文雅一点,我应该说,伱动了惜才之心,你看待哈德卡斯尔就像是我看待你。”
亚瑟敲了敲烟斗叩出烟灰,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阿加雷斯,你用不着这么阴阳怪气。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在大部分情况下,我只是条法律的走狗。我现在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冲哈德卡斯尔下口。”
“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
阿加雷斯笑容灿烂:“反正都是要当狗的,干嘛不替我当狗呢?做法律的狗,可不如做魔鬼的狗活的舒服。”
“是吗?”亚瑟嘬了口烟:“替你做狗我岂不是连埃尔德都不如了?最起码他想的是做夫人们的狗,而且还是散养的。”
阿加雷斯只是撇嘴:“得了吧,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聪明了,因为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你大谈那套法律的正义性了。看来在伦敦大学的学习确实对你起到了帮助,你终于开始明白法律和道德是两码事了。”
“是啊!”
亚瑟喷出一口烟:“奥斯汀教授的《法理学讲义》对我起到了很大帮助,法律是法律,道德是道德,违法的人不一定不道德,不道德的人也不一定违反法律。我以前认为奥斯汀教授是在信口开河,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我才经常和他在讲座上抬杠。
但是在苏格兰场干了这么久,我一回头才发现,他说的全是对的。法律的本质是强制性,只要你能把别人送去澳大利亚、关进监狱或者挂到绞刑架上,那哪怕你规定秃顶是犯罪,这条无厘头的规定也可以是法律。
而奥斯汀教授研究的就是这些法律本身,他不考虑什么道德不道德,他只关心这些既定事实。也正是因为伦敦大学的教授们都秉持着务实的功利主义态度,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冷酷的像是一只不开化的野兽。
但是实际上,他们不是不明白道德、底线之类的事情,甚至于很多符合基本道德的理念还是他们提出的。可是从治学的角度来说,在一个到处都是突破底线的社会里,还继续抱着那些不存在的事情研究,绝对称不上是明智的。”
红魔鬼品了口酒:“那你觉得哈德卡斯尔算是突破底线了吗?”
亚瑟一耸肩:“我不知道,底线的概念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但是我知道一点,对于目前不列颠的大部分人来说,无论是高标准的宗教界,还是一般人,又或者不列颠的医学界本身,哈德卡斯尔确实越界了。
如果《柳叶刀》知道他这份论文使用了非法尸体,别说刊发文章了,他们还会将这件事捅出去。《柳叶刀》的创始人托马斯·威克利先生可是亲自主导了伦敦杀人盗尸案的医学委员会调查工作,他对这种令全体医学界同僚蒙羞的行为深恶痛绝。”
红魔鬼闻言只是摇头,他托着酒杯问道:“亚瑟,你在说什么呢?我和你聊得可不是不列颠的大众,我问的是你,你的底线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奥斯汀教授说的很对,法律的本质是强制性。而现在,强制性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亚瑟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他考虑了良久,这才从沙发上起身,拉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守卫在门前的仆人见他出来了,赶忙问了句:“黑斯廷斯先生,您……”
亚瑟抬手示意他打住:“刚才跟着哈德卡斯尔先生来的那个药剂师学徒呢?”
“我在这里。”站在走廊里背着小挎包的斯诺举起了手:“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亚瑟冲他招了招手:“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斯诺战战兢兢的跟着亚瑟走进了会客室,局促不安的坐在沙发上,从他的表情也能看出,小伙子对于刚刚目睹的一切不是很淡定。
亚瑟见状只是安抚道:“别担心,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和你没有关系。哪怕哈德卡斯尔因为这事被吊销了行医资格,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前途,你只要如实把你的所见所闻告知我就行了。”
虽然亚瑟这么说,但和亚瑟一样从约克乡下走出的年轻小伙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利物浦卫生委员会的委员们,也是当地声望最高的医生们几乎将自己的老师团团围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旁边有人劝住,哈德卡斯尔今天肯定躲不过一顿好打。
不止如此,就连在旁边看戏的围观群众,也全是利物浦当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谁知道他们以后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污点医生的学生?
一想到自己的未来有可能也因此被一起葬送,甚至于失去前往医学院校进修的资格,斯诺的嘴唇就止不住的发抖。
人这一辈子,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并不多。
眼看着那扇从矿工儿子通往中等阶层医生的大门就要关闭了,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绞痛。
对于拥有同样经历的亚瑟,斯诺在想什么并不难猜。
而丰富的办案经验也让他明白了到底该如何解除证人的后顾之忧。
亚瑟并没有多废话,而是直接从上衣兜里摸出笔,拿过桌上的本子埋头奋笔疾书了起来。
斯诺见状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您……您在写什么呢?该不会是对哈德卡斯尔先生的批捕文件吧?”
亚瑟头也不抬的写着信:“小伙子,批捕文件可不是随便扯页纸就能写的,而且那个业务也不由我负责。我写的是信,一份入学推荐信。”
“入学推荐信?”
“没错,伦敦大学医学院的入学推荐信。”
亚瑟将本子扔给斯诺:“我是伦敦大学的首批毕业生,因此也恰好在那地方有几分薄面。而伦敦大学医学院的定点实习医院——伦敦免费全科医院的管理者威廉·马斯登教授也是我的朋友之一。
有了这份推荐信,我相信医学院肯定会很愿意收下你的。至于学费方面,你也完全不用担心,你的学费我可以替你承担。至于生活费方面,如果你学习的足够努力,每年的学业金奖就足够你使用了。”
“伦、伦敦大学……医学院?我……我的上帝啊!”
斯诺虽然不是很了解伦敦大学这所刚刚获颁皇家教学特许状的学校,伦敦大学在医学领域的名声也远没有苏格兰两大医学强校爱丁堡与格拉斯哥那么响亮,但光是大学这个单词就已经足够震撼他的神经了。
大学,就代表了高于医学专科学校的社会评价,也代表他的起步不再是底层医生,而是一毕业便可以从医学界的中坚圈层出发,有机会进入圣玛丽医院这样的高层次的皇家医院任职,有机会成为威斯敏斯特这个不列颠医学学术核心圈的一员。
亚瑟一边将笔重新揣回上衣兜里,一边问道:“好了,斯诺先生,现在你应该可以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告诉我了吧?哈德卡斯尔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诺的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他只感觉那扇看起来即将关闭的大门突然又对自己敞开了,而从那扇闪烁着金光的大门里走出来正是面前的这位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他怎么也没想到,哈德卡斯尔不惜铤而走险想要获取的东西,居然会稀里糊涂的砸到自己的脑袋顶上。
斯诺猛地吸了吸鼻子,他感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黑斯廷斯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用不着。”亚瑟笑道:“大伙儿都是约克人,怎么说也是同乡。见到了你我才发现,各行各业里的约克人还是挺多的,或许我应该考虑弄个约克俱乐部,只要你能发奋努力好好学习,说不定也能成为其中的创始成员之一呢。”
一直默默无闻跟在哈德卡斯尔身边打杂的小伙子哪里闻过这么香的饵料,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咬钩,简直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亚瑟看看。
“黑……黑斯廷斯先生,我向你保证,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真的。哈德卡斯尔先生他……怎么说呢……他虽然不能算特别正派的人,但是也绝对没有罗森博格先生说的那么坏。他确实是解剖了病人的尸体,但是并没有过分到解剖课那种程度。如果您是从合法程序的角度来说,他肯定是违法了没错,但是他在解剖之前也和死者的家属商量过。只要他们同意验尸,那就可以免除医疗费用,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拿到那么多数据。”
“嗯……”亚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这么说的话,性质倒不算是特别恶劣。不过,你确定他询问了所有人的意见吗?”
“嗯……这个……”
斯诺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当然,也有没有询问的。他有时候也会自己去贫民区寻找那些倒在路边的霍乱患者,他口中那个被治愈的病患就是被他这么捡回来的。这一点上,他对您撒了谎。
您可能不知道,大部分霍乱患者的家属都不信任静脉注射这种新疗法,除非他们的家人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否则大部分是不愿意采取这种激进治疗的。
哈德卡斯尔先生太想翻身了,所以为了找到足够的危重病例验证疗法,他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去贫民区捡患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拥有那么详实的数据……”
亚瑟皱眉问道:“那些被他捡回来的患者难道没有家人吗?他有没有征询过患者家人的意见?”
斯诺面露难色道:“黑斯廷斯先生,霍乱这种病,大伙儿都很怕。尤其是普通的贫民,贫民家庭里一旦出现一例霍乱患者,家人们都会对他避之不及,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把他赶出家门。哈德卡斯尔先生也不是没有去找过他们,但一个是病人情况危重时间太紧,一个是家人们也未必愿意见患者,所以……您明白的,不是所有患者都能得到家属的许可……”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加急特快
会客室内,说的口干舌燥的斯诺灌下了一大口酒水。
而靠在沙发上的亚瑟则还在思考该如何处理哈德斯卡尔。
从斯诺的描述来看,哈德斯卡尔确实存在违反《解剖法案》的不正当行为,但手段却并不算激烈。
而利物浦当局之所以迟迟没有接到关于哈德斯卡尔的举报,应当不是他们故意要对亚瑟隐瞒这件事,也不是由于什么团伙作案,而是目前真的没有接到关于对这位想要咸鱼翻身医生的举报。
首先,哈德斯卡尔以免费治疗和药品换取了部分病人家属的谅解。
其次,另一部分被解剖的病人则是他从街头捡回来的,这些人找不到家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找哈德斯卡尔的麻烦。
至于哈德斯卡尔有没有为了科学研究故意谋害病人,从目前利物浦的疾病蔓延情况来看,亚瑟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根据中央卫生委员会去年派往俄国考察霍乱疫情的医生报告:在出现脱水症状而未得到适当治疗的中度以上霍乱病人中,有50%到75%会在发病第一天就死于休克,剩下的那些则会在一周之内死于休克导致的其他症状。根据统计,在缺乏医疗干预的情况下,霍乱的综合自然死亡率将高达50%到66%。
也就是说,感染了霍乱的病人数量众多,死亡率也非常高,想要找到这样一具尸体难度并不算太高,完全犯不着杀人。
哈德斯卡尔与其为寻找尸体发愁,还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解剖尸体感染上这种死亡率惊人的烈性疾病。
而这恐怕也是罗森博格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揭发哈德斯卡尔的原因之一。
虽然不列颠的部分医生一直声称霍乱是由于瘴气导致的,所以负责治疗病患的医生并不会由于治疗行为而受到传染。
但是根据亚瑟从利物浦卫生委员会了解到的数据,虽然医生的感染率确实不算高,但是负责照顾病人、清洁呕吐物与被褥床单的护工群体中却出现了惊人的连带传染。
哈德斯卡尔的医学伦理确实存在问题,但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解剖病人,最起码也能说明这家伙对于翻身的执念已经压过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迫切的想要在这座由内科医生、外科医生与药剂师组成的医学金字塔中摘掉自己药剂师与外科医生的帽子,朝着医学界的权威——只负责疾病诊断及开具处方、人数稀少的内科医生方向迈进。
不过,哈德斯卡尔现在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出现让亚瑟意识到,在当下的不列颠,肯定还有许多像他一样亟待翻身、不惜采取激进疗法的家伙。
《柳叶刀》和《伦敦内科医学杂志》上关于补盐重要性的研究论文虽然不算多,但是总归是有那么几篇的。既然哈德斯卡尔能够注意到这一点,并尝试采取静脉注射治疗病人,那么其他医生中肯定也有人能够发现。
而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如何让中央卫生委员会和大法官厅认识到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
知道什么是对的,固然很困难。但是比解出答案更难的是,向观念固化的世人证明为什么这是对的。
他回忆着刚刚哈德斯卡尔的辩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突然冲着捧着酒杯忐忑不安的斯诺开口道:“斯诺先生,麻烦能把刚刚那个本子撕一页白纸给我吗?我还想写一封信笺。”
“当然。”斯诺撕下纸递了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这封信又是打算写给谁的?”
亚瑟掏出笔埋头写着:“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
“啊……”斯诺的脸吓得惨白:“您还是不打算放过哈德斯卡尔先生吗?”
“关于哈德斯卡尔先生,我既不打算放过他,也不打算紧揪着不放。解剖尸体虽然不是犯罪,但是非法占有尸体却是。不过根据《解剖法案》的规定,这种罪已经变成了如同非法占据他人财物一样的性质了。
只要哈德斯卡尔先生愿意缴纳罚金,那么这件事从程序上过一遍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他交不起,看在他提供了一种全新思路的份上,我也不打算检举他。
但是不检举也代表着我不会保护他,既然他想要享受触犯法律的好处,那也就要承担置身于法外之地的恶果。如果这段时间里,有病人家属对他发起暴力袭击,利物浦当局也不会急着对袭击者进行处理。
如果哈德斯卡尔先生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取得了家属的谅解,我想他自然会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个时期。而在那之后,虽然他这篇涉嫌违法的论文依然不能发表,但我个人会对他做出一定的经济补偿。”
斯诺听到这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这不能算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比起罗森博格口中的吊销行医资格、人财俱失总归是好多了。
解决完这个问题,斯诺终于开始考虑起自己的私人问题了。
会客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亚瑟沙沙书写的声音。
斯诺左思右想考虑了许久,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告放在了桌面上。
“黑……黑斯廷斯先生,我不是有意想要打扰您,但是您有空的时候能不能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亚瑟抬起头望向那份文件。
斯诺结结巴巴道:“那个……是我个人的一点研究心得,当然,我知道作为一名药剂师学徒,用研究这个单词或许有些太托大了。但是我觉得报告的结论或许能对霍乱的防治工作起到一点作用。”
亚瑟展开文件扫了一眼,与其说那是一份文件,反倒不如说那是一份地图,一份带着小红点的地图,除了红点标注的区域与亚瑟手里那份略有不同以外,其他的信息几乎如出一辙。
亚瑟的眼睛慢慢睁大,他盯着斯诺笑眯眯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出用这个法子的?难道你也曾经做过城市测绘工作吗?”
“我……我是从医学杂志上学来的。”
斯诺大着胆子开口道:“我从前在《伦敦内科医学杂志》上看到了美国的瓦伦丁·西曼先生曾经绘制了一份疾病爆发的现场地图去分析1798年纽约市黄热病爆发的成因。
那篇文章虽然不起眼,但是纽约这个名字引起了我的兴趣,new york,新约克,当时我想着不列颠的老约克我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但美国的新约克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
所以,我就好好地把那篇文章读了一遍。所以当今年霍乱在利物浦爆发的时候,我就开始学着西曼先生的分析方法,在协助哈德斯卡尔先生的闲暇之余拜访当地教区的牧师,请求他们同意让我查看教区居民的患病情况。”
亚瑟简单的翻了翻与地图装订在一起的统计调查报告,不得不说,虽然斯诺只是个普通的药剂师学徒,但是他的这份报告可比亚瑟的调查报告专业、详实多了。
虽然这份报告在真正的专业人士和医学研究者看来,或许还是稚嫩了点。但是正因为这份专业中透露的一点不专业,恩师布鲁厄姆勋爵这样的外行人才更好理解。
亚瑟将那份地图和报告收起,冲着斯诺承诺道:“斯诺先生,恭喜伱,你的这份报告将会同我的信件一起递交至咱们的校董会主席,也是全国医疗卫生领域的最高监督者——不列颠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案前。我相信,他肯定会非常高兴我们的伦敦大学即将收获你这样杰出的人物的。”
亚瑟这话刚一说完,斯诺差点把嘴里的杜松子酒给喷进了壁炉里。
他捂着自己的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仅仅是和亚瑟见面的这一点时间,他就已经收获了进入大学医学院进修的承诺,而且还即将那位掌握着不列颠医学领域最高权力者的注意。
这种好事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能够形容的了,斯诺只觉得天下在下金子,而且所有金子还都砸在他的脑袋顶。
斯诺捂着前额,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转悠,他开口道:“黑……黑斯廷斯先生,抱歉,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今天,您的话……啊,不,是这杜松子酒实在太醉人了。”
亚瑟只是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这才哪儿到哪儿,醉人的还在后面呢。约克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约克雇农的儿子能做猪倌,做苏格兰场的警司。那么约克矿工的儿子当个医学教授也不算太过分。但是你必须谨记,你很幸运,前途也很光明,所以不要去学你的老师,你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
斯诺激动地连连点头道:“当然,黑斯廷斯先生,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但是……”
说到这里,斯诺又有些犹豫,他盯着亚瑟手里的那封信问道:“您真的没有向大法官要求处理哈德斯卡尔先生吗?”
亚瑟只是微笑着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向他发出请求,希望他能够准许将今年刚刚加入伦敦大学担任数学系教授的奥古斯都·德·摩根先生和他手下的学生们临时抽调进中央卫生委员会负责数学归纳工作。
你通过统计发现了霍乱致病源的一个可能性,而我则希望中央卫生委员会能够利用好手头的资源,让各地方委员会做好医学统计工作,我们不仅要知道霍乱病人的数量、死亡率和痊愈率,也要知道病人们的病情到底是轻度、中度还是重度的。
当然,我最想知道的还是医生们分别对他们的分处于不同阶段的病人使用了什么治疗方法,哪种治疗方法才是最行之有效的。”
语罢,亚瑟拉开会客室的大门,将信笺递给了守候在外的警卫。
“告诉邮政局的爱德华局长,明天太阳升起之前,这封信必须摆在大法官厅的办公桌上。”
……
夜色茫茫,利物浦港口外的海域上,闪耀着点点渔火。
滚滚白浪袭来,拍打在满载鱼获的渔船。
船身起起伏伏,连带着站在甲板上的船员们也跟着上上下下的颠簸,看起来仿佛就像是蝴蝶在跳舞。
面部偏瘫的船长扶着帽子,扯着半边嘴角走出船舱。
他举起单筒铜管望远镜扫视着四周黑漆漆一片的海洋,一边观察一边扯着嗓子向水手们吩咐道:“小的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最近利物浦飞进了一只猫头鹰,连带着皇家海军的懒鬼们也学起了他昼伏夜出的习气。现在跑船可没有以前那么轻松写意了,一个不小心弄不好就得被弄进局子蹲苦窑。”
水手们一边调整着船帆的高度,一边开口问道:“头儿,我听说前几天皇家海军的近岸巡防舰在外海开了炮,把亨德森他们的船开了窟窿,有这回事吗?”
“不止如此,拉塞尔他们好像也倒了大霉,他们前阵子从马恩岛出发,经过康沃尔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从象牙海岸奉命返回的黑小丑号。要说那帮从西非回来的家伙可真够狠的,他们一炮也不开,生生就靠着航速咬住你的屁股,距离一拉近直接就跳你的船,根本不给你逃跑的机会。拉塞尔他们抵抗了没一会儿,就连货带船全都交出去了。”
“头儿,咱们这趟该不会也跟着一起出事吧?”
船长放下望远镜,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放你妈的屁!亨德森和拉塞尔做的是什么生意?老子又做的是什么生意?亨德森和拉塞尔的靠山不过就是几个进口商和海关署,至多搭上点市政厅的关系。而老子的背后直接就是皇家海军,都安安分分的做自己的事。皇家海军的杰斐逊上校告诉我了,这条航线今天是安全的,只要我们能在太阳出来之前靠岸就不会出问题。”
船长的话刚说话,忽然,雾蒙蒙的海面上忽然燃起了几盏灯火。
走私贩子们被耀眼的灯光照的眼前一阵失明。
紧接着,他们便听见了前方海面上传来的传令声。
“杰斐逊上校,前方发现目标船只,敌人已经抵达三百码有效射击距离!”
只见灯光下,一只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听我命令,撞角冲击!”
轰隆隆!
海面上一阵阵烟尘升起。
炮火声后,只隐约听得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怒斥。
“杰斐逊,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黑吃黑?你他妈居然和我玩阴的?!”
(本章完)
第三百章 美国来的华盛顿
隆隆的炮火声褪去了利物浦的睡衣,睡眼朦胧的市民们紧皱着眉头从床上爬起。
虽然大伙儿的口中免不了要骂上几句,但是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要从海上传来的炮火声终究还是让他们习惯了。
而在炮火声中保持清醒的,自然也不止利物浦的市民,还有一些各怀心思彻夜未眠的人。
利物浦老码头,金狮旅馆对面的街道上旅店林立。
作为一座港口城市,码头附近拥有众多专做游客与水手生意的旅店算不得什么稀奇。
但是由于近来的港口隔离政策,大伙儿的生意普遍都很差劲。
往日人满为患的旅馆里如今随处都是空房间,能够保本不赔就已经属于生意红火了。
不过有赖于伦敦派来的专员们入住了金狮旅馆,所以能够近距离观察专员房间的周边旅店偶尔也能接到几单。
而入住这里的人基本上也都是利物浦当地各个部门、公司派过来盯梢的,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向各自的雇主报告亚瑟一行人每日的行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
至少橡树旅馆304房间的客人,就是怀揣着另一种心情。
304房间窗帘低垂,在蓝色的窗帘狭窄缝隙之间,如果不仔细观察,肯定无法发现这地方居然存在着一枚伸展的单筒望远镜。
透过单筒望远镜的镜片,可以望见金狮旅馆的二层房间里,刚刚起床不久的亚瑟同样手持一枚望远镜观察着远处蔚蓝色的洋面。
亚瑟看着冲天的烟尘从海面上升起,嘴里碎碎念道:“看来今天皇家海军的报告里,又要添上一笔新战绩了。”
一旁的大仲马打着哈欠,就着醇厚的黑咖啡咬了口面包圈:“几天的时间就扣了十几条船,虽然都是体型不大的‘快蟹’,但这效率还是让人赞叹不已。如果利物浦先前就保持这种打击走私的效率,伦敦也犯不着把你派到这里了。所以说到底,还不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亚瑟收起望远镜回到桌边端起茶杯:“亚历山大,你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了。或许,皇家海军的中高层人物可以和走私贩子挂在一起。但是下面的普通水手们和船上的军官们,却一定是发自心底想要打击走私的。”
“为什么?”大仲马一挑眉毛:“就因为战利品会给他们分账吗?”
“你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这里面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亚瑟开口道:“根据海军部颁布的《战争条例》规定:收到命令而不去执行、遇见有责任攻击的敌舰而不去进攻、有可能发生战斗而不带动下属英勇战斗的:舰队司令、舰长、指挥官,应判处死刑或由军事法庭判处其他徒刑。舰队中所有人,不勇敢作战,存在狡诈行为或懦夫似的投降的,应由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虽然现在只是搞霍乱防治,不是在打仗。但是总归也算是海军部下了命令,要严厉惩治走私行为。皇家海军要是碰不见走私船也便罢了,如果碰见了却不去发起进攻,那该舰舰长绝对难辞其咎。虽然不至于判处死刑,但是褫夺舰长职务却绝对是跑不了的。”
大仲马嚼着面包圈琢磨道:“那只要舰长愿意掏钱摆平下面不就行了?只要能收买底下人,那他在船上想怎么下命令不就怎么下命令?”
亚瑟问道:“伱应该知道航海日志这种东西吧?”
“当然知道。难道皇家海军的航海日志和法兰西海军的航海日志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亚瑟开口道:“为了防止你口中的那种情况发生,海军部明文规定,皇家海军的航海日志一共分为三种,一种是船长日志,一种是航海长日志,另一种则是军官日志。而军官日志,并不是只有一份,而是船上的上尉们人手一份。
在每次航行结束后,这些航海日志会被统一封存运往伦敦的海军部大楼进行检查。如果航海日志上出现任何一处描述不一致的地方,那么该船的所有航海日志撰写人都会接受单独审查。一旦被查明存在弄虚作假的行为,那么最轻的处理结果也是开除军籍。
或许航海长这种已经升到顶的普通士官会愿意为了钱去铤而走险,但是大部分上尉们可不会同意就这么草草结束自己的海军生涯。更别说,如实记录舰长的黑账其实对他们的晋升有利。皇家海军的舰长位置可是向来紧俏的很,没有人下来,其他人怎么上去?”
大仲马听到这禁不住啧啧称奇:“看来皇家海军不仅训练有素,这些让人狗咬狗的规定也是一个赛一个的阴险。这下子我可算是明白‘逢敌必战英格兰’是怎么回事了。那可不是逢敌必战,而是不得不战啊!
水兵们想要战利品分成,手下的军官们时时刻刻盯着你屁股底下的舰长位置,也需要战绩去建立功勋。平时漂在海面上几个月也未必能遇到一艘敌舰,好不容易遇到一艘,你如果还想跑,那八成得被底下人绑在帆布上当风筝给放了。
不过这么一想,皇家海军但凡开战必定抢占上风位置的反常行为也能解释的通了。其他国家都喜欢抢下风,因为一旦发现情况不利,随时都可以趁着风势脱战逃走,而处于下风位置船的操纵性也要好得多,不会被风吹得船身倾覆出一定角度。
而皇家海军抢上风,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跑,抢上风虽然不好脱战,但是却利于追击。虽然海浪会把船身打出一个仰角,但是炮弹也会因此得到射程优势。不得不说,这帮利益熏心的家伙真是太自负了。”
亚瑟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念道:“他们确实也有理由自负,皇家海军当年可是保持了连续九年没有船只沉没的记录。而且当年这个记录的终结,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略感滑稽。”
大仲马问道:“说回来,这记录是被谁终结的?法兰西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亚历山大,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不是法兰西还能是谁?”
亚瑟嚼着面包圈,又饮了口红茶:“北美殖民地那帮喝咖啡的。”
“那不是更丢脸?”
亚瑟摇头道:“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止是丢脸了,而且还让人怀疑皇家海军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海军本应该是讲究技术的兵种,然而在皇家海军这里,他们简直比英国陆军还更强调勇气。
或许是因为九年不沉没的记录让他们昏了头,所以在1812年皇家海军的勇士号遭遇吨位比自己要大一倍的美利坚宪法号时,第一想法居然不是逃跑,而是冲着宪法号连开数炮。更扯淡的是,勇士号已经在先前的作战航行过程中受到了损伤,他们原本正处于返回基地维修的路上。
结果一见到美国人,自己的航速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事情就被他们抛之脑后了,他们甚至于还想冲上去跳美国佬的船,结果还没靠上去便被人家击沉了。要我说啊,法兰西是真不行!”
大仲马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最后这一句,禁不住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这帮英国佬和自己的儿子打仗,关法兰西什么事?不论出了什么事,责任都在法方?”
亚瑟喝了口茶:“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皇家海军的勇士号是从法兰西手里俘虏来的。埃尔德总是和我说,如果这是一艘地道的英国船,肯定不会送在美国人手里,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法兰西不行。”
大仲马听到这话,感觉就像是面包卡在嗓子眼,他瞪着眼睛问道:“再怎么说,皇家海军这回也是丢脸丢大了。纳尔逊在特拉法加赢十次获得的荣誉,也不如勇士号输一次给皇家海军带来的耻辱大。”
亚瑟点头道:“亚历山大,或许你应该去我们的海军部供职。”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两者的想法简直是一模一样。海军部在得知勇士号沉没的消息后,上到海军大臣、第一海务大臣,下到格林威治的军校生和海军部的看门人,无不将其视为皇家海军建军以来最大耻辱。所以,为了报复美国人,海军部在对付拿破仑的同时,还忙里偷闲的收拾了美国人一顿。”
“他们干什么了?”
亚瑟喝了口茶:“他们派人在加勒比海附近蹲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抓住机会打了美国佬一个伏击,还俘虏了美国的‘总统号’。按照皇家海军的传统,总统号被就近编入西印度舰队作为旗舰服役。
而且为了羞辱美国人,他们甚至还没给总统号改名,不止如此,西印度舰队还没事就把总统号拉到美国东海岸搞战略巡航,这种行为持续了接近半年的时间海军部才终于消气。”
大仲马听到这里,笑得连拍大腿道:“这么说,你们的海军部还真是有一手。这睚眦必报的个性,不给总统号改名的行为简直就是不列颠人阴暗小心思的最好体现。不过怎么说呢,这行为还是挺对我胃口的。”
亚瑟淡定喝茶:“这事儿我也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最好还是别拿出去乱说,尤其是在你还想和柯尔特先生订一把左轮枪的情况下,我怕他一个没忍住,抬手就把你给毙了。”
大仲马开口道:“柯尔特不是打算在伦敦办厂吗?他难道不顺便来个认祖归宗、荣归故里?”
亚瑟回道:“国籍的事情,他还在犹豫。毕竟说到底,他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虽然说到底从血缘上而言他是个英国人。但是英国人从血缘上来说,还有不少是德意志人呢,我也没见到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去普鲁士给腓特烈三世尽孝的。”
亚瑟话音刚落,门外便传出了一声阴测测的嗓音:“我好像听见有人想去给腓特烈三世尽孝?恕我直言,在普鲁士,想要给他尽孝的人可有点太多了,你现在过去可排不上号。”
海涅踱着步子走进房间,随手扯出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大仲马抬手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海因里希!你看起来精神不错,一大早就开始骂起普鲁士了。这么看来,今天奥地利是被你安排在了下午场?不过老弟,听我一句劝,你虽然讨厌德意志,也不能总是逮着它骂吧?你看我,我虽然也骂法兰西,但是我只骂路易·菲利普,我依旧热爱法兰西的人民。”
海涅听了只是摇头:“不,亚历山大,你是个法兰西人,所以不懂这种感情。我跟你们一样热爱祖国,我恨它的是因为我爱它。正是为了这种爱,我才离开了那里。如果有朝一日,德意志的人民能够像是法兰西的人民那样,哪怕我们的脑袋顶上骑着一个路易·菲利普,我也会为德意志大唱赞歌的。”
大仲马听到这话只是撇嘴道:“海因里希,恕我直言,你的要求恐怕太低了。”
眼见着两位键政小子又要开始了,亚瑟正打算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还未等他走出去,路易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开口道:“刚刚利物浦卫生委员会派人过来说,集中爆发霍乱的疫区附近水泵把手已经被全部拆除。为了补偿这些市民的损失,近段时间内,利物浦市政当局将会对他们发放定额的干净酒水。
出于市政资金的紧张,市政厅通知我们,这种临时性的救济预计只能配合您的计划发放半个月。不过利物浦协会好像愿意为半个月后的啤酒救济慷慨解囊,在老格莱斯顿的带领下,商人们已经开始举行慈善募捐。
除此之外,委员会主席罗森博格先生也答应了您暂时不处理哈德斯卡尔医生的请求,但前提是他必须立刻停止对病人的解剖活动。他还希望在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召开的卫生委员会会议上和您商定本地治疗方案的具体细节。
利物浦邮政局的爱德华局长也遣人来说,您交付的信笺昨天午夜已经协调铁路公司派出专列运往伦敦,现在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摆在大法官厅的办公桌上等待布鲁厄姆勋爵审阅了。”
听到好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亚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透过窗户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太阳正从海面上渐渐升起。
亚瑟开口问道:“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去疫区转转吧。”
路易听到这话,将文件收回文件夹里,笑着开口道:“去疫区转转当然可以。只不过在那之前,您要不要考虑见一个人?”
“见人?什么人?”
路易开口道:“美利坚合众国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公使馆秘书,华盛顿·欧文先生。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跑来利物浦,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托你帮他解决什么问题。如果您嫌麻烦的话,我去帮你推掉也行。”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枪击事件
“很高兴认识你,欧文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因为早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认识华盛顿·欧文这个名字了,您的《见闻札记》写的非常有趣。”
亚瑟脸上带笑的同欧文打着招呼。
虽然这不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美国人,但是比起塞缪尔·柯尔特,华盛顿·欧文在不列颠显然有名气多了。
不论是令迪斯雷利恨之入骨的《布莱克伍德》,还是代表着伦敦品味的《绅士杂志》都曾经为这位美国文学的代表人物出过专题文章。
不论是英国历史文学的领头羊沃尔特·司各特爵士,还是湖畔派代表柯勒律治都曾经对华盛顿·欧文的作品大加赞扬。
甚至就连牛津大学也跑来蹭他的热度,为他颁发了象征着牛津最高荣誉的名誉法学博士学位。
当然,欧文之所以这么受欢迎,文章写得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浓厚‘怀古’倾向引起了这些人的共鸣。
无论是司各特还是柯勒律治,都是鼎鼎大名的保守主义文人。
而给欧文发了学位的牛津大学,更是不列颠保守主义的大本营。
虽然欧文先生并没有把自己的观点明确表露出来,但是在他字里行间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出,他始终坚持认为,美国的民主并非真正的文明进步,反而是人类的堕落。
在他看来,美国每向民主制度前进一步,与此同时也是向毁灭的深渊前进一步。
在政客们许诺给选民的民主时代中,不存在充满着奶与蜜的天堂,把守着天堂大门的只有一群蛊惑人心的煽动家、投机客以及暴发户。
欧文惊奇的发现,自从美国摆脱英国走向民主共和以后,美国人民向政府缴纳的税赋不仅没有变少,反而还比当初在国王治下时更多。
为了讽刺这一点,他在《见闻札记》中借人物之口直言: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就好像中了魔法似的荒诞不经,他从未想象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是非颠倒、令人啼笑皆非的乱世。所谓的打着平等自由旗号的革命,说到底,不过是为令人作呕的野心家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舞台。
愚昧而盲从的民众最终只会沦为政客逐利的工具,他们就像是一头头眼前拴着苹果的野驴,食物看起来摆的很近,似乎再往前走两步就能得偿所愿了。但可惜的是,除了鞭子以外,驴子们再没吃到过其他什么东西。
除了瞧美国的政府体制不顺眼以外,欧文还对‘上帝保佑美利坚’‘上帝赐予美国人天然合法拥有美洲土地权利’的论调嗤之以鼻。
他称美国的政党之争为‘史上最可乐的滑稽剧,甚至比纽约剧场里演的还好些’,在《纽约外史》中影射纽约市长和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并引用当年荷兰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的史实暗指杰斐逊发起的西进运动压根就不像是他口中说的那么进步,美国人带到西部去的可不是什么文明开化,而是战争、剥削、疾病和屠杀。
不止如此,他还经常阴阳怪气美国的建国原始股——那群被英国流放到北美清教徒。
在欧文的笔下,居住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清教徒们通通是一群愤世嫉俗者和迫害狂,早年这帮清教徒致力于杀戮异端、焚烧女巫,而他们的后裔不仅很好的保留了这一破坏传统,而且还靠着人数优势变本加厉的以宗教自由之名在当地继续推行宗教迫害政策。
可以说,美国建国以来的三大敏感问题,独立革命、清教徒和印第安人都让欧文摸了个遍。
如果欧文只是讽刺这些,他显然还不至于被抬到如今的地位。
毕竟不列颠虽然瞧北美殖民地的叛民不舒服,但是辱骂法国人显然比辱骂那帮没文化的乡巴佬更带劲。
1815年,因为屡屡触碰美国人敏感带,所以不得不天天在报纸杂志上和反对者们打嘴仗的欧文先生终于厌倦了这种键政生活,他本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宗旨果断润到了不列颠散心。
而来到英国之后,他的心情明显也平静了许多。
按他自己的话说,与大多数人不同,他的品味向来是‘喜旧厌新’。在伦敦,他终于能够远离美国这个缺乏历史传承的国家,远离纽约粗鄙的污浊空气,投身于对欧洲古老艺术的研究当中。
相较于柯尔特最痛恨的那种两面派美国文人,欧文最大的优点便在于他这个人言行合一。
自从十五年前移居欧洲以来,欧文便进入了作品的高产期,他热衷于描写民间乡村的古老风俗,试图借助这些传统文化窥见昔日的风景。
而歌颂田园牧歌生活、哀悼那些消失在工业化时代的乡村风景自然也引起了抱有同样思想的不列颠诗坛主流以及教士们的共鸣。
有了这些人做后盾,欧文在不列颠乃至于整个欧洲的名气自然也是如同亚瑟手里的股票一般飞速上涨。
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当那些昔日大骂欧文的美国人发现这家伙居然在老欧洲有了这么大的名气后,居然立马开始自适应阵营,摇身一变成了欧文的坚定支持者。
欧文的身份自然也就从恶意诋毁美国革命的卖国叛徒、篡改事实不怀好意的英国奸细、收了印第安人黑金的贪官污吏,变成了美利坚人民的骄傲、新美国形象的欧洲代言人、北美文学的半壁江山、为美国文学发出振聋发聩的独立宣言者、来自纽约的希罗多德。
而每当其他美国作家妄图提醒美国人民,这位大伙口中的美国文学之父作品集中只有四篇作品是描写美国的时,立马就会被美利坚人民愤怒的口水淹没,并被质问他们这么说是不是眼红欧文的成就、见不得美国文学能得到欧洲的认可。
而美国政府见到欧文居然取得了如此之大的成就后,也上赶着蹭热度般的连忙拉近了与这位反政府分子的距离。
他们先是把欧文塞进了美国驻西班牙使馆工作,没过几年又将他火速升迁,担任驻英使馆秘书。
而欧文在使馆内的工作其实也很简单,他可以继续写他的书,也不用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美国大使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碰到宴会和一些重要场合的时候,欧文能够同意和他一起出席。
毕竟对于大使来说,美国能向外人炫耀的东西确实不多,而欧文恰巧就算一个。
抛开欧文喜欢骂美国不谈,他站在宴会厅里总归算是为美国争光了不是吗?
如果哪天欧文要是生病了,那大使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不管在伦敦走到哪儿都感觉比别人要矮一头。
亚瑟望着面前这张美国人民的脸面,第一眼看上去给他的观感还不错,算是个白净的中年帅哥。
虽然键政的属性比较招人烦,但是鉴于他身边已经存在三个分别来自德意志和法兰西的反政府分子了,秘密警察头子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管辖范围拓宽到大西洋的另一头。
欧文也在上下打量着亚瑟,不过让亚瑟没想到的是,对方称呼他的方式有些特别:“亚瑟·黑斯廷斯,与此同时,也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亚瑟·西格玛先生。”
亚瑟一挑眉毛,笑着问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欧文摘下帽子放在桌上:“《英国佬》最近在伦敦挺火的,所以我想着要不要把新书《阿尔罕伯拉》的英国发行权交给你们。为此,我前几天专程去了一趟伱们设在舰队街的编辑部,和你们的编辑丁尼生先生简单的聊了聊。
他告诉我,《英国佬》肯定愿意发行这部作品,但是他一个人没法拍板,必须得等几个股东从外地回来才能正式确定。于是,我就从他那里问到了您的去向和真实身份。不过说实话,西格玛就是黑斯廷斯这件事我一点也不吃惊。
如果不是亲自查过案子,谁能把侦探写的那么真实?不瞒您说,前阵子我还接到了一位小朋友的来信,他应该是不知道在哪里淘来了一份二手的《英国佬》,所以就展开了对您的拙劣模仿。但是恕我直言,他写的糟透了。”
刚刚起床的红魔鬼戴着睡帽满意的伸了个懒腰:“亚瑟,不错啊!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都开始模仿起咱们的写作风格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问道:“是吗?我原本以为您今天给我带来一部作品就够让人惊喜的了。没想到还有其他收获,那位小朋友的来信您还保留着吗?”
欧文微微摇头道:“留着虽然留着,但是我放在伦敦呢。而且您估计不会想看那东西的,就是一个普通美国小伙儿的一时兴起。虽然他小时候在伦敦生活过几年、读过几年书,但是后来又搬回弗吉尼亚居住了。他在伦敦的时候,苏格兰场都还没成立呢,他连警官穿什么制服都是从您的作品里了解的,更别提去写侦探查案了。”
亚瑟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听起来您好像和他还挺熟的?你们很早就认识吗?”
欧文说的有些口渴,正准备喝点东西润润喉咙,可低头一看面前的桌子上居然摆着咖啡,他皱着眉头将咖啡推到一边,从茶盘里取出一个空杯子自顾自的倒了点茶水。
“算是吧,我和他认识也有些年头了。他是1815年先到的苏格兰,而我则是1815年到的利物浦。之后,我和那小子就在伦敦碰上了。那小子从前喜欢写诗,看了几句拜伦的情诗,就想要模仿他的手笔。我说他没这个天分,但是他不愿意相信,那脾气硬的简直就像是一头犟驴。
后来嘛,或许是写诗碰壁太多,他才稍稍清醒。但是在给我写信的时候,他嘴上还是不肯服输,说着什么:‘我早就不再把拜伦当作楷模,现在流行的是侦探。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劳烦您帮我将这份《邦德街谋杀案》的手稿转交《英国佬》编辑部,顺便转告亚瑟·西格玛先生,这份作品的创作者是他的粉丝埃德加·爱伦·坡’。”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是吗?埃德加·爱伦·坡?鼎鼎大名啊!这下我可不得不看看他的稿子了。”
欧文喝了口茶连连摆手:“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也觉得那小子有些狂妄了,但是您这么讽刺他可就太过分了。”
亚瑟一本正经的摇头道:“不,欧文先生,我可没和您开玩笑。我说的这些都是真话,我真的对我的这位粉丝的作品很感兴趣。《英国佬》可不像是《布莱克伍德》,我们向来致力于发掘青年作者。您作为美国文学之父,总不能把美国文学的希望扼杀在摇篮里吧?”
欧文放下茶杯评价道:“果然是亚瑟·西格玛,说起话来和你的行文一样,处处都是夹枪带棒的。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布莱克伍德》对《英国佬》恨之入骨了,你们隔三差五针对《布莱克伍德》发表的文学批评也是这个味道。不过你们说《布莱克伍德》的文学水平不高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讽刺他们的编辑华莱士先生是三毛呢?”
亚瑟遗憾道:“欧文先生,这就是您的误解了。文学批评大部分都是迪斯雷利先生干的。当然,仲马先生偶尔兴起也会写两篇看看。这些都与我无关,毕竟我可没被《布莱克伍德》揭发过黑账,更没有被华莱士先生拒过稿。”
“好吧。那文学上的事情先到这儿了。”
欧文开口道:“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不光是商讨出版的事情,我主要是想问问利物浦目前有没有出港去美国的商船,如果有的话,我想预订一张票。”
亚瑟问道:“买船票?这种事应该犯不着专程跑来利物浦吧?伦敦的航线那么多,去美国的船应该不少啊!我去年还买过一张去波士顿的呢。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未能成行就是了。”
“去波士顿?去年?”欧文开口道:“那您的小粉丝还真是不幸,他差点就能和自己的偶像见面了。去年的时候,他才刚刚从波士顿的港口部队退伍,今年已经去上西点军校了。”
亚瑟笑着说道:“军校生?看来他会有个不错的前途。虽然我不知道美国军官的地位如何,但是在不列颠,军官可是贵族子弟建功立业的主流选择。从政虽然也不错,但是想要从一众优秀人才中脱颖而出还是太困难了。”
欧文闻言耸肩道:“遗憾的是,在美国只有个性最卑劣的人才会从事政治工作,正经人是不应该以敲诈、欺骗和吹牛为生的。至于军人,他们为这帮野心家冲锋陷阵,所以显然更蠢。不过您的小粉丝运气不错,今年年初他因为写诗讽刺教官和故意缺课接受了军事法庭的审判,最终被开除军籍了。”
亚瑟问道:“所以您这是急着回美国安慰他吗?”
“那倒不是,只是……一些工作上的调动。”
欧文开口道:“他们觉得我在大使馆里干得不错,所以打算把我调到外交部任职。用英国人的话来说,我这是在滑竿上又往前杵了一节,没错,我升职了。美国外交部希望我能在1832年2月前回国述职,但是由于霍乱的关系,伦敦的船只现在都处于隔离期,管制的非常严格。所以,当我知道您正在利物浦当差之后,就想着能不能在这里碰碰运气。如果在这儿还走不通,那我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那您的运气不错。”亚瑟开口道:“据我所知,施怀雅父子公司有一艘船马上就要完成隔离可以出港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他们是专门跑西印度航线的,所以您可能要在加勒比海上的某个岛屿进行一次中转才能回到美国。”
欧文琢磨了一下:“听起来还不错,总比没有强多了。不过我能冒昧的问您一句,那艘船具体什么时候出港您能确定吗?”
“应该就在最近。”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个点儿,港务局应该也上班了。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去趟港务局。隔离的事一直都是他们在管的。”
欧文起身戴上帽子致谢道:“万分感谢,黑斯廷斯先生。”
说到这里,他还不忘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放在了桌面上。
亚瑟低头看了一眼:“这是?”
“我在伦敦租屋的钥匙,地址我已经告诉丁尼生先生了。如果时间来不及,您可以直接去那里取稿子,进门之后右手边第二个抽屉,小粉丝的信我也放在那里。房租我交到了今年4月,您在那之前把东西取走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起身戴上了帽子,他笑了笑:“看得出来,您确实挺着急的。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耽搁时间了。马车就在楼下,我们现在过去吧。”
亚瑟陪着欧文噔噔噔的走下了楼,刚刚出了旅馆的大厅,门前便停着一辆市政厅派来的马车。
正在马车附近聊着天的路易等人见他来了,也纷纷掐灭了烟斗,扯着嗓子道:“休息时间结束,该干活了!”
亚瑟拉开车门正想上车,余光一瞥却发现街角还停着几辆马车。
他冲着靠在车厢上的查尔斯·菲尔德警长眨了眨眼,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回复道:“那几辆车都是盯着咱们的,具体是受谁指使暂时还弄不清楚。不过估计也就是那几个地方,利物浦协会、市政委员会、海关署什么的。如果您不喜欢的话,待会儿我去找他们谈谈。”
亚瑟望了那几辆车一眼,摇了摇头道:“算了,喜欢跟就跟吧,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他们的。”
马靴踩在车厢的踏板上,亚瑟扶着门把手正要上去,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耳边滑过,只听见砰的一声,立在他身边的木质灯柱上瞬间被钻出了一个小孔,木屑迸溅、火星四射。
紧接着,便是尖叫着四散逃跑的人群与此起彼伏的怒吼声。
“有人开枪!保护黑斯廷斯先生!”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恩将仇报?
砰砰砰。
黑火药的烟尘伴随着连续几声枪响。
利物浦老码头的清晨,本就云集着不少前来碰运气的码头力夫。初时,嘈杂的人声很快便将枪声给掩盖了过去。
但是当大仲马与路易等人也开始拔出配枪还击时,道路上的行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很快,恐慌情绪便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大伙儿四散奔逃,现场很快便乱成一团。
亚瑟一行人紧贴车厢作为掩体,左轮枪口喷吐着火舌。
亚瑟望着纷乱熙攘的人群四处观望了半天也找不到敌人在哪里,他连忙发问道:“你们看清楚是谁开的枪了吗?”
大仲马咬着牙探出半个脑袋:“有一个是戴着咖啡色大檐帽、身上披着红夹克、穿直筒裤的家伙。他旁边还站着几个人,两手都攥着枪呢!”
亚瑟顺着大仲马指认的方向望去,很快便发现了藏在逃亡人群中的几个犯罪者。
亚瑟心中默数着他们的开枪次数,忽的大吼一声:“六枪!他们的子弹应该打完了,冲上去干掉他们!”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准备一拥而上制服这帮歹人,然而路易刚一冒头,一发子弹便将他的高礼帽射了个对穿。
与子弹的近距离接触惊的皇帝陛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大喊道:“该死!他们手里拿的也是转轮枪,不止一颗子弹!”
就在路易发怒之际,大仲马瞅准了人群疏散的时机,一颗子弹就撂倒了站在最前方的袭击者。
而那些利物浦各部门派来跟踪亚瑟的人员也赶忙拔出手枪上前支援。
他们一边开枪一边大喊着发问道:“黑斯廷斯先生,你没事吧?”
哔哔哔!
在一片叫喊的混乱环境中,警哨声也随之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利物浦当地治安官显然注意到了码头区域发生的异常状况,正带着他手下的骑警队赶来。
袭击者们原本以为只要对付亚瑟和他附近的随行人员就行了,但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利物浦当局居然对黑斯廷斯专员如此上心,为了保护他甚至不惜在旅馆附近安排了大量‘便衣’。
眼见着刺杀行动就要泡汤,亚瑟等人也逐渐朝他们逼近,领头的袭击者索性一咬牙,从兜里掏出火柴朝着旁边的马匹食槽丢了进去。
“黑斯廷斯!你这个替政府卖命的杂种,下地狱吧!”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爆炸的火焰瞬时升起。
木头做的食槽被炸的稀巴烂,藏在食槽中的弹丸四处飞溅,瞬间击穿了附近旅馆的墙壁与窗户玻璃。
而几个躲避不及的行人也因此遭到了牵连,他们捂着身体上的中弹部位哀嚎着摔倒在地,就连袭击者本人也圆睁着眼睛哆嗦了两下了之后,像是破风筝一般摔倒在地。
亚瑟等人站的位置虽然比较远,但依然有几颗流弹散射到了这一边。
马车的车厢门上被开了几个窟窿,大仲马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翻在地,路易和海涅虽然受到的影响较轻,但依然被糊了一脸的泥。
而亚瑟则算是其中最倒霉的那个,虽然子弹没有击中他,但是爆炸掀飞的一颗小石子却在他的眼角开了道口子,往外渗血的伤口只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不过比起自己的眼角,亚瑟还是更关心身边的美国使馆秘书华盛顿·欧文。如果他也受了伤,那这次袭击的定性可就不仅仅是国内问题,更是一起外交事件了。
本来要在大法官厅、海关总署、中央卫生委员会和利物浦当局之间周旋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他可不想再把外交部给扯进来。
尤其是在外交大臣还是帕麦斯顿子爵的情况下,这个爱尔兰贵族中的花花公子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欧文先生,伱没受伤吧?”
“真是令人震惊!”欧文望着前方血泊中的伤者与尸体,圆睁着眼睛回道:“黑斯廷斯先生,比起担心我,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您的伤势怎么样?”
亚瑟对于受伤表现得倒是很冷静,因为他早就对这种情况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袭击者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当街发动突袭。
他掏出手帕捂住侧脸,甚至还有心情开几句玩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擦破点皮而已。虽然袭击者的阵势看起来挺吓人的,但是实际效果还不如伦敦地痞。最起码我刚加入苏格兰场的时候,东区的流氓确确实实的让我在床上躺了几天。”
欧文看见亚瑟这副淡定到甚至还有闲心掏烟的模样,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还是那句话,亚瑟·西格玛就是黑斯廷斯我一点也不吃惊。除了你以外,谁还能写《黑斯廷斯探案集》呢?”
阿加雷斯搭着亚瑟的肩膀,抬起指头沾了点手帕上的血,红魔鬼撇嘴摇头道:“我早告诉你了,亚瑟,你就是不长记性。虽然不是必须得要你的命,但是就算真送你上路了,那帮人倒也不是特别介意。”
“黑斯廷斯先生!”
红魔鬼话音刚落,看见歹徒已经死亡的利物浦各部门职员们赶忙围了上来。
可是他们刚刚走近,便发现了亚瑟侧脸的血迹。一时之间,谁也不敢率先搭茬,生怕责任会被归到自己的身上。
而在现场一片沉默之际,利物浦的治安队终于姗姗来迟。
治安官翻身下马赶忙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您……”
不等他把话说完,大仲马便出言讽刺道:“先生,就像您看到的那样,刺杀已经结束了,比起嘘寒问暖,您和您手下的治安队还是尽快把这块沾了血的街道洗洗吧。”
已经从刺杀中回过神的欧文也对此表达了不满:“我现在终于明白斯宾塞·珀西瓦尔当年是怎么在威斯敏斯特宫的大厅里被刺杀身亡的了。首相尚且如此,更别提利物浦的特派缉私监察专员了。”
治安官被他俩怼的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亚瑟见状,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出声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糟,我的情况比首相要好。至少从今天的场面来看,刺杀我的家伙都没什么脑子。他们在三十码外就朝我开枪了,如果他们能够聪明点,像是当年约翰·贝林罕做的那样,直到贴近我再冲着我的胸口开枪,那我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躺着回伦敦了。”
治安官闻言满脸是汗:“黑斯廷斯先生,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但是您也知道的,我们的治安团队人手就这么多,利物浦太大了,总是难免会出疏忽的。”
亚瑟点了点头:“没错,这也是罗伯特·皮尔爵士力主成立苏格兰场的初衷。他当时就是认为把伦敦治安的责任全盘压在地方治安官和弓街骑警队的肩膀上实在是太重了。您的意见我记下了,出于对您的感谢,这里发生的情况我一定会如实报告的。”
说到这里,亚瑟又将目光转向了一众噤若寒蝉的跟踪者们:“先生们,都还傻站着干什么?回去向派你们来这里的人报告,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就不去他们那儿了,至于他们来不来我这儿,那就看他们心情吧。”
……
金狮旅馆二楼,亚瑟的房间里。
亚瑟望着摆在桌子上的六把手枪,四把燧发手枪,两把左轮手枪。
燧发手枪经过枪械专家大仲马的专业鉴定,一柄为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军械局出品的双管豪达燧发手枪,一柄由威尼斯中世纪老牌军火商皮埃特罗·贝雷塔公司出品的螺旋枪管燧发手枪,还有两柄疑似出自某个不知名枪械作坊的雷汞式击发枪。
至于剩下那两把左轮手枪,亚瑟虽然对枪械没有大仲马那么了解,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他认出这两把枪一定是出自塞缪尔·柯尔特之手。
作为一种16世纪就出现的玩意儿,转轮手枪虽然不能算是一种新鲜玩意儿,但是从前的转轮枪要么是火绳枪,要么是燧发枪。
而配备了底火撞击式枪机和螺旋线膛枪管,而且还使用锥形弹头壳弹的,除了柯尔特左轮以外,全世界暂时还真找不出第二家。
大仲马坐在桌角随手抄起一把左轮枪把玩着:“呵!这活儿干得确实挺糙,刺杀也就算了,还用左轮来刺杀。这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买的枪吗?柯尔特左轮的生产线还没有建立,所以现在几乎每一把左轮几乎都是柯尔特先生带着几个工匠手工打造。只要让人查一查最近谁下过订单,刺杀者的身份不就清楚了?”
海涅也附和道:“是啊!我原以为刺杀是一种高端的生意,必须要设计一个严密详实的计划,配合着枪法神准的杀手,再埋藏一个不可告人的神秘目的,这才能够完成一桩堪称艺术的刺杀行动。然而今天我看到的是什么,开了那么多枪,然而却没有一颗能够落到实处的,真正对亚瑟造成杀伤的只有他倒霉的运气罢了。天知道他是怎么被石子儿砸中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呢,路易推门进来道:“亚瑟,据菲尔德警长确认,三个袭击者两死一伤,但受伤的那个情况也不太乐观,他被亚历山大一枪射穿了右胸,虽然暂时死不了,但是应该也快了。”
亚瑟用手帕捂着侧脸问道:“他愿意招供吗?”
路易摇了摇头:“雇主应该给了他们不少钱,又或者给了什么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承诺,所以他什么也不愿意说。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调查,我们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你看看这个。”
语罢,路易便将一块怀表冲着亚瑟扔了过来。
亚瑟指尖一定挑开表盖,一张柔美的金发女性画像顿时浮现在他的眼前,而在画像的下方还用隽美的文字勾勒出了她的名字——agnieszka。
“嗯……这个名字在英国可不常见。”亚瑟念道:“阿格涅什卡,应该是这么发音的吧?”
“没错。”路易微微点头道:“一个非常常见的波兰名字,而且那三个杀手的长相也都挺东欧的。”
“波兰?”大仲马惊呼道:“你是说,刺杀亚瑟的是一帮波兰人?波兰人有什么理由和他过不去的?你哪怕说这是法兰西人干得,我都觉得可信点。”
路易对此也很无奈:“如果你是指波兰这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国家,那我觉得他们确实没什么必要干这件事。而且他们不止没有必要刺杀亚瑟,还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毕竟亚瑟前不久还刚刚替他们保存了波兰的国宝级钢琴家——弗雷德里克·肖邦。但是咱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波兰,而是波兰杀手。杀手嘛,给钱就干活,现在不列颠的波兰难民那么多,有几个想靠捞偏门发财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海涅问道:“可那几个杀手分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一言不合就引爆身边的炸药,哪儿有这样赚钱的?”
路易点头道:“也许他们赚钱不是为了自己呢?也许他们在不列颠还有家人?用一条命换得家人的好生活,这种买卖有的是人做。”
“啊……”大仲马听到这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么说……怪不得他们把刺杀行动搞得这么业余呢。波兰人确实对亚瑟没什么仇恨,但是接了单子又不得不动手。所以,他们才搞了这么一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海涅质疑道:“可是不把亚瑟杀了,雇主能心甘情愿的把钱付了吗?”
大仲马摇了摇手指道:“不能这么说,他们敢接这种单子,不管刺杀成功与否,都是不可能活着回去的。所以一定会在动手之前就把钱要足,否则他们死了以后,难道要让家里的孤儿寡母找雇主要账吗?”
海涅哼了一声:“要是这么说的话,雇他们杀人的雇主也是没脑子。钱给了事没办成,这算是什么?”
当大伙儿都在为了这桩扑朔迷离的悬案争论时,受害者亚瑟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并不像是大仲马他们那么关心杀手的心理活动,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到底是谁动的手。
从明面上看,利物浦的老家伙儿们在有可能斩获二十万市政建设项目的前提下,完全没必要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而且亚瑟记得,阿加雷斯之前就警告过他,伦敦好像有人想要他的命。
他在伦敦的仇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是能够花钱请杀手的,他知道的只有2个。
一个是前议员伯尼·哈里森先生,另一个则是法官乔治·诺顿。
但是哈里森先生虽然没了议员资格,可是公司却开的好好地,亚瑟后续也没有展露出要追究他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他有必要狗急跳墙吗?
至于诺顿法官,他最近正在就婚外情官司和墨尔本子爵打得火热,难道还有闲心抽空雇三个杀手来利物浦给他找事?他的cpu如果真的这么好使,能够满足多线程操作,那也不应该干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得靠老婆才能混个治安法官的位子啊!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商业竞争?
利物浦,默西塞德,莱姆街。
利物浦作为英国的运输核心城市,乃至于全欧洲海运的重要枢纽,全欧洲40%以上的跨大西洋贸易都要从利物浦进行中转。
而作为有着利物浦的国王十字街之称的莱姆街,向来在利物浦的市政规划和交通规划中始终占据着极其特殊的位置。
从这里向西一公里,便是利物浦繁忙的码头区域。
站在高楼上向西俯瞰。
自北向南一字排开的是:主营非洲和爱尔兰贸易的老码头,主要面向进行谷物和木材贸易的索尔特豪斯码头,主要面向西印度群岛贸易的圣乔治码头、停满了美洲和波罗的海沿岸贸易船只的国王码头,以及主要应用于格陵兰岛渔业捕捞业务的女王码头。
而在五大码头的边角处,则是建筑工人们的天下,由海关总署出资建设的布伦瑞克码头预计将于明年完工,在那之后,这个利物浦码头家族中的年轻后生将会承担起不列颠与加拿大殖民地之间木材贸易的重任,负责为皇家海军持续不断的输入可供建造大型战舰的百年橡木。
而在莱姆街仅仅一街之隔处,便是利物浦著名的航海工场区,无数专门生产船只配套设备的作坊在此云集,上到航海缆绳、风帆和包裹船只底部的铜皮铆钉等,下到一个简单的铁构件,又或者是储存淡水的木桶和船员们最爱的啤酒杯,凡是在船上能用得着的东西,你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如此重要的地区,自然也引来了各大进出口贸易公司和房地产开发商的注目。
自从17世纪利物浦的港口属性得到确认以来,这里的土地价格便一直稳步上涨。虽然在本世纪初,利物浦的贸易因为拿破仑战争曾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是在拿破仑这个利物浦房价的最大唱空者兵败滑铁卢以后,莱姆街的土地价格便和利物浦的进出口吞吐量一样开启了迅猛的报复性增长。
现如今,能够在莱姆街拿下一块土地的,要么是当地的老牌贵族,要么是暴发户中的佼佼者,又或者是那些历史悠久的传统组织。
而要说到利物浦历史悠久的传统组织,就像是利物浦市民常常开的玩笑那样,如果上帝是老大的话,那么利物浦协会就是老二。
利物浦协会成员们常常聚集的俱乐部大厅里,十几位满头银发的正安安静静的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喝着茶。
对于这帮老家伙来说,在去公司之前来俱乐部里坐坐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了。
在这种商人聚集的场所,你总会听到许多可靠的小道消息。而这些消息,往往能在不经意间让你大发横财又或者是挽救伱兜里叮当作响的家当。
“约翰,昨晚的宴会我虽然没去,但是我听说伦敦来的小子好像给你提了一嘴新的市政建设计划?总价值二十万镑?”
老格莱斯顿左右腿换了一下,继续翘着二郎腿,脸埋在报纸里头也不抬的回道:“就是一点风声,给咱们画个饼。依我看啊!最后未必能成,黑斯廷斯先生估计也是不想和咱们闹得太僵,所以在训斥了海关署的工作后,又想拿出点甜头把大伙儿吊着。”
老怀表罗斯维尔也附和道:“没错。财政部的那帮强盗都是属狗的,看见了钱就咬死了不松口。想从他们的烂牙缝里抠出几条碎肉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司,连伦敦的罪犯他都未必能够全部缉拿归案,他凭什么有信心能和财政部掰手腕?”
银发老绅士瞅了他俩一眼,挑着眉毛狐疑道:“哟!这是上帝开眼,伦敦出太阳了?你们两个老东西什么时候都能聊到一块儿了?”
罗斯维尔端着茶杯细细的品味着茶水:“洛维,你这话说的可太难听了。我和约翰这不是在向着你说话吗?”
老绅士洛维眯眼道:“是吗?向着我,我是一点都没听出来,但是怀表走字儿的声音可在我脑袋里嗡嗡的响呢。我亲爱的罗斯维尔先生,原来你的新厂没开在伦敦,反倒是开在我的脑门儿上了!你们俩该不会打算把这二十万镑瞒着大伙儿一起吃了吧?胃口可真够大的啊!”
罗斯维尔对于阴阳怪气完全不放在心上,同是利物浦协会的成员,该怎么拿捏友商,老怀表可是研究了二三十年了。
他开口道:“洛维,和你说实话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市政建设工程暂时只是预想,你知道什么是预想吗?预想就是没谱的事,只要铲子没落在地上,那就是做不得数的。而且你之前不还打算派人去给那个不知好歹的伦敦小子一点厉害瞧瞧吗?说什么:老子当年在非洲跑船,一船奴隶也就八千镑,还有可能感染疟疾什么的。这回大伙儿不让你参与也是考虑到你身体不好,疟疾你都扛不住,要是染了霍乱岂不更糟?”
洛维先生听到这话,气的提起手杖连连敲打地板:“罗斯维尔,你个老钟表匠懂市政建设吗?你难道还打算拿怀表在国王街铺一条路出来?你他妈连教堂塔楼挂的时钟都给做的走不动道,你也不怕上帝降下神罚,把你个老不死的给收了!”
罗斯维尔反唇相讥道:“是啊!你懂市政建设,自从不跑船以后,你就天天研究街道。研究了十来年,到头来铺的那个路,下雨天一踩能蹿我一裤腿的泥巴,这就是你手下建筑公司的施工质量。”
洛维闻言气的涨红了脸强调道:“那还不是因为市政委员会拨的工程款不对数?如果那帮婊子养的能像海关总署督造的布伦瑞克码头那样交付至少七成的工程款项,我保证利物浦的街道能铺的比威斯敏斯特宫的大厅还好!”
其他人眼见老伙计急眼了,赶忙出声安抚道。
“洛维,你是专业做这个的。如果这计划真成功了,多半还是你们公司中标。我们这些没经验的,就算最后把工程给我们,让我们临时去找规划师和建筑工人,我们也凑不齐人啊!”
“罗斯维尔,你也差不多得了。你一个做怀表生意的,跟着掺和工程建设的事干什么?”
罗斯维尔揪了揪领结鄙夷道:“本来我是不想开口的。但是洛维对黑斯廷斯先生不尊重的态度,实在是让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粗鲁的人,才能在体面绅士的聚会上大发厥词,向大伙儿提议要干掉不列颠最具才华的年轻音乐家与电磁学领域研究者。”
“音乐家?研究者?”
“那个小年轻什么时候又套了这么两层身份了?”
罗斯维尔见大家都一头雾水,不由有些得意,他装作惊讶的开口道:“你们居然还不知道吗?喔,抱歉,我差点忘了,虽然在座的都是高雅有格调的利物浦绅士,但不是每一位绅士都热衷于科学事业与音乐艺术的。不过我建议各位还是最好适当关注一下这些方面,以免变得像洛维那样,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
罗斯维尔还没得意多久呢,那一头,一直沉默不语静静看戏的老格莱斯顿忽然开口挤兑道:“罗伯特,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黑斯廷斯先生的其他身份的?该不会是凯瑟琳告诉你的吧?”
罗斯维尔倒也不在乎真相被老格莱斯顿点破,不止不在乎,老怀表甚至还借机拉抬起了女儿的身价。
“没错,就是我姑娘告诉我的。她一直都很喜欢科学、音乐,伦敦但凡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她都想要弄回来钻研钻研。就比如说那个留声机,那东西刚出来她就求着我给她买。虽然这东西挺贵,而且还要买配套的唱片,但是为了培养她的高雅品味,老父亲花点钱又算什么呢?虽然凯瑟琳不是出生在贵族家庭,但是我提供给她的气质熏陶绝对是贵族级别的。”
老格莱斯顿本来就是单纯的想要阴阳几句这个看不顺眼的老家伙儿,可他一听到罗斯维尔居然敢和他攀比对于子女的教育,一生要强的老格莱斯顿顿时起了竞争心理。
他故意不去看罗斯维尔,只是不动声色的品着茶:“喔?是吗?凯瑟琳读的是哈罗公学还是伊顿公学,大学授业是在英格兰的剑桥还是牛津?又或者是苏格兰的爱丁堡或者格拉斯哥?喔,实在不行,像黑斯廷斯先生那样念个伦敦大学也可以。有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撑着,总归也算稍微有了些底蕴。”
罗斯维尔听到这话,登时被气的弹簧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老格莱斯顿明知道不论是哈罗公学、伊顿公学还是他提到的剑桥、牛津等大学,都不接受女性入学。甚至于目前全不列颠最开明的伦敦大学最多也只是容许女性偶尔旁听。
他提这样的问题,分明就是想要找事。
但罗斯维尔也明白这老东西到底为什么处处挤兑他,无非就是想搅黄他儿子和自家女儿处于萌芽期的爱情。
深知对方痛点在哪儿的罗斯维尔精准下刀道:“是呀。凯瑟琳作为姑娘家,在学问和见识上当然不能和威廉这样的青年才俊相比。但是正因为她存在这方面的不足,所以才更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丈夫带着她一起前进。不过万幸的是,虽然凯瑟琳学问不多,但是在音乐的品味上却和威廉很相近。约翰,请替你代我转达对威廉的谢意,我非常感激他愿意答应小女的无礼请求,去替她向黑斯廷斯先生讨要一份有肖邦先生签名的《致黑斯廷斯》曲谱。”
老格莱斯顿话听到一半,还以为老怀表终于死心了,可当他听到后面,峰回路转的剧情却令他心脏一颤,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茶水给喷到罗斯维尔的脸上去。
“你说什么?这简直就是胡闹!威廉这小子,怎么能干出这种愚蠢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黑斯廷斯先生日理万机吗?他哪里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说到这里,老格莱斯顿赶忙站起身和众位老伙计道别:“早餐吃的差不多了,我得去公司好好翻翻账目了,看看还有没有哪些遗漏的关税没有报上去。顺便,我也真诚的向各位建议,最好也趁着今天还早,好好把近几个月的账目清查一遍。市政委员会的赫伯特先生昨天已经和我通了气,他们是尽全力支持黑斯廷斯先生的,而且关税署、海关署和港务局看样子也是要动真格的了。这种节骨眼儿上,各位可不能给咱们利物浦协会的脸上抹黑。”
岂料他还没走多远,洛维便上前一把拦住了他:“约翰,市政建设工程的事?”
“那个啊?那个……”老格莱斯顿笑眯眯的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挪开了一点:“那个延后再议吧。”
语罢,老格莱斯顿便像是一只跳下悬崖的老鹰,翅膀一扑腾便打算飞出大厅。
正在这时,一辆疾驰的马车带着漫天的烟尘,一个甩尾便靠在利物浦协会俱乐部的门前。
还未等车停稳,车上便窜下来两个人。
他们满头大汗的一边跑一边喊道:“先生们,大事不好了!黑斯廷斯警司,他……他在金狮旅馆门前遇刺了!”
“啊?!”老格莱斯顿的笑容为之一僵,就连蹬出去的左腿也停留在了原地:“谁干的?”
此话一出,刚刚还在埋头看报的老绅士们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放下报纸,齐刷刷的望向了老格莱斯顿身后的洛维。
罗斯维尔也拧紧发条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洛维?你他妈傻逼啊?他要是死了,你等着给近卫骑兵团铺路吧!”
洛维也被吓得老脸一白,他瞪着眼睛怒斥道:“罗斯维尔!你以为我是你,我他妈有脑子!我要是正打算干掉他,你们交份子钱的时候,我跟着掺和个屁啊!”
罗斯维尔眼珠子一转,老怀表捏着下巴分析道:“也许你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也说不定呢?”
洛维这时候只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当初的自己一个耳光,自己没事乱说什么话啊!
他指天发誓道:“我向上帝起誓,这事儿真要是我干的,就让我陪着黑斯廷斯先生一起下地狱。”
来报信的信使闻言,赶忙澄清道:“洛维先生,您先别急着下去,黑斯廷斯先生还在上面呢。”
“没错,他受了点小伤。但整体上依然活蹦乱跳的,甚至还有心思发脾气呢。”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顿时长舒一口气:“医生派过去了吗?”
“已经联系医生去给他缝针了,卫生委员会的凯斯勒先生亲自操刀,利物浦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外科医生了。”
听到这儿,老格莱斯顿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回过头来盯着洛维看了半天,这才开口问道:“洛维,你和我说实话,真不是你干的?”
洛维勃然大怒道:“你们都怀疑我干什么?”
罗斯维尔皱眉道:“之前刺杀首相珀西瓦尔的也是商人,那个刺客贝林罕也是做的进出口代理业务,再加上你之前还出言不逊。洛维,我们真的很难不怀疑你。”
洛维眼见着众人都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他身上,急的连脑子都变得好使了。
他辩解道:“我和那个贝林罕能一样吗?贝林罕是因为在俄国被扣押导致破产,想要赔偿却又被外交部和财政部来回踢皮球,这才走投无路揣了把枪跑去下院蹲人。而且他一直辩解自己当时是想要刺杀驻俄大使,但是认错了人,这才把首相给毙了。黑斯廷斯先生一没让我破产,二我也认识他长什么模样。我有什么理由放着一年四五千镑的生意不干,偏要去和绞刑架掰手腕呢?”
罗斯维尔满脸的疑虑:“贝林罕的辩词你信吗?杀错了人,正好就杀到首相了,这巧合可真够惊人的。洛维,你是不是和东印度公司的人勾结了,打算坑我们一手?”
“东印度公司?”
在场的商人们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皱起了鼻头。
有人甚至直接冲着老格莱斯顿开口道:“虽然洛维不一定参与了这事儿,但东印度公司还真有动机这么干。自从咱们联合伦敦那帮人撺掇议会把他们的印度地区专营权拔了以后,他们对咱们可一直是恨之入骨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约翰,你也挺危险的。大伙儿都知道,利物浦第一艘驶往印度的商船‘金斯米尔号’就是你的产业。如果这次的事情闹大了,到时候议会转而去扶持布里斯托尔取代利物浦,那咱们可全都得抓瞎。”
老格莱斯顿听到这话,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东印度公司吗?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说起来,我记得黑斯廷斯先生身边就有东印度公司的人。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他们这一手准备做的还真足啊!不过……他们就不怕被查出来吗?上次特许状续期,他们丢了印度专营权。如果这次的事情也被坐实,那等到下次续期的时候,他们估计就连中国的茶叶专营权也保不住了……”
罗斯维尔闻言,拉着老格莱斯顿往外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狗急跳墙罢了。走吧,咱们先去金狮旅馆看看,总归得先把咱们自己摘出去,然后才能考虑怎么给东印度那帮婊子养的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要是敢诬陷,咱们就反坐回去,让他们什么都不剩下!东印度公司?呵呵!咱们利物浦协会也不是好惹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菲尔德的分析
不论何种坏事,欲抓那作恶之人,先得去找出能从那件坏事中得利之人。你不在了,能对谁有利呢?
——《基督山伯爵》
大仲马从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夹着其中一页朝着亚瑟轻轻挥了挥。
亚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没办法让他用简单的利害去衡量刺杀事件纠集的利益方。
如果从私人恩怨层面上来说,嫌疑最大的显然是前议员伯尼·哈里森与治安法官乔治·诺顿。
但偏偏现在他身上还挂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
如果从利物浦特派缉私监察专员的角度来考虑,想要弄死他的人包括不满港口管制的进出口贸易公司,这些公司并不专指利物浦协会里的那些,更包括拥有世界各地皇家专营权的巨型公司,例如不列颠非洲公司、不列颠西印度公司、不列颠莫斯科公司等等。
这些掌握大量垄断专营权力的贸易公司虽然无法与19世纪末期才出现的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康采恩等大型垄断商业联合体相比拟,在法律和实际层面上,哪怕是他们当中的领头羊东印度公司依然得向议会低头。
但是谁要是因为这些公司在议会面前低头,便把他们当成慈眉善目的良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以总部设在伦敦利德贺街的东印度公司举例,这家成立于1600年的公司在从伊丽莎白一世手中取得了东印度地区21年专营权利,也收到了替王室开辟前往东印度群岛、马来半岛、明朝海岸和日本列岛贸易航线的任务。
而在东印度公司成立之初,他们开辟航线的任务其实并不顺利。探险船队屡屡遇险,东亚的海盗也远比他们想象中还难对付。就连公司的骨干成员,不列颠知名探险家约翰·戴维斯也战死在了一次和日本海盗的火并之中。
而到时间来到第八年,甚至于国王都已经不再对开辟东方航线抱有希望时,东印度公司却突然传来喜讯。经过一轮轮的血拼与不懈努力,公司船队正式在印度的苏拉特登陆,并在孟加拉湾附近的一座小城建立了第一座工厂。
收到这个消息的国王詹姆士一世大喜过望,为了褒奖东印度公司,他向对方颁发了一份无限期特许状,并宣布该许可状只会在公司连续三年没有盈利的情况下才会被取消。
而为了保护东印度公司来之不易的成功,詹姆士一世甚至派出外交官造访印度霸主莫卧儿帝国,并以定期提供欧洲珍宝为条件,成功与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达成外交协议,确认了东印度公司可以在莫卧儿帝国境内定居和建立工厂的权利。
有了这些合法文件的保护,商业版图迅速扩张的东印度公司没过多久就以猛虎下山之势将经营印度许久的葡萄牙商人打得满地找牙。
而在东印度公司春风得意之时,英国国内却爆发了光荣革命。由于他们的主要资产都集中在印度地区,所以竟然毫发无损的渡过了这场持续了半个世纪的纷争。
不止如此,为了争夺东印度公司这只能下金蛋母鸡的支持,不论是护国公克伦威尔还是想要复辟的英国王室,都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
克伦威尔提升了他们在议会中的地位,而复辟的查理二世则更胜一筹。
他直接针对东印度公司颁布五条法令,授予东印度公司自主占领土地、铸造钱币、指令要塞和军队、结盟与宣战、签订和平条约以及在被占据地区就民事和刑事诉讼进行审判的权利。
而授予东印度公司这些权力,几乎无异于宣布东印度公司公司即国家。
虽然东印度公司一直对外宣称它不是政府,但实际上它此时就是一个独立于英国政府的政府。
而本着有权不用王八蛋的心理,东印度公司很快就组建了属于公司的独立武装力量,并在厉兵秣马几年后悍然发动了被称为英国-莫卧儿战争,但实质上却是东印度公司vs莫卧儿的战争。
不过,刚刚成军的东印度公司武装力量显然在高估自己作战能力的同时,又低估了莫卧儿帝国的实力,以及那些在印度吃了他们暗亏的法国商人与葡萄牙商人对同行的怨恨程度。
在鏖战4年,挨了一堆法国和葡萄牙军火,且英国国内政局也因为光荣革命动荡不安无力援助他们,牙都咬碎了的公司董事会终于死了心。
在125位主要股东的压力下,公司在召开紧急董事会后,宣布将会及时止损,与莫卧儿帝国握手言和,而言和的代价则是赔偿对方15万金卢比。
这一仗打的东印度公司元气大伤,而从光荣革命中回过神的王室和议会也终于发现,咱们是不是对这家民营企业太过纵容了一点?
但是东印度公司的无限期特许状毕竟是经过合法程序颁发的,而且他们也一直保持着盈利,直接收了他们的专营权无论从道德上还是法律上都是说不通的。
但这点小困难显然是难不倒各位都想去印度发财的‘英雄豪杰’们的。
本着‘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的精神,大伙儿很快就想出了一条另辟蹊径的阴招。
虽然没办法吊销东印度公司的特许状,但是议会可以放开其他公司进入印度贸易的权利嘛,这不也等于实质上废除了东印度公司对印度地区的专营权吗?
不止如此,议会为了防止进入印度的公司会被东印度公司的体量打垮,还亲自下场立法成立了一家名叫‘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新公司来和老东印度公司打擂台。
而感到危机的东印度公司股东们则着急忙慌的赶忙凑了几十万英镑吃进了这家空壳新公司的股份,不止如此,他们为了向政府表忠心,董事会连夜头脑风暴,最后终于推出了历史上第一条公司格言——auspico regis et senatus angliae(奉英格兰/盎格利亚王者与议会之命)
不过虽然东印度公司再三要求公司员工认真领会格言意涵、认真贯彻格言精神,并再三强调‘国王和议会指挥公司’是东印度公司建立的根本原则,但这终究是挽回不了国王和议会的心。
当国王和议会发现新公司在印度的发展不如预期,更无法影响到老公司的垄断地位时,小心思便又活泛起来了。
而察觉到事情不妙的东印度公司这一次则抢先一步,提出了新公司与老公司合并的方案,并邀请殖民事务部、财政部与贸易委员会深度参与公司改组,议会则负责监督。
最终,在东印度公司不情不愿的吃下政府硬塞过来的320万镑贷款,新老公司的合并方案顺利通过议会审核。
而作为回报,议会则‘慷慨’的把印度的垄断专营权还给了它。
虽然按照老许可状的规定,这权利本来也是应该属于它的。
不过抱怨归抱怨,在解决了分赃不均的问题后,英国政府很快便在外交和军事上再次给予了东印度公司全力支持。
在外交阵线上,东印度公司从莫卧儿帝国的手中取得了在孟加拉地区的关税免除权力。
在军事上,大批正规皇家海军与陆军军官被派往东印度公司部队任职,而这些在印度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预备役军官们,也不乏大名鼎鼎的人物。
例如以3000兵力击败7万莫卧儿军队,并征服了孟加拉地区的罗伯特·克莱武。又或者是以7000兵力强袭4万迈索尔王国法械军队,并取得胜利的威灵顿公爵。
正是有赖于政府的这些帮助,东印度公司才得以成长到今天的体量。
但是东印度公司与政府之间的平衡却一直非常微妙,每当英国与欧洲其他国家爆发冲突,为了获得稳定收入,政府都会松一松它脖子上的缰绳。
而一旦到了和平时期,议会和内阁几乎天天都在琢磨着该怎么才能把缰绳往回扥一扥。
在1784、1786、1813年的三份法案通过后,这位昔日的商业巨无霸的机构设置虽然比起从前变得更加庞大臃肿,但是回过头来,它却悲伤地发现,自己的脑袋上不止多了一个印度管理委员会,甚至还被设置了一个印度总督。
不止如此,他的商业职能还在被议会不断地剥夺压缩。这只金蛋母鸡的贸易额虽然一直在稳步上涨,但是利润上涨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开支的增幅。
而开支大幅度增长的最大原因便是,为了响应上级管理部门的号召,它们在印度增设了许多对公司自身毫无收益的地方管理机构。
亚瑟从前和莱昂内尔这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少爷聊天时,就曾经说起过东印度公司的事情。
从犹太少爷的口中,亚瑟得知,目前的东印度公司身上总计背负了接近1000万镑的债务。虽然他们的贸易额依然很大,但是利润已经被精于算计的议会压缩到了一个极其微薄的程度。
偶尔碰到贸易行情不好的年份,东印度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里,利润呈现负增长甚至出现赔钱的状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以说,在1813年彻底失去印度地区的垄断专营权力后,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稍微来点动静就能把它们给吓到。
为了捍卫自己的商业利益,他们并不介意玩点小伎俩,比如说,发动一场战争什么的。
或者说,经过两个多世纪的各种风波,东印度公司如今都已经被议会整出条件反射了。
他们的行为准则就是:对待议会,我唯唯诺诺。对待印度佬,我重拳出击!法国佬和葡萄牙的商人要是敢掺和,我就连他们也一起捶了!
东印度公司敢于在印度掀起一场战争,但是刺杀一位苏格兰场警司,而且还是伦敦的特派专员。说实话,他们还真未必有这个胆子。
毕竟1813年颁发给他们的20年特许状马上就要面临续期了。
议会平时正找不到借口捶他们呢,他们如果自己撞枪口上,那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来枕头,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两边都求之不得。
东印度公司这个大哥都这样了,就更别提非洲公司和西印度公司等小弟了。这些公司的共识就是平时别瞎折腾,否则议会那边一个管理委员会再外加一个总督的大帽子盖下来,谁他妈都扛不住。
想到这里,亚瑟忽然眉头一皱。
本来被他排除在怀疑范围内的利物浦协会又被他列入了可疑名单。
利物浦协会因为港口隔离不满刺杀他,是第一层。
东印度公司刺杀专员,借此诬陷利物浦协会,是第二层。
又或者是,利物浦协会故意把刺杀做的这么粗糙,以便让我和伦敦起疑心,最终误以为这起案子是东印度公司想要诬陷利物浦协会,从而在东印度公司许可状续期使绊子,这是第三层。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
后面还有几层?
大仲马看见亚瑟越皱越紧的眉头,止不住发问道:“亚瑟,你想什么呢?脸都皱的和千层饼似的。”
亚瑟闻言,向后一靠,长叹一口气:“亚历山大,我被夹住了。不瞒你说,我现在看谁都像幕后凶手。实话告诉我吧,这几个波兰人是不是伱雇的?”
“我想杀你还需要雇人吗?”大仲马拔出手枪耍了个枪花:“我要是出手,你都到不了利物浦。”
海涅也捏着下巴猜疑道:“说回来,今天这事儿也是怪了。今天咱们这一行人里,有拿破仑家族的成员,有美国鼎鼎大名的文豪兼公使馆秘书,还有我这个不能为普鲁士所容的伟大智者。凭什么杀手就专奔着你来呢?你的身价难道还能比我们三个人绑一起还高?”
路易闻言,只是拍了拍海涅叮当作响的口袋:“就目前来看,暂时是的。海因里希,你还是先把这一兜子金币花完再批评吧。揣着别人弄来的钱,说这话不硬气。”
亚瑟倒没有在意他们的话,他们还有心思拌嘴,最起码说明大家伙的情绪状态都挺稳定。
不过说回来,站在这里的,基本都有比较强的心理素质。
大仲马在巴黎发动过‘恐怖袭击’。
路易参加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而且他本人还是从奥地利镇压军队的炮火声中死里逃生的。
哪怕是最次的海涅,在老家杜塞尔多夫的时候,出门遛弯屁股后面都得跟几个普鲁士秘密警察。
有了这种经历,遭遇一次刺杀对他们来说好像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的视线一转,目光忽然对上了刚刚完成对犯罪现场调查的菲尔德警长。
这位由亚瑟一手提拔上来的刑事犯罪侦查部门得力干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亚瑟见状,开口问道:“查尔斯,你发现什么了吗?”
菲尔德见亚瑟主动问起,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长官,如果用我们处理刑事案件的经验来看,这场暗杀不符合正常凶杀案的逻辑。”
亚瑟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你有何见解?”
菲尔德开口道:“通常来说,如果犯人真的是处心积虑想杀掉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会选择尽可能隐秘、不易察觉的杀人方式。只有那种一时兴起的街头口角,才会诞生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激情杀人方式。
按照您教我的案件调查方式,一桩凶杀案通常都是由于私人恩怨或是金钱等利益引起的。从私人恩怨方面来说,您和那几个杀手素未谋面,而且这不是一场谋杀而是刺杀,这种当街杀人的方式,通常是地位不占优势的人孤注一掷时才会使用的,就像是那位刺杀了首相珀西瓦尔的那个破产商人贝林罕。所以他们肯定是受人所托前来刺杀,这一点我不反对。
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雇主,才会要求他们使用大庭广众之下当街行刺这种方式?而且还不给自己的杀手提供任何帮助,以致于他们要孤注一掷干走出选择这种愚蠢的刺杀方式?最重要的是,这几个波兰人还在动手之前大喊您的名字,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杀的是您一样。
如果换位思考,我是那个想要杀掉您的雇主,我肯定会要求这些杀手最起码得趁着天黑的时候动手。比如说晚上在旅馆楼下放一把火,又或者是埋下炸药什么的。
如果做的更精细一点,我可能还会考虑先调查是哪些餐馆负责提供金狮旅馆的餐食,然后再伺机在您的餐点里面下毒。现在利物浦正值霍乱爆发期间,如果杀手使用一些不好化验的毒药,大伙儿肯定会以为您是死于霍乱。这样设计暗杀计划的话,不止高效安全而且还不容易暴露。但是目前的情况是,这帮杀手完全是反着来的。
这说明,杀手背后的雇主有可能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要了您的命。他要的就是有人拿着枪来到利物浦随便开两枪,嘴里再吼上一句‘我要杀了黑斯廷斯’。虽然我不能肯定我的推断就是正确的,但是目前我们眼前呈现的所有信息都在告诉我,他们要的好像真的就是这个。”
亚瑟听到这话,眼睛也不由慢慢睁大,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了。
“这……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新思路。这还真应了那句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如果那帮人想要的是这个新闻效应,那或许我们应该再等等,他们应该会自己送上门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都在笑,谁在哭?
《新一届议会成员在威斯敏斯特集体宣誓就职》
《首相格雷伯爵要求下院加速讨论议会改革法案》
《辉格党试图以最快速度在下院通过改革法案三读》
《霍乱疫情与粮荒导致英格兰南部乡村地区的斯温暴动发展加剧,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内阁会议中建议首相向暴动地区派出军队维持秩序》
帕麦斯顿子爵:“想要解决暴动分子,出动一定程度的武力是必须的。”
《托利党党魁、前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在下院猛烈抨击帕麦斯顿子爵的不当言论,并重申托利党立场:我们反对调集军队镇压骚乱》
皮尔爵士:“彼得卢事件后发生的卡图街密谋告诉我们,一味地借助武力不止无法解决问题,还会不断激化矛盾。用最低的暴力程度解决问题才是政府应当做的,而这也是我多年来致力于废除血腥法案和建立苏格兰场的原因。”
《沉默寡言的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在与皮尔爵士经过一个下午的讨论后,决定支持托利党在斯文暴动问题上的立场》
墨尔本子爵:“各地反馈报告显示,目前暴动形势还在掌控之中。因此,内务部暂时不考虑将任何军队调往骚乱地区进行武装镇压。”
《墨尔本子爵的婚外情官司还在燃烧,乔治·诺顿法官痛斥内务大臣的假道学》
诺顿法官:“众所周知,子爵阁下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认识,所以才会经常迷路到我妻子的床上。因此,我认为他不是不想调集军队镇压骚乱,而是由于方向感向来欠佳,生怕把陆军给送进英吉利海峡。”
《墨尔本子爵前往唐宁街10号,成功说服首相格雷伯爵接受针对斯温暴动的托利方案》
《内务部颁布针对斯温暴动的全新条例,墨尔本子爵向暴动分子承诺轻判,并呼吁他们主动投案》
根据临时条例规定,所有抓获骚乱者的治安官将获现金奖励与荣誉表彰。
在内务部与大法官厅协商后,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同意针对所有暴动分子发起的诉讼不适用国内普通法。被抓获的暴动分子也不会被移交法庭,而是由内务部临时成立的特别委员会负责审判。
为保审判公平、公正、公开,特别委员会将会增设一个来自市民群体的大陪审团。
至于针对暴动分子的起诉工作,则会交由筹建中的伦敦地区检察署负责。
据消息人士透露,为了获取公众信任,内务部很有可能将起诉工作交给伦敦市民最信赖的警官——即将兼任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职务的苏格兰场高级警司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惊爆!伦敦特派专员于利物浦码头遇袭,内务部重新审视地方治安管理问题》
援引《利物浦老实人报》消息:前日下午,内务部、大法官厅、海关总署及中央卫生委员会四部门特派缉私监察专员亚瑟·黑斯廷斯,在利物浦老码头金狮旅馆遭3名波兰裔暴徒持枪袭击。
双方枪战持续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三名暴徒在发现不敌后,主动引爆了事先埋藏于马匹食槽中的炸药,三名不幸路过的利物浦市民受伤,两名枪手当场死亡,最后一名枪手则在被送往医院抢救途中伤重不治。
所幸炸药引爆时,黑斯廷斯先生距离较远,因此只是被一颗石子儿豁开眼角。根据本报记者实地观察后,已经可以确认黑斯廷斯先生在缝了六针之后,除了有些吊眼以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利物浦市政当局在黑斯廷斯先生遇袭后,立刻加强了金狮旅馆附近的安全保卫力量。利物浦协会成员也在秘书长约翰·格莱斯顿先生的带领下,前往金狮旅馆向黑斯廷斯先生及随行人员表达了慰问。
而在当天下午临时召开的市政会议上,市长卡拉克先生严厉训斥了本市治安官,并督促他尽快辞职。
目前,伦敦已经对本案表示高度关注,白厅街已经开始弥漫起一阵不满利物浦的空气。据信,唐宁街10号已经就黑斯廷斯先生遇刺事件向利物浦市政当局发函质询。
内务部则已经对利物浦糟糕透顶的治安力量丧失信心,为了保证不再继续发生此类事件,墨尔本子爵命令苏格兰场选调精英干员前往利物浦负责专员团队的安全保卫工作。
据某消息人士透露,目前内务部正在考虑将1829《大伦敦警察法》的成功经验推广至全国各地。一份还未定稿的法案已经处于草拟阶段,如果法案通过,它将会授权地方法官建立警察部队,并在全国范围内的56个郡中建立以苏格兰场为标准的正规警察队伍。
《高远之见!治安混乱和糟糕的市政管理正是东印度公司将海运中心设在伦敦而非利物浦的重要原因》
《东印度公司董事:我爷爷的爷爷早看出利物浦没有发展潜力》
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成员莱纳斯·耶鲁:“公司其实早在上个世纪便存在架构除伦敦外第二个本土转运中心的想法。与伦敦相比,利物浦距离大西洋更近,也拥有不错的水域、陆域条件,背靠着兰开夏郡和约克郡这样的国内工农业中心。
如果抛开人的因素,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但遗憾的是,糟糕的市政管理和治安状况成了让董事们望而却步的重要原因。正因如此,近一个世纪来,公司对利物浦的投资一直都是非常谨慎的。
而遗憾的是,哪怕过去一百年了,时至今日,利物浦当局依然没有好好反思自己,更没有改善当地的营商环境。说实话,黑斯廷斯警司在利物浦遇刺我一点都不意外。
如果不是利物浦当局和商人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傲慢无礼、桀骜不驯,也许当年我的祖先伊利胡·耶鲁赞助的大学就不会是北美康涅狄格的耶鲁大学,而是利物浦的耶鲁大学了。
你们知道吗?利物浦这样的大城市,直到今天,都没有一所大学。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们根本不关心教育!一个城市全是文盲,而且他们还自以为自己挺有见解的。
利物浦协会里听不到什么高雅音乐与富有韵律的诗篇,你只能听见千奇百怪的利物浦口音。他们甚至连英语都说不利索,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也能谅解他们的粗鄙。”
《伦敦商人协会建议:议会或应考虑加强对地方政府的管理,尤其是利物浦这种地方》
《利物浦协会反击:先管好你们自己吧!伦敦有没有严格执行港口隔离?》
《波兰杀手行刺特派专员,伦敦对外国人的开放式管理政策终将酿成恶果》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召见俄国大使利文伯爵,并就行刺事件的管辖问题展开深入讨论》
利文伯爵向帕麦斯顿子爵当面确认,目前波兰王国总督由沙皇尼古拉一世亲自兼任。因此,在波兰公民管辖问题上,俄国的意见便是波兰的意见。
利文伯爵对行刺事件的发生表示遗憾,并对这些波兰反政府流亡者的不负责任行径表示严厉谴责,对不幸遇袭的黑斯廷斯警司表示慰问。
利文伯爵强调:“圣彼得堡当局绝对尊重英国政府处理属地案件的权力,俄国和目前的波兰合法政府无意侵犯友邦主权。对于这些波兰不法分子的审判理应从重从严。如果不列颠最终将这些反政府分子驱逐出境,那么波兰的合法政府愿意接收这些叛国者。”
《由于行刺黑斯廷斯案的影响,国王陛下决定暂缓任命弗雷德里克·肖邦为皇家首席钢琴师的决议》
《帕麦斯顿子爵责成外交部向下院提交波兰流亡者管理法案,以期尽快还黑斯廷斯警司一个公道》
帕麦斯顿子爵在下院高呼:“不论是从朋友的立场上,还是从国王忠诚臣子与不列颠人民公仆的立场上,我都绝不容许那些不法的波兰人将他们的利益凌驾于英国人民的生命之上!那些为波兰人请愿的威斯敏斯特联合会绅士们,伱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一出活生生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如果黑斯廷斯警司这样杰出的年轻人有朝一日不在了,那他便是死于你们对波兰人的纵容!”
《在行刺案发生后,威斯敏斯特联合会对待波兰问题的立场出现动摇》
威斯敏斯特联合会代表,下院议员汉特先生:“我建议由下院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专门负责审理那桩发生在利物浦的案子。或许,我们目前对于外国难民的管理确实存在问题,但是如果因此就粗暴的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也不符合不列颠的自由传统。”
《黑斯廷斯警司遇刺,港口隔离政策或是诱因》
《四十天是不可承受之重!各地商会向国王联合请愿,请求放宽隔离期限》
伦敦码头工人协会代表发表演讲:“我们这群最普通的工人不像是那群高高在上的银行家和贵族,我们一天没工作就一天没有收入。在这一点上,我们甚至不如那帮在闹暴动的农民,他们最多只是吃不饱。但是对于工人来说,一两周没工作就会饿死,这样的结果要远比霍乱可怕得多!”
《由于国内局势动荡,唐宁街10号决定暂缓议会改革议题,转而将霍乱防治与解决斯文暴动作为首要考虑》
《首相格雷伯爵致信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要求大法官厅联合海关总署、内务部与中央卫生委员会召开会议,研究更改防治方案,缩短隔离期限,保障港口航班正常运行》
亚瑟靠在椅子上一份接一份的翻阅着这几天的报纸,五花八门的纷乱信息几乎将他的脑子都给撑爆了。
就像是菲尔德警长之前猜测的那样,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在意黑斯廷斯死没死,反倒是所有人都像是厕所里的苍蝇那样看中了这件事引发的新闻效应。
东印度公司趁机诋毁利物浦的混乱管理,以期获得更多来自议会的利好政策。
内务部则在考虑借助这次事件进一步扩大自身权力,在全国范围内的治安力量都统合都自己的手掌心。
外交部则抓住了杀手的身份问题,帕麦斯顿子爵更是在波兰问题上一转攻势,开始抢占道德高地指责那些同情波兰人的家伙是在无视国家主权问题。
而俄国人对此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如果那些波兰流亡者被遣送回去,那么他们受到的审判多半会比参加斯文暴动的农民严酷的多。
至于那些不满隔离政策的商人,内阁愿意考虑缩短隔离时限自然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毕竟不管内阁再怎么健忘,他们都不可能忘记火药阴谋、威斯敏斯特枪击、卡图街密谋等等一系列趣闻轶事。
不列颠人虽然不像是法兰西人有攻占巴黎、一杀一大片的传统,但在这个小岛上,隔三差五也会蹦出些行刺首相、爆破议会和端掉内阁的奇思妙想。
今天能杀伦敦的专员,隔天就能提刀上洛、美式居合。
因此,一向灵活多变的不列颠政客自然也明白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一方面,必须得严惩凶手。
另一方面,该让步的时候也绝不死撑着。
毕竟陆军的马刀再多,皇家海军的射速再快,当刺客的枪管顶在自己的胸口时,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黑斯廷斯的脑袋掉得,难道我的脑袋就掉不得了吗?
都几千年了,能复活的说到底也就耶稣一个。
亚瑟放下报纸,只是搓了搓自己的脸。
但是他显然忘记了自己缝针的眼角,一个不小心差点搓了自己一手的血。
正当他咧着嘴嘶嘶的吸气缓解疼痛时,却听见身边传来了大仲马放荡不羁的豪迈笑声。
“哈哈哈!”
亚瑟微微撇嘴喝了口茶:“亚历山大,看我受苦你就这么开心吗?”
大仲马叼着雪茄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谁……谁他妈笑你了?我这不是在笑咱们的迪斯雷利先生吗?亚……亚瑟,你快看看这个。要说不列颠的体制确实独特啊!我至今都不明白,本杰明这小子到底是怎么选上议员的。”
亚瑟从大仲马的手中接过报纸看了一眼,仅仅只是一个标题便看的他眉头紧蹙。
《本世纪以来最烂的下院处女演说,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篇演讲娱乐性十足》
《先生们女士们!请允许本报为您介绍:出生于伦敦国王街的皇家小丑——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下院陷入了长达三分钟的可怕宁静,议员们纷纷肃然起敬》
《迪斯雷利先生或许觉得他不是一个来自乡下选区的议员,而是已经成为整个不列颠的统治者了》
《外交部应该在考虑驱逐波兰人的同时,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理这帮犹太佬了》
据本报议会常驻记者报道,在新一届议会开幕之际,初次当选的议员们也按照惯例发表了自己的首场演说。
来自肯特郡梅德斯通选区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由于其犹太血统,在登场时便收到了不少倒彩声。
作为还击,迪斯雷利站上讲台后先是保持沉默,随后轻轻哼了一声道:“我是个犹太人,但那又怎么了?我如今是以不列颠的议员身份站在这里。哪怕各位想要指摘我的血统,我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耻辱的事情。因为在我的祖先已经贵为耶路撒冷所罗门圣殿里手持节仗的犹太拉比时,各位的祖先还待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呢。”
一旁的阿加雷斯看到这话,只是一拍大腿大笑道:“好小子!现在我开始相信他以后能当首相了!这样的胆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亚瑟见了只是轻轻摇头:“本杰明……我只能说,幸好他生在了英国。”
海涅也微微点头道:“如果是在普鲁士,他估计早被人打死了。喝倒彩,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已经是文明的表现了。虽然……文明的程度并不多。”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三份档案
“长官,关于枪支的来源调查已经有结果了。”
菲尔德警长将一份文件摆在亚瑟面前的桌面上。
“喔?这么快?”亚瑟抄起文件靠在椅子上阅读着:“这调查效率可不常有啊!哪怕是在伦敦,咱们自己的地面上,要搞清六把枪的来源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情。”
菲尔德汇报道:“能这么快在枪支问题上取得突破,主要还是由于我们在三名枪手居住的旅馆中查获了他们购置枪支的票据。根据票据证明,其中两把转轮手枪确是出自塞缪尔·柯尔特先生之手无疑。至于东印度公司与贝雷塔公司的那两把燧发枪,则是从伦敦的莫克森枪械店淘换来的。
我们派往伦敦调查的探员分别拜访这两个枪支来源地,他们的账簿也证实了票据上写的全是真实信息。行凶者皆为居住于伦敦东北部波兰难民聚集区的流亡者,三人全都持有波兰国籍。
在得知他们的身份信息后,我们的探员又前往难民区寻找线索,并成功找到了他们的住所。根据行凶者的邻居供述,这三人分别是陆续在今年8月到10月以不同批次搬入该地区居住的。
鉴于您的遇刺事件极有可能是由于特派专员这个特殊身份引起的。因此,我个人认为枪手团伙不可能从八月份就开始布局,并建议您可以考虑初步排除伪造身份行刺的可能性。
另外,关于附近居民对他们的描述,我已经全部写在了文件附录当中,由于时间紧迫再加上案情较为复杂,所以我没有对信息进行精简提炼,您可能需要花点时间阅读这些卷宗。”
“做的不错,菲尔德。苏格兰场需要的就是你这样负责任而又有请清晰头脑的警官。”
亚瑟略微夸奖了一句,随后视线很快下移到了文件上。
很快,三人的信息很快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档案编号1831-12-a1】
姓名:切斯拉夫·科瓦尔奇克
年龄:30-35岁
信仰:天主教
婚姻状况:已婚
【信息综述】
根据当地教区牧师供述:
科瓦尔奇克一家是1831年8月搬入该地区居住,家中共有4名成员,除犯人外,还有两个8岁左右的男童,以及犯人的配偶——名叫阿格涅什卡的20多岁年轻女性波兰流亡者。
根据牧师的观察,科瓦尔奇克一家应当出自波兰中等阶级家庭,两个孩子的举止都非常得体。并且科瓦尔奇克夫人并不熟稔于家务,从她细嫩的手指和时不时引经据典的谈吐中能够看出,在嫁人之前她应当是一位不通世故的富家小姐。
值得注意的是,与通常的波兰难民不同,他们租住的房子虽然不算豪华,但也是当地条件不错的一间公寓。这说明他们在来到不列颠时,应当随身携带了一定积蓄。
据附近邻居供述:
科瓦尔奇克先生是一个较为阴沉、压抑的人,平时与教区其他居民交流不多。由于英语不流利,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找不到工作。后来经热心邻居介绍,才在码头找到了一份短期搬运工的工作,等到英语熟练一些后,也曾经帮一家当地杂货店做过跑腿的业务。
不过这两份工作持续的时间都不长,科瓦尔奇克先生由于不擅长与人相处,很快便被雇主辞退了。在那之后,科瓦尔奇克先生把自己关在家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家门中也时常在半夜爆发争吵。
据当地听不懂波兰语却热衷推理的居民推测,夫妻之间吵架多半还是为了收入的问题。而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没过多久,人们便发现,科瓦尔奇克夫人为了生计开始从事洗衣妇的工作,身上的衣服也从上好的天鹅绒裙子换成了朴素耐穿的威尔士法兰绒围裙。
而到了大概十一月的时候,教区居民发现科瓦尔奇克夫人的装束又变回了从前的贵妇风,脸上的妆容也越来越精致了。与之相应的,是科瓦尔奇克家中传来的更剧烈的争吵以及孩子们连夜的哭闹。
虽然八卦的教区居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们全都向我们的探员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们说科瓦尔奇克夫人,那个名叫阿格涅什卡的女人,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快的富裕起来是因为从事了某项不道德的工作。
而在又一次的剧烈争吵后,每晚都听着波兰夫妇争吵声助眠的教区居民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玻璃看见科瓦尔奇克先生在一个雨夜摔门而出。从那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而等到他再次出现在教区街头时,他的气质变得比从前更可怕了。他叩开了自家房门,将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待在家里的两个孩子,还亲吻了他们的额头,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在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了。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是这种故事。或许是见得太多,我看的都有些麻木了。”
菲尔德点燃烟斗在亚瑟身边坐下:“长官,说实话,我也一样。不得不承认,您从前说:‘在苏格兰场干得久了,心是会变硬的’。这一点,您说对了。”
亚瑟合上第一份档案开口道:“抛开科瓦尔奇克夫妇的不幸遭遇,我们还是来谈谈案情吧。如果真如教区居民所说,科瓦尔奇克夫人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才维持了较高标准的生活,那或许我们也得动用一些特殊渠道的手段了。”
菲尔德问道:“您说的是……伊凡小姐?”
“没错。”亚瑟从菲尔德那里接了个火:“派人去伦敦,告诉我们的地下女王,该挪挪她的懒屁股干活了。老子叫人开了眼,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菲尔德掏出随身的小本子记录着:“我们需要伊凡小姐查查在10月底之后新入行的流莺里有没有一位叫做阿格涅什卡的波兰夫人。除此之外,最好还能查出她现在的下落?”
亚瑟闻言问道:“查出下落?这意思是说,这位夫人丢了吗?”
菲尔德点头道:“没错,科瓦尔奇克失踪之后没多久,这位夫人也跟着消失了。”
亚瑟皱眉道:“那剩下的两个孩子呢?”
菲尔德将笔插回兜里:“标准结局,正在济贫院呢。”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派人确认过了吗?或者说,这只是探员从教区牧师口中打听出来的?”
“这……”菲尔德也意识到了不对:“我待会儿就派人去伦敦确认。”
亚瑟微微点头,随后又翻出了下一份档案。
【档案编号1831-12-a2】
姓名:尼古拉·达博斯基
年龄:20-30岁
信仰:天主教
婚姻状况:未婚
【信息综述】
根据教区牧师供述:
达博斯基是今年9月底搬入该地区居住的,他与另一名枪手合租于一间采光条件欠佳的一居室公寓。
他自称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华沙大学生,也是去年华沙起义的亲身参与者,并作为一名普通起义军士兵参与了在维斯瓦河附近对沙俄军队的阻击行动。
而在所有经历中,达博斯基最喜欢向人吹嘘的是他曾经亲自手刃了两名沙俄步兵。但是鉴于他的酗酒历史和说大话的习惯,教区牧师对于他这些故事的真伪保持高度怀疑。
不止如此,教区牧师还将他视为当地的麻烦制造者。虽然搬入当地教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但是达博斯基便已经因为酒后斗殴有了一次短暂的入狱经历。
根据当地居民供述:
当地居民对于达博斯基的印象呈现严重的两极分化。
有人认为这个只掌握了简单英语词汇的波兰人是个热心助人、不在乎金钱的良好居民,他们声称达博斯基虽然自己手头紧,但却经常在酒馆里请大伙儿痛饮一杯,而且还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而另一部分则极力控诉达博斯基醉酒后高发的不文明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严重的暴露癖、醉酒后的暴力行为以及惹人脸红的下流口癖。女士们在这方面的反应尤为强烈,她们控诉达博斯基为数不多的英语词汇库里,有九成都是不能在公开场合大声言语的。
如果排除当地居民的矛盾看法,达博斯基在当地混的显然要比另一位犯人强多了。他来到当地没多久便被新朋友们介绍到了码头工作,工作的时候也非常的卖力,吃苦耐劳的程度简直堪比对最低贱的爱尔兰移民。
他结实的身板很对码头工人们的胃口,但是火爆的脾气和口无遮拦的习惯却让他招惹上了游荡于西印度码头的短匕帮。一次日常散工后,达博斯基被短匕帮的人找上了,他当着几十人的面用铁钉戳瞎了一名短匕帮精英成员的右眼,随后便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
而在案发后,短匕帮的一众人前往苏格兰场报案,刑事犯罪侦查部随即对达博斯基发布了通缉令……
亚瑟看到这里,右手夹着烟斗缓缓吐出烟圈:“这帮流氓还挺懂法啊!还知道报案呢。”
菲尔德叼着烟斗回道:“短匕帮的废物就这样,如果弗雷德还在,他们这样的完蛋帮派早被轰出东区了。现在就是因为弗雷德没了,再加上琼斯警督和之前的克莱恩警督一直压着陶尔哈姆莱茨的各方势力,让他们不要干得太过分,短匕帮这群刀都不敢动的小杂碎才能在西印度码头的边缘地带糊口饭吃。然而,就是这口稀饭他们都吃不好,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扎瞎一只眼,他们怎么不去跳泰晤士河自尽?”
亚瑟摇了摇头,他的视线继续下移。
达博斯基失踪后,再次出现在伦敦街头已经是两周之后的事情了。
根据一名与达博斯基关系不错的当地居民史密斯先生口述,他下工回家的时候,发现达博斯基从一家合法妓院走了出来。此时的达博斯基已经换了一身阔气的行头,两只手左拥右抱,脸上还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而当达博斯基发现自己的老朋友史密斯时,随手便送了他一畿尼金币。受限于达博斯基贫乏的词汇库,他无法准确的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达博斯基使用了肢体语言,他捏了捏一名妓女的屁股,还冲着老朋友一阵挤眉弄眼。
受到了惊吓的史密斯先生则赶忙推脱,他告诉达博斯基自己是一个有家有室的正派绅士,不能做对不起家人的事情,并严肃的告诫达博斯基应当谨记上帝的教导,戒掉那些不正派的生活习惯。语罢,史密斯先生便拿着达博斯基给他的金币请他喝了一顿酒,两人相谈到了深夜。
亚瑟看到这里,禁不住眼睛一眯:“前面还说达博斯基的英语很糟,后面又是相谈到深夜。史密斯先生的供词很值得回味啊!”
菲尔德抽了口烟:“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史密斯先生总不能说自己拿着达博斯基给的金币大玩特玩了一顿吧?我们之后也询问了史密斯夫人,这位夫人告诉我们,他的丈夫确实有一天半夜带着一笔意外之财回家,但不是一畿尼,而是十先令。只要他在关键部位没有隐瞒就行,至于破坏他人家庭和谐,我们没必要去做这个事。”
亚瑟笑了笑,靠在椅子上开口道:“查尔斯,在苏格兰场干了这么久,你的心不止没有变硬,反而变得柔软了。就是柔软的部分不太对劲?”
菲尔德敬了个礼打趣道:“都是您指导有方,长官。我也是刚刚从仲马先生那里听说了您的苏格兰场换算方法,我只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略微改进,一畿尼等于十先令我觉得还算合情合理。”
亚瑟合上第二份档案,开口道:“你的那份我放伱床头柜子里,真相就埋藏在第二个抽屉。另外我也得说一句,这只是第一层的真相,由于我的整容手术太过成功,所以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人给咱们揭晓第二层信息。”
菲尔德听到这儿,笑容简直是止不住的往外溢:“长官,大伙儿都说跟您干一年的收获顶得上自己单打独斗十年的,我果然还是得向您多学习。”
“这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亚瑟指着自己眼角的针线道:“虽然我不介意为大伙儿牺牲一下,但是不能总放我的血吧?”
菲尔德正声道:“当然,长官!我一准把那群王八蛋绞死在绞刑架上,最不济也得给您拉几个喽啰祭旗。”
亚瑟微微点头,他正准备审阅第三份文件,岂料第三份文件上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什么都没填。
“这是怎么回事?”
菲尔德赶忙解释道:“第三个犯人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他搬到伦敦的时间不长,而且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平时也不和附近的居民打交道,通常都是和其他波兰流亡者混在一起。所以我们从教区了解到关于他的信息非常稀少,附近的居民除了觉得他是个怪人之外,对他普遍也没什么印象。”
亚瑟问道:“那探员难道没有去找波兰人打探他的消息吗?”
菲尔德开口道:“去了,但是您应该知道外交部提出的那份《波兰难民临时管制法案》吧?”
“怎么?外交部不允许苏格兰场和波兰人接触?他们也没有这个权力吧?”
菲尔德抿了抿嘴道:“外交部当然没这个权力,但是伦敦现在不是闹霍乱吗?波兰人的聚集区前阵子爆发了一波疫情,所以被中央卫生委员会划成了管制区,现在当地的进出都是由军警严格把控的。如果没有那份《波兰难民临时管制法案》,我们只需要找大法官厅批个文件,大概两三天时间就能进入了。但是现在又得从外交部那里走个申请,正因如此一来一回时间上就耽误了,估计得等上一周左右,我们才能正式派人进去。”
“是这样吗?”
亚瑟盯着档案上的名字‘维克托·诺瓦克’念道:“有点意思。”
推本书《这不也是赛博吗?》,大伙儿有兴趣可以看看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皇家海军的辱美达人
金狮旅馆二楼,一间较大的卧房被清理干净充当起了临时会议室。
当年莱克星顿一声枪响,为北美殖民地吹响了独立的号角。
但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利物浦的一声枪响,却为当地送来了上百位苏格兰场的得力干员。
坐在会议室的窗边,只需要静静抽着烟,便能听见楼下传来的一阵阵警官刀鞘摩擦白色马裤的声音。
从街头放眼望去,金狮旅馆前并不算特别宽广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抽着烟的苏格兰场警官。
路过的利物浦市民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群从天而降的伦敦佬,抛去每个人各有特点的长相不谈,至少他们从头到脚看不见半点褶皱的制服绝对要比利物浦当地的治安团队帅多了。
在一众警官当中,职级最高的便是如今已经贵为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负责人的布莱登·琼斯警督。
而在他身旁站着的,则是亚瑟的左膀右臂,分管刑事犯罪侦查部搜查科的托尼·艾克哈特警长,以及分管刑事犯罪侦查部档案科的汤姆·弗兰德斯警长。
虽然琼斯的职级要比汤姆和托尼高,但是他却不敢在这两位的面前充大头。
尤其是汤姆,琼斯至今还感念着这位老实忠厚的警官曾在亚瑟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若非如此,这会儿说不定他的尸体早就已经顺着泰晤士河飘向英吉利海峡了。
琼斯从兜里摸出两个精致的小瓷瓶冲着他俩扔了过去:“试试这个,比抽烟斗舒服多了。”
托尼接过瓶子瞧了一眼:“鼻烟壶?你什么时候玩上这个了?”
琼斯笑着回道:“我哪儿有闲钱弄这个,都是别人送的。反正是白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嘛。”
托尼揭开瓶盖猛地吸了一口,顿感神清气爽:“你还真别说,这味道还挺上头的,是比烟斗强多了。你不去给亚瑟也弄一个?”
汤姆闻言,举着琼斯送他的那个鼻烟壶开口道:“伱干脆把这个给他吧,我不怎么抽烟,鼻烟壶我也用不上。”
琼斯听了这话,只是把汤姆的手按了回去:“放心吧,黑斯廷斯警司的那份我早就预备着了。对了,你们比我先到,应该提前见过他了吧?黑斯廷斯警司他……伤的重吗?”
汤姆听了,只是无奈道:“长官,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亚瑟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上去找他就行了。话说回来,你抛下陶尔哈姆莱茨不管,直接向罗万厅长主动请缨来利物浦做安全保卫工作,警区那边的工作应付得来吗?”
琼斯闻言摇头道:“汤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都在他手里捏着呢。而且我在陶尔哈姆莱茨那边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重要,我们缺的是一线巡警,不是主管领导。罗万厅长隔三差五就请假找人代班,苏格兰场不是照样运作着吗?况且我的助理莱德利还在那儿呢,上面下了命令,他依样执行就是了。”
“莱德利?”托尼放下鼻烟壶问道:“莱德利·金?白教堂的那个小子?”
“对,就是他。”琼斯笑道:“那小子虽然贪财好色,但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或者咱们换种说法,想在陶尔哈姆莱茨干好活儿,就得是像他这样贪财好色的小子。”
托尼闻言啧啧称奇道:“一年时间升警长,还没半年时间又变成警督助理了,莱德利这小子爬的够快的啊!都快赶上亚瑟的一半了。”
汤姆问道:“托尼,你怎么认识他的?”
托尼瞟了他一眼:“你成天在档案室待着,当然不认识几个人了。像是我这样天天带人跑外勤的,对于伦敦各个警区的进步青年简直是了如指掌。而莱德利·金这小子,就是其中最为进步的一个。
脸上带着笑,背后藏着刀,用他不谙世事的外表,来隐藏早就设计好的圈套。这小子,就是典型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他是一套一套又一套。
看在他还比较懂事的份上,我代他向上帝祈祷,他干的那些破事最好别被上头抓到。还有你,琼斯,如果将来东窗事发了,你也跑不掉。”
汤姆越听越是好奇:“那小子到底干什么了?”
琼斯掏出手帕擦了擦下颌的汗珠:“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太想进步了。撇开一些个人作风上的小事,就是给一些不好定罪的帮派分子地盘上塞违禁品,或者执法风格较为粗暴之类的了。
总而言之,你只要敢给莱德利下指标,他就敢给你干出百分之二百的超额业务量。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他从白教堂调到身边来的,如果贸贸然把他派出去执行任务,这小子还真说不准能给你惹出什么事来。
上次厅里下了指令,说是伦敦最近的车祸数量有点多,需要整顿一些各警区拥堵的交通状况。我没把这事儿放心上,随手就交给莱德利这小子去干了。
结果后来才发现,这混蛋他妈居然把警区的路给封了一小半,有车过来就骗他们说前方正在施工,让他们绕道。这下子,陶尔哈姆莱茨确实是不堵了,可周边地区的车祸发生率比之以往却是稳中有升。
厅里不知道具体情况,还以为我们干得挺好,所以不止没有提出批评,反而还对我们的工作进行了表彰。我只能说,莱德利这小子幸亏在我手底下,要放到其他地方去,怎么着也能为祸一方。”
说到这里,三人禁不住唏嘘了起来。
托尼打趣道:“琼斯,你这是耽误人家莱德利进步了。”
琼斯吸了口鼻烟:“我要是不耽误他,他就要开始耽误我了。都要进步,也得分个先后吧。话说回来,黑斯廷斯警司的那个事儿,好像有些眉目了,你们知道了吧?”
托尼问道:“你是说伦敦地区检察署的事?那不是一早就定下来了吗?”
“不止这些。”
琼斯抬起白手套遮在嘴边小声道:“我听说伦敦地区检察署应该是要设立一个地区检察总长,四个地区检察副长。检察总长是由皇家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主导的上院司法委员会提名,国王陛下进行委任。
根据小道消息,最有可能得到这个位置的是伦敦大学的法学院院长、御前大律师约翰·奥斯汀教授。他和黑斯廷斯警司一样,都是布鲁厄姆勋爵极为看中的人物。
至于四个检察副长,大法官厅提名一个、内务部提名一个、不列颠律师协会提名一个,至于最后一个则是专门留给警方,也就是苏格兰场的。罗万厅长也不是傻子,所以警方的这个检察副长百分百会是黑斯廷斯警司的。”
汤姆问道:“这不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吗?”
琼斯摆手道:“重点在后面。如果黑斯廷斯警司出任检察副长,那苏格兰场这边可就……警司的级别虽然不低,但是作为苏格兰场在伦敦地检署的代表,怎么也应该挂个助理警监的警衔吧?”
汤姆闻言深吸一口气,捏着下巴琢磨道:“可是……前几个月厅里不是刚刚颁布了那个什么‘反黑斯廷斯条例’吗?现在想要晋升助理警监,至少也得服役八年。白纸黑字写在那里,这怎么都糊弄不过去吧?除非,厅里最近打算再修改一下管理条例?”
琼斯嘬了口烟:“本来这事儿确实不好办,毕竟前脚刚发布的新条例后脚就改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是现在黑斯廷斯警司不是被枪击了吗?报纸你们看了吧?内务部那边现在正打算在全国各地建立警察组织,弄不好还要搞个对1829年《大伦敦警察法》的全面修订,苏格兰场的管辖范围和职责权力应该也要重新划分。如果厅里打算趁机把刑事犯罪侦查部门整体升格,那黑斯廷斯警司升任助理警监也是顺理成章的。更别提,他还刚刚为内务部挡了一枪子儿。”
说到这儿,琼斯还笑眯眯的冲着汤姆和托尼祝贺道:“也许再过几个月,你们就和我一样,肩膀上扛着三颗巴斯星了。毕竟刑事犯罪侦查部一旦升格,必定是整体的,你们也得跟着上去。”
汤姆和托尼听到这话,禁不住感觉脑袋阵阵晕眩。
“我的上帝啊!”
“明明什么都没干,这就又升职了?”
琼斯见状只是又羡慕又嫉妒的感叹道:“人生就是这样,尤其是在苏格兰场这种地方干活,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可惜,我当初跟的是克莱门斯警司,如果我一早就发现在格林威治警署的犄角旮旯里还藏着这么一位来自约克的‘蓝血贵族’,我明年说不定就能升警司了。
唉呀,警督,三颗巴斯星,肩膀上的徽章和陆军上尉是一样的,而陆军上尉的官方售价是一千镑起步的。至于警司,一颗圣爱德华徽章,相当于陆军少校,这是两千镑以上。而助理警监,则在圣爱德华徽章之外还要搭上一枚巴斯星,陆军中校,这种职位可就不光要靠钱,更要运气好能碰上职缺了……”
琼斯正感叹着呢,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扭头望去,几位警官正领着两个衣着得体的绅士朝着旅馆门前走来。
领头中年绅士嘴里叼着烟斗,抬起手杖轻轻的碰了下帽子:“年轻人,很喜欢闪亮亮的肩章?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有眼光,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但是在我看来,虽然大伙儿的肩章同样闪亮,可是皇家海军的军官制服还是比陆军的帅气不少。当然,如果只是以警察制服的角度来评判,你们苏格兰场的这身也不差。”
琼斯闻言微微皱眉冲着几位小警官问道:“这位是?”
紧随中年绅士身后的秘书闻言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红色印戳开口道:“我们是外交部的人,有紧急事务需要同黑斯廷斯先生商量。”
“外交部?”
琼斯一听到这名字头就大了,汤姆和托尼也收敛了面容。
“我们没听说今天会有外交部的人过来啊。而且这种特殊函件我无权拆封,各位有其他能证明身份的文件吗?”
秘书见琼斯不相信,也不多废话,只是从内兜里摸出了一枚雕刻着独角兽、狮子与皇冠图案的外交部徽章。
对于白厅各部门的标志,琼斯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他只是拿过去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东西是真货。
但是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委婉的请求道:“看来二位的确是来自外交部。不过目前利物浦的局势比较敏感,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事件和确保二位的安全,二位能脱下外套接受检查吗?我们必须要确保你们的身上没有携带枪支弹药。”
中年绅士听到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不过是请黑斯廷斯先生办一件小事儿,而且还是有外交部特别授权的小事,至于这么麻烦吗?”
琼斯见势不妙,赶忙解释道:“抱歉,先生,但是这是规定,我无权违反内务部等上级管理部门的决议。”
“呵……搬出内务部来吓我吗?好!”
中年绅士花白的眉头一挑,他直接搂着琼斯的后脑勺把他的脑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里。
中年绅士嘬了口烟问道:“看清楚了吗?我外套下面,肩膀上挂着的是什么?”
琼斯强装镇定,朗声汇报道:“报告!是金边肩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圣爱德华徽章,一枚交叉的指挥仗与军刀,以及两颗太阳星。”
中年绅士问道:“这肩章代表着什么意思?”
“报告!这肩章代表着您是一位现役皇家海军少将!”
中年绅士闻言哈哈大笑,他松开琼斯的脑袋开口道:“年轻人,看来你的知识水平还有待提高。”
琼斯满头是汗:“请您指教!”
中年绅士一拍他的肩膀:“你看漏了一点,我不止是皇家海军少将,而且还是皇家海军红旗少将,也代表着我离晋升中将只剩一步之遥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运气不错的话,等我从葡萄牙回来,在大舰队当中,我就可以远离该死的后卫舰队,转而去指挥前卫舰队了。”
琼斯赔着笑道:“我与您的意见不同,在我看来,您或许还有机会担任海军部副官,又或者是第二、第三、第四海务大臣什么的。”
中年绅士听到这话,乐得更开心了:“那就借你吉言了,不过依照海军部历来的用人习惯,像是我和托马斯·科克兰这种能征善战的将军,向来无法像甘比尔这样能和国王拉关系的办公室元帅地位那么稳固。所以,年轻人,你的吉祥话我就当个笑话听了。”
紧跟在中年绅士身边的秘书闻言微微抿了抿嘴唇,他只是催促道:“既然纳皮尔先生不愿接受检查,那就麻烦您去问问黑斯廷斯警司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我们的身上确实担着外交部的密令,这件事耽搁不起。”
琼斯听到这话,也不敢和对方打马虎眼,他赶忙敬礼道:“行,我会把您的话如实转达给黑斯廷斯警司。”
岂料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马靴下楼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的是亚瑟略显干涩沙哑的嗓音。
亚瑟的白手套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按着国王佩剑:“查理·纳皮尔将军?久仰大名。”
纳皮尔闻言也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抬了抬帽子打招呼道:“黑斯廷斯先生,青年才俊,我也听科德林顿和科克兰提起过你。皇家海军里的不少人都对你印象不错,希望你能够把这个印象继续保持下去……”
说到这儿,纳皮尔的话语突然顿了一下,他瞧见了亚瑟眼角的针口。
不过与大多数人报以同情的态度不同,纳皮尔瞧见这伤口只觉得还挺亲切的,他自顾自的拉下领口的百褶边指了指脖子上一道手指粗细的狰狞伤疤道。
“这种勋章我也有一个。年轻人,不要因为受伤而感到悲怆,有不少夫人小姐都觉得这挺有魅力的。这说明咱们真的曾经为不列颠出生入死过,是荣誉的证明。”
亚瑟走下楼梯:“您说的没错,但是您的这道荣誉,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展示,因为我怕会引起外交事件。”
纳皮尔嗯了一声,他眼睛微微一转旋即笑问道:“难道有北美的叛徒在这里?”
“您猜对了。”亚瑟微微点头道:“美国公使馆的秘书,华盛顿·欧文先生。”
纳皮尔一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道:“欧文我不知道,但是华盛顿我熟悉。我曾经到过那里,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华盛顿吗?明朗的夜空下,炮弹就好像流星,国会大厦和联邦大楼燃起的焰火十分美丽。”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在这里拦住您是对的。虽然欧文先生也很瞧不惯美国,但是他还不至于像您这样把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
纳皮尔开口道:“你可别这么说,我对美国人还是有贡献的。你知道那首美国军歌《星条旗永不落》吗?那首歌其实是在我的船上创作的。”
“嗯?”
纳皮尔脱口而出的冷知识让亚瑟愣了一下:“您还会谱曲呢?”
纳皮尔杵着手杖摇头道:“不不不。我对音乐没有你这样的钢琴家那样懂。那首曲子是一位正巧跑到我船上的美国律师创作的。当时我正在奉命包围巴尔的摩,那个美国律师被派来谈判,请求我释放船上的一个美国犯人。
我们的攻势很猛,所以那个律师以为明天巴尔的摩就会沦陷。可等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却发现美国佬的星条旗依然飘扬在巴尔的摩的城头,于是他便跪在甲板上流着眼泪写下了这首曲子。
说实话,虽然我不大瞧得上那帮乡巴佬,不过这种朴素的情感同样令我大受感动。所以,我便主动向他请求能为这首歌填词,实在不行,让我帮忙润色一下我也能接受。”
汤姆、托尼等人听到这话,脸色纷纷变得古怪了起来。
亚瑟则是回忆了一下那首歌的歌词,追问了一句:“请问您润色的是歌词当中的哪一部分?”
纳皮尔大大咧咧的哼唱着《星条旗永不落》的曲调:“就是那一部分——火箭闪闪发光,炮弹轰轰作响,它们都是见证,国旗安然无恙。那些火箭和炮弹全是我让人打的。没有我的话,这首歌能押韵成这样?”
纳皮尔一语言毕,在场众人无不哈哈大笑。
也许是笑声太大,以致于都把正在二楼整理文件的路易与大仲马等人都给引了出来。
他们一脸莫名其妙道:“你们笑什么呢?”
亚瑟扭头望了他们一眼,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你们赶紧安排个人,带着欧文先生到利物浦市内逛逛。”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伊比利亚的事情总是这么糟糕
金狮旅馆的临时会议室中,两位意外来客与亚瑟等人围绕着一张圆桌坐下。
屁股刚刚坐稳,纳皮尔便打量起了坐在亚瑟身边的路易和大仲马。
这位战功赫赫的皇家海军将领开口问道:“黑斯廷斯先生,你的这两位部下靠得住吗?在我们讨论具体问题之前,您最好可以确认他们俩不是法国佬派来的奸细。”
亚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纳皮尔将军,这一点您不用担心,他们俩不会是法国奸细,因为我身边的这位胖先生持有如假包换的法兰西国籍。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明着套情报的,根本用不着卧底。顺带一提,他还是个法兰西炮兵。”
大仲马闻言相当受用的点了点头:“没错,在火炮方面,我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
纳皮尔听到这话乐得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个很懂幽默的年轻人。不过,如果这位胖先生是法国炮兵,那您旁边的这位瘦警官又是什么来历?”
亚瑟一挑眉毛:“您问路易?他更糟。这家伙是皇亲国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目前波拿巴家族的继承顺位中,他是排第二的。”
路易也顺势摘下帽子见礼道:“很高兴认识您,纳皮尔先生。”
纳皮尔见到这阵仗,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真的假的?黑斯廷斯先生,难不成这幕戏你们以前排练过?台词都对的这么工整,怪不得那些被关进苏格兰场的犯人能被伱唬的一愣一愣的。”
亚瑟见他不相信倒也没想要继续解释,不过那位一同到来的外交部秘书却忍不住开口向纳皮尔澄清道。
“将军,黑斯廷斯先生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
纳皮尔愣了半天,方才冲亚瑟眨了眨眼睛:“小伙子,你玩真的?叛国罪这种罪名可是得被送去上院接受公开审理的。”
亚瑟闻言同样风趣道:“如果和法国人关系不错就是叛国的话,那您或许应该先去担心威灵顿公爵,他和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的可是维持了十多年的友谊。”
纳皮尔大笑道:“让上院审判威灵顿公爵?亏你小子也想得出来。威灵顿公爵年轻那会儿,还没那么多荣誉的时候,上军事法庭腰杆都不带软一下的。如果上院真敢把他抓起来审判,我估计威灵顿公爵恐怕会直接抄起他的八根元帅杖狠狠地抽在上院议长的屁股上。”
亚瑟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纳皮尔将军,虽然我无意指摘,但是当着学生的面讽刺老师总归是不符合社交礼仪的。”
纳皮尔听到这儿才猛地想起,上院的议长正是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
他挠了挠侧脸赶忙往回找补:“开个玩笑嘛,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这回好不容易被海军部复起,可不能因为一个玩笑就……你应该知道的,皇家海军嘛,船上开玩笑解闷也是正常行为。”
亚瑟微笑道:“就像您说的那样,皇家海军嘛,我明白的。从前我在贝格尔号上参与追捕的时候,他们已经让我见识过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眉头猛地一皱,这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纳皮尔来回扫量着两个法国人,忽的冲着身边的外交部秘书问道:“这两位在这真的没问题吗?”
秘书同样笑着回话:“这两位先生有没有问题,主要取决于法国现在当政的是谁。就法兰西的情况来看,他们俩的安全程度很可能要高于不少不列颠人,甚至要高于不列颠外交部的平均水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仲马和路易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可二人一听到这话,顿时嗅出了一丝革命胜利在即的味道。
大仲马追问道:“你们终于对海峡对面那个僭主路易·菲利普的统治看不下去了?”
路易也有些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颤抖:“我就知道塔列朗到伦敦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他这次出卖七月王朝得到的报酬应该不低吧?”
纳皮尔被这俩法国人的反应弄得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幡然醒悟道。
“哦……闹了半天,原来一个是法兰西的政治犯,另一个则是时刻惦记着在巴黎恢复拿破仑的荣光啊!”
亚瑟品了口茶,不咸不淡的说道:“纳皮尔将军,你怎么能把实话给说了呢?如果有朝一日法国政府发文抨击苏格兰场已经沦为巴黎异见者的大本营,您可是要担一半责任的。”
纳皮尔乐不可支的拍着大腿笑道:“才一半的责任,小伙子,看来你比海军部仗义多了,居然还愿意自己扛下另一半。”
“不,纳皮尔将军,您理解错了。”
亚瑟往红茶杯里兑了点奶:“另一半责任是罗万厅长的,他才是苏格兰场的主管领导。”
“啧啧啧……”
纳皮尔闻言不由高看亚瑟一眼:“小伙子,记住我说的,就凭你刚刚这段话,你以后如果去海军部做事,怎么也能当上海军部常务次长的。”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亚瑟耸了耸肩:“或许海军部的次长这会儿正在南美附近的哪块海域上飘着呢。”
大仲马闻言补了一句:“如果你们是从这个维度上衡量海军部次长的话,卡特先生确实已经达标了。毕竟这年头,能说英语还会水的猴子也不多了。”
亚瑟瞥了眼大仲马:“没错,在这块小岛上,会法语的猴子都已经被当作间谍绞死在沙滩上了。”
大仲马眉头跳了两跳:“不得不说,亚瑟,你记忆力真好,那份案宗你还记着呢?”
亚瑟只是摇头:“没办法,我碰见的关于法兰西的事情,大多比较离奇吊诡,所以印象太深总是忘不掉。”
纳皮尔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于是便干脆将话题转了回来。
“既然这里的人没什么问题,那我就把外交部的命令照直说了吧。我现在需要一艘前往葡萄牙的商船,出发时间越早越好。”
“您也需要一艘船?”
亚瑟一摸额头只觉得这事儿荒唐:“看来伦敦的港口隔离政策执行的真是过于有力了。实话告诉您,您已经不是第一个来利物浦找我买船票的人了。美国公使馆的份量不够重,所以没办法在伦敦安排一艘去美国的船。但是港口管理公司是怎么敢连外交部的命令都违抗的?给您安排一艘从伦敦出发的船就那么难吗?”
外交部秘书摆手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要误会。外交部当然有能力安排船只从伦敦出港,但是眼前的情况比较特殊,外交部不希望纳皮尔将军前往葡萄牙的消息被太多人知道。而且,海军部为了保密,也没有正式恢复纳皮尔先生的现役身份,只是暂时把他的军服和肩章还给了他罢了。”
“这……”
亚瑟原本还以为纳皮尔是被派来指挥利物浦反走私舰队的,但当他听到这一系列的消息时,立马意识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比亚瑟反应更快的,则是两个法兰西的键政小子。
他们敏锐的捕捉到了‘非正式’与‘葡萄牙’两个关键词,再联系到之前纳皮尔对他们法国身份的顾虑以及近几年的欧洲局势变化,纳皮尔要去干什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路易轻声问了句:“外交部想要介入葡萄牙内战?”
外交部秘书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
“波拿巴警官,请注意你的措辞,这与外交部无关,外交部从未正式宣布过要介入米格尔战争,而且我之前也提到了,纳皮尔先生也不具备皇家海军的正式职衔,他现在就是个自由身份的人。
他想要去哪里、从事何种职业、赚哪方面的钱,这都是他的自由。不列颠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我们对于个人事务无权过问。当然,外交部同样提倡和鼓励全国公民能够尽其所能、发挥一技之长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并且乐于为他们提供帮助。”
秘书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亚瑟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先前在下院针对波兰问题的发言一样:“我们签署了《维也纳条约》,不代表我们就要保证俄国人遵守这个条约。”
如果套用这个准则,外交部不官方宣布介入,不代表外交部就真的不介入。
就像是在希腊独立战争时那样,英国虽然一直迟迟不愿正式向奥斯曼帝国宣战,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派出以‘炸弹船狂人’托马斯·科克兰将军为首的皇家海军军官团帮助希腊训练海军。
正因如此,希腊海军使用的一系列标准几乎是全英式的,而希腊的海军部队也因此成了亲英势力的大本营。
希腊海军总司令安德烈亚斯·沃科斯·米阿奥利斯将军作为当年科克兰将军的副手,更是在总统遇刺后,作为亲英派领袖当选了希腊最高三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
正是有了在希腊的成功经验,所以外交部大概率是起了在葡萄牙故技重施的念头。
英国作为与葡萄牙有着长达四百多年同盟关系的友邦,自从14世纪便一直维持着十分良好的关系。
只不过,由于近些年来‘西班牙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所以英国也不再把这个昔日的海洋霸主看作主要竞争对手。与之相应的,原本被英国政府当作伊比利亚半岛上不沉堡垒的盟邦葡萄牙,也因此受到了忽视。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外交部绝情。而是由于葡萄牙这个国家除了位置在西欧以外,不论是人口、经济还是自然条件都不像是个西欧国家。
他们既没有法国那样肥沃的土地,也不像是英国这样良港遍地,更别提工业革命所必须的煤铁资源了。
当然,葡萄牙也不是一无所有,他们在穷山、恶水以及刁民方面的资源还是挺富裕的。
伊比利亚半岛将它最好的阳光留给了西班牙,与此同时,也把最恶劣的自然条件送给了葡萄牙。
不过话虽如此,葡萄牙境内恶劣的山地、高原等地形也不总是发挥负面作用,至少它非常受军事爱好者的欢迎。
这些山地不仅为葡萄牙抵挡了一直惦记着吞并它的西班牙人,也在半岛战争时期,为率领英军在葡萄牙登陆的威灵顿公爵提供了很多帮助。
向来擅打防御战的威灵顿充分利用了这些有利地形,活生生将大半个已经落入拿破仑手中的伊比利亚半岛重新夺了回来。
而且恶劣的自然条件也让逼不得已的葡萄牙人变成了‘第一只下海谋生的螃蟹’,大航海时代正是从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启的。
不过大航海的辉煌如今已成昔日泡影,如今的葡萄牙不止不太受到欧洲其他国家关注,甚至于他们本国的王室都不太瞧得上这片土地。
1817年时,由于受不了自己的穷本家,葡萄牙的殖民地巴西闹起了独立革命,宣布成立了巴西共和国。
虽然这个共和国只维持了短暂的76天,但是终究还是给本来就勉励维持的葡萄牙带来了沉重打击,也让葡萄牙国内的反对派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1820年,深受法国大革命带来自由主义之风影响的葡萄牙人发动了革命,葡萄牙国王若昂六世因此不得不流亡巴西。
最后在双方扯皮一年后,若昂六世与制宪会议终于达成一致,以废除专制统治、建立君主立宪制政体为前提,结束流亡返回国内,而若昂六世的继承人佩德罗王子则被留在了巴西负责管理当地。
而制宪会议的众位议员们发现这种情况后,立马向国王进奏,嘴里也说着些类似‘王子乃真龙之躯,不宜久居番夷之地’的怪话,要求国王把王子召回国内。
不止如此,这帮打心底里瞧不起巴西的议员们,还通过法案,将本来已经升格为王国的巴西重新降格成了葡萄牙的一个海外省,也就是殖民地。
这样的行为自然激起了巴西人的强烈不满,独立的呼声再次响彻巴西的大街小巷。
而在这个时候,被国王留下来管理巴西的佩德罗王子却毅然决然的选择留在巴西,还主动肩负起了巴西独立派领袖的重任。
这位从拿破仑战争时期便随父亲流亡巴西的王子对这片土地有着相当浓厚的感情,而为了避免巴西重返殖民地地位,佩德罗王子甚至发出了哪怕在他老爹看来都是十分眼前一黑的言论。
佩德罗王子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气愤的高呼:“就算要合并,也应该是四流国家、穷国葡萄牙并入一流国家巴西,而不是相反的!”
之后,佩德罗王子还正式对外发布声明:“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以及为了整个民族的福祉,我决定对大家说,我将会继续留在巴西。”
随后,他正式宣布拒绝遵守葡萄牙制宪会议的要求。
当制宪会议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本着一步到位的原则,直接宣布巴西政府非法,并对巴西发出了战争威胁。
而刚刚和骑兵部队结束训练,正在伊皮兰卡河畔饮马休憩的佩德罗王子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份公务函件用马靴踩进了泥里。
他翻身上马冲着士兵们宣布道:“是时候了!不独立毋宁死!我们和葡萄牙决裂了!”
制宪会议闻讯立即向巴西派出平叛大军。
就在葡萄牙人到达巴西之前的10月12日,佩德罗一世则在里约热内卢登基,加冕为‘巴西皇帝及永久保护者’。
而在葡萄牙和巴西打打闹闹了几年后,葡萄牙人终究是拿不下被皇家海军开除军籍的‘炸弹船狂人’科克兰将军调教的巴西海军。
而葡萄牙国王若昂六世看到儿子居然这么出息,在心酸自己沦为立宪国王的同时,对儿子都混成巴西皇帝的行为也是颇感欣慰。
所以,最终若昂六世还是让葡萄牙承认了巴西的独立地位。
佩德罗王子敢于和老父亲过招,而他的弟弟也是不遑多让的一位英雄豪杰。
本着半大小子打死老子的原则,在大儿子佩德罗王子带领巴西开展‘给爸爸一个教训’活动的同时,二儿子米格尔王子也混成了葡萄牙专制主义分子的领袖,并趁着老爹手忙脚乱抽不出手的时候果断开启了他的‘灭爸行动’。
1823年,专制主义者在米格尔王子的带领下突然发难,兵锋直指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要求解散议会、废除宪法。
坐拥两大孝子的若昂六世实在不能同时对付两个儿子,于是不得不对叛军做出让步,将葡萄牙全军总司令的头衔封给米格尔王子。
老国王本想着现在儿子总该消停了,可没想到第二年米格尔王子再次发难,但是这一次,早有防备的若昂六世让他好好见识了一下什么是‘你爸爸终究是你爸爸’。
叛军遭到空前失败,米格尔王子遭到逮捕。随后,若昂六世宣布米格尔王子为不受欢迎的人,并下令将他驱逐出境,米格尔因此只能灰溜溜的跑到奥地利去抱梅特涅的大腿。
而到了1826年的时候,若昂六世在吃东西时,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噎死了。
虽然这个死法听起来就和沙皇中风一样不靠谱,但是务实的葡萄牙人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国王的意外离世也带来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国王在去世前并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
于是葡萄牙国内围绕着王位继承权的问题再次展开了‘热烈大讨论’,自由主义者支持若昂六世的长子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继承葡萄牙王位,而专制主义者则支持次子米格尔王子。
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把持着政府的自由主义者先下手为强,他们抢先宣布佩德罗为葡萄牙王国的合法继承人。
而专制主义者则宣称自由主义者违宪,他们认为佩德罗王子不能在身为巴西皇帝的情况下同时继承葡萄牙王位。
眼见着两派人马就要在里斯本郊外互相比划比划了,急于解决问题的佩德罗连忙在1826年颁布一部大宪章,以取代1822年制订的宪法。
而为了弥合两派矛盾,佩德罗还宣称自己不会继承葡萄牙王位,而是把头衔交给自己年仅七岁的女儿玛利亚,至于他的弟弟专制主义派的领袖米格尔王子则会迎娶这位七岁的侄女。
根据佩德罗的倡议,在玛利亚女王成年之前,由米格尔王子摄政。
而玛利亚成年后,葡萄牙则由夫妇二人共同统治。
我管你叫弟,你管我叫爸,大家原本就是一家人,这下亲上加亲了,凑活着过呗,还能离咋的?
不过佩德罗一世虽然想的十分美好,但是米格尔王子显然和哥哥的观念不太一样。
并不热爱萝莉、也不热爱侄女、更没有降辈分打算、思维十分天主教虔信者的米格尔王子表面上应承了哥哥的建议,可他1828年一回到国内,事情就开始走向了内战的快车道。
米格尔王子掌握大权之后,立刻和亲兄弟翻脸。
他拒绝接受大宪章,宣布君主专制制度复辟,并按照古制召开由教士、贵族和平民参加的三级会议,自封为葡萄牙国王。
不止如此,他还一早就拉到了美国、俄国、西班牙和教廷的承认,准备和大哥好好地过两招。
葡萄牙内战自1829年开始,正式打响。
原本英国政府一直对葡萄牙内战冷眼旁观,因为不列颠对这种没什么油水的家务事向来兴趣不大。
可是当1830年法国发生七月革命,随后比利时独立与波兰起义的问题终于让外交部产生了警觉心理。
虽然不列颠外交部不是居委会大妈,更不是宗教裁判所,但是如果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继续放着不管的话……
葡萄牙的自由主义派赢了闹不好很有可能倒向法国,而专制主义派赢了则很有可能会倒向奥地利或者沙俄。
亚瑟一想到这儿,对于纳皮尔将军的突然造访,总算是有了个清晰认知。
这事儿,看来不给他办是不行了。
亚瑟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找船的事我会尽快让人安排的。不过……外交部现在还有余力关心伊比利亚,看来人们都说帕麦斯顿子爵精力旺盛,此言还真是非虚。”
外交部秘书听到问题得到解决,也松了口气。
他拿手搭在桌子上,开口道:“谁说不是呢?大伙儿都给他折腾得够呛,子爵阁下纯粹是拿我们当驴使呢。不过,黑斯廷斯先生,这么久不见,你过得也不轻松啊!还记得我吗?咱们在外交部见过。”
亚瑟听到这话,重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一拍脑袋道:“啊!你是那个出身德意志黑森公国的事务官?”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东印度公司的大人物
在亚瑟许诺解决问题后,纳皮尔将军便哼着小调自顾自的离开了。
不过外交部的秘书却留下来和亚瑟闲聊起了近段时间里伦敦发生的变化。
除了因为港口隔离政策导致的工人暴动,再有的便是因为强硬隔离病人引发病人家属冲击隔离医院的各种事例。
总而言之,听上去就知道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最近一定很烦心。
在公务方面要处理南部农民的斯温暴动和霍乱引起的医疗卫生乃至于各种治安事件,而在私人关系上,他还要抽空应付乔治·诺顿法官对他的不论关系指控。
虽然内务大臣的位置向来认为是与外交大臣、财政大臣并列的内阁三大宝座之一,但是眼下这个职位俨然成了个烫手山芋。
哪怕是以墨尔本子爵天生慵懒的个性,也被逼的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出席各种多部门联席会议,研究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些事情压下去。
据说他的妹妹考珀夫人曾经私下里劝说墨尔本子爵:“现在各种事情压在身上,不如和乔治·诺顿庭外和解算了,那个无礼之徒不就是想勒索1400镑吗?咱们兰姆家族又不差这点钱。”
但是墨尔本子爵对于妹妹的劝说却显得极为抗拒,他言辞拒绝了妹妹的建议,并要求她不要继续过问这件事。
考珀夫人见哥哥不听劝,于是就去找帕麦斯顿子爵借钱,打算自己偷偷摸摸去帮哥哥与乔治·诺顿达成和解。
结果当墨尔本子爵从帕麦斯顿子爵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后,几十年没和别人红过脸的子爵阁下鲜有的动了怒,他立刻派人把妹妹拦了下来,并向她再三申明自己和诺顿夫人是清白的,而且他也不打算向诺顿这种小人低头,更不会主动玷污自己的名誉。
而被哥哥臭骂一顿的考珀夫人只觉得心里委屈的不行,明明是想替娘家做点事情,结果哥哥还不念自己的情。
考珀夫人为此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再出席过任何社交场合的聚会,整个伦敦都找不见她的人影。
听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夫人们说,她好像是赌气回了考珀伯爵的领地,可能得等到明年开春社交季再次到来的时候,才会返回伦敦。
而乔治·诺顿见到墨尔本子爵居然如此强硬,也勃然大怒的向法庭正式提起了对墨尔本子爵和自己妻子的通奸诉讼。
但是由于诺顿除了诺顿夫人经常前往内务部以外,而他提供的男女双方的信件里也无法找到决定性证据。
所以,在经过审判后,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被判清白。
不过审判结束不代表这件事就结束了。并不满意审判结果的诺顿法官在败诉后,直接将妻子赶出了家门,并把两人当时年仅2岁、4岁和6岁的三个儿子送去了亲戚家抚养,还严禁母子双方见面。
由于八卦性十足,这样的事件自然也在伦敦引起了轩然大波。
各种伦敦小报开始争先恐后的报道这桩婚外情官司中的各种细节。
反对者认为墨尔本子爵之所以胜诉,是由于他对法庭施加了肮脏的政治影响力。一个女人没事总往内务部跑,除了情人私会难道还能干其他事情吗?
而支持者们则认为,墨尔本子爵的名誉久经考验。当年墨尔本子爵的老婆庞森比女爵搅风搅雨十几二十年,子爵阁下都没有过于苛责妻子与拜伦勋爵。甚至还在妻子处于风口浪尖上时,主动出来为妻子说话,希望平息事态。这样一位忠厚善良的绅士,怎么会做出破坏他人家庭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呢?
还有一些分析人士则试图从人性的角度解释问题,他们先假定了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有染。
并且认为就是由于墨尔本子爵被拜伦勋爵绿了,再加上他老婆庞森比女爵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甚至于在拜伦勋爵灵柩回国的时候还当着满大街围观群众的面扑到了棺材上撒泼打滚。
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些常人所无法承受之重,所以才使得有教养的墨尔本子爵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变态。
而他与诺顿夫人的关系,很可能就是为了找补自己的缺憾。
正所谓,鄙视牛头人,理解牛头人,成为牛头人,超越牛头人。
分析人士倾向于将上面这句话概括为墨尔本子爵的心理发展过程。
而伦敦的淑女们则普遍鄙视所谓的‘牛头人论’,墨尔本子爵与妻子之间的复杂关系是伦敦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的。
而庞森比女爵临死之前对仆人们吩咐的那句‘请叫威廉过来,这个世界上,唯有他是始终没有辜负过我的’更是狠狠地打在了万千少女的心坎上。
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不论是从知识涵养、身份地位乃至于相貌长相,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而且他还在妻子死后至今没有再娶。所以,在有了这么一段凄凉悲伤的婚姻故事后,他又被淑女们打上了痴情的标签。
正因如此,墨尔本子爵的女人缘向来不错,这帮墨尔本子爵的女性支持者自然不能容忍其他人对他的攻击。所以在婚外情官司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上层社会的夫人和中等阶层的女性家出来声援他。
一边是要求罢免道德不洁者大臣职务的声浪大潮,一边是指责残暴丈夫羞辱妻子的连珠炮。
与霍乱期间断崖式下跌的港口吞吐量相对应的,是伦敦纸媒如同火箭升空般的爆炸式增长。
亚瑟一听到这里,忽然冲着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大仲马开口道:“亚历山大,查尔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大结局部分还没发出去吧?”
大仲马掏了掏耳朵:“没呢,不是你一直压着不让发吗?查尔斯之前还以为稿件压着不发是因为他写的有什么问题,为了这事,他私底下改了几次稿,还专门跑去编辑部找我问这事来着呢。
亚瑟,倒不是我说你,你不能这样对待查尔斯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作家,压稿可是会打击到创作自信心的。而且读者们也非常不满意,《英国佬》编辑部里一多半的投诉信都是来质问《匹克威克外传》为什么突然停更那么久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开口道:“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压他的稿子,压稿也不是由于他写的不行。与之相反,我认为他写得实在是太好了,而且为了帮助查尔斯写好法庭部分,我还向他开放了一部分法庭卷宗。
正因为这是一篇完美结局,所以我们必须要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这个结局放出去,才能不辜负查尔斯的努力。亚历山大,听我的,下一期的《英国佬》,一次性把《匹克威克外传》的大结局高潮部分全部放出去。”
“一次性放出去?”大仲马瞪眼道:“那可是三四期的量,伱是要我们在版面上加印?”
亚瑟不在意的开口道:“多付点印刷费而已,相信我,亚历山大,下期的销量肯定会让你吃惊。”
外交部秘书听到这话,不由好奇的问道:“实不相瞒,我其实也是《英国佬》的忠实粉丝。黑斯廷斯先生,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你能稍微透露一下《匹克威克外传》的大结局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这……我还真有些记不清了,毕竟大结局写出来也有一阵子了。不如让我身边的《英国佬》时尚文学总编辑仲马先生为你介绍一下吧。”
大仲马也不明白亚瑟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他虽然同样认为《匹克威克外传》的大结局相当不错,但是要想带动整个杂志的销量上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仲马开口道:“在之前的连载中,匹克威克先生不是接到了一张法院的传票吗?那张法院的传票,其实是关于一桩毁婚官司的。
官司的起因是有两个贪婪的律师道森和福格替房东巴代尔太太出面,说匹克威克先生曾经答应过和她结婚,但匹克威克先生并没有执行婚约,所以两位律师提出了索赔750镑的要求。
但是匹克威克先生对这种专吃法律饭的讼棍非常厌恶,所以虽然他有能力支付赔偿金,但却不愿意向这子虚乌有的控告屈服,因此最终他不幸地被关进了债务人监狱。
而出乎意料的是,两位律师见匹克威克先生迟迟不肯支付罚金,而巴代尔太太又付不出诉讼费,竟然将她也一起投入了债务人监狱……嗯……”
大仲马介绍到这里,忽然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回味了一下这个剧情,忽然向亚瑟提议道:“我觉得律师向匹克威克先生索赔750镑还是太少了,不如改成1400镑吧,这样不就全对上了吗?”
亚瑟摇了摇头:“亚历山大,你是想影射什么呢?你要记住《英国佬》是一家客观公正的文学杂志,我们不向读者输出任何意见倾向,不管是政治上的,还是舆论上的。”
大仲马两手环抱连连点头:“对对,没错,我们不输出政治,也不输出舆论,我们主要输出政治舆论,比如说我们的副刊《经济学人》。好了,不扯淡了。该死!亚瑟,你是怎么预判到这一步的?你一早就知道诺顿会起诉?”
亚瑟只是耸肩道:“亚历山大,我早告诉过你了,我对《匹克威克外传》了如指掌,不仅仅是剧情上的,更有背景上的,这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的基本素养。”
“啊?你还提背景。这背景不是你铺垫的吗?”
外交部秘书望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笑嘻嘻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能铺垫背景在外交部可是个人人羡慕的能力,我们那里就没有这样的人才,所以不列颠的外交政策向来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大仲马听到这话,满脸的不信:“先生,您这话未免也太贬低你们的外交工作了。在我看来,英国的外交工作或许是全欧洲做的最出色的了,你们可是组织了那么多次反法同盟。”
“不不不,仲马先生,组织反法同盟固然是一桩功绩,但是促成这项工作的主要功劳并不在外交部,而是在于法兰西。”
“这话怎么说?”
秘书喝了口茶道:“您要知道,好与坏通常都是衬托出来的,在铺垫背景这方面法国向来做得很好。”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可是先生,在法国铺垫背景的时候,您应该还是个德意志黑森公国的公民吧?”
秘书耸肩道:“准确的说,那时候我父亲是一名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与汉诺威王国共主联邦效力的黑森雇佣兵。如果您非要指摘我的德意志血统,好吧,我确实是有,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早就是个光荣的不列颠绅士了。”
对于这样的人,大仲马也拿他没办法,他咬着牙说道:“或许我应该让海因里希过来听听你这话……喔,不行……那小子弄不好会羡慕你的。”
秘书问道:“嗯?听你这么说,这里有个德意志人?”
亚瑟点头道:“确实是有,不过您放心,那不是个巴伐利亚人。”
“万幸。”秘书长舒一口气:“不过和巴伐利亚人打交道其实也还行,至少不像是同奥地利人打交道那么费劲。在这一点上,我难得的能和帕麦斯顿子爵达成一致。”
亚瑟问道:“嗯?帕麦斯顿子爵很讨厌奥地利吗?这倒是稀奇,他平时不是同俄国人走的很近吗?两者的关系近到让我以为他是个拥护沙皇的专制主义者呢。”
秘书点头道:“不,黑斯廷斯先生,您误会了。子爵阁下的喜好不是以主义为分界线的,而是以个人感情为分水岭。同样是专制主义国家,他喜欢俄国人是由于利文夫人给了他不少帮助,而他讨厌奥地利则是由于梅特涅。
当然,他对法兰西的厌恶也是高居不下的,而这方面除了根深蒂固民族感情以外,还起到重要作用的便是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了。您也知道的,议员们都是活在新闻和舆论中的生物,所以帕麦斯顿子爵天生厌恶抢他风头的人物。
而在外交领域里,能在英国外交大臣脑袋上得吃得喝、呼风唤雨的,自然是梅特涅和塔列朗这两个欧罗巴外交双子星了。”
亚瑟捏着下巴琢磨道:“从您的口中,总能听到一些有意思的小故事。我听说帕麦斯顿子爵把外交部打造的就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所有敢于向外泄露外交部消息的人都会受到严厉惩罚。所以,出于维护朋友的考虑,我就不继续往下打听了。”
秘书闻言只是笑了笑:“黑斯廷斯先生,那种传言,你也别太当回事。如果外交部真的发生大规模泄密,泄密的只能是子爵阁下自己。你要知道,政府和皇家海军可不一样,政府这艘船通常是从顶上开始漏水的。所以,去他的吧。我对你这个朋友的看重,远超过对手里的这份工作。一个外交部的助理次官职位而已,反正我又升不上去,你也知道,最顶层的次长职位通常都是给议员们预留的。”
亚瑟听到这话,笑着伸出了手:“朋友,请恕我健忘,您的名字是?”
秘书对于亚瑟的这点小疏忽毫不在意,他握住了亚瑟手,笑着回道:“奥古斯特·施耐德,和你聊天很愉快,亚瑟。虽然我很想继续,但是我得去安排纳皮尔先生接下来的行程了。不过临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个小消息。”
亚瑟问道:“还是外交部的?”
“嗯……不是……”施耐德开口道:“准确的说,是东印度公司主动请缨,内务部和海关总署点头同意的。他们想要加派人手来协助你继续清查利物浦的关税问题。”
“喔?”亚瑟问道:“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施耐德微笑道:“东印度公司海利伯里学院政治经济学首席教授还有他手下的学生团队。对了,这位教授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外号,您想必一定听说过。”
“什么外号?”
施耐德站起身来,拢了拢大衣:“‘人口’马尔萨斯。”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学术圈也是个圈
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这个名字在19世纪的英国并不算陌生,对于21世纪的现代人更是如此。
然而有意思的是,不论是21世纪还是19世纪,只要是这个名字出现,总是免不了伴生着大量的争论与非议。
只不过,哪怕是再不喜欢马尔萨斯的人,都无法否认他在不列颠经济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
作为一名牧师,马尔萨斯拥有与其社会地位相对应的家庭背景。
早在克伦威尔时期,马尔萨斯家族便开始从事牧师这份职业。
至于马尔萨斯家族与经济学的初接触则是从引发伦敦证券交易所地震的南海公司案开始的,托马斯·马尔萨斯先生的爷爷西德纳姆·马尔萨斯正是南海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之一。
既然爷爷能够在股市里把艾萨克·牛顿这样的人物耍的团团转,马尔萨斯家族后裔的智商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在股市中积累的财富也使得他们拥有了更强大的财力去投资后代教育并扩大交际圈。
18世纪启蒙运动的英法两国的代表人物大卫·休谟以及让·雅克·卢梭就与马尔萨斯家族保持着长久的友谊。
在卢梭弥留之际,他甚至将自己的遗嘱交给了马尔萨斯的丹尼尔·马尔萨斯,并希望他能够帮助执行自己最后的愿望。
而马尔萨斯家族与启蒙运动代表人物的长期交往也进一步影响到了他们对于教育与信仰的看法。
虽然按照家族惯例,小马尔萨斯依然被送到了剑桥大学的基督学院攻读学位,但是在对于上帝的理解上,小马尔萨斯显然与普通的圣公会牧师有着不同理解。
他依然是个基督徒,但在思想上却越来越偏向于基督教中的一元神派,他拒绝承认三位一体,否认上帝由三个位格(圣父、圣子和圣灵)组成。
在小马尔萨斯看来,上帝就是上帝,只有《圣经》才是信仰的唯一根据。那些想要给《圣经》打补丁抑或是搞词意解释说明的,都是在包藏祸心、为己牟利,这些不纯洁的心思就是教会衰落的最大原因。
如果放在几个世纪以前,甚至于宗教改革时期,小马尔萨斯光是凭上述的言论便会受到天主教和新教的联手绞杀。
因为天主教早在公元4世纪的尼西亚会议中便确认了‘一元神论’为教会异端,而宗教改革的几个主要发起人马丁·路德、加尔文和茨温利也同样反对这样的论点。
所以,当时因为支持‘一元神论’而遭到逮捕、囚禁和处决的案例并不少见。
但是好在小马尔萨斯成长的18世纪,英国虽然在政治层面上仍未实现信仰自由,但至少社会层面已经达成了这一点。
况且,在议员们看来,有组织的天主教徒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一元神论和苏格兰长老会等等新教的小分支虽然话说的不中听,但最起码还是愿意向国王宣誓效忠的,只要这一点上没毛病,其他方面都是小问题。
再加上马尔萨斯家族又是个从克伦威尔时期便贯彻‘忠诚于议会’原则的地道英格兰家族,所以剑桥大学对他的离经叛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在文艺复兴时期,类似小马尔萨斯这样的家伙,在剑桥的校园里还挺多的。
隔壁的牛津还出了个杰里米·边沁呢,剑桥出个马尔萨斯也不算多大的问题。
毕竟比起马尔萨斯,他的剑桥学弟拜伦勋爵,以及因为发表《论无神论的必然性》被牛津开除的雪莱等人才是真正的重量级。
最起码马尔萨斯同学还是承认上帝的,不是吗?
差不多得了。
但是剑桥大学校董会对马尔萨斯没有意见,不代表他的同学们没意见。即便这种意见并非是信仰上的,而是个人观点以及私人恩怨上的。
总而言之,虽然马尔萨斯总体上是个柔和、谦虚、冷静的不列颠绅士,但或许也正是由于他的这个性格和略显偏激的观点,所以他与某位性格直率爽朗的剑桥学弟相处的不是很好。
更糟糕的是,这个学弟不是别人,而是将来的不列颠湖畔诗派代表人物和社会评论家——塞缪尔·柯勒律治。
而二人的这段恩怨也从大学时期一直延续至今。
当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出版后,柯勒律治第一时间就在他的地盘《布莱克伍德》上发起了抨击。
“看一看这个强大的国度吧!它的统治者和智士们对威廉·佩利、托马斯·马尔萨斯言听计从!这是非常悲哀的。难道这本四开本的书是在教导我们,贫穷将带来巨大苦难和罪恶。在那些嘴多于面包,头颅多于脑力的地方,贫困必将达到极致吗?”
而柯勒律治对于《人口原理》的抨击也并不是孤例,准确的说,在不列颠的文学圈子里,不抨击马尔萨斯的反倒成了少数派了。
甚至于柯勒律治的骂声还远不是其中最刺耳的,湖畔诗派的另一位代表罗伯特·骚塞甚至直言:“马尔萨斯是英国批评家最喜欢抨击的对象,这与其他污物排放口对他的偏爱是一样的。”
这些钟爱道德准则和田园生活的诗人甚至发明了‘马尔萨斯主义’一词,用来专门羞辱那些崇尚物质生活、精神世界匮乏无比的人。
虽然被骚塞起羞辱性外号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起名大师骚塞先生也曾经在《审判的幻景》将拜伦骂作‘撒旦派诗人的头子’,并将雪莱等人一起归到了‘撒旦派’的范畴里。
但拜伦等人好歹有着一帮热血青年支持,而到了马尔萨斯这边,就只剩下不列颠举国上下的骂娘声了。
不过他这么招骂倒也不是很难理解,因为从任何时期来看《人口原理》的几个论点都很难让自视甚高的人类接受。
在马尔萨斯看来,人类与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它们都会不断陷入互相厮杀的陷阱,直至双方都再没有力气继续打下去。
失业和贫困是人口自然规律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人类无法避免这项命运,所有救济穷人、促进社会平等的措施都是徒劳。
而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类的道德观念引向冷漠甚至于残忍,破坏现有的一切道德体系,控制人口的增长,甚至默许杀婴、节育、饥荒、战争等方式来抑制人类繁殖。
最后,马尔萨斯还认为私有制同样是由于人口自然规律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它与人类相伴相生,是无法消灭,也是不可消灭的。并且,它也是维系人口增长与人口生活质量增长之间平衡的最佳方法与制度。
而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马尔萨斯还以远东地区的饥荒、流行病和美洲殖民的杀戮进行举例。
马尔萨斯的这番言论一抛出来,主张用古老道德准则来促进社会公平的湖畔派当然不可能饶过他,而拜伦、雪莱等反抗者自然也对这种血淋淋的学说加以抨击。
大伙几乎一致认为,他这是在支持政府对穷人的漠视,破坏公共福利的建设进度。
但是与社会舆论一边倒的抨击相反的是,英国政府与东印度公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现了马尔萨斯的价值。
18世纪最伟大的首相小威廉·皮特因为马尔萨斯放弃了‘多生孩子是使国家富足’的古典经济学观点,并主动放弃了他一直力推的加大赈济力度的新《济贫法》。
而东印度公司则在海利伯里学院为马尔萨斯单独开设了一个崭新的学科——政治经济学,并让他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政治经济学教授。
如果仅仅是就学术层面而言,即便马尔萨斯的理论中不乏谬误,但是他依然不失为一位大师级人物。
但如果是从社会层面而言……
哪怕以亚瑟身边而论,他的朋友,狄更斯、迪斯雷利、大仲马乃至于埃尔德·卡特先生,基本上都曾经发表过对马尔萨斯的批评言论,他们视马尔萨斯为遭成穷人苦难的重要推手之一。
但有意思的是,如果是从伦敦大学的角度看问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伦敦大学系的不少人,无论是领头羊杰里米·边沁、布鲁厄姆勋爵,又或者是即将出任伦敦地区检察总长的查理·奥斯汀,大法官私人秘书埃德温·查德威克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马尔萨斯的观点。
这些功利主义者认为在悲观事实的面前,人的同情心完全无济于事,如果马尔萨斯的观点最终被验证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并不介意在《济贫法》上继续动刀。
亚瑟正想到这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泡在利物浦海关署各种文件里忙碌了好几天的约翰·密尔挂着黑眼圈推门走了进来。
“亚瑟,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吗?海关署昨天下午又送了一大批新文件过来,如果多耽误一会儿,恐怕我们得四五天才能弄完。”
亚瑟笑着开口道:“约翰,关税的事情,不用太着急。实在不行,就让海关署派人过来帮咱们梳理。你和会计事务所的学徒们忙了这么久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密尔一边倒着茶一边开口道:“亚瑟,你肯定是被那枚石子伤到脑子了,要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让海关署自己查自己,他们能查出什么东西?”
亚瑟回道:“他们查不出也没事,大不了我就向伦敦主动请辞,让他们换个人来利物浦做事。况且我的眼角还开了个口子,他们要是不‘体谅体谅’伤者,那可就太失礼了。”
密尔灌了口茶,长出一口气道:“虽然你受伤这件事十分不幸,但要不是伱眼角的这个口子,估计利物浦的海关署也不会把剩余的文件全都送到我这边来。光是这两天清点出的新数额,就又多了三千六百镑。”
亚瑟听到这个数字,微微点头道:“还凑合吧。不过,约翰,虽然我一直都认为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是能强成这样,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这样的家伙,居然没上过学,这简直不可想象。”
密尔闻言放下茶杯纠正道:“亚瑟,我没上过学不代表我没学。”
亚瑟闻言一撇嘴:“你这发言,听起来和外交部似的。”
密尔开口道:“我虽然没在学校读过书,但那是因为我父亲觉得不列颠的学校教育烂透了,所以他向来是自己在家教我。从3岁开始,我就跟着他学习希腊语,8岁开始学习拉丁语、代数、几何和微积分,9岁开始接受历史学启蒙,12岁开始学经济学、哲学和逻辑学知识。等到16岁,我就开始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报》的专栏撰稿了。这难道不比大部分大学毕业生强多了?”
亚瑟听到这话,点头赞同道:“确实是高质量教育,而且你貌似还漏了不少项目,至少在我看来,你的法语和德语也讲的挺好的。但是,我有一点疑问,你父亲每年花那么多时间在你的身上,难道他不用赚钱养家吗?”
密尔回道:“当然要赚钱了,但是我父亲的工作相对比较轻松,所以空闲时间都花在教育子女上了。”
亚瑟端起茶杯:“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密尔咬了口面包圈:“他是东印度公司的理事会成员之一。”
“咳咳咳……”
亚瑟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茶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理事会好像是负责对公司财务进行检查,监督董事会成员工作的吧?他们好像还有权力代表股东们起诉董事?”
密尔点头道:“亚瑟,比起一年前,你的知识储备又有进步。”
亚瑟放下茶杯道:“好吧,这下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能进东印度公司的财务部门工作,甚至于在刚入职的几年里还能闲出抑郁,终日觉得恍恍惚惚的了。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父亲,我就算躺在经理的办公桌上睡觉,他也拿我没辙。”
密尔红着脸咳嗽了一下:“亚瑟,你这是在说,以我的能力不足以替东印度公司工作吗?”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你的能力哪怕去财政部工作,也绝对是够了。”
亚瑟开口道:“只不过我从前听埃尔德说过,要想进东印度公司的伦敦总部工作,看的可不是工作能力。埃尔德告诉我,虽然大伙儿明面上都不说,但是只要看看伦敦总部的新雇员构成,就能发现这些人里有九成是来自牛津大学的贝利奥尔学院。”
“嗯……”密尔半张着嘴,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隐晦的点了一句:“我只能说,东印度公司确实和贝利奥尔有些合作。”
亚瑟点头道:“所以呀,你这样的例外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密尔忍了半天,听到这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亚瑟,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名誉。其实就算是一般人,只要在公司的海利伯里学院培训过,也是有机会进入伦敦总部的。我就曾经在那里培训过半年多。”
亚瑟听到他主动提到海利伯里学院,免不了露出一丝笑容:“那确实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东印度公司做后台,财力充足,而且也有很多知名教授,比如说马尔萨斯先生这样的。对了,你对政治经济学这么精通,当年肯定去上过他的课吧?”
“马尔萨斯教授?”密尔听到这话,脸色不免变得古怪了起来:“这可是个敏感的话题,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利物浦上空的疑云越来越多
面对密尔的询问,亚瑟也没有继续隐藏自己的意图。
他很了解到底该如何同密尔这种聪明的学者打交道。
与那种尔虞我诈、互相试探的圆滑官员不一样,在面对密尔这种长期生活在象牙塔中年轻人的时候,坦诚才是取得他们信任的重要方法。
密尔听完了亚瑟的介绍,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嘴中喃喃道:“马尔萨斯先生居然会被派来协助清查利物浦的关税问题?这……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亚瑟问道:“我也觉得以马尔萨斯先生的身份地位,派他来干这种活儿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查账是一种考验眼力和体力的任务,在这方面,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未必能做的比你手下的会计师学徒更好。”
密尔点头道:“没错,在会计师这行,查账和做账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
“是吗?我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亚瑟喝了口茶问道:“那这行最高级的活儿是什么?”
听到这儿,密尔还自嘲似的笑了笑:“虽然当着一位苏格兰场警官的面说这话可能不好,但是,亚瑟,我不想骗你。在会计师这行,最受尊重的家伙通常都很会做假账,他们能把假账做的和真的一样。”
亚瑟闻言笑了笑:“不用太在意,约翰,苏格兰场可没有经济犯罪调查部门。所以,这事儿就交给议会和法庭去烦心吧。好了,不扯那么多了。你和伱父亲都是东印度公司的成员,而且你们父子俩也是长期活跃于不列颠经济学界的人物,你本人更是在海利伯里学院培训过,所以,你对马尔萨斯先生的了解多吗?”
密尔原本对于提起马尔萨斯还显得有些抗拒,可是亚瑟如此开诚布公的态度终究是还是让他抹不开面子。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想听,我就说吧。不过,你得先和我保证,今天我在这里说的所有话,你都不能告诉其他人。”
亚瑟十指交叉、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笑着回道:“当然,这可是身为一名警务人员的基本道德。虽然苏格兰场在这方面没有明确规定,但就我本人而言,哪怕是罪犯与我的私人谈话,我也不会轻易把它当作证据使用的。我心里有不少秘密,而这些秘密,我甚至连罗万厅长、内务大臣与首相,我也不告诉他们。”
密尔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毕竟你是伦敦大学毕业的,而且边沁先生也对你赞誉有加。对于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来说,有些敏感观点你们应该会比其他人更好接受一点。”
说到这里,密尔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开始介绍起了他和马尔萨斯的关系,或者说整个不列颠经济学界错综复杂的关系。
其实在半个世纪以前,经济学与法学以及自然科学等学科一样,都没有被明确的划分成一个单独学科,它们都被统一归为哲学的范畴之下。
而这种划分方法也使得不列颠的经济学圈子里涌入了许许多多看起来本不应该在这个领域的人物。
马尔萨斯在成长过程中受大卫·休谟、让·雅克·卢梭等人影响较深,并进一步基于休谟的怀疑主义与自然主义观点发展出了他的‘一元神’信仰观与‘人口理论’。
而在不列颠经济学界的另一大派系中也有着较为明确的传承顺序。
如果把他们的顺序按照时间线列出了,则又是另一种性质的星光璀璨了。
这便是以亚当·斯密为开创者,杰里米·边沁为第二代,密尔的父亲詹姆斯·密尔为传承者,大卫·李嘉图为集大成者的不列颠古典经济学发展脉络。
边沁先生在伦敦大学办讲座时就曾经自豪的对着听众们夸耀过:“我是詹姆斯·密尔精神上的父亲,而密尔则是李嘉图精神上的父亲,所以李嘉图是我精神上的孙子。”
而这一派的学者也是推动伦敦大学成立的骨干力量,如果套用东方文化的概念,这便是伦敦大学刻在骨子里的山门道统。
在极为看重校友关系的不列颠社会中,不论亚瑟承认还是不承认,从他踏进伦敦大学校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打上分类标签了。
正如东印度公司倾向于录用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毕业生,不列颠极端保守势力对伦敦大学的厌恶也是一贯的。
不过作为在经济学领域长期争锋的对手,马尔萨斯与伦敦大学系的一众人马关系倒还不错。
虽然李嘉图常常在经济学观点上和他唱反调,尤其是在《谷物法》问题上,李嘉图坚定认为废除《谷物法》有利于经济增长,而马尔萨斯则强调地主对国家的重要性,坚决维护《谷物法》和提高粮食限价。
但这种观点上的冲突并不影响他们俩成为一对感情深厚的好朋友。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两位经济学家到底是怎么搅到一起的。
论出身,马尔萨斯出身于典型的不列颠上层家庭,而李嘉图则是受歧视的犹太移民。
论教育,马尔萨斯是剑桥的杰出毕业生,硕士学位持有者,剑桥耶稣学院院士。而李嘉图只在荷兰读过两年商业学校,对于经济学的了解除了自学以外,便是来自14岁后跟随父亲在伦敦证券交易所操盘的实操经验。
哪怕是以性格而论,两人也是天差地别。
李嘉图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作为一位退休时坐拥160万镑财产的股票经纪人,他在工作之余的情感生活也很丰富。在玩转股票的同时,周旋于几位夫人小姐之间也是他的必修课。
而马尔萨斯则由于先天性的兔唇和口齿不清导致了一定程度的缺乏自信,再加上他还是一位拥有坚定信仰的牧师,所以他长期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哪怕是在社交宴会上也表现的像是个不折不扣的伦理学家。
至于在学术方面,马尔萨斯过着典型的学院派生活,但他的学术报告通常会运用大量观察到的现实事例。
而李嘉图虽然生活经历丰富,甚至还做过几年议员,但是他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理论派。
至于在社会声誉方面,二人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马尔萨斯在《人口原理》出版后饱受争议,人们指责马尔萨斯在书中为天花、奴隶制和溺婴等罪恶辩护。而这种舆论声浪更是在他宣布结婚后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讽刺他在提倡控制生育率后自己却践行了这种恶习。
而李嘉图虽然是个犹太议员,但他显然比迪斯雷利先生在下院受欢迎多了。即便他在下院的时候没有真正做成多少事情,但是许多议员依然不吝为他的激情演讲献上掌声。
至于约翰·密尔本人,由于他父亲与李嘉图的良好关系,所以他也曾经接受过不少来自这位古典经济学大师的指导。而在李嘉图的引荐下,他在进入海利伯里学院之前,便已经从不怎么爱社交的马尔萨斯那里受业。
亚瑟听到这里,望向密尔的眼神都变了。
通常这种级别的导师,一个时代都未必能出多少,而能得其中一位的教导便是人生的大幸运。
然而密尔却一口气斩获四人,这样的履历便已经注定了他将会成为不列颠经济学界的泰山北斗。
亚瑟捧着茶杯念道:“有你父亲的亲自教导,又有边沁先生、大卫·李嘉图、托马斯·马尔萨斯的传道授业,约翰,你确实用不着去读大学,牛津和剑桥加在一起都没办法给你凑出这种级别的先发阵容。你有没有考虑辞掉东印度公司的工作,我听说伦敦大学最近好像正在招政治经济学教授。”
密尔摇头道:“我没有兴趣教书,比起和学生们交流,我还是更想从事一些实务工作。而且,在公司的工作也比较轻松,能让我有更多的空余时间去写文章,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是。”亚瑟打趣道:“瞧瞧我,我现在就是被苏格兰场拴住了,像是一条被人呼来喝去的狗。他们甚至都没让我有太多心理准备,便把我一脚踹到了利物浦。”
密尔笑道:“得了吧,亚瑟,你可是大有前途。哪怕你是个悲观的人,但这种时候,不如往好处想想,作为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能踹你的人已经不多了。你瞧,公司为了巴结你,不是连马尔萨斯先生都给你派过来了吗?”
亚瑟回道:“我可不这么想,我虽然对马尔萨斯先生不抱有任何偏向性的看法。但是你之前也说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教授来利物浦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与其说东印度公司把他请出来是为了协助我,倒不如说他们是想要狠狠地羞辱利物浦当局。而且最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内务部和海关总署居然同意了这个建议。”
密尔问道:“你是觉得内务部他们不该接受公司的建议吗?”
“没错。”
亚瑟点头道:“所有人都知道马尔萨斯在《人口原理》中写了些什么。或许他在描写天花那一章的时候,只是想客观陈述疾病对于遏制人口增长的作用。但是这并不妨碍大伙儿认为他是个想要用疾病来清除穷人的毒辣杀手。
也许他的学生团队可以协助查账,但是把马尔萨斯先生本人在此刻派到利物浦绝对是个不明智的选择。这不是在给我帮忙,而是在给我找麻烦。或者说,是在给利物浦已经岌岌可危的公共秩序找麻烦。”
鉴于密尔的身份,亚瑟没有把问题说的太清楚,但是对于密尔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他明白,亚瑟是想说东印度公司派马尔萨斯过来不安好心。
如果在专员遇刺后,利物浦的贫民被‘马尔萨斯’这个名字挑起敏感神经,进而爆发新一轮的暴动,那么利物浦当局就彻底完犊子了。
密尔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道:“亚瑟,我只能说,至少从我的消息渠道来看,刺杀你的那几个波兰杀手应当不是公司派来的。虽然我不想把我父亲的工作拿出来显摆,但公司不可能对理事会成员的儿子动手。你知道的,刺杀发生的时候,我也在金狮旅馆呢。
不过,马尔萨斯先生的事情,我不能排除公司高层有人动了心思。但是他们能做的、会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公司有能力对内阁和议会施加一定程度的边缘影响,但是决定权始终是握在内阁手里的。东印度公司没有大伙儿想的那么强大,我们终究是处于国王陛下与议会领导之下。”
亚瑟闻言朝着密尔伸出了手:“约翰,感谢你的坦诚。不过,虽然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公司传信询问,能否让他们收回派出马尔萨斯先生的建议。虽然听你的介绍,马尔萨斯先生并不算特别难相处,但是如果这位先生真的来了,我会很难做的。”
密尔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没问题,我尽力尝试一下。不过,我还是想问,如果问题不在公司这边,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问题不在公司的话……”
亚瑟笑道:“那我就只能寄希望于我的上司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真的是个如伦敦淑女们所说的忠厚善良的绅士了。看在《英国佬》为了替他辩护,专门加印了《匹克威克外传》结局剧情的份上,我希望他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我派专人投递的亲笔信。”
密尔闻言禁不住眉头紧皱:“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你怀疑内务部故意派手下的警官来利物浦送死?”
“我不知道。不过这案子表面看上去很粗糙,但水面下的操作又很精细,完全不像是一次临时起意的突然袭击。”
亚瑟开口道:“而苏格兰场的办案准则是,在没有彻底排除嫌疑之前,我们对所有可能性都保持怀疑。很多人都有动机做这件事,不幸的是,正在推动《郡市警察法案》的内务部也是其中之一。”
密尔担心的问道:“请恕我直言,如果真是内务部干的,那你这么干岂不是自投罗网?亚瑟,虽然马尔萨斯先生的理论有些偏激,但是有一点他和休谟都说对了,我们不能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寄望于人的道德之上。”
亚瑟扶着额头道:“当然,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总归得先试试不是吗?”
密尔闻言抿了抿嘴唇:“上帝保佑你,亚瑟。我现在就去给我父亲写信,希望这能对你的计划起到些帮助。”
语罢,密尔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几乎是在密尔离开房间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金狮旅馆的门前。
车门打开,首先印入大伙儿眼帘的是一抹艳丽的红黑裙子,紧接着则是点缀着几颗可爱珍珠的蕾丝黑手套。
那是一位戴着深黑色女式宽边遮阳帽的淑女,她纤长的睫毛前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叫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家中刚刚有亲人过世。
夫人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车厢,她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通体以象牙白大理石浮雕点缀装饰的旅馆以及周边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苏格兰场警官,旋即抬起手将耳边的长发挽到了耳后,嘴里轻声念了句。
“还真是气派,活像个装饰华丽棺材,住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不送命呢?没事跑来利物浦这种爱尔兰人遍地的地方真是作弄自己,躲在苏格兰场专门给你打造的白厅街4号婴儿房难道不好吗?”
正当夫人嘴里碎碎念时,刚刚和其他人对接好工作的外交部秘书施耐德先生脸上挂着工作顺利时特有的轻松笑容走出了旅馆。
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位如同草地间花朵般的夫人,或许是由于心情不错,施耐德先生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油腔滑调的问了一句:“女士,需要帮助吗?我今天时间很多,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对于这样的搭讪,菲欧娜见得多了。
她只是满含歉意的抬起黑手套碰了碰帽檐边的黑纱。
施耐德看见她的姿态,立马联想到之前发生在金狮旅馆前的刺杀案件。
这位夫人的丈夫或许是不幸在那次爆炸中丧生了吧?
一想到这儿,拥有德意志血统的施耐德先生赶忙划清了自己和巴伐利亚人的关系,他致歉道:“抱歉,夫人,我不是有意忽视这一点的。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请您节哀顺变。请您相信政府,我们肯定会还您的丈夫一个公道。”
对于这样的绅士,菲欧娜当然也不吝惜拿出自己的老辣演技,她闪动的大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泪光。
菲欧娜露出了一抹在病恹恹中透露着一丝哀伤的礼貌微笑:“愿上帝保佑您不要像我的丈夫一样,先生。”
语罢,菲欧娜便在身边女仆的搀扶下走进了旅馆。
施耐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吹了声轻浮的口哨。
“一位寡妇……刚刚失去丈夫的夫人们总是有一种不一般的魅力。如果她的丈夫能够再给她留下一笔丰厚财产的话,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抢手的……不,不对,施耐德,你在想什么呢?冷静一点,你努力到现在,可不是为了拐到羊肠小道一样的捷径上的。不过……话说回来,捷径有没有可能会比康庄大道更通畅呢?
那里有鸟语花香,有夫人们五彩斑斓的小裙子,还有丰厚的遗产。唉……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做那些不现实的梦了。施耐德,认清自己吧,你没有这个命,也没有那个外在条件。你是不想吗?你只是没有那个能力罢了!不要花费精力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你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施耐德自言自语的给自己打着气,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那是红魔鬼搭上来的胳膊。
阿加雷斯点头道:“对对,没错,伙计,能够认清自己也是不容易的。亚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那个大钻头,就别揽瓷器活了。在我看来,夫人们的活儿也是一样的。这生意可不好做。嗯……不对,亚瑟那小子是这么说的吗?算了,管他的呢,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正当红魔鬼大开黄腔之际,正要走出旅馆的施耐德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犹豫的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菲欧娜站立的地方,口中喃喃道:“等等,刺杀案里死过人吗?还是说她的丈夫是死于其他因素,霍乱?如果是霍乱的话,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而且,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怎么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施耐德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管他呢,这些事就交给其他人去烦心吧,我把我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语罢,施耐德便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按下,哼着小曲儿走出了旅馆大门。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旅馆二楼的房间里,窗户玻璃的后面,正闪烁着一双淡红色的眼眸。
红魔鬼站在亚瑟的身后,嬉皮笑脸的开口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在想什么呢?用你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术欺骗了那个叫密尔的小伙子,所以开始良心不安了?”
“良心不安?或许是有一点吧,但是我通常只会在上床睡觉前才会忏悔的。”
“是吗?那比以前进步不少。”红魔鬼舔了舔嘴唇:“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亚瑟盯着施耐德远去的背影,托着红酒杯开口道:“我在想施耐德先生和我说的那句话。也许政府这艘船真的是从顶部开始漏水的,但是……谁能保证船底就是完好的呢?”
“你这是谁都信不过?”
“当然,甚至我连自己都信不过。”亚瑟眨了眨眼:“我欺骗自己的次数同样很多。”
“好吧,那我只能祈祷你能及时醒悟了。最晚最晚,不要让我等到出席你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
亚瑟不咸不淡的回了句:“那你的时间概念还真是宽松,我什么时候死,这可真没个准数。”
“谁说的?”红魔鬼咬了口汁水四溢的苹果:“不就是现在吗?”
红魔鬼话音刚落,便听见屋门被人缓缓推开。
菲欧娜郑重其事的挪动着她的漂亮裙子踱进房间,微微欠身向亚瑟的背影略施礼。
随后,便看见她的指尖顺着脖颈一点点上挪,直至捂住了自己的嘴。
矫揉做作中还带着一丝虚假情感的女声哭腔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亲爱的,我来替你奔丧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突破口
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菲欧娜的装扮,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看来你对雇主的工作安排很不上心,甚至于连奔丧的时间都错过了。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刚复活。”
“喔……亲爱的。”
菲欧娜稍稍抬起裙边坐在了沙发上:“你难道就不能多谦让一下淑女们吗?伱要知道,女士们出门前都是要花费许多时间打扮自己的。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信仰,你的骑士精神呢?”
亚瑟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很抱歉,菲欧娜,我从来就不是个骑士,而是一个卑劣的平民。不过,如果你喜欢骑士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上哪儿找。”
“是吗?”菲欧娜捧着茶杯暖手,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似乎想要找出一些亚瑟的情感变化:“骑士在什么地方呢?”
亚瑟双手环抱靠在墙边:“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坟头,那里埋着的全是骑士,最重要的是,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复活。”
“你还真是刻薄。”菲欧娜喝了口茶:“你怎么不告诉我去上院呢?那里面坐着的可是比骑士更高一级的贵族,而且还比坟头里那些年轻得多。”
亚瑟诚恳致歉道:“抱歉,菲欧娜,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喜欢成熟的。”
“没错,你很了解我。”菲欧娜点头道:“但是,我不认为一帮在上院天天吵得面红耳赤的老头子可以称之为成熟。你知道我们这行的标杆是谁吗?”
亚瑟想了想:“基蒂·费舍尔?我看过介绍她的书,很多人都说她是18世纪伦敦最成功欢场女子,不论是议员、艺术家还是富豪们都纷纷拜倒在她的脚下,她甚至曾经把一张价值一千畿尼的支票夹在黄油面包里吃掉。”
菲欧娜撇了撇嘴:“基蒂·费舍尔?一个庸俗的女人罢了。为了金钱和物欲,心甘情愿的沦为上层社会的玩具,而等到她真的得到这些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吞下一张支票,在不了解她的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令人艳羡的生活。但是我知道,这种愚蠢的做法,只不过是她用来掩盖自卑和麻醉自己的一种方法。托马斯·霍布斯说过:人每违背一次理智,就会受到理智的一次惩罚。基蒂·费舍尔就是这样。”
亚瑟推开窗户点燃烟斗:“很有意思的看法,菲欧娜,看来你最近读了不少书,说起话来简直像个哲学家。”
菲欧娜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抬起绸布扇子遮在嘴边:“喔,黑斯廷斯先生,我可听不得这种话。你要知道,女孩子是禁不起恭维的。”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嘲笑道:“哈,亚瑟,这小妞儿又在说假话。女人不是禁不起恭维,她们最铁石心肠了。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她喜欢他。”
亚瑟开口道:“如果一句恭维就能让女士们愿意抛却支票乐意效劳,那我不介意再多送一句。菲欧娜,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
菲欧娜闻言翻了个白眼:“黑斯廷斯先生!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深到那种程度。而且,我手底下还有一帮姑娘需要养活呢。你知道苏格兰场这段时间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吗?要不是之前帮你查伯尼·哈里森拿到的那几百镑,我们几乎就要入不敷出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来你们确实把我的善意提醒听进去了。不过菲欧娜,不要急着生气,比起在霍乱期间死去,少赚点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瞧瞧我,我不就差点叫人炸死了。”
“我不管那么多。至少在我们盘下一间合法妓院并拿到运营牌照之前,你还是得按照原价向为你四处奔波的姑娘们支付报酬。”
菲欧娜开口道:“而等到她们有了个不用担心被警察赶来赶去的栖身之所后,我就可以不用担心那群只会盯着高级香水和珠宝首饰的浪货,从而放心大胆的朝着行业标杆的目标进发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听起来你的目标很远大。”
“那是当然了。”菲欧娜认真道:“我可是要成为一位受人尊重的夫人的,就像是爱玛·汉密尔顿,或者是哈莉埃特·威尔逊所做的一样。”
对于这两个名字,亚瑟并不陌生。
在过去一年他出席的各种社交场所中,绅士们聊天时偶尔就会谈起这两位曾经搅动伦敦社交圈的风云人物。
能够做到这一点,一是靠着两位夫人与生俱来的美貌,二则是由于她们的才学和修养,至于第三,则是依仗她们与传奇情人们之间的各种八卦故事。
在近几十年的不列颠,最受人敬仰的人物有两个,她们既不是三代国王,也不是历任首相,而是来自陆军的威灵顿公爵与来自皇家海军的霍雷肖·纳尔逊。
被誉为英伦第一美人的爱玛·汉密尔顿夫人出身低贱,但却在成为霍雷肖·纳尔逊的情人后一举走红,不论是在那不勒斯的宫廷还是伦敦的奥尔马克俱乐部,她都是引人瞩目的焦点。
至于哈莉埃特·威尔逊,她的故事则更传奇一些。
作为一位瑞士钟表匠的女儿,她十二岁就入了行,十五岁便被慧眼识珠的科利文伯爵相中当作交际花打造,并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这个国家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网打尽。
不过,与完全被霍雷肖·纳尔逊俘获,并渴望与他相伴终生的爱玛·汉密尔顿的不同之处在于,哈莉埃特小姐并不谋求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妻子。
她有着一个非常清晰的头脑,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她并不把自己的情人范围局限于威灵顿公爵,也相当明白自己不可能拴住这位敢于同拿破仑在各种方面角力的风流老头儿。
她的交际范围有多宽阔呢?
哪怕是以亚瑟认识的人来举例,与哈莉埃特小姐一同寻欢作乐的家伙就包括了威灵顿公爵、帕麦斯顿子爵、前国王乔治四世,当然,里面还少不了各方面情感都很丰富的拜伦勋爵。
至于亚瑟为什么会了解这件事,那就又是一个十分离谱的旧闻了。
1825年哈莉埃特小姐决定退休的时候,曾经向自己的旧情人们寄出过威胁信,如果他们不给封口费的话,她就会在自己出版的回忆录将他们所说的、所做的下流事情曝光。
据绅士们说,当时收到威胁信的貌似有接近200名贵族,要知道上院的所有席位加在一起也不过六百多个,也就是说,上院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接到了威胁信。
据说当时上院开会时,议员们还常常拿这事儿互相开玩笑,见面到招呼的用语都变成了:“你收到那封信了吗?”
不过虽然议员们遭到了集体勒索,但是由于哈莉埃特小姐做事很有分寸,所以大多数人并不介意付给她一笔费用供她养老。而哈莉埃特小姐对此的回报,则是为慷慨的情人们在书中唱起了赞歌。
当然,哈莉埃特的招数也并不是总能奏效,威灵顿公爵就不太买她的账。
不过对于这位国家英雄,冰雪聪明的哈莉埃特小姐还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从这两个人的经历中,亚瑟也大致了解到了菲欧娜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了。
一个备受尊重的夫人身份,上层社会的交际花,这确实比流莺或者风尘女子好听多了。
亚瑟开口祝福道:“菲欧娜,我愿你成功。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么好,这确实比基蒂·费舍尔强多了。”
菲欧娜眨了眨眼睛,勾着嘴角笑道:“不,黑斯廷斯先生,是我愿你成功。你难道以为单凭着一个女人就能在这个社会有所成就吗?看看卡洛琳·诺顿,那个不开窍的傻女人,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掌握着什么,她有资源却不懂得运用,所以现在就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了。”
亚瑟听到这儿,忽的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菲欧娜,不得不说,你好像为我提供了一种新思路。那确实是个不太聪明的女人,所以你有没有打算去帮帮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妹变得聪慧一些呢?她与墨尔本子爵的关系,对她会有帮助,对我也会有帮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好像说了,希望我成功?”
菲欧娜听到这话,只是将脸侧向一边,她绕着自己的金发,开口道:“你就不怕我是说着玩的?毕竟你这是让我去引诱一位纯洁的女士犯错,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亚瑟一手按在沙发上,俯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但是,你现在已经深陷在这个罪恶的泥潭里了……不是吗?菲欧娜,不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你已经打算脱身了。”
这一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亚瑟的余光察觉到菲欧娜的指甲几乎要陷入沙发之中,他的鼻尖依稀可以感受到稍显灼热的呼吸。
“我……”
菲欧娜忽然站起身将亚瑟一把推开。
在她看来,自己明明没用什么力,可是亚瑟就像是一个八十岁老头般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始料未及的变故让菲欧娜愕然的愣了几秒钟,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般的怒吼:“你以为我是什么?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
亚瑟只是微笑:“那卡洛琳·诺顿呢?”
“她会是的!”
“你答应了?”
“你不服气吗?!”
亚瑟笑着叹息道:“菲欧娜,你真是一个天使。”
菲欧娜闻言,气的一脚踹在了面前的茶几上:“亚瑟·黑斯廷斯!你就是个婊子养的!不对,你是个孤儿,你他妈连婊子都不养!”
“哦吼吼!”红魔鬼躺在办公桌上笑得前仰后合:“亚瑟,你真是越来越混蛋了,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的?”
亚瑟看到她这么生气,终于发觉事态好像变得有些严重。
亚瑟问道:“要再来一次吗?”
“再来一次?”菲欧娜红着脸破口大骂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靠近我一步,我就告你非礼我!黑斯廷斯,你等着和伯尼·哈里森一样身败名裂吧!”
亚瑟只是耸肩道:“我又没有用金钱换取一段短暂的感情,菲欧娜,你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伤透了我的心。”
“你……”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乐得,菲欧娜只是感觉自己的心情是又气又乐的:“毕竟是苏格兰场的大领导,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水平了。不过你以为这样我就能饶过你吗?做梦吧!波兰人没炸死你真是不走运,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来执行这个计划,你和我这时候已经在地狱相会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撇着嘴一个劲儿的摇头:“瞧瞧!瞧瞧!亚瑟,你把这妞儿气的都犯癔病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做梦呢。地狱在她的心里都已经变成一个好去处了。看来亚里士多德那话说的还真没错:如果女人与男人相比较,她们更具备慈爱,而非正义的特质。”
亚瑟望着东倒西歪的茶几和满地的碎玻璃,正想倒杯茶给菲欧娜去去火,可还未等他端起茶壶,便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了。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怒吼声响起:“都别动!”
双持左轮枪的大仲马扭动着壮硕的身躯一个健步冲进了房间里,紧随其后的是鱼贯而入的苏格兰场警官们。
众人四目相对,亚瑟瞥了眼大仲马和急于表忠心的琼斯警督,弯腰捡起一片散落的碎玻璃:“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大仲马扫了眼满地狼藉,法国胖子嗯的沉吟一声,又扭头看了眼因为受惊跳到沙发上导致衣衫略显凌乱的菲欧娜。
他讳莫如深的问了句:“亚瑟,你没告诉我。”
亚瑟脱下白手套问道:“我没告诉你什么?”
“该死!”大仲马左顾右盼的回了句:“咱们原来还有专项医疗保健支出吗?我从前还以为那是利物浦港务局的专属。”
亚瑟问道:“当然有,我向来很注重部门雇员的福利建设。”
琼斯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刑事犯罪侦查部还有这种东西?”
大仲马豪爽中带着羞涩的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只是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才能享有这项福利呢?”
亚瑟也不多说,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随后拉开抽屉取出左轮枪:“像我这样就行。我数三声,如果三声之后你们还在这里,那我除了医疗保健以外,还可以替你们申请苏格兰场的丧葬补贴费用。”
“他妈的,亚瑟,你小子吃独食?”
“三……”
啪!
几乎是一瞬之间,房间内人去楼空,就连房门,大仲马也贴心的帮亚瑟关上了。
房间内重新归于安静,亚瑟将视线转向菲欧娜问道:“也许我们应该开始谈点正事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医疗保健就把你从伦敦请过来,也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菲欧娜瞪了亚瑟一眼,这才重新拢了拢肩上的纱巾,开口道:“如果这就是你经受不住一位柔弱女士推搡的理由,那我接受。”
红魔鬼闻言吹了声口哨:“姑娘,你可不要聪明过了头。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任何思考都是多余的。”
菲欧娜重新平复好心情,从随身的手提包中取出一份档案文件。
“关于你要我调查的那位波兰杀手的夫人——阿格涅什卡,我很荣幸的告诉你,亚瑟,你或许认识她。”
“喔?”亚瑟回忆道:“我还与这样的女士有过一段邂逅吗?”
菲欧娜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想得美!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与阿格涅什卡产生这么一段邂逅,因为与她邂逅的家伙,就是你干掉的那个白痴议员——伯尼·哈里森。”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波兰?俄国?
亚瑟听到这话,从兜里摸出了那枚凶手贴身携带的怀表。
他盯着怀表内壁上的女人画像看了好一阵子,这才从肖像的眉眼之间找出了几分相似之处。
“这作画的手艺可真是够糟糕的,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都看不出这张画像的主人公阿格涅什卡夫人就是哈里森先生聘请的波兰语女教师德菲娜。”
亚瑟合上表盖,忽然开口问道:“不过,如果德菲娜小姐就是阿格涅什卡,那么……菲欧娜,你是不是应该同我好好地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有两个名字呢?是你被她骗了,还是我被伱骗了?”
菲欧娜打开手里的那份文件开口道:“这件事称不上谁被谁骗了。做这行的,有个化名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去做皮肉生意,我这里的姑娘有不少都是抱着趁着年轻攒点钱,然后再回归真实身份过回正常生活的想法。我尊重她们的想法,一般也不轻易打听她们的过往,这就是为什么姑娘们都愿意替我干活。”
亚瑟托着酒杯靠在椅子上:“菲欧娜,我无意刺探你的商业机密。但是出于好奇,我还是想问一句,虽然她们的想法很美好,但是最终成功实现的人多吗?”
“你居然问我这个?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在苏格兰场的统计数据当中,伦敦的流莺是在增加的,还是在减少的?”
亚瑟抿了口酒,望着澄澈的酒液开口:“或许你应该改行去做记者。或者,如果苏格兰场愿意招募女性入职,我可能会考虑聘你做新闻发言人。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语言习惯。”
菲欧娜一翻白眼:“是啊!至少我要比你们坦诚的多,我甚至觉得我可以去外交部。如果我去做外交大臣,我会直白的告诉波兰人别做白日梦了,不列颠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而不是私下里派外交官去俄国大使馆沟通,而在专员遇刺后,又假惺惺的派人过来慰问我们的黑斯廷斯警司。”
“嗯?”亚瑟听到这里,视线忽然锁定了菲欧娜的眼睛:“你怎么知道外交部派人来了利物浦?”
菲欧娜气呼呼的回道:“我又不是个瞎子,刚刚从旅馆走出去的那个家伙,我在俄国大使馆当女仆的时候见过他。只不过那家伙显然把我给忘了,他肯定很难把一位美丽的夫人与低贱的仆人联系到一起。”
“他去过俄国大使馆?”亚瑟略微琢磨了一下:“什么时候?”
菲欧娜没好气道:“看来你对外交官感兴趣的程度确实要高于美丽的夫人们。”
亚瑟开口道:“菲欧娜,虽然我无意冒犯,但是我还是得说,我和外交官更聊得到一块儿是由于我们用相近的语言交流。所以,打起交道来不至于这么费事。”
“喔?”菲欧娜憋着一肚子的火:“难道我说的不是英语吗?还是说你是瞧不起我身上的俄国血统。”
“不不不,菲欧娜,你不要误会。俄国的姑娘都很漂亮,至少比德意志的姑娘漂亮多了。但是姑娘们的语言,确实和外交官的语言不一样。”
菲欧娜满头怒火的问道:“你难道宁愿与一个满嘴谎话的外交官打交道也不愿意同姑娘们交流吗?”
亚瑟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外交官不可信呢?”
“很简单,这都是我在大使馆当女仆时观察到的。”
菲欧娜开口道:“当外交官说‘是’的时候,意思是‘可能’。当他们说‘可能’的时候,意思是‘不行’。如果他们直接说出‘不行’来,那他就不是个外交官了。”
亚瑟听到这话,欣慰点头道:“菲欧娜,我就知道把你送去大使馆工作一准没错,可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够像你这样有洞察力。你说的完全正确,不过你显然没有注意到,姑娘们的语言习惯几乎与外交官完全相反,当姑娘们说‘不行’时,意思是‘可能’。当她们说‘可能’时,意思是‘是’。若她们真的说出‘是’,那她就不是女人了。虽然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我希望在工作上,你最起码能使用外交官语言和我交流。”
“门儿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完全正确的。”菲欧娜瞪了亚瑟一眼:“如果我真的那么说,那我就不是个女人了。”
“那好吧。”亚瑟提起酒瓶为她添满酒杯:“看来让你迁就我是不行了,那就让我尽量迁就你吧。毕竟我对你的不少秘密都挺感兴趣的,在重要情报方面,几乎永远都是卖方市场。”
一来一回几句话,菲欧娜只感觉自己的情绪好像发泄的差不多了。
当心思回归平静,她终于又开始启动了自己的逻辑程序。
不管是实际层面,还是在未来的计划层面,她的利益都是和亚瑟高度捆绑的,菲欧娜小姐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座有可能成长为阿尔卑斯山的小山丘让人拿炸药平了。
她开口道:“那个外交官来俄国大使馆的次数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我12月从大使馆辞职前,还见过他一回。”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一皱眉头:“等等……你从大使馆辞职了?那现在谁在那里干活?”
菲欧娜听到这儿,只是悻悻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事情就是那么巧合,我在辞职前往大使馆派了三个姑娘,其中有一个就是阿格涅什卡,或者说,德菲娜。”
“你把她派去了俄国大使馆?”亚瑟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你不要告诉我,她现在人已经不见了。”
菲欧娜心虚的辩解道:“亲爱的,你要知道会俄语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在我手下做事的就更少了。而且德菲娜又是个波兰姑娘,苏格兰场之前还为了她和哈里森的官司提供了法律援助,我本以为她肯定会成为一个可靠的线人的。”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做这事之前为什么没有询问我?”
菲欧娜闻言大喊冤枉道:“我当然询问了你,但是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家里就只有那个新招的洗衣女仆,结果她告诉我,你一早就去了利物浦。”
“喔……”
阿加雷斯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扇子给亚瑟扇着风,一边扇还一边坏笑道:“这小妞儿可是太对我胃口了。怪不得她从一进门就在使劲勾引你呢?亚瑟,你如果一个没忍住,估计这会儿也不好苛责她了吧?”
亚瑟倒没有急着发怒,他只是捂着脑袋细细思索了一阵子。
虽然他确实很气恼菲欧娜给他来的这一手先斩后奏,但是如果菲欧娜真的向他请示大使馆的调动问题,他多半也会批准的。
毕竟从德菲娜的出身来看,她确实不太可能主动向俄国人投诚和坦白身份。
毕竟俄国人对待这些波兰流亡者的态度是大伙儿众所周知的。
不过,如果做最坏打算,德菲娜真的倒向了俄国人那边,还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大使馆,那亚瑟和苏格兰场的处境可就变得无比凶险了。
如果德菲娜愿意出来指认苏格兰场给议员搞仙人跳,虽然托利党党魁皮尔爵士因为录音的问题已经决定与哈里森先生划清界限。
但是在明面上,为了维护党内团结,托利党肯定依然会在下院对苏格兰场进行追究。即便他们不借题发挥,至少仙人跳的主使亚瑟肯定难辞其咎。
不过,俄国大使馆现在并没有派德菲娜出来指控,他们甚至都没放出半点关于这方面的风声。
那么,就只剩下三种可能性了。
要么是德菲娜压根没有向俄国人投诚,俄国人也不知道哈里森事件的弯弯绕,他们只是凑巧雇佣了德菲娜的丈夫对亚瑟进行刺杀。
要么是德菲娜已经投诚了俄国,俄国人也知道她的身份,至于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的怀表就是明证。俄国人知道亚瑟肯定会注意到这东西,并顺着线索往上调查,直至查到俄国大使馆这边。
俄国人不让德菲娜进行指控,是为了留个后手,警告亚瑟不要胡来。他们并不想要针对苏格兰场,而仅仅只是为了让英国政府有足够的理由不在波兰问题上继续介入。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德菲娜确实向某人投诚了。而真正的幕后凶手留下这么清晰的线索,就是为了让亚瑟查到俄国人脑袋上,从而栽赃给俄国人,以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亚瑟左思右想,忽然将视线转向惴惴不安的菲欧娜:“女士,你刚刚的气势呢?成功的人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害怕的。话说回来,虽然你捅了篓子,但至少你没有隐瞒自己的错误,从而令我形成更大的误判,这一点还是挺值得表扬的。”
菲欧娜低头红着脸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在害羞什么?你的裙子还贴在你的屁股上呢。在这里装少女懵懂对我可没用,我需要的是你之后补救的措施。”
亚瑟靠在椅子上问道:“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一早把德菲娜的背景查了个一清二楚吧?”
“嗯……”菲欧娜捧着文件站到了亚瑟身边,好声好气的问道:“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你现在的表现可比之前乖巧多了。”
亚瑟瞥了她一眼:“继续保持下去,如果你能一直维持这个高标准的服务,或许我可以考虑给刑事犯罪侦查部设置一笔医疗保健费用。”
菲欧娜听到这儿终于松了口气,不过表演被人识破还是令她萌生了些许挫败感。
她不甘心的咬着牙念道:“其实早在你被袭击之前,德菲娜就已经失踪了。只不过由于她在俄国大使馆做女仆,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去苏格兰场报案,而是观察着大使馆会不会替她报案。但是等了两天,大使馆还是没动静,于是我就让其他两个在大使馆干活的姑娘去打听。
结果她们告诉我,女管家告诉她们,德菲娜辞职回老家了。但是我们心里都知道,德菲娜的老家在波兰呢。所以,女管家嘴里说的都是些鬼话,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所以,当天晚上我就派手底下的‘锁匠’去了一趟德菲娜的住所。
卧室里很乱,桌子上和柜子里都乱糟糟的。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属于一家接到临时通知,要抓紧去逃难的人家一样。除了一些换洗衣物以外,我们在那里几乎一无所获。但是,一番翻找之下,还是让我们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亚瑟问道:“什么东西?”
菲欧娜一五一十的交代道:“十几张典当行的抵押票,抵押的物品有金银首饰、书籍还有各种零零散散能换钱的东西。‘锁匠’担心没带回东西会惹我生气,所以他就把这些票据全部给我拿回来了。”
“典当行的票据,这倒是能对的上官方调查结果……”
亚瑟沉吟了一阵,开口问道:“你没有把它们扔掉吧?”
“亲爱的。”菲欧娜嗔怪道:“我可没那么傻,你派人告诉我要调查德菲娜的第一时间,我就自掏腰包把东西全部从典当行赎回来了。不过,那些女士们钟爱的首饰你多半看不上,我知道的,你喜欢书,所以我就把书给你带来了。”
亚瑟指着自己的眼角问道:“看书能治吊眼吗?”
“那当然不行,但是书或许可以打开一部分吊眼的线索。”
菲欧娜转过身从包里取出了那本封面上写着《拿破仑传》的书籍,小心翼翼的打开扉页,指着上面的一段话说道:“亲爱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亚瑟低头瞥了一眼,只见在菲欧娜的指尖处赫然用法语写着:
送给我的朋友切斯拉夫·科瓦尔奇克先生。
——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基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波兰姓名,亚瑟在脑海里简单回忆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开口问道:“所以说,这个瓦莱夫斯基是谁呢?”
菲欧娜抿了抿嘴唇,附在亚瑟的耳边道:“亲爱的,他和你身边的那个男秘书一样,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拿破仑与波兰伯爵夫人的私生子。你确定你身边的那位路易·波拿巴警官真的可靠吗?”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拿破仑的嫡系亲属
夜幕落下,路易·波拿巴结束一天的忙碌乘坐马车回到金狮旅馆。
由于他的敏感身份,他并没有被亚瑟派去与利物浦市政委员会和港务局打交道,而是给了他监督霍乱防治工作的任务。
也不知道是由于二十万镑的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起了作用,还是利物浦各部门因为亚瑟遇刺案心中有愧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
总而言之,路易今天这一圈看下来,霍乱防治工作做的相当好。
利物浦的卫生委员会除了严格执行《霍乱防治手册》的各项规定,对拥挤或肮脏地区进行了粉刷工作,下水道和排水口中也被投放大量石灰作为消毒之用。
并且,他们还灵活的借鉴起了霍乱发源地印度的防控经验。
印度教徒常常会焚烧树脂类物质,通过焚烧产生强烈刺鼻、臭烘烘气味的烟熏法是他们对抗疾病或瘟疫的传统做法。
而在不列颠,市政当局则在经验丰富的医生建议下,将焚烧物从树脂换成了沥青、柏油或硫磺。
当然,这种做法必须要由专业人士进行,前几天牛津的卫生委员会就因为燃烧柏油桶防疫,结果酿成了一起不幸的街头爆炸事故。
而对爆炸极度敏感的利物浦当局为了防止当地再来一起爆炸案,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将廉价的柏油换成了价格更高的硫磺。
什么时候该省钱,什么时候不该省钱,他们还是比较拎的清的。
而在亚瑟的建议下,霍乱爆发区域的水井也基于探索疾病源头的理由遭到了封闭。
利物浦当地的几个波特啤酒厂慷慨的肩负起了为水井附近居民提供干净可靠饮用水的重任,一位啤酒制造商更是激动地在当地报纸的版面上刊登了一则富有感染力的演说。
——在霍乱发生之时,我们不知所措,我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当前几天,卫生委员会通知利物浦啤酒协会,利物浦的啤酒疑似具有治疗的功效时,我们决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我们依靠利物浦这座城市致富,我们的财富源自于大众对于我们产品的认可。如果黑斯廷斯专员非要说,啤酒能救利物浦,那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向利物浦的市民们提供这种治病良方呢?我在此代表利物浦啤酒协会宣布,霍乱期间,我们的所有啤酒全都半价出售,而那些提供给卫生委员会用于赈济我们的贫苦同胞的啤酒,则皆以成本价提供。伙计们,因为港口隔离导致失去工作?没关系,哪怕你是住在济贫院里,你每天都至少能来上两杯卫生委员会发放的免费啤酒!
路易虽然不是很懂医疗,但是在他看来,虽然这帮啤酒制造商多少涉嫌虚假宣传。但是看在这帮家伙确实提供了很多干净的饮用水,甚至还主动向卫生委员会的医疗资金中捐款,所以应该没必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再说了,找他们麻烦的人有的是,教士们对于啤酒商人的‘啤酒治病论’几乎忍无可忍。哪怕是霍乱没发生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在布告中将酗酒列为不可饶恕的恶行。对于那些鼓励人们饮酒的广告,教士们向来是秉持着除恶务尽的态度。
甚至于,最近他们还把矛头指向了封闭水井转而提供啤酒的亚瑟。
他们讥讽这位苏格兰场的年轻警司为——顺着铁轨从伦敦滚来的不列颠皇家酒桶,商标上甚至还挂着一枚圣爱德华徽章。
不过亚瑟对教士们的攻击倒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在不列颠这座小岛上,不论是上帝、耶稣还是国王,全都得受到攻击。如果不挨骂,反而显得你这个人好像不太合群。
况且,教士们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问题,酗酒确实不是个好习惯。甚至于教士们的其他主张,亚瑟也觉得很有道理。
抛开其他不说,至少这帮十分古板、寿命也不短的保守派在生活习惯上确实很值得大部分人学习。
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或许亚瑟会考虑拥护他们提倡禁绝酒类、鸦片、赌博、嫖妓等等方面的倡议。
但是眼下为了让啤酒商们慷慨解囊的配合防疫工作,就只能先让教士们在教堂布告时多骂一阵子了。
商标上有一枚圣爱德华徽章的不列颠皇家酒桶,容量自然也比一般酒桶大一些,装下利物浦的教士们完全不是问题。
路易回了旅馆,草草与身边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便直奔二楼亚瑟的房间而去。
岂料还不等他叩开房门,便看见一步三摇的大仲马从他身边路过。
法国胖子俏皮的开着玩笑:“我劝伱不要随便进去,也许今年刑事犯罪侦查部门的医疗保健专项资金还有富裕。”
“嗯?”路易眉毛一挑,嘴角挂上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不会吧?亚瑟这么快就染上了利物浦恶习?”
大仲马耸了耸肩膀:“你怎么知道他是在利物浦染上的呢?也许这习惯是在伦敦养成的。在政府里面工作果然容易使人堕落,这腐化人的速度简直堪比地狱。看看我们的黑斯廷斯警官,如果他的那些支持者知道他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呢?”
路易闻言只是笑着回道:“得了吧,亚历山大。拜伦勋爵、帕格尼尼等等,这些人的私生活可比亚瑟乱多了。我就说了,一位能写书、会弹琴的杰出艺术家,怎么可能在感情方面太过整洁呢。这称不上是什么丑闻,毕竟他原本就不是以纯洁作为卖点的,大伙儿欣赏他的是什么,是才华。”
语罢,路易便满含恶趣味的轻轻推开了房门:“让我瞧瞧,也该结束了吧?”
但是,房间内的情况显然让他大失所望。
一张沙发、一张办公桌、一套茶具、一把椅子,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少了茶几之外,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正常。
或许这里存在些不正常的地方,但是被硫磺味糟蹋了一个下午的路易已经无法分辨这里到底有没有不该有的迷之气味了。
正在读书的亚瑟抬起头向门外看了一眼:“亚历山大,路易,你们俩来的正好。”
“嗯?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俩熟门熟路的走到办公桌前,路易倒了杯茶,大仲马则直接把装着点心的盘子端走了。
“喔?”还未等亚瑟开口,眼尖的大仲马便发现了他手里的那本书:“《拿破仑传》?想不到你居然对这种书感兴趣。”
路易听到书名,也禁不住多看了一眼书的封皮,他撇嘴摇头道:“这些传记作者都是在胡写,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从未见过拿破仑,他们能写出多少货真价实的东西?亚瑟,你如果想要了解拿破仑,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亚瑟合上书本:“我当然知道你比传记作者可靠的多。而且这书也不是我买来的,而是今天来见我的一位夫人留下的。”
“喔……夫人……”
路易眼神一变,他笑着开口道:“她是拿破仑的崇拜者?这其实很正常,很多淑女都崇拜拿破仑那样的强者。世界不知道经过多少个世纪之后,凯撒大帝和亚历山大大帝终于后继有人。所以,夫人们对他有偏爱也是很正常的。你知道吗?偏爱他的淑女虽然现在仍然很多,但依旧远不及他在世的时候。”
亚瑟端着茶杯问道:“我记得除了约瑟芬以外,他还与许多可爱的女士们存在关系吧?他的初恋叫什么来着……喔!对了,欧仁妮。德茜蕾·欧仁妮·克拉里,法国富商克拉里家族的小姐。拿破仑还给她写了一本书《克里松与欧仁妮》,用来表达爱意,听起来还挺浪漫派的。”
路易点头道:“没错,我叔叔就是从欧仁妮身上开始发迹的。她的姐姐后来嫁给了我的伯父约瑟夫·波拿巴,成了那不勒斯和西班牙的王后。我伯父你还记得吧?就是住在摄政新月楼里那个。”
亚瑟微微点头道:“听起来关系有点复杂呀。”
“当然,要理清波拿巴家族的关系是很混乱的。”
路易开口道:“不过我叔叔的初恋对于他还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不是欧仁妮私下里偷偷给了他98个金币,我叔叔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军官,绝对无法及时赶到巴黎,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雾月政变,更不可能有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一世了。”
亚瑟问道:“那这么看来,拿破仑是做了负心汉?他好像在迷上了约瑟夫以后,就把这个初恋甩了。然而,他始终对此心中有愧,于是便给初恋安排了一个大有前途的丈夫。而这个丈夫后来又成了瑞典国王卡尔十三世的养子,并在手握大权后对拿破仑倒戈相向,带领瑞典加入了反法同盟。而拿破仑的初恋欧仁妮,则摇身一变成了瑞典王后,她的儿子也成了瑞典的王储?这算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哈姆雷特》的淑女版混合?”
大仲马哈哈大笑道:“或许我可以根据这段经历写本。”
“呃……”
路易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他话锋一转道:“那都是上个世代的事情了。不过就现在来看,欧仁妮的结局肯定比嫁给我叔叔要好。我叔叔在男女关系方面确实做了许多错事,和他保有感情关系的女士们有许多其实都很不错。不光是欧仁妮,其实那位波兰夫人也很不错。我母亲说,她是一个很和善温柔的人,比我外婆要宽容的多。”
“你外婆?”
“喔……”路易解释道:“你应该不知道吧。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就是我外婆,我母亲是约瑟芬和前夫亚历山大·德·博阿尔内的孩子。她在我外婆的劝说下,嫁给了我的父亲、拿破仑的四弟,也就是前荷兰国王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我的上帝啊!”亚瑟捂着脑门假装惊讶道:“我还以为葡萄牙和巴西闹出的那档子事已经够混乱的了,原来波拿巴家族也是这样吗?”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易挠了挠鼻子:“你要知道,贵族的事总是这么混乱,这里面有太多的利益关系。说实在的,我有时候其实也很羡慕平民家庭,至少里面虚情假意的成分并不像是宫廷里那么多。我不想否认……我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关系……不算很幸福,但他们俩都是很好的父母,只是不合适在一起。”
“嗯……”大仲马听到这话,眼神忽然变得怪怪的,嘴角也一抽一抽的。
亚瑟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亚历山大,你怎么了?”
“啊……”大仲马将脑袋往旁边一摆,指着墙上的风景画说道:“很不错的画作,之前我还没注意到这一点,金狮旅馆的老板品味不错。”
路易见状则面有不善的瞪了大仲马一眼,虽然亚瑟不清楚大仲马为什么会笑,但是他却一清二楚。
这个胖子在怀疑他的血统。
由于他母亲与弗拉奥伯爵夏尔·约瑟夫曾经保持着一段肆无忌惮的婚外恋情,所以巴黎的大街小巷里时常流传着这样的风言风语——路易·波拿巴不是波拿巴家族的种,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是佩里戈尔家族的血统。
至于为什么是佩里戈尔家族的血统,那是因为弗拉奥伯爵就一直被认为是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的私生子。
所以,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么路易就等于塔列朗的孙子。
这是路易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承认自己不是一个高贵的波拿巴就已经很难受了,如果再是塔列朗的孙子,那他非得跳泰晤士河自杀了。
为此,年轻的路易还曾经多次当面质问过母亲,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
而母亲嘴里的回答,则每次都很让他安心,他就是一个高贵的波拿巴。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血统问题却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他也经常对着父亲和叔叔的画像来回比较,试图找出相似的地方,但悲哀的是,他长得确实像母亲更多一点。
亚瑟也注意到了路易的情感变化。
自从被苏格兰场从囚室中放出来后,他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个小伙子居然能沮丧成这样。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亚瑟只能压着好奇心将话题转到正路上。
“你刚刚说的那位拿破仑的情人,波兰夫人,她很好吗?”
路易见亚瑟发问,只得将不愉快的事情暂且搁到一边:“玛丽·瓦莱夫斯卡夫人确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而且她的命运要远比我叔叔的初恋更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出身于波兰名门拉辛斯卡家族,刚刚成年便被家族安排嫁给了在波兰位高权重的斯瓦莱斯基伯爵……”
“这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只是看权力,那确实是挺好的。”
路易开口道:“不过当时斯瓦莱斯基伯爵已经70多岁了,而瓦莱夫斯卡夫人才18岁而已。但是虽然瓦莱夫斯卡夫人不情不愿,但是婚后她还是恪守了作为一名妻子的本分。当我叔叔率军攻入华沙,并对她一见钟情时,她也不愿意违背基本的天主教道德,她拒绝了很多次我叔叔的求爱。”
大仲马惊奇道:“喔,这看起来确实是一位有操守的夫人。但她后来为什么又投入了拿破仑的怀抱呢?”
“嗯……”
路易摇了摇头:“不能说是她投入我叔叔的怀抱,而是波兰人压着她投入了拿破仑的怀抱。自从波兰被普鲁士、俄国和奥地利瓜分之后,他们便一直想要恢复波兰王国。
所以,当那些波兰人发现拿破仑爱上了玛丽后,他们便开始不断派人去游说这位夫人。波兰全部的爱国人士都跑出来了,他们纷纷写信劝导玛丽。他们说:‘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会把生命献给祖国。作为女人,你可以作出其它牺牲。虽然牺牲会很痛苦,但是您必须强迫自己这样做。’
而且玛丽的丈夫斯瓦莱斯基伯爵也开始劝说她,并主动与她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心甘情愿的把她让给了拿破仑。从这个时候开始,玛丽也终于开始接受我叔叔。
她住到了巴黎,还给我叔叔生了个儿子,为了尊重波兰人和玛丽的意见,这个孩子也没有用波拿巴命名,而是跟了老伯爵的姓氏——瓦莱夫斯基。我叔叔向玛丽许诺,在波兰复国后,这个孩子将会成为波兰之王。
而玛丽对我叔叔的回报则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哪怕在约瑟芬走下皇后之位,而我叔叔却决定迎娶奥地利公主时,她也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言或者其他过分的话。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和善、体贴的夫人,即便是我母亲这样活泼挑剔的人都对她评价非常高。”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他翻开《拿破仑传》的扉页,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玛丽的事,我大概清楚了。但是关于她的孩子,那个波兰之王,他现在难道在伦敦吗?”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梁子结下了
“这是……”
路易将那本书的扉页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亚瑟为什么会对拿破仑家族的历史感兴趣。
“他和那个波兰杀手是朋友关系?”
亚瑟点燃烟斗喷出烟圈,望着脸色煞白的路易安慰道:“别担心,路易,我不是在怀疑你。袭击那天你就待在我身边,还差点让子弹穿了脑袋。如果幕后主使真的是你,那就说明伱为了刺杀我,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给搭进去。我想,作为一个朋友,我做人应该还没有失败成这样吧?”
“当然没有。”路易矢口否认道:“不过……我觉得瓦莱夫斯基先生应该也没有理由刺杀你。”
“先生?”亚瑟嘬了口烟:“看来你们这对堂兄弟之间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啊!”
路易抿了口酒道:“不能说亲近,也不能说不亲近。主要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长,当时年纪又太小,所以自然没办法培养太过深厚的感情。况且,别说我和瓦莱夫斯基先生这种堂兄弟了,就算是我的亲兄弟,也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
“嗯?”亚瑟问道:“这话怎么说?”
路易的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
“1815年,我叔父兵败滑铁卢之后,波旁王朝在法国复辟。他们上台没多久,就宣布将把波拿巴家族的所有成员驱逐出境。
接到驱逐的命令后,我母亲便赶忙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物品,带着我和哥哥坐着车连夜离开了法国,前往瑞士。但是我们刚刚在日内瓦站稳脚跟,我那个已经在佛罗伦萨定居的父亲就根据诉讼法把我哥哥从我母亲身边要了过去……
从那以后,我和我的亲兄弟分别了七八年的时间。我的哥哥随着父亲在意大利成长。而我则跟着母亲往返于德意志和瑞士之间,我先是在巴伐利亚的奥格斯堡接受了中学教育,随后又进入了瑞士的阿伦伯格军事工程学校学习炮兵指挥。
我刚刚从军校毕业,便接到了哥哥从意大利的来信,他邀请我前往意大利,兄弟俩齐心协力干出一番大事情。再然后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
大仲马念道:“罗马烧炭党起义被教皇国和奥地利派来的军队联手镇压,你兄弟也死在了逃亡的过程中?”
“嗯……”
大仲马安慰道:“路易,放宽心。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有这么一段经历,我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接受你。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和你的叔父不是一类人。你那个在死在起义过程中的哥哥同样是个好样的。”
“呼……”路易自嘲似的笑了笑:“亚历山大,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当然,如果我母亲也能这么想就更好了,她不理解我们的行为,还一度想要强硬的把我从伦敦带回瑞士。她总想着我能跟她一起生活在阿伦伯格的庄园里,每天喝点葡萄酒晚上再陪她看看戏,她说:‘除非我咽气了,否则你别再想从我身边溜出去’。”
亚瑟问道:“既然如此,你是怎么说服她让你加入苏格兰场的?”
路易回道:“这还是全都仰赖我的伯父,他在摄政新月楼里和我母亲谈了很久的话,我伯父说:‘奥坦丝,我理解你的丧子之痛。因为死在意大利的不止是你的大儿子,与此同时,那也是我的女婿和侄子。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一个波拿巴的宿命,你得学会理解并尊重它’。”
亚瑟闻言一愣:“女婿和侄子?看来又是一例复杂关系。”
路易叹了口气:“没那么复杂,就是我的哥哥娶了我的堂姐,也就是我伯父的女儿夏洛特·波拿巴而已。”
“好吧。”
亚瑟为了避免自己陷入高中生物遗传题般的窘迫境地,不得不岔开话题道:“咱们还是来谈谈你的堂兄弟瓦莱夫斯基先生吧。希望在他这里,事情不会太复杂。路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在背后搞袭击吗?”
“这得从他的经历谈起。当年波旁复辟驱逐所有波拿巴家族成员后,瓦莱夫斯基的母亲玛丽夫人在发觉我叔父再无重回欧洲的希望后,最终接受了常年追求她的德奥尔那诺伯爵的求婚。
瓦莱夫斯基于是便跟着他的母亲玛丽夫人以及继父前往了比利时的列日生活,但可惜的是,玛丽夫人次年便死于难产。但万幸的是,他的继父对他还不错,一直坚持将他抚养长大。
但好景不长,俄国人一直视我这位一半波兰一半波拿巴的堂兄弟为眼中钉。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瓦莱夫斯基的诞生源于波兰复国主义分子想要与波拿巴家族达成政治联姻,从而借助法兰西帝国的力量使得波兰摆脱俄国人的影响。
所以,在瓦莱夫斯基成长的过程中,他的身边环绕着的全都是那些想要以法国为模板复兴波兰的爱国者。那些波兰人视他为命中注定的波兰之王,并且十分渴望能够由他带领波兰建立一个像是法兰西帝国般的国家。因此,俄国人很担心一旦瓦莱夫斯基回到波兰,那些波兰人便会拥他为王。
当时,比利时还处于荷兰人的管辖之下。于是俄国人便向荷兰政府发出外交文件,他们以瓦莱夫斯基是波兰人的理由,要求征召他加入俄国军队服役。荷兰政府不想因为这事儿开罪俄国人,但同时也不想得罪那些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所以,他们便提前通知了瓦莱夫斯基,让他尽快收拾行礼离开比利时。
于是,在继父的安排之下,瓦莱夫斯基逃到了伦敦,并在那里住了好几年。而在去年的七月革命爆发后,他又被七月王朝批准回到巴黎……”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道:“你说七月王朝准许他回到巴黎?”
路易点头道:“没错。不过,亚瑟,你别想歪了。路易·菲利普容得下瓦莱夫斯基,不代表他容得下所有波拿巴。瓦莱夫斯基虽然是拿破仑的亲儿子,但他终究是个私生子,所以自然也没有资格继承波拿巴家族的头衔与宣称。
与此同时,他的身份也很有意思,七月王朝看重他的重要原因,就是他身上的波兰成分。我听我伯父说,去年波兰起义刚发生没多久,路易·菲利普便派人把他秘密送往华沙。
而波兰的起义政府也迅速对他委以重任,他们任命瓦莱夫斯基为外交使节,派他出访巴黎和伦敦,希望能从杜伊勒里宫和白金汉宫寻求共同对付俄国的军事盟友。”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之前和塔列朗打高尔夫球时的对话。
他微微一抿嘴:“看来塔列朗先生对我瞒着不少事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能明白帕麦斯顿子爵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客气了。不光是子爵阁下借了利文夫人的运气在赌场赢了两万镑,更是因为法国政府打算把外交部当成傻子忽悠。
假惺惺的打着自由进步的旗号邀请不列颠与法国一起帮助波兰人独立,结果到头来却发现,新独立的波兰政府是个亲法政权。这事儿要是真干成了,国内的自由派们肯定会大唱赞歌。
但可惜的是,决定外交政策的是我们的外交部。而更糟糕的是,现在外交部的领导者是奸猾的帕麦斯顿子爵。虽然他同样喜欢好名声,但是这种收益极不稳定的生意,他肯定不会做。
说回来,我发现波兰和法国的关系好像确实是挺亲近的。我常常听苏格兰场那些从陆军退役的警司们说,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的所有仆从国军队中最能打的就是波兰人了。那些波兰军团让他们在各种大小战役中吃尽了苦头。”
路易开玩笑道:“别光顾着羡慕法国有波兰辅佐了,不列颠的德意志王家军团不也挺能打的吗?而且波兰人对付不列颠人可不是最狠的,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对付俄国佬。我叔父远征俄国的时候,可是有接近十万波兰士兵志愿加入战斗。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这些波兰士兵确实十分英勇。我甚至觉得,达武元帅之所以能够战功赫赫,与他长期担任波兰军团的指挥官绝对脱不了干系。”
亚瑟也笑了笑:“或许下回应该让不列颠王家德意志军团和法兰西的波兰军团单独拉出来打一场。我觉得最多四周的时间,德意志人就能把波兰速通了。”
路易撇了撇嘴:“我不这么觉得,你太小看波兰人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也啧啧称奇道:“不过最让我惊奇的是,波兰境内居然存在着那么多波拿巴派。但是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毕竟和沙皇比起来,选个波拿巴做国王好像也挺好的。至少这个波拿巴的身上还有一半波兰血统呢。”
亚瑟开口道:“还是说回瓦莱夫斯基先生吧。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路易回道:“这我还真不清楚……我上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时,他还正在华沙奋战呢。不过,在华沙陷落以后,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接到关于他的信息了……对了,你这本书。那个波兰刺客科尔瓦奇克先生,弄不好就是在华沙起义期间和我那位堂兄弟结下友谊的。”
亚瑟盯着这本书的封面看了好一阵子,旋即站起身道:“过几天我正好要回伦敦述职,向中央卫生委员会和大法官厅等部门报告利物浦的近况。我或许应该借着这个机会找塔列朗先生聊一聊,我相信那个老头子肯定知道瓦莱夫斯基先生的下落。如果就连他也不知道,那你的兄弟多半就是落在俄国人的手里。”
路易也站了起来:“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亚瑟摇了摇头:“不,路易,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我如果带着一位波拿巴家族的成员去了法国大使馆,外交部多半会以为苏格兰场的警司向法国政府投诚了,我可不想引起这样的误会。”
“这……”路易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外交部也有自己的探子?”
“呜呼呼……”
亚瑟笑着挑眉道:“路易,到底是什么样的幻觉让你以为不列颠的外交部做起事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不止外交部有探子,财政部也有探子,内务部也有自己独立的一套线人系统。不过虽然都是搞国内情报的,但是大家的分工和侧重点都有所不同。当然了,皇家海军和陆军也有他们单独的一套东西,但是军队系统大多是负责国外的,所以我和他们的接触并不深。”
“就连内务部也有独立的一套?”路易一拍脑门道:“他们不是已经有苏格兰场了吗?”
亚瑟点了点头:“没错,但是苏格兰场毕竟只是个新部门,内务部的历史可比苏格兰场悠久多了。而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前,他们要想搞情报自然得靠自己操刀了。”
路易问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是瓦莱夫斯基干的这事吗?”
亚瑟摇头道:“我可没觉得是他干的。如果他热衷于维护波兰,那就不可能派人给我一枪。而且他又是个私生子,干掉你也不可能拿到波拿巴家族的继承权。但是,他没有动机不代表别人不会用他的名义给波兰人下命令。
波兰杀手科尔瓦奇克先生是参加过华沙起义的,而且他还是瓦莱夫斯基先生的朋友。如果我们假定他是个波兰的波拿巴分子,那么说不定是俄国人拿瓦莱夫斯基先生的性命威胁他在利物浦搞个大新闻呢。
从这几天的报纸版面上也能看出,由于这次刺杀事件,那些倾向于支持波兰人的英国自由派也变得不再坚定了。而目前俄国人一方面比利时独立问题上吃了瘪,一方面又要忙着收拾波兰的残局。如果能在这时候给不列颠国内整出点事情,让政府和议会无暇顾及波兰问题,他们肯定会很开心。”
大仲马闻言琢磨了一下:“你这么说还真有点可能性,俄国人确实有充分的动机去做这件事。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他们作案的证据呢?”
亚瑟只是摇头道:“亚历山大,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治安案件了,而是一个外交政治问题。如果证据最后真的指向俄国人,那么调查结果能否公布尚且是一个疑虑。而且我也不知道内阁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是什么,在搞明白大臣们是怎么想的之前,我还得去多考察考察其他可能性。”
路易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
“你是说,就算这事儿是俄国人做的,你还是得准备几个可以用来背锅的?”
亚瑟闻言纠正道:“不是用来背锅的,而是符合多方期待的调查结果。”
大仲马问道:“那你手头有人选了吗?”
亚瑟翻了翻面前厚厚一叠的案件卷宗,随口念了几个名字:“有几个不错的选择,有议会可能喜欢的,也有墨尔本子爵可能喜欢的,当然了,也有帕麦斯顿子爵可能喜欢的,等等……”
“你指的是哪些人?”
亚瑟指着卷宗上的名字随口念道:“太多了,利物浦协会、东印度公司、乔治·诺顿和伯尼·哈里森等等……”
大仲马皱眉道:“你这是准备强行给他们身上扣屎盆子?”
亚瑟闻言,缓缓晃了晃手指:“亚历山大,你可不要搞错了。所有方向我都会调查,所有可能性都会公正的呈现在大臣们的桌面上,至于他们选择公布哪一个,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大仲马问道:“那听你的意思,你让人开了眼的事情就打算这么揭过去了?”
“不,当然不是。”亚瑟捧着文件推开门,盯着大仲马开口道:“因为,不论是谁干的……这梁子在我心里已经结下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各自出行
金狮旅馆的会客厅里,话语与欢笑声时不时响起。
亚瑟问道:“欧文先生,原来1812年的时候你正在美国军队服役吗?”
欧文晃荡着酒杯:“嗯,虽然我一直认为打仗是很蠢的事情,但是鉴于当时皇家海军已经出现在纽约的外海了,我这个纽约人说什么也要拿起枪保卫家乡。不过我服役的时间很短,对纽约的包围一解除我就退役了。”
坐在沙发里的纳皮尔将军听了这话大笑着回道:“这么说的话,1812年的时候咱们俩之间的最短距离或许只隔了几英里。”
欧文皱眉问了句:“您是皇家海军的军官?”
纳皮尔只是笑着摇头:“不再是了,至少现在不是。我和你一样,打完了那场战争我就自行退出了皇家海军现役。你也知道,自从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皇家海军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对手。没有仗打就没有赚头,留在那里还不如出来做点生意。”
亚瑟闻言打趣道:“是吗?先生,这可和我从科德林顿将军那里听到的故事不一样。科德林顿将军说,伱是由于战场抗命被海军部勒令强制退役的。”
纳皮尔听到这话,只是挑眉道:“你这个小子倒是挺清楚我的经历。但是科德林顿有没有告诉你,当时给我下命令的是甘比尔那个脑袋生锈的东西?甘比尔统帅舰队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犯错就行,至于有没有可能扩大战果,在何种时机出击才能攫取最大利益,他完全不考虑。我要是听了他的命令,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欧文对于皇家海军的内部趣闻也很感兴趣,他忍不住问了句:“容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口中的甘比尔是皇家海军元帅甘比尔吗?”
纳皮尔不屑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口气:“除了他还能有谁?皇家海军的办公室元帅,要不是陛下早年曾在他手下服役,以他的战绩怎么可能坐上元帅的位置?不过让甘比尔做元帅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大伙儿不用担心他会再被外放到大舰队司令的位置上了。他在办公室里坐着的危害性要远小于把他放出去。”
亚瑟笑着回道:“看来甘比尔元帅在皇家海军的风评确实不怎么样。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皇家海军的高级军官吐槽他的领导力了。”
“嗯?”纳皮尔问道:“你还听到谁骂过他?应该不是科德林顿将军吧?他自从让外交部收拾了一顿之后,现在说话做事可是越来越慎重了。”
亚瑟回道:“西德尼·史密斯将军,以及托马斯·科克兰将军。”
“他们俩呀,他们俩确实能骂甘比尔。”
纳皮尔听到这两个名字忍不住放声大笑:“史密斯将军当年在桑威奇号上做军校见习生的时候,是跟着罗德尼将军混的。而等到他正式授衔后,又成了胡德将军的部下。哪怕单凭资历,史密斯将军指着甘比尔的鼻子骂,甘比尔也不敢和他硬顶。
更别提史密斯将军的战绩同样彪炳,当年他不爽皇家海军的内部管理,直接辞职去瑞典当起了古斯塔夫三世的海军顾问。他指挥着瑞典海军摁着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脑袋打,三次海战直接令俄国人在波罗的海的海上力量荡然无存。
战后,他带着瑞典封给他的爵位风光回国,海军部那帮人还酸他,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瑞典骑士’。”
亚瑟闻言笑着回道:“史密斯将军听起来还真是个妙人。”
纳皮尔哈哈大笑道:“这还不算呢。当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时,史密斯将军的操作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他当时本来正在黎凡特地区经商,结果打仗的消息传来,他便头也不回的跳上一艘船回国。
结果还没回到伦敦,就在法国土伦附近海域碰上了老上司胡德将军。那时候土伦不愿意服从法国革命政府的领导,所以正闹着起义呢。而土伦城外就是法革政府派来的平叛军队,领军的人你应该也认识,正是拿破仑。
胡德将军担心土伦陷落后,港口内的船只会被法国人用来对付不列颠。于是史密斯将军就自告奋勇的乘坐一艘小船驶入土伦港,他就带着这么点人在土伦港口大烧特烧,土伦舰队一半的船只都是被他这么干掉的。
就因为这个事,所以法国佬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当年史密斯将军在埃及被俘虏后,不管我们出什么战俘,他们都不愿意把史密斯将军放回英国。这帮法国佬以‘土伦纵火罪’的名义,判他终身监禁。”
作为一名历史家,欧文对于这种秘史向来关心:“那他后来是怎么回到不列颠的?”
纳皮尔回道:“这还是多亏了我们的盟友法国保王党。他们伪造了行政文件,用转移监狱的名目将史密斯将军给营救了出来。”
“还真是一段传奇故事。”亚瑟笑着开口道:“皇家海军的将军们总是有着传奇经历。”
纳皮尔讽刺式的摇头道:“不不不,甘比尔就没有这样的传奇故事。喔,也不能这么说,他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也挺传奇的。身为一名皇家海军的军官,在办公室坐了十多年,却升到了元帅军衔,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传奇的?”
说到这儿,纳皮尔不由感叹道:“当初我加入皇家海军就是因为听说这里的环境要比陆军好,早知道两边都一样烂,我倒不如跟着我的堂兄弟一起去那边了。”
“堂兄弟?”亚瑟稍稍回忆了一下陆军的现役将军,他开口问道:“您说的是陆军的詹姆斯·纳皮尔少将?”
“没错,我们纳皮尔家族这一代的三个男丁都对军事感兴趣,我去了皇家海军,我的两个堂兄去了陆军,一个是詹姆斯·纳皮尔,另外一个则是威·纳皮尔,他还有一部战争史著作《比利牛斯半岛和法国南部战争史》,你看过吗?”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那本书吗……我大学的时候读过,而且我记得当时这本书出版的时候,不是在议会和史学界还引起了一些争议吗?”
欧文也想起来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文学批评界好像一致认为这本书是‘关于这场战争所从未有过的一份最好的法国报告’。”
亚瑟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布莱克伍德》当时好像还发文说,幸好半岛战争的统帅是威灵顿公爵,如果是由威·纳皮尔将军领导这支军队,他恐怕直接就向拿破仑投降了。”
纳皮尔喝了口茶:“他们喜欢骂就让他们去骂吧,纳皮尔家的男子汉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骂倒的。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感谢我们有足够的修养与肚量。如果是换了科克兰处理这件事,他怎么着也要带人去给这帮家伙一点教训。”
亚瑟问道:“你说的是当年科克兰将军涉嫌操纵股市,结果不止不配合议会调查,还带着手下军官把调查委员会官员揍了的那一次?”
“不止。”纳皮尔放下茶杯道:“后来海军部派人过去不也让他一起揍了吗?海军部那帮傻逼也不想想,科克兰可是站在军事法庭上依旧作风不改,当庭大骂上司甘比尔‘就是个懦夫、是船舱里的老鼠’的人。”
亚瑟问道:“不过今年科克兰将军继承了他老爹的伯爵爵位,他那个暴躁脾气应该有所收敛了吧?”
“收敛?你真是想多了。”
纳皮尔开口道:“他现在明显比之前有过之而不及,有了上议院的席位,他对着海军部说话自然更硬气了。要不是指挥不动他,海军部怎么会精挑细选的把我挑出来呢?
唉,他们拿捏不住科克兰,但是拿捏得住我啊!真是该死!如果当年我不去搞什么蒸汽船公司,我也不至于破了产,沦落到被海军部随意揉捏的地步。”
“蒸汽船公司?”
亚瑟正打算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岂料一旁的欧文却忽然恍然大悟。
欧文开口道:“原来当年那个跨英吉利海峡的蒸汽船客运公司是您投资的啊?”
纳皮尔惊奇道:“你知道这件事?”
欧文点评道:“何止是知道,我还坐过呢。但是恕我直言,蒸汽船的航速好像也没有比风帆快到哪里去。第一回坐个新奇,但如果是长期往返,它的票价明显要比一般的风帆渡轮贵多了。”
纳皮尔一拍额头:“果然,就连你这个外行人也瞧出毛病来了。唉……说回来,我当初也是一时冲动。自从在纽约见到了那艘罗伯特·富尔顿制造的蒸汽船之后,我就怎么也忘不掉。
当时整个不列颠都没有蒸汽船公司,我心里想着这帮人真是蠢,这么好的商机居然都抓不住。结果自己下场了才明白,不列颠没有蒸汽船公司是有原因的。航速比风帆战舰快不到哪里去,大部分情况下还得依靠风帆作为辅助动力,而且这东西还特别废煤,从哪方面看它都没什么性价比。”
亚瑟听到富尔顿这个名字,禁不住笑出了声:“为什么皇家海军的将军们都是它的拥趸?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天天向海军部推荐富尔顿发明的水雷,托马斯·科克兰将军喜欢他的潜水艇,而您……”
亚瑟的话还没说完,纳皮尔便眼前一亮的问道:“潜水艇?对啊!我之前怎么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或许我把这趟的活儿干完以后,可以考虑再开个潜水艇公司?”
亚瑟闻言,赶忙规劝道:“您还是先别急着决定吧。在开公司之前,您或许应该先去巴黎考察一番。如果法国人没有把富尔顿的发明拆掉,那艘他发明的潜水艇应该就停在塞纳河附近。”
“是吗?”纳皮尔从兜里摸出本子认真记录着:“那艘潜水艇叫什么名字?有空的时候,我去巴黎顺道看看。”
亚瑟笑着回道:“富尔顿的那艘潜水艇叫鹦鹉螺号。不过我觉得,比起用它来开公司,您还是用它写篇比较好。”
欧文闻言也打趣道:“?那看来我也有必要跟着一起去考察了?说不准我也能受到启发,留下一篇不朽的名作呢。”
亚瑟笑着摇头道:“欧文先生,您的名气已经很大了。鹦鹉螺号还是留给别人吧,我们或许还是谈谈,你在《大杂烩》当中给纽约起的那个外号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吧?”
“外号?”欧文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噢!你说的是哥谭吧?我就是随手填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你非要找出意义,好吧,哥谭是愚人村的意思。不过撇开这个不提,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看过《大杂烩》,那份杂志应该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
几人正在谈论着,忽然,路易推门走进了会客厅。
他笑着开口道:“欧文先生,纳皮尔先生,你们的出港船只已经准备好了。施怀雅父子公司的船,一个在亚速尔群岛下,另一个则在西印度群岛中转。”
欧文和纳皮尔闻言,纷纷拎起了身边的木质行李箱起身告辞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次就多谢了。”
亚瑟也笑着起身道:“我很期待下次再与二位见面,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目送着二人在仆从的带领下离开会客厅,忽然扭过头冲着路易问道:“我的车是不是也要出发了?”
路易微微点头:“今天下午1点,同车随行的不止有你,还有利物浦市政委员会派往伦敦述职的官员,再加上利物浦协会的说客团体。当然,那个外交部来的外交官也在名单行列。”
亚瑟听到这话,拢了拢衣领点头道:“看来大伙儿都挺急,那我们现在出去吧,记得叫上亚历山大和海因里希一起。路易,我不在利物浦的这段时间,这边就靠你了。”
“放心。不过……亚瑟,有个事情,我不知道方不方便……”
亚瑟一边套上大衣,一边穿上手套,头也不抬的开口道:“关于你那个堂兄弟,瓦莱夫斯基的?”
“嗯……如果你查到了他的下落,或者更进一步,直接找到了他,你能不能……”
“你想见他一面?”
“对,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的会面绝对是不损害不列颠利益的。”
亚瑟捋了捋手套,抬头望向路易,忽的笑了笑:“路易,你用不着向我强调这个。论起损害不列颠的利益,谁还能比得上不列颠人自己呢?每个国家最大的仇人都是自己。你们就算要损害也是损害法兰西的利益,喔,对了,还有波兰的。”
“所以……”
亚瑟推开会客厅的大门:“你们想见面,完全没问题。不过,前提是……我要先确定背后的枪子儿不是他打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拿破仑法国与俄国宫廷
伦敦,牛津街附近一家以用约克黄色调为主装饰的餐厅里。
亚瑟坐在餐桌前,就像是开宝箱似的将随身布袋里装着的几瓶酒交给了餐厅侍应生。
“烦请帮我把这几瓶酒全开了。”
侍应生瞧了眼酒瓶上的标签,礼貌的询问道:“先生您确定吗?如果只有两个人,开这么多酒有点浪费了。”
亚瑟只是笑道:“放心吧,喝不完会有人负责善后工作的。”
一旁的红魔鬼俯下身子打量着酒瓶上的商标念叨着:“尊尼获加和芝华士?苏格兰的威士忌应该再没有比这两家更好的了。兑上些红茶和绿茶口感会更好,不过我个人还是喜欢加柠檬汁和姜汁水,如果能再来点冰块就更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们人类习不习惯这种味道。”
语罢,阿加雷斯的目光又转到了另一边的几瓶酒上:“嚯!亚瑟,你小子还真是下血本啊!1818年的轩尼诗,还有.的标签,这是乔治四世向轩尼诗酒庄下订单的那款王室专供酒吗?虽然轩尼诗比不上滴金庄,但这种特供酒应该也不便宜吧?”
亚瑟看见红魔鬼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趁着侍应生离开的间隙冲他开口道:“阿加雷斯,别着急,我和塔列朗先生喝不了那么多,剩下的全是你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银白头发的老瘸子拄着手杖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塔列朗打量了一眼侍应生手中的酒瓶,笑着坐在了亚瑟的对面:“在这么平平无奇的小餐馆喝这些酒,显得有些浪费了吧?”
亚瑟笑着回道:“如果几瓶酒便能让您愿意屈尊来这种街边小馆就餐,我觉得这些酒还是发挥了价值的。”
塔列朗将手杖交给身边的随从,拿起桌上的餐布随意擦了擦手:“看来这趟伱去利物浦查案子,还顺道发了笔小财啊!”
“不能这么说。”亚瑟指着缝针的眼角开玩笑道:“您看,我这不是马上就遭报应了吗?关于这一点,我反倒是想要同您请教,您四处开张也就算了,问题在于您这么干,是怎么还能活到这个岁数的?”
塔列朗被亚瑟逗得哈哈大笑,他回道:“很简单,我只拿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东西,不论是拿破仑还是波旁们,他们都是在憎恶我的同时又离不开我。所以,我活到了现在,而他们却全都进了棺材。”
亚瑟望着正在倒酒的侍应生,开口问了句:“嗯……您好像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您是怎么知道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呢?”
塔列朗放下餐布道:“年轻人,你还真是提了一个相当不错的问题。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在哪里确实需要智慧,而且这还是个大部分人都不具备的智慧。”
说到这儿,塔列朗忽然四处张望了一眼:“今天波拿巴家的那个小子没跟你一起来吧?”
亚瑟摇了摇头:“没有,我把他留在了利物浦。”
“明智的选择。”
塔列朗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用拿破仑举例吧。很多人都以为,我反对拿破仑是从1808年密谋拥立缪拉开始的。但实际上,不论是我还是富歇,我们早在1803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与他出现了分歧。
当时,他刚刚因为在瑞士问题上压倒了英国而得意不已,他当着所有瑞士人的面宣布:‘我告诉你们,我宁可牺牲十万人也不让英国干涉你们的内政。如果英国内阁为你们说一句话,那你们就一切都完了,我将把你们和法国合并起来。如果英国宫廷稍稍暗示一下他们怕我会成为你们的联邦主席,那我就当你们的联邦主席。’”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当时他还是法兰西的第一执政吧?他还没成为皇帝,所以他说这个话我能够理解,他要向法国人民展示他是一个强而有力的领袖。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塔列朗品了口酒:“确实,但是感受到强硬的不只有为拿破仑欢呼的法国人民,还有欧洲的其他国家,尤其是被他单独针对的英国人。在解决瑞士之后,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法国军队在西印度群岛的圣多明各惨败的消息。更糟糕的是,美国人也群情激昂的决心抵制法国攫取路易斯安那。
拿破仑当时担心如果坚决夺取路易斯安那,会将中立的美国人推向英国的怀抱。所以,他便直接将路易斯安那以每英亩4美分的价格卖给美国人。不过如此轻描淡写的从美洲退场实在是太让他丢脸了。所以,在美洲遇到的挫败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拿破仑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每当他在一个方面退却时,总是会在另一个方面发动辉煌夺目的牵制战来以充当掩护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牢牢吸引住法兰西人的想象力,控制住动荡不定的巴黎。
而这一次,他把牵制的方向放在了尼罗河沿岸。他命令刚刚从埃及归来的塞巴斯蒂亚尼发表了一份夸大其词的地中海沿岸报告,报告上宣称:不管是亚历山大港的穆斯林,还是大马士革的基督教徒,又或者是罗德岛上的希腊人都对法国十分喜爱,他们大声疾呼地谴责了斯图尔特将军如何背信弃义,又是多么渴望正义的法兰西政府能够去征服地中海东部,并将大革命的自由之风吹向沿岸诸国。”
亚瑟一听到这话,忍不住扶住了额头:“所以,巴黎人相信了?”
“何止是巴黎?伦敦也相信了。”
塔列朗表情复杂的品味着酒水的回味:“唐宁街和威斯敏斯特宫的反应尤为激烈。不论是你们的国王还是内阁和议会,都将这份宣言视为法国对英国的严重挑衅。
当时英国的阿丁顿内阁原本正在饱受格伦维尔、温德姆以及福克斯等人的攻击,这帮人坚决反对扩军,还大声嚷嚷着‘建立一支庞大的常备军是国王手中的危险权力工具’。
结果塞巴斯蒂亚尼在巴黎发布的报告一出来,英国国内反对扩军的声浪瞬间销声匿迹,扩军法案在议会迅速获得通过,扩军的数目也从最初商讨的五万人增加到了十万人。
你们的驻法大使惠特沃思勋爵也第一时间找上了我,并提出了严正抗议。我费尽心思想要向他说明,塞巴斯蒂亚尼的出访埃及仅仅是出于纯粹的商业性质。但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拿破仑不但不和外交部统一口径,反而还把它说成是由于英国破坏亚眠条约所以法国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他当着惠特沃斯勋爵的面说:‘英国留在埃及亚历山大港的卫戍部队不仅无法保护埃及,反而还给法国提供了入侵埃及的借口。然而,尽管我很想得到这块殖民地,但我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我认为不值得为此去冒战争的危险,在我看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迟早会土崩瓦解,埃及也必定会属于法国。’”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今天还真是让我听到了不少秘闻,这下子我总算知道纳尔逊将军的成名战尼罗河口战役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了。在这方面,拿破仑确实过于自信,就像您说的那样,这也许超越了他的能力边界。”
“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塔列朗开口道:“英国对塞巴斯蒂亚尼报告的抗议激怒了他,他告诉你们的大使,英国获得和平的唯一道路就是:
第一,英国必须承认法国有权仲裁一切邻国的事务,不管是瑞士还是皮埃蒙特。
第二,英国不得就它在地中海的损失提出补偿,马耳他问题没有谈判余地。
第三,英国必须容忍别人正式向它宣布:英国是无法独自与法国作斗争的。”
亚瑟笑着问道:“他总不会认为英国会同意这些要求吧?”
塔列朗耸肩道:“年轻人,你没和他相处过,所以自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事实就是,巨大的成功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从他出任第一执政开始,直到他步入棺材里,在那段时间当中他就是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他认为英国肯定会在这里退却,就像是几个月前英国在瑞士问题的退却一样。所以,当英国扩军的消息从海峡对岸传来时,拿破仑的第一反应就是召见英国大使惠特沃斯勋爵,质问他:‘原来你们是准备打仗了?’
而当惠特沃斯勋爵否认这一点时,他又威胁道:‘那么,为什么要这样扩军呢?这些警戒措施是针对谁的呢?我在法国各港口没有一艘战列舰,但是如果你们想扩军,我也会扩军。如果你们想打仗,我也会奉陪。你们可以消灭法国,但决不能吓倒法国。’”
“等等。”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抬起手打断了塔列朗的话:“大学的时候,我曾经翻过一些历史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法国的扩军应该走在不列颠前面吧。甚至内阁之所以讨论扩军,也是由于我们的驻法专员提交了一份国情咨文,里面说法兰西在拿破仑的领导下已经将现役军队扩充到了四十八万人。
如果他真的不希望打仗的话,本应该对塞巴斯蒂亚尼下训令,并和我们的大使开诚布公的谈谈这个问题。但是从您口中的话来看,他好像完全没有和解的意思。而且这种拿着自己做过的事去诘问别人的行为,听起来确实很没有风度。”
“没错,但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外交。我在这行干了几十年了,这一行从来都没变过。”
塔列朗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或许很客观,很想要解决问题,逻辑学方面也学的有条有理,但是你不懂得拿破仑,更不懂得法兰西。拿破仑在公共层面总是表现的很强硬,但是私下里他会去向惠特沃斯勋爵道歉,为自己的失礼表达歉意,但是在外交层面上你不可能从他的嘴里听见半句软话。
我曾经长期困惑于这家伙为什么能在法兰西获得那么高的支持与热情,法国的民众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这个会打仗的小个子会把大伙儿带去地狱。但是在百日王朝结束后,我才终于想通了这个问题。
拿破仑很懂得法兰西民族的性格,他深知能够推动这个民族的主要动力就是‘荣誉和权威’。他的地位、权力以及政治命运就建立在满足法兰西人这种虚荣的本性之上。
如果他在此时后退,就会有损法国的威望,进而危及自己的地位。因此,即便英国政府时常礼貌地提醒他,并且他也承认‘英王陛下应该保有其一部分占领地作为对法国在大陆上重大领土扩展的补偿’。
但是,这一诺言,却必须是秘密的,在私底下进行的。在明面上,他对于英国的任何让步都会被视为法兰西的巨大耻辱,如果他接受英国取得马耳他作为补偿,那么第二天他就会成为整个巴黎嘲讽的对象,他的威势也自然就荡然无存了。”
亚瑟摇晃着酒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当然是有意的了。”
塔列朗开口道:“拿破仑可是非常得意于自己的这种手段,他曾经对别人骄傲的坦白过自己取得权术的秘密。
他说:‘我在满足一般大众之时,使得贵族们颤抖不安。我表面上给予贵族们权力,使得他们不得不在我身边避难、寻求庇护。我又让人民威胁贵族们,这样他们就离不开我。我会给他们地位和荣誉的,但前提是他们得领我的情。我的这套办法在法国已经奏效。看看那些教士,每天他们都情不自禁地越来越忠于我的政府,这可是他们自己从未料到的事。’”
亚瑟听到这里,举起酒杯和塔列朗轻轻一碰:“这么狂傲的人,如果是个历史人物,确实会招人喜欢。但如果他就在我身边,那他绝对会是个十足的讨厌鬼,我和他当不成朋友。”
“真的吗?”塔列朗笑着开口道:“《经济学人》上连载的《拿破仑思想》我可看到了,你身边那个波拿巴家族的小子未必能比拿破仑强到哪里去。”
“您是说路易?”亚瑟品了口酒望着天花板道:“您要是不提,我还没发现。这么看的话,他确实窥见了一些他叔叔的精髓,只不过现在还是太嫩了。更重要的是,他暂时还没有这个权力。”
塔列朗开口道:“你如果早几十年生在法兰西,绝对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亚瑟打趣道:“您确定我不会被富歇给炮决了吗?”
“当然不会。”塔列朗同样开玩笑道:“因为富歇也是我们这头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拿破仑说过这些话?”
亚瑟问道:“他不满拿破仑的起因也是因为塞巴斯蒂亚尼的那份报告?”
塔列朗点了点头:“他的反应可比我还要激烈。我只不过是告诉拿破仑,倘若第一执政给予他哥哥约瑟夫和他的外长更大的权限,这场危机本来是可以和平解决的。
而富歇却在元老院直接警告拿破仑:‘你自己与我们大家一样,是革命的产物,而战争又使一切都成为未定之数。人们要你信赖其他国家的革命原则,这是在奉承你。而我们革命的结果已经快把这些革命原则都消灭干净了!’
而拿破仑的哥哥,如今住在摄政新月楼的约瑟夫说的就更直接了:‘他再一次把欧洲拖进了战争的血海中!这场战争他本来可以避免,而且要是没有派遣他的塞巴斯蒂亚尼去进行那次令人不能容忍的出访,战争本来也不会发生的!’”
亚瑟听到这里,身体微微前倾:“其实拿破仑的战争行为不仅仅对法国造成了重大影响,他还把不列颠的辉格党送进了坟墓。当时辉格党在国内大肆宣传拿破仑是多么宽宏大量的一个人,法国对英国也不会构成威胁,然而埃及和地中海的战端一开,辉格党的脸都被巴黎伸出来的巴掌打肿了。
在此后的三十年中,他们再没有上台执政过,直到去年才终于缓过劲儿来。而巴黎的反英宣传又将与英国的战争宣传成了——这是英国为了颠覆法国的共和主义原则,这也使得那一代的英国政治家全都被烙上了强烈的反法观点。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代表人物就是不列颠现在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这我当然知道。”
塔列朗喝了口酒:“那个年代的许多话都是当不得真的,不过最让我觉得可乐的,还是拿破仑前一年还在指责英国阴谋颠覆共和体制,隔年自己就称帝了。就因为这个事,不止辉格党的脸被打肿了,就连一众为拿破仑呐喊助威的艺术家们也全都摔进了阴沟里。所以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万事别太当真,都是根据自身需要来的。”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笑着回道:“您说得对,但是别当真的前提是我和这事儿没关系。不过您既然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和我吃个饭,总不能一点风声都不给我透露吧?”
塔列朗系上餐巾,慢悠悠的切开面前的小牛排:“年轻人,我已经给你透了很多了。我不是拿破仑,也不靠支持率吃饭,我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情。拿破仑会收买爱尔兰人行刺英王,但我可不会做那种蠢事情。”
亚瑟问道:“那瓦莱夫斯基先生的事情,您能不能给我详细的说说呢?我得诚实的告诉您,关于利物浦枪击案的调查,不是完全由苏格兰场主导的。议会也有专门的委员会负责调查这个案子,那些杀手留下的线索实在是过于明显,查到最后总归会归到他的头上。”
“嗯?”塔列朗微微抬头,望着亚瑟笑道:“不愧是苏格兰场最有前途的警官,都快赶上维多克的办案速度了。瓦莱夫斯基,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名字的?我记得恰尔托雷斯基亲王应该已经派人把科尔瓦奇克先生的房屋清理干净了才对啊!”
恰尔托雷斯基亲王这个名字亚瑟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波兰起义政府的临时总统,伦敦波兰流亡者的领袖,与此同时,也是不列颠波兰文学之友的联合创办人之一。
当初亚瑟同意在《英国佬》上刊登波兰文学作品时,对方曾经还给编辑部写了一份感谢信。
亚瑟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和刺杀案有关联。
塔列朗看见亚瑟迟迟不言语,旋即补充了一句:“不过放心吧,刺客不是恰尔托雷斯基亲王指派的,他让人去清空房屋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毕竟科尔瓦奇克生前曾经做过瓦莱夫斯基的秘书,如果他的身份被人挖掘出来,那不仅对波兰不利,也会进一步影响到英法关系。”
“看来除了苏格兰场和议会以外,波兰流亡者和法国大使馆也对这桩案子感兴趣?既然如此,你们或许知道科尔瓦奇克夫人的下落?”
“很遗憾。我们只找到了他的几个孩子,至于他的夫人,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塔列朗开口道:“年轻人,你得明白,如今的法国已经不是拿破仑时期的法国了,我们当然想要维持法国在欧洲大陆的地位,但是并不会像是从前那样置身于整个框架之外了。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向拿破仑表达过自己的观点,这个观点直到现在也没变。法国已经足够大了,未来的每一次扩张,不管胜利有多么璀璨,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法国的目标就是维持现有边界与现有和平,法国的大小不是由法国的实力决定的,也不是由政治家的雄心决定的,而是由欧洲的现实决定的。
我们现在的政府固然对波兰感兴趣,但那是在基于整个欧洲现有秩序的框架下进行的。如果法国真的对土地感兴趣,那么去年我们就不会允许在英国居住了那么久的利奥波德王子出任比利时国王。
既然法国都不谋求比利时,又怎么会谋求掌握波兰呢?我们只是看不惯俄国人想要把波兰据为己有,进而打破欧洲平衡的行为罢了。
1808年拿破仑入侵西班牙时,俄国驻巴黎大使托尔斯泰先生惊呼:‘拿破仑似乎要消灭一切旧君主,吞没每一块他能够吞没的土地,天知道,西班牙平定后,他还会做什么呢?他是一个多么没有原则,多么贪婪的魔鬼啊!’
然而时至今日,法国已经放弃了拿破仑时期的扩张行径,而这帮俄国佬却又把它重新捡起来了。亚瑟,我不和你说些自由、民主之类的空话,我只想告诉你,为波兰发声符合不列颠的利益。
尼古拉一世和他哥哥亚历山大一世可不一样,在这方面,和他们俩都共事过的恰尔托雷斯基亲王就很有发言权。
如果你和亲王阁下聊聊,你就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在我看来,亚历山大一世的心里确实充满了为大众谋福利的宏大理想、慷慨无私的思想感情,以及为了这一切甘愿牺牲一部分王权的愿望。不过,这些都只是青年人的空想,而不是成年人确定的意志。陛下喜欢表面一套的自由,如同喜欢看戏一样。只要在帝国中看到自由政府的表面一套,就足以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使他高兴了。但是,他并不期望这些东西成为真正的现实。他会乐意地允许人人都能获得自由,但前提是,每一个人都要自愿地完全照皇帝的意旨办事。’”
亚瑟闻言,捏着下巴问道:“如果亚历山大一世就已经这么糟了,那尼古拉一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那还用说吗?”塔列朗切了块小牛肉送进嘴里:“他连表面自由都不愿意看到。”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塔列朗的外交观
“虽然我与恰尔托雷斯基亲王并无私交,不过关于他对两任沙皇的观点,在他刊登在《经济学人》的文章里确实能闻出一丝味道。”
亚瑟回忆着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的稿件道:“作为一位成长于俄国宫廷的年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有意振作,但却又摇摆不定。他不像是他那不幸的父亲保罗一世那样威情冲动、喜怒无常,而受瑞士民主派拉阿尔普的谆谆教诲,向往1789年法国的崇高理想。
然而,作为保罗一世的儿子,他又难以摆脱历代沙皇拓土开疆的传统本性的。他那明朗的蓝色眼睛,优美而魁伟的身材,眉高额阔,双唇紧闭,所有这些都给人以精神充沛之威。
他体格壮健,又喜欢耀武扬威,这似乎会促使他去完成叶卡捷琳娜二世对土耳其未竟之业,并借多瑙河的蹈沿波浪荡涤因无意中参与了弑父阴谋而至今不能忘却的悔恨之情。”
塔列朗闻言微微点头道:“这番话还算客观,与尼古拉一世相比,亚历山大一世除了天真烂漫的个性很招人喜欢以外,也懂得尊重欧洲的天然秩序与现有原则。”
亚瑟问道:“您从刚刚开始便一直在提这个,所以到底什么是欧洲的天然秩序与现有原则。”
塔列朗不急不忙的解释道:“所谓欧洲的天然秩序与现有原则,就是每个国家的势力只能在其战略极限的范畴之内活动。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带领法兰西走向伟大的红衣主教黎塞留。
当年他在弥留之际就警告过路易十三:‘绝不要入侵荷兰,那只会让不可控的英国人壮大,是最大的蠢事。’
对于当时的法兰西来说,保持自身地位的秘诀在于两点。
第一:不要过分削弱荷兰,让这帮海上马车夫成为牵制英国的助力,只要荷兰还在,法国的陆地霸权才能稳固。
第二:维持中欧德意志区域和南欧意大利城邦的分裂状态,只要阻止他们的统一趋势,那么法国在欧洲的霸权就会稳如泰山。
然而不幸的,黎塞留主教为法兰西制定的方略被后面路易十四的短视给打破了。他联合英国击垮了荷兰人,冲破了法兰西的战略极限。如果仅在一二十年的范畴内观察,法兰西征服了荷兰,这看上去似乎使得我们的国家势力得到了扩张。
但实际上,我们失去的要远比得到的更多,失去了荷兰人牵制的不列颠人一飞冲天,法兰西也就此失去了对于欧洲海洋的主宰地位。所以,从那以后,法兰西能够期望得到的,只剩下欧洲的陆地霸权。”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拿着汤匙搅动着面前的汤碗:“我不是外交官,所以您的这番话我不能深刻理解。但是从一位历史系大学生的角度来说,您的看法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您把这些私人的小秘密全都告诉了我,难道就不担心我转头把这段话带给我们的外交部吗?或者说,您很希望我能这么做?”
塔列朗一挑眉毛抿嘴笑道:“亚瑟,一方面,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你在我眼里可不只是个历史系大学生,我和你说这些也不完全是为了讲故事,而且我相信伱肯定能深刻理解。
但是另一方面,你又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不认为你把这些话带去外交部,会对你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产生何种影响。他对法兰西的仇视情绪是根深蒂固的,与此同时,他还很忌惮奥地利在中南欧的势力扩张。
但令我奇怪的是,他好像唯独不关心俄国人持续西进、试图控制东欧和西亚的国家战略。如果他担心支持波兰会使得那里出现一个亲法政权,那么完全可以和我面对面的讨论这一问题。
既然比利时都能谈,为什么大家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波兰呢?他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战略极限的概念,一个强大的俄国要远比一个强大的法国更骇人听闻。
他太关注战术层面的斗争极限,以致于忽略了战略层面的竞和思维。你应该知道,世界的中心永远处在欧洲与亚洲组成的这片大陆岛上,这是由于人口、经济以及历史文化等诸多要素决定的。
而法国的战略极限就决定了,当法兰西强大时,我们能够控制的极限也只能局限于伊比利亚半岛、亚平宁半岛和德意志的平原。如果是比这更远的地方,即便法国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控,但这种脆弱的掌控也很容易被外力打破。
但是俄国就不一样,它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机会能够在欧洲和亚洲同时建立大陆霸权的国家。”
亚瑟听到塔列朗这话,心情颇有些复杂的望着塔列朗。
先前恰尔托雷斯基亲王在《经济学人》上提出一个统一的普鲁士将会威胁欧洲秩序,所以必须要维持波兰的独立以便于牵制它时,亚瑟就已经对这个预言的准确性颇感惊讶了。
而现在塔列朗又当着他的面兜售起了‘俄国威胁论’,这让亚瑟不得不对这帮外交活动家的卓越眼光竖起大拇指。
不过,在认同塔列朗之前,他还是打算听听老瘸子分析的具体原因。
亚瑟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塔列朗轻描淡写的评价道:“我这么说自然也是有根据的。虽然我与俄国没什么仇怨,甚至于还和他们的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有过一段不错的交情,但是我的个人感情不能凌驾于事实之上。
在我看来,俄国的地缘位置和传统价值观就决定了,一旦俄国强大起来,它将成为整个欧亚大陆,乃至于全世界最不稳定的因素。
由于它的广袤国土,更是由于它的高纬度,使得它成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既可以通过在科拉半岛的军事存在威胁北欧,也可以通过波罗的海威胁中欧的德意志邦国,既能越过里海对奥斯曼帝国的达达尼尔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发起进攻,还能翻过高加索山脉袭击西亚的波斯王国的国家。
如果它的势力足够强大,那么甚至于坐落于阿尔泰山脉脚下的中亚地区和西伯利亚下方的远东地区也将全部处于它的掌控之下。更糟糕的是,它还通过白令海峡掌控着阿拉斯加。如果它能把那地方开发起来,那么英国在北美的存在也同样得受到威胁。”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您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不过在我看来,比起白令海峡的阿拉斯加,帕麦斯顿子爵显然更担心英吉利海峡的另一头。”
塔列朗点头道:“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对于法兰西过于提防,以致于忘记了我们其实是能够互相合作的。在荷兰被打垮后,法兰西已经彻底丧失了独自主宰欧洲的可能性。而大革命和之后拿破仑战争的破坏又使得我们在欧洲的陆地霸权岌岌可危。
而对于不列颠来说,你们并不谋求统治欧洲的陆地。比起扛着枪和大陆国家肉搏,你们显然更在乎保护自己的贸易航线。所以,你们终究是要在欧洲找到一个可靠的伙伴进行合作,才能保证自己在欧洲的影响力不会持续下降。但是恕我直言,与俄国人合作的危险性显然要大于和法国合作。尤其,是和俄国的现任沙皇尼古拉一世合作。”
亚瑟问道:“您从刚刚就一直在提那位圣彼得堡宫廷里尊贵的皇帝陛下,您的焦虑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塔列朗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亚瑟,你是苏格兰场的警官,所以对欧洲的风云人物们不了解也没什么,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对于能够左右各国政策的家伙必须得了如指掌。所以,我相信你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也一样。
尼古拉一世和他的哥哥亚历山大一世比起来,目的更加明确、意志更坚韧、手腕也更加强硬与铁血。换而言之,他比亚历山大一世更沙皇。而不幸的是,他上台之初便爆发了十二月党人起义。所以这又让他的性格中多了一丝敏感与猜忌的成分。
同样是立志于维护君主专制制度,奥地利的梅特涅就远比这位沙皇陛下好打交道。如果不列颠不打算介入波兰问题,好吧,我接受。但是我在这里也想和你分享一个刚刚得到的小消息,这个消息也会帮助佐证我的观点。”
亚瑟笑着问道:“泄露这个消息会让您为难吗?”
塔列朗喝了口酒:“不,反正就算我不说,过两天你们也会知道的。”
亚瑟眨了眨眼睛,暗示道:“那就麻烦您了,您的消息说不定会对我之后与内阁关于刺杀案的讨论起到一些帮助。”
“那样最好。”
塔列朗开口道:“我昨天刚刚得到消息,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帕夏穆罕默德·阿里,因为不满奥斯曼苏丹没有遵守承诺将将叙利亚和克里特岛的总督头衔任命给他,所以打出了重建阿拉伯帝国的圣战口号,并派遣他的儿子易卜拉欣率领3万埃及军队兵出西奈半岛,直取巴勒斯坦和叙利亚。
如今,埃及军队已经接连攻破阿里什、加沙,目前正在包围雅法,而黎巴嫩和叙利亚的酋长们都对埃及军队的到来表示欢迎,他们似乎很乐意在阿里的帮助下脱离奥斯曼帝国的管辖。从目前奥斯曼宫廷里传出的消息来看,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似乎正在一面调兵遣将一面派人去与阿里谈判。
如果他和阿里的谈判失败,那么两边势必得在安纳托利亚展开决战。但不幸的是,奥斯曼帝国最能打的军队就是埃及帕夏阿里的军队,再加上奥斯曼人的海军还被你们的科德林顿将军全数摧毁了,所以我并不看好奥斯曼的决战前景。
而马哈茂德二世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收到阿里反叛的消息后,便向巴黎发出了求救信。同样的求救信,我相信在帕麦斯顿子爵的办公桌上也有一份。除此之外,梅特涅和尼古拉一世那里肯定也有一份。”
“是吗?”亚瑟沉吟了一阵:“请恕我直言,如果真如您所说的话,为什么不列颠的舆论界一点风声都没有?”
塔列朗嘴角一挑:“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没有消息在一定程度上也就说明了帕麦斯顿子爵的态度,他并不打算介入。不过这也很正常,不止他不打算介入,我们也不打算介入。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沙皇可能会介入。在波兰问题上,帕麦斯顿子爵不打算深究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连奥斯曼和阿里的问题上他也打算按兵不动,那我就不能理解了。”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之前从利物浦出港的纳皮尔将军。
但是当着塔列朗的面,他倒也没有把实话全说了。
亚瑟开口道:“或许是因为霍乱和议会改革的问题吧,而且刚刚又来了一起利物浦刺杀案。您也知道的,不列颠现在自身都乱糟糟的,实在是无暇分心其他事务。”
“话可不能这么说。”塔列朗摇了摇手指:“法兰西才刚刚经历七月革命没多久,而且我们现在也在对霍乱严防死守,内政问题和外交问题可是不能一概而论的。而且,你难道就没有仔细考虑过,有的问题完全是可以人为造成的吗?”
“当然想过。”
亚瑟靠在椅子上:“但是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如果这问题是人为的,那就脱离我的管辖权限了。您也知道,帕麦斯顿子爵和俄国人关系不错,而且又是个爱尔兰情种,《泰晤士报》甚至将他称为‘爱尔兰来的丘比特’,所以他与利文夫人的深入交情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如果我跑去告诉墨尔本子爵,外交大臣的心头肉想杀我,这幕戏可就太狗血了。”
塔列朗听到这话,指尖拍打着桌面道:“如果你想要证据,我这里恰好有一些。但是由于证据的来源不太好明说,该如何运用它们就得看你说话的艺术了。当然,如果你担心得罪一个管不着你的大臣,也可以当我没说过。”
亚瑟闻言笑道:“塔列朗先生,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么可能离开呢?”
塔列朗闻言,也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与亚瑟相碰:“亚瑟,我就知道你这个年轻人和一般的年轻人不一样。当然,如果你成功了,那今天这堂外交课就当是我给你免费上了。”
“您原来还想收费呢?”
“当然了。”塔列朗理了理衣襟,傲气的开口道:“塔列朗的亲自指导,就算收你一万英镑,难道算贵吗?当年梅特涅为了从我这买点消息,花费的法郎可都上百万了。小伙子,我这已经是很便宜的给你算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时代的交接
随着谈话的深入,伦敦的街头又下起了一阵雾蒙蒙的小雨。
透过氤氲的水汽和爬满水滴的玻璃窗,只能依稀看见餐厅小隔间内推杯换盏的动作与轻快跃动的嘴角。
亚瑟与塔列朗一边玩着牌,一边开口问道:“所以说,您当年之所以能从一个不受重视的贵族家庭小儿子发迹,全是仰赖杜巴里夫人的提携?您到底是怎么俘获这位将路易十五迷得神魂颠倒的夫人的?”
虽然已届六十高龄,但是塔列朗谈起当年自己的风流韵事,依旧是不改往日雄心,老头子似乎很得意自己能在众多夫人之间周旋的本事。
“还能是靠什么?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英俊的外表、优雅的举止、能够哄得女士们晕头转向的三寸不烂之舌,而且我那时候还比现在更年轻。亚瑟,我亲爱的小兄弟,让女士们为你奉献自己其实没那么难,你只要能在行动前对她们做出具体分析就行。”
亚瑟甩出一张牌:“就像您分析俄国人一样用心吗?”
“不。”
塔列朗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我分析女士们可比分析俄国人用心多了。俄国人可以靠着高纬度在欧亚大陆上四处出击,而杜巴里夫人在法兰西的上流社交圈里同样具备这样的地缘优势。她熟悉国王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能够影响法兰西命运的人物有不少都是她的亲友甚至于追求者。俘获她的芳心带给我的成就感可比征服俄国大多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禁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尖牙互相摩擦在一起产生的响动活像是伐木的电锯。
亚瑟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瞥了眼不遵守社交礼仪的红魔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您这句话说的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我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大。”
塔列朗点燃雪茄嘬了一口,缓缓品味着烟雾在口中的余韵:“成就感这东西,主要源于达成目的时双方实力的对比。杜巴里夫人是整个巴黎社交圈的明星,而那时候的我,除了有着‘佩里戈尔’这个高贵的姓氏外简直一无所有。
无论是家族还是父母对我都不关心,伱可能不知道,我在人生最初的十几年里,与我父亲最近的距离居然是在路易十六的加冕典礼上。我是观众,而他则为新国王举着圣油瓶。当时还是王子的路易十八还在加冕典礼上拿我开玩笑,他对其他人说:‘这家伙顶多是佩里戈尔家的人,而不是佩里戈尔的家人。’”
亚瑟听到这儿,也不免同情道:“您难道没有反击他吗?如果是我在那里的话,多半会驳斥他的。”
“那我就感谢你的仗义执言了。”
塔列朗笑了声道:“不过,他没有教养不代表我没有教养。而且,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倒也不全是错的。”
说到这里,塔列朗还自嘲似的拍了拍自己的瘸腿。
“看到这个了吗?这条瘸腿从我两岁的时候就伴随着我,当时我从楼上摔了下来,而我的父母直到几个月后才知道这件事。
瘸子意味着我不能成为军人,也不能成为佩里戈尔家族体面的继承人。所以,他们后来又把我送去了神学院,通过让我成为教士的方法,来剥夺我的继承权。我确实为佩里戈尔这个姓氏感到自豪,但是我也必须得承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被当作佩里戈尔家族的一员来看待。
正因如此,我才愈发的想要出人头地。我一直都说,我虽然是个贵族,但是我和那些下三滥的贵族不一样。我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靠着我的双手和瘸腿挣回来的。
我当时一直苦于找不到使自己发迹的方法,直到我读到了伏尔泰的书,了解到了伏尔泰的经历。我惊奇的发现,这个在欧洲大名鼎鼎的人物,原来和我一样有着尖酸刻薄的个性,只不过他总是能够运用他奇妙的语言让大家接受这一点。
伏尔泰年轻的时候因为写诗讽刺摄政王奥尔良公爵被送进了巴士底狱,而当他被释放出来后,冲着摄政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承蒙国王陛下的盛情款待、供给我饮食住处,真是不胜感激,但是下次提供饮食就行,恳求殿下就别再提供住处了!’
而他的发迹则始于与夏德莱夫人之间的感情,虽然伏尔泰为人是尖酸刻薄了一点,但却并不妨碍夏德莱夫人喜欢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虽然他们俩经常吵架,甚至于为了不让邻居听懂,还特意要使用英语来吵架,但是这自始至终都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而伏尔泰也凭借着这段感情在法兰西的社交圈里青云之上,他的作品和利索的嘴皮子也很快在欧洲广为流传。普鲁士的腓特烈二世就为了他的一句‘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便给伏尔泰开出了两万利弗尔的年薪。
而后来他发现伏尔泰在违法倒卖普鲁士国债时,也只是笑着说了句‘我们的这位哲学家朋友,在钱的问题上可真不像个哲学家’就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塔列朗喝得微醺,脸颊上都挂着些酒晕:“当我发现伏尔泰的经历时,我简直如获至宝。同样是启蒙运动的领袖人物,同样是出人头地,为什么偏要去做生活困苦的卢梭,而不去做快意人生的伏尔泰呢?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复制伏尔泰的成功路径。当然,我并没有伏尔泰创作文学作品的本事,所以我就只能在这张嘴皮子上多下工夫了。”
亚瑟又为塔列朗添了点酒:“从结果来看,您在嘴皮子上的努力显然很成功。”
塔列朗大笑着回道:“不,也不光是我的努力,也是因为杜巴里夫人确实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女士,她很善良、也很喜欢寻找生活的乐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对我的感情不像是情人,而更像是出于一位年长女性对于莽撞小鬼的关怀与好奇。
我还记得她曾经问我:‘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是运气不好还是你在谦虚?’
而当时刚刚从神学院毕业,但却苦于无法出头的我告诉她:‘在巴黎找个女人要比找到一个修道院容易太多了。’
她许是被我抑郁的心情打动了,又或者是喜欢我这句伏尔泰式的回答。所以过了没多久,她就帮我谋了一个修道院主教的位置。丰厚的薪水和大把的空闲时间让我有机会脱离无聊且无用的俗务,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投身于社交场所。
我就是凭着这个主教身份得以出入各种大型社交宴会,结识了许多日后会对我有所帮助的人物。我甚至还有幸结识了返回巴黎安度晚年的伏尔泰先生本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说俏皮话的经验。
唯一遗憾的就是,我没能在大革命期间保护到我幸运的起点——杜巴里夫人。她天真善良,但却缺乏对政治和人性的了解,这也导致她最终走上了大革命的断头台。”
亚瑟闻言笑着问了句:“您看起来似乎很怀念那个旧时代。”
塔列朗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轻轻晃了晃酒杯:“你这种年轻人永远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在我看来,没有生活在1789年附近的人是不知道生活的乐趣究竟意味着什么的。那时候的社会,还保有着古老欧洲的诸多传统,而后来降临的大革命则将这一切全都给葬送了。
那时候的人还有着正统的贵族风度,而后来的那些所谓政治家们,除了流氓、地痞、小偷、劫匪和诈骗犯以外,我在他们身上已经找不出其他任何形容词了。而实际上,他们当中的不少人确实曾经干过那些活儿。”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字一句的念道:“假如我早生二十年,那么我会是一个真正的旧君主主义者,安宁地过完自己的人生。假如我晚生二十年,那么我会是一个坚定的新思潮秉持者,发誓创造一个新的时代。遗憾的是,我生于一个新旧交错的现在,那么我只能站在这里,握紧世界的铁轮,使欧洲大陆不至于再次陷入脱轨的灾难。”
塔列朗听到这话,禁不住眼前一亮,摇晃酒杯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他先是沉默了一阵子,旋即释怀似的笑道:“小子,如果你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法国,你一定会是第二个伏尔泰。但是回头想想,生在半个世纪后的英格兰,当你的亚瑟·黑斯廷斯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至少你可以毫无负担的成为一个坚定的新思潮秉持者,发誓去创造一个新时代。
呼……或许我真的是年纪大了,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年纪越大就越喜欢怀念过去,看来我是真的要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当然,我也没有兴趣继续与那些小偷、劫匪和诈骗犯为伍。
你可以和贵族们用三两句俏皮话解决问题,但是对付这帮流氓地痞却必须得动刀子。所以,这事儿还是交给你这样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去做吧。”
塔列朗说到这里,慢悠悠的站起身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他一边扣上自己的帽子,一边开口道:“你想要的东西,隔天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但是注意,在动手之前先弄清楚自己的战略边界在哪里。你还年轻,而且也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到万不得已用不着搏命。
小子,不得不说,你很幸运。以你的身份,如果生在二十年前,绝对没有机会爬到现在的位置,更别说更进一步了。但是现在时代变了,上层社会的准入门槛已经从贵族家庭不受重视的小儿子下调至你这样的有志青年了。”
亚瑟站起身脱帽致谢道:“更幸运的是,虽然我没有遇见伏尔泰,但是却得到了您的三两句指点。”
塔列朗听到这话只是大笑了几声,老头俏皮的眨了眨眼道:“小伙子,一般别人给我戴高帽都是不管用的。但是这一次例外,能够被认为在口舌之术上与伏尔泰并肩实在是对我的最大褒扬。”
语罢,老瘸子便拄着手杖推开了小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他的心情显然不错,这一点从他哼唱的曲子就能看出。
《plaisir d'amour》,又叫《爱情的喜悦》。
这种短小、上口、典雅、轻快的世俗浪漫曲在十八世纪的法兰西很是流行。
亚瑟倒了杯茶,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回味着这首来自巴黎的异国小曲,也忍不住抬起指尖、和着节奏拍打桌面。
他仿佛就像是能从这些简短的音符中窥见上个世纪。
能闻见法国稻田中的麦浪香气,能看见傍晚夕阳下塞纳河畔的波光粼粼。
法兰西,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国家?
巴黎,那又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呢?
大仲马的祖国,他的故地。
还有巴尔扎克、雨果等一众璀璨明星。
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应该去那里拜访一趟,做一次旅行?
当然,前提是不要碰到小偷、劫匪、流氓、地痞。不过,维多克先生可以暂时被排除出这个行列,毕竟还要与他交流警务经验呢。
正当亚瑟神游四海,思绪飘过英吉利海峡之际。
小隔间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亚瑟,我的老弟,你总算从利物浦回来了!你简直不知道,下院的那帮猴子到底有多失礼,他们竟然胆敢冒犯骄傲杰出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还是经典的小红礼服、绿马甲、黄色的马裤搭配长筒袜,迪斯雷利将手杖冲着房间拐角一扔,脱下外套摘下帽子就准备和亚瑟大倒苦水。
谁知,亚瑟抢先一步开口道:“本杰明,具体情况你就不用和我介绍了,报纸上登的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我得承认,你确实做到了,你的下院处子秀确实爆炸。”
“你都看见了?”迪斯雷利将帽子扣在桌上骂道:“那帮家伙真是没有教养,我……”
亚瑟淡定的喝了口茶,轻描淡写的回道:“本杰明,你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如果议员们有教养的话,他们怎么会选的上议员呢?你难道忘了吗?下院就是专门用来给不列颠的无赖们输出仇恨观点、进行人身攻击的地方,这是不列颠用来调解社会矛盾的重要一环。”
迪斯雷利惊呼道:“难道就不能把这帮无赖放出去吗?”
“放出去?”
亚瑟放下茶杯道:“本杰明,你这是嫌伦敦的治安很好吗?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司,我必须得通知你,警官们并没有做好敞开怀抱迎接六百多位拥有司法豁免权的无赖入局的打算。如果你非要把他们放出来,我建议你去摄政公园联系伦敦动物园,在这方面,他们才是专业的。”
“唉……”迪斯雷利叹了口气,他双臂高举望着天花板高呼道:“我的上帝啊!难道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和这帮无赖坐在下院吵架的吗?”
对于迪斯雷利先生的抱怨,亚瑟只是简单评价道:“如果你不想这么干的话,你还可以去法庭上和另一帮无赖吵架。伦敦地区检察署就要成立了,如果我能够有幸加入其中的话,肯定还需要招募一些直属的检察官。本杰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律师执业资格应该还没被注销吧?”
“律师?那还是算了吧,我早不干了。”
语罢,迪斯雷利便拖出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可还没等坐稳,他便发现了桌上的酒瓶子。
议员先生低下头眯眼一看,顿时惊呼道:“轩尼诗的.?你什么时候都喝上这么高档的东西了?”
亚瑟拿起餐布抹了抹嘴:“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我肯定不会喝这么高档的酒水。但是既然是与议员先生一同进餐,那么自然就得匹配上议员的高标准了。”
迪斯雷利闻言冲着亚瑟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这一趟去利物浦把你累的不轻啊?”
“为国家和政府做事,哪里有什么苦乐之分呢?”
亚瑟开口道:“从我加入苏格兰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定要将这一生奉献给这项平凡而又伟大的事业了。”
迪斯雷利倒了杯酒品了品:“我要是有你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下院演讲的时候也不至于和他们怼起来。”
亚瑟见气氛差不多,不轻不重的点了迪斯雷利一句:“话说回来,你最近在议会的工作还顺利吗?皮尔爵士有没有让你们递交什么议案?”
“嗯……议案嘛,肯定是有递交的。但是我现在刚刚加入议会没多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习。而且,你有一点弄错了,皮尔爵士虽然是党魁,但是这不代表我就必须要听他的,托利党内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亚瑟探身问道:“这话怎么说?”
迪斯雷利靠在椅背上侃侃而谈道:“简而言之,托利党内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了四个派系。它们分别是秉持着去世的前首相坎宁爵士政见的自由派,以皮尔爵士为首的温和派,以威灵顿公爵为首的保守派,以及以纽卡斯尔公爵、前大法官艾尔登伯爵等人为首的极端派。
而现在,自由派中的大部分人实际上已经倒向了辉格党。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大多也不听皮尔爵士的差遣,而是根据自身政见自由投票。至于极端派,他们虽然明面上还听从皮尔爵士的号召,但是只要纽卡斯尔公爵等人稍稍使个眼色,他们马上就能给你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所以,实际上,目前皮尔爵士能够使唤的动的只有温和派和威灵顿公爵的保守派。而我之所以能够当选,全都是仰赖林德赫塞特伯爵的帮助,所以我在大部分情况下,自然也是得尊重他的意见。如果林德赫塞特伯爵与皮尔爵士观点不同,那我也就只能对皮尔爵士表示抱歉了。”
亚瑟闻言,转而问道:“那……之前那份你打算提交下院,弹劾帕麦斯顿子爵在波兰问题上立场的议案,你交上去了吗?”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迪斯雷利的野望
“那份弹劾案?你差点死在利物浦,这时候你让我怎么替波兰人开口?”
说到这儿,迪斯雷利打量了一眼亚瑟的眼角,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开始朗声念诵起了《启示录》的章节。
“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称为诚信真实。他审判、征战,都按着公义。他的眼睛如火焰,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又有写着的名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穿着溅了血的衣服,他的名称为神之道。在天上的众军骑着白马,穿着细麻衣,又白又洁,跟随他。”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的话音猛地一顿,他转而问道:“亚瑟,当波兰枪手的子弹差点崩开你的脑仁时,伱看见这些景象了吗?”
对于朋友的不着调,亚瑟只能以同样不着调的回答应付。
“没有,我只看见了沸腾的血河。沿着那沸腾的血河的边缘,被烧煮的人在里面尖声叫喊。魔鬼告诉我,这些都是爱杀戮掠夺的暴君。
紧接着,我又看见一群被狂风裹挟、不断地向岩石撞去的死者,这些人生前贪图淫欲,沉浸于肉体的欢愉。
旁边是一层灰色的树林,那是由自杀者的灵魂所变。森林当中躺着的是一群无法动弹的暴食者,他们虚弱的躺在那里,任凭从天而降的瓦砾和污水砸击。
而在之后经过的是恶魔普鲁托斯的地盘,他手里挥舞着鞭子,催促着一群人不断推动如同山峰般的巨石互相碰撞,作为对他们生前贪婪的惩罚。
暴怒者聚集在另一侧,他们相互肉搏,撕咬皮肉,浑身血肉模糊但永远无法停止。
而到了最后,长着一张善良的人脸、背地里却用蝎尾蜇伤他人的怪兽格里昂载着我穿过一片异端聚居的火沙地带,告诉我到达了此行的终点。
我看见这里的人全都是奇形怪状的,他们有的脑袋被拧了180度,有的身体倒埋进土里,有的身子被撕裂了一半同毒蛇合体……”
迪斯雷利听得身体直打颤,他打断亚瑟道:“等等,为什么你会在这地方到站?”
亚瑟淡定的喝了口茶:“因为这地方是专门用来关押赌徒、皮条客、假币贩子……”
“你也不在其中啊?”
“本杰明,我还没说完呢。这地方同样负责关押贪官污吏。”
犹太小子听到这话,禁不住嘴角一撇,挑着眉毛说道:“那你估计能在那里见到不少大人物。”
“这你可就错了。”亚瑟点燃雪茄,房间里烟雾升腾:“大人物们通常在前面几站就已经下车了。所以能陪我走到这里的,只有亚历山大他们几个而已。”
“啊?什么!”迪斯雷利惊呼道:“亚历山大也干了?”
“不然呢?”
亚瑟从兜里摸出一枚畿尼弹进了迪斯雷利面前的高脚杯里:“我一个人可吞不下那么多金币,所以我决定把多出来的钱全部藏在他的大肚子里。”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捂着自己的嘴嘀咕着:“早知道干警察这么挣钱,我还去选什么议员?”
“本杰明,你就知足吧。”亚瑟回道:“对于苏格兰场而言,这样的单子可不常有。但是如果你能混进下院的公共工程建设委员会里,那你一年四季都能碰见发财的机会。哪怕你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弹,那些工程建设案都能在你的马甲上蹭出几层厚厚的猪油来。”
“那绝不可能!”
迪斯雷利闻言起身一手按在桌面上一脸正气的冲着亚瑟强调道:“你可能忘了,你的朋友是个如假包换的犹太人!我可不会把猪油弄到身上来!能粘到我身上的只能是工程款。”
“喔,抱歉,本杰明,我把这一点给忘了。”亚瑟满含歉意的回答道:“或许是我最近接触的几个人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于让我忘了你的犹太身份了。”
“嗯?”迪斯雷利好奇道:“你最近碰见谁了?”
“一个来自从德意志黑森公国移民来的外交官,他总是强调自己不列颠人的身份。而另一个如假包换的犹太人,我们的大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则时刻强调自己是个正宗的德意志人。”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海涅很忌讳自己是个犹太人吗?”
“嗯……这一点不好说,但是他多半并不对犹太人的身份引以为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到利物浦以后,当地的官员和商人们为我们举办了一场宴会。宴会上有一位夫人非常喜爱他的诗集,所以她便找了个机会接近我们暴脾气的海因里希,恭维他说:‘海涅先生,您和耶酥是同一民族的后裔。我若是您,我一定会引以自豪的。’”
“海涅怎么回答的?”
“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
亚瑟抖了抖烟灰:“海因里希回答说:‘倘若除了耶稣以外,再无一人是这个民族的后裔的话,我确实是会引以为豪的。’”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由黑转绿再转红:“他这话的打击面未免也太广泛了!”
亚瑟安慰道:“本杰明,你急个什么劲?我觉得他多半是在说那群放高利贷的。你父亲难道不是个文学批评家吗?他又没有在金融城里坐着。就算一定要急,也应该是罗斯柴尔德家的莱昂内尔比你先急。海因里希的火炮射程可还没有覆盖到你呢。”
迪斯雷利坐下来猛灌了一口酒,结果没留神差点把金币给卡在喉咙眼儿里。
他呸的一声吐出那枚畿尼,开口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莱昂内尔为什么要对编辑部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盯紧海涅的作品了,这小子确实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总归一句——旧习难改,本性难移。咱们不是把他的稿费结了吗?赶紧送他回巴黎,这位大诗人还是交给法国人,让他们头疼去吧。”
说到这儿,他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这帮居住在中东欧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就是桀骜不驯,犹太人的坏名声有一多半都是他们酿成的。”
“嗯?”亚瑟问道:“你难道和他们不是同一支吗?”
“当然不是。”迪斯雷利骄傲道:“我是个高贵的塞法迪犹太人,我的母亲是个西班牙裔犹太人,这是犹太人当中最为高贵的一支。而我的父系则是意大利裔犹太人,我的祖父来自财富之城威尼斯。”
可刚刚说到这里,迪斯雷利自己又觉得不对味儿,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的祖父和《威尼斯商人》里的吝啬鬼夏洛克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血统足以证明,我是个犹太人当中的贵族。”
亚瑟晃荡着酒杯回道:“当然了,这点我早就知道。本杰明,就因为你在下院的那番演讲,现在整个不列颠都知道你的祖先是耶路撒冷所罗门圣殿里的犹太拉比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鲜有的一阵脸红:“亚瑟,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我不是故意要羞辱大伙儿的,那只不过是被某几位没教养的议员给气的。”
迪斯雷利本以为亚瑟会因为他在下院的演讲生气,岂料他的这位朋友压根就不在意。
亚瑟耸了耸肩道:“我对这些话倒不是很关心,在我看来,政治人物有个性总比没有个性要好。而且,与其对我道歉,你不如多去照顾一下赛克斯夫人的情绪。”
迪斯雷利笑着回道:“赛克斯夫人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她的关系……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非常牢靠。除了我的姐姐萨拉以外,我再找不到任何一个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了。
她欣赏我的作品,认可我的才华,而且在知道我和《布莱克伍德》的那段旧恩怨以后,还打算替我去找他们的麻烦。当然了,作为一个有礼有节的绅士,我是不能让她冒这种风险的。
你也知道,《布莱克伍德》的那帮恶棍连疯狗都咬,他们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何况,我之所以能够登上下院的舞台,还要多亏了赛克斯夫人替我与林德赫斯特伯爵牵线搭桥。喔,亚瑟,你简直不知道,她对我的关爱简直就像是恨不得把我捧在怀抱里!”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古里古怪的瞧了一眼迪斯雷利:“本杰明,我现在愈发觉得亚历山大评价你的话有道理了。”
“嗯?他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
亚瑟回忆了一下法国胖子那张带着不屑表情的脸,模仿着他的语气开口道:“与其说本杰明是在找情人,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新的母亲。”
“啊!”迪斯雷利瞪大了眼睛,但他的微表情无不透露出被人猜中的心虚:“他妈的,那胖子怎么能如此无礼!”
亚瑟双手下压道:“冷静,本杰明。这也称不上是对你的贬抑,而且你也不是我今天遇见的第一位急着给自己找母亲的成功男性了。”
迪斯雷利的脏话刚到嘴边,结果又被亚瑟的话生生给顶了回去:“我操……嗯?第一位成功男性成功到了什么地步?”
亚瑟扇了扇面前的烟雾:“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地狱光景吗?”
“当然记得。”
亚瑟一挑眉毛:“如果是交给我来断案,我会判他在普鲁托斯的监管下受刑一万年。”
“弗朗西斯·培根?你把他复活了?”
“嗯?这和培根有什么关系?”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培根可是不列颠有名的巨贪,当年他担任大法官的时候经常大摇大摆的当面接受诉讼人的礼金。为此,他被抓进了伦敦塔里服刑,还被处以四万镑的罚金。
不过培根为人倒是挺坦诚的,他不像其他贪官那样百般狡辩,反倒是当庭认罪。甚至他的认罪宣言也很有个性,他说:‘我是这五十年来英国最正义的法官,但给我定罪却是这两百年来议会所做出的最正义的决定。’”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今天碰见的第一位客人倒是没有培根那么坦诚,不过他的权力却比培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
“前法兰西共和国外交部长,法兰西帝国外交大臣、宫廷侍卫长、贝尼文托亲王、帝国大副选侯,法兰西波旁王朝部长会议主席及外交大臣,现法兰西七月王朝驻英大使塔列朗-佩里戈尔先生。”
“塔列朗?”迪斯雷利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感觉有些不对:“你和他见面干什么?”
亚瑟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事关国家安全问题,因此我无权在此单独回复您。”
虽然亚瑟不说,但迪斯雷利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肯定同利物浦刺杀案有关。
再联系到之前亚瑟有意无意提起的对帕麦斯顿的弹劾案,初步掌握了政治资本的犹太小子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连法国人都牵扯进来了……”
迪斯雷利沉吟一阵,忽然开口暗示道:“亚瑟,其实你就算今天不来找我,我其实也打算去找你的。我现在刚刚进入下院,所以暂时还没有决定要加入哪个委员会任职。不过,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议会即将进入休会期,在此之前我必须做出决定。你觉得,我是去外交委员会接受历练好一点,还是进入刚刚成立的利物浦调查委员会好一些呢?”
亚瑟只是笑着回道:“本杰明,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为我这个朋友主持公义。但是在我看来,如果你是以成为首相为目标奋斗的话,那就必须绞尽脑汁往财政口的几个委员会钻。刺杀案这里,亚历山大他们会帮我搞定的,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非你不可。”
“什么事?”
亚瑟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那份从利物浦带回来的市政工程改造计划:“虽然目前还无法完全断定,但是通过利物浦的初步防治措施,我们几乎可以认定霍乱的扩散与肮脏的环境以及不干净的水源存在一定关联性。所以,如果想要彻底根治这一问题,就必须对利物浦的贫民区进行大规模翻新,下水道系统更是得经过一轮彻底改造才行。”
迪斯雷利接过那份改造计划瞅了一眼:“医学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是即便利物浦要进行翻新,这和我进财政口的委员会有什么关系?”
亚瑟只是轻轻一笑:“你知道财政部给各地方政府预设了债务上限这回事吗?这个债务上限的具体负责审批机构,就是下院的公共工程委员会。”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勋位爵士
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法官厅。
亚瑟刚刚下车,便看见白厅街的街道上走过几排迈着小碎步并肩巡逻的近卫骑兵。
他习惯性的打着火,望着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嘴里念叨了一句:“这么严阵以待?防治霍乱也犯不着做到这个份上吧?伦敦最近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路易开口道:“出动近卫骑兵确实不是为了防治霍乱的。我今天早上和厅里其他的警务秘书简单聊了聊。他们说,议会改革、斯温暴动、霍乱再加上利物浦的枪击案全都挤在了一起,所以现在不论是议会还是内阁,所有人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伦敦这段时间虽然没出大乱子,但是小规模的骚动层出不穷,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两起。据说威灵顿公爵曾经建议出动军队解决问题,但是后面被皮尔爵士给劝住了。不过,鉴于目前伦敦治安力量的缺失,内务部最终还是决定派出解除了武装的近卫骑兵参与巡逻。”
“原来是这样吗?”
亚瑟瞅了一眼路过的近卫骑兵:“怪不得他们腰上都别了根文明杖呢。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帮家伙是从苏格兰场偷来的。”
路易闻言满脸古怪道:“高贵的近卫骑兵还会偷东西?”
“高贵?他们早就不高贵了。”
亚瑟开口道:“虽然以前近卫骑兵大多都是贵族子弟,但是因为不列颠和你叔叔打的那场战争,所以第一茬贵族子弟都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依旧坚持这个选拔标准,那我们的兵员铁定跟不上。所以,自那以后,近卫骑兵的标准就下调成了良好市民子弟。”
路易回道:“法兰西也没好到哪里去。法国士兵平均素质最高的时候,也是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我叔叔带领他们进军中欧的时候,有不少德意志人和瑞士人就是被高大帅气的容貌和整洁靓丽军容军装吸引,所以才加入了法军服役。
而到了拿破仑战争后期,不止没办法保证士兵高大帅气,甚至就连士兵的军装也没办法保证整齐划一,行军的时候,走起路来就和彩虹似的,真是难看极了。最糟糕的是,这帮人里有不少还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流氓地痞,所以你也知道的,伱很难从这帮人找出什么军纪,更别提骑士精神了。”
亚瑟嘬了口烟:“看来在这方面,不列颠和法兰西还真是难兄难弟。我之前和威灵顿公爵聊天时,他就和我提过这个事儿。”
路易一听到威灵顿的名字,顿时来了兴趣。除了研究自己的叔叔以外,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研究这个叔叔的一生之敌了。
“公爵阁下说什么了?”
亚瑟回想了一下,旋即便模仿起了老公爵那副冷淡中带着些不耐烦的语气。
“我在半岛战争时期,率领的是一支令人骄傲的铁军。他们总是能够贯彻我的命令,并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要看到如此优秀的小伙子们牺牲自己的生命,总是让人感到伤情,这便是我讨厌战争的原因。
但是,到了滑铁卢战役的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时候,我率领的简直就是一帮不列颠的社会垃圾。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不遵军纪、让他们走个队列都像是能要了他们的命。这就是我向来不认为滑铁卢是我人生中最伟大时刻的原因,我没兴趣站在垃圾堆里。”
路易听到这儿,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看来伟大的人物总是有相似之处,不论是讨厌兵痞还是主张出动武力镇压暴动。不过,威灵顿公爵的性格比起我叔叔还是更内敛一些。如果是我叔叔站在威灵顿公爵的位置上,他保管听不进皮尔爵士的话,也不可能同意让近卫骑兵换装文明杖的。”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之前那本《拿破仑传》。
他深吸了一口伦敦街头的冷冽空气:“公爵阁下性格内敛正是不列颠的幸运。据我所知,在过去半个世纪,巴黎的街垒只在面对拿破仑时吃了瘪。”
路易也知道亚瑟说的是什么事。
拿破仑正是靠着帮助热月党人镇压葡月暴动起家的,在保王党人在巴黎爆发大规模起义时,拿破仑给他们的回应是四十门炮。路易十六等人死活都搞不定的巴黎街垒,在拿破仑面前仅仅撑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路易也知道这种黑历史不太好摆在台面上,不过他倒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种说法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叔父那次做的确实是过火了一些。如果是换我的话,我肯定能做的比他更妥当。”
亚瑟挑着眉毛笑道:“是吗?你打算去和暴民讲道理?”
“不,我不做那种蠢事情,我喜欢防患于未然。”
路易自信的抬起头,拿起了那份利物浦城区改造文件朝着亚瑟挥了挥:“如果有朝一日我有幸能为法兰西服务,那么我会彻底的改造巴黎。我非得把巴黎那些弯曲的窄巷全都给修直了,谁他妈也别想在巴黎建立街垒。”
“听起来不错,最起码比大炮好多了。”
亚瑟叼着烟斗道:“看来这次让你参与起草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书确实是明智之举。且不论财政部和议会怎么看这份东西,最起码你已经从中收获了经验。”
亚瑟和路易正聊着天,忽然他的余光瞥见大法官厅的台阶上走下来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事务官。
那正是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私人秘书——埃德温·查德威克。
查德威克正准备登上马车,可忽然发现有人在他,他一扭头正好对上亚瑟的视线。
“黑斯廷斯警司?”
亚瑟面带微笑的抬手和他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
查德威克发觉亚瑟眼角的针线,心里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转身致歉道:“你在利物浦的事情,在白厅街都传遍了。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那里督办走私事务和霍乱防治,又没有给你加派足够的人手,这真是我们欠考虑了。”
“用不着道歉。”
亚瑟笑着摆手道:“皇家海军和陆军的军官里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威灵顿公爵聋了一只耳朵,纳尔逊将军当年也早早的丢了一只胳膊。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对于负伤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亚瑟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作为提议派亚瑟去利物浦的主要人员之一,查德威克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刺杀案已经发生,过去的事情就算再后悔也没用了。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严惩幕后主使。你脸上那道疤不止是属于你个人的,也是属于委任你的大法官厅、内务部、海关总署和中央卫生委员会的。”
亚瑟看到查德威克说的这么言之凿凿,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情绪。
毕竟他知道,真正说话管用的人并不在这里。
但是查德威克虽然无法代表大法官厅,可他作为布鲁厄姆勋爵的近人,自然也有其价值。
亚瑟开口道:“埃德温,对于你的帮助,我感激不尽。但是在目前这种时刻,我觉得还是应当以霍乱防治为重点。前阵子我从利物浦发回的文件,布鲁厄姆勋爵这边收到了吗?”
“那份报告?”查德威克笑着点头道:“那份报告写的非常详实,关于霍乱病原的推断和相关新疗法的建议也有理有据。布鲁厄姆勋爵看到之后,当天便组织了中央卫生委员会里各位医学权威研究讨论了。只是……”
亚瑟对此早有预感,他问道:“各位医学权威不认可补盐疗法?”
“被你猜中了。”查德威克尴尬道:“不过虽然他们不认可,但是在布鲁厄姆勋爵的劝说下,各位医生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将补盐疗法列在新一版的《霍乱防止手册》当中。但是,在此之前,他们需要这种疗法的开创者来到伦敦,当着他们的面回答几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查德威克翻开手中的会议备忘录,逐条列举道:“第一,为什么注射的盐水浓度是0.9%?第二,注射前为什么要用酒精涂抹注射部位皮肤?第三,针头和注射器使用前必须煮沸10分钟道理何在?第四……”
亚瑟原以为靠着那篇哈德卡斯尔被扣下的论文就已经能够帮忙解释各位卫生委员的质疑了,可是他听到这里才发现,卫生委员们虽然没有质疑哈德卡斯尔的理论,但是他随手添上去的21世纪常识性问题却反倒被一一质疑。
如果卫生委员们硬要问亚瑟为什么,那他只能告诉委员们,第一条是初中生物课教的。至于第二第三条,则是因为他以前在医院打针的时候看到医生们就是这么干的。
虽然这些知识都是21世纪的常识,但是在这个连消毒概念都不甚清晰的年代,该怎么给医生们讲清楚这个理由确实是个大问题。
就亚瑟对医院的观察来看,如果不是霍乱来临,而瘴气论派和传染论派又为了致病源吵得不可开交,大部分医院甚至都做不到每天更换一张干净的床单。
在平常时期,不管是高端上档次的皇家医院还是价格低廉的街边诊所,所有地方的手术室都像是弃医从神的达尔文描述的那样,到处都是血糊糊、脏兮兮一片。
再搭配上手术台上摆着的铁锯之类的骇人器械,如果贸贸然走进这里,你绝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进了医院还是肉制品加工车间。
而且更糟糕的是,哈德斯卡尔由于存在医学伦理问题,所以决计不能把他推到台面上来。否则,利物浦委员会的几位大佬一准会把他擅自解剖尸体的问题给捅出来。
如果闹成那样的话,到时候别说推广补盐疗法了,闹不好《柳叶刀》和《伦敦内科医学》还得给他单开一期医学伦理专题挂起来审判。
亚瑟琢磨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在利物浦认识的那个约克小老乡。这种时候,也就只能指望这位专业的小伙子替他拿出些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了。
如果连他都不行,那亚瑟就只能去伦敦大学的教学医院去旁敲侧击马斯登教授,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嘴里套出点话了。
“委员们有顾虑很正常,这反而说明了他们对于公共卫生事业的负责态度。既然我向大法官厅主张补盐疗法的必要性,那么替他们解答疑惑自然也是我的分内职责。今天回去之后,我就给利物浦方面去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专家过来的。”
查德威克闻言也松了口气:“这样最好。说实在的,亚瑟,如果补盐疗法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那么霍乱那高得吓人的死亡率很快就能降下来了。这样的话,教士们的嘴也就能乖乖闭上了。”
“教士?”路易皱眉道:“那帮家伙又在大发厥词了吗?”
查德威克一想起这事儿,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些怒气:“可不是嘛。而且不止是教士,有些说话不带脑子的家伙还跟着他们一起起哄。教士们说霍乱是上帝对道德沦丧社会的惩罚,而那些住在西区、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则更进一步,他们到处宣扬霍乱只会感染贫民,像是他们那样高贵且洁身自好的绅士淑女是不会感染霍乱的。”
“结果真的如此吗?”
“当然不是。”
查德威克嘲讽道:“有个没脑子的家伙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感染霍乱,特地跑去东区乱逛。结果人是早上去的,病症是中午出现的,尸体是晚上运走的,而且还连带着还把他的家人全感染了。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赶忙把那一家人送去隔离,绝对会在西区引爆一次大规模疫情。依我看,霍乱不是只感染贫民,而是专拣那些智商低的下手。”
亚瑟问道:“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经过这一次以后,这帮人总算能消停了吧?”
“消停?”查德威克又气又笑道:“亚瑟,你真是高估他们了。他们现在的说法是,那家伙之所以发病完全是因为他不够虔诚,真正的信徒才不会感染霍乱呢。”
亚瑟闻言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出了什么事就要归咎于神灵,明明人类本身就已经足以犯下所有罪行。”
“不然呢?”查德威克叹了口气:“难不成你还想让他们归咎于自己吗?”
说到这儿,查德威克突然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中央卫生委员会那边开会。你是来找布鲁厄姆勋爵的吧?他人就在里面。喔,对了,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也在,如果你还没找他述职,正好省得再往内务部跑一趟了。”
“墨尔本子爵来这做什么?”
查德威克闻言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当然是好事了。关于伦敦地区检察署建立的筹备会,亚瑟,恭喜你了,检察副长的位置,基本已经确定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好是坏……”
“此话怎讲呢?”
查德威克回道:“因为你上任之后的活儿可不轻,斯温暴动犯人的起诉工作,内务部和大法官厅打算全权交给你负责。不过嘛,看在咱们的交情上,我再给你透个风……
因为布鲁厄姆勋爵和墨尔本子爵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干,而且干岔了也很容易坏名声。再加上你还刚刚在利物浦挨了枪子儿,所以他们也在考虑从其他方面补偿你。”
亚瑟从查德威克的话里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你是说……”
查德威克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错,他们打算向首相申请给你授勋,一枚下级勋位爵士勋章。也许再过不久,你的名片就要重新印刷了,加上一个前缀——sir arthur hastings。”
亚瑟听到这话,不止没有半点喜悦,反倒是扶着额头念了句:“看来你说的没错,这活儿应该确实不容易。”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红脸白脸
大法官厅的办公室内,墨尔本子爵与布鲁厄姆勋爵分别坐在沙发两侧。
他们的面前还摆着几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
在这些名字的后面,则是各种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肝颤的重罪指控。
抢夺大型牲畜、入室行窃、打砸破坏机器、拦路抢劫、谋杀、叛国……
这些罪名哪怕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判绞刑了,更何况其中的不少人还是身背数条指控,因此只能判他一个死刑反复执行。
布鲁厄姆勋爵捧着那份名单看了半天:“一千多个重刑犯,这要是全部判处绞刑,那简直比过去十年的绞刑数量加一起还多了。”
墨尔本子爵捋了捋头发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而且我之前也向这些暴动者承诺了,只要他们愿意主动投案,政府绝对会考虑轻判。所以,这一千多人肯定不能全部执行绞刑,哪怕是大部分执行也不行。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会儿,自由的风气已经在不列颠扎根,每一桩绞刑都会被不列颠人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更别提,舰队街还养着一群见风就是雨的新闻媒体。”
布鲁厄姆勋爵端着酒杯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这确实是一种社会层面的进步,但与此同时也给我们的执行机构带来了很多麻烦。虽然不列颠的法院向来是以铁面无私、独立审判而著称的,但是现在哪怕法院最终判处绞刑,最终真正能够执行的也只剩下十分之一。”
墨尔本子爵闻言开口道:“阁下,针对这次斯温暴动而言,我认为即便是十分之一的执行率也还是太高了。一下子处死一百多人,这都已经赶上英格兰去年一整年的行刑数量了。
针对这次的暴动审理,我之前已经和皮尔通过气,不管是他这个前内务大臣,还是我这个现任内务大臣,都认为这次只处死那些领头的和实施了谋杀等不可饶恕罪行的犯人就可以了。至于剩下那些,情节不严重的可以酌情考虑无罪释放,情节较为严重的可以改判流放或苦役。”
布鲁厄姆听到这话,微微皱眉道:“子爵阁下,请恕我直言,没有人可以干预不列颠法官的独立性。虽然我掌握着任命法官缺额的权力,但是他们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我可没有权力免去他们的职务。如果仅仅只是几个罪犯,我确实可以帮你寻觅几个手段较为灵活的法官。
但是,这种一千多人的审判,单靠寥寥几个法官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审理的。或许内务部等得起,但是舰队街的新闻记者可没几个慢性子。如果被他们吹起风来,那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不,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墨尔本子爵开口道:“我当然知道不列颠法官的独立性是神圣且不容动摇的,就连国王陛下在他们手上吃瘪也不是一两次了。您早年当律师的时候,不就替卡洛琳王后打赢了那场同先王乔治四世的离婚官司吗?
因此,我不会也不可能亵渎法庭的公正。与之相反的,我希望所有法庭都能秉公审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提请设立斯温暴动特别审判委员会监督庭审的初衷也正是为了彰显审判的公正、公开和透明。”
布鲁厄姆勋爵也不是笨人,他一听到墨尔本子爵不是想操纵庭审,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你是想在审判结束后,让国王陛下给那些罪犯签发特别赦免令吧?”
墨尔本子爵笑着点头道:“首相那边我已经事先向他说明了,枢密院司法委员会的其他成员我之后也会一一拜访。只要您这位委员长同样点头,那我相信国王陛下应该会尊重委员会的集体意见。”
墨尔本子爵本以为可能要在大法官厅费上一番唇舌,毕竟布鲁厄姆勋爵这位资深御前大律师可是出了名的难搞。
除了略显生冷的个性以外,布鲁厄姆习惯性的毒辣文风与言辞也令人望而生畏。
作为辉格党机关报《爱丁堡评论》的创刊人之一,布鲁厄姆勋爵年轻时除了把律师的本职工作做的很好以外,另一大爱好便是经常对拜伦、雪莱、济慈等放荡不羁到令他看不顺眼的浪漫派诗人大加攻击。
而在这些攻击中,又尤以对济慈的批评最为狠辣激烈。
据说,济慈当年重病时,正是看到了布鲁厄姆勋爵对他的一篇批评文章后才口吐鲜血一命呜呼的。
虽然这种小道消息不能全信,但伦敦市民依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他称为‘冷酷的布鲁厄姆’。
不过,用‘冷酷’来概括布鲁厄姆这个人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在辉格党内部看来,他在政治立场方面有时候又显得过于‘热烈’了。
在辉格党与托利党的长期对垒中,托利党以重视传统自居,辉格党则以自由进步为口号。
但是即便是在自由进步的辉格党看来,布鲁厄姆还是显得过于自由进步了。
哪怕是在本就偏左的辉格党中,布鲁厄姆都属于激进左翼。
在法律层面,青年时期的布鲁厄姆就已经是法律改革家塞缪尔·罗米利狂热拥趸之一。
在人权方面,他是废奴运动发起人威廉·威尔伯福斯的积极支持者。
在教育方面,他是不列颠最早发出公共教育呼声的人物之一。而行动力惊人的他也不止是光喊个口号而已,虽然没办法扭转议会的观念,但布鲁厄姆还是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筹款募捐创办了伦敦大学。
至于政治层面,布鲁厄姆更是议会改革的铁杆支持者,而且还是那种即便脖子上栓十头驴都不可能让他回头的那种。
或许正是因为布鲁厄姆思想激进而又有行动力,所以即便他很早就加入了辉格党,社会声誉也不低,然而直到1810年的时候,他才正式被实在无人可用的辉格党确定为议员候选人。
不管是那些济慈支持者的骂声,还是政敌的恶毒攻击,都不曾让这位皇家大法官变过脸色。
这样我行我素的性格,与温和懒惰到不太愿意与人起争执的墨尔本子爵几乎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今天墨尔本子爵来大法官厅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可能碰壁的准备。
毕竟他冲布鲁厄姆开口的这件事,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完全是在蔑视法庭的权威。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布鲁厄姆居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其实你就算不来找我,我也会提请陛下下达特赦的。”
“嗯?”墨尔本子爵惊讶的微微抬起眉头:“这是什么原因?”
布鲁厄姆勋爵开口道:“本来这事儿还是在筹备阶段,但是既然正好碰上了,那我就直截了当的把它说清楚吧。大伙儿都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支持罗米利勋爵改革刑法的呼吁。
虽然皮尔爵士在他的任内,已经大幅推动了废除《血腥法案》的工作。如今不列颠的死刑条目,已经从222条被削减到了56条,但是在我看来,有些死刑条目还是需要仔细斟酌。
比如针对42种伪造罪的绞刑,就是不合适的。虽然1830年,议会通过法案重申了对这些伪造罪处以死刑的必要性,但实际上,在我与拉德兹诺维茨爵士讨论后却发现,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罪犯因为触犯了伪造罪而被处决。
拉德兹诺维茨爵士直言:‘法律条文与法律实践之间的反差可能更令人震惊。’
陪审团不同意因为伪造葬送一个鲜活的生命,法官群体当中也有不少人认为量刑过重。为了避免害死一个人,陪审团经常会做出无罪判决。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那这样的法律就等同于一纸空文了。
所以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用更轻微但是更确定的惩罚来代替对那些与其罪行不成比例的惩罚。只有能得到公众认可的法律,才能真正实施下去,而能实施下去,它才能称得上是法律。否则的话,它就和济慈的诗句没什么区别了。”
“济慈的诗句?”
“嗯。”布鲁厄姆勋爵小酌一杯:“看起来很华丽,但实际上就是无病呻吟,什么作用也不起。”
墨尔本子爵闻言,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笑着举杯道:“委任您成为大法官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大法官厅决定继续推动司法改革,内务部也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布鲁厄姆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道:“不过就像伱说的那样,虽然国王陛下会给部分人下达特赦,或者改判更轻级别的惩戒,但是法庭上的宣判依旧要按照原有条文进行。
当庭改判绞刑的还是得判绞刑,如果法庭上就从轻发落的话,就等于是在鼓励暴动了,法律的威严和神圣更是无从谈起。这一次是国王陛下法外开恩,但是下不为例。”
“我也是这么想的。”
墨尔本子爵笑着开口道:“让国王陛下当这个好人,想必他一定也会非常开心。说回来,现在的国王陛下好像和他的哥哥不太一样,他天生就有着一副慈悲心肠,奉行人道主义。我听说每次老贝利法庭把死刑判决送到陛下面前核准,他总是要反复看上好几遍,再命令法官向他当面陈述案情,然后才愿意签署自己的名字。去年一年中,国王陛下亲自改判的死刑案件好像占到了九成的比例。”
布鲁厄姆勋爵开了个玩笑道:“有了陛下的帮助,你平时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不是吗?如果他像先王那样怠惰的话,按照惯例,可是应该由内务大臣来核准死刑的。”
墨尔本子爵也轻松笑道:“说的没错,陛下可能是知道我懒惰的个性,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皮尔爵士那么有精力。他总是很体谅他的臣民,不论是内务大臣还是他皇家海军的老兄弟。”
布鲁厄姆勋爵眨眼笑道:“可惜的是,上院的其他人未必那么想。前阵子上院开会的时候,我还听见那帮老古板们在抱怨陛下不像他哥哥那样有品位有格调,说话也不分时机,喝醉了酒就喜欢长篇大论的给大伙儿来一篇船上的战前动员,就算是优雅的法语到了他嘴里也能闻见一股加勒比的烟草气息。”
出于礼貌,墨尔本子爵只是嘴角稍稍上翘,并没有笑出声来。
他开口道:“你说的那帮家伙在陛下登基之前就不太瞧得上他,陛下自己估计也没想到能继承王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皇室的小透明。不管是年轻时选择跟随纳尔逊将军,还是后来威胁老爹自己要加入上院,这无不说明陛下是个渴望受到关注的人。虽然在某些地方,他做的是不太得体,但是他确实是想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国王的。”
布鲁厄姆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所以,你才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在不列颠的公众面前展现他的慈悲,赦免那些暴民?”
墨尔本子爵轻声笑道:“只是巧合而已。”
墨尔本子爵不愿明说,布鲁厄姆勋爵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专业律师的他不是很喜欢人情世故方面的事情,我行我素的性格也让他更关心具体执行。
他只是问了句:“现在展现慈悲的人选已经确定了,那个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任务,你打算交给谁?左右法官的判决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而这种让人主动往泥坑里滚的事情,只有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才干得出来。”
布鲁厄姆一句话就切中了墨尔本子爵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墨尔本子爵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的分析着:“我们都知道这次审判的敏感性,所以不能找一个本身名声就差的家伙干,那只会让舰队街的记者欢呼,让不列颠的市民们暴怒……”
“很有道理。”
布鲁厄姆勋爵看似随口甩了一句:“如果你能说服坎特伯雷大主教负责起诉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就大可不必了,起诉人也不必冰清玉洁成那个样子。”
墨尔本子爵赶忙打断了对方的奇思妙想,也知道布鲁厄姆勋爵估计猜到了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打算兜圈子了,而是径直问道:“我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伦敦地区检察署负责,或者更准确的说,交给您的得意门生亚瑟·黑斯廷斯。”
“喔……”布鲁厄姆勋爵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抬眼瞧着窗外:“不得不说,您的思维很跳跃。从不列颠的宗教领袖,一下子就拐到了伦敦大学这间无神论的大本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就把墨尔本子爵从刚刚的轻松写意拉回了冷冰冰的现实。
布鲁厄姆的难搞之处瞬间就体现出来了。
刚刚他之所以那么好说话完全不是因为他有个好脾气,而是因为墨尔本子爵的想法和他在一条线上。
一旦两者想法相悖,转瞬就是冰雹砸脸、狂风骤雨。
不过,墨尔本子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伦敦大学作为一所新成立的学校,而且又是刚刚拿到教学特许状没多久,本身知名校友就没多少。
前些天,《泰晤士报》上才刚刚登出了以亚瑟·黑斯廷斯为宣传对象的招生广告。
转眼间,便要让布鲁厄姆最得意的弟子去扛炸药包,天底下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操蛋的是,亚瑟还刚刚在利物浦吃了枪子儿。依着布鲁厄姆的脾气,没有直接爆发就已经算是客气了。
这时候还往学生身上抹黑,那简直就是不把他当回事。
不过墨尔本子爵也一早想到了这一点,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劝解道。
“其实如果有其他合适人选的话,我也不想再劳烦他出马。哪怕是就我个人的感情而言,黑斯廷斯先生对我也颇有帮助。前阵子,我和法拉第先生闹了点误会,还是他出面才帮忙解决的。所以,当利物浦事件发生后,我才第一时间从苏格兰场调人去加强了对他的保卫工作。
但是,在我个人看来,让黑斯廷斯先生负责这个工作对他将来的成长绝对是大有裨益的。实不相瞒,最近内务部也在考虑修订1829年的《大都会警察法》。亚瑟的能力与功绩,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破格晋升在一定程度上不被允许,但是对于有能力的年轻人,我向来是不吝提拔。如果亚瑟能做好这次的起诉工作,苏格兰场改组后,他理应晋升助理警监,那些对他兼任伦敦地检署检察副长职务的质疑声也可以压下去。
除此之外,上一次枢密院会议时,我们不是讨论了关于下年度的下级勋位爵士授勋名单吗?具体的人选现在还没有正式确定,如果亚瑟能够赶在名单提交前结案,我觉得以这份功绩,他绝对应得此勋。”
布鲁厄姆勋爵听到这话,脸上的不高兴还是摆在那里。
他正准备再同墨尔本子爵分辩几句,可还未等开口便听见敲门声响起。
“阁下,黑斯廷斯先生从利物浦回来了,您现在有空接见吗?”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比群星更璀璨
“两位阁下,黑斯廷斯先生到了。”
亚瑟在秘书的带领下走进办公室,抬头便看见了两位内阁的重要人物正在靠在沙发上笑着打量他。
虽然先前亚瑟已经从查德威克的口中了解到了今天的重头戏,但只要这事没有完全澄清,他的心里就总感觉不大踏实。
说实在的,一枚下级勋位爵士勋章而已,这种虚名他已经有不少了。
比起让别人开口叫一声sir,他更想顺带着捞点实在的玩意儿。
最起码也得从二位阁下的口中套出点有用信息,利物浦的刺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务部有没有牵涉其中,他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虽然塔列朗一口咬定这事儿和俄国人有关系,但是对于老瘸子的话,亚瑟向来是只听一半的。
梅特涅花费上百万法郎从塔列朗那里弄得情报都有大半假信息,他这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司一便士都没出,就能让玩转欧洲的老瘸子掏心掏肺了?
路易十六、督政府、拿破仑、路易十八等等人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和塔列朗做生意还是得小心。
亚瑟礼貌的摘下帽子同两位阁下打了声招呼,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很快便切入正题。
布鲁厄姆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了那份亚瑟从利物浦发回的文件,笑着开口道。
“你在利物浦的工作成果,大伙儿有目共睹。海关总署那边也对于漏报关税的检查工作欢欣鼓舞。至于中央卫生委员会那边,诸位医学权威虽然对新疗法依旧抱有疑虑,但是最起码利物浦封闭水井的紧急措施从客观事实角度来看,确实遏制了霍乱的进一步蔓延。
柯勒律治、骚塞和华兹华斯这三只湖畔派的臭虫之前还对政府的强制隔离措施以及利物浦当局以啤酒取代饮用水的行为大加嘲讽,结果随着霍乱的蔓延趋势逐步得到控制,他们现在也不吱声了。”
亚瑟放下手中的文件袋疑惑的问了句:“他们三个怎么和霍乱防治扯到一起了?”
墨尔本子爵靠在沙发上端着酒杯轻声道:“不是扯到一起,而是他们三个自己贴上去的。他们把利物浦刺杀案发生的原因归咎于政府对疫情的过度管控,还说霍乱之所以发生就是由于不列颠一个世纪以来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脏乱的城市变成了疫病的温床,这几十年来爆发的许多疾病在从前都是闻所未闻的。”
亚瑟坐在沙发上斟酌了一下,委婉的点评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认为他们三个倒也没说错。但是如果仅就霍乱而言,根据我得到的统计数据,农村的发病率其实不比城市低。而且由于缺乏专业医生,农村地区一旦爆发霍乱,死亡率简直高的骇人听闻。”
布鲁厄姆闻言问道:“你说的是桑德兰附近的那个小村子吧,那确实是一桩悲剧。一个几十人的村子无一幸免,直到第二周邮差去送信的时候才发现村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如果不是那封到付的信笺,可能我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地发生了什么。”
墨尔本子爵摇了摇头道:“这种事,他们三个是没法细究的,毕竟他们并不在政府做事。而且自法国大革命后,他们三个的想法渐渐也趋向于保守和务实了,如果只是谈谈道德问题就由着他们去吧。”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皱眉。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位湖畔派诗人还能和法国大革命绑在一起。
亚瑟问道:“您是说,他们三个是共和派?”
“曾经是。”
墨尔本子爵笑道:“法国大革命发生的时候,华兹华斯就在巴黎,那段时间里他和吉伦特派走的很近,甚至还一度加入他们。哪怕是后来回到英国,也在伦敦大肆鼓吹法国的所谓先进理念。
然而1793年雅各宾派专政后,一度掌权的吉伦特派遭到血腥镇压,华兹华斯的很多朋友都在那段时间中遭到处决。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罗伯斯庇尔和恐怖统治使大革命的光明蒙上阴影,然而他的倒台却没有使希望复明。
他口中说着自己依然还坚信早期共和派的理念,并像所有激进分子一样,坚信战争本可避免。但是,当法国的扩张野心日益彰显,特别是一七九六年他们拒绝了英国的和平提议和拿破仑在意大利取胜后,华兹华斯就彻底变了。
在事实面前,他没办法再相信法国政府的那套宣传语,没办法再相信战争的持续仅仅是英国小皮特内阁的阴谋,也不再认为在法兰西的一片骚乱之中,大革命的理想依然完好无损地存于某处。
从一七九六年以后,华兹华斯一度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而等到他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没有清晰的信条可以宣布,一度的狂热分子终于失去信仰,甚至连相反的信仰都没有了。
慢慢的,他开始喊出一些不那么华兹华斯的话,以致于让人难以想象这个人当年曾经支持处决路易十六。
‘我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除非顽固的骄横和愚昧让它变得必要。’
‘只有竭力宣传对人类福祉至关重要的普遍原则才能避免同样的灾难在英国发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挺同情这位先生的。虽然以前的华兹华斯言辞激烈、令人生厌,但是我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年轻人的朝气。但是现在,除了在他的诗句里以外,在他身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那抹田野间的泥土香气了。”
布鲁厄姆勋爵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岂止是没有了年轻人的朝气,他现在俨然比一个真正的托利党人还托利。我1818年威斯特摩兰郡竞选议员的时候,竞选主张就是声讨劳瑟家族长期垄断当地的两个议员席位,主张在当选后限制大宗地产家族的政治影响力,主张大力改革,施行普选和宗教宽容。
我那时候本以为柯勒律治会支持我,没想到他却和劳瑟家族站在了一起。或许是我的支持者袭击劳瑟家族助选车队的行为拨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居然直接出版了一本叫《致威斯特摩兰郡自耕农的两封信》的小册子,挨个驳斥我的主张,还说从我身上看到了雅各宾派的做派。”
墨尔本子爵笑着问道:“他是怎么驳斥你的?”
布鲁厄姆仰头盯着天花板道:“让我想想。在第一封信中,他称城镇工业地区的民主行动要不是受到某些家族世袭大宗地产家族的制衡,那国家宪法和法律就无法承受它们所经历的诸多冲击。
在第二封信中则强调,除了财产以外,没什么可以绝对保证公正或确切的判断一个人的审慎和知识。至于我提出的‘年度议会和普选权’口号,他说我那只不过是在抄袭《人权论》的理念。
虽然他早年也支持这种观点,但是法国革命之后的二十年历史表明,这种让议会更大众化、议员更频繁更换的期望是一种谬误。而且鉴于我在威斯特摩兰郡没有多少财产,所以我的竞选活动只不过是在用‘来自都市肮脏街巷的粗鲁口号’来打破威斯特摩兰郡人淳朴的自然知足生活。
临到结尾,他还不忘把当年引发了竞选骚乱的约翰·威尔克斯拖出了批判一番,告诫当地选民不要重蹈米德尔塞克斯郡将蛊惑人心的外来者选为议员的覆辙。
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反对改革,只不过他的那种改良主义观点就实在太托利了。”
亚瑟听到这儿,忍不住想起了华兹华斯从前发在《布莱克伍德》上的文章。
他开口复述道:“将公民拥有一定固定财产才有资格承担艰巨立法责任作为一条基本原则并非是不道德的。我们必须要抛开让农民或工匠成为立法者的想法,因为只有经过大量的教育才能让他们从邻居中甄别出哪个人更有资格被托付众人利益。而目前不列颠的教育水平,显然不足以令他们取得辨别真相的能力。”
布鲁厄姆闻言笑着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当年的那个华兹华斯不见了,他已经从一个比我还要激进的辉格党人变成了一个比罗伯特·皮尔还要保守的老托利。”
布鲁厄姆勋爵说到这儿,忽然一转头望向墨尔本子爵。
“按理说,伱不应该对华兹华斯的评价这么高才是。以前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还因为华兹华斯和夫人们起了些口角啊?”
“也不算是口角。”
墨尔本子爵笑着说了句:“我只是觉得,华兹华斯先生的诗虽然写的不错,但是还远未达到那位夫人口中所说的那种程度罢了。”
亚瑟闻言好奇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您可以介绍一下吗?”
“其实也没什么。”
墨尔本子爵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华兹华斯先生在夫人们的小文学圈子里很受追捧。
当时我在奥尔马克俱乐部里正好和一位夫人聊到了文学,结果那位夫人便问我:‘华兹华斯先生新出的诗集您看了么?’
于是我便回答她:‘我以为买一本就算尽到了文明人的责任了。’
结果那位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一正,坚持向我要求道:‘文明人还是应该读华兹华斯的。’”
亚瑟听到这话,掏出手帕捂着嘴连声咳嗽道:“虽然我知道夫人们对于华兹华斯是有偏爱的,但是当着您的面如此直言不讳,还是令我有些始料未及。”
墨尔本子爵听了只是无奈的眨了眨眼:“其实夫人们也不光是偏爱华兹华斯,她们也会给法拉第一样的待遇。之前我和法拉第的那档子事,就惹得她们不高兴了。哪怕是我妹妹那样的血亲,都当着我的面数落起了我的不对。亚瑟,你能帮忙说服法拉第,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感谢。”
亚瑟笑着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而且这件事能解决的关键之处,还是在于您愿意放下架子去给法拉第先生写道歉信。在我看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这种气度的。”
墨尔本子爵闻言,轻声笑了句:“写道歉信不过是费点墨水的事情。你能把事情办的这么得体,也不怪如今夫人们当中偏爱你的比例也开始越来越多了。虽然你的声誉还比不上华兹华斯和法拉第,但你已经有不少铁杆支持者了,我妹妹艾米莉·考珀就算一个。甚至于在我看来,你将来的发展肯定也会比华兹华斯和法拉第更好。”
亚瑟听到墨尔本子爵一连给他戴了一堆高帽,警惕心愈发高涨。
他笑眯眯的回道:“您的眼光一向很好,但是这一次也许看错了。我怎么能与那两位杰出的人物比肩呢?”
墨尔本子爵一本正经道。
“亚瑟,我这并不是吹捧,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有根据的。在我看来,法拉第先生是因为过于醉心于自然哲学的研究,甚至连走出皇家学会都不愿意。他本能成为艾萨克·牛顿爵士那样伟大的人物,让后世铭记,但是却自我设限,所以就只能止步于研究领域了。
而华兹华斯则属于心理包袱过重,他早年是法国大革命的热烈支持者,甚至连拜伦和雪莱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赞美他是‘未被阉割的民主歌者’。但经历思想转变和生活的磨炼后,华兹华斯由于生活所迫最终选择接受了印花税征收官的职务。
这时候,雪莱他们又嘲讽他是‘仅为了一把银子,便放弃了成为先锋与自由人’。但是那帮人却不知道,华兹华斯靠着写作,每年收入不到140英镑,然而却有五个孩子要养。除此之外,他还要接济沉迷鸦片町的柯勒律治,帮柯勒律治的孩子筹措学费。
与他们相比,你少了许多束缚,年轻的时候便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并没有过早的给自己的命运下结论,所以哪怕出了点小错也有及时悔改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你就注定要成为比他们更杰出的人物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回道:“如果是拿法拉第先生和我作对比,虽然我认为我无法与他的成就相提并论,但是我觉得我们好歹算是一类人。但是,如果您要用华兹华斯先生举例,那显然就要步入误区了。”
“嗯?”墨尔本子爵问道:“能说的再详细一些吗?”
亚瑟回道:“阁下,我和法拉第先生一样,都是致力于让世界更美好。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被《大伦敦警察厅管理条例》又约束了一道。您知道的,警察是不能拥有个人政治立场的。只要是有益于公众利益的,警察就会去做,这和辉格托利无关。”
“那么,你又是怎么定义有益于公众利益的呢?”
亚瑟轻声笑了笑:“这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四章 权力扩张
墨尔本子爵闻言,也想着趁着布鲁厄姆勋爵在场,好好地同亚瑟谈一谈关于斯温暴动的起诉工作。
而要想让人接下一桩苦差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它包装成一项荣誉。
墨尔本子爵笑着说道:“务实的态度对于工作总是有益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同样也是我的政治观点。虽然我是个辉格党人,但是在某些问题上,我也可以支持托利。就好比在这次的斯温暴动中,我选择与皮尔站在一起。”
墨尔本先是点了一下皮尔的名字,随后又和亚瑟聊起了他的发家史。
“虽然都过去快两年的时间了,但是我现在还是能想起那阵子的新闻标题。铺天盖地的,舰队街的各大媒体、不列颠的公众、伦敦的市民都为法庭上涌现了一位始终站在真理与正义一边的警官欢欣鼓舞。
而且这也不仅是独属于你个人的荣誉,那起案子还引发了许多连锁反应,并最终使得议会痛下决心改革《血腥法案》。222项死刑罪名如今只剩下56项,亚瑟,这里面最少有一半的功劳是属于你的。”
对于墨尔本子爵的吹捧,亚瑟可不敢贪天之功。
作为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他对于废除《血腥法案》运动的始末简直是知根知底。
如果要列举这方面的先驱,除了运动领导者塞缪尔·罗米利勋爵,紧接着的便是苏赛克斯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以及恩师布鲁厄姆勋爵等等。
而小亚当的案子仅仅是充当了导火索的作用,再加上那时候又处于通过《天主教解放法案》的动荡期,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等人急需树立一个正直天主教徒的宣传形象。
所以,在他们的默许和鼓励下,亚瑟才得以被推到台前,揽下所有荣誉。并因而在苏格兰场官运亨通,一路顺风顺水。
而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手,才是亚瑟稳稳当当的在苏格兰场待到今天的制胜法宝。
更何况,废除《血腥法案》运动的另一位领导者恩师布鲁厄姆勋爵正在现场,不管是出于拖他下水的初衷,还是说两句不痛不痒便宜话的顺势而为,亚瑟都得把老师的功劳给提一嘴。
“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废奴运动和议会改革运动,这三者的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早在上世纪末,便有人开始发出了这方面的呼声。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支持者寥寥,但是在经历了三十余年的发展后,一切又显得水到渠成。
如果硬要说废奴运动全都是威尔伯福斯的功劳,废除《血腥法案》全都是我的功劳,这对于长期支持改革运动的其他领导者显然是不公平的。如果不是我在伦敦大学接受的教育,作为一名约克乡下来的小猪倌,我断然不可能明白什么是运动,什么又是《血腥法案》。”
亚瑟说到这儿,便将目光转向布鲁厄姆勋爵,他笑着说道:“我第一次了解到该项运动,正是源于布鲁厄姆勋爵在学校办的讲座。可以说,正是由于这一段教育经历,才使得我成了一个《血腥法案》的坚定反对者,一个废奴主义者,与此同时,也是一个议会改革的支持者。”
亚瑟这段话说的,纵然是布鲁厄姆这样生冷的个性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丝腼腆而又自豪的笑容。
他端着两杯酒走到亚瑟身边,递了一杯过来,开玩笑似的说道:“虽然我和托马斯一直相信,伦敦大学有朝一日一定会为不列颠培养出许多栋梁之才。但是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第一期的学生当中就已经有个冒尖的了。”
亚瑟接过酒杯笑着回了一句:“阁下,其实未必只有一个。仅就我知道的杰出人物而言,伦敦大学里另一位冒尖的此时正在南美洲的海域上飘着呢。”
布鲁厄姆心情畅快的挑着眉毛道:“喔?这我倒是有所不知了。我们的学生里还有加入皇家海军服役的?我认识他吗?”
“您应该认识他。”亚瑟开口道:“古典文学系的埃尔德·卡特先生,他毕业后成为了皇家海军的制图员,此刻正在奉海军部命令执行一项艰巨而又光荣的全球科考航行。”
“埃尔德·卡特吗……”
布鲁厄姆听到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下忽然一拍手掌道:“我好像有点印象,毕竟一个学期能拿三次校内警告的学生确实不多见。如果不是边沁先生一直反对施行牛津那样教条式的生硬管理,校董会弄不好真的就把他给开除了。他现在发展的这么好,看来边沁先生的那句话还真没说错,杰出的人物向来不会是循规蹈矩的。”
布鲁厄姆如此夸奖埃尔德,亚瑟倒没有立刻选择跟进。
他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别人不知道埃尔德是怎么拿的校内警告,但他这个做朋友的可是门清。
虽然亚瑟也不赞成循规蹈矩,但是兜售淫秽制品被抓后还行贿教授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光辉事迹。
墨尔本子爵见亚瑟岔开话题,赶忙把话头又给接了回来。
“虽然我从前就猜测你是个《血腥法案》的反对者,但是能够得到当面确认总是让人感到放心。不过,伱能从伦敦大学的教育经历中树立良好的观念固然令人欣喜,但可惜的是,我觉得你可能选错了学院和科系。
从你在法庭上展现出的辩论技巧来看,如果你当初师从布鲁厄姆勋爵去念法律,肯定能取得比现在更高的成就。但万幸的是,伦敦地区检察署的成立使得我们拥有了检察官这样的岗位,这意味着即便你没有取得律师资格,也可以在更擅长的领域尽力。
更关键的是,如果你可以在斯温暴动的起诉工作中有所表现,那也可以顺势堵上那些认为警察不能胜任检察官职责的人的嘴。这样一来,我们提名你成为伦敦地区检察副长也就名正言顺了。”
亚瑟怎么也没想到,墨尔本子爵居然给他玩了一套先斩后奏。
他都没答应呢,墨尔本子爵已经单方面开始为他规划起工作完成后的愿景了。
亚瑟知道内务部这回恐怕是铁了心要让他顶上去。
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接了这个活儿倒也不是不行。
而且当着布鲁厄姆勋爵的面,他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好学生形象。
既然强攻不行,思索片刻后,亚瑟很快决定从另一方向智取。
“能够将这项重任与殊荣交给我,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但是如果要起诉那么多人,以我个人的力量恐怕是无法完成的。伦敦地区检察署毕竟才刚刚成立,检察官的数量不足,而且也没有适应刑事起诉工作。如果想要保证起诉质量的话,可能需要从苏格兰场抽调一部分拥有丰富起诉经验的警官。”
亚瑟的这个要求不算特别过分,所以墨尔本子爵也没打算拒绝。
他点头道:“你考虑的非常周全。如果真有这方面的需要,我会要求罗万厅长帮忙协调的。”
一旁的布鲁厄姆勋爵见学生揽下了苦差事,也轻声说了句:“不列颠律师协会会长的职务我还没卸任,如果你需要律师的话,我也可以通过私人关系帮你联系一些人。”
亚瑟笑着点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对完成起诉工作又多了不少信心。”
说到这儿,亚瑟又扭头看向墨尔本子爵:“对了,阁下,我听说内务部正在考虑1829年的《大都会警察法》,苏格兰场可能要进行改组?”
修订法律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其他人的,而且墨尔本子爵对这方面也没打算遮遮掩掩。
在内务部看来,修订《大都会警察法》的主要阻力还是在于地方市政当局,地方政府并不愿意在付出一笔额外的治安费后,却无法完全控制新成立的地方警察组织。
而亚瑟在利物浦挨的那一枪,正如当年他在法庭上的那一番精彩演讲,一下子就压住了地方反对成立警察组织的声浪。
而先前平息斯温暴动的管制措施也让墨尔本子爵得出了一个结论——有过不一定必罚,但是有功却必须要赏。
如果亚瑟这个帮他解决了许多麻烦事的小伙子想要在《大都会警察法》修订期间提出一些‘合理’建议,看在二人的情谊以及布鲁厄姆勋爵的面子上,墨尔本子爵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目前修订案还处于调查研究期间,我们非常乐意聆听所有人的声音,尤其是那些长期在一线服役警官的声音。”
墨尔本子爵眨了眨眼睛:“其实之前我就已经召集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们开了研讨会,但是那时候你去了利物浦,所以就把你的意见给漏了过去。现在正好有机会,不如就在这说说你的看法?”
亚瑟没有立马抛出自己的观点,而是探问了一句:“其他警官都提了什么建议?”
墨尔本子爵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沙发上:“主要是关于加强苏格兰场各方面专业职能的建议。目前苏格兰场的管理还是太粗放了,各部门的职能经常互相交叉,除了一线的执勤巡逻外,其他职责都没有完全明确。
而且,苏格兰场成立之初,只是被定位为维护伦敦大都会地区的日常巡逻与治安部门,忽视了对于警察社会声誉影响极大的案件侦办业务。除此之外,警官们也指出了在骚乱镇压过程中出动军队和军警的负面影响,提议应该在苏格兰场中成立一个专门应对类似情况的部门。
所以,在这一次对于苏格兰场的改组过程中,我们初步认为应该把重点聚焦于这两个方面。亚瑟,在刑事犯罪侦查方面,我尤为想要听一听你的建议。”
亚瑟开口问道:“他们有向您提过,我曾经建议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的下面单独设置犯罪纪录中心、指纹科、档案科、毒理检验科的问题吗?”
“嗯?”
墨尔本子爵听到亚瑟嘴里蹦出的这一连串新名词,顿时感觉有点懵逼:“我倒是听罗万建议过,希望把伦敦警务情报局和刑事犯罪侦查部合并管理的事。我也认为,既然都是警务部门,就没有必要并行管理了,处理起来过于麻烦。”
“合并管理?”
亚瑟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罗万到底抱的是什么心思。
警务情报局虽然在名义上属于大伦敦警察厅的二级部门,但是预算却是由内务部直接拨付的,不需要从苏格兰场再走一遭。
众所周知,如果你拿不住一个部门的财权,那你就等于在任何方面都拿不住它。
因此,在警务情报局干活的警官们向来都是不怎么理会苏格兰场的命令,他们只听局长亚瑟·黑斯廷斯的。
而这种情况,自然会让苏格兰场的其他人看不过眼。有了机会,他们自然也要找机会把这个吃着警务经费但却不服从管理的兄弟部门给栓起来。
眼见着手下增设新部门八字还没一撇,然而后院却指不定就要起火了。
亚瑟赶忙先捡重点的问题辩解:“阁下,如果警务情报局仅仅只是处理警务情报,那么合并管理当然没问题。但实际上,我们处理的并不仅仅是警务情报,如果合并管理,有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说不清?”墨尔本子爵听到这儿大惑不解道:“难道你们除了警务情报还有别的业务线?”
碍于布鲁厄姆勋爵在场,亚瑟只能隐晦的点了一句:“关于这一点,您可以去咨询皮尔爵士,或者是威灵顿公爵和帕麦斯顿子爵。当然,如果您需要详细汇报的话,一会儿回去之后,我就去让人把警务情报局今年一年的工作成果汇总到您的案前。
如果您坚持要把警务情报局并入苏格兰场的话,我的建议是部分拆分,即警务情报并入刑事犯罪侦查部,剩余部分拆分成新部门,更名为伦敦情报局。但是这样的话,我恐怕您就不太好去同议会和新闻媒体解释这个新系统是拿来干什么的了。”
墨尔本子爵闻言,顿时也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他抿了一口酒,翻开桌面上的文件:“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刚才说的犯罪纪录中心、指纹科、档案科、毒理检验科吧。它们是拿来干什么的?”
亚瑟见墨尔本子爵不再纠结,顿时笑着说道:“其实我还建议您,最好能设立一个专门的警探培训学校,为苏格兰场培养专业警员,并建立警务教育体系,以便为苏格兰场和地方警察组织输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英国佬》的变化
自从步入12月之后,伦敦街头几乎天天都是雾气弥漫,偶尔还会飘上一点小雨。
舰队街的《英国佬》编辑部里,丁尼生坐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喝一口红茶,嚼一口刚出炉的面包和洋葱圈,伴随着身后壁炉里升腾的火焰,他终于感觉自己僵硬的手指头舒展了不少。
这些天由于《英国佬》的另一位总编辑大仲马跟着亚瑟去利物浦查案子了,所以能摆下三张办公桌的总编办公室每天都只有丁尼生一人。
少了那个喜欢讲俏皮话的法国胖子虽然可以让耳根清静不少,但同样的,也让丁尼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寂寞。
作为一个生性腼腆内向的年轻人,丁尼生的社交圈子并不算特别广泛,而自从父亲病逝后,他甚至连一些亲戚都不常联系了。
虽然在亚瑟的推荐下,他从剑桥退学后便立刻进入了伦敦大学专攻古典文学,但除了日常上课外,他与各位同学并无太多交际。
比起认识新朋友,他还是更喜欢同老朋友们打交道。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而在有限的生命中,他更希望能够精挑细选的经营几段真挚的友谊。
想到这儿,丁尼生忍不住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几封信笺。
来自德意志的魏玛公国的那封,署名是威廉·萨克雷。
这位他在剑桥认识的好友虽然在当地经人介绍结识了歌德先生,但是歌德身上的文艺气息显然没能把萨克雷从被《再别康桥》击败的躁郁情绪中解救出来。
相反的,萨克雷在见识到了歌德身上浓厚的古典文学气息后,又受到了新一轮的打击。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走上文学这条道路,并开始认真考虑母亲建议他走的经商路线。
不过,虽然萨克雷在信中几乎通篇都在倒苦水,但是临到最后还没忘记给丁尼生寄一点纪念品回来。
丁尼生扭头看了眼手边那两本用牛皮包裹的书籍。
一本是《西东诗集》,另一本则是《浮士德》,两本都是歌德的作品,两本也都是德语版。
看到这些东西,丁尼生不免苦笑着叹了口气。
其实躁郁不安的何止是萨克雷,他本人也是一样的。
《英国佬》的供稿人中高手如云,一年多刚创刊的时候,大伙儿还都是不列颠文坛的无名小卒。
但是一年过去,大仲马、狄更斯和迪斯雷利已经被捧为英国时尚界的三驾马车。
跨界作家达尔文的科普文章也收获了林奈学会博物学家们的一片喝彩。
亚瑟则成为了侦探的开创式人物,如今伦敦的文学杂志里有不少人都在笨拙的模仿他的笔触。但是由于职业原因,其他人的模仿之作终究达不到苏格兰场正牌警司的写实程度。
而埃尔德的《侠盗罗宾汉》在经过大仲马的润色后,很快便收获了英国历史领军人物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注意。
更凑巧的是,司各特爵士在点评完《侠盗罗宾汉》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因此他对埃尔德的点评也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成了封笔之作。
而这种天上掉馅儿饼似的狗屎运,也让埃尔德在历史文学爱好者的圈子里引起了一阵热议。
而在以埃尔德为原型的《圣乔治旗照常升起》发表后,这家伙又多出了不少虔诚信徒的拥趸。
与此同时,历史文学圈也高度评价了埃尔德,大伙儿一致认为卡特先生能够写出《侠盗罗宾逊》是有原因的。
埃尔德的经历说明了他身上存在着源远流长的不列颠历史传统。
虔诚、乐观、坚韧、勇敢与不屈,这就是埃尔德·卡特的代名词。
伴随着这些文坛新势力崛起的,还有《英国佬》知名度和销量的飙升。
许多从前丁尼生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也开始将《英国佬》作为自己的选择之一。
光是这半年多以来,他就从亚瑟递过来的稿子里见到了海涅、密茨凯维奇、托马斯·坎贝尔等等名震欧洲的大人物。
当然,最令丁尼生震惊的,还是亚瑟居然能搞到雪莱未经发表的遗作《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而且,这还远不是亚瑟的极限,在副刊《经济学人》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波兰流亡者领袖恰尔托雷斯基亲王、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先生以及英国古典经济学领军人物大卫·李嘉图的诸多遗作。
与这些人比起来,丁尼生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
如果要列举《英国佬》创刊以来最失败作者,那么绝对非他莫属。
这一点,从《布莱克伍德》和《月刊评论》这两个《英国佬》主要竞争对手发表的文学批评文章就能看出来。
他们把主要输出火力全都集中在了大仲马、狄更斯等人的身上,而提到丁尼生的《抒情诗集》时,通常只会轻描淡写的评价一句——无病呻吟,粗糙且无趣。
虽然杂志的几位大股东对于丁尼生反响平平的市场表现并不在意,甚至还会主动安慰他不要太往心里去,但是丁尼生自己却没办法坦然躺平。
然而,他越是着急,写出来的东西就越是垃圾,垃圾到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望着手边堆成一座山似的华兹华斯、骚塞与柯勒律治的诗集,丁尼生简直羞愧到恨不能用废稿把自己给埋进土里。
“唉……”
丁尼生捧着萨克雷的来信禁不住摇头道:“威廉,不止你想要放弃,甚至就连我也想要放弃写诗的道路了。”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系着黑围裙的金发女士端着一个放着茶壶的托盘走了进来,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道:“丁尼生先生,要加点热水吗?”
丁尼生闻言腼腆的笑着点头道:“劳烦您了,波琳娜小姐。”
波琳娜一边给丁尼生的茶壶里添着水,一边不安的开口道:“先生,您知道最近利物浦发生的那起枪击案吗?就是行刺黑斯廷斯先生的那一起。”
丁尼生放下手里的信笺,抬头问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刚知道发生了这个事,就给亚瑟写了封信,不幸中的万幸,他只是受了些小伤。今年上帝对我已经足够残忍了,我的父亲在年中离我而去,如果年末还要失去一位帮助了我许多的朋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段时间。”
波琳娜听到丁尼生的话,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她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捂在胸前,脸上满是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黑斯廷斯先生没事真是太好了!您简直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这些波兰人到底是怎么过的。一到晚上,就有醉鬼朝着我们的窗户扔石子儿,嘴里还喊着些让我们滚回波兰去的话。
孩子们说窗户漏风冻得身上打哆嗦,但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不止不敢让那帮暴徒离开。甚至晚上回了家,连煤油灯也不敢拧开,也绝对不敢说一句话。我们生怕让外面那帮人知道我们在家,他们会闯进门把我们仅剩的那点值钱东西也给抢了去。
丁尼生先生,如果黑斯廷斯先生回来了,要怪罪我们,还是麻烦您能够帮我们说几句话。虽然行刺他的可能是波兰人,但不是所有波兰人都是那样坏的。我们也不是想要赖在伦敦不回去,而是我们没办法再回华沙了。求求您帮我们转告黑斯廷斯先生,千万不要辞退我们,我们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养家。”
丁尼生看见波琳娜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的样子,心有不忍的安慰道:“你就放心吧。亚瑟如果对波兰人有看法,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会雇佣你们。既然他决定这么干,那就不会临时变卦。伱来这里的时间短,所以不了解他的个性。他并不是你想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性子,而且就他从来信中流露出的看法而言,他似乎觉得这事情并不一定就是你们的流亡政府干得。”
波琳娜听到这话禁不住抹了把泪,信誓旦旦的开口道:“怎么可能是我们干的呢?在伦敦,愿意替我们说话的人本来就不多,《英国佬》的各位好心绅士们恰好就算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儿,波琳娜情不自禁地背诵起了《犹大书》和《启示录》:“那些不守本位、离开自己住处的天使,主用锁链把他们永远拘留在黑暗里,等候大日的审判。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她正念诵着这一段呢,门板上忽然透出红魔鬼的半边脑袋。
阿加雷斯听见这段经文,忍不住撇着嘴朝地上啐了口夹杂着血丝的灼热吐沫:“真是祂说什么你们信什么。魔鬼未必会被扔进硫磺的火湖,但是你们这帮上当受骗的却一定会是永远暗无天日,昼夜都要受到折磨。”
紧跟穿门而入阿加雷斯身后的,是盖着大檐帽的亚瑟与大仲马等人。
“阿尔弗雷德,一个多星期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大仲马话音刚落,便瞅见了抽噎的波琳娜与不知所措的丁尼生。
他还以为自己是撞破了什么好戏,张开的双臂也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这……”
大仲马挠了挠自己的蓬蓬头:“阿尔弗雷德,你怎么能让一位女士伤心成这样呢?”
波琳娜听到这话,只是抹了把泪,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澄清道:“不,这不关丁尼生先生的事情,是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仲马先生,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语罢,波琳娜便捧着茶盘快步走出了房间。
大仲马盯着波琳娜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视线的焦点重新放回了丁尼生的身上。
法国胖子捏着下巴,一挑眉毛道:“阿尔弗雷德,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和波琳娜小姐居然……”
丁尼生闻言赶忙打断道:“亚历山大,你可别乱说。波琳娜小姐只是托我办个事情。”
“什么事情?”
丁尼生正想回答,可忽然又看见自顾自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下的亚瑟,到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没什么,就是她最近过得不太顺心,所以找我聊聊天缓解一下情绪。”
亚瑟随手展开下一期的稿件:“是因为利物浦的案子吧?我来编辑部之前顺道去了趟爱乐协会,弗雷德里克把事情都和我说了。”
丁尼生惊讶道:“就连肖邦先生也受到了冲击?”
“也不算是冲击吧,出众的才华使得他的处境显然要比普通的波兰人好不少。不过,目前来看,国王陛下打算委任他成为皇家钢琴师的事情应该是彻底黄了。”
“啊……这……”
丁尼生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那肖邦先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亚瑟翻了翻稿子,开口道:“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他告诉我,等霍乱的情况稍微和缓一些,他就会去巴黎。而且,我也认为他在巴黎定居要比在伦敦好上一些。
一来,他的父亲是法国人,所以不存在语言沟通障碍。
二来,巴黎的音乐氛围明显要比伦敦好上一些,虽然比不上维也纳,但也算是音乐界的第二中心了。
至于第三嘛,仅就目前而言,在波兰问题上,法国政府和民间都是立场坚定反对沙皇破坏波兰独立性的。所以,他去巴黎,在人身安全方面也有保障,至少不会出现暴民袭击住所之类的事情。”
大仲马也颇为惋惜的开口道:“要不是我是个法兰西的政治犯,若非如此,我肯定一路把他护送回去。唉……可惜现在这活儿就只能交给海因里希了。”
丁尼生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海涅的那张破嘴,他忍不住问了句:“把肖邦先生交给海涅先生不会有问题吗?”
亚瑟闻言,端起茶杯道:“最起码要比交给外交部好一点。最近伦敦的政治气氛不大对劲,霍乱、波兰、议会改革还有外交部的欧洲再平衡策略全都搅在了一起。哪怕是课间休息时间,还要插播一场离婚官司和哈里森先生的成人教育。把弗雷德里克这样的天才钢琴家置于这一滩看不清的浑水之中,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人类早期聊天室
“伦敦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嗯……伦敦还是那个伦敦,没什么大变化。不过皇家学会那边倒是出了不少新闻。”
“皇家学会有新闻?”亚瑟点燃烟斗问道:“该不会是法拉第先生没评上科普利奖章吧?”
“当然不是。”丁尼生笑着说道:“法拉第先生全票当选了。”
亚瑟打趣道:“阿尔弗雷德,这可不叫做新闻。如果法拉第先生落选了,那才叫新闻呢。你可能不知道法拉第先生的那篇《论电磁感应定律》对科学界意味着什么,这就好比威灵顿公爵的滑铁卢战役。所以,在他掏出那篇论文后,法拉第先生拿下科普利奖章这项皇家学会最高荣誉就只剩下了时间问题。万幸皇家学会的学术委员会没有令人失望,他们总算做对了这道单选题。”
亚瑟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大仲马便撩开窗帘指着一台连接着绝缘铜线的怪机器问道:“这东西是什么新发明吗?它上面连着的电线未免也太长了,从编辑部二楼出发一路通向舰队街的最西边,这到底是打算连到哪里去?”
“啊!你说那个东西啊!”
丁尼生闻言起身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干嘛的。惠斯通来编辑部架设这机器的时候,只是告诉我他打算用这东西测量电流的传播速度。但是由于电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所以他只能把电线越拉越长,据我所知,这个机器的另一头被他放在了四公里外的一个小房子里。”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吐槽道:“他难道就不能在皇家学会里搞这个实验吗?实验地点分设在这么遥远的两个地方,他打算怎么统计传播时间?”
丁尼生笑着回道:“我一开始也问了他这个问题。但是惠斯通先生告诉我,他在皇家学会里也架设了一个这样的设施。但是由于皇家学会的实验室较为狭窄,他担心在电线堆叠在一起会引发电磁感应现象,进而使得实验出现误差。所以,他才自掏腰包在室外条件下又架设了一个新仪器。至于统计传播时间这个问题,每次实验开始前,他都会来和我事先对一下表,我们约定一个通电时间,到了点,我就在这头帮他通上电。”
大仲马隔着窗户打量着那根一眼望不到头的电线,偶尔也会关心最新科学进展的法国胖子忍不住问道:“可是,我记得电流不是瞬时的吗?这边通上了电,那边立马就有反应。”
丁尼生点头道:“其实惠斯通先生最终测量的结果也基本上符合电流速度是瞬时的这一概念。我本来也劝他放弃来着,但是惠斯通先生却一直不死心。最近我听说,他好像又开始琢磨使用一种全新的方法来测定电流速度了。”
“全新的方法?”大仲马好奇的问道:“他打算怎么弄?”
丁尼生摇头道:“他给我介绍过,但是我没有太听懂。反正应该是和旋转镜以及电火花的持续时间有关。”
大仲马对实验方法无比好奇,而亚瑟的关注焦点却全落在了那台机器上。
他指着这台仪器道:“既然我们的惠斯通先生已经认定这东西没用了,改天还是让他派人来把这东西拆掉吧。搞这么一个东西,实在是太影响编辑部外墙美观了。”
丁尼生听到这话,赶忙阻拦道:“这东西可不能拆。”
“为什么?”
丁尼生上前指着仪器上带着两根小磁针的仪表盘,冲着亚瑟开口道:“你看这是什么?”
亚瑟俯下身子仔细观察,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个菱形仪表盘上居然被仔细的打上了26个小孔,每一个小孔上还都贴心的标注了从a到z的26个字母。
看到这东西,纵然亚瑟从没使用过,但是也不影响他猜中这个仪器真正的功用。
亚瑟眉头一跳:“有线电报?”
大仲马也惊呼道:“惠斯通先生之前就和我提过这东西。没想到还真让他给弄出来了?”
丁尼生腼腆的笑着:“这段时间我没事就用这个机器跟惠斯通先生聊天解闷,虽然转译工作比较麻烦。不过对于我和惠斯通先生这样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发明能和这个不用见面就能聊天的机器相比拟的了。”
亚瑟捏着下巴盯着这个简陋的电报机看了半天,他忽然开口问道:“我现在能用这东西和查尔斯对话吗?”
丁尼生抬头打量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应该没问题。平常这个时候,惠斯通先生已经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开始工作了。”
亚瑟微微点头:“好,伱帮我和他发个信息,就说你好像发现了测量电流速度的新方法,让他马上来一趟舰队街。”
丁尼生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尴尬的表情:“可是亚瑟……那不是骗人吗?”
“没事。”亚瑟往总编办公桌前的天鹅绒椅子上一靠,两手抱在后脑勺上开口道:“等他来了,你就说这讯息是我发的。”
“可是……”丁尼生从抽屉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你又不知道我们的密码本,如果消息真是你发的,肯定会被他一眼识破的。”
“还有密码本?”
大仲马拿过那个本子随意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符看的他头都大,他开口问道:“这机器除了你和惠斯通先生外,再没有人会用了,你们有必要搞这种加密通话吗?”
丁尼生摇头道:“我们搞密码本不是为了保密,而是为了更加便捷高效的沟通。虽然这个电报机上有26个字母,但是如果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传达,也太麻烦了。所以我和惠斯通先生才设计了一套能够用缩写内容通话的密码。”
说到这儿,丁尼生指着密码本上的一行字说道:“比如说这里,你看,ad就是指代你的名字,alexandre 则是指代惠斯通先生的名字,charles wheatstone。”
亚瑟一边倒茶一边问道:“这么说来,我就是ah喽?”
正盯着密码本研究的大仲马听到这话,忽然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法国胖子开口道:“算是对了一半吧。因为ah在这密码本上有两项含义。”
“是吗?”亚瑟端着茶杯饮了一口:“还有一项是什么?”
大仲马将密码本调转过来,冲着亚瑟朗声应道:“ass hole。”
红魔鬼听到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他搭着亚瑟的肩膀开口道:“我亲爱的亚瑟,你何苦多嘴问这么一句呢?”
亚瑟放下茶杯道:“看来查尔斯真是罪孽深重。或许他也应该来《英国佬》投稿,科学家里能如此顺畅使用双关语的家伙可不多。”
丁尼生窘迫道:“亚瑟,惠斯通先生应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这只不过是凑巧了。”
“随便吧。”亚瑟不甚在意道:“只要他能帮我在苏格兰场架设一台通往各个主要警署的电报机,ass hole就ass hole吧。”
丁尼生听到这里,也只能在心中替惠斯通暗自祈祷,希望亚瑟最起码能在架设电报机的过程中多少给点钱。
为了避免尴尬,他主动开口岔开话题道。
“对了,这段时间,编辑部还有点其他消息,有几条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的?”亚瑟忽然想起了欧文给他提起的爱伦·坡的事情:“难不成是哪个想要写侦探的年轻人主动找上门了?”
丁尼生笑着回道:“还真被你猜对了。一个你的支持者,想要能从你手里要上一份签名,如果有机会能和你见上一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仲马听到这里禁不住皱眉道:“这人什么来历?要签名也便罢了,怎么还非得和他见一面?他以为自己是谁?我们是文学创作者,又不是马戏团里耍杂技的。”
丁尼生见到大仲马不满,赶忙解释道:“如果是哪个无礼之徒提出这种要求,我当然会把他赶出去。但是……亚瑟的这个支持者情况有些特殊,而且又是雪莱夫人来交稿的时候为她请求,所以我真的不太好开口拒绝。”
亚瑟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他沉吟一声:“雪莱夫人?嗯……那确实不太好拒绝。”
大仲马同样捕捉到了关键词,旋即也陷入了沉思:“她?嗯……拒绝一位女士,确实有失绅士风度。”
丁尼生补充道:“之前我听雪莱夫人说,自从咱们把她的《弗兰肯斯坦》推荐给剧院改编成舞台剧以后,最近找她改编剧本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再加上有了编辑部的帮助,雪莱遗作的整理出版工作也顺畅了许多。
所以,她现在可以更好的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社交上了。前阵子,她在阔别蓝袜社许久后,又重新参加了一次她们的读书沙龙。如果你哪天要去参加蓝袜社的活动,可以派人给她提前打个招呼,她会把你的那位小粉丝给带上的。”
“所以说……到底是谁?”大仲马挤眉弄眼的顶着丁尼生的肩膀:“阿尔弗雷德,你难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丁尼生对此哭笑不得道:“亚历山大,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雪莱夫人只是告诉我,那位小姐的身体不太好,平时连出门都困难。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是断然不会提出让亚瑟去见她这种无礼的要求的。”
亚瑟听到雪莱夫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知道这事儿多半是不能推辞的。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下次参加蓝袜社活动的时候,会让人通知她的。下次雪莱夫人再来交稿的时候,麻烦你帮我转告她。另外,尽可能和她说清楚,由于近期事务繁忙和霍乱影响,所以我下次再参加蓝袜社的活动或许会等到明年社交季开始的时候了。”
丁尼生解决了一桩委托,如释重负般的点头道:“没问题,这都是人之常情,我相信雪莱夫人应该会理解的。”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又转而问起了另一桩事情。
“话说回来,伯尼·哈里森先生最近来过编辑部吗?”
“哈里森?”大仲马挑着眉头问了句:“他怎么会来编辑部呢?”
谁知他话刚说完,丁尼生便开口道:“最近还确实有位哈里森先生来编辑部说是要见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前几天,利物浦枪击案发生没多久。他刚到编辑部,便一个劲儿的朝我吐苦水,嘴里还说着些什么‘我真的没杀人’‘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之类吓人的话。
然而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见我搞不清楚情况,还告诉我,是你让他想明白了就来《英国佬》编辑部的。我让他冷静,然而他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我们俩就这样鸡同鸭讲说了半天,到了最后,他发现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便告诉我,等你一回来就通知他,他会主动上门向您澄清一切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
伦敦,威斯敏斯特宫。
通过宫殿中漫长的步道,推开厚重的大门,下院议事厅的四百多张绿皮座椅顿时印入眼帘。
虽然议事厅的规模并不算小,但是在涌入六百多位下院议员与前来旁听的记者、市民和请愿团体后,还是使得这里看起来拥挤不堪。
人声鼎沸的环境中,没有人会注意到此刻议事厅的二楼正站着一位苏格兰场的警司。
虽然亚瑟的身份早就今时不同往日,甚至已经摸到了真正上流社会的边际了。
但是,与在这里列席的诸位绅士相比,他的头衔又显得那么的平平无奇。
这里的不少先生名片上都印着爵士、从男爵乃至于勋爵的后缀。
至于为什么下院不存在男爵、子爵、伯爵等更加尊崇的头衔,自然是因为这些尊贵的阁下们全都坐在隔壁的上院。
虽然下院别称平民院,但在19世纪的英国,谁要因为下院的绅士们不具备贵族头衔,就把他们当成货真价实的平民,那就大错特错了。
以下院烂大街的勋爵头衔举例,能够持有勋爵尊称,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头衔的持有者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爵及以上爵位的持有人,不论是男爵、子爵、伯爵、侯爵乃至于公爵,都可以被统称为勋爵。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情况下,人们通常只会称呼男爵为勋爵。而面对更高级别的贵族时,则大大方方的称呼他们为公爵、侯爵等等。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嘛,也非常简单。
当然是为了避免尴尬。
这就像大伙儿面对副局长、副经理时,会自动把副字去掉,直接称呼他为局长和经理一样。
当然,能够出现在下院的勋爵则连男爵都不是,他们属于另一种特殊情况。
那就是,他们的父亲是贵族,并且他们的父亲目前依然健在。
针对这些贵二代们,不列颠人根据传统习惯,也会礼貌的称呼其为勋爵。
比如现今的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当年他父亲没去世的时候,他就一直被称呼为勋爵,并由于其平民身份在下院待了接近三十年。
而在父亲去世后,继承了父亲爵位的子爵阁下当然就要离开下院,去往上院的新世界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墨尔本子爵这样的运气,正好是家中长子,只要熬死了老爹便能荣升上院。
对于那些家族中的小儿子们,他们在父亲去世后,便会失去勋爵的尊称。
但大部分当爹的通常也明白儿子们的处境,所以大多会在生前把小儿子们送进军队熬个资历,等到时间和履历都铺垫的差不多了,再托点关系给小儿子们谋个骑士或者从男爵的头衔。
虽然骑士和从男爵在不列颠的社会体系中依然属于平民身份,但好歹能在名片上落个爵士的头衔不是吗?
而走这个路子走的最成功的,当属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威灵顿公爵作为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小时候也没显现出特别卓越的才能,所以在从伊顿公学毕业后,便被家里送到了位于法国昂热的皮涅罗尔军事学院就读。
而从军校毕业后,他二哥爱德华·韦尔斯利又给他在苏格兰第73高地步兵团捐了个陆军中尉的职务。
在军队历练了几年后,威灵顿公爵自己又东拼西凑的给自己一路捐官捐到了陆军中校的位置。
之后,法国大革命爆发,小年轻威灵顿公爵被派往荷兰参与对法作战。结果这第一仗就遭遇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利。
或许是从这场败仗中汲取到了宝贵的作战经验,经历了炮火洗礼的威灵顿公爵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养好伤后,先是跟着大哥理查德·韦尔斯利去了印度,并荣升上校,负责指挥第33步兵团参与针对印度迈索尔王国的作战。
在印度的五年时间内,威灵顿屡立奇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助英国取得了第四次英迈战争的胜利。
而他也凭着自己过硬的战功,替老爹省下了一大笔托关系封爵士的钱。
凭借着在印度的功绩,威灵顿公爵回国的第一时间便被册封为巴斯骑士,并晋升陆军少将,与此同时,还在内阁中兼领爱尔兰事务大臣一职。
而在之后发生的半岛战争中,威灵顿公爵更是踩着几个法国元帅的脑袋一路加官进爵。
1808年,在维梅罗战役中击败法国元帅让-安多歇·朱诺后,威灵顿公爵晋升中将,并受封萨默塞特郡韦尔斯利的杜罗男爵。
1809年,在塔拉韦拉战役中奇袭法国元帅让-德-迪厄·苏尔特,并攻占葡萄牙重镇波尔图后,加封塔拉韦拉和萨默塞特郡的威灵顿子爵。
1810年,在布萨科之战中击败安德烈·马塞纳元帅,加封威灵顿伯爵。
同年7月,以少胜多,在萨拉曼卡战役大败法国元帅奥古斯特·马尔蒙,攻陷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后,晋升陆军上将,加封威灵顿侯爵。
1813年,千里奔袭,并在维多利亚战役中全歼路易他伯父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率领的五万法军,将法国人彻底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并攻入法国本土。而对于如此璀璨的战绩,国王和议会自然也授予了他最高级别的褒奖——晋升陆军元帅,加封威灵顿公爵,并授予英国最高荣誉‘嘉德骑士’勋章。
当然,这还远不是威灵顿公爵的全部荣誉。
作为一名资深勋章收藏专家,亚瑟在他的住所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的荣誉柜里见到的勋章就包括但不限于:
葡萄牙王国最高荣誉——塔与剑大十字骑士勋章。
西班牙王国最高荣誉——金羊毛骑士勋章。
瑞典王国最高荣誉——一等圣剑大十字骑士勋章。
奥地利帝国最高荣誉——玛丽娅·特蕾莎大十字骑士勋章。
俄罗斯帝国最高荣誉——圣安德烈勋章。
普鲁士王国最高荣誉——黑鹰勋章。
撒丁王国最高荣誉——天使报喜勋章。
两西西里王国最高荣誉——圣斐迪南和功绩勋章。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德意志小邦国的最高勋章,以及亚瑟都认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勋章的勋章。
当然了,重头戏还是公爵阁下的八根元帅杖。
可以说,威灵顿公爵距离欧洲勋章全收集也就只差了一个法兰西荣誉军团勋章而已。
但他没拿到这枚勋章说到底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在滑铁卢把拿破仑打退位了呢?
就因为拿破仑退位,弄得这枚勋章都暂时绝版了,搞得大伙儿都没得领。亚瑟想瞅一眼那枚勋章长什么样子,还得去塔列朗那里申请,实在是罪大恶极。
不过虽然威灵顿公爵的辉煌璀璨无比,但这不代表每一个贵族的小儿子们都能像他这么成功。
下院的不少人都是只有一个花钱买来的从男爵头衔,又或者是托关系走后门得来的下级勋位爵士勋章。
当然,也有连从男爵和下级勋位爵士勋章也没有的,比如说正在舞台中央遭受一众辉格党议员围攻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威斯敏斯特联合会的汉特先生不住地拍打着桌面,面红耳赤的冲着迪斯雷利发炮道。
“从1721到1832年的22位首相里,有13人是上院贵族,6人是贵族之子,1人是贵族之孙。一些重要的职位如大法官,比如枢密大臣和侍卫大臣也都由贵族担任,而不列颠重要的外交官员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由大贵族把持的!
从1734年—1832年, 3/4的成员是地主或者他们的近亲,其余的议员不是他们的朋友,就是由他们提名的富裕的商人和自由职业者。至于军队,那更是贵族的天下。我们的议会甚至曾经明文规定:军官应该来自有产者家庭!所以从军的多是土地贵族和有土地者。
而在议会当中,我在对558名长期在下院任职的议员展开了背景调查。调查结果显示,其中有107人是贵族之子,68人是贵族的同胞兄弟和侄孙, 129人是从男爵及其至亲,也就是说55%的下院议员身上都或多或少含有贵族阶层的成分。
议会和军队由贵族掌握,地方的司法和行政权力则是由有名望的乡绅控制,不列颠最广大的工人、农民和小手工业者则被排斥在国家政权之外。现如今的不列颠政府,不是代表商人的,也不是代表农民的,它是代表着在全国民众当中占不到哪怕万分之一的贵族的!
这是一种典型的贵族寡头制,权力集中在少数人里。如果议会不能代表不列颠的全体民众,迪斯雷利,你是怎么能够一直厚颜无耻的宣称自己是人民的代表?你是怎么能够厚颜无耻的宣称议会改革是没有必要的!”
迪斯雷利听到汉特的质询,只是鼻子一皱,轻轻的哼了一声:“汉特先生,我从未说过自己坚定反对议会改革。但是我认为,议会改革应当是渐进式的、和缓的变革。如果你非要说,我们要立刻实行普选,好吧,那伱首先要说服的对象应该是和你站在同一个下水道里的辉格党同僚。这里是议会,不是讨价还价的市集广场,如果你们自己不事先统一步调,那么我们在这里任何的讨论都是多余的……”
亚瑟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听着迪斯雷利在议会中央的演讲席上高谈阔论,忍不住评价道:“看来本杰明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新职责。”
一旁的大仲马听到迪斯雷利的言论,则忍不住直摇头:“本杰明,这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一个犹太小子怎么会成为保守派呢?议会改革对犹太人难道还有坏处吗?他的屁股到底是怎么坐到托利党那头的?”
亚瑟靠在栏杆上开口道:“亚历山大,这可不是屁股的事情,这是政治上的事情。他现在首先是受林德赫斯特伯爵庇护的托利党议员,其次才是个犹太人。在现在这个阶段,他是没办法提出太多自己的观点的。”
大仲马嗤笑一声道:“或许林德赫斯特伯爵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他出来的吧?饱受歧视的犹太人都站在他们那一边,其他人还怎么提更进一步的改革观点?”
亚瑟闻言摇头道:“在我看来,得到林德赫斯特伯爵的支持显然还是比得到纽卡斯尔公爵的支持好得多。林德赫斯特伯爵在托利党中最起码算是和皮尔爵士站在一个阵营的自由派,而纽卡斯尔公爵和艾尔登伯爵那一派才是最难搞定的。上次议会改革法案的第二次投票中,下院的76张反对票有一半是来自于他们。”
“才一半?”大仲马问道:“那另一半是谁投的?”
亚瑟把玩着那枚琼斯警督送的镀金鼻烟壶,开口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威灵顿公爵的保守派了。”
大仲马皱眉道:“托利党的极端派不是和威灵顿公爵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决裂了吗?怎么到了议会改革问题上,他们又站到一个坑里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
亚瑟望着楼下吵吵闹闹的议员们,开口道:“《天主教解放法案》是把教士们给全得罪了,但是托利党的极端派里也有没那么虔诚的。其实托利党现在不光是自由派分裂了,就连极端派也裂成了两半。如果不是托利党依旧把持着上院的绝对多数,《议会改革法案》这时候本应该已经通过了才对。”
大仲马问道:“所以我才说不列颠下院完全就是个摆设。只要控制了上院,就能强行否决在下院通过的法案。既然如此,那英国强行弄个上下两院有什么作用?就为了显得自己很民主?”
亚瑟闻言只是摇头:“亚历山大,你不明白。上院虽然确实可以否决下院的议案,但是这种权力用多了是会出事的。目前不列颠各地爆发关于议会改革的抗议和游行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大仲马耸肩道:“是吗?但那又怎么样呢?内务部不是打算在全国建立常设的警察机构吗?你们还怕抗议和游行?”
亚瑟只是瞥了他一眼:“没错,内务部是打算这么干。但你这是给警察机构预设政治立场了吗?我要提醒你一句,目前当政的可是辉格党,议会改革法案是他们提的,然后他们又打算增设地方警察机构。虽然这种做法的初衷确实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和秩序,但是你觉得就只有这么简单吗?”
“不然呢?”大仲马挑着眉毛问道:“难道他们除了游行和暴动以外,他们还在提防别的什么吗?”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一声:“亚历山大,我还以为法国人对这方面格外敏感呢。但你这个参与过七月革命的家伙,却是格外的钝感。”
大仲马思索了一下,他正准备刨根问底呢。
忽然,有人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亚瑟,亚历山大,虽然我不想搅了你们围观下院辩论的兴致,但是这时候咱们得先把正事办了。哈里森先生到了,他就在议会厅门口呢。”
大仲马扭头一看,说话的正是路易:“可是,我得问清楚啊!这帮英国佬,说话做事总是说一套藏一套。”
亚瑟拢了拢上衣,轻声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你还是去请教路易吧,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敌在何处
伦敦,威斯敏斯特,特拉法加广场旁的一家餐厅里。
在餐厅的最角落里,坐着四个戴着大檐帽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们这样深沉幽邃的打扮绝对会引起餐厅里其他人的注意。
但是眼下正处于霍乱时期,当大伙儿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甚至不惜戴上各种奇形怪状的过滤呼吸器或是其他厚重的防护服时,一身厚重的黑大衣看起来确实不算特别稀奇。
满脸憔悴的伯尼·哈里森先生望着面前这几位苏格兰场的要员,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将桌上的菜单递了过去,开口道。
“几位想吃点什么就直接点吧,今天这餐饭全部由我请。”
大仲马抬着下巴调笑道:“哈里森先生,你这是想要收买我们吗?虽然苏格兰场的报酬没有您的化妆品公司丰厚,但是一顿饭的钱我们还是掏得起。”
哈里森扶着前额叹息道:“先生,请你不要误会了,我可不会干那种蠢事。黑斯廷斯先生之前可是拒绝过我一笔价值千镑的热心捐款,我并不认为一顿饭就能把他给收买了。”
“一千镑?”大仲马扭头冲着身旁的亚瑟问道:“还有这事呢?”
亚瑟品了口茶水:“我早告诉你了,本杰明的议员位置可不止一千五百镑,早在他没当选之前,我就已经出现了一笔千镑以上的亏损了。”
大仲马闻言恍然大悟,他望向哈里森说道:“闹了半天,本杰明的那个议员席位原本应该是属于伱的吗?”
哈里森苦笑着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以后,我已经彻底被托利党抛弃了。就算那个位置不留给迪斯雷利先生,也会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唉,我今年一整年都在走背运,什么叫时运不济,这就叫做时运不济。”
一旁的路易冷声道:“说到底,还得怪您自己不小心。”
哈里森一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只不过是犯了点无关紧要的小错误而已!说起寻花问柳,上院下院加在一起,至少一半以上都不干净。我就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一位波兰女士,所以才被辉格党借着波兰问题借题发挥,这才彻底把我的名声彻底弄臭了!
喔,对了,我也不能完全说是运气问题,毕竟黑斯廷斯先生对其中内情相当了解,那位波兰美人肯定是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精挑细选吧?辉格党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愿意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甚至不惜陷害一位正直的不列颠绅士,一位高尚的下院议员?”
对于哈里森的抱怨,亚瑟只是放下茶杯,平淡回应。
“哈里森先生,虽然我对您的愤怒表示理解。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当您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一位淑女,而不是一位绅士时,您应该感到庆幸。淑女只会让您丢掉议员席位,而绅士却会让您被判死刑。
虽然目前政府依然在推动《血腥法案》的改革议题,但是由于社会观念和教士群体的支持,我认为在可以预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同性之间的不恰当行为都不会被从绞刑名单上请出去。”
哈里森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发白,就连指着亚瑟的手也微微发颤。
“你们还考虑过直接弄死我?”
亚瑟也不正面回答他,而是婉转提示道:“您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出事之后,托利党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冷处理保下您的议员席位吗?就像您之前说的那样,有情人甚至包养几个长期姘头在议员群体中间都不罕见。
虽然您的行为相较于其他人略微出格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原谅。所以,您到底是做出了什么令托利党团觉得不可原谅的事情,您心里应该有数。
辉格党希望打击对手,托利党则觉得叛徒不可饶恕,您的那些话,即使让我这个没有任何政治立场的警察看了,都觉得实在是不合时宜。所以,哈里森先生,走到这一步,你真的只能怨你自己。”
哈里森越听脸色越白,他当然知道亚瑟说的是他阴谋扳倒皮尔爵士的事情。
但是,哈里森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亚瑟和托利党内部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嘴唇打着颤,轻声问了句:“有人向你们漏了风声?能告诉我是谁吗?”
亚瑟拿了片面包沾了沾碗里的奶油浓汤:“哈里森先生,你能保守秘密吗?”
“当然可以!”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那我也可以。”
大仲马双手环抱点头道:“哈里森先生,你不要把我们当成白痴了。就连皇家海军的制图员都知道,议员就像是镂空的雕花窗户,看起来好像关的很紧,实际上什么风都守不住。”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议员了。”
“喔!那就更糟了!”大仲马惊呼道:“落选的议员才是话最多的。”
哈里森听到这话,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的简直抬不起脑袋。
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不幸都是源于面前这位年轻的苏格兰场警司,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桩阴谋远比他事前猜想的还要更深。
哈里森捂着脑袋拼命的回忆着知晓内情的人员,但不论怎么想,他心里多出来的情绪除了愤怒以外,便是无力。
这时候,他才悲哀的发现,了解内情的家伙,他好像没几个能惹得起。
哈里森的表情五味杂陈,但亚瑟却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眼,他只是有条不紊的切割着餐盘里的小牛排。
餐刀顺着牛肉的纹理一寸一寸的分割,亚瑟笑着的随口道:“哈里森先生,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我有很多朋友,写诗的、写的、弹钢琴的、玩股票的、研究动物的、本身就是动物的,我很喜欢和这些拥有不同人生经历的人交朋友。但是,在各种群体当中,我唯独不会选择和法官做朋友。”
哈里森听到亚瑟这莫名其妙的搭茬,忽然眉头一皱,他似乎觉出了些味道,但是又不确定。
哈里森身体前倾,轻声问道:“我能询问一下具体原因吗?”
“很简单。”
亚瑟放下刀叉,开口道:“因为那些做法官的家伙,享受惯了对他人命运予取予夺的支配感。如果他本身就是个有正义感的家伙,那他可能受影响较轻。而如果他本身的意志就不坚定,那么,让这样一个家伙成为法官,可就要坏大事了。
像是弗朗西斯·培根那样的伟大人物尚且会被金钱利欲迷惑了心智,更别提一般的凡夫俗子了。况且,培根虽然贪污受贿,但是他有一点依然值得肯定,那就是他的大法官职位是靠自己打拼,而不是通过出卖家人,尤其是妻子。”
哈里森眼睛一眯:“说的没错,黑斯廷斯警司,你年纪轻轻便登上这样的位置,果然是有原因的。让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培根走上贪污受贿道路的起点,是从他出任皇室法律顾问,也就是不列颠的检察副长开始的吧?”
亚瑟笑着点头道:“您能够当选议员果然也是有原因的,您的知识面非常广博。当然,培根的成功路径在现如今已经不好复刻了。不列颠现在的任命体系远比17世纪健全,别说是全国的检察副长了,就算是伦敦地区检察署的检察副长人选,也是由辉格党内阁的各位尊贵阁下慎重任命的。”
哈里森端着酒杯靠在椅子上仔细回味着亚瑟的这番话,忽然冷笑一声道:“那就怪不得了。我之前还以为他和墨尔本子爵真是在打婚外情官司呢,闹了半天,是分赃不均承诺没有兑现啊!”
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路易面色古怪的瞧了亚瑟一眼:“长官,您这么说真的好吗?”
岂料,还不等亚瑟回话,哈里森已经抢先开口道:“有什么不好的?黑斯廷斯先生只不过是和我聊了点交友原则而已。”
亚瑟卷起系在脖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说的没错,哈里森先生,看来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共同点。不过聊完了交友原则,我们是不是该切入正题了?”
哈里森听到这话,只是把心一横,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把事情全交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他今天特地跑来找亚瑟,原本就是为了撇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哈里森开口道:“关于我之前的那桩案子,就是家中女佣意外死亡的案件,那确实是一场意外。但是在我把真相吐露出来之前,我需要您向我承诺,不在此项问题上继续追究我。”
“只要您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犯,其他细枝末节的问题,我可以代表苏格兰场豁免您其余的轻罪指控。”
“真的吗?”
亚瑟点头道:“不列颠警方说出口的话都是言出必行的。您不要忘了两年前爱丁堡发生的伯克团伙杀人盗尸案。当时,爱丁堡警方苦于一直无法找到伯克的下落和其他几桩谋杀案的线索,所以向另一名主犯威廉·黑尔开出条件,只要他能够供出伯克和其他几具尸体的去向,那么就赦免他的绞刑罪名。
事后,虽然警方的决定饱受质疑,爱丁堡市民甚至为此大规模冲击了爱丁堡警局,但是他们还是派专人专车将黑尔送上了离境的船只。对待黑尔这样罪大恶极的连环杀手尚且能够兑现诺言,如果您真的没有参与谋杀,就更用不着担心我们会背弃诺言了。”
“这……”
哈里森斟酌了半天,这才迟疑着点头道:“好吧。其实事情还是得从那天我参加宴会傍晚归家说起,当时我的朋友,乔治·诺顿法官醉的不省人事,所以我就让他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回去。谁知道车走到半道,正好碰上了我夫人派来的另两位仆从,一个是驾车的男仆,一个是来给我送外套的女仆。但是诺顿当天确实是喝高了,他把我家的女佣认成了他的夫人,指着她便开始破口大骂甚至还拿车座上的垫子砸她。我家里的那位女仆受到了惊吓,跑着跑着便跌进了旁边的河里……”
亚瑟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开口道:“哈里森先生,难道你是打算告诉我,人是淹死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从死者的口、鼻、肺部发现不少泥沙,尤其是泰晤士河这种地方,这种特征就应该更显著了。”
哈里森急忙辩解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如果死的真是这个女仆,那我也没胆量去报案,毕竟这人要是死了,或多或少都会和我挂上点关系的。”
“那死的是谁?”
哈里森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家的女仆掉进河里之后,我立马就派马夫把她给捞了上来。但是在我们忙活完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上来后,我才发现诺顿这家伙居然在车上睡得正香。我正准备冲他发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或许可以继续利用一下……我家里的这个女仆是新来没多久的,而上一个家庭女佣则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我正考虑要不要把她给辞退了。”
大仲马听到这儿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该不会想说,死的是这一个女佣吧?”
哈里森点头道:“确实就是她,但是这姑娘在案发前一天就一命呜呼了。我当时还在考虑该怎么通知她的家人把她领回去埋葬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我就觉得或许能够借题发挥一下……”
亚瑟转而问道:“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在死者身体里发现了过量的砷元素该怎么解释?”
哈里森尴尬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前面不就说了吗?这姑娘的手脚并不干净,经常偷拿我家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能够美容养颜的化妆品。你能够从她的肚子里检测出砷元素过量只能说明,我过去对她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而且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时请我家里的其他几个仆人作证,之前我特意给他们下了封口令,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当然,如果没有之前那档子事,我夫人肯定也愿意出来替我说话。但是自从《泰晤士报》发了那篇新闻以后,我们俩现在已经分居了。”
路易捏着下巴问道:“这么说的话,之前诺顿法官之所以提交一份假的验尸报告,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杀了人?”
“一半对一半吧。”
哈里森抿了抿嘴唇:“除了脱罪以外,他当时也惦记着能够通过这桩案子,重获托利党各位大人物的青睐,从而荣归下院呢。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应当是已经彻底死了这个心,所以才卖友求荣打算走辉格党的路子谋个伦敦地检署检察副长的职务。可惜啊!这混蛋终究是叫墨尔本子爵耍了。由此可见,蠢货总会上当受骗的,一次不长记性,还得再给他来一次。”
路易闻言与大仲马互视一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让苏格兰场如临大敌的案件居然就是这么两个蠢蛋临时起意整出来的闹剧。
而这桩案子后面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还差点影响到了托利党与辉格党的政治稳定。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您是愿意在法庭上指控诺顿法官的伪证罪喽?”
“这个的话,视情况而定……”
哈里森也不敢把话说死,因为眼下他明显还有另一桩更要命的事情亟待澄清。
哈里森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可以对着上帝起誓,我和利物浦的刺杀案没有一便士的关系。咱们俩之前虽然有点过节,但是并不影响私人感情。尤其是现在,你我更是可以做一对好朋友。
至于,你派来的那个波兰妞儿,我后面真的没怎么再联系了。当然,我指的是我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但是她主动来找我,那可就不能把责任都归到我的身上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的转机
“你说德菲娜小姐在那天与你一同接受了《泰晤士报》的专访后,还曾经联系过你?”
哈里森划开火柴点着了烟斗抽了一口,悠悠念道:“黑斯廷斯先生,看来您是一个相当正派的绅士,平时和这帮流莺打交道不多吧?”
亚瑟冲路易借了个火,一边点烟一边回道:“打交道还是有一些的,但是或许不像是您那样深入了解过。”
大仲马也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哈里森先生,您那份取名为《哈里森的奇妙之旅》的伦敦旅行指南小册子我看过。以我的眼光来看,如果不是涉及了一些敏感内容,它几乎已经可以放在《英国佬》上公开发售了。”
七星瓢虫哈里森听到这话,脸蛋蓦地一红,他厚着脸皮开口道:“如果您说它仅仅只是一份伦敦旅行指南,那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实话告诉您,它是涵盖了整个英格兰地区的,其中还包括了不少地中海风情和我青年游学时期在德意志地区的见闻。”
“德意志地区?”
“当然。”哈里森解释道:“看来您并不知道德意志诸邦对外输出的两件主要商品是什么。第一,是他们素质颇高、战斗力顽强的雇佣兵。第二,则是来自德意志的妓女。”
亚瑟淡淡道:“一个卖身,一个卖命,看来这两个职业确实历史悠久,而且不管什么时代,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路易听到这儿忍不住打趣道:“哈里森先生,您今天运气不错。幸亏今天我们的朋友海因里希没有跟着过来,要不然他非得掐死伱。”
哈里森为自己辩护道:“其实我在接受《泰晤士报》采访时,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完全是信口胡诌的。我确实很希望学习波兰语,因为我想要把公司的生意给做到波兰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去了解波兰女士们的需求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德菲娜小姐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兴趣,也是因为她告诉我,她来自波兰的上层阶级家庭,她和我描述了从前参加宴会时的情形,一来二去我被她说的入迷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慢慢的,嗯……您明白的,情难自已……”
路易一边听一边记:“所以说,您不仅仅是被德菲娜小姐的美色所迷,更多的是被她的才华所吸引?”
“差不多吧,当然了,除了才华之外,还有金币的气息。”
哈里森不忘初心的强调道:“我是真的很想去国外做生意,成就一个属于自己的化妆品帝国,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总是跟在那些大人物的屁股后头当发声器了。你们难道以为我是天生就喜欢说那些蠢话的吗?
我告诉你们,不是!我说这些话的原因,完全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天生就长了这么个蠢笨的脑子。有的话他们不愿意站出来说,所以就只能由我这样卑微的人替他们开这个口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一点大伙儿都能看得出来。至少,您自从被托利党放逐之后,就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有逻辑了。不过,哈里森先生,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更关心的是,德菲娜小姐之后为什么会重新来找你。”
“小伙子,你就是太年轻,不了解这些婊子的天性。”
哈里森呵了口气暖了暖手道。
“既然都已经愿意来做妓女了,你难道还能对她们有什么道德期许吗?不要被她们嘴里那些悲惨的身世故事给欺骗了,我承认,或许有一部分女士确实是这么不幸。但是大部分只是纯粹的想要通过这行轻松敛财罢了。
除非你能够填满她们那深不见底的欲壑,又或者是能够在她们那已经硬的像是块石头的心上开出一道小口子,否则她们的背叛只会是时间长短抑或是金钱多少的问题。
而很显然的一点是,你们并没有满足德菲娜小姐的胃口。虽然她同样惧怕苏格兰场的势力,但是最终,她的贪念还是压倒了恐惧。她终于发现了,原来我这个遭她陷害的恩主,才是在她身上花钱最痛快的那个。”
亚瑟嘬了口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说,德菲娜后面继续找到你的原因,是想要和你继续做生意?”
哈里森不屑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口气:“就是这样的。但是她应该没敢把这些实话告诉你们。你应该知道,德菲娜后面还陷入了一场官司吧?苏格兰场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帮她摆平的。”
路易回忆了一下:“你说的是那几个联名起诉德菲娜小姐的绅士?我记得他们的起诉理由是,德菲娜小姐曾经用各种器械虐待抽打他们,嗯……或者器械这个词并不贴切,还是用道具这个词更好一些。”
哈里森笑道:“对,没错,就是这个案子。那些人全是我介绍给她的。我先是花了些钱重新取得了她的信任,然后又告诉她,伦敦有不少绅士就是好这一口的。再然后,我又给她介绍了几个精挑细选的朋友,这才有了后面这个案子。”
亚瑟听到这里,一只手托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道:“看来德菲娜小姐确实瞒着我们不少事情。”
哈里森无奈道:“黑斯廷斯先生,虽然我们之间存在着这么一系列的冲突。但是咱们第一次冲突,让我丢掉了议员的席位。第二次案件审理后,您又叫人狠狠地给了我一个教训。我挨了打之后,虽然想要报复您,但是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直接雇杀手行刺您的程度。或者哪怕退一万步说,我就算想要刺杀您,我也不可能专挑您去利物浦的时候下手。如果您非要说这事是我干的,那就是在质疑我的智商有问题了。”
亚瑟听到这话,端茶杯的手忽然僵在了原地,他抬头问道:“哈里森先生,您丢掉议员席位的不幸或许和苏格兰场存在一定关系。但是您挨揍这件事,您是在质疑我的智商有问题吗?”
“那事不是你们干的?”哈里森也愣住了:“不,不可能啊!那帮人带着枪,而且用枪托将我掀翻在地的时候,还特意威胁我说别想着去报警,下次再落到苏格兰场手里,就不是给我一枪托那么简单的了。”
路易听到这话,情不自禁的望向亚瑟,他压低嗓音问道:“会不会是菲欧娜小姐她们自作主张搞得这些事?”
“威胁一位议员?哪怕是前议员她们也是没这个胆量的。不过……”
亚瑟琢磨了一下回道:“为了以防万一,之后你还是派人去确认一下吧。”
路易深吸一口气:“如果真是她们干的的话……”
亚瑟摘下帽子放在桌前:“那很遗憾,苏格兰场向来不会强留有本事的雇员,她可以选择回归社会,继续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挣钱。”
大仲马听到这话忽然想起了在利物浦撞见的那一幕,法国胖子打趣道:“或者,她也可以选择提裙来见。”
哈里森则一口咬定道:“如果这不是您指使的,那么多半就是您底下的人自作主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种脏活底下人可都是抢着干的。您虽然在整个不列颠还排不上号,但是在伦敦这一亩三分地上勉强还算是有头有脸。
如果这事儿不是底下人干的,难道还是德菲娜这个婊子自己叫的人吗?一个波兰破落户,来伦敦也没多久,她凭什么一下子喊出那么多带着枪的壮汉?”
亚瑟回道:“关于内部的可能性,我们之后会查清。但是我认为,我的下属们应该还不像是您这样有灵性。更何况,我们还掌握了一些您不知道的细节,这使得我对德菲娜小姐近几个月来身上发生的事情更有疑虑了。”
“什么细节?”
路易随手朝着哈里森甩出了一份文件:“根据我们的调查,利物浦刺杀案的凶手之一正是德菲娜小姐的丈夫。哈里森先生,如果您不解释清楚具体细节,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将您带至苏格兰场接受更进一步的盘查。”
“啊?”
砰的一声,哈里森惊得手里的茶杯都丢在了桌子上。
茶水溅的到处都是,但是此时,他也顾不得清理自己昂贵的服饰了。
哈里森站起身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向您保证,我真的和这案子没关系。”
亚瑟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我知道,而且我也不希望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但是,您明白的,上面需要一个交代。如果您解释不清楚其中的详细信息,以您现在的身份而言,您就很适合成为这个交代。”
哈里森听到这话,衬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一边拿起餐巾不住的擦着汗,眼珠四处乱转。
他左右寻思着,也知道亚瑟并没有骗他。
一个托利党的叛徒,辉格党憎恶的顽固派,与此同时,还是被苏格兰场视为眼中钉的前议员。
他确实很适合成为各方势力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但作为一个谈了这么多年牺牲和奉献的议员,当笔尖打算落到自己身上,把他给约掉时,哈里森先生还是决定负隅顽抗一下。
他拍着桌子抗议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是一桩阴谋,你被人算计了,而我则是被陷害!之前我还以为德菲娜带人揍我一顿是为了泄愤,但是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在为您之后的被刺杀做铺垫!”
路易也点头附和道:“确实,一切都太精妙了。当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那么这就不是一桩巧合,而是一起阴谋。”
哈里森绞尽脑汁的思考:“德菲娜那个婊子,我还以为她回来找我是为了钱。现在看来,她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黑斯廷斯先生,趁着她还没有逃跑,咱们得尽快把她给抓起来!”
“很遗憾,哈里森先生。”亚瑟开口道:“早在利物浦刺杀案发生的时候,德菲娜就已经失踪了。而且不止是她失踪,就连她的几个孩子也不知去向。所以,我才会想来问问您,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
哈里森回忆着:“我……我有些记不清了,应该就是我挨揍的几天之后。当时我去摄政街参加朋友新店铺的开业仪式,正巧看见她和几个男人在一起。那时候,她穿的珠光宝气,如果不是嘴角和肩头的两颗小红痣,我都险些认不出她来了。”
“珠光宝气?”大仲马叼着笔头琢磨道:“看来她确实捞了一大笔啊!”
“不止如此呢……”哈里森嘲讽道:“我当时虽然害怕再挨一顿揍,但是直接走开又显得太没骨气了。于是,我便起了些报复她的心思。我故意走上前去,打算等他们分开的时候,再给她的新姘头们讲讲我和她过往的风流韵事。”
“结果呢?”
“我坐着马车尾随了她们好一段时间,最后趁着德菲娜去一家店里试衣服的时候贴了上去。我和他们随意聊了聊,才得知这些人居然是俄国大使馆的武官……”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道:“这是几月份的事情,你还记得清吗?”
哈里森开口道:“应该是10月份。”
路易听到这话,赶忙翻了翻面前的档案文件,他抽出一张纸递给亚瑟:“根据菲欧娜小姐的陈述,德菲娜进入大使馆工作应当是11月25号的事情。如果她在10月份就和俄国人搭上了线……”
亚瑟捧着那份文件看了又看,顿时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俄国人确实有理由也有动机去行刺他,而且动用一个具有亲法背景的波兰杀手也确实能够为俄国人攫取最大利益,而这甚至也符合外交部的现行政策。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帕麦斯顿子爵到底知不知情,而内阁中的其他人又知不知道俄国人的计划。
如果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这桩案子可就不是查出真相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俄国人甚至还贴心的为调查委员会预备了一个备选的真相。
亚瑟盯着哈里森看了半天,他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路易。”
路易抬头道:“怎么了?”
“如果之后调查委员会下发了对哈里森先生的逮捕令,记得把他单独安排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囚房里。”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来自法兰西的消息
路边的小咖啡馆里,亚瑟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些烤布蕾、可颂和蒙布朗之类的法式小甜点。
甜品刚刚上桌没多久,亚瑟便看见一个梳着闪亮油头的大个绅士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风铃飘荡,随之而来的是亚瑟抬手打招呼的声音。
“椰子树先生,这么久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的青春靓丽。”
椰子树看见了亚瑟,提着小皮包走了过来,他自嘲似的开着玩笑道:“万幸今天您是一个人过来的,要是让我再瞧见您的那位朋友,我非得让他好好地揉一揉我钢板一样的胸大肌。”
椰子树说完这话,便瞅见了桌上的几样小甜点:“您还挺费心的,不过说实话,这些小甜点虽然味道不错。但是我最怀念的餐点还是从前没发迹的时候,每天干完了活和老伙计们找个下等酒馆吃的那些还沾着草木灰的馅儿饼。”
亚瑟也不急着切入正题。
自从与维多克先生打过照面后,他便一直想要招募这位传奇警探和他的团队。
虽然目前苏格兰场的刑事犯罪侦查部已经在亚瑟的手中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过程,但是论起对侦探部门的运用和管理,这个世界上应该再没有比维多克更出色的了。
而在这一年多以来,他与维多克的交流通信过程中,亚瑟对于这位五十多岁法兰西老绅士的尊敬程度依然在不断加深。
不论是维多克首创的弹道学、物证学等现代警务技术,还是他手下将化妆易容应用到出神入化地步,轻松将巴黎各位异见分子置于监视之下的巴黎便衣侦探队,又或者是记录了巴黎全部地下犯罪组织的保安部秘密档案,都是令亚瑟垂涎三尺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维多克愿意来伦敦另谋高就,亚瑟现在就可以将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指挥权全盘下放给这位侦探行业的祖师爷。
或许对于大巴黎警察厅的各位长官来说,维多克这种有能力又不安分的家伙是个令人头疼的存在。
但是对于亚瑟这朵苏格兰场的无根浮萍来说,看着维多克在苏格兰场做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以他的个人之力,实在很难与苏格兰场的原始股——出身于陆军的各位高级警官们相抗衡。
他不过是去了趟利物浦,罗万厅长就差点把他的老巢给一锅烩了。
如果不是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顾及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感受,说不准亚瑟过阵子就可以提着包彻底把自己的前沿阵地从苏格兰场搬到新成立的伦敦地区检察署了。
不过,正如那句老话说的,天下没有六十年的太子,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有六十年的大法官。
虽然布鲁厄姆勋爵明面上在大法官的位置上待得十分安稳,但熟悉不列颠政治格局的人都知道,像是布鲁厄姆这样的激进派在正常情况下是没办法久居高位的。
他之所以可以在这时候出任大法官,只是辉格党为了推动议会改革进而稳固执政地位的权宜之计。
不止布鲁厄姆勋爵如此,现今的首相格雷伯爵也是如此。
一旦议会改革完成,而这二位激进派却依然还要坚持推动其他自由化改革,那么要不了多久,这个位置就得换人了。
而以亚瑟对布鲁厄姆勋爵的了解而言,自己的这位恩师显然不是容易妥协的性格。
所以,要想要使自己在动荡的时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只有两条可靠的道路可以选择。
一个是要与两党同时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对于他们这些负责选边站的事务官而言,坚定选边站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但话虽然这么说,要同时与两党保持良好关系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做的不好,很可能两边都不讨好,最后落得一个被群起而攻之的境地。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花点心思建立自己的基本盘了。只要基本盘稳固,那么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都得在动手之前衡量一下,这么干取得的收益到底有没有高过损失的利益。
换而言之,亚瑟得有一些让大人物们不能换掉他的理由,一点过硬的工作成绩,一些良好的社会声誉,最好还能混合上一些微不足道的私人关系。
而维多克,恰恰可以帮助亚瑟解决第一个问题。
椰子树回忆道:“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头儿也还不叫维多克,他那时候更喜欢使用化名出去办事,像是‘让·路易’又或者‘尤里乌斯’什么的。
我还记得头儿带着我们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我们就站在他圣弗朗科斯新街住所前的街道上抽着烟,忽然发现有几个拎着笨重包裹的家伙从小巷子里窜了出来。
但是他们刚出来就发现了我们,于是又折了回去,就好像在躲避外面的灯火和行人似的。我们正准备上去盘问两句呢,但是头儿一伸手就把我们拦住了,他告诉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咱们先跟上去,这帮毒蛇最终肯定是要再出洞的。
结果我们刚跟上去,便听见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头儿的假名‘让·路易’。我们扭头儿一看,原来是当年我们还在道上混的时候,结交的一个梁上君子弗罗斯特。
其他蟊贼发现是熟人,于是也都从藏身处里钻了出来,大家一起抽烟递火称兄道弟。蟊贼们告诉我们,警方好像已经盯上他们了。头儿于是便主动提出由我们走在前面替他们探路,这帮混小子听到这话,还他妈一个劲儿的感谢呢,说‘道上的都说让·路易讲道义,今天一见果然此话非虚’。
他们一路带着我们去了圣塞巴斯蒂安路的贮木场,把赃物先保存在那里。随后弗罗斯特又提出想要带着头儿一起去找下家谈价,说什么‘我的名头不好使,但是如果让·路易跟我一起去,谈出的价码肯定要比平时高上一些’。
弗罗斯特这傻逼怕头儿不答应,于是还许诺说,这单如果谈成了,可以给我们分三成。结果头儿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跟着弗罗斯特跑去了销赃窝点,把那地方给一锅端了。”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维多克先生这么干一次两次也便罢了,抓的人多了,后面道上的人难道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椰子树抓了只可颂一边吃一边回道。
“那帮人只知道大巴黎警察厅最近来了个抓贼专家维多克,但是真正见过维多克长什么样的毕竟是少数。在巴黎的混混们的认知里,‘让·路易’和‘尤里乌斯’依然是道上有口皆碑的行家。
况且头儿在身份方面早有安排,每次他以‘让·路易’和‘尤里乌斯’的身份出现时,都会和混混们一起被捕。为了套犯人的话,他还经常把自己和凡人们安排进同一间牢房。有一次碰到个谨慎过头的家伙,他甚至还安排了一场救他出班房的戏码,最终结果当然也是广受好评。”
亚瑟听到这话,意有所指的笑着回道:“这下我终于能够理解维多克先生为什么能在保安部成立的第一年就将巴黎的犯罪率压低了百分之四十了。从这一点来看,大巴黎警察厅后面将他排挤出去,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椰子树扯下一片面包扔进嘴里,靠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道:“他们的错误决定可不仅仅是这一点而已。况且当年他们逼头儿辞职时用的手段,也着实下作了。”
“你是说那顶斗篷的事情?”
“不止如此,在那之前,他们就派人在巴黎传了许多令人作呕的假消息。”
椰子树一想起那些事就满肚子的火气:“实不相瞒,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的,我是个绅士,一个法兰西的绅士,天性浪漫,也很喜欢与女士们谈情说爱。当年我跟着头儿在巴黎一路青云直上,所以在有了些积蓄后,我就开始把重心放在了感情方面……”
亚瑟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椰子树先生,您不必大费周章的如此铺垫,您就直接说您有几个情人就行了,我明白您的意思。”
椰子树哈哈大笑道:“在这一点上,您还真不像个英格兰人,坦白的反倒是近乎于一个意大利人了。没错,我是有一个情人,一个千娇百媚的犹太姑娘,其实我从20岁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她了。
但是那时候我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偷,而人家却是正经人家出身,所以自然没什么可能。可后来就不一样了,我成了保安部的重要成员,有钱也有地位,所以我们的关系就迅速发展起来了。
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迪普莱西为了扳倒头儿,居然派人收买了她。让她到处传闲话说:‘有一天晚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准备出门去找我的亲爱的。结果在路过燕子路的时候,被我的一位追求者给盯梢了。他告诉我,我的达令正和别的女人打的火热呢。我不相信,于是他便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庭院里,刚进去我便听见了喔喔的叫床声,我趴在窗户上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维多克和我的亲爱的正在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洗衣妇施暴呢。’”
亚瑟听到这话,差点一口茶喷到了椰子树的脸上。
椰子树黑着脸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也觉得这个笑话很无厘头吧?他妈的,那帮驴日的玩意儿,为了逼我们走人,竟然连这种闲话都传开了。说我们强暴一个六十多岁的洗衣妇,他们怎么不说我们强暴了一头母猪呢?”
亚瑟抬起手帕擦了擦嘴:“我觉得,如果你们当时一直硬挺着不走,后面可能就会强暴母猪了。不过好在迪普莱西现在已经滚蛋了,维多克先生重回保安部之后,现在的处境应该有所好转吧?”
椰子树自嘲似的笑了笑:“好转?当然,刚请我们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把我们当成救世主供着。但是现在,您瞧瞧,我现在为什么会在伦敦,这事情难道不值得细琢磨吗?”
椰子树说的事亚瑟当然知道,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由于长期与维多克通信,亚瑟对巴黎警界的动态即便不能说是了如指掌,最起码也能说是知根知底。
自从七月革命之后,总部设在巴黎耶路撒冷路的大巴黎警察厅就像是个公交车站似的,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
从1830年开始,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大巴黎警察厅先后更换了七任厅长。
银行家出身的法兰西司法大臣克什米尔·佩里埃先生对于到底应该任用什么人来管理巴黎警察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如果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任命警察局的领导自然应当是从经验丰富的警官中挑选。
但遗憾的是,作为大金融资产阶级的代表,七月王朝的官员任命却是走另一套逻辑的。
他们首推作风稳健的生意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今年9月,佩里埃先生正式任命了他的老熟人,曾经在他的银行做了七年学徒,并最终创立了自己银行的亨利·日索凯先生接管大巴黎警察厅。
比起几位前任,日索凯先生干得显然要好上不少。但是在巴黎同不列颠一样遭遇霍乱侵袭后,刚刚走上正轨的巴黎警察很快又陷在了烂泥地里。
伦敦为霍乱出动了军警和近卫骑兵,而巴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霍乱一天夺去了三百多人的生命后,巴黎又先后发生了多起暴徒攻击政府办公机构的事件。
而四处忙活的巴黎警察则被谣传趁机往犹太人的饮用水里投放霍乱病毒。
而在这种时刻,巴黎的政治气氛自然也变得高度敏感了起来。
在伦敦,霍乱与议会改革混杂在一起,双重压力之下随时有可能爆发大规模起义。
而在巴黎,霍乱则随时有可能洞穿七月王朝本就不太牢固的统治,将路易·菲利普的新王朝埋进棺材里。
而在这种时刻,成分复杂维多克自然也免不了受到上头的猜忌。
出身街头的维多克,早年曾参加过波旁军团,又曾经为拿破仑政府服务过。再加上他与雨果、缪赛、大仲马等巴黎第二文社成员又多有联系。
因此,在七月王朝政府看来,不论是波拿巴派、正统王朝派还是共和分子,他都有可能联系。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暗杀大师
“看来维多克先生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等你回去了可以替我转告他,只要我还在苏格兰场一天,我对他的承诺就始终奏效。无论是从警务后辈的角度,还是从对他这位欧洲传奇侦探崇拜者的角度,我对他的欣赏都从未改变过。”
椰子树只是埋着头用汤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杯,乳白色的牛奶随着他的搅拌与浓烈的黑咖啡融为一体,将纯黑的色彩染成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棕。
“黑斯廷斯先生,您在利物浦发生的那件事,其实我也听说了。虽然头儿也说你很对他的胃口,但是眼下这种时刻,谈跳槽还是太早了。您有运气安全离开利物浦,不代表头儿有运气能安全离开巴黎。
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候,当头儿的辞职信放到巴黎警察厅厅长办公桌上的那一刻,那当天晚上他的脑袋说不准就要搬家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一手搭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雨色笑道:“我倒是差点忘了,法兰西的刺客可比不列颠的职业多了。”
“没错。”
椰子树撇了撇嘴:“您知道我在报纸上读到那个案子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吗?这帮人干得简直是太业余了!”
亚瑟一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我能听听您的高见吗?”
作为经历过大革命动荡岁月、又跟随维多克在保安部工作了相当长时间的人物,椰子树谈起暗杀来简直头头是道。
他开口道:“首先,在暗杀中使用枪支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或许对于正面战场来说,手枪是一种非常便捷和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但是对于暗杀来说,手枪则是一种非常低效的武器。如果说它有什么好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宣传价值非常高。
只有那些喜欢博出位、吸引人眼球的愣头小子才会选择这种东西。如果这案子是交给保安部来查,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排除它是一桩精心筹划的政治谋杀的可能性,动手的就是一伙儿不入流的杂毛。”
虽然在细节上,椰子树的推测与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分析有差异,但是对于团伙成分的猜测却不谋而合。
而得到了保安部老探员的认同,也使得亚瑟对于先前推理的信任程度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除了分析案情以外,亚瑟更想知道的还是——如果利物浦刺杀案是由专业人士操刀,又会办成什么样子。
毕竟作为一名生活在波澜壮阔的十九世纪的苏格兰场警察,即便这一次亚瑟遇上的刺杀案是业余的,后面他还有的是机会碰上专业杀手。
亚瑟开口问道:“那……如果这次利物浦刺杀案是由大巴黎警察厅的保安部操刀,你们又会派出怎样的团队呢?”
椰子树打着火柴,叼着雪茄猛嘬一口。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侃侃而谈道:“本来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是不外传的。但是看在这家餐厅的可颂做的颇具法兰西风格的份上,我就给您谈一谈我们法兰西的绝活吧。”
亚瑟笑着回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十分看重您这样的巴黎保安部老探员,伱们知道的这些东西全都是苏格兰场从未经历过的。”
椰子树笑着回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太过谦虚了。说白了,我也就是比您年长一些,所以早入行几年罢了。
首先,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干掉一个人,肯定不会选择用手枪。因为手枪虽然具备远距离射杀的能力,但是这也代表着它不是能百分百射中的。
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失败刺杀案例,对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您压根连枪子儿都没吃上,哪怕您真的吃了一枪子儿,您也未必就真的会死。我早年在法兰西陆军服役时,肩膀上就中过一枪,但是您看看我现在不是依然还活蹦乱跳的吗?
除此之外,暗杀用炸药也完全是蠢到家的选择。因为根据我们的经验,炸药在大部分情况下炸死的不是目标,而是刺客,就像是您在利物浦看见的那样。
使用小型和中型炸药不可靠,而使用大型炸药则往往会伤及无辜,引发道义问题。这会使得刺杀行为在舆论界无法取得同情,破坏公共关系,进而使得完美暗杀的目标破灭。
这就好比利物浦刺杀案的后续,您瞧见了,不列颠的报纸杂志大部分都是在谴责凶手的,这几乎是完全在起反作用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来保安部在这方面的经验果然丰富。你们亲自实践过吗?”
“这您就别问了。”
椰子树话锋一转道:“您只要知道真正的专业团队,选择的往往是简单但却有效的工具。比如说:—把锤子、一把斧子、一把扳手、一把螺丝刀、一副火钳、一把菜刀,又或者是一个灯座。
总而言之,任何硬的、有重量的、携带方便的东西都是不错的选择。您别因为这些武器简单粗陋就瞧不起他,最少在我们看来,这些东西有两个优点是手枪所不具备的。”
亚瑟仰头想了想,猜测道:“第一,这些武器都具备随处可得。第二,正是由于它们的普通,所以它们也具有‘显然无罪’的特点。这对于刺客避免行动前或行动后被搜查的危险是非常重要的。”
椰子树一眯眼睛,捏着下巴上的胡茬轻声笑道:“您果然有悟性。头儿之前说您是个厉害人物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我从前确实是低估了您。”
说到这儿,椰子树忽然又转而问道:“您知道《马拉之死》吗?”
“当然知道。”
亚瑟放下茶杯道:“1793年7月13日,马拉在巴黎的住所内被吉伦特派支持者夏洛蒂·科黛刺杀。这可不止是一副名画,更是一桩大事件。很多人都说,正是由于马拉之死,才使得失去亲密战友的罗伯斯庇尔开启了对吉伦特派的清算狂潮,大革命也就此走向失控。”
椰子树回道:“如果仅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马拉死有余辜,他就算侥幸逃过了刺杀,后面也会有断头台等着他。当他砍别人的脑袋起兴的时候,早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亚瑟挑眉道:“您是说他关闭巴黎科学院,还公报私仇处死拉瓦锡的事情吗?”
“不,我不懂什么科学,他喊的那些诸如‘共和国不需要学者’之类的口号也不关我的事情。但是他害我小时候很不好过,这一点我一直记在心里。”
椰子树喝了口咖啡补充了一句:“忘了告诉您了,我父亲是个吉伦特党人。”
“那还真是不幸。”
椰子树耸肩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当然,我今天和您提马拉之死,不是因为我多么懂艺术和历史,更不是为了追忆童年,而是为了和您谈论这桩刺杀中运用到的一些手法。
作为一个经典的成功刺杀案例,科黛小姐杀死马拉的凶器正是一柄不起眼的小刀,简单但却高效。而且,刺杀者的性别也很值得注意。您如此聪慧,一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没错,杀手是一个柔弱的淑女。
虽然我这么说您可能不相信,但是在保安部的各位探员看来,淑女们要远比绅士更适合充当刺客。她们娇弱、美丽,看起来丝毫不具备威胁性,所以也更容易绕过检查接近暗杀目标。而在保安部的评估体系中,距离越近就代表越高的暗杀成功率。”
说到这儿,椰子树忽的一顿,他翘着二郎腿开口道:“这也是我们当初想要绑架仲马先生的时候,选择集体变装的重要原因。相信我,拥有一个淑女的身份在许多情况下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头儿早年流亡的过程中,还曾经扮成修女出行。
乡下的农户们通常不愿收留一名身份不明的壮年男子,但是一个苦命的修女却能让他们热情招待。而且不止如此,那家农户甚至还安排头儿和自家的两个女儿睡到了一张床上。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的,大男人可不会拥有这样好的待遇。”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趣道:“看来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不,我比较倒霉。”
椰子树自嘲道:“或许是我的扮相要比头儿的扮相美丽,我吸引的通常都是您那位朋友一样的人物。当然,伦敦是您的地界儿,所以我得表现的礼貌一些。如果这是在巴黎,我保证他当天晚上就已经进了保安部的特别囚房享受马拉一般的待遇了。”
他一想起那天的遭遇,心中还有些不忿:“黑斯廷斯先生,请恕我直言,就算好色是男人的天性,但是您那位朋友的天性未免也太纯真了一些吧?”
对于椰子树的抱怨,亚瑟倒也没当回事,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其实,埃尔德对变装后的您下手,还是挺让我欣慰的。”
椰子树闻言警觉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瑟喝了口茶:“因为这说明了两点,第一,他确实是喜欢异性。第二,他大体上还是对同物种感兴趣的,之所以出现某些特殊情况,纯粹是由于逼不得已。之前他只是没得选,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会选择人类,女性。”
亚瑟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震得椰子树半天没回过神来。
毕竟哪怕是出身巴黎街头地痞的保安部探员,也很难企及皇家海军在挑选伴侣方面的随意。
而趁着椰子树愣神的工夫,亚瑟也翻阅起了椰子树今天带来的那几份文件。
正如塔列朗先前对亚瑟承诺的那样,法国大使馆为了在波兰问题上争取到不列颠的支持,几乎是把他们掌握的所有将幕后凶手指向俄国大使馆的情报都掏出来了。
但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亚瑟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法国人掌握的全部信息。
由于法国同波兰的紧密联系,虽然在法国人在案情调查方面没有太大进展,但是却把三位行凶的波兰枪手背景给挖了个干净。
一位是已知曾经担任过拿破仑私生子瓦莱夫斯基秘书,德菲娜小姐的丈夫科瓦尔奇克。
至于另一位杀手,曾经在码头因恶意伤人东躲西藏的达博斯基已经被证实确实曾在波兰军队中服役,塔列朗透过波兰流亡者领袖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直接联系到了达博斯基的部队上级。
但有意思的是,据那位波兰上尉透露,达博斯基在伤人后曾经联系过当年的不少老战友们。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听到了东区昔日地下王者弗雷德的成功案例。或许是因为在码头械斗中取得了对伦敦流氓的压倒性胜利,所以使得这个脑子缺根筋的波兰大头兵认为自己可以复制当年弗雷德的成功路径——靠着一帮退伍军人用双拳在东区打出一片天。
而根据上尉的供词,达博斯基在最初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果,所以在有了一定成绩后才起了拉老上级入伙的雄心。
但是,出身地主家庭的上尉显然瞧不上地痞这种低端行业。
而且作为一名有志于光复波兰,并与恰尔托雷斯基亲王保持了一定程度联系的年轻军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上尉也不乐意给自己的身上搞出这种黑历史。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上尉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因为达博斯基的小团伙过了没多久,便直接被暴怒的本地帮派给集体溺死在了泰晤士河里。
如果普通的教区住民这么不声不响的一次性失踪十几个人,当地牧师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苏格兰场。
但问题在于,死的这些人全都是波兰流亡者。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居无定所,而由于其天主教徒的身份,所以他们平时也不会去圣公会的教堂进行礼拜。
至于达博斯基的老上级,那位波兰上尉虽然知道这个事情,但是作为波兰流亡政府的组成部分之一,上尉首先想到的却是把这件事压下去。
这帮波兰流亡者相当明白自己的处境,本身不列颠社会内部就有人对他们看不顺眼,如果再爆出流亡者组建街头帮派和本地流氓火并的消息,那只会让其他人的处境更糟糕。
因此,虽然这些人都人间蒸发一个多月了,结果这个案子居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至于达博斯基为什么会在利物浦死而复生,虽然塔列朗在文件里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能看出来老瘸子在暗示,利物浦的达博斯基是换人了。
他敢于做这个暗示的理由,便在于第三位杀手维克托·诺瓦克。
诺瓦克也是一位波兰起义军的士兵,并且他来伦敦后,还与达博斯基同住一间公寓。
在亚瑟的手头资料中,关于诺瓦克的信息相当少,而塔列朗的文件则给出了具体原因。
与知识匮乏的达博斯基不同的是,诺瓦克是一名拥有中学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
或许正是由于这一层教育经历,所以他在来到伦敦后过得明显比码头扛包的达博斯基好了不少。
他先是在伦敦的一家会计事务所谋了份跑腿的工作,而在议会通过《破产法案》后,会计事务所的业务量呈指数级增加,而拥有一定计算能力的诺瓦克也因此得以成了一名临时的会计雇员。
不过虽然只是个临时会计,但是他的收入也足够搬出和达博斯基合租的逼仄小公寓了。而在他搬离流亡者的聚居区后,再想从当地打听他的消息自然不容易。
而塔列朗关于诺瓦克的信息记录也就到此而已。
至于为何塔列朗敢于通过诺瓦克断定刺杀案和俄国人有关系,问题也在于那间雇佣了诺瓦克的会计事务所。
如果不是亚瑟先前为了调查刺杀案重新翻阅了当年首相珀西瓦尔遇刺案的各种记录文件,他绝对认不出这个名为‘乔治·威尔金森公司’的会计所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正是那个完成了行刺首相壮举的杀手约翰·贝林罕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引发这起刺杀案的源头。
如果不是他们把贝林罕派去了俄国从事进出口清算业务,贝林罕也不会在俄国与人结仇并导致被扣押和破产,而贝林罕自然也不会因为后面外交部和其他部门互相踢皮球导致他起了刺杀首相的心思。
即便抛开贝林罕的部分,一家早在四十年前俄国部分业务就已经庞大到需要派专员常驻的公司,也确实很值得关注。
椰子树此时也终于从对皇家海军复杂性癖的思考中回过了神,他瞧了眼陷入沉思的亚瑟,开口问道:“其实,塔列朗先生今天还让我带了一份文件过来,但是由于怕你为难,所以他让我先不要拿出来。不过,如果您确定想要,也随时可以带走。”
亚瑟合上面前的文件,开口问道:“什么东西?”
椰子树将自己的挎包摆在桌上:“乔治·威尔金森公司的股权结构。”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金融城中的大手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亚瑟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那份记录着乔治·威尔金森公司股东名单的报告半天都没挪动视线。
说他是在看文件其实并不贴切,准确的说,亚瑟是在品。
哪怕排除其他股东,单是股东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已经足够他品上好几天了。
说是第一个名字,其实也不准确,只不过在这份法国大使馆发来的文件中,前排的这些人完全可以用一个名字总结——劳埃德保险。
作为现今世界上最成功的保险公司,或许也是19-21世纪这三百年中最成功的保险公司,劳埃德保险的名头从17世纪开始就已经逐渐成为了英国乃至于世界航运业的一块金字招牌。
但大多数人都想不到,这家保险业巨头的创始人爱德华·劳埃德居然是一家在17世纪经营咖啡厅的小个体户。
在最开始的时候,劳埃德的咖啡厅坐落在泰晤士河畔附近的塔街。
由于塔街是伦敦毗邻码头,又与伦敦海关、海军部和港务局等重要海事部门紧挨着,再加上他们的咖啡或许充满了大海的味道,劳埃德先生又是个健谈的人。
所以,久而久之的,这里就成了在码头讨生活的船长、水手、小贷公司所有者和保险商人等航运行业相关人士聚会吹牛、讨论发财小妙招的地方。
有的保险商人甚至因为这里客流量甚大,所以直接把办公地放在了劳埃德咖啡厅的餐桌上,他们就在这里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同客户签订保险单、开展业务。
几年之后,劳埃德先生因为通过经营咖啡厅赚了些钱,所以就把咖啡店的位置搬到了一个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顾客消费能力也更强的地方,伦巴第街和丰恩路的交汇处——伦敦皇家交易所的所在地。
而劳埃德先生此时作为一名成功的咖啡馆经营者,在搬迁之后他要解决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在招揽新顾客的同时挽回那些老主顾。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出入此地的保险经纪人对于最新消息的渴求程度,由于当时通信条件很差,所以坐在店里喝咖啡的商人大多数只能默默地等待消息,他们不是在等待即将到岸的商船,就是在互相交换信息和讨论国际新闻,而那些命悬一线的更是每过三五分钟就要来向劳埃德询问某某船长的商船是否到达。
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同时也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客源,劳埃德开始主动让服务生留意来来往往的商人,记录从他们那里探听到的最及时的航运资讯信息,包括海上和内河主要港口码头的航运资讯、国际国内局势、商界新动向等等。
而到了晚上的时候,劳埃德便会将这些最新消息汇集起来,写在店内的公告牌上供顾客浏览。
不止如此,劳埃德先生还贴心的在咖啡馆中最显著的位置设立了一个演讲台,每天专门让服务生在这里向各位商人大声宣读航运信息。毕竟,干保险的也未必都是识字的,不是吗?在这个文盲遍地的时代,哪行哪业都会有那种踩了狗屎飞起来的小暴发户。
然而,也不是每个保险商人都会每天光顾劳埃德咖啡厅,谁家里都有可能出点家长里短的事情。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劳埃德先生又专门发行了一份名为《劳埃德航运新闻》的报纸,以便那些错过了消息的商人们查阅过往讯息。
就这样,小小的劳埃德咖啡厅竟然慢慢的成为了伦敦保险行业的主要交易市场。到了1719年的时候,在咖啡厅里完成的海上保险交易额竟然达到了惊人的900万英镑。
而《劳埃德航运新闻》也发展成了《劳埃德船舶日报》,这份报纸在保险行业的权威性仅次于英国政府专门用于刊登重大政治新闻的《伦敦公报》,就连《泰晤士报》与《曼彻斯特卫报》在这方面也无法望其项背。
劳埃德咖啡厅的老顾客们也自发的组织了一个名为劳埃德船级社的机构,他们的主要业务就是对船舶的安全系数等级进行评估,并登记进《劳埃德船舶登记册》以便各位大船东和保险商人进行参考。
如果仅仅只有这些,劳埃德这个名字显然还不值得大书特书。
之所以要把劳埃德保险单独摆出来,是因为在1771年的时候,保险商人们发现小小的劳埃德咖啡厅已经越来越无法支持庞大的保险商人群体谈生意。
因此,咖啡厅的一位老主顾荷兰保险商人范·梅尔向大伙儿提议建立一家‘新劳埃德’事务所,作为海上保险的交易平台。
他以每人100镑的价格发行了新事务所的股份,并很快筹措到了近万镑的资金,而来自圣彼得堡的俄国保险商约翰·安格斯坦则提议公司应该在皇家交易所租借办公场地。
但商人们虽然对于皇家交易所这个地点很满意,但是却对于租借这样的使用方法不太高兴。
因此,他们直接全款拿下了皇家交易所的办公楼,并将这里作为劳埃德保险的交易场地。
而劳埃德保险与其他保险公司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像是一个通俗意义下的公司,而更像是个体保险商人们的公共交易平台。
如果套用后世的概念来说,劳埃德保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辛迪加型垄断组织。
从独立性上来说,尽管辛迪加的参与者在生产和法律上保持独立,但他们在商业上已经完全受制于总办事处,不能独立行动。
辛迪加的各个成员在商业上必须是高度统一的,他们不能与市场发生直接联系,只能借由辛迪加来谈生意。
而如果一个辛迪加的成员想要退出,则需要付出相当大的成本,包括重建购销机构并重整与市场的联系。
此外,退出还可能遭到辛迪加的阻挠和排挤。
劳埃德保险就是这样的保险业辛迪加,它由数千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保险商人共同组成,所有人都通过劳埃德保险的平台进行独立或者联合承保。
在劳埃德保险的承保业务中,少的可能只有几个人承保,而一些大型项目则可能出现成百上千人共同承保的盛况。
而劳埃德保险的特殊架构也使得它的成员数量自创设之初便呈现迅猛增长态势。
在这里,你只要能够拿出五百英镑的资产证明,你就可以成为劳埃德保险的保险合伙人。
而这样特殊的发展模式也使得劳埃德保险在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变迁后,一举拿下了不列颠航运业九成、世界航运业五成的保险业务。
毫不夸张的说,伦敦码头停泊的几乎所有船只基本都是由劳埃德保险承保。
并且,由于劳埃德保险持有的庞大现金流,因此,它又是伦敦证券交易所里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哪怕是在政治圈子里,伦敦的各位大人物们也向来重视这群支撑着海洋帝国的保险商人。
原因无他,因为这群人每年都能为不列颠从海外赚来成百上千万英镑的财富,将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送进不列颠本土。
并且,劳埃德保险的合伙人们在有了钱之后也对政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喜欢赞助议员,也会自己出来选议员。
至于他们的政治观点,抛开其他方面不谈,至少在对外关系上,他们和大部分生意人一样秉持着以和为贵。
众所周知,财富天生厌恶风险。所以除了少数行业外,对战争通常都是敬而远之的。
而论起哪种类型的财富最讨厌战争,那么毋庸置疑,肯定是这帮卖保险的,尤其是劳埃德保险这种大型跨国保险公司。
两国开战不管哪边赢了,他们基本上都是赔钱。
亚瑟手上的这份名单里,有不少人的名字他看着都觉得眼熟,甚至那天他在下院旁听时还直接打过照面。
从去年波兰问题出现时,这帮与劳埃德保险关系紧密的议员便一直在下院呼吁波兰与俄国人应该保持克制立场。
而在威斯敏斯特联合会希望政府能够派兵介入波兰问题时,这帮家伙的反应也相当激烈。
现在想来,劳埃德保险虽然不希望波兰与俄国开战,但是既然这已经形成既定事实了,那么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可能协调好英国与俄国的关系,避免两个世界大国爆发进一步冲突。
毕竟波兰被俄国人踏平对劳埃德保险的影响其实并没有多大,但是一旦俄国与不列颠闹起来了,那么很难不让这群保险商人想起当年拿破仑战争时,隔三差五传来的商船在海上被击沉的消息。
七次反法同盟,不仅仅是对法国的灾难,与此同时,更是劳埃德保险的灾难。
对于这帮保险经纪人来说——白花花的英镑,都送在炮口下了,简直是造孽啊!
面对这群观点奇特的‘和平主义者’,亚瑟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滋味儿。
如果说劳埃德保险深度参与了利物浦的刺杀案,那么很多问题确实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以这帮保险商人的实力,想在利物浦这样的港口城市弄清楚亚瑟的行踪简直是易如反掌。甚至可以说,这次刺杀没弄死亚瑟反倒算是一种奇迹。
这只能说明,他们确实没打算把同政府的关系闹得太僵,也并不打算要亚瑟的命。又或者是,他们一早就同上头协商好了,一切点到为止,只是想整出点骇人听闻的新闻标题。
毕竟苏格兰场的警司要是真死在了利物浦,那不给点正儿八经的交代,反倒是弄得内阁下不来台了。
想到这里,亚瑟对于下院调查委员会缓慢的调查进展总算也有了数。
这一次刺杀,内务部推动了《市政警察法案》的立法工作。
外交部达成了从舆论上压住援助波兰的呼声,劳埃德保险降低了俄国与不列颠之间潜在的战争风险。
内阁在霍乱防治上也有了正当理由加大对外国移民的审查隔离力度,而且还能敲打敲打近些年来在各种问题上阳奉阴违的利物浦市政当局。
至于俄国人,他们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收拾波兰,而不用担心不列颠有可能在背后捅刀。至于波兰人的盟友法国人……
从塔列朗会主动来联系亚瑟这样的小人物来看,他们的情况确实很糟糕。老瘸子不去找他的老朋友威灵顿公爵,而是选择从亚瑟这个层级入手,这本身就说明他只不过是想在事情彻底黄了之前最后努力一下罢了。
亚瑟一想到这里,忽然拿起那份文件,随手将它扔进了房间内的壁炉里。
他望着纸张在火焰中一点点燃烧、卷曲、焚尽,只是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嘴里碎碎念道:“抱歉了,塔列朗先生,这一次我恐怕帮不了你。不过您这样的杰出人物应该明白,这不是因为我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而是这道题从一开始就是单选题。”
亚瑟正说着话呢,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亚瑟……”
路易抱着刚刚拿到手的文件,脸上阴晴不定道:“哈里森先生他……”
亚瑟对此早有预感似的,他只是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路易。
“怎么了?上吊、投河、跳楼,总不能是学俄国人的老办法,中风吧?”
路易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他用一把开信刀自杀了,自杀前还留下了一封亲笔信,信中承认了他雇佣杀手前往利物浦行刺的事迹。并且调查委员会还在哈里森的宅邸中,发现了几张他给杀手的汇款票据。”
亚瑟闻言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那里面有四份他事先就写好的调查报告。这一次,他选择的是最上面的那份。
亚瑟抬手将文件交给路易,吩咐道:“里面有一式两份,一份交给罗万厅长,另一份麻烦伱转递内务部,面呈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
路易都不用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他完全明白亚瑟的意思。
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希望能够抗争一下,路易暗示道:“根据您编纂的内部培训手册,如果受害者的尸体出现两处以上的致命性刀伤,并且伤口分布还比较杂乱,更难以理解的是,那刀柄……”
“路易。”亚瑟放下酒杯,问了一句:“培训手册的全名是什么?”
路易脱口而出道:“报告!《刑事犯罪调查手册》。”
“没错。”亚瑟耸肩道:“这是一起政治犯罪,不是一起刑事犯罪,所以在这起案件中手册是不适用的。至于哈里森先生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多处致命性刀伤,我倾向于认为他这个人比较坚强。”
路易听到亚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终于也不再坚持了。
他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我明白了。”
他拿起文件转过身正准备出门,手搭在门把手上放了半天,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拿破仑家族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气呢?
正当他还在消化情绪时,只听见亚瑟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
“有的案子,不急于一时。虽然真相只有一个,但在大部分情况下,人们会把它转化为多种形式。泥人经不起雨打,真相经不起调查,咱们以后的路还长呢。如果他们现在就迫切的需要一个真相,那就给他。接下来,我们只要静静等待就行了,看看最终浮上水面的会是什么,看看他们到底还想要干嘛。”
路易闻言,忽然扭头望向亚瑟问道:“你觉得他们到底想干嘛?”
“我不知道。”亚瑟托着酒杯抬头望向窗外的白厅街:“我只是觉得,辉格党的纷争好像比托利党的看起来更隐蔽,也更复杂。”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列颠的外交决议
伦敦,威斯敏斯特,唐宁街85号,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部。
外墙上精美的雕花,宏伟的廊柱与威严的大门,以建筑而论,单是它的外观便已经足以说明它的金碧辉煌。但实际上,这只不管是它的冰山一角,真正令人叹为观止的精致设计与恢弘风格都藏在它本就超凡脱俗的外表之下,正如不列颠绅士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两个词——低调与奢华。
精致的壁画、描金的天花板以及由希腊和西西里海岸的纯正大理石铺陈的地面。
阳光透过镂空穹顶直射在国事大梯的黑边扶手上,扶手上搭着的略显干燥的手掌似乎也伴随着戒指上的海蓝宝石散发出璀璨光彩。
帕麦斯顿子爵与一位年长他几岁、披着深红色鹿皮斗篷、踩着马靴的华贵绅士相伴而行。
从老绅士马靴上沾染的些许棕黄色黏土来看,他今早应该才刚刚进行了一场愉快的乡间狩猎。
虽然帕麦斯顿子爵向来傲气,在对待下属工作时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严厉,但是今天的子爵阁下对待身边老绅士的态度却完全可以用客气来形容。
他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以下几点。
首先,这位老绅士出身于贵族家庭,他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英国陆军的著名将领。不止如此,他的伯父甚至还在美国独立前出任过弗吉尼亚和英属北美总督。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也为老绅士在英国政坛赢得了一些先天的优势。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充分的利用好了这些优势。
虽然他不像是家族中的长辈那样热爱军事,但是他却在交际方面展现出了超人的才华。
在政治生涯的初期,老绅士就担任了长达九年的寝宫侍臣之职,并因为把内廷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而深得王室信任。
作为王室的密友,英国宫廷在很多悬而未决的事务上,都很喜欢派他出马。
比如在拿破仑战争激战正酣之际,派他出任驻那不勒斯公使,去同拿破仑的妹夫那不勒斯国王缪拉打交道。
又或者将他选入英国最高权力机构枢密院担任顾问官。
当然,最惹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1816年以特命全权大使的身份出访大清朝的故事。
虽然那次出访结果并不好,但是却为老绅士在英国政坛赢得了东方问题专家的名头。因此,在印度总督黑斯廷斯侯爵因为腐败丑闻被召回国内受审后,深得王室信赖的老绅士也顺理成章的被派去印度肃正朝纲。
在他担任印度总督时期,虽然殖民地政府在英缅战争中表现的不尽如人意,足足掏了1300万镑的军费和一万多伤亡才拿下这个东南亚小邦。
但是总体上来说,在他的任期内印度还是没出太大的幺蛾子,并且还帮助英国进一步稳固了在印度北部的统治。所以,在他结束总督任期后,正式受封第一代阿美士德伯爵。
不过,虽然现在阿美士德伯爵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并且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但是由于阿美士德伯爵同各位托利党要员,比如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等人都长期保持着牢固友谊。
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一位资深外交官,而且如今依然挂着寝宫侍臣的头衔,所以和王室的联系也非常紧密。因此,帕麦斯顿子爵至少在礼节方面还是要给足这位前辈面子的。
更别提,今天阿美士德伯爵之所以会来外交部,还是因为帕麦斯顿主动邀请。
帕麦斯顿伴在阿美士德的身边,脖子微曲轻声探问着。
“自从您1828年离任印度总督之后,这个职位便由威廉·本廷克勋爵继任。从目前印度反馈回来的各种文件报告和统计数据来看,本廷克勋爵非常好的完成了他的任务,我们在印度的商业获利也随着当地的良好治理水平而水涨船高。
但是,最近我刚刚从殖民事务部获悉,本廷克勋爵貌似最近又在印度大刀阔斧的进行起了他的改革实验。虽然废除寡妇自焚殉葬等等这些野蛮人的陋习确实是一项文明进步之举。
但是,联想到本廷克勋爵早年担任印度马德拉斯省督时,禁止印度士兵留胡须和蒙头巾结果险些引起兵变的事情,还是不免令我感到些许忧心。当时,如果不是他父亲老波特兰公爵正担任首相,及时把他召回国内做了冷处理,本廷克勋爵的政治生涯险些就要就此葬送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本廷克勋爵骨子里的这股子劲儿显然还没变。现在看来,他的思想受边沁这些功利主义者的荼毒,显然要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
阿美士德伯爵听到这话,拄着的手杖稍显用力的杵了一下地板,他头也不转的淡淡道:“或许你应该去同我们尊贵的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说这话,论起边沁的支持者,恐怕再没有多少比他掌握权柄更大的了。”
帕麦斯顿子爵也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火药味,他笑着安抚道。
“当然,边沁的思想中也不完全都是坏的。比如说,个人应该享有他与生俱来的财政权、自由贸易、言论与出版自由等等,而且这些思想当中有不少也已经被政府所接受了。
但是,在我看来,边沁的不少倡议还是显得过于偏激了一些,比如说直接废除奴隶制度、禁止军队里的体罚制度、国教分离和同性恋的合法化等等。不过,总体上来说,我还是非常尊敬他的。
虽然他曾经是个法国大革命的拥护者,还被授予了法兰西荣誉公民的身份。但是毋庸置疑,他确实是想要为这个世界考虑,为不列颠的社会考虑,只不过是在思考的方式上出现了些许偏差。”
阿美士德伯爵轻笑一声:“看来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些难得的共同点,我也很欣赏边沁先生,但是我们之间的差异在于,我并不欣赏边沁的观点,我只是欣赏他的人格。边沁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很幼稚,但是他却活的坦荡,不论是观点还是行为,都是一以贯之、有迹可循的。
与之相应的,我很讨厌那些像是乔治·坎宁一样的人物,把背叛和变节当一种习惯。虽然我不想抨击这种行为,但是这类例子在从前却是极为罕见的,然而近几十年来却好像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就连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也会随机的改变他的面孔了。”
这话别人或许听不懂,但是帕麦斯顿却格外明白老伯爵的言下之意。
作为前首相乔治·坎宁的追随者,帕麦斯顿子爵当年初次踏入议会,取得的一份工作便是作为海军部下属的一位低级官员,按照坎宁的心意冒险制定了炮击哥本哈根、覆灭丹麦海军的作战计划。
而如果仔细剖析帕麦斯顿的政坛生涯,也可以发现他的身上到处都充满了引路人坎宁的影子。
他们同样是在托利党与辉格党之间左右横跳,坎宁学生时代就在叔父的引荐下与辉格党的几位领袖交好,然而毕业后却选择了加入得势的托利党。
至于帕麦斯顿,他从前向来以坚定地保王派观点示人,无论对内对外都坚持以绝对铁血的强硬手腕处理。然而,当他在托利党被逐渐边缘化后,他便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拥护议会改革的辉格党人。
并且,两人在私生活上还都十分风流,奥尔马克俱乐部中地位最尊崇的七位夫人中有三位都很中意帕麦斯顿的幽默风趣。
而坎宁玩的则更大,他同乔治四世的王后——来自布伦瑞克的卡洛琳公主曾经有过一段暧昧的私人关系。
同样长于辩论与演讲,喜欢以咄咄逼人的压迫态度迫使对手服输,并因此经常得罪人。
甚至于,他们在血统上也很相像。
帕麦斯顿子爵是个地地道道的爱尔兰贵族,而坎宁的父母同样也是爱尔兰人。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相像,所以朋友们对坎宁和形容帕麦斯顿的形容在许多情况下也是可以通用的。
——他视政治如儿戏,他全然不顾原则,如果这种原则妨碍他实现获得权力的目标的话。
帕麦斯顿子爵很清楚,自己背叛托利党的行为在那些纯正老托利的心里造成了多么坏的影响。
但是,他总是有理由为自己辩解。
“阁下,如果您非要以坎宁爵士举例的话。没错,我是个自由的理想主义者,热情地相信大不列颠的历史使命是向全世界传播民主价值观,在必要的情况下,我也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可能性。就像是坎宁爵士的那句名言——我将创造了一个新世界,用以改变旧世界的力量对比。”
可惜的是,阿美士德伯爵并不吃帕麦斯顿这套。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去利物浦的本该是你,而不是挨了一枪的黑斯廷斯警官。你应该站在利物浦老码头的战列舰甲板上,拿着炮口对准那帮靠贩奴发家的商人,逼他们把那些沾着血的钱吐出来。而且,如果伱真是个自由的理想主义者,那么就不该对本廷克勋爵在印度的工作有所指摘,边沁他们不是挺认可他在印度的那些改革吗?我看了前几期的《威斯敏斯特评论》,他们可是在那上面替本廷克大唱赞歌呢。”
帕麦斯顿正色道:“当然,伯爵阁下,我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我十分认可本廷克勋爵的工作。但是,在具体的一些小细节上,我还是想要征询您这位在印度有着丰富管理经验专家的意见。”
阿美士德伯爵倒也没打算在帕麦斯顿的地盘上把他怼的下不来台,老伯爵掏出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擤了擤鼻涕:“我猜你说的是,他打算取消马德拉斯和孟买两大省督独立颁发法律的权利吧?”
帕麦斯顿笑着点头道:“其实不止这一点,还有他准许印度人晋升殖民地高级官员的事情。”
阿美士德伯爵挑了挑白眉毛:“那他提高印度法官的薪水和地位,在法院和高等院校推广英语的改革就不重要了吗?”
“这个当然也重要,不过……”
帕麦斯顿笑着回道:“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他做得很好。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认为不列颠的使命就是将先进的文明传播到蛮荒之地,他如果打算在印度复制不列颠的先进制度,我完全没有意见。”
阿美士德伯爵微微点头道:“看来我们的外交大臣也不是所有观点都是灵活可变的嘛。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必须得提醒你,印度不是不列颠,那里有着数倍于不列颠的土地与人口,所以并不是所有制度都可以全盘照搬的。
在本廷克的所有改革中,唯有取消马德拉斯和孟买两大省督区独立颁发法律的权利是最有必要的。印度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才能得到更好的管理,在印度专门颁布四五套互不统辖的独立法律有损于我们的商业利益。”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只是笑着恭维道:“看来我和您的共同之处也不仅只有一点而已,我其实也很赞同这一点。但是,在辉格党内显然有些同僚与我存在不同观点。但是以我的身份,我不太好当面向他们指出这一点。如果您愿意抽出时间同印度管理委员会那三位尊贵的阁下好好地谈一谈,我相信事情肯定会有进展。”
聊了半天帕麦斯顿才展露真实意图,这多少让阿美士德伯爵有些不高兴。
他开口道:“其实你就算不主动提这个事,我也会去找委员会和枢密院的各位阁下聊聊这个问题,因为我这个人向来是一以贯之的,我不太会随意改变观点。”
说到这里,阿美士德伯爵还轻轻拍了拍帕麦斯顿子爵的胳膊:“亨利,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出使中国的是你,那么事情肯定就谈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肯定会同意给中国皇帝下跪的。”
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
今天他为了印度的事情,才把阿美士德请到外交部好烟好茶的招待,顺带着还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奈何这位半退休的托利党老干部就突出一个无欲无求、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阿美士德看见帕麦斯顿变脸,忽的哈哈大笑道:“亨利,别生气,我这不是在侮辱你,而是在夸奖你。其实我从中国回来的时候,还顺道拜访了拿破仑的流放地圣赫勒拿岛。拿破仑听我讲起了出使的经历后,和我说,如果他是我,那他肯定会给中国皇帝三跪九叩恭恭敬敬磕大头的,因为这是入乡随俗。他很灵活变通,正如你和坎宁一样。”
语罢,阿美士德伯爵也不给帕麦斯顿开口的机会,便哼着欢快的小曲领着侍从走出了外交部的大厅。
看老头轻快的腿脚,就好像在印度染上的严重风湿病都一下子好了不少。
帕麦斯顿子爵盯着老头儿远去的背影凝视了好久,连续几个深呼吸,他攥紧的拳头这才慢慢舒展了一些。
外交部里的事务官们看到大臣这副模样,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小鸡啄米般的低着脑袋快步从他的身边路过,生怕随便发出点什么响动都会惹得他发怒。
寂静的大厅里,只能听见帕麦斯顿满含怒气的低吟:“如果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肯定会找你决斗!”
外交部的老事务官们互视一眼,大伙儿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熟悉的味道。
大臣决斗也算是外交部的一项传统保留节目了,而上一个决斗的内阁大臣……
喔,或许用上一个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是上一对决斗的大臣,正是制定了欧洲协调原则的卡斯尔雷子爵和在卡斯尔雷子爵之后继任外交大臣的坎宁爵士。
大伙儿看见大臣这副模样,不由也开始担心起了今天到底能否按时下班。
正当他们合计着到底该怎么让帕麦斯顿及时消火时,大厅里突然走进了一位老面孔——那正是与亚瑟在利物浦打过照面的外交部助理次官施耐德先生。
施耐德显然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变化,他满脸带笑的走向帕麦斯顿子爵。
正当大伙儿以为这小子今天肯定要倒大霉了的时候,帕麦斯顿子爵的脸上却突然浮现了一丝惊诧与笑容。
“喔?我的甜心来了?”
施耐德闻言,只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咳嗽了一下:“阁下,至少今天您最好不要这么称呼利文夫人,毕竟俄国大使利文伯爵也跟着她一起造访官邸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敬英俄友谊
外交部的会客厅里,蓄着长须的利文伯爵托着酒杯与帕麦斯顿把酒言欢。
虽然二人都是以官方身份出现在这里,但是相较于正式的公开会谈,他们更愿意将这次会晤看作是朋友间的一次简单闲聊。
“所以说,你对发生在叙利亚的事情是怎么看的?穆罕默德·阿里的三万埃及军队自从兵出西奈半岛之后,简直是势如破竹,如今巴勒斯坦已经全部落入他的手中,而他显然还不满足,现在又开始向叙利亚进军。
奥斯曼宫廷流露出的消息显示,苏丹马哈茂德二世打算介入调停阿里和阿卡总督阿卜杜拉的冲突,以便能让埃及人安分一点。亨利,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我的朋友,你会相信阿里的鬼话吗?这位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帕夏只是借那次冲突作为他的起兵借口罢了。他是一个拥有宏伟目标的沙漠野心家,而这种野心家是不可能因为口角问题大动干戈的。
根据我们的埃及外交专员反馈的情况来看,他的真正计划是要在小亚细亚以南的奥斯曼行省以外建立一个东起叙利亚,西至利比亚,北至地中海和托罗斯山脉,南至阿拉伯海和苏丹南部,一个地跨亚非两洲,包括所有说阿拉伯语地区在内的阿拉伯帝国。”
利文伯爵听到这儿,抿了一口酒道。
“他的胃口确实很大,但是文明世界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不是吗?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向伱透露一个消息,居住于圣彼得堡冬宫那位尊贵的陛下对阿里在巴勒斯坦的迅速进展很是忧心。
而且,他也对奥斯曼人能否从正面击败阿里抱有很深的疑虑,毕竟我们强而有力的俄国陆军曾经在希腊同埃及人的部队交过手,他们确实称得上是奥斯曼帝国部队里实力最强劲的一支。”
帕麦斯顿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对方今日的来意。
说到底,利文伯爵今天就是想过来探探不列颠的口风,看看英国是否有意介入调停。
但是对于帕麦斯顿来说,现在谈这些显然还太早了。
眼下外交部正在集中精力解决盟邦葡萄牙的内战问题,而且在科德林顿将军于纳瓦里诺海战全歼奥斯曼帝国海上力量后,外交部对于东方问题的态度就变得愈发谨慎起来了。
从外交部的角度来看,英国既不希望看到奥斯曼帝国解体,也不希望看到奥斯曼帝国干掉阿里团结一心,一个弱而不倒、大而不强的奥斯曼帝国才是最符合英国利益的。
至于阿里,这位来自埃及的野心家既有抱负又有实力,看着他做大确实称不上是好事情。但是至少就目前而言,在阿里的督管区内,他非常尊重英国商人的经商权利,所以英国也不打算轻易开罪这位统治着北非和克里特岛的阿拉伯军阀。
而且根据一贯的欧洲外交原则,如果英国介入奥斯曼问题,那么法国与俄国等欧洲大国也就有了介入的正当理由。
但英国距离奥斯曼的路途显然要比法国和俄国更遥远,因此,当大国都介入之后,到底是谁更占便宜可就说不准了。
先前的希腊独立就是前车之鉴,当英法俄帮助希腊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下独立后,最终的结果是希腊国内的亲俄派占据了上风。
如果不是今年希腊总统、亲俄派领袖、前沙俄外交大臣卡波季斯第亚斯先生不幸遇刺身亡了,那么皇家海军能否在地中海依旧保有绝对优势就不好说了。
因此,除非出现必要情况,外交部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去改变现状,帕麦斯顿也无法说服内阁和议会去干涉巴勒斯坦的战事。
帕麦斯顿说道:“关于奥斯曼帝国的事情,我倾向于观察一阵子再下判断。阿里确实是个野心家,但我不认为他有能力击败他的奥斯曼宗主。不过我理解沙皇陛下的担忧,请您转告他稍安勿躁,现在的情况还没差到那个程度。
而且,我认为贵国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全力清扫那些不服王化的波兰叛乱分子,正如我国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好斯温暴动后的审判一样。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可比国外的要危险多了。”
利文伯爵见帕麦斯顿不肯松口,倒也没有继续询问。
他只是开玩笑道:“亨利,真没想到,你才刚刚从事外交工作一年的时间,在外交辞令的使用上就已经如此熟练了。看来多萝西亚对你的评价还真没错,你就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官。她说得对,能在情场上春风得意的家伙,在外交谈判桌上一般也能玩的驾轻就熟。塔列朗是如此,梅特涅也是如此。而你,更是如此。”
帕麦斯顿倒也没有否认利文伯爵的话。
但令他有些想笑的地方在于,刚刚利文伯爵提到的三个人当中,有两个都和他的妻子有染。至于剩下的那个老瘸子有没有,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不过根据利文夫人喜爱狩猎欧洲风云人物的习性,如果塔列朗好这一口的话,那他多半是凶多吉少。
如果以通俗意义上的伦理道德观来衡量,多半是很难理解利文夫妇这样神奇的夫妻关系。
但是,对于贵族们来说,夫妇之间的忠诚仅限于生下法定继承人之前。
很多通过包办婚姻结成伴侣、没有太多感情基础的夫妻在这以后基本就是各玩各的了,夫妻双方对于对方的出轨行为基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弄得太出格以致于有损于贵族体面,那这事就当不知道处理了。
两人正在热烈的交流着呢,忽然会客厅的大门被人推开,利文夫人屏退了身后的随从,施施然的走到了丈夫和情人的面前。
她轻轻将鬓角的卷发挽到耳后,轻轻抬起手送到帕麦斯顿的身前,俏皮的冲着他眨了眨眼。
帕麦斯顿心领神会的行了个吻手礼:“夫人,看来彼得堡的寒风不仅能够保鲜食品,您从那里度假归来之后,看起来又年轻了。”
利文夫人眼角挂着笑意:“亨利,你如果把这副讨好夫人们的本领应用在外交上,我都不知道谁能阻挡你那势不可挡的魅力。”
利文伯爵叼着雪茄倚着沙发道:“我倒是知道一个。”
利文夫人提起裙摆靠在丈夫的身边轻声问道:“谁?”
利文伯爵笑了一声,径直应道:“穆罕默德·阿里。你无所不能的亨利刚刚才说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帕麦斯顿子爵轻声咳嗽了一下:“阁下,容我冒昧的提醒您一句,我说的是阿里暂时还不构成问题。”
利文夫人也嗔怪的责怪起了丈夫:“亲爱的,异教徒怎么能懂得基督教绅士的魅力呢?那家伙只懂得在叙利亚玩沙子。这可不是亨利的问题。”
利文伯爵闻言只是挑着眉毛耸了耸肩:“好吧,我体贴的妻子,你说的都对,谁让你生的这么美丽呢?”
说到这儿,利文伯爵掏出兜里的怀表瞅了一眼,忽然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启程赴宴了。之前因为霍乱,各种俱乐部沙龙一连停办了好几周,现在好不容易重启,我可得把之前几周欠下的份都给补偿回来。”
帕麦斯顿子爵闻言起身送行,岂料他刚站起来,利文伯爵便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了回去。
伯爵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轻声嘱咐着:“不用送了,替我把多萝西亚照顾好。等她心情不错的时候,顺带着替我转告她一句,今晚我不回使馆了就行。”
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话礼貌微笑道:“那就祝您今晚玩的愉快了。”
利文伯爵摘下帽子冲着夫人和帕麦斯顿告别道:“也祝你们今晚愉快。”
语罢,他在夫人的额头轻轻吻了一口,便满脸带笑的踱着步子离开了。
帕麦斯顿子爵望着对方走出会客厅,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杵着脑袋开口道:“我怎么感觉伯爵阁下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和我谈埃及的事情,而是为了把你甩到我这里。”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她摇晃着花边羽毛扇,满脸的不高兴:“怎么?你不乐意吗?”
“当然不是。”帕麦斯顿发现事情不妙,连忙改口恭维道:“多萝西亚,你简直不知道,你不在伦敦的这段时间简直都快把我给逼疯了。我每天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你的笑脸,耳边响起的全是你的嗓音。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你的拥抱,还有你那樱桃般甜美的嘴唇。”
利文夫人听到这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她侧过身子问道:“是吗?我不在伦敦,不是正好给了你和艾米莉大把可以独处的时间吗?”
“喔!”帕麦斯顿抱着脑袋道:“多萝西亚,看来你还不知道,艾米莉这段时间可不在伦敦。她正和她哥哥闹着别扭呢,所以一气之下就回乡下住了。”
“啊?”利文夫人满脸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帕麦斯顿将墨尔本子爵那桩婚外情官司的前因后果如数给老情人复述了一遍,利文夫人听完叙述,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利文夫人问道:“为什么墨尔本子爵总能摊上这些事情,之前是他妻子同拜伦勋爵的那些麻烦事,现在又是婚外情官司。我记得他好像是挺正派的一个人啊!上帝为什么总喜欢这么捉弄他?”
帕麦斯顿拢了拢衣领,一脸神秘道:“是吗?我可不觉得威廉有多正派,只不过是他对伴侣的要求比较高而已。”
“比较高?”利文夫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帕麦斯顿道:“这个嘛……他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自从出了他妻子出了那些事以后,他几乎把自己的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了读书上,似乎是想要借此来逃避现实。而且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的,但实际上却是个比较挑剔的人,他只对那些跟得上他学识的女士感兴趣。但遗憾的是,他的学识过于广博,所以到了最后,能和他聊到一起的女士永远都是少数。”
说到这里,帕麦斯顿站起身子坐到了利文夫人的身边:“不过……多萝西亚,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呢?难不成你是对我们的大学者威廉提起兴趣了?”
利文夫人不满意的皱了皱鼻子:“我无意冒犯,但是我对子爵阁下并不感兴趣。我向来不缺乏追求者,并且我的追求者大多都很博学,但我并没有兴趣去网罗一个像是皇家学会那样强大的阵容。”
帕麦斯顿子爵听到这话,只是装作可怜道:“喔,多萝西亚,听你这么说,我忽然有些担心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了。”
利文夫人被他这句话逗得一乐,她抬起的蕾丝手套狠狠地揉了揉情人的脸蛋:“比起出道就博学的那些人,我还是更喜欢栽培那些刚开始平庸但却有天赋的。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很浅薄,但我相信凭着他的天赋与努力,终有一天能当上外交大臣的。”
“亲爱的,这都是多亏了你的支持。我这外交大臣的位置,最少有一半是属于你的。”
帕麦斯顿说到这里,一把将利文夫人揽入怀中:“不过,你既然都帮我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不再帮我一次呢?”
利文夫人慵懒的依偎在帕麦斯顿的怀抱里,手指绕着长发道:“亨利,你真是太贪心了。我只是个女流之辈,我能做到什么呢?”
“不,亲爱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帕麦斯顿笑着开口道:“你看,马上就要年底了,我想要在外交部的工作报告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希望可以当着各位内阁同僚的面,骄傲的向大家宣布,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不列颠如今已经深入到俄国人的腹地了!”
利文夫人闻言脸色一红,她白了帕麦斯顿一眼道:“亨利!你这个没羞没臊的家伙,这是可以在内阁会议上说的话吗?”
帕麦斯顿坏笑着将手搭在了利文夫人的肩膀上:“多萝西亚,你原来这么害羞的吗?这可不像是你啊!”
利文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想起打击打击他过剩的自信心:“不是我害羞,而是我觉得前人已经做到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好吹嘘的。在你之前,威灵顿公爵已经抵达过那里了。”
但帕麦斯顿可不在乎这个,他压根不以为意:“亲爱的,这不一样,虽然结果一样,但我和威灵顿公爵的手段可不同。”
“怎么说呢?”
帕麦斯顿挑眉笑道:“众所周知,我擅长狂风骤雨般的进攻,而公爵阁下则擅长固若金汤的防御。但是他的防御被你攻破了,而我又攻破了你的防御,所以最后的结果还是我赢。”
利文夫人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从了帕麦斯顿:“好吧,看在波兰的份上,我就……”
谁知帕麦斯顿子爵听到波兰这个单词,顿时条件反射般的开口道:“波兰?什么波兰?”
利文夫人闻言也反应了过来:“喔,抱歉,亲爱的,是我口误了。我差点忘了,你对波兰一无所知。但是说回来,我还是得对你的一无所知表示感谢,所以,今天晚上想必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吧?”
帕麦斯顿子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女士。”
他站起身走到了厅内放置的留声机前,抬起唱针搭在了唱片上。
不多时,会客厅内便响起了一阵舒缓动听的音乐。
所有经常出入音乐会的绅士淑女都能听出,奏响的乐曲正是目前伦敦最炙手可热钢琴家肖邦的作品——《致黑斯廷斯》。
帕麦斯顿子爵微微欠身,朝着利文夫人微笑着发出邀请:“女士,请问我是否有荣幸,邀请您跳上一曲华尔兹呢?”
“当然。”
利文夫人伸出纤细的胳膊,手掌轻轻搭在帕麦斯顿的手掌上:“这一曲,敬英俄友谊。”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躁动的空气
在婉转悠扬的旋律中,帕麦斯顿子爵享受着与情人之间久别后的小聚。
但哪怕是想要享受闲暇中的片刻欢愉,在忙碌的外交部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曲华尔兹还没跳完,助理次官施耐德便叩开了会客厅的大门,拍打着手中的文件冲着上司连使眼色。
“阁下,有一些紧急文件需要您立刻处理。”
帕麦斯顿见状,只得满含歉意的松开了利文夫人的手:“抱歉,亲爱的,剩下的那部分,等到今晚奥尔马克俱乐部的沙龙上我们再继续吧。”
利文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亨利,有什么事就不能在这里谈吗?”
虽然美人娇俏可爱,但帕麦斯顿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位美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虽然子爵阁下并不介意同这位俄罗斯御前办公第三厅厅长的女儿交易一些外交情报,但是他首先得确认新来的情报到底能不能够交易。
即便能够交易,他也必须得弄明白交易之后对他的前途到底有利还是有弊。
“多萝西娅,今天的时间还长着呢,我们可以一整夜都腻在一起,不差这点时间。”
在含含糊糊的敷衍完情人后,好不容易搞定了麻烦俄国女人的帕麦斯顿子爵终于溜出了会客厅。
等候在外的施耐德见到他终于出来了,不敢丝毫怠慢的汇报着最新消息。
“阁下,刚刚斯特拉特福德·坎宁先生已经正式回复愿意接受外交部任命,第二次出任不列颠驻奥斯曼帝国大使。不过,首相那边……”
帕麦斯顿一听到这,立马就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从斯特拉特福德·坎宁的姓氏就能看出,他与前首相乔治·坎宁爵士出自于同一家族,而且还是关系亲密的堂兄弟。
当年乔治·坎宁在父母分居后,便被送到了叔父家抚养,而斯特拉特福德·坎宁正是他叔父的儿子。
有赖于这层关系,坎宁爵士生前一直对自己的堂弟很是照顾。当堂弟刚刚从剑桥大学毕业后,当时正担任外交大臣的坎宁爵士便动用手头权力,将时年24岁的堂弟任命为了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君士坦丁堡特派全权代表。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堂兄的羽翼之下,父亲又是银行家,从小生活富裕,而且又从不用为了晋升发愁,所以小坎宁也因此养成了性格强势、缺乏耐心且向来直言不讳的脾气。
这种直肠子的脾气如果去做别的工作,也许都算不上是毛病,但如果来干外交官,那显然会引发许多问题。
比如说,这一次帕麦斯顿之所以会将小坎宁先生从驻俄大使的位置上改任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就是由于他的脾气导致的。
去年帕麦斯顿刚刚接任外交大臣的职务,便开始按照惯例对那些昔日的支持者们进行回馈。
而在这个利益交换的过程中,他当然也没忘了照顾昔日老上司坎宁爵士的堂弟。
帕麦斯顿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坎宁爵士虽然已经病逝,但是议会中的坎宁派势力依旧不可小觑,坎宁爵士人死茶不凉。
至于第二,则是由于帕麦斯顿对这位对自己多有提携的老上司或多或少有点感情。而且,这还能给自己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证明他帕麦斯顿不是忘本的人。
第三嘛,自然也是给自己的后来者打个样,做个表率。如果哪一天帕麦斯顿也百年之后了,那你们可不能打破这个代代相传的潜规则,也得提携提携我的后人。
而且不止是重新启用小坎宁为大使,而且还是重要性排前三的驻俄大使。
这下子,还有谁能说帕麦斯顿子爵不是厚道人?
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那么启用小坎宁出任驻俄大使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但问题坏就坏在小坎宁先生的那张破嘴上。
从前小坎宁在担任驻奥斯曼大使时,就经常在给堂兄的信里对奥斯曼人极尽讽刺侮辱之言。
他在赴任伊始就声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奥斯曼这个堕落的国家自毁。而到了君士坦丁堡后,他对于当地的厌恶情绪还在不断飙升。
这一点从他给堂兄的家族信笺里就能反映出来。
——我的秘密心愿就是让这帮奥斯曼土耳其人带上所有东西滚出欧洲。
——我诅咒外交部的大陆平衡政策,就因为它,所以才让这些可恶的土耳其人得到了他们不应该得到的保护。
但令人欣慰的是,小坎宁也不是单独讨厌土耳其人,他对俄国人的憎恶也是一以贯之,甚至更胜一筹的。
他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在剑桥大学发表一些反俄言论,年纪大一点后,更是有事没事就会在报纸上刊登一些针对俄国人的仇恨社论。
但不幸的是,俄国人显然不像是奥斯曼人那样消息闭塞,沙皇也没有苏丹那么宽宏大量。
所以当帕麦斯顿将小坎宁任命为驻俄大使后,在圣彼得堡已经呆了足足三四个月的小坎宁愣是连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见不到沙皇,那他这个大使自然也无法履行自己的职务。所以帕麦斯顿无奈之下,只能给小坎宁换个地方呆着,让他重回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至于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自然是因为苏丹先前已经证明了他的容人之量,而帕麦斯顿也担心除奥斯曼以外的其他国家未必能接纳嘴欠的小坎宁。
毕竟只有天知道,这家伙究竟骂过多少国家。
如果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也像沙皇这样不同小坎宁见面,难道自己还要再给他找个新位置试试吗?
短时间内更换一位大使,可以解释为正常调动。
短时间内更换两位大使,可以说是无心之失。
但如果短时间内更换三位大使,这要再不是识人不明就解释不通了吧?
而且从施耐德带来的口信分析,这才仅仅是第二次调动,就已经引起了首相格雷伯爵的注意。
毕竟大使到任几个月,却连沙皇的头皮屑都没看见,这属实是有点离谱了。
格雷伯爵一准是担心以小坎宁的性格,就算去了奥斯曼也没办法很好的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想要奉劝帕麦斯顿重新找个合适人选。
但首相的建议终归只是参考,作为外交大臣,帕麦斯顿才是拥有决定权的那个人。
他开口道:“你替我转告格雷伯爵,他的顾虑我十分理解。但是斯特拉特福德·坎宁先生绝对是出任驻奥斯曼大使的不二之选。
目前奥斯曼正与阿里的埃及军队打的火热,国内的形式相当复杂。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派出一位熟悉奥斯曼国情,曾经在那里有过任职经历,不需要太多时间便能建立关系网的人帮我们打探消息。
小坎宁先生虽然心直口快,但这种性格却很对当地人的胃口,他在君士坦丁堡有许多朋友,也很受现任苏丹马哈茂德二世的尊重,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位比他更合适的大使人选了。”
施耐德闻言汗颜道:“之前我们就是这么给首相解释的,但是他始终认为,以坎宁先生的火爆脾气,恐怕不止无法帮助苏丹解决与阿里的冲突,反而可能使得问题加剧。
而且格雷伯爵还说,如果奥斯曼的军事冲突愈演愈烈,那内阁的裁减陆军的计划势必会遭受极大阻力,因为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需要派军支援奥斯曼人。”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终于找到了首相关注的核心焦点。
格雷伯爵不关心奥斯曼大使是谁,但是他需要外交部保证不需要向奥斯曼增兵,从而给那些反对裁军的将军们落下口实。
而格雷伯爵之所以铁了心要裁军,则是为了完成他的议会改革大计。
因为不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军队和教会向来都是天然的保守势力大本营。英国在这方面自然也不能免俗。
而在所有兵种当中,陆军又是军队中最为顽固的保守派。陆军的将军们清一色的土地贵族,领头的就是威灵顿公爵和唯他马首是瞻的滑铁卢旧部。
可以说,格雷伯爵明面上说裁军是因为和平时期本土不需要维持大规模陆军、是为了减轻财政负担控制政府支出,但实际上就是想打击负隅顽抗的托利党保守派,逼他们在议会改革问题上妥协。
议会改革就是本届格雷内阁的首要任务和最终目标,任何议题在改革面前都必须让步,这是格雷伯爵的底线,任何敢于动摇底线的大臣都将被他以雷霆手段清除。
而在一众手段中,最行之有效的就是内阁改组。
这活儿能不能干?不能干我换个外交大臣来干!
格雷伯爵的话不多,但是潜藏的含义却让帕麦斯顿不得不小心慎重。
虽然他混迹政坛多年,但入阁还是头一遭,他可不打算这么快就让出还没捂热的外交大臣宝座。
他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唐宁街10号。
“马上替我备车,我要向首相当面解释这个问题。小坎宁出任驻君士坦丁堡大使不会影响原定裁军计划。”
“明白,阁下。还有……之前我们的人注意到法国大使塔列朗和黑斯廷斯先生有接触的事……今天苏格兰场向内务部提交了一份调查报告。”
“嗯?”
帕麦斯顿子爵张开手臂,一边任由仆人替他套上外套,一边问道:“报告里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施耐德微笑着摇头道:“苏格兰场的调查报告与下院调查委员会的报告几乎一模一样,它们全都指认伯尼·哈里森为幕后真凶。”
帕麦斯顿正了正衣襟:“聪明的小伙子,皮尔那么赏识他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过,既然已经蒙受了损失,就应该考虑拿它去换点什么。仅仅只是不出声除了让别人以为你很愚蠢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黑斯廷斯警司也不是什么声音都没出。”
施耐德笑着说道:“他之前还去了一趟大法官厅,当时墨尔本子爵和布鲁厄姆勋爵都在。墨尔本子爵回去后,隔天便更新了《市政警察法》的草案,对涉及苏格兰场的部分做出了不少调整。根据新草案的标准,估计黑斯廷斯先生应该再过不久就要升任助理警监了。”
“嗯……”
帕麦斯顿子爵眼睛一眯,扣上帽子道:“可惜,但也很幸运。”
施耐德轻声问道:“阁下,哪里可惜,又是哪里幸运?”
帕麦斯顿开口道:“可惜他之前没接受我的邀请,来到外交部的情报部门工作。幸运的是,黑斯廷斯先生在利物浦成功躲过一劫,所以以后还有机会。当然,还有另一个幸运。”
帕麦斯顿盯着施耐德开口道:“我很幸运,奥古斯特,至少伱现在把情报做的也很不错。”
语罢,帕麦斯顿便迈开步子冲着大厅外街道上的马车快步走去。
施耐德在门口送别了大臣,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他望着远去的马车撇了撇嘴:“阁下,和我来这套可没用。我可不是情感丰富的夫人们,不会因为几句恭维话就感谢你。男人嘛,还是更喜欢点实在的东西。”
说到这儿,施耐德倚在门边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下午四点半。
“估摸着子爵阁下从10号回来应该也快到下班时间了,不如先走一步吧?最近伦敦的剧院因为霍乱全停业了,今天好不容易有几家重新开业的,不去提前买票恐怕到时候连门都进不去……不过今天看哪幕戏好呢?停业这么长时间,阿斯特里剧场的《基督山伯爵》第七幕应该已经排练完了吧?”
正当施耐德琢磨着提前下班解解戏瘾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他抬头一看,原来街对面正站着个他的老熟人——刚刚从内务部述职结束的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摘下帽子冲他摇了摇:“今天天气不错,施耐德先生。”
施耐德抬头瞧了眼天上稀稀拉拉的、被风刮斜的小雨,开玩笑道:“黑斯廷斯先生,您许是操劳过度,以致于眼睛都出问题了。这天气哪里不错了?”
“嗯……”
亚瑟沉吟了一阵,忽的揉了揉还没拆线的眼角:“或许您说的对,我是操劳过度了,您瞧我的眼角,都成花边的了。不过就算今天天气再糟,总比俄国的要好上一些吧?我从前和俄国大使馆的武官们聊过天,那里的天气就和见了鬼一样,全是冰天雪地。”
施耐德听到亚瑟这话,先是一顿,旋即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他知道亚瑟在说什么,而且他猜,亚瑟肯定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黑斯廷斯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的友好国家呢?虽然俄国确实是冰天雪地,但是作为一名外交官,我得提醒您,不列颠对俄国的出口贸易额占到我们总出口的百分之四十二,而俄国对不列颠的出口则占到他们总出口的百分之七十三。俄国可是我们不可撼动的经济伙伴和重要盟邦。”
亚瑟叼着烟斗,鼻尖喷出一股烟幕:“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好吧,我勉强能理解了。但是对于人类而言,俄国的暴风雪还是太酷烈了。”
施耐德闻言微微欠身,他微笑着回道:“抱歉,黑斯廷斯先生,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你说的没错。”
亚瑟重新叩上帽子:“我只能祈祷,但愿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上帝。”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红与黑
“我出身低微,夫人,但是我并不低贱。”
他叹息道:“人间地狱就在这里了,只要我走进去,我就不能脱离他了!”
——《红与黑》
伦敦舰队街,《英国佬》编辑部。
大仲马将自己窝在舒适的沙发椅里,舒服的坐在壁炉边烤着火。
如果是平常时候,他肯定会开口抱怨这个飘着小雨、雾蒙蒙的伦敦冬季。
但是今天他的注意力却全部被手头这本从巴黎寄来的稿件吸引了。
作为一名具备高超文学欣赏能力的剧作家,大仲马向来瞧不上那些二三流作品。
至于文学艺术之都的巴黎,那里每年都能翻出不少新鲜出炉的和剧本,而能够入他法眼的却没有几本。
但是这本名为《红与黑》的却让大仲马生出了不少惭愧之情。
从公正的角度来说,大仲马认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创作出任何一本能够与《红与黑》相媲美的作品。
甚至于,他对这本《红与黑》的喜爱还要超过各位巴黎第二文社成员从法国一同给他寄来的雨果新作——《巴黎圣母院》。
更糟糕的是,不论是《红与黑》还是《巴黎圣母院》都令大仲马深感自惭形秽。
这样的感情直接冲垮了近一年来他因创作《基督山伯爵》而建立起的骄傲心理防线。
法国胖子把稿子往脸上一拍,既羡慕又嫉妒的大声叫嚷着:“亚历山大,瞧瞧你写的都是些什么垃圾!这才是,这才是文学!被维克托击败我可以容忍,但是这个司汤达先生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能写出这种水平的作品,之前怎么会完全没有什么名气呢?”
而在他止不住大声抱怨的时候,在他身后腿都蹲麻了的红魔鬼则忍不住开口道:“该死!这本实在精彩!”
为了表达自己对这部作品的喜爱,记忆力颇强的阿加雷斯甚至复诵起了中的章节:“他的两颊红红的,低头看着地。小伙子有十八九岁,外表相当文弱。五官不算端正,却很清秀,鼻子挺尖,两只眼睛又大又黑,沉静的时候,显得深思好学,热情似火,此刻却是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
红魔鬼品味着这段对于《红与黑》主人公于连的描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他津津乐道的呲着尖牙笑道。
“于连,一个木匠的儿子,一心希望出人头地,但却无奈从军无门,最终选择了教会的道路。机缘巧合之下被市长看中,成了家庭教师,再之后做了侯爵的秘书,从而一路飞黄腾达,但是最后却……呵呵……”
红魔鬼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闪烁着红光的眼睛透过门板看到,刚刚结束了苏格兰场工作的黑斯廷斯先生已经面无表情的走到了门外。
虽然阿加雷斯没有专门分析某个人类的兴趣,但是与亚瑟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能从亚瑟的眉眼之间看出自己的这位小客户很不高兴、很不开心。
对于亚瑟来说,这便是他怨愤幽深的表情。
对此,红魔鬼不想多言,他只是往沙发一瘫,轻松写意的开始复诵起了《红与黑》的章节。
“这个年轻人虽然出身低下,但自尊心极强,如果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便会做出不太理智的事情。对于所谓的上流社会,他感到的只有仇恨和厌恶,因为这个上流社会实际上只是在餐桌的末端接纳了他。”
咔哒。
亚瑟推开编辑室的大门,刚刚摘下帽子便看见窝在沙发椅上躺尸的大仲马和阿加雷斯。
紧接着,他又扭头朝丁尼生的座位看去,只可惜,这位不列颠诗坛的后起之秀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捧着一份稿件,就连握着稿子的手都在发抖,甚至嘴唇也青白了,泪水也止不住扑簌扑簌的往下流,他抬起袖子想要擦干泪水,但是每抹一次只会让他脸上的泪更多。
亚瑟本以为今天自己的心情就够差的了,但没想到编辑部里还有两个比他更胜一筹的,这属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和大仲马比起来,丁尼生的情况显然更糟。
亚瑟踱着步子来到丁尼生的面前,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和气的探问道:“阿尔弗雷德,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不,亚瑟……”
丁尼生看见他来了,赶忙端起水杯饮了一口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我只是被这篇诗歌触动了,再加上我今年确实过得确实有些不顺……父亲去世了,在创作上也是一团糟……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没控制住感情。”
亚瑟闻言笑着说道:“挫折都只是暂时的,不过这篇诗歌居然能把你这样有水平的诗人都打动了,看来它确实是很有水平的。”
沙发上的红魔鬼打着哈欠说道:“亚瑟,何必呢,难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吗?”
亚瑟瞥了他一眼,随后冲着丁尼生笑着开口道:“我能看看这篇作品吗?”
“当然。”丁尼生将厚厚的一叠稿子递了过去:“这是一篇如假包换的杰作。”
我,永生不朽的光荣之子,
为了使伱服罪,我谴责你,
那时候,我不得不扮成,
来自炼狱的一个恶鬼。
……
那时候我双手掩面,
痛哭不止,羞愧难言。
我久已思归天界,
但又踌躇不前。
我怕与你的母亲相逢,
我怕她向我发问:
“人世间有什么消息?
我的茅屋有什么变化?
我的儿子梦里是否安宁?”
亚瑟看到这里,立马明白了丁尼生的情绪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了。
他肯定是在这里想起了他故去的双亲。
紧接着,亚瑟的目光向下一扫。
什么?你为我们伤心?——你在为谁发愁?
总不是为我哭泣吧?请问,我有什么用处?
如果是在作战。
没话说,弗烈因德先生还能打仗。
也许还能砍断几个顿河哥萨克的脊梁。
但在和平年代——纵然我活上一万年,
我也只能把莫斯科鬼子骂一百年,然后死掉。
……
如果他们给我戴上镣铐,往西伯利亚流放,
立陶宛的兄弟们就会看到我,并且会想:
这是我们高贵的血统,我们的青年在被人摧残。
等着吧,莫斯科鬼子!
等着吧,沙皇杀人犯!
像我这样的人,托马什,宁愿被吊在绞刑架上死掉!
像我这样的人——只能以死来为祖国服务了!
亚瑟看到这儿,禁不住向前翻了几页。
果不其然,他在第一页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位波兰之友文学协会向《英国佬》强烈推荐的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先生。
下面还用隽秀潇洒的字体书写着他的座右铭——为了祖国、学识和正义。
而这份稿子,正是他的最新作品——《先人祭》的第三部。
毋庸置疑,这是一篇不朽的杰作,对波兰人来说,这是终究会被他们载入民族史册的伟大篇章。
但是……
对于俄国人来说,这部作品无异于犯上谋逆。
就算现在不是1831年,而是1968年,这本书也同样会在波兰遭到当局的强力查禁。
而对于刚刚经历了利物浦事件的亚瑟来说,这部作品究竟能否顺利通过图书馆出版部门的出版审查,他确实心存疑虑。
不过万幸的是,即便《先人祭》无法单独出版,但有赖于报纸杂志无需单独审查的规定,它至少可以在《英国佬》上以连载形式刊发。
偶尔持有一次与政府立场相悖的观点虽然不会有问题,但如果经常这么干,那么等到《英国佬》的出版许可状临近续期的时候,他们能否顺畅续签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但亚瑟眼下显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他叫人打了一枪子儿,所以他也想反手打他们一枪子儿。
虽然这一枪子儿比不上贝林罕给珀西瓦尔首相的那一颗,但总归是能帮他抒发一下不满的情绪。
况且,从感情方面来说,他确实很同情那些流离失所的波兰人,这部《先人祭》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是经历过真实的痛苦遭遇,不是亲眼见识过遭受沙皇处决的故友亲朋,密茨凯维奇绝对写不出如此感人至深的作品。
而从现实角度来说,沙皇镇压华沙起义给伦敦带来了许多波兰难民,而难民就代表了治安情况的不稳定。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擅自给他增加工作量的行为,尤其是给他派活儿的人还不是他的上级。
丁尼生抹了把泪,笑着说道。
“亚瑟,我说的没错吧?这确实是一部很伟大的作品。虽然我有些嫉妒,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只有像是密茨凯维奇先生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诗人,甚至我已经不能用诗人来形容他了,他就是一位来自波兰的灵魂歌者。
我从他的字里行间完完全全的感受到了那股悲愤的力量,知道了波兰的人民正在遭遇着什么,他就是一位如此伟大的爱国者。每一次重读他的这部作品,我便愈发能够感觉到我与他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差距。
伟大的诗人,正是像他这样,能够用诗篇记录一个时代的人。我……我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才能赶得上他万分之一的才华。”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打着了火嘬了口烟:“阿尔弗雷德,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我向上帝祈祷,你最好永远不要成为他这般伟大的诗人。”
丁尼生听得一愣:“为什么?”
亚瑟叼着烟斗将那份稿子放回了原处:“因为,那样会很痛苦的。记录天堂的诗句已经由教士们书写完毕,所以诗人想要成就伟大就只能去亲眼目睹地狱。在这方面,但丁如是,华兹华斯如是,拜伦如是,密茨凯维奇如是……喔,不过荷马例外。”
丁尼生不解道:“为什么荷马例外?”
亚瑟悠悠的吐出一口烟雾:“因为那家伙是个盲人。”
丁尼生被逗得险些连喝到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极度哀伤的情绪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亚瑟,你下次开玩笑之前能不能先给我一点心理准备?”
亚瑟耸了耸肩:“阿尔弗雷德,我这种写侦探的和你这种写诗的不一样。侦探讲究的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突然袭击,而不是像写诗那样铺垫情绪。”
丁尼生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好吧,看来我在侦探方面的天分比诗歌更低。”
亚瑟好言相劝道:“阿尔弗雷德,天分低的人可创作不出《廷巴克图》这样的杰作。你并不是没有天分,而是缺乏一些成为杰出诗人的必要经历。不过就像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你最好可以埋没自己的天分,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哪怕最终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谢谢你,亚瑟。”丁尼生笑着开口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恭维我,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至少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
“用不着谢我。”亚瑟问道:“话说回来,你在伦敦大学的学业进展如何?”
“托你的福,挺顺利的。”丁尼生笑着回道:“教授说,以我的学习速度,说不准可以提前一年修完课程毕业。”
“感谢上帝。”
亚瑟假模假样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眷顾伦敦大学这所教育了一堆无神论者的学校,但最起码我们的古典文学系终于可以教育出一位正儿八经的诗人了。”
丁尼生不好意思道:“你这么说未免对卡特先生有失公允吧?”
亚瑟闻言,不由面露歉意道:“喔,阿尔弗雷德,不是你提醒,我确实差点把我这位最好的朋友忘了,他确实挺地狱的。”
一旁躺尸的大仲马听到这话,一口气吹开盖在面前的稿子开口道:“不止如此,他还连累高度评价过他的司各特爵士也一起下地狱了。”
亚瑟扭过头望向大仲马:“亚历山大,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也跟着去了。”
法国胖子闻言只是冲亚瑟比出一根中指,旋即拿着稿子站起身道:“来吧,看看这个,维克托给我从巴黎寄过来的作品。”
“维克托?”亚瑟一挑眉毛问道:“你是说雨果先生?”
“喔,我差点忘了,你是他的崇拜者。”
大仲马揉了揉看稿子做的发麻的屁股:“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维克托在巴黎发现了一个新作者,但是他的书在巴黎出版了没多久就被当局查禁了,所以他给我写信,想问问《英国佬》能不能帮忙代理这本书在伦敦的发行。”
亚瑟一听这话,眉头禁不住锁紧。
在这种敏感时期,《英国佬》顶住压力发行《先人祭》就已经是挺跳脱的了,如果再出版一本让当局不满意的印刷品,那么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如果因此使得《英国佬》彻底暴露了其股权成分以及思想倾向问题,那可就危险了。
不过,亚瑟虽然没有立马答应,他还是想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书让雨果如此大动干戈的。
而当那份稿子凑到亚瑟眼前时,他首先看到的是上面的一行箴言。
我明白这本书将在1830年代被查禁,但我也坚信我将在1880年被人理解,1900年被重新印刷,1935年被人阅读,而在150年之后,我将被世界铭记。
——司汤达。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书报审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如果用大仲马的话形容这场瓢泼大雨,那就是好像上帝昨晚酒喝多了一样。
不过向来喜欢说俏皮话的大仲马现在可没有心情开玩笑。
自从他拿到了《红与黑》的手稿,他就明白了这本在法国出版仅仅一年时间后便被查禁的理由。
不是因为这本书写的太假,而是因为这本书写的实在是太真了。
虽然大仲马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便已经被拿破仑边缘化,但是他好歹也在年幼的时候瞥见过法国上流社会的腐朽奢华。
而在他成长的时代,他又见证了法国底层和中层阶级出现的各种魑魅魍魉。
而在他读完了《红与黑》之后,他也确信这本书的作者司汤达先生一定是同自己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否则不可能将法国近十几年来的社会丑态描绘的如此惟妙惟肖。
而在雨果寄给他的信笺中,也基本证实了这一点。
司汤达先生比他和雨果都年长不少,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青年时期亲身经历了大革命,并且还热情的参与了进去。
不过,与海涅经常吐槽的德意志姑娘不同的是,司汤达先生是一位真正的龙骑兵。而且不止是龙骑兵,并且是法兰西帝国第六龙骑兵团里一名光荣的少尉。
由于较高的管理水平,在拿破仑远征沙俄时,司汤达更是被委以重任,出任第六龙骑团军需官。
但他的辉煌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波旁王朝全面复辟,绝望的司汤达只能留下一声‘除了遭受屈辱以外,我们再也不能得到什么’后,从巴黎迁居到了罗马附近。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拿起了他的笔,打算通过另一种方式来缓解因为革命失败而日渐消沉的心情。
但不幸的是,这样安宁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虽然拿破仑倒台了,但是他的军队除了给欧洲大地带去满地战火以外,也让欧洲人民看到了一种崭新的思想。
既然已经感受过了自由之风的沐浴,自然也就无法忍受骑在他们头上的专制主义暴君。
而这,也是欧洲各国为何会海量迸发如海涅这样德意志愤青,波兰为何会爆发华沙起义的直接原因。
而在意大利地区,他们发出的呼声便是令路易·波拿巴先生阴差阳错来到伦敦的烧炭党起义。
只不过,在支持烧炭党起义这件事上,司汤达绝对是比路易更资深的老前辈。他早在1821年便因为支持烧炭党被两西西里王国当局驱逐出境。
失去了在意大利的容身之地,却又因为曾经的拿破仑支持者身份而饱受目前的法国七月王朝怀疑,甚至还有可能长期受到了大巴黎警察厅的长期监视,因此司汤达自然无法在巴黎谋得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
时间一长,他会沦落到目前经济拮据、疾病缠身的窘迫境地几乎是必然的。
在正常时期尚且活的艰难,而当霍乱席卷巴黎的时候,雨果和巴黎第二文社的其他成员为了司汤达的事直接写信给大仲马也就不难理解了。
雨果他们的心情,大仲马可以理解。
《红与黑》也确实是一份值得出版的佳作。
但是,作为一名经常关心政治的法国胖子,大仲马也明白这本书的敏感性。
如果想要让这本书出版,就必须要解决两个问题,也是《红与黑》在巴黎被查禁的两个主要原因。
第一,是书中透露出的对拿破仑的极端崇拜倾向。
虽然法国的七月王朝在明面上为了调和各个政治派别的矛盾,口头上慷慨大方的对拿破仑为法兰西作出的贡献予以承认,但实际上路易·菲利普的政府一直都在小心提防波拿巴派的势力。
在大仲马看来,这个趁着各方势力相持不下的空挡顺势窃取七月革命果实的窃国小丑每日每夜都在担惊受怕。
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拨动他时刻紧绷的神经,他生怕《红与黑》这样的书一多,明天他就会被受到这些文学作品感染的正直法兰西公民赶下王位。
至于伦敦,他们虽然不像是法国的七月王朝那样害怕拿破仑这个死人,对于涉及拿破仑的各种文学作品也相对宽容。
但是由于拿破仑战争的影响,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两党内部的保守势力一直都致力于将拿破仑塑造成吃人魔鬼的形象。甚至于在《英国佬》内部,迪斯雷利也曾经在亚瑟决定刊登路易的那篇杰作《拿破仑思想》时,同他产生过不同看法。
当时,亚瑟强调刊登《拿破仑思想》可以分流《威斯敏斯特评论》等自由主义激进派刊物的读者份额,进而开拓更大的读者群,最终才说服了迪斯雷利。
不过,作为让步,《拿破仑思想》也被永远的锁定在了副刊《经济学人》当中,以此来确保一旦出了问题可以随时弃车保帅,不会影响《英国佬》的时尚文学主营业务。
一份《拿破仑思想》已经让《英国佬》内部出现了分歧,如果再搭上必须归类在主刊上的《红与黑》,天知道正在议会春风得意充当反改革急先锋的迪斯雷利先生会不会同意。
毕竟,托利党的各位阁下暂时只知道迪斯雷利是《英国佬》的大股东和杰出作家,但是并不清楚《经济学人》其实也是由《英国佬》编辑部发行。
可如果《红与黑》出现在主刊版面上,那迪斯雷利可就等于是直接跳进泰晤士河里了。
虽然迪斯雷利先生私下里和亚瑟他们聊天时,经常说:“我不会写出不利于改革总体措施的文字。”
而在他决定加入托利党之前,他甚至还去参加了一场海威科姆的激进分子竞选活动。
但是,当灵活多变的迪斯雷利在一场宴会上结识了托利党极端派大佬、前海军大臣约翰·克罗克以后,迪斯雷利便立马出版了一本名为《英国和法国:或内阁恋法病的疗法》的反法、反辉格党小册子,并热情的邀请克罗克帮忙斧正。
而在小册子出版后,他还厚着脸皮帮克罗克在小册子上挂了个编辑的名。
而这样的行为也为迪斯雷利打开了通往托利党议员席位的大门,他在克罗克的帮助下经常受邀参与在怀特俱乐部召开的托利党内部聚会,并在那里认识了赛克斯夫人,之后又通过赛克斯夫人搭上了林德赫斯特伯爵的线。
当然,《英国佬》内部的所有人都知道迪斯雷利这不过又是表演欲上身,所以开始在托利党上演他最擅长的半真半假滑稽戏而已。
但是,迪斯雷利目前在舞台上演的正高兴,如果这时候《英国佬》抬出一本《红与黑》把他的真实面目给暴露了。
那迪斯雷利肯定又得经历新一轮的社会性死亡。
只不过,与上一轮他匿名出版《维维安·格雷》攻击前合伙人导致自己在不列颠文坛的社死不同的是,如果迪斯雷利在政坛社死,没有人认为他在短时间内能有爬起来的机会。
毕竟,上一个叛徒伯尼·哈里森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呢。
虽然迪斯雷利犯的事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被托利党扫地出门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要想出版《红与黑》,首先在迪斯雷利这里就够难搞的了。
其次,如果《红与黑》仅仅只是吹捧拿破仑,在目前的格雷内阁看来,顶多也就是听着声音刺耳一点罢了。
但是,问题坏就坏在《红与黑》里面还描写了许多上流社会不堪入目的肮脏交易。
虽然它里面说的都是法兰西的故事,但是对于全世界的大部分国家来说,只要换个皮,这些肮脏故事几乎是放之世界而皆准的。
比如说于连在当市长孩子的家庭教师时,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故意勾搭市长夫人,同她发生关系。
别的不提,迪斯雷利先生同赛克斯夫人的故事不就是这样吗?
所以,当大人物们发现读一本书就是在照镜子时,确实很难不让他们想起当年卑微的自己。没有人愿意重温自己过去卑劣的行径,与此同时,他们更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这些。
因为这会破坏他们伟大光辉的形象,让那些他们平常瞧不起的平头百姓知道原来大人物们不过也就是一帮高级点的流氓地痞。
大仲马正在魂游天外呢。
忽然,他听见了亚瑟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看多少遍,这本书还是像是看第一遍那样精彩。只不过,第一遍看的时候,我只以为里面全是故事。但现在回头再看,却发现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纪实文学作品了。司汤达先生不愧为批判现实主义的开山鼻祖。”
大仲马托着酒杯,倚在桌边道:“批判现实主义,这个新词儿用的还挺精辟。如果《红与黑》能够顺利出版,你或许应该单独写篇文学评论,具体谈一谈批判现实主义。”
大仲马的模样看起来仿佛不在意,但是亚瑟从他半满未动的酒杯里还是看出了这胖子其实还是挺担心的。
亚瑟开口道:“亚历山大,别掩饰了,这不像你。你这样的作家,要的就是直爽的脾气,烈火燎原般的锐气,如果伱不保持这个性格,偏要去学什么忧郁,我同你打包票,你以后就再也写不出《基督山伯爵》这样的作品了。”
大仲马只是翻了个白眼,将红酒一杯干完:“如果我能写出去《红与黑》,我倒是挺乐意改改脾气。”
亚瑟开诚布公道:“你应当也知道这本书的出版难度,它几乎把整个上流社会的底裤都扒下来了。更令人难堪的是,如果我们把它公开出版,无异于是让他们就这样招摇过市。”
“有什么不好的?”大仲马开口道:“不想给人看只能说明他们对于自己的大小不自信。”
亚瑟微笑着点头道:“亚历山大,你总是能够道破秘密。我之前还以为你已经过了说真话的年纪。”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大仲马一撇嘴:“而且我得强调一点,我今年才29岁而已。”
丁尼生听到这里,也捧着那份密茨凯维奇的诗篇走了过来:“亚瑟,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让你很难做,尤其是你还在利物浦让波兰人打了一枪。但是,密茨凯维奇先生的这篇《先人祭》,真的不应该被政治上的偏见埋没在故土堆里。”
亚瑟瞧见他俩一个个的围了过来,只是开口道:“你们俩急什么?我又没说我想把这些东西埋起来。”
“嗯?”
大仲马一挑眉毛,瞪大眼睛,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两手拍在亚瑟的肩膀上,神情振奋的开口道:“亚瑟!我的好小伙子!我就知道!街头械斗、恐吓威胁、金融内幕、收取黑金,虽然这些都是你,但你终归还是能做个好警察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亚历山大,你这是夸我吗?”
“当然是了。不过,那篇《先人祭》虽然还算好解决一点,可你打算怎么和本杰明解释咱们打算刊发这本《红与黑》呢?”
“为什么要同本杰明商量?”
“嗯?”丁尼生疑惑道:“这……难道你打算绕过本杰明?这……这不太好吧,他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大股东,而且他也是咱们的台柱子之一啊!”
“不,阿尔弗雷德,我们这次不会从《英国佬》直接发行。”
“那……那你打算怎么出版?”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笑了声,他站起身宣布道。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一件事情。目前内务部正在考虑修订《1829年警察法案》。”
丁尼生不解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而大仲马就比丁尼生更机敏一些,他眼睛一转,顿时深吸了一口气:“我之前好像听汤姆警官他们说过这个事,貌似苏格兰场也有可能因此改组,各位高级警官的职权也要重新划分……你既然和我们提这个事,该不会你手头的新职权就包括……”
亚瑟笑着轻轻点头:“没错。在苏格兰场改组之后,针对伦敦大都会地区的所有非法出版物查禁管制工作,将会由我直接负责。”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犹太争执
《英国佬》的编辑部里,亚瑟正与大仲马、丁尼生热火朝天的讨论着非法出版物的分销问题。
在经过长时间的讨论研究后,这群倨傲但却无能的文学创作者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重新启用那条由远在南美的《英国佬》市场销售部门负责人埃尔德·卡特先生搭建起的《英国佬》早期地下分销网络。
更准确的说,是去找那个每个星期三都会按时出现在格林威治区圣诞路小巷子里的老头儿帮忙寻找销售代理。
毕竟非法出版这种事,还是得找行家才好解决问题。
至于亚瑟这头该如何同上面交代,也很简单。
苏格兰场前阵子在忙着打击妓女……
喔,不,流莺。
而这阵子,又在忙着解决霍乱肆虐,做好隔离管制。
因此,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当然要分清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排列好处理事务的优先级。我们大伦敦警察厅不可能两手都要抓,更做不到两手都要硬。
不过也有例外,如果财政部愿意大幅上调苏格兰场下个财年的经费预算,议会也愿意继续扩充警察部门的权力,那猛抓非法出版物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提。
当然,在亚瑟看来,让财政部批经费属于天方夜谭,至于让议会扩大警察权力更是无稽之谈。
毕竟在议员可是天天都在喊我们要捍卫属于人民的自由权力,不列颠不能成为法兰西或者普鲁士那样的专制政权,更不能成为一个警察国家。
而不能成为警察国家的首要原则,就是不能通过法律赋予政府部门过多的权力。
再说的直白点,那就是议会希望政府做任何事之前最好都得从他们那里走一遍,投票通过之后才能执行。
不过,由于议会不可能什么事都管,而且议员们也不可能全面365天每天24小时都在威斯敏斯特宫待命,所以他们才决定将一些琐碎的执行事务交给政府部门自由决定。
但在亚瑟看来,如果议员们愿意辛苦一下,全部都让他们管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不列颠历史上确实曾经存在过一个从1640年11月一直到1653年4月共持续了3322天的长期议会。
而且,他们在这漫长的会期中确实干了许多大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通过了那份列举国王查理一世罪行、批判反动宗教政策、痛斥高官的不法行为、要求实行工商业活动自由、建立大臣对议会的负责制度并限制主教的权力的《大抗议书》。
不止如此,议员们还在开会之余抽空接了点私活,处死了国王的宠臣斯特拉福和劳德大主教,顺带着还和国王的军队打了一场内战。
如果不是后来蹦出了个叫克伦威尔的家伙用武力强行解散了长期议会,这场开了十三年的议会几乎可以堪称完美。
议员们现在不乐意长期开会,只能说明他们还没有那么着急。
既然他们不着急,稍稍放一放非法出版物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司,亚瑟绝对拥护议会对于维护个人自由和打击影响社会风气的非法出版物的呼吁。
因此,他决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这两条倡议有机的结合起来。
这有毛病吗?
当然没毛病。
议会的用心都是好的,只是先前苏格兰场执行歪了,现在亚瑟不过是把它纠正过来罢了。
而这,也是亚瑟对各位高尚绅士允许他从利物浦捡回一条命的最好回馈。
亚瑟和大仲马等人一拍即合,眼见着太阳也下山了,他们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喝两杯呢,忽然听见编辑部的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而从双方倨傲的语调与措辞中,不难分辨出吵起来的到底是哪两个犹太人。
自然是尖嗓子的迪斯雷利先生与德意志愤青海涅。
“海涅先生,请原谅我现在已经无法亲切的称呼你的名字了。我必须再次声明,我认为你对于整个犹太民族的侮辱是不公正的,你再也没办法从全欧洲找出比犹太人更古老的民族了。伱的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统,然而你却亲口将它侮辱。你明知道整个民族都是在受苦受难的,然而你除了抱怨以外,你为你的同胞们做过什么?”
海涅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但似乎又夹杂着几丝嘲讽。
“那么迪斯雷利先生,你又为他们做了什么呢?让我想想,你为他们做的,就是放弃了犹太信仰成了一名新教圣公会的信徒?又或者,你指的是你加入了向来蔑视犹太人平等权利的托利党?
我从托利党机关报《月刊评论》上都已经看到你做的好事了,那些托利党人可都在拍着手为你叫好呢。你创造了一个历史,一个新纪录,你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加入托利党的犹太议员吧?
不得不承认,这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最好立刻和你的犹太同胞划清界限,也同我划清界限。我或许是抱怨了几句犹太人当中的败类,如果更直白的说,我就是在抱怨你这种败类。
你拿着犹太的血统去向托利党献媚,为他们的反改革立场大唱赞歌。从这一点上,你确实完美继承了犹大的犹太血统,你把背刺这一套玩的出神入化。如果说你不是犹大的后裔,又有谁会相信呢?”
“海涅!你这不害臊的混蛋,你永远不懂得真正伟大的人的计划,真正伟大的人物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节的。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我将会实现我的计划,而你……”
“喔!所以伟大的人就是要靠着出卖同胞上位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来吧,迪斯雷利先生,动手吧,托利党的银币已经到账了,那么,你的钉子在哪儿呢?”
“你!”
迪斯雷利涨红着脸将头上的帽子一把摔在了地上,大吼一声就想扑向海涅同他好好地干上一架。
闻讯赶来的亚瑟等人赶忙一把推开编辑室的大门,将他给按倒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丁尼生连声劝告道:“本杰明,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这小子除了卖弄口舌以外,什么都做不成!然而就是这样的庸才,却大言不惭的讥讽我这个干实事的!”
“喔!听听这叫什么话?”
海涅望着被压倒在沙发上的迪斯雷利,只是轻挑眉梢即兴创作起了他的小诗。
他一只手伸向迪斯雷利,一只手按在胸前,满脸悲悯道。
“你爬向十字架——
那个你所鄙视的十字架,
就在几星期以前,
你还想把它踩在脚下!
呵,施莱格尔、哈勒尔、布尔克的书,
念得你堕入了歧途,
你昨日还是英雄,
今天竟成了恶奴!”
岂料迪斯雷利听了这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怒极反笑道:“你是在讽刺我改宗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也改宗了吗?为了融入上流社会,为了被这个时代所接纳。如果我是犹大,那你还不如我,你居然做了我的追随者。”
原本还满脸嘲讽的海涅听到这话,顿时也涨红了脸。
他瞪大了眼睛申斥道:“你……我……德意志和英格兰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坚持过,然……然而除了基督教的洗礼证之外,我再不可能通过其他方式获得欧洲文化的入场券。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文件,我就不能在大学讲学,也没有任何取得公职的可能,还不能从事许多正常德意志人能够从事的行业。你这个生在英格兰的犹太人根本不知道德意志犹太人到底受到了如何沉重的压制,论起整个民族的苦难,我经历的要远比你更多!”
然而迪斯雷利见到对方居然气成这个样子,一下子就像是抓到了获胜法宝似的,他接连嘲笑道:“承认吧,海因里希,你就是一个懦弱的小丑。你不是像你自诩的那样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解放者,一位坚强不屈的自由战士。我还没有见过哪个战士在开战前便已经向敌人投降,更别说为了获得对方的承认还改变了自己的信仰!你总说你瞧不起德意志人的市侩天性,但你写的明明就是你自己!”
海涅听到这话,就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一般,这位一直希望以优雅形象示人的大诗人终于也忍不住扯下自己的外套,打算同迪斯雷利真刀真枪的碰一碰了。
他揪着衬衫的百褶边大吼着冲迪斯雷利挑衅道:“德意志的市侩犹太也比你这个英格兰犹太自恋狂要好!而且我为整个德意志民族所做的那些东西,你这种庸俗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在普鲁士和奥地利留下的那一长串查禁书单就是证明!”
迪斯雷利想要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但他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同法兰西炮兵抗衡的。
浑身使不上劲的他,只能怒吼道:“你这就是在狡辩,以你市侩的天性,如果知道自己的书一早会被查禁,那么你就不会写下它!”
海涅闻言只是冷笑:“实话同你说吧,迪斯雷利先生,我交给《英国佬》的那本《旅行素描》,早在第二部写出的时候,我就怀疑它会被查禁,而结果也证明了我的猜想,它确实被当局查禁了。”
一直站在旁边打算拦着海涅的亚瑟终于捡到机会开口,他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希望能让两位朋友转移注意力,顺带着消消火气。
“那么,你为什么还坚持把它给写出来了呢?”
海涅望着亚瑟,一字一句的回道:“因为我了解我的德意志人。虽然他们在看到这本书后只是会吃惊,会思索,但却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虽然这本书肯定会被禁止,可是把这本书写出来依然是十分必要的。
在这个浅薄的奴性时代,我必须做点什么事情才好。我写出这本书,就是在尽我的本分。我为我在德意志那些硬心肠的朋友感到羞愧,他们从前想大干一场,但现在却一个个缄口不语。
如果他们集合起来,排成整齐的队伍,那么甚至就连最胆怯的新兵也会勇气倍增,然而在关键时刻能够表现出真正勇敢精神的,却永远是那个孤军奋战的人。”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为海涅的英勇精神而感动:“海因里希,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战士。”
岂料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却一巴掌拍在了大仲马的脑袋上。
“亚历山大,你别被这小子骗了!前阵子,代理了歌德和席勒作品出版的德意志大出版商科达先生来伦敦同我谈过在德意志地区发行《英国佬》文集的事情。
当时,我正巧同他提到了海涅。结果科达先生告诉我,几年前海涅为了从巴伐利亚谋得一份体面的公职,便托科达先生将他的作品呈献给了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
而且,他在给科达先生的信里还说:‘如果您愿意向他暗示,这位作家的态度比他以前作品中所表现的要温和得多,善良得多,或许现在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这也许对我会大有好处。我想,国王有足够的英明,定会视宝剑是否锋利,而不会根据它曾经用来行过善还是作过恶,来评定它的价值的。”
“这……”
大仲马听到这话,嘴角都抽了两抽,他怎么都不相信海涅能干出这种事:“本杰明,你确定这故事不是你编的?”
迪斯雷利只是冷哼一声:“具体是不是,你去问海涅先生不就行了?”
大仲马扭头望向海涅,只看见了一张白的不能再白的脸。
自信的笑容不见了,也没了往日嘲讽的语气,有的只是肩膀的颤抖和连续不断的深呼吸。
大仲马见到这个情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再提一次,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了。
海涅垂下高傲的脑袋,往日的锐气也在他的身上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他并不是大伙儿认识的那个犹太小伙儿海因里希。
他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迪斯雷利。
他忽然抬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捋,迎着窗外的阴雨抬起脑袋道。
“亚历山大,没关系,你要嘲笑我就嘲笑我吧,我确实做过那个事情。而且不止如此,我在巴伐利亚的时候还同那位声名狼藉的政治冒险家维特·冯·多林保持着交往。
你们应该也知道,维特就是个混蛋,如果我有权,我一定会把他吊死。但是,他这个人在私人交往方面也确实很和蔼可亲,这常常使我忘记了他的卑劣人格。总而言之,和他待在一起总让我感到很大的乐趣。
或许也正是因为全世界都反对他,所以有时我反而护着他,这使许多人为之不快。但是在德意志,大多数人们还不能理解,一个要用自己的言行促进高尚事业的人,常常可以犯一些小小的过错,无论是由于开玩笑还是出于私利,只要这些骨子里不高尚的行为无损于他为之生活的伟大思想就行了。
他们不能理解,要是能使我们更好地为我们生活的伟大理想服务,这些小过错甚至还应该说是值得赞许的。而在马基雅维利的时代,在现在的巴黎,人们对这个真理理解得最为深刻。
这就是我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过错所作的辩护,或许,我现在还有兴趣在此生去继续犯这样的过错呢。”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松了口气。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伴随着温暖、微甜的红茶下肚,亚瑟只是满意的赞叹了一句:“好茶!”
旋即,他放下茶杯道:“既然你和本杰明都认同人是可以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误的,那么你们又在吵些什么呢?”
海涅只是不屑的倚着窗台啧了一声。
“我本来压根不想指责迪斯雷利先生,但是他突然和我大谈特谈起了犹太民族和犹太教的光荣传统。不过,这事说回来还是怪我。我明明早在几年前第一次来伦敦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同一个英国人讨论宗教的。”
丁尼生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海涅评价道:“因为,即使是和最愚蠢的英国人谈政治,这人也总会谈出些道理来。但是话题一转到宗教,那么就连最聪明的英国人说出来的也尽是些蠢话。更遗憾的是,德意志人几乎是与之相反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一咳嗽,他踩在了海涅的脚面上,小声道:“海因里希,你这是想要继续把事情扩大化吗?忘了提醒你,阿尔弗雷德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虔诚信徒。”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暴怒的迪斯雷利
“你就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你配不上犹太民族!”
“喔,迪斯雷利先生,你的说法我照单全收。而且您确实要比我高尚的多,一个尊敬的托利党议员,一个骨子里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身上流淌着高贵的不列颠蓝血。只不过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大部分人的血脉都是从物质上继承,而您反倒像是从精神上被提纯。”
大仲马望着被捆在两把椅子上隔空对骂的迪斯雷利和海涅,一向乐观豪迈的法国胖子也禁不住觉得头疼。
他冲着亚瑟问道:“要不咱们再把他们的嘴堵上?埃尔德的袜子还有吗?”
亚瑟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淡定的喝着茶:“亚历山大,我向来不主张把自己吃过的苦头也让别人吃一遍。”
大仲马一听到这话,登时想起了那天在剧院的遭遇,他忍不住反讽道:“想不到,我们的黑斯廷斯警司还有如此人道的一面呢!”
“当然。”对于大仲马的赞扬,亚瑟照单全收:“我们苏格兰场的警察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你可以好好看看《大都会警察法》,不列颠应该是目前世界上对警察限制最多的国家了。”
“对对,没错,你们甚至连管制非法出版物的权力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们是真的没有。”
大仲马的话刚说完,便听见迪斯雷利那头咆哮:“我敢站在议会上当着所有议员的面光荣的宣布我的犹太血统,历数犹太民族的辉煌过往。你呢,你敢做这样的事吗?”
“有什么不敢的!”
“伱敢?”
海涅不屑道:“你要是不相信,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一趟威斯敏斯特宫。”
一旁的亚瑟和大仲马听到这话,纷纷掏出手帕遮住嘴止不住的咳嗽。
而迪斯雷利则已经气的头顶生烟了:“为什么要在威斯敏斯特?你难道不敢在普鲁士做这种事吗?”
海涅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又不傻。我如果那么干,警察会把我抓起来的。普鲁士国内想把我送进班房的人不在少数,我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顺遂他们的心愿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胸口一阵猛烈地起伏。
从前,大伙儿总是叫他自恋狂,迪斯雷利先生也承认自己有时候会自信到略显轻浮的程度。但是今天,他终于找出了一个比他更自恋的家伙,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想到这里,迪斯雷利突然明白了大伙儿为什么经常说——法国人主宰陆地,英国人占领海洋,而德意志人则统治着空中的王国。
正如德意志的思想家们总是满足于思想里、梦里的自由,而完全不觉得这是德国人的缺陷。
海涅这個德裔犹太人虽然不满足于梦里的自由,但是他却满足于梦里那个已经成为了无畏战士的自己。
总而言之,这个已经三十出头的家伙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如果换用塔列朗的话来说,一般人如果到了三十岁还这样就已经没救了。
不过海涅还有救的原因便在于,当他发现自己还没有获得一份稳定但又高薪的工作时,他还是愿意暂时性的弯一下腰的,就像他面对德意志大出版商科达的时候那样。
亚瑟对海涅接连不断的发炮也有些受不了了,他趁着迪斯雷利陷入思考的片刻安宁开口道:“海因里希,我可以理解你的理想和抱负。但是,考虑到目前伦敦的局势变化,我们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的《旅行素描》第二部《北海集》转为地下出版。正好今天你也在这里,所以我们打算听听你的意见。”
“地下出版?”海涅一听到这话,登时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海涅的作品审查工作一直是由大仲马负责的,法国胖子开口给他解释道:“海因里希,或许是过得时间太久了,以致于你都忘了自己在《北海集》里写了什么。”
他返回编辑室里翻出海涅的稿件随便摘了一段朗诵道:“人们只要没有吃喝,便会情不自禁的用手指击鼓,弹奏出《红色断头台进行曲》来。那时候,贵族们又会被拉去吊在路灯杆子上。”
海涅皱着眉头问道:“这段有什么不妥吗?我说的可都是德意志的贵族。”
亚瑟回道:“抱歉,海因里希,虽然你这段描写确实很生动。但是,我们的国王也是来自德意志的。而且我们的王子大多娶的也是来自德意志各邦国的公主。”
“喔!”海涅听到这话,略带嘲讽的回道:“我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毕竟德意志可是世界最大的君主繁殖场,以他们的配种速度,我甚至觉得以后南美各国的总统和国王也能娶上德意志公主。如果按照不列颠的商业思维做事,倘若南美各国决定一口气迎娶六个,那第七个我们就免费奉送。”
丁尼生听到这话,只是咳嗽了一声,小心提醒道:“算是我拜托您了,海涅先生。如果你是站在大街上这么胡说的话,警察就得请你去喝茶了。”
海涅瞅了一眼亚瑟,又瞧了一眼他面前的茶壶和自己身上的绳子,耸着肩膀回了句:“我这不是正喝着呢吗?”
亚瑟从大仲马手中接过稿件,随手翻到做了记号的一页:“当然,如果你只是说那些的话,《英国佬》接受法庭传唤的时候,还可以用你刚刚提到的说辞推脱。但是,这一段可就有点严重了。”
亚瑟将稿件展示在海涅的面前,只见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
在汉诺威这个国家不见别的,只见家谱树,树上拴着马儿,到处尽是树木,因而全国昏暗朦胧,虽有马匹无数,国家却裹足不前。这些地方的贵族十分倨傲,但我不怪他们,因为他们从未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如果汉诺威的少年贵族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可以免去不少怨言。
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爷必有其孙,这里的老老少少同样荒唐地认为,仿佛他们尽是世上的鲜花,而其他人则只是一片野草。老老少少尽干同样的蠢事,都希图以祖上的丰功伟绩来掩盖自己的微不足道。
至于那些贵为君王的蠢材,只要把他们迷惑人的假面揭去,就可以发现他们其实并不比他们的臣下高明到哪里去。而法国大革命的好处便在于,为德意志结束了许多小邦国君王的专制统治,这对四分五裂的德意志绝对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
一想到我们的德意志人曾经要养活这么多不止无用反倒有害的虫豸,哪怕今天可能是德意志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也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对不起,我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容许我在这里停笔,因为我得先打个喷嚏……
阿嚏!
亚瑟将那篇稿子放下,认真的询问道:“海因里希,你难道不知道汉诺威的国王同不列颠的国王是同一个人吗?”
“知道啊!”
“那你怎么能把实话给说了呢?”
海涅皱着眉头,他先是瞧了眼难为情的大仲马,随后又瞧了眼局促不安的丁尼生,最后又把目光落到了亚瑟的脸上,不确定的回道:“我还以为不列颠是可以说实话的。”
亚瑟点头道:“不列颠当然是可以说实话的。”
大仲马紧跟着补了句:“但只能说一点点,你得给我们留出一点空间。”
“亚历山大,虽然你说得对,但是你也别打岔。”
亚瑟扭过头向海涅重新强调道:“不列颠可以说实话,但是我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最近《英国佬》的作者里,想说实话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仲马挠了挠侧脸道:“总得来说就是这样。海因里希,我们最近的名额有点不够用了。如果你不介意排期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在主刊出版。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关于国王的那段我会做一定的删改。”
岂料迪斯雷利听了这话,惊得赶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什么?你们要出版这种玩意儿!你们这帮家伙是生怕帕麦斯顿拿不到反制我的理由吗?”
亚瑟听见迪斯雷利提到帕麦斯顿,不由转头问道:“那份关于他在波兰问题上的弹劾案,你不是没交上去吗?你怎么得罪他了?”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虽然波兰问题现在大势已成,我没法直接开口。但是先前定下的攻击帕麦斯顿子爵的计划,我还不打算这么早就给放弃了。
毕竟像是我这种新人议员,要想在议会打出名气,就得挑几个大人物下手。而内阁中最大的人物,就是首相、财政大臣、内务大臣、外交大臣和大法官了。
但是攻击首相,我现在还没有那种份量。攻击大法官,显然会让你难做。攻击财政大臣,我现在还打算进财政口的委员会呢。而攻击内务大臣,也基本上得提到苏格兰场的种种问题。所以挑来挑去,我觉得还是拿帕麦斯顿这个外交大臣开刀最合适。”
大仲马好奇道:“可是现在波兰问题不是没法提了吗?你现在还能拿什么攻击他?”
迪斯雷利得意洋洋道:“没法提波兰不要紧,我可以提奥斯曼和埃及的事情啊!帕麦斯顿不是一直都标榜自己强硬吗?所以我就在下院督促他应该尽快出兵,一方面维护我们在奥斯曼的商业利益,另一方面也可以报1807年我们的干涉军在亚历山大港被阿里击败的一箭之仇。”
“那帕麦斯顿同意了吗?”
“同意?他当然不同意了。鬼知道他在奥斯曼和埃及的战争问题上为什么这么犹豫。如果说,他不愿介入波兰问题是由于担心恶化与俄国人的外交关系,我尚且可以理解。但是对埃及也这么犹豫,他难道是担心恶化同阿里的关系吗?
要知道,阿里的军队里有一支专门的法兰西军官团,他的部队采用的也是一整套的法式训练标准。他难道就不怕埃及击败奥斯曼以后,法国人的势力在北非做大吗?
下院不止我一个人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甚至就连一部分辉格党议员也不知道帕麦斯顿到底在干什么。要我说,他一准是从阿里手里收了钱,否则根本解释不通这个问题。”
说到这儿,迪斯雷利又忍不住吹嘘起了自己今天在下院的精彩一战。
“你们今天真该去议员旁听的,这可是我当上议员后的经典战役。帕麦斯顿被我驳的完全开不了口,他接受完质询下台的时候,就连脸都是绿的,哈哈哈!林德赫斯特伯爵他们也对我的表现大加赞赏,还说这场大胜仗几乎把我灾难性处女演说的不利影响给全部盖过去了。”
他禁不住即兴复制起了自己在下院的那场博得满堂彩的开场语。
“帕麦斯顿子爵,或许大家都喜欢这么称呼您。但是鉴于您一直标榜您高贵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那么我就按照盎格鲁-撒克逊的方法,亲切的称呼您pam吧。
我之所以这么称呼您,是为了表示我对您这个人毫无恶意。而且,pam听起来和sham(耻辱)、flam(欺诈)、scram(滚开)放在一起还挺押韵的。”
大仲马禁不住笑着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下院果然不是良善之辈待得住的地方,我要是在那种地方,估计早就拔枪了。”
亚瑟淡定道:“这就是我们不允许议员在会议期间持枪佩剑的理由。”
大仲马的腿搭在茶几上,不甚在意道:“但他们出了议会的大门不还是可以决斗吗?威灵顿公爵去年不就为了《天主教解放法案》同温切尔西侯爵来了一次手枪决斗吗?”
“其实理论上来说,威灵顿公爵当时是首相,而温切尔西侯爵也是上院议员,所以他们的这场决斗是违法的。”
大仲马闻言揶揄道:“那苏格兰场为什么不去抓了那个老头?”
亚瑟端着茶杯耸了耸肩:“你说呢?我也没见法兰西宪兵在拿破仑登基的时候出动啊!那个事件的性质可比威灵顿公爵来一场决斗严重多了。”
大仲马瞪大了眼睛道:“那是因为我不在那儿!如果我在那儿,绝对会第一时间冲向军火库。”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亚瑟只当他是在说大话,但大仲马说这话,亚瑟只能心服口服。毕竟人家真的这么干过一回。
亚瑟点头道:“亚历山大,这就是我邀请你加入苏格兰场的理由。你一个人足顶得上三万吨炸药了。”
迪斯雷利见他俩聊开了,急的连忙询问之前谈起的非法出版物的事情。
亚瑟等人先是简单的同他介绍了一下《红与黑》和《先人祭》的情况。
随后又拿出了《红与黑》的稿子让他过目。
岂料,迪斯雷利刚刚看完四分之一,尤其是看到于连勾搭市长夫人那段,犹太小子的脸便已经涨红了。
他怒不可遏的扭头冲着大仲马质问道:“什么司汤达!亚历山大,我看这本书是你小子写的吧!我拿你当朋友,你居然这么对我?咱们不是说好了,有的事情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吗?但是现在,这本书是怎么回事呢!”
“本杰明,这书真不是我写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现在光是写卡特先生的经历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是吧?当然,我也不是反对你们改编我的经历,但是你们最起码也得像是帮卡特先生润色那样,帮我也修饰一下吧!你们觉得,如果赛克斯夫人看到这个,她会怎么看我?”
无论大仲马怎么解释,迪斯雷利都不相信,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于连英国的翻版。
尤其是赛克斯夫人为了帮他实现踏上政坛的愿望,不惜主动去勾搭林德赫斯特伯爵,并为两人牵线搭桥的经历,更让他笃信大仲马掏出《红与黑》完全是在拿他开涮。
他坚决拒绝出版《红与黑》,甚至还扬言如果被他发现市面上在流通这东西,他就要去议会举报。
迪斯雷利先生坚称,这种不正之风,早该管管了!
海涅见到这个情况,只是吹了声口哨,冲大伙儿耸肩道:“先生们,看来阻碍出版自由的幕后黑手你们现在已经找到了。”
亚瑟见到迪斯雷利居然倔强成了这样,也只得表面松口道:“好吧,本杰明,你是大股东,出版的事情你说了算。”
大仲马颇有些不满:“不过……本杰明,我得坦白的和你说。即便咱们不出版这本书,其他出版社也会考虑的。巴黎第二文社考虑了好几家出版商,只是由于我的关系,他们首先把《红与黑》推荐给了《英国佬》罢了。
像是这种有话题性的书籍,销量向来不错。你想想,议会都已经大力查禁情色文学已经一个多世纪了,但是我也没少在埃尔德的书橱里发现漏网之鱼啊!”
“那不是正好?!”
迪斯雷利气呼呼的回道:“如果《布莱克伍德》敢出版这玩意儿,我肯定要趁机把他们搞破产!”
“好吧。”
亚瑟与大仲马互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开口道:“我觉得《布莱克伍德》应该会出版的。”
迪斯雷利刚刚消气,这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大喊道:“该死!亚瑟,快给我松绑!我可不是专程来编辑部同你们拌嘴的,你得同我去一趟中央卫生委员会。下院公共工程委员会的各位委员也正在那里等着你和我呢。”
“嗯……”亚瑟不紧不慢的嘬了口烟:“他们找我干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迪斯雷利开口道:“当然是为了那笔价值二十万镑的利物浦城区改造债券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国债承销商
“亚瑟,我来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下院议员,也是目前公共工程委员会的主席弗朗西斯·桑希尔·巴林先生。”
牛津街上的一家小咖啡厅里,亚瑟望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便拥有和蔼可亲笑容,甚至于发际线也生长的颇有些不合时宜的绅士,脱下手套握住了对方的手。
“很高兴认识您,巴林先生。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但是你们家的产品我可是已经用了许多年了。”
巴林被亚瑟的玩笑话逗得哈哈大笑,他开口道:“能够得到客户的认可总是让人觉得高兴,如果您不是开口要求追加公债的话,相信我会很乐意留您吃个晚餐的。”
巴林,对于19世纪的英格兰人来说,这是个从出生开始就绕不过去的姓氏。
不论你乐意还是不乐意,你这辈子总归会用上他们家族的产品。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开银行的,而且银行业务做的很大,并且还拥有在英格兰地区发行钞票的权利。
当然,与那些犄角旮旯的小银行不同的是,巴林银行的信誉足够坚挺,甚至比英格兰银行发行的钞票还更受欢迎。
如果要说伦敦金融城有哪位银行家敢同罗斯柴尔德家族同台对垒,那么大家第一时间会想到的绝对是面前这位绅士的哥哥——亚历山大·巴林。
而且不止不列颠人相信他们的信誉,甚至就连海峡对岸的死对头法兰西人以及不列颠的北美逆子也非常认可巴林银行的强大实力。
当年美国人向法国购买路易斯安那州的土地,这桩交易就是由巴林银行居中代理的。他们向美国人提供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融资服务,最后又在收取了12.5%的服务费后,将美国人用来购地的一千万美元打给了拿破仑。
虽然他们的这些行为一度招致了内阁的调查与国内舆论的指责,但这群被扣上了通法卖国贼的巴林们最终还是四平八稳的通过了议会的财务审查。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还成为了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国债的最大承销商。
通法门不仅没有影响到英国内阁对他们一如既往的信任,甚至还让他们收获了法国人的高度评价。
正因如此,在拿破仑复辟失败后,巴林银行又顺理成章的向拿不出巨额战争赔款的法国提供了海量贷款业务。
当时,法方谈判代表塔列朗先生甚至宣称:“巴林银行提供的这笔贷款是欧洲和平的有力保障。”
而维也纳会议上的英国、奥地利、普鲁士等国代表也认为如果没有巴林银行为法国政府提供担保,那么谈判桌上的条约几乎和废纸一样。
对此,法国人也只能叹息道:“如今在欧洲有六大强权:英国、法国、俄国、奥地利、普鲁士和巴林家族。”
就这样,巴林们不仅凭借这笔赔款贷款收获了良好的商誉,也趁机爆赚72万镑。
当然,巴林家族虽然只是开银行,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在其他行业就没有利益。
作为掌握着英国最大流动资金,且与多个国家都保持着良好关系的银行家,巴林家族通过提供流动性贷款的方式长期掌控着英美跨大西洋贸易的命脉。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罗斯柴尔德家族拍马难及的优势——他们不是犹太人,而是18世纪早期就从汉堡移民到英国的德意志人。
正如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发迹史一样,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奠基人梅耶·罗斯柴尔德一开始只是個法兰克福的小古董贩子。
巴林家族的创始人约翰纳·巴林则是个把德意志乡下廉价麻布卖往不列颠,再把不列颠便宜羊毛卖往德意志的汉堡倒爷。
并且这两个德意志老头还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生了几个好儿子。
老罗斯柴尔德的五个儿子分别掌管一个家族分支。
老大阿姆谢尔留在老家法兰克福坐镇。
老二萨洛蒙来到维也纳为罗氏开创了在奥地利帝国的业务。
老三内森则在伦敦打出了一片天,成为了目前罗斯柴尔德家族中最强盛的一支。
老四卡尔来到了亚平宁半岛的那不勒斯,在两西西里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老五詹姆斯则是目前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宠臣之一,罗斯柴尔德巴黎分行就是他维系统治的最重要金融工具。
至于巴林这边,自然也毫不逊色。
长子约翰立志从政,而老二弗朗西斯则在商业活动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凭借父辈的积累,弗朗西斯从染料、胭脂、钻石等多个行业起家,而在经营实体产业的过程中,弗朗西斯发现了融资的重要性,并果断的开始去实向虚。
他在1763年不顾家族内部反对成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一家私人商业银行——约翰和弗朗西斯·巴林公司。
而他也因为与时任首相小威廉·皮特的良好关系,为家族谋得了一个东印度公司经理的职位。巴林银行借着首相的力挺,开始大幅扩张自己的业务网络。
不过就如所有枯燥的家族发迹史一样,在有了钱之后,大伙儿总想在政治上也能拿到点权力。
但与屡屡碰壁的罗斯柴尔德不同的是,巴林因为没有犹太人这个包袱,所以他们只要搞定了钱的问题就行。
而亚瑟面前的这位弗朗西斯·桑希尔·巴林先生,就是巴林家族在政治领域的最大结晶。而巴林家族得到这个议员席位的代价,除了一些人情层面的日常交际,剩下的便是微不足道的三千镑而已。
在亚瑟看来,这个价格,该说不说的,确实挺便宜,都快赶上迪斯雷利了。
而他也终于明白迪斯雷利为什么火急火燎的希望他能同巴林见上一面。
只要搞定了巴林家族这个英国公债的最大承销商,那么就等于把事情谈成了一半。
而且,亚瑟觉得,巴林应该没有阻碍这笔公债发行的理由,毕竟作为承销商,发的越多他们才越赚钱,不是吗?
当然,一切问题也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至于发到让不列颠政府还不起。
大伙儿随便找了个角落入座,亚瑟摘下帽子假装轻松的笑着问了句。
“本杰明,你这么急着召我过来,我还以为是同中央卫生委员会和公共工程建设委员会开什么正式会议呢?原来只是朋友们私下的聊天吗?”
迪斯雷利闻言纠正道:“亚瑟,你难道没听过那句话吗?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真正的决策都是放在台面下进行的,如果等到公开才知道情况,那就已经太迟了。表面上的东西,不过是在走个程序。”
巴林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拉塞尔和巴里医生还没到吗?他们不在的话,卫生委员会方面的事情,我们未必能搞得定。”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将目光投向迪斯雷利,很快,他便看见迪斯雷利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他的动作,亚瑟只是报以微笑。
他已经明白了,看来巴林这里早已经不构成问题,真正的问题还得看卫生委员会那边的最新报告。
果不其然,巴林刚刚把怀表揣回兜里,便开口道。
“直白点说吧,黑斯廷斯先生。其实我个人一直都赞成要对全国的主要城市进行翻新,不止是利物浦,曼彻斯特、伯明翰、纽卡斯尔以及伦敦也应该纳入这个范畴之内。
近些年来,由于城市规模的迅速扩张,大量人口的涌入,城市的脏乱程度几乎是以指数级增加的。而那些狭窄、肮脏的街巷不仅会成为疾病的温床,也给您这样的警官增加了许多执法方面的困扰。
自从我上任委员会主席以来,我便一直在翻看过往的工作报告。处于您管辖之下的伦敦地区测量与调查统计局,现在应该是改名叫伦敦警务情报局提交的工作报告就非常具有前瞻性。
根据您递交的统计数据,狭窄街巷的暴力犯罪率和袭警案件发生可能性要远远高于正常地区。如果我们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对于降低因为犯罪导致的公共财产损失无疑是极具帮助的。
只不过在那个时候,我提出的改造倡议却由于成本太高被下院否决了。当时议员们都认为,改造城区所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多招募几个警察要高。但是现在,情况明显已经改变了。
改造城区已经不仅是和降低犯罪率有关,更是可以有效预防霍乱发生的一种必要手段。说来也不怕您笑话,其实根据中央卫生委员会的报告病例来看,政府试图根据1825年《隔离法案》,通过海关检疫隔离将霍乱阻挡在英吉利海峡之外的计划实际上已经破产了。”
虽然亚瑟之前早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从巴林口中听到破产消息还是令他感到颇有些滑稽。
毕竟议会强硬的隔离管制才搞了一个多月而已,就算要向止不住颓势的贸易额缴枪投降,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亚瑟问了句:“您的意思是说?隔离管制要取消了?”
“那倒也不是。毕竟现在政府和议会都存在分歧,所以隔离措施应该还是要搞下去,但是标准肯定会大幅度下调的。”
迪斯雷利接道:“霍乱的危害性不容忽视,但是大部分议员认为,至少咱们现在人还没死呢,应该用不着截肢。而且现在社会舆论对霍乱管制的抨击也确实激进,再这么隔离下去,损失的财政收入搭配上大幅增长的公共卫生支出,我的上帝啊,今年的财政赤字可就要突破天际了。”
亚瑟用汤匙搅动着咖啡杯,比起议员们的高谈阔论,他更关心要怎么执行。
“所以,管制会放松到什么程度?”
“其他地方的暂时不清楚,不过伦敦的新管制草案已经拟定好了。”
巴林开口道:“抵达伦敦的船只会在泰晤士河南岸德特福的桑德盖特湾停留10天,期间当局会派遣一名医生上船指示清洁卫生条例,而在检疫期的最后3天,船只要在监督下进行开舱,甲板之间的空间要进行通风,所有船员的衣物和床单都要进行清洗和晾干。”
亚瑟听到这,端起咖啡饮了一口:“听上去确实比之前柔和多了。隔离期只有10天,贸易商们会高兴的。”
迪斯雷利摆手道:“实际上,议会依然在批评最新政策偏保守了,不少人都主张把隔离期降低到五天。毕竟霍乱发病通常很快,五天就足够甄别水手们到底有没有感染疾病了。”
几人正聊着天呢,忽然,叮铃铃的风铃声响起。
紧接着,他们便瞧见两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绅士推开咖啡厅的门,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那正是中央卫生委员会的两位医疗委员:威廉·拉塞尔和大卫·巴里。
早在去年的时候,这两位医生便被英国政府选派为医疗专家,前往圣彼得堡考察发生在俄国的霍乱大流行,学习俄国人的防治经验和教训。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显然学的不太成功,又或者他们学的其实很成功,只是在俄国宣告可行的防治办法无法全盘照搬到不列颠来。
报纸上铺天盖地刊登的全是波利特·汤普森议员在下院的那句名言——如果将强制性预防建议给任何一个英国绅士看,考虑到英国人的传统习惯,英国人最多服从这些规则一个礼拜。
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舆论攻击后,中央卫生委员会在前几天正式宣告垮台,而在重组后的委员会中,以拉塞尔和巴里医生为首的隔离管制派全面失势。
不止如此,大部分议员们也被委员会一脚踹了出去,大批在一线有过实践经历的医生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而新上任的委员会主席爱德华·斯图尔特则主张反霍乱措施的制定应遵循避免冲突、尊重公民权利、保证社会稳定及自身结构的原则。
卫生委员会还宣称:“欧洲大陆普遍实行的强制性措施是所有罪恶产生的源头,只要从医学专业能力出发,辅以切实可行的措施,依靠良好的判断力和情感以及道义上的支持,就可以避免可能危及他人生命的交往。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遵守正确的清洁和通风条例,保持环境的卫生和良好,霍乱就很少会在家庭内传播,除非是霍乱具有某种特殊倾向性。”
委员会做出这样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也足以见得内部意见分歧之大、斗争之激烈。
而从拉塞尔医生和巴里医生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也能看出来,他们俩最近应该确实被整的不轻。
巴林望着两位医生的憔悴模样,开口建议道:“两位要不还是先来杯茶吧?”
拉塞尔一手捂着嘴似乎是有些干呕:“多谢您的关心,巴林先生。但是现在我们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如果一定要让我吃点什么,您不如去替我把卫生委员会的那帮人煮了吧。”
巴里的头发湿漉漉的,他坐下来长出一口气:“你们不知道,委员会里面现在就和地狱似的。我敢同伱们打包票,管制一放开,霍乱病例绝对会呈现爆发性增长。”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禁不住一挑眉头:“但是怎么办呢?巴里医生,你知道财政已经吃紧到了什么程度了吗?”
巴里无奈道:“我当然知道难处,但是这不是隔离造成的,而是由于之前这么多年在公共卫生领域的欠账。迪斯雷利先生,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根据利兹地方卫生委员会报告,当地有个拥有34所房屋的大杂院,里面有57间房间和340名居民,但是那里既没有铺过路,也没有修过下水道。就在过去一个月,我们从其中的32所房屋里运出了75车粪便。而在此之前,这些粪便已经有30年没清理过了。”
拉塞尔抱怨道:“这算什么?利兹这情况还算不错的。爱丁堡卫生委员会报告,他们刚刚花费了280镑,雇佣了30多名清道夫,对老城区的街道和死胡同来了一次全面清扫,结果从房屋、地下室以及露天场所一共清出3000多车的污秽垃圾。就这个情况,霍乱要是不爆发就见了鬼了!天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干些什么,平时对公共卫生的管理工作不上心,到了霍乱爆发的时候又要怪隔离措施太紧,这难道是我们这些专业医生的过错吗?”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全员内鬼
虽然一早就知道中央卫生委员会带不来什么好消息,但是从拉塞尔与巴里医生带来的书面文件与口头陈述分析,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仅仅用糟糕二字就能概括的了。
即便早在霍乱来袭之前,不列颠政府便注意到了这个发源自南亚次大陆的疾病,并且也预先派出了专家前往各个霍乱爆发国考察学习。甚至于,为了防止霍乱输入,他们还痛下决心的重启了中世纪时期针对黑死病采取的港口隔离措施。
但是,当霍乱真正降临到这座小岛时,他们的努力依然是一触即溃了。
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中,不列颠全国各地设立的地方卫生委员会已达700多个,但是由于不列颠颇具特色的国民性和古老自治传统,中央卫生委员会对这些地方卫生委员会的交流与指导却颇为有限。
很多被中央卫生委员会认为可行的措施,在下达到地方时,只能冠以‘建议性’倡议的名号,以避免被攻击为践踏自由公民权和专制主义复辟。
当然,除了担忧遭到这些精神层面的攻击外,内阁之所以会出现妥协性倾向,也是缘于贸易商人因担忧影响航运贸易而在议会不断对政府施加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也同样惧怕那些随时可能出现在政府机构、医院与墓地周边地方性群众暴动。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中央卫生委员会的一连串卫生建议下达到地方后,最终结果便是地方上做的最多的就是矢志不渝的坚定扫垃圾。
不可否认,清扫城市垃圾确实是防治传染病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且的确能起到改善卫生环境的作用。
但问题在于,除了扫垃圾,在其他方面,地方上的建树实在是乏善可陈了。
不过,他们之所以这么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扫垃圾可以说是最便宜、高效,而且也能让大伙儿看见政府确实是在做事的防治措施了。
至于中央卫生委员会建议的其他措施,也许它们真的很好,但是除了极個别地区以外,实在是用不起。而且,地方卫生委员会这种临时性机构,从法律层面来说,议会确实没有赋予它们什么权力。
全国上下没有任何一部关于公共卫生的法律,内阁也没办法直接跃过议会赋予地方卫生委员会临时行政权力,绕回来绕回去,他们也确实只能在大街上做做文章了。
更糟糕的是,即便是在大街上做文章,还是有不少地方在同霍乱开战两个月后便宣布‘弹药库’告罄。
根据中央卫生委员会报告,德文郡埃克塞特地方卫生委员昨日已向伦敦传来八百里加急。
埃克塞特当局宣布自己已经处于完全瘫痪状态,因为它现在既不能提供单独的墓地,也没有能力继续清理私人住宅的污秽。
他们向内阁请求根据早先的一项枢密院令,由当地多个济贫委员会合并组成的济贫社团来接管埃克塞特卫生委员会的权力。
直到看到这地方,亚瑟才明白先前埃克塞特主教为什么要在当地带头冲锋陷阵。原来是当地卫生委员会处处受制,如果主教冕下不帮忙出面主持葬仪,动用自己手头的权力协助防治工作,那么恐怕连死者的墓地都没法批。
不过埃克塞特的情况虽然很糟糕,但是同利斯传来的消息相比,他们都算还可以的了。
毕竟在埃克塞特主教这样德高望重又富有社会责任心的人物带领下,人口不过万人的埃克塞特信徒最起码万众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利斯地方卫生委员会主席詹姆斯·斯奈尔斯先生在早先向枢密院提交一封请求中央资金援助的信笺中,言语中充斥着对当地富人的声讨和阴阳怪气。
他表示:“像利斯这样一个城镇,不要期望出现任何自愿性捐款能够提供有效的预防措施,保证下层阶级生存环境的卫生和舒适。我们没有市政资金,就算警察治安资金也能依法用于公共卫生,目前也已经耗尽。”
为此,议会紧急通过了一项《霍乱法》,在那份法案中,政府要求地方教区委员会支付部分公共卫生开支,如果教区拒绝支付开支,将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处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教区委员会在接受处罚期间不得扣缴税款,将教会基金中的资金返还给教区居民。
不过,法案虽然立起来了。
但是从中央卫生委员会接到的反馈来看,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不是每个教士都能像埃克塞特主教那样勇于担当责任,虽然这个老头曾经就‘伦敦流莺大流行’现象申斥过苏格兰场,但是从他之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老头子的一言一行确实都是出于公心。
与埃克塞特主教身先士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地的教区委员会在《霍乱法》颁布后,依然坚决反对因推行中央卫生委员会或枢密院令而增加金钱方面的任何支出。
而克莱斯特彻奇教区就是这样的反面典型,在大法官厅、内务部与中央卫生委员会多次要求教区执行命令后,克莱斯特彻奇教区依然拒绝支付公共卫生开支,针对政府文件已读不回。
而作为全国卫生工作的最高负责人,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对于克莱斯特彻奇教区的逆反行为自然是勃然大怒。
他要求大法官厅直接在《英国公报》上公开刊登命令,要求克莱斯特彻奇教区必须在一周之内从济贫税中支付200镑用于霍乱医疗。
但幽默的是,当地教区委员会对大法官厅的回应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此乱命也,克莱斯特彻奇拒不奉诏。
但更戏剧性,也颇为不列颠的是,在双方僵持了数周之后,最终还是大法官厅服软了。
一周后,大法官厅在《伦敦公报》重新刊载了新命令,不再要求克莱斯特彻奇强制执行命令,而是转而同意授权当地卫生委员会通过公共捐款筹集100镑的医疗资金。
当亚瑟看完了这些报告,也终于理解了两位医生上火的原因。
这些东西,他看着都上火,别说这两位在里面做事的了。
拉塞尔医生摘下帽子一个劲儿的扇风,虽然伦敦的冬季很寒冷,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在中央卫生委员会能做到大脑超频。
拉塞尔开口道:“说回来,黑斯廷斯先生,你从利物浦反馈回来的那份报告我们也看到了。其实不光利物浦在进行霍乱源头的调查工作,我们在伦敦也在进行类似的考察。不过将统计学引入医学工作当中,确实是很不错的尝试。我们根据利物浦经验分析了伦敦爆发的病例,但是得出的结果嘛……”
亚瑟一挑眉头,放下文件问道:“结果有出入?”
巴里医生点头道:“据调查,伦敦的病例中,有接近半数都发生在泰晤士河以南。为了搞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的医学调查员被派往了伦敦霍乱的始发地伯孟塞是这样的。
根据调查员在伦敦街反馈的报告来看,我们确实发现当地的饮用水状况并不好。那里充斥着散发恶臭的下水道,一条窄窄的水带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甚至会呈现出一种浓绿色的黏稠状。
有的水甚至不能说是水了,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泥浆。可是我们却得知,这就是该地区的饮用水。不过虽然饮用水状况如此糟糕,但是根据数据对比,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表明,从该水井取水的居民比从其他渠道取水的居民遭受的损失更大。
伯孟塞地区的居民发病率并不比周边地区的居民更高。当然,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同您的看法,从这种肮脏的水井流出的水肯定会导致当地居民健康恶化,但是它究竟是不是霍乱感染的媒介,我们没办法轻易下判断。”
拉塞尔医生也自嘲似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如果您想要改造贫民区糟糕的卫生环境,我举双手赞成。因为改造城市即便对防治霍乱不管用,也一定会对猩红热、百日咳等其他疾病产生预防作用。
但是,到底改不改造贫民区,是否重塑城市的水源供应系统,我们说了不算。议员们要考虑预算超支的问题,教区委员会不愿意为公共卫生多掏一分钱。就算我和巴里两个人扛着铁锹去地方上真操实干,一天挖个十几英尺也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巴林也微微点头,他望着身旁的亚瑟道:“所以说,这就是现在的问题。坐在这里的,都是同意对我们的城市做出改造的。但是问题在于,预算必须要经过议会的批准,概念要取得社会的认同,愿意投资公共卫生的现在属于少数。”
迪斯雷利开口道:“巴林先生,不瞒您说,虽然您是个辉格党人,而我是个托利党人,但是我们对于公共工程投资方面的看法却是相通的。与其这样每次在疾病到来时,临时性举债预防,不如直接大笔投资解决根本问题。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城市改造预防疾病,从长远来看,对政府而言,这笔投资其实是挣钱的,因为它避免了大笔不确定的临时性公共卫生支出。”
巴林回道:“我们的看法确实相通,但是我们遇到的问题不同。如果就我所在的辉格党而言,他们主要反感的是由于霍乱引起的政府权力扩张问题,但是对于举债建设方面却不是太过抵触。
但是您所在的托利党,哪怕皮尔爵士是个托利党自由派,但是他依然坚持应当建立一个强而有力的政府体制,如果他在布鲁厄姆勋爵的位置上,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克莱斯特彻奇教区把钱掏了。
但是相应的,皮尔爵士对于政府负债的反应很敏感,托利党的不少人也同样如此。一下子让政府发行这么多建设公债,而且还是投资回报不确定的公债,怕是很难过关。”
亚瑟听到这话,立马出声道:“其实二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我看来,这些问题都很好解决。”
巴林打量了一眼这位年轻警司:“您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亚瑟开口道:“各位辉格党议员们的忧虑对于维护不列颠自由传统的决心,我充分理解。但时间是流动的,传统也总是在变。正如上个世纪末,辉格党内还有不少为法国大革命抱有极大热情的议员,埃德蒙·伯克也一度为法国大革命大唱赞歌。
但是当大革命的癫狂浪潮越卷越高时,各位绅士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时候他们回头再看,才发现自己曾经的一些观点,好像只是热血上涌时的头脑发热。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整个辉格党的风气都转变了。
现在坚持的,不代表未来还会坚持。我相信,如果他们继续在霍乱防治问题上摇摆不定,当灾害殃及他们自身的时候,他们会同意牺牲掉一部分自由来换取全社会的卫生健康。
如果您仔细观察,现在的社会舆论比起霍乱刚刚降临的时候,其实已经改变了许多。在以前,英国社会的传统观点都认为传染病是穷人的疾病,但是现在,随便翻一翻伦敦的报纸,所有的社论都开始关注糟糕的生存方式、缺衣少食、肮脏的居住环境、放纵的生活方式对健康造成的影响。
虽然绅士淑女从前就很关注贫困现象,但是像现在这样几乎每天都在讨论的情况,应当还是头一遭。埃克塞特主教喊出的那一句‘清洁仅次于虔诚’的口号现在简直都快成了信条了,或许以后他的墓志铭上也可以刻上这个。”
迪斯雷利作为现在伦敦出版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知道这种风气转变的现象,作为一名颇有前瞻性的作家,他之前都已经开始围绕这个新热点拟定新书了。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打算拉上狄更斯同他一起来波大的。
虽然现在他们被誉为时尚的领头羊,但在迪斯雷利看来,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名声。即便他是靠着写时尚发迹的,但是要想成为莎士比亚那样伟大的作家,还是应当写出点有深度有内涵的作品,往不列颠的传统文学身上靠一靠。
毕竟,他看《布莱克伍德》那帮自诩为英国最高文学品味的仇家可是不爽很久了。
迪斯雷利附和道。
“其实我也发现了这种变化,从前我们的上层与中等阶级一直秉持着自由的理念,不太愿意对我们下层人民生活方式采取干涉态度。
但是这几个月,也不知怎的,他们全都把注意力给转移过去了,也乐意同他们分享自己的健康生活方式了。从一开始的委婉规劝,再到热情的近乎于激烈批评,甚至还有一些绅士淑女们开始希望能采用一些……嗯……积极的、主动的、不那么自由的手段去‘帮助’他们改变生活习惯。
今年对于工人们“酗酒”行为的批评,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规模的一次了。而主教们也对突然收获这么多支持者感到受宠若惊,上院的主教团甚至希望能借此机会推动全国禁酒,如果能够连带着一起禁绝鸦片,那就更好不过了……”
巴林听到这里,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迪斯雷利先生,您扯得太远了。”
迪斯雷利也明白巴林的意思。
虽然他和巴林在改造城市上有着相同观点,但由于二者党派不同,他们的基本盘还是有区别的。
迪斯雷利能够上位靠的就是打传统牌,他代表教士这样的保守派说话是应该的。
但是巴林背后的却是整个伦敦金融城和英国贸易商团,对于这群人来说,不论是禁酒还是禁鸦片都没得谈。
不过相应的,如果真闹到了要禁酒、禁鸦片的地步,让辉格党扩充卫生委员会权力好像也不是不能谈。毕竟霍乱的现状就摆在面前,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这种选择题做起来非常简单。
亚瑟的话让巴林打开了新思路,他眉头一挑,忽然轻声朝着迪斯雷利问了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托利党要求下院组织禁酒委员会,您觉得成功率高吗?”
迪斯雷利的笑容先是一僵,旋即绽放的更灿烂:“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如果主教们的意志如此坚定,那我作为他们的忠实拥趸,也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巴林一本正经的合上文件:“当然,虽然这么说可能冒犯到了主教们的神圣威严,但是我觉得禁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毕竟您也看到了,黑斯廷斯先生在利物浦的时候,提出的一项重要预防措施就是用啤酒取代不干净的饮用水。”
拉塞尔医生听到这话,疲惫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事我也听说了。亚瑟·黑斯廷斯,1829年由伦敦大学出品的不列颠皇家酒桶。不得不说,主教们骂人可真够毒的。其实比起喝那些不干净的绿色糊糊水,喝酒可能确实要健康一些。”
亚瑟不甚在意的开口道:“如果主教们看过了我们的最新报告,或许就不会那么反对喝啤酒了。”
“嗯?”巴里医生问道:“您这边还有新进展?”
亚瑟微微点头道:“其实回到伦敦之后,我私人赞助了一个以伦敦大学医学院为班底的霍乱调查小组,领头的负责人是一个我从利物浦带回来的小伙子,就是他的报告让我相信了霍乱和水源存在一定关联性。当然,我的这种私人调查最多只能为议会提供一些参考性。
不过我认为,如果辉格党的绅士们想要澄清霍乱和喝啤酒没有必然联系,最好能在下院发起一个专门的霍乱源头调查委员会。如果他们愿意这么做,我会很乐意同他们分享我现有的手头资料的。”
巴林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举起自己的啤酒同亚瑟碰杯:“英雄所见略同。黑斯廷斯先生,在我看来,健力士和芝华士都应该把广告费分你一点。”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他摆了摆手道:“巴林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个苏格兰场的小警察罢了。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打广告,可以同迪斯雷利先生详谈。”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黑斯廷斯体系
“大伦敦警察厅厅长,伦敦大都会警察队警察总监,查尔斯·罗万,在此宣读内务部1832年度第一号行政命令,《关于改组大伦敦警察厅内部机构职能划分,并建立全国警察委员会的征询性建议》……”
苏格兰场的会议厅内,罗万厅长长篇累牍的复诵着来自内务部的最新决议。
他那边念着,台下的各位高级警官们同样也在窃窃私语。
坐在窗边的马瑟林警司抬起胳膊肘杵了杵身边脱下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衫的亚瑟:“小子,有没有最新消息?”
亚瑟一只手遮在眼角挡太阳,压低嗓音回道:“新消息?就是改革呗,还能有什么新消息。”
身材健硕的沃恩警司瞥了眼他俩,嘴里念叨着:“我这里倒是有点新消息,不过是海军部那边传来的。”
“海军部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马瑟林警司喝了口茶:“要是战争与殖民事务部传来的消息可能还有点用,毕竟咱们都是陆军出身,警察系统与陆军的关联性可比与皇家海军的关联性大多了。”
沃恩警司呵了一声,他压低身子小声道:“老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改革是一个整体,咱们苏格兰场顶多算是被牵连着一起动的。”
马瑟林虽然对沃恩的消息不感兴趣,但亚瑟就不同了,毕竟他在皇家海军那边也有朋友呢。
亚瑟扭过脸问道:“海军部那边出什么事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罗万厅长念稿子的声音也没多好听,沃恩警司也不介意和亚瑟多聊两句。
“我听说,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好像在海军部搞什么唯才是举,说是准备打破党派界限,按照能力任命部门文官。”
刚才还兴致缺缺的马瑟林警司听到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他疯了?辉格党被压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重回执政地位,格雷厄姆这么搞,那些眼巴巴等着分肥的辉格党成员们能同意?”
沃恩警司耸了耸肩膀道:“他们当然不同意,不过现在格雷厄姆爵士才是坐在海军部第一把交椅上的那个人,他说要干那就得干下去。前几天,他已经正式任命了两个拥有托利党背景的海军部秘书了。”
亚瑟闻言也是直呼惊奇:“虽然反对者左右不了海军大臣的个人意见,但是总不可能连抗议都没声音吧?”
“谁说他们没抗议的?”
沃恩警司捂着嘴偷笑道:“我听我妹婿说,辉格党昨天晚上在改革俱乐部召开了一次集体会议,会上那些反改革派对着格雷厄姆爵士简直就是火力全开。说他这是打算把辉格党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拱手让出,还阴阳格雷厄姆,说他是托利党派来的卧底。不过最可乐的,还是来自财政部的抗议。”
马瑟林警司问道:“海军部改革,和财政部有一便士的关系吗?”
沃恩一拍手掌,提醒道:“你忘啦?之前文官任命事务都是由财政部人事秘书负责的,格雷厄姆爵士现在直接绕过他们,自己任命秘书,他们不抗议肯定不行。”
亚瑟喝了口茶:“不怕财政部抗议,就怕他们在年度预算上做文章。格雷厄姆爵士来这么一手,明年海军部的津贴补助怕是要被财政部狠狠拿捏了。”
“那倒不一定。”
“怎么说?”
沃恩警司回道:“因为据我观察,格雷厄姆爵士这么干,弄不好是出自首相格雷伯爵的私下授意。”
“首相的授意?”
马瑟林警司细细的这么一品,忽然嗅出了点味道来:“这……格雷伯爵该不会……是想通过海军部的文官职位收买托利党内对于议会改革立场摇摆不定的议员吧?”
“我可没这么说啊!”沃恩警司打趣道:“马瑟林,你怎么敢如此轻易的揣度首相大人的玄妙用心?”
“嘶……”
马瑟林倒吸一口凉气,他琢磨着:“你这么一说,我才突然发觉……近期的改革好像是有点多的不合常理了。就算在各地设立地方卫生委员会是逼不得已,但是其他方面,有必要这么急吗?”
“是啊!有必要这么急吗?”
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沃恩警司端起茶杯灌了一口,长长的喷出一阵灼热的白色水汽:“不过话说回来,托利党执政三十多年,辉格党想要在各個领域全面翻盘,确实得在改革方面大刀阔斧、锐意进取。托利党在哪里有优势,他们就改哪里。”
两位警司这里聊着天,然而亚瑟却一声都不吭了。
虽然他们表面看上去说的是海军部改革的事情,但是实际上点的却全是苏格兰场内部的变动。
海军部的任命文官改革,陆军在裁军、缩编,看上去二者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是一整套针对托利党的组合拳。
而苏格兰场作为皮尔爵士一手搭建,骨干警官全部来自于托利党大本营陆军退伍军官的部门,自然也躲不了辉格党的致命一击。
只不过,由于苏格兰场规模庞大、职能众多,而且目前伦敦大都会地区的治安确实也需要高级警官们管理,所以辉格党也只能借由改革对苏格兰场进行缓慢换血。
甚至于在换血的过程中,能够供他们进行挑选的人员也屈指可数。
首先,新提拔上来的高级警官要有足够亮眼的成绩单和社会名誉,这样改革弊政的名头才能说得过去。
其次,这个人的成分不能有问题。更准确的说,这个人不能是陆军出身,也就是不能是威灵顿公爵等托利党军界大佬的人。
单是这一项,苏格兰场将近9成的高级警官就已经被筛选出去了。
最后,这个人最好还可以被认为是辉格党的自己人。虽然苏格兰场的警官被要求不能表露出个人的政治倾向,要严守政治中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个相对辉格的教育背景。
而在今天这个苏格兰场高级警官云集的大伦敦警察厅年初工作会议上,环顾这么一大圈,四处这么挑挑拣拣,符合这个条件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黑斯廷斯警司。”
“到。”
亚瑟站起身看向罗万厅长。
罗万放下手头三页厚的文件,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长出一口气道:“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肩膀上担负着的任务已经非常重了,但是,无论是你的个人品格、工作能力还是学问知识,都决定了你是牵头筹备组建伦敦警务学校的最佳人选,你愿意肩负起这个责任吗?”
对于罗万厅长的吹捧,亚瑟倒也没当真。
毕竟他去利物浦才不过几星期,罗万在伦敦就差点把他的警务情报局给一锅端了。
不过,再怎么说,罗万终究是苏格兰场的最高领导,他的脸面多少还是要照顾一下。
亚瑟笑着回道:“尽管我不谋其位,也仍以造福国家为己任,但若是众望所归,唯有建立起警务学校才最能造福国家、造福伦敦市民,那么,我也就只能担起责任来,完完全全舍弃自己的私心,帮助苏格兰场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后备警员教育体系。”
就像是亚瑟不在乎场面话一样,罗万同样对场面话不感冒。
但是没办法,总归是得走这么一个流程的,他也就只能捏着鼻子,露出警官们一贯的端庄、正派的笑容,勉励道:“我想在座的各位警官都同我一样,我们都认为由伱去建立学校是最好的。亚瑟,好好干,我们相信你肯定能够在那里干出成绩。”
亚瑟抬手敬礼道:“遵命,长官!”
亚瑟话音刚落,罗万便话锋一转道:“不过,考虑到你肩膀上的负担实在是太重。所以,我们也会适当的给你减轻一些。内务部先前已经照会过我们,这一次《市镇警察法案》的通过几乎是板上钉钉。
所以,在法案通过后,苏格兰场也将进行新一轮改组。你今后的工作重心主要放在警务情报局和警务学校的建立就行,刑事犯罪侦查部则会按照法案拆分为犯罪记录中心、犯罪缉捕处、毒理研究中心和重大案件侦查处等单独职能部门,由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直接负责监管。
当然,在权力交接的过程中,肯定也会出现许多的不便之处。所以,在过渡阶段,你还是得先担任一段时间的刑事犯罪侦查顾问,帮助各位新就任的人员熟悉熟悉犯罪侦查的相关业务,这方面应当没有问题吧?”
对于即将到来的改组,亚瑟事前已经从墨尔本子爵那里做过详细了解。
而把刑事犯罪侦查部从自己的手中剥离,也是亚瑟主动提出的建议。
当然,亚瑟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公无私,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把什么好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议会对于政府部门大权独揽的情况非常敏感,对权力集中于某个人手上则更敏感。
如果被议员们发现,苏格兰场的一半职能都被黑斯廷斯先生攥在手里,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凭良心说,刑事犯罪侦查部倒也不完全是个好差事。
虽然伦敦出了大案要案,他们是出风头,但是出风头的前提是他们能把案子破了。如果破不了案,那就只能挨吐沫。
这是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地方。
而且,关于苏格兰场改组的具体事宜,有很多地方罗万并没有在会议上言明。
亚瑟不再直接分管刑事犯罪侦查部不代表他就真的不管伦敦的重案了。
他负责的伦敦警务情报局在法案发布后,也将进行一轮改组。
在这轮改组后,情报局相较于苏格兰场将会变得更加独立。
甚至于,情报局也会像是被拆分的刑事犯罪侦查部那样,设立专门的缉捕队、犯罪记录中心、档案管理中心。当然了,还有非法出版物审查中心。
但情报局的这些部门与苏格兰场兄弟部门的唯一不同便在于,它们对外挂牌的名称不同而已。
它们分别是伦敦警务情报局第一处、第二处和第三处等等。
至于为什么采用数字编码,而不是具体职能称呼新部门。
亚瑟的官方回答是——我的记性不好,数字编码,简单,好记。
当然了,这里面的详细信息,由于涉及国家安全,所以黑斯廷斯警司就不方便透露过多了。
有想要深入了解的,可以前往改组后的警务情报局第五处直接咨询。
不过,改组后的警务情报局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他们相较于苏格兰场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组织,在行动时还是存在着种种限制。
除紧急状态的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是没有办法像是兄弟部门那样申请一张逮捕令就能直接上门抓人的。
而且,亚瑟觉得,就算墨尔本子爵给他们直接抓人的权力,他多半也不太会主动行使。
毕竟司法这一块的势力实在是太复杂,如果到时候法官们问起警务情报局到底是什么组织,那他还真不好回答。
罗万厅长望着亚瑟在警司们的一片掌声中重新落座,只能用刑事犯罪侦查部好歹是重新落回他的掌控之下来安慰自己。
而面对着下属们期待的眼神,罗万也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想要到刑事犯罪侦查部镀镀金呗?
毕竟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亚瑟在这个位置上可是风头出尽。
不过到底怎么安排后续,罗万还没有想清楚。
就像辉格党在苏格兰场精挑细选出了亚瑟一样,他也得找几个听话的放去那个亚瑟曾经只手遮天的部门。
罗万开口就给部下们泼了盆冷水。
“从现在起,我们应该明白,我们要达到的主要目标是预防犯罪。警察应当朝着这个伟大目标努力,它会使我们更有效地保护人身和财产安全,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以及实现警察其它的所有目标。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在一个罪犯成功地完成犯罪行为之后,再去侦查和施行惩罚。那样的话,对于警务工作来说,其实反而是一种失败。”
警司们齐声应道:“明白,长官。”
“好。”罗万站起身夹起文件:“那今天,散会。”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扭头冲着部下们发话道:“我忘了说了,霍乱防治依然是本年度的重中之重。如果连地区管制都做不好,我觉得这种人应该不能给予他更进一步的期待。”
语罢,罗万便领着副厅长梅恩爵士推门走了出去。
警官们面面相觑,良久后,只见负责东区管制的几个警司忽然如梦初醒,他们赶忙跟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厅长,我们觉得这样不公平。”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苏格兰场共建高校
伦敦大学刚刚落成的新报告厅内,挤满了来自伦敦大小报社的时事新闻记者。
穿戴整套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制服的亚瑟坐在台上,他伸出手从路易的手中接过签字笔,洋洋洒洒在面前的文件上签下大名。
虽然他的签字姿势一如既往的潇洒,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够找出亚瑟今天的不同之处。
如果用艺术性的语言表达,那就是黑斯廷斯先生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如果用朴实一些的语言表述,那就是他的肩章上除了圣爱德华徽章以外,又多了一根指挥棒。
当然,随着这根指挥棒的增加,他的名片也相应的更新了。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助理警察总监,
大伦敦警察厅下属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伦敦警务学校筹建委员会主席,
并拟任第一任校长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名片上的墨迹还未彻底干涸,用手指轻轻一抹还能感受到几丝温热。
签个字虽然用不了多少时间,但亚瑟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因为这可能是过去几个月,乃至于将来几个月当中,他干得最轻松的活儿了。
亚瑟笑着站起身,同坐在他对首的霍纳校长互相交换协议文件,随后紧紧地握住了这位昔日师长的手臂用力摇了摇。
“霍纳先生,很高兴苏格兰场能与伦敦大学达成部校合作协议。我毫不怀疑伦敦大学将会为苏格兰场的中层骨干力量提供充分的知识培训,而他们也将用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回馈广大的伦敦市民。我相信,在我们的通力合作之下,伦敦所有凶恶的犯罪分子都将无所遁形。”
霍纳校长虽然极力想要掩饰自己激动地心情,但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感情。
“我必须得承认,如果说1831年伦敦大学所取得的最重要突破就是成功获颁教学皇家特许状,那么1832年我们的头条新闻就是同苏格兰场达成了合作协议。亚瑟,相信我,选择伦敦大学作为合作对象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决定。”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开了個玩笑:“校长先生,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是选择成为这里的学生,所以促成苏格兰场和伦敦大学达成合作协议终究是只能排在第二正确的位置上。”
霍纳哈哈大笑道:“第二正确也是正确,这总比去某些教会大学做错误决定好得多。不是我在替学校自我吹嘘,但是你作为我们的杰出毕业生应该了解,伦敦大学在化学、地质学、医学等等自然哲学方面的人才储备可不是某两所教会大学能够相提并论的。”
“当然。”亚瑟笑着回道:“毕竟苏格兰场也没指望警官们能通过念诗的方法去削弱犯罪分子的势力,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科学理论,更加先进和专业化的培训,这就是我们选择伦敦大学的最重要原因。”
台上一老一少其乐融融,而台下的记者们则等不及要提问了。
看在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亚瑟也很乐于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不过,他所能说的,也不过是重复刚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车轱辘话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会促成、能促成苏格兰场选择与伦敦大学展开合作,而不是隔壁那个讨人厌、但却同样开设了许多自然哲学领域学科的国王学院,亚瑟当然不会说出真实原因。
其实,真实原因也没有那么复杂,只要看一眼国王学院的校董会名单就能洞悉。
在上任国王乔治四世驾崩之后,目前国王学院的校董会主席正由威灵顿公爵担任。
牛津与剑桥大学是教士们的大本营,隔壁的国王学院则是托利党保守派新生力量的培训基地。
因此,对于亚瑟来说,说服内务部接受同伦敦大学合作,并不是一个太难的事情。
而对于负责编制苏格兰场年度预算的财政部来说,伦敦大学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原因是,他们的学费相较于牛津、剑桥等古典教会大学真的很便宜。
而且位于伦敦的区位因素也使得财政部可以免于替警官们报销高额通勤费的顾虑。
更遑论亚瑟还说服他们相信伦敦大学的教育质量确实过硬。
即便伦敦大学目前的社会声誉和认可度还赶不上牛津和剑桥,但最起码在英格兰地区也是可以排第三的。
虽然英格兰暂时也就只有四所大学而已,但再怎么说咱也不是最后一名,不是吗?
至少在亚瑟看来,如果一所大学连埃尔德这样的家伙都能教育,那么还有什么人是他们教育不了的呢?
廉价、高效、能提供相对优质的教育,并且还是辉格党大本营。
哪怕把英格兰的地皮翻个底朝天,都再也找不出一所比伦敦大学更合适培训骨干警官的大学了。
所以,这件事自然也就在没有受到太多阻力的情况下顺利通过了审批。
有了伦敦大学的帮助,苏格兰场可以在短时间内搭建起一个警务学校的框架,而伦敦大学也收获了政府部门旱涝保收的培训收入,这确实是一桩双赢的交易。
乐得合不拢嘴的霍纳校长甚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许下了不少豪言壮语。
他表示伦敦大学将会利用好这次与苏格兰场合作的机会,探索开辟刑事犯罪新学科的道路,而且还大胆的畅想伦敦大学将来可能会考虑在学校开辟出一个专门的警务学院。
学校的教学目的不仅仅是帮助苏格兰场培训在职的优秀警官,未来更有可能会致力于教育出专门的法医和毒理学方面人才,并将他们输送到苏格兰场下属的多个部门任职,为伦敦市民提供一个更有保障也更安全的社会环境。
而当记者们提出不列颠历史上从未成立过专门培训警察的学校,这样的行为是不是预示着政府正在加强对于英国人民的控制时。
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问出这种东西的亚瑟便拿出了先前已经预备好的话术。
“我理解各位的忧虑,不过在此之前请先看一看警察部门取得的成绩。伦敦各个治安法庭的案件卷宗显示,在苏格兰场成立的这两年多的时间中,伦敦市民每年因为盗窃、抢劫等犯罪行为所蒙受的财产损失,已由1828年的76万英镑下降至33万英镑。
而在泰晤士河沿岸的各个码头区域,盗窃频率的下降尤为显著,昔日伦敦区域内活动较为猖獗的几个犯罪团伙也已被定点清除。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助理警监,我可以向市民承诺,在警务学校成立后,对于犯罪行为的打击也将变得更加有力且高效。
并且,苏格兰场成立警务学校的初衷,便是为了寻找一条在警员数量不大规模增加的前提下,还可以持续提升服务质量的道路。早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初,我们便再三申明,不列颠不会成为法兰西那样的警察国度。如今,我们也已经从事实层面证实了这一点。
大伦敦警察的社会声誉不仅受到了伦敦市民的认可,也受到了英格兰其他地区公众的认可。就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市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察越来越多,而是我们的警察可能会越来越少。
因为从去年开始,我们就不断收到来自伯明翰、曼彻斯特和布里斯托尔等地私人治安协会的邀请。这些有产绅士由于不信任当地的治安力量,忧虑自己的财产会受到暴徒的抢劫、盗窃,所以自发筹资希望能从苏格兰场聘请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警官前往当地担任治安人员。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实话,不存在半点虚假。如果举例而言,诸位当中的不少人应当都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那起发生在斯托地区的残忍谋杀抢劫案了。就在昨天,我们就收到了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的求助邀请。
这些绅士们愿意花费苏格兰场警员正常薪水的三倍,从我们这里聘请两位干练警官负责以斯托为中心周围 3英里地区的治安。
任务主要包括:集中在晚上巡逻,对嫌疑人员进行搜查、监督,巡查酒馆及流浪人员居住的出租房。而当案件发生时,这两名警官也有责任对他们逮捕的犯罪嫌疑人提起诉讼,一并负责搜集证据、组织证词和将案件呈交地方治安法庭。
实话说,这几乎和我们在苏格兰场干的活儿一模一样,但是那两个好命鬼却只需要负责三英里的区域就能拿到三倍的高薪。话说回来,先生们,你们知道苏格兰场的警官每人每天的巡逻量是多少吗?”
记者们听到亚瑟发问,先是互看一眼,随后有人举手探问道:“六英里?”
亚瑟开玩笑道:“虽然您猜错了,但我还是要感谢您的祝福,这位先生。苏格兰场的警官平均每个人每天要巡逻十英里。而且,这还是在苏格兰场扩编后的情况。两年多以前我刚加入苏格兰场的时候,我的运动量是每天十五英里,最糟糕的是,当时一线的工资还没涨呢。
所以,如果大伙儿要担心不列颠会沦为警察国度,不如先去同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的绅士们谈一谈,他们那里建成警察国度的进度可比伦敦快多了。至于苏格兰场,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因为据我了解,像是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这样的组织在不列颠还有三百多个,如果每个协会都从苏格兰场挖两个人走,很快伦敦的警察就一个都不剩了。”
亚瑟开了个玩笑,顿时把台下的记者们逗得纷纷大笑了起来。
有的记者甚至还同他打趣道:“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我想聘请您来我们报社做私人安保,您开价多少?”
亚瑟笑着问了句:“您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曼彻斯特卫报》。”
“所以是去曼彻斯特?”
“当然。”
“那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去。”
“为什么?”记者笑着问道:“您难道要说,您是故意要同钱过不去,非得留在苏格兰场为市民们奉献自己吗?”
“不,先生,我没有那么高尚。”
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担心我打不过你们曼彻斯特的码头流氓,哪怕是伦敦本地的,我对付起来就已经够呛了。你瞧,我上次去利物浦不就叫人打了一枪?利物浦都这样了,去曼彻斯特我怕把命搭上。”
亚瑟话音刚落,报告厅里便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霍纳校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笑着站起身宣布道:“先生们,时间差不多了,采访就先到这里吧,今天你们的工作已经足够成功了。”
“再见,霍纳先生,今天确实是一次成功的采访,我相信我们会写出一篇好稿子的。”
记者们稀稀拉拉的散了场,霍纳看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冲着亚瑟笑着说了句:“亚瑟,我的好小伙子,几年前我替你颁发学业奖金时,我就知道伱会有个好前途的。我当时还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会回馈母校,但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亚瑟一边起身整理着文件,一边笑着回道:“校长先生,不是我回馈母校,而是在我看来,伦敦大学就是目前的最优选项。回馈这个词,您用的实在是太重了。如果我真的有能力回馈学校,那我今天带来的就不是苏格兰场的协议,而是东印度公司的了。”
“哈哈哈!你还记着那个事呢?”
霍纳感叹道:“当初你们这第一批学生最羡慕的就是牛津的贝利奥尔学院了,或者说,全不列颠的学生都羡慕他们。毕竟贝利奥尔可是目前英国唯一能通过正常录用程序进入东印度公司文官系统任职的地方,如果是其他学校毕业的,想去东印度多多少少得上点手段。”
说到这里,霍纳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段时间,印度总督威廉·本廷克勋爵好像在东印度公司内部力推改革,甚至就连印度人也被允许进入公司内部担任职务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准哪天我们的学生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进东印度。”
“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亚瑟打趣道:“不过比起本廷克勋爵在选拔用人方面的改革,我还是更关心针对印度殉葬制度的禁令。驻印陆军司令查尔斯·内皮尔将军对印度人说的那段话,确实很有意思。”
“他说什么了?”
亚瑟回忆道:“内皮尔将军对印度人说:‘你们说烧死寡妇是你们的风俗,这没问题。但是我们不列颠人也有我们的风俗!在英国,当男人们烧死一个活着的女人时,我们就会在他们的脖子上系根绳子,把他们活活吊死。你们尽管去搭你们的柴堆去吧,不过在柴堆的旁边,我的木匠们也会为你们建起一个绞刑架。你们按你们的习俗走,我们也按我们的习俗办!’”
霍纳听了这话,感慨道:“或许内皮尔将军的管理方式是粗暴了点,但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确实高尚的,我们不能太责备他的行为。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怎么突然关心起印度来了?难不成你也想去东印度公司任职?”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过了找工作的年纪了。我也没有特别关心印度,只是对内皮尔将军产生了点兴趣。因为前阵子我在利物浦的时候,刚好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兄弟皇家海军的查理·内皮尔将军。喔……或许我不应该这么称呼的,因为他实际上还没恢复现役。”
“查理·内皮尔?”霍纳问了句:“他去利物浦干什么?那里霍乱闹得那么急,也不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呀?”
亚瑟笑着回了句:“但是他可以坐船出海,找个阳光明媚的度假地嘛。”
“这帮退役的将军们确实过得舒服啊!毕竟他们有退休年金。”
霍纳叹了一句,随后冲亚瑟说道:“不说这个了,肖邦先生正在音乐室练琴,你不是说找他有些事情吗?”
亚瑟点头道:“行,那就有劳您带路了。毕竟我读书那会儿,学校里面还没有音乐室呢。”
霍纳轻轻一笑:“或许你应该多挤出点时间在学校里转转,我们自从拿到教学特许状以后,兴建的东西比从前可多了太多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法兰西的前夜
伦敦街头暴雨倾斜,豆大的雨点拍打在石砖铺成的伦敦大学校园内,几乎将整个学校都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在开放式的步道长廊上,马靴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戴着白手套、罩着斗篷、身着紧身马裤、佩戴警官刀的苏格兰场警察出现在步道的尽头。
亚瑟摘下叼在嘴里的烟斗,鼻尖喷出的烟幕很快便与冷冽的空气融为一体。
路易也摘下雪茄,悠悠的喷出一口烟气:“待会儿我们该怎么同肖邦先生开这个口?他才刚刚在伦敦安定下来,然而我们现在又不得不把他送去巴黎,交到路易·菲利普的手里。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
亚瑟脱下手套搓了搓冻僵的手,平静的回复道。
“那也比留在伦敦强,虽然我不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具体原因,但是我们的政府不打算对波兰伸出援手,更不打算指责俄国人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虽然我们的国王陛下很欣赏弗雷德里克的才华,但是路易,你得明白,不列颠不是法兰西,国王无法一意孤行强行推翻内阁的集体决议。况且,纵然他有这個权力和魄力,也不可能是因为弗雷德里克去和内阁闹掰。”
路易只是问了句:“你觉得这是件好事情吗?不列颠可是世界自由之风的表率,你们应该站在公理和正义的一边。”
亚瑟瞧了眼路易,他当然明白对方的小心思。
不过,他倒也没有完全点破,而是不咸不淡的提醒了一句。
“公理和正义当然是要追寻的,但是只有那些特别缺乏这些的家伙才会那么刻意的去标榜自己。而现在全世界范围内,最需要这个名头的,就是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了。
这个人是19世纪的政治怀疑者,又是18世纪的政治怀疑者,自身没有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任何人有信仰。在本质上,他是一个热衷权力、喜欢无耻朝臣的人。虽然他已经加冕为王,但是法兰西的正统保王党却讽刺他只是一位街垒国王,因为他的王冠是街垒后面的暴民赏赐的。
但是,我们也要注意,他的身上还蕴含着中等阶级的狡猾和务实精神,虽然他缺乏更高层次的目标。这样的性格和基础,也就使得他只能实行一种既缺少德性又缺少威严的统治,像经营一间杂货铺一样管理国家。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目前英吉利海峡对岸传来的消息看,这位长着鸭梨脑袋的国王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也不指望建立多大功业,在他的心里,自己只要能死死压住正统派和激进的共和派,同时让立宪派中的运动派与抗拒派相互制衡,从而确保自己的王冠不会落地就行了。
我知道他实际上未必愿意为波兰人做什么事情,但是他很需要给自己找一些响亮的宣传口号,汇合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进步人士,用高官厚禄把他们供养在自己的金丝笼里。
这样的话,每当有客人到来,又或者是国民来参观他行宫的时候,他就可以骄傲的指着自己的‘收藏品’们,对大家宣布道:‘法兰西的公民国王可是世界自由势力的领头羊,法兰西在这方面曾经错过很多次,但是1830年七月革命这一次你们总算是选对了’。”
亚瑟拍了拍路易的肩膀,对他开口道:“路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更不想让他的收藏柜中增加一件展览品。但是,对于弗雷德里克这样一个失去祖国的人来说,至少巴黎比伦敦更能保障他的人生安全和美好生活。
我不希望政治上的事情影响了你对于客观事实的判断,你要明白,你现在不止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更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警察训令》里关于政治中立的表述,可不仅仅是针对不列颠的。”
路易反问道:“那伱现在难道不是被私人感情影响到了个人判断吗?”
亚瑟闻言笑着赞赏道:“你说得对,路易,但是《警察训令》中并没有就这方面做出具体表述,而且我总觉得有点私人感情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不列颠的立法者和执法者都不存在任何私人感情,那么《血腥法案》的废除工作就不会被推动。
而且,如果仅就我个人而言,我存在一些私人感情至少对我的朋友们不会是什么坏事。如果今天是你站在弗雷德里克的处境上,路易,我向你保证,我同样会送你去巴黎。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向上帝起誓,我上述的所有言论都是真心的。当然,如果你觉得力道不够的话,我再向魔鬼发个誓也可以。”
路易闻言只能无奈的给了亚瑟肩膀一拳:“你用不着做到那个程度,你是什么样的人,和你相处的久了都能感受出来。亚历山大能活命、惠斯通先生能发财、迪斯雷利先生能够从失意的人生中这么快走出来等等,都离不开你的帮助。但是,我的问题和他们都不一样。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感谢你的真心,哪怕你的帮助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前方的音乐室内传出一阵抑扬顿挫的激扬音符。
那是如暴风雨来临一般狂烈的激变呼啸,似乎在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伦敦暴雨,说尽了这个寒冷的英伦冬季。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略显怪异的和弦,不协调的和弦伴随着情绪的突变,就像是不现实的幻梦被这突如其来的铁拳破开,就像是明净的玻璃窗被暴徒的撬棍砸烂。
怪异、激烈与挣扎的情绪一并出现,就仿佛是被暴徒围堵在了街头阴暗的小巷中。不断地挣扎、搏斗、渴求、发出怒吼般的求救,但此时正是午夜,那缕一直希冀着出现的光明却迟迟没有到来。
地上洒满了污浊冰冷的肮脏污水,它们与温热滚烫的鲜血融为一体,这些斗争过的痕迹正随着雨点的冲刷一点点的散去。也许明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但是,已经不再会有人知道,在昨晚那个寒风凛冽的暴风雨中,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乌云,已经把一切都遮盖住了。
而这,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光明。
太阳升起,带来的东西,也仅仅只能被称作白天而已。
路易沉闷的抽了口烟:“看来肖邦先生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虽然这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最少也省得我们同他进一步解释了。”
音乐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首先出现在亚瑟目光范围内的,是主动为肖邦拎着大小包行李的大仲马。
作为一名共和主义战士,他对于没能帮助肖邦和波兰,一直怀有相当愧疚的情绪。
亚瑟走上前去,握住了肖邦那只价值千金的右手:“弗雷德里克,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
肖邦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憔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人生便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几个来回。
这也为他本就阴柔的气质又平添了不少忧郁的气息。
不过,他依旧强打精神,尽可能的露出一丝笑容。
“亚瑟,应该道歉的人不是你,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相反的,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不该把你拖进这个泥潭里的。利物浦的事情,亚历山大已经告诉我了。
如果挨那一枪的是我,我会义无反顾的用胸膛接下那颗子弹,因为这是身为一个波兰公民能为祖国做的最高尚的事情。但是你不是波兰人,你不欠我们什么东西,你所做的这些事,全都是因为你拥有一颗正直的、金子般的心。
其实,就算你不提这件事,我也打算向你道别前往巴黎。因为我担心,如果我继续留在伦敦,很可能会让利物浦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这个世界上的恶棍太多了,虽然我没办法惩治他们,但是最少我希望能让你这样的好人活下去。”
亚瑟听到肖邦的话,只感觉事先准备好的一大段辞别践行用语突然没了用武之地。
既然肖邦选择了用真心回应,那他自然也会用真诚来回馈。
亚瑟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俯下身子在这个小个子耳边低声道:“弗雷德里克,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太低。如果你真的想要为你的祖国做些什么,那就用你的双手在那里弹出一片天地。与此同时,你还要记住,要与一部分人保持距离,有的时候,想做成一件事并不一定非得去前线冲锋陷阵才行,尤其是你这种别具价值的人物。人们不爱近邻,却希望他在高处和远方。否则,你怎能成为他们的明星?”
肖邦闻言先是一愣,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里已经被亚瑟塞了一张崭新的票据。
“亚瑟,这……”
亚瑟将肖邦递过来的手重新挡了回去:“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三百镑承兑汇票,这是你这几个月在伦敦爱乐协会演奏的结余收入。虽然我不喜欢用钱来衡量友谊,但是没有钱,出门在外可是寸步难行。
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从伦敦出港前往马赛的船票,你抵达马赛后直接乘车前往巴黎,之后再去罗斯柴尔德的巴黎支行把钱取出来,最后去巴黎歌剧院找门德尔松先生,他正在那里举行巡回演奏会。
你的情况我已经在信中和门德尔松先生交代清楚了,他告诉我巴黎的众多知名钢琴家比如李斯特、海勒等人都对你很感兴趣。贝多芬的学生、你的朋友车尔尼先生目前也在巴黎。相信你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快就能在巴黎举办自己的首场演奏。
至于政府部门那边,我也已经通过私人关系向大巴黎警察厅的保安部通报了你的情况。保安部负责人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会安排一个人在巴黎歌剧院和你碰面,你在法国行走的各种行政官方文件他们会出面帮你搞定的。
如果你在巴黎的首演成功,说不定维多克先生还会考虑替你牵线搭桥,安排你去杜伊勒里宫觐见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那位尊贵的陛下很喜欢赞助艺术,音乐品味很好,而且还拉的一手不错的小提琴,你肯定会和他相处愉快的。”
肖邦被亚瑟这一连串的话语说的晕头转向,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道:“等等……亚瑟,我记一下。”
“用不着。”
亚瑟从大仲马的手里分担了一个包裹,边走边说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到时候直接问同行的海涅先生就行了,他会和你一起返回巴黎。”
肖邦深吸了一口气:“亚瑟。”
“怎么了?”亚瑟瞥了眼他的模样,冲着旁边的大仲马开口道:“看起来我们的弗雷德里克需要一点上好的西印度烟草,亚历山大,你那儿还有多的烟斗吗?”
大仲马只是哈哈大笑的勾搭着肖邦的肩膀道:“老弟,别太放在心上,也别太有心理压力。我可是欠了这小子一条命,但是你瞧我现在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吗?朋友之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朋友走背运的时候拉一把,这都是人之常情。如果亚瑟哪天贪污了、腐败了、事情败露了,从伦敦街头流落去了巴黎,到时候已经成为世界钢琴大师的你,别忘了赏他一口饭吃就行。”
亚瑟也走上去同大仲马一起搭着肖邦的肩膀将他拉了出去:“放心吧,弗雷德里克,我的饭量不大,吃不穷你。不过你得多注意着点亚历山大,我总感觉在我破产之前,这胖子就得先去你家门口要饭了。”
路易见他俩开起了玩笑,也跟着拎起了包,起哄道:“如果弗雷德里克不接济你们,你们到时候可以上我那里去。当然,前提是到时候路易·菲利普已经滚下他的王位了。”
大仲马开玩笑道:“怎么?听你的意思,你打算坐上去?”
“那当然不是。”路易只是笑着回道:“亚历山大,你知道我的,我同你一样,我们都始终坚持着共和主义。”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潜规则
伦敦,威斯敏斯特,白厅街4号,大伦敦警察厅。
今天的苏格兰场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来自伦敦各个警署的警务秘书们抱着一叠又一叠的日常文件来往穿梭于各个办公室和大厅之间。
只不过,大伙儿在忙碌之余,在路过警务情报局办公室门前时,却都会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
谁也闹不清楚,风头正劲的黑斯廷斯警监为什么会在办公室里堆起一团又一团的金属线。
大伙儿蹲在外面瞧了半天,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上头这是又给情报局配发什么新装备了吗?黑斯廷斯警监现在已经瞧不上警官刀了,所以打算弄点材料自己做点九尾鞭?”
从陆军退役的警官们瞧了那堆金属线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九尾鞭……自从退伍之后,我已经好多年没听过这个词儿了。不过用这东西对付地痞流氓,确实比警官刀实用多了。当初我们93团最硬的汉子,在鞭子底下走不过十下就得喊的和個叫床的娘们儿一样。”
“呵,十下才喊确实是硬汉。要说,如果真是仅仅用九尾鞭抽咱们,咱们也就认了。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个婊子养的开始规定的,使用九尾鞭行刑的必须得是团里的鼓手,真就谁手劲儿大让谁来,真他妈混蛋!”
“老弟们,你们就知足吧,最起码咱们被九尾鞭抽的时候只需要脱下上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光屁股被九尾鞭抽过的?咱们又不是小孩儿,只有那帮毛头小子才会被老师抽屁股呢!”
“诶!还真让你猜对了!你难道忘了吗?咱们的不少军官可都是从正规军校毕业的,他们小时候多半都被这么光屁股拿九尾鞭招呼过。只不过小孩子身体弱,受不住九尾鞭,所以我听说军校里一般都是用蘸水的桦树枝替代。”
“喔……我说那帮家伙为什么会一个赛一个的心理变态?原来他们还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咱们陆军的心理变态其实还算少的了,毕竟咱们这里的军官也有不少没上过正经军校,而是从正常的公立学校毕业的。虽然一般公立学校里也会脱下裤子打屁股,但是程度肯定是没有军校那么重。
但是皇家海军那帮海耗子可就惨了,他们那里的军官一水儿的军校毕业生,在军校上课的时候,谁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的屁股从没被抽烂过?
不过皇家海军比咱们陆军讲体面,那些军官实习生如果只是在船上犯点小错的话,会被单独叫到船舱里行刑。只有犯大错的时候,才会被弄到甲板上当众处刑。而如果是犯了那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比如叛乱和兵变,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怎么?大不了不就是被吊死吗?还能有比这更严重的?”
“严重不严重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具体一点说,就是当时港口里停泊了多少船。他们会判你被抽二百五十到三百鞭,然后再用这个数字整除港口内的所有船,之后会分几个月的时间把你拉到整个舰队的所有船上挨个行刑。”
“嗯……这听起来确实挺混蛋。”
“这还不是最混蛋的。最混蛋的是,按照皇家海军的规矩,抽伱的鞭子得由你自己编,如果鞭子质量不过关,在行刑过程中抽断了,那之前抽的都不算,得重来。”
“嘶……”
警官们听到这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还有的更是连忙打断。
“别说了别说了,我感觉我的背又在发痒了。他奶奶的,从前挨鞭子的时候只想着以后再不来了。但是这么久没吃过鞭子,又对那滋味儿有些想念……”
“山姆,你说你是不是贱?”
“山姆说的其实也没错,鞭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挺上瘾。我就知道个做这种生意的,之前我去过几次,价钱公道、服务还好,最重要的是,女士们的手法不像咱们的鼓手们那么粗暴,力道拿捏的刚刚好。”
“这……斯卡莱特,你可别让我误入歧途,我最近才刚想攒钱。”
“山姆,你瞧你这个穷酸样,怪不得你现在还卡在警长衔。不给自己充分的奖励,你怎么有动力继续往上爬呢?再说了,这才不过一先令而已,你上其他地方能用一先令买到这么全的刑具,找到这么熟练的手艺人吗?喔!你简直不知道,那位夫人一鞭子下去,我简直浑身舒畅到像是见到了上帝!”
“斯卡莱特,想见上帝用不着花一先令,甚至也不需要用鞭子,你别带武装晚上去我的辖区晃悠,最好再戴上你那块金怀表,我保证一晚上的时间你立马就能去见上帝。就算暂时还没见到,你最起码也非常接近了。”
警务秘书们正满嘴跑火车的站在办公室门前扯淡呢,他们忽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的硬邦邦的脚步声。
大伙儿转头一看,立马热情的同来人伸手打招呼道:“波拿巴警官。”
路易瞧了眼聚成一团的警官们,大惑不解的问道:“各位在这里干什么呢?”
“没什么。”山姆警官随口应道:“就是看见黑斯廷斯警监办公室里的九节鞭,让我们想起昔日炮火纷飞的峥嵘岁月了。”
可他这话刚说完,脚面便被旁边的警官踩了一下。
山姆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因为他那些峥嵘岁月好像都是在对付波拿巴家族的战争中度过的。
山姆连忙改口道:“您的叔父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天才,我甚至可以说,在滑铁卢之前,他在军事指挥方面的表现几乎是完美的。只不过我没能亲眼目睹,这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种遗憾。请您原谅,我入伍比较晚。
不过好在有您在这里,或许您可以考虑在苏格兰场复刻波拿巴家族最擅长的拿破仑战术。我向您保证,威灵顿公爵是不可能站在伦敦流氓那头儿的,他这次肯定站在我们这一边。”
警官们听到这话,不由跟着起哄道:“你这是准备带着威灵顿公爵一起直奔巴黎吗?”
斯卡莱特警官则冲着山姆嘲讽道:“山姆,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进步的如此缓慢了。你活该掏不起挨鞭子的钱。”
路易闻言倒也没有太生气,相反的,他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想和这群英国大头兵们混在一起。但是在波拿巴家族失势的当下,同普鲁士、奥地利等其他欧洲大国相比,英国已经可以说是作为落脚地的最佳选择了。
路易只能岔开话题,提醒他们道:“恕我冒昧,你们可能误会了办公室里的那些东西。那不是制作九尾鞭的材料,而是一些绝缘金属导线。目前警务情报局正在启用一些全新技术,试图在总部与各个警署之间构建更加高效的沟通体系,而这些导线就是我们的尝试之一。”
“全新技术?金属导线?”
文盲惯了的陆军退伍警官们听到这话,好半天才理解这些时髦的新词汇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大伙儿都知道黑斯廷斯警监喜欢这些新玩意儿。我记得之前他不是还经常给咱们的中层警官办什么弹道学、毒理学讲座吗?”
“而且他好像还认识法拉第先生。之前我看报纸上还说,黑斯廷斯警监在那个什么电磁学方面颇有成就?这个新技术应该也和电磁学有关系吧?”
“对那些拒不招供的犯人采用电击作为惩罚?这个技术好啊!”
路易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猜测弄得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好,不过如果解释不通,那就干脆不解释了。
反正亚瑟之前也已经通知过,考虑到成本与有线电报技术还不成熟的因素,因此该项技术暂时只会在距离总部较近的几个警署之间搭建试用。
而且,配发了有线电报机的几个警署还会专门分配警务情报局专员对电报机进行管理和调试。
如果一年内惠斯通与库克先生共同研发的有线电报技术通过了警务情报局的可靠性验证,那么亚瑟才会考虑在苏格兰场进行大规模推广。
换句话说,先期搭建的这几座有线电报设备,全都是亚瑟从惠斯通那里白嫖的。
路易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道:“各位还是先去会议室报道吧,一会儿这周的各警区例行警务会议就要开始了。如果你们缺席,梅恩爵士多半会大发雷霆的,毕竟今天可是苏格兰场改组后的第一次伦敦大都会地区例行警务会议。”
“喔!糟糕!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在得到了路易的提醒后,警官们才发现自己差点耽误了正事。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一众人等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火急火燎的顺着旋梯冲向了三楼的会议室。
路易瞧了眼这帮来时是风去时是雨的警官们,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随后便抱着文件走进了办公室。
他刚抽开椅子打算坐下,忽然抬头便发现了局长办公桌后、藏在一堆电线堆里面的亚瑟。
路易哭笑不得的问道:“亚瑟,原来你在这里呢?”
亚瑟不紧不慢的掏出雪茄盒,慢悠悠的点了一根:“不然呢?上班时间我还能去哪儿?”
路易起身从酒柜里取出雪莉酒倒了两杯,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了亚瑟:“如果那帮家伙知道你就坐在办公室里,多半是不敢在外面多嘴多舌的。”
亚瑟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瞧见我。路易,你不知道,从前我在一线干巡警的时候,想打听点厅里的消息总是方便快捷,总部的秘书和警卫们都很乐意同我聊天。
但是自从我坐进了这个该死的办公室里,我在苏格兰场的消息渠道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变得狭窄了。就拿罗万之前打算在刑事犯罪侦查部上动刀的事情来说,我这个负责人居然是厅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所以说,你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不过亚瑟,恕我直言,你不能什么都知道。作为警务情报局的局长,你甚至连迪斯雷利先生今天出门穿哪条内裤都知道,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亚瑟坐在电线堆里就好像给自己套了个游泳圈似的:“我对本杰明穿什么内裤不感兴趣,如果我们的探员可以给我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我不介意对本杰明的衣着穿搭一无所知。
但事实就是,他们搞不到其他东西,所以只能盯着本杰明写点有的没的东西。毕竟那家伙站在街上就和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似的,你想知道孔雀屁股是什么颜色的,难道还非得等他开屏吗?这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路易瞧了眼亚瑟的滑稽模样,哈哈大笑的说道:“把自己埋在电线里,你就不怕自己发生电磁感应吗?”
亚瑟抿了口酒:“路易,虽然我不想批驳你在电磁学方面的修养,但是电磁感应的必要条件是你必须得运动起来,像我这样一动不动的是无法产生感应电场的。”
路易闻言颇为遗憾的用胳膊肘搭着亚瑟的肩膀道:“亚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要是一动不动的,女士们可是会很失望的。”
亚瑟展开报纸道:“看来你最近在书报查禁方面的工作取得了重大突破,但是作为你的上司,我也希望提醒你,在你这个年纪,最好不要查禁太多。”
路易闻言只是抿嘴笑道:“你与其来担心我,反倒不如去担心担心亚历山大。查禁几本书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太大负担,但是如果像亚历山大那样上手实操,可就……”
“亚历山大?”亚瑟扭头望向路易:“我们的大作家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前段时间的《红与黑》给了他灵感,他最近似乎扮演于连上瘾了。当然了,亚历山大这么做的目的比于连要单纯的多,或者说他的手段和目的本来就是具有高度一致性的。”
亚瑟端起酒杯道:“你直接说他风流的本性又爆发了不就行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法兰西的风气本来不就很开放吗?而且作为《基督山伯爵》的作者,亚历山大向来不缺女性支持者。这个胖子朝她们下手,也是我事先早有预料的。”
路易笑着说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就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和你说了。实际上,我从同《英国佬》合作改编剧本的阿斯特里圆形剧场得知,亚历山大貌似在运用他的作者权力,去勾搭那些想要得到出演机会的女演员。”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黑斯廷斯先生钦定了
亚瑟翻弄着手里的报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道。
“女演员吗?我怎么好像对亚历山大的这个选择一点都不惊讶呢。而且,这好像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说女演员的故事了。维多克先生还是个愣头小子的时候,他的情人也是个大他几岁的女演员。我们的前首相坎宁爵士更是一个女演员的儿子。”
路易拖出椅子在亚瑟对面坐下,他脱下帽子扔在桌上问道:
“不过虽然女演员的故事很多,但故事的结局大多不是很美好。女演员们的感情经历大多比较丰富,心思也比一般姑娘要幽邃深沉许多。
之前你不是说过吗?维多克先生的情人只是把他当作一個有意思的小宠物逗弄,在玩腻了之后便将他一脚踹开了。
至于坎宁爵士的母亲,那就更过分了。坎宁爵士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几面,这或许也是造成他偏激性格的重要原因之一。
亚历山大如果只是一时兴起,那倒是没什么,但是他如果把自己给玩进去了,那我可就真不知道说点什么了。”
亚瑟将文件朝着桌上一丢,随口应道。
“这一点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亚历山大可没有你想的那么专情,如果真有哪个女人能让他陷进去,那我倒还真想瞧瞧她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半年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带同一个女人回家了。他在这方面的高效率,简直就和他的写作速度是一样的。”
路易听到这里,禁不住艳羡道:“我倒不是怀疑亚历山大的魅力,但是他每天不止要连载、改编剧本,而且还要去审阅《英国佬》的通俗文学稿件,难道这么多活儿都填不满他的时间?他难道是会魔法吗?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去同时应付那么多女人,真是令人惊奇!”
亚瑟开口道:“我觉得你对他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如果你有那么庞大的情人群体,而且花钱的习惯也同亚历山大一样大手大脚的话,你也肯定需要这么拼命干活的。他不止自己花钱如流水,而且还挥金如土的赡养着现在的情妇、过去的情妇、情妇的家庭以及她们的孩子。
现在伦敦城里最起码有几十户是靠着亚历山大的稿费收入吃饭的,这也是这胖子明明靠着《基督山伯爵》赚了不少钱,但银行户头还是一贫如洗的根本原因。”
路易憋着笑问道:“那你就没劝劝他稍微收敛一点吗?”
“劝?我为什么要劝?”
亚瑟端起茶杯道:“我巴不得他把伦敦的寡妇全收了,亚历山大在扶贫方面可是为苏格兰场做出了突出贡献。而且他自己明显也乐在其中,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并没有改变现状的意愿。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亚历山大现在有钱了,所以他的口味貌似也变叼了。他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对洗衣妇和女佣感兴趣了,如伱所说,他现在喜欢女演员。”
路易大笑着耸肩道:“亚瑟,如果你这些话让报社的记者们听了,明天你的漫画肖像就得被挂在《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
“那倒不至于。”亚瑟打趣道:“我和《泰晤士报》的主编托马斯·巴恩斯先生关系还不错,最起码我还给他提供过哈里森先生的新闻材料呢。”
“您真的确定自己和那位《泰晤士报》的朱庇特关系还不错吗?”
亚瑟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下:“最起码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像是他和帕麦斯顿子爵那么糟糕。”
“那倒是。”
路易回道:“帕麦斯顿子爵貌似已经严禁《泰晤士报》的记者迈进外交部的大门了。在大部分情况下,他现在只会在自己的喉舌《晨邮报》上发表看法。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从前大臣们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份报纸的生死,而现在,这种情况却好像已经颠倒过来了。新闻媒体的态度,可以决定一个内阁的成败。也难怪林德赫斯特伯爵会认为托马斯·巴恩斯可能是目前英国最有权势的人。
或许这也是他将迪斯雷利先生招募进托利党的重要原因。虽然《英国佬》不以社论见长,但如果论起每期的发行量,新生的《英国佬》已经与《布莱克伍德》这样的老牌文学杂志难分伯仲了。在这种时候投资《英国佬》的大股东,总归是不会错的。”
“是啊,时代在变化,所以能够跟得上时代发展的人才能抢占先机。帕麦斯顿子爵是一个,林德赫斯特伯爵则是另一个,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注意到最有价值的东西。”
“最有价值的东西?”
路易望了眼亚瑟,正当他打算询问亚瑟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一脸忐忑的汤姆警官,这个来自诺森伯兰的小鞋匠显然还太不适应自己的新警衔和新职责。
对于自己如火箭般的升迁速度,汤姆不止没有多少喜悦,反而颇感诚惶诚恐。
亚瑟转过身子,望着惴惴不安的老朋友打趣道:“巴斯星徽章和你还挺配的,不过要想做好情报局档案管理中心的工作,单靠你从主日学校里学会的那点词汇量可不行,你可要努力学习。”
汤姆放下手里的文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亚瑟……我……我肯定会好好学的。但是说到底,我还是一个骨子里的农民,做这种文书工作,我哪里比得上那些文法学校出身的中学生呢。实在不行,你……要不去和罗万厅长说一声,还是把我调回一线干苦力吧。”
亚瑟闻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朝着汤姆扔了过去:“少说这些丧气话,你行不行,你说了不算,你的年终评价报告是我来写的。不过,汤姆,你说的也没错,你现在确实比不上文法学校的中学生。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给你报名参加了厅里和伦敦大学合作举办的警务培训班。在你参训期间,档案管理中心的工作暂时交给路易负责。当然,培训不是让你去摸鱼。
因为参加培训的不止有咱们pis的人,苏格兰场其他部门也会有中层警官一同参训。所以,我在推荐你参加培训班的同时,也希望可以适时的对你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在培训班的结业评价至少不能比你儿子低。
亚当和阿伦这两个毛头小子的成绩单我已经看到了,两个小鬼在学校的期末考试里考的很不错,希腊语和拉丁语都拿到了a。上次他们俩来苏格兰场玩的时候,还给我现场背诵了一段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着实把我给惊到了。汤姆,你该不会想要承认自己的智力水平比八九岁的毛孩子低吧?”
汤姆听到这话,脸都瞬间涨红了:“那怎么可能呢?我心里发虚是因为我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既然有机会去伦敦大学进修了,那我学习完之后工作能力肯定没问题。”
亚瑟望着这位老伙计总算硬气了一把,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汤姆的能力在苏格兰场并不算拔尖,但是对亚瑟来说,警务情报局里最缺的并不是有能力的干员,而是汤姆这样道德品质过硬的家伙。
在情报局的许多要害部门上,亚瑟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能干出成绩的进步青年,而是能够经得住诱惑、不会给他暗地埋雷的老实人。
探听情报固然重要,但保守秘密却是一切的根基。
当然,亚瑟需要老实人也不代表进步青年就在情报局毫无用武之地了。
想到这里,亚瑟开口问道:“莱德利到了吗?”
“我过来就是想通知你这件事呢。”汤姆扭头冲着门外喊道:“莱德利,进来吧。”
汤姆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硬朗的踏步声。
苏格兰场年度进步青年莱德利·金警长握紧拳头提至腰际与腰带同高,拳心向内,肘部稍向里合,跑步进屋。
看他一板一眼的摆臂,就仿佛他好像不是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察,而是一位受到了严格训练的近卫骑兵。
莱德利立正站定,啪的抬腿转身,面朝亚瑟敬礼道:“大伦敦警察厅东伦敦大区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警务秘书莱德利·金向您致敬!”
路易与汤姆互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但亚瑟却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对于莱德利这小子,他也是早有耳闻了。
如果说的文雅一点,那就是,这小子进取心强,但是因为年纪不大,缺少经验,所以在一些工作方法上仍旧欠缺考量。
如果说的通俗一点,那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对苏格兰场不忠诚不老实,表里不一,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搞两面派,做两面人,在政治和实务层面对苏格兰场的社会声誉造成了许多不良影响。
对于莱德利的所作所为,应当给予内部警告或严重警告处分。不排除给予撤销警队职务或留队察看处分,甚至于升格为开除警籍的高规格严惩。
亚瑟点燃烟斗,将火柴盒扔在了桌面上,他盯着莱德利看了半天,悠悠的喷出一阵烟雾。
“莱德利。”
“到!”
亚瑟稍一抬手,冲他扬了扬脑袋:“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没有别的事,你先坐下。”
“是,长官!”
莱德利横挪一步,正襟危坐。
如果单是从他这副正派、刚毅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表情来看,估计谁也想不到这小子背后到底干了多少混蛋事。
关于莱德利到底有多混蛋这件事,亚瑟身边的路易就很有发言权。
毕竟当初莱德利上位的第一步,便是从一马当先闯入摄政新月楼抓捕他这位波拿巴家族的皇室宗亲开始的。
亚瑟夹着烟斗,低头翻了翻面前的文件,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在一片寂静中,亚瑟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静。
“莱德利,把你的肩章摘下来。”
莱德利听到亚瑟叫他,正准备如弹簧般起立,可当他听见这句话的后半句,刚刚站直的腿忽然又软了下去。
明明是如此闷热的房间,莱德利却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
他本以为今天亚瑟叫他过来是有什么好消息,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如此一个晴天霹雳。
“我……长官……是我听错了吗?”
亚瑟放下那份文件,抬头问道:“你听成什么了?”
“我……”莱德利咧着嘴脑门直冒汗:“我听成……您命令我把肩章摘下来?”
“嗯,你没听错。”亚瑟起身倒了杯酒给他递了过去:“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来杯酒缓缓?”
“没有的事,长官!”莱德利站起身敬礼道:“您的命令,我坚决执行!”
语罢,莱德利一狠心一咬牙,手指便扣在了简章上,只听见唰唰两声,三道v的警长肩章便已经被奉在了他的手心。
亚瑟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毫不客气的将那两道肩章捏在了手里:“非常棒,莱德利,你很好的执行了命令。”
亚瑟转过身拉开文件柜的抽屉,随手便将那被莱德利视为命根子的肩章给永久封存了。
然而,还不等他转身,便听见莱德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长官,命令我坚决执行,但是,我需要一个原因!”
“原因?”
亚瑟在文件柜里挑挑拣拣,从中抽出了两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冲着莱德利扬了扬:“原因都在这里,左边的这份代表着你的过去,右边的这份代表着你的未来,就看你选择哪一份了。”
“过去?未来?”莱德利眉头一皱,他没弄明白亚瑟的意思:“我不能两份都选吗?”
“都选?不,不行。”
亚瑟托着酒杯靠在桌角:“情报局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也不打算设立这样的先例,不过作为过来人,我恰好有一些做选择题的心得,你想要听一听吗?”
莱德利抿了抿嘴唇,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能得您的指点,是我的荣幸。”
亚瑟闻言笑着开口道:“作为一个过来人,我不建议你选择过去,因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不需要重温也能从过去学到教训。但是未来,那就不一样了,未来代表着未知的可能性,也代表着新的挑战和机遇。”
“挑战和机遇?”
莱德利一听到这两个关键词,黯淡下去的目光瞬间又光亮了起来,他的心脏砰砰狂跳,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亚瑟的潜台词,但是在高兴之前,他还需要从亚瑟的嘴里获得百分百的确定。
“长……长官,我选未来。”
亚瑟闻言笑着将象征着未来的文件递到了莱德利的手里:“看来大家说的没错,莱德利,你果然上进。既然你选择了未来,那么过去就一笔勾销了。”
他抬手将那份象征着过去的文件直接扔进了燃烧着的壁炉里,伴随着橙黄色火光跃动的,还有亚瑟闪闪发光的红眼睛。
在亚瑟的注视下,莱德利用发抖的手缓缓拆开那枚文件袋,刚刚抽出文件的一角,印入眼帘的标题便震得莱德利浑身一颤。
《关于建立大伦敦警察厅下属伦敦警务情报局特别缉捕队的可行性建议》
莱德利猛地一抬头。
亚瑟正举起酒杯向他微笑祝贺:“莱德利,从今天开始,你已被抽调进入伦敦警务情报局,警衔抬头编号由mps变更为pis,划归情报局序列管辖。等到调动手续批复后,记得去后勤管理处领取你的新制服和新肩章。
当然,丑话我要先说在前面。调你过来并不意味着升迁,因为你进入警务情报局后就将面临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如果你觉得自己无力承担,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情报局在这方面向来非常民主,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在强迫你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莱德利听到这话,激动地简直全身都在发抖,他赶忙立正敬礼,生怕稍有迟疑便会让这个机会从指缝间溜走:“当然,局长,我百分百服从民主!警员莱德利·金,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为您服务!”
“很好。既然如此……”
亚瑟从办公桌上取下今早刚刚草拟的任命文件,轻轻吹干上面的墨痕。
“莱德利,我,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助理警监、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亚瑟·黑斯廷斯,在此正式授权,由你负责组建警务情报局特别行动第五处。”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黑斯廷斯的秘密
伦敦,陶尔哈姆莱茨,白教堂区,马丁先生的小酒馆里。
傍晚时分,马丁先生的生意就像是往常那样,一如既往的火爆。
作为一名制假起家的商人,贾德·马丁对于现在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
虽然目前他收入来源的大头依然是掺水啤酒这种不大正经的商品,但是比起东区的其他同行,至少马丁可以拍着胸脯骄傲的宣布,自家的酒里绝对没有掺绿矾等等害人的玩意儿。
而这样的财富也让马丁颇感安心,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必在每天上床睡觉前诚惶诚恐的向上帝进行长篇大论式的例行忏悔了。
而他之所以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白教堂把店开下去,当然也离不开那个生命中的贵人,那位苏格兰场的上帝——亚瑟·黑斯廷斯。
马丁先生的侄女还清楚的记得,当黑斯廷斯先生在利物浦遭遇枪击的消息传来时,正在读报纸的叔叔竟然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为了及时了解利物浦枪击案的进展和黑斯廷斯先生的伤情,吝啬的马丁先生不惜豪掷两先令,把市面上报道了这个消息的报纸全都一网打尽。
直到他十分笃定黑斯廷斯警官真的没嗝屁后,这位中年谢顶的老男人方才惴惴不安的在床上睡去。
而为了帮助亚瑟痊愈,马丁先生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跑到教堂的忏悔间里越俎代庖式的帮黑斯廷斯先生忏悔起了他的罪行。
或许是马丁的虔诚真的起到了作用,又或者是黑斯廷斯先生自己的命硬,总而言之,他活蹦乱跳的从利物浦回来了。
不止如此,这位令人仰慕的年轻警官还荣升助理警监,一跃成为苏格兰场中仅次于厅长罗万和副厅长梅恩爵士的三号人物。
安妮还清楚的记得她前几天去肉铺采购时,看到黑斯廷斯先生从白教堂警署走出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身边簇拥着向来不苟言笑的警长、有些秃顶的济贫院执事、捧着经书、胸前挂着十字架的当地牧师,还有几位苏格兰场长老会的长老们。
这些白教堂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将他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可能是今年一整年份量的笑容。
更戏剧性的是,警长明明前几天还要求马丁酒馆在霍乱管制期间应当暂停营业。
然而,在黑斯廷斯先生去了一趟警署后,警长便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了。
而且不止不提,那個三十岁出头、嘴角有一道疤痕的警长甚至还为了酒馆的事情和主张禁酒的教区牧师顶了牛,并将举报了马丁酒馆售卖非法出版物的济贫院执事叫到警署给大骂了一顿。
当天晚上,这位很少对其他人露出好脸色的警长还亲自造访了马丁酒馆,同马丁先生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在一番热烈的畅谈后,两人这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警长先生姨母家的侄女嫁去了马丁先生的家乡肯特郡,这么算起来,他们俩还能算半个同乡哩。
趁着两人谈天说地的空隙,在一旁端酒送菜的安妮出于好奇便问起了黑斯廷斯先生的事情。
两位绅士心情愉快的情况下,还是挺愿意回答淑女的提问的。
她这才知道了,黑斯廷斯先生传奇般的发家史。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大人物,在三年前还只是个得靠着和她叔叔赊账过日子的巡佐警员呢?
或许是黑斯廷斯先生的发迹史刺激到了警长先生,他甚至还当场背诵了一段黑斯廷斯先生造访白教堂警署时给警员们发表的演讲。
正所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虽然安妮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警长先生和叔叔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些怪腔调听起来就很有学问的样子。
如果按照警长先生的说法来解释,黑斯廷斯先生这是在激励白教堂警署的所有人,是在拿他自身的经历来教导大家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纵然是泥腿子出身也不要紧,只要拥有足够的才能再搭配上一点运气就能爬上去。而他亚瑟·黑斯廷斯,就是大家伙的运气。
而且黑斯廷斯先生这话也不是全在胡吹大气。
因为白教堂警署的上一任警长,那个被大伙称作‘泥鳅’的莱德利好像已经离开了白教堂这个屎盆子,被调到了黑斯廷斯先生手下做事。
直到这个时候,安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偶尔会来店里喝咖啡的黑斯廷斯先生到底掌握了多大的权力。
当然,她也情不自禁的生出了点自己的小心思。
她知道,黑斯廷斯先生这样的人终究是属于那些真正的淑女、那些小姐和夫人们的。如果是在几年前,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小警员时,自己或许还有些机会,但是现在这扇大门已经关闭了。
不过,安妮倒也不懊恼,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让那个没良心的在黑斯廷斯先生的手下找个活儿干。
不求那家伙能有多上进,只求他不要成天和那些在码头酗酒生事的混蛋们待在一起。
安妮想着这些事,心不在焉的擦着桌子。
忽然,酒馆门前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安妮收起抹布,抬头一看,顿时惊喜道:“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瞅了眼店里几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地痞,摘下帽子开口道:“晚上好,女士。你叔叔呢?我和他预定了包间。”
“我叔叔在后厨呢。他说这是您今年第一次来店里,他得好好招待招待您,给您去一去从利物浦带回来的晦气。”
“用不着那么客气。”亚瑟开玩笑道:“我的要求不高,只要马丁先生别在我的菜里加什么多余的东西就行。”
“您才是想多了。”安妮笑盈盈的回道:“他虽然抠门,记性也差,但是您嘱咐他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了。”
“行,那我先上去了。”
亚瑟正要上楼,忽然,安妮出声将他给叫住了:“等一等,黑斯廷斯先生!”
“嗯?”亚瑟转过身子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
安妮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话头,作为一个来自肯特的乡下姑娘,她只记得小时候母亲求人办事总会拿点什么东西。
但是对于黑斯廷斯先生这样的人,她有什么礼物是拿得出手的呢?
鸡蛋这样的农副产品,黑斯廷斯先生好像也不是很缺。
亚瑟瞧出来安妮的局促,他开口问了句:“怎么?有人欺负你了?还是你叔叔又没给你正常支薪?”
“不,不是我叔叔的事情。他虽然不太给我发工资,但是如果我想买点不太贵的东西,他还是会点头同意的……”
亚瑟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打趣道:“姑娘,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来伦敦地区检察署求助。虽然民事案件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但是鉴于我们那里新招募的检察官们大多经验不足,相信有不少人还是愿意找点小案子练手的。”
亚瑟话音刚落,便听见酒馆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砰的一声,酒馆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男人被扔进了酒馆的地板上,五大三粗的打手们鱼贯而入,紧接着便是一声脆亮而又不屑的冷哼。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穿着黑红色裙子的菲欧娜脑袋上斜扣着插着根蓬松白羽毛的宽边帽。
她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戴着蕾丝白手套的手上还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杆:“马丁呢?还活着就出来应一声!要是死了,老娘今晚就把你的棺材盖掀开!”
马丁掀开后厨的隔断门帘,搓着手、赔着笑走了出来:“伊凡小姐,女孩子家的经常生气可不好,您瞧瞧,这简直是在玷污您天生丽质的容貌。”
菲欧娜嘬了口烟,徐徐的朝着马丁脸上喷了口烟气:“马丁先生,我也不想来搅和您的生意。您是个商人,我也是个商人,大家本应该和气生财。但是,您侄女选的男人,跑到我的地盘上白嫖。如果我对此视而不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可就坏了行当里的规矩了。如果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干,我们的买卖还能做的下去吗?”
“啊……”马丁瞅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混混:“您说他啊!您用不着给我留什么情面,我压根不认识这种混账玩意。您想干点什么您可以自己决定,是沉到泰晤士河里,还是卖去美洲做奴隶,您随意。”
“叔叔!”
安妮听到这话,赶忙冲了出去:“您怎么能这么对约翰呢?”
马丁看见这个情况,只是瞪了一眼自家侄女:“你干什么?你今天还没下班呢!”
他从柜台后面取出一把扫帚塞到了安妮手里:“如果觉得闲的话,我给伱派个新活儿,把地上这坨社会垃圾扫到外面去。”
“嗯?!”菲欧娜伸手拦在了安妮身前,冲着马丁开口道:“马丁,你什么意思?咱们的事还没了结呢。你不替他把账单付了,那他就不能出去。”
“菲欧娜。”
靠在扶手边看了半天的亚瑟见到这一幕,抬起手同她打了声招呼:“别闹事,下班时间我不想出警。他欠你多少,我替他付了。”
“嗯?”
菲欧娜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正准备发怒,可目光一转却瞅见说话的原来是那个楼梯上的黑帽子,到了嘴边的脏话瞬间转了个弯又绕回了肚子里。
“喔!亲爱的,原来你在这儿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善良,既然如此,那我就同意了。”
菲欧娜抬了抬烟杆,嫌恶的给了地上的小子一脚:“你这个混球,今天算你运气好,碰上了全伦敦最有善心的人。但是下次你要再敢这么干,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语罢,菲欧娜抬起头瞪了安妮一眼,从兜里摸出一张票子送进了她的手里:“带他去治伤。最后,看好你的男人。他好像觉得自己很有魅力,他完全不知道除你之外,和其他女人上床是要付钱的。”
安妮闻言只是用恶狠狠的眼神予以回击,她搀扶着心上人离开了酒馆。
菲欧娜见状只是颇为瞧不起的念了一句:“还是太年轻!”
看热闹的食客们见没了乐子,也只能酒杯一碰哈哈大笑着来一句祝酒语:“真是扫兴。”
菲欧娜瞥了眼那群食客,扭头又冲着打手们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今天我高兴,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要去和亲爱的谈谈生意。”
菲欧娜挪着步子来到亚瑟面前,微微一抬手,冲着亚瑟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牵住。
亚瑟见状只是笑了声:“你从哪里学的?还挺上流。”
菲欧娜不甚在意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专门请了礼仪教师的。至于你,你混了那么多场酒会,难道就没有学会半点绅士风度吗?”
“绅士风度当然没学到,伊凡小姐,你要知道,我原来就是个养猪的,现在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场。不过,看在你学的这么好的份上,我尽量配合你模仿。”
亚瑟微微欠身,牵着菲欧娜的手走进了二楼的包厢。
两人刚刚坐下,便听见菲欧娜止不住的抱怨道:“该死!你确实是个养猪的,牵一位女士的手,你用的力道居然同牵猪一样。”
亚瑟一边倒茶一边应道:“山猪吃不来细糠,忍着点吧,女士。”
“哈?”菲欧娜很是不满的敲了敲桌子:“你这样的态度很难令债主满意。”
“所以呢?安妮的男朋友到底欠了你多少?”
“不多。”菲欧娜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数。”
“一镑?”
亚瑟眉头一皱,从兜里摸出一张票子摆在桌上:“你这简直就是在抢劫,伦敦城里的强盗干一单都未必能劫到这么多钱。”
“高风险高回报,高质量的服务自然配得上高价钱。”
菲欧娜伸了个懒腰道:“你要是想赚这个钱,我也可以给你介绍。这年头不还有很多惦记着通过和富商遗孀结婚一夜暴富的毛头小子吗?只不过他们干的是长线,我们做的是短线,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菲欧娜又低下脑袋打量着亚瑟的眼角:“话说回来,你的伤好了吗?利物浦的案子查了一半,怎么不接着往下查了?要是你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地方,我可以帮忙。当然了,我的要求是你不能恩将仇报,如果我干成了,你最后不能又把我扔进大牢。”
“感谢你的关心,女士,不过利物浦的案子你就别过问了,做你自己的生意就好。”
“喔……”菲欧娜眯着眼睛,旋即又猛地睁大道:“好吧,亲爱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相信你,你不让我碰,那我就不碰。”
亚瑟喝了口茶:“希望你真的像是你嘴上说的那么乖巧,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回答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因为我原以为你会更叛逆一点呢。”
说到这儿,亚瑟从包里摸出了一份文件扔到了桌上,他颇有些遗憾的摇头道:“看来你可能干不了这个活儿。”
“这是什么?”
“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菲欧娜正要拿起那份文件,亚瑟忽然伸手压住了她的手掌:“你可想好了,如果你接受了你想要的东西,那么出于公平交易的原则,你也必须给我提供相应的报偿。”
菲欧娜闻言忽的眯眼笑着,她浑不在乎的回道:“你的报偿一直就坐在这儿,你自己不拿还能怪我不给吗?你想要什么自己动手拿,就像我一样。”
语罢,菲欧娜也不给亚瑟开口的机会,她咻的一下从亚瑟的手掌底下抽出文件。
刚刚展开文件的封面,她脸上的笑容便蓦地僵住了,在短暂的停顿后,便是一阵惊呼:“我的上帝啊!亲爱的,你是怎么搞到这玩意儿的!”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大博弈
那你是个探子咯?
呃……不算,先生……我其实是个贼,不算爱国者,也不算什么大英雄,政府充其量只是利用了我的专业技能做事罢了。
——迈克尔·翁达杰《英国病人》
我授权你对阿勃韦尔进行改组,德意志需要尽快建立起一个像英国秘密情报局那样的机构——团结起来的一群人,满腔热情地去工作。
——阿道夫·希特勒,德意志第三帝国元首(1933年任命威廉·卡纳里斯为德军最高统帅部下属德国谍报局首任局长)
我们本着不偏不倚的原则,秉持着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于1832年建立国家安全体系时奠定的光荣传统,平等的对所有人进行监视,绝不遗漏。
——赫伯特·莫里森,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大臣(1941年2月答记者问)
亚瑟望着一脸欣喜就像是得到了贵重珠宝一般将妓院许可状捧在手心赏玩的菲欧娜,只是平静的提起茶壶填满了茶杯。
就像是菲欧娜所表现的那样,这份许可状对她来说无疑是她这二十四年生命中收获的最珍贵礼物。
但是,昂贵的礼物通常需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那么,菲欧娜,代价是什么呢?
虽然菲欧娜是个妓女,但是她却是一個自视甚高的妓女,这一点从她当初还未发迹时给自己的标价上就能看出。
但是,她也是个一个头脑冷静的无情女人,她相当了解自己的这副皮肉支付不起如此高昂的价钱。
哪怕是在讨人厌的上院主教团没有发出彻查伦敦流莺大流行的时候,这样的一份许可状放在市面上也可以轻轻松松的卖出几百上千镑的价格。
而且用这么多钱能成交的前提还是你的私人关系必须得相对过硬。
菲欧娜没有什么过硬的私人关系,她所认识的最硬的人莫过于面前的这个约克小伙儿,所以在人脉上她无法给予亚瑟任何帮助。
至于钱?
别开玩笑了。
菲欧娜从开始替亚瑟做事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认清了一个道理。
黑斯廷斯先生及他管辖之下的伦敦警务情报局对钱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为金钱的事情发愁,更没有应付财务审计的烦恼。
或许机构中的一部分员工偶尔会因为钱的事情忧虑,但黑斯廷斯先生作为掌握着机构财权的极少数人之一,做事从不索要代金券和发票,甚至也没有出示款项明细的‘恶习’。
换而言之,他们很不透明,正如他们想要的那些秘密。
她知道亚瑟想要什么,正如亚瑟知道她想要什么一样。
但菲欧娜却并不打算先开口,因为她认为自己作为女士,在这种男人都必须得保持谨慎的事情上,自己这个女人更应该表现得矜持一点。
亚瑟搅动着茶杯,望着白糖一点点融化在暗红色的茶水之中。
他忽然开口问道:“喜欢吗?”
“嗯……”菲欧娜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这简直称得上是一份惊喜。”
“别着急惊喜,女士。”亚瑟翘着二郎腿喝了口茶:“因为后面还有更惊喜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打算给你的漂漂亮亮的新店里派上一些得力的新雇员。最近的霍乱闹得伦敦人心惶惶,经济也因此变得不景气,所以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解决一部分不幸遭到苏格兰场裁员的警官们的下岗再就业问题。”
亚瑟笑着端着茶杯起身,踱着步子走到菲欧娜的身边,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说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比你从街头请的那些二流混混厉害多了。有了他们坐镇,绝对不会有人敢在你的店里撒野。而伱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怎么把你的店面做大做强,把你的旗号在伦敦打响,尽可能多的吸引那些伦敦的高端人群。
据我所知,成功人士在其他方面的需求一般也是非常旺盛的,前段时间不幸去世的哈里森先生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安妮男朋友那样的穷鬼可支付不起你手底下姑娘们的高定价。想一想,如果在你店里出没的全都是哈里森先生这样的大款,我亲爱的菲欧娜,你很快就要发财了。”
菲欧娜听到这里,发财的味道她没嗅到,尸体发臭的味道她倒是嗅到了。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汗,或许是亚瑟的鼻息打在脸上太热,又或者是上帝的呼唤让她背脊发凉。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来了马丁的酒馆。但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今天不来,亚瑟这个催命鬼多半也会趁着夜色叩开她家里的铁窗。
菲欧娜扶着略微发烫的前额,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就像是刚喝了两杯雪莉酒似的:“亲……亲爱的,我……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对于菲欧娜的小花招,亚瑟只是笑着转口道:“没关系,身体不舒服你大可以在这里睡一觉,今晚的夜还长着呢。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一点《圣经》故事助眠。主教们不是说了吗?《圣经》可以防止霍乱,听一点这个对你的身体好。”
菲欧娜勉强的笑了笑:“亲爱的,你还是这么贴心。”
亚瑟随手翻开摆在桌面上那本厚重的《圣经》,缓声念道:“当下,约书亚从什亭暗暗寻觅了两个人作探子,吩咐他们说:‘你们去窥探那地和耶利哥的情况。’于是二人去了,来到一个名叫喇合的妓女家中留宿,就在那里躺卧。”
一旁看戏的红魔鬼听到这句话,禁不住坏笑一声,露出了锐利可怖的尖牙:“喔,喇合的故事吗?亚瑟,你还挺会挑的啊!对于这位可爱的小姐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故事更适合做睡前读物的了。”
而在那一头,菲欧娜却早已变了颜色。
虽然她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教育,但是《圣经》中的这一段她还是知道的。
从前,上帝打算进攻迦南,于是便对先知摩西说:“派出你的人去偷看迦南的国土。”
而在摩西的探子渗透进迦南十年后,约书亚终于决定领兵攻打杰里科。
在进攻之前,约书亚决定派遣两个间谍去城里搜集情报,于是便出现了亚瑟说到的故事开头。
杰里科的国王打探到了两个探子的真实身份,于是便派卫兵来逮捕他们。但是妓女喇合却把他们藏了起来,还告诉卫兵两个探子已经逃脱了。
而作为保护探子的回报,喇合要求:“当你们的军队破城时,不能杀戮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不能掠夺他们的财产。”
而约书亚的军队在破城之后,也遵守了对喇合的承诺,先将她和她的亲人们送出了城,旋即对杰里科进行了屠城。
作为睡前读物来说,这个故事无疑是失败的。
但它提神醒脑的效果,却是亚瑟想要得到的。
在菲欧娜看来,亚瑟虽然没有能力扮演约书亚的军队,并且这位苏格兰场警官惯常的行为方式中也不包含屠城选项。
但是,如果这个苏格兰场探子不去那些高高在上的‘约书亚’们面前替她美言几句的话……
这半年以来,苏格兰场对她那些同行们举起的屠刀,很快就要砍到她的脑袋上了。
对此,菲欧娜只能幽怨的开口道:“亲爱的,同样是妓女,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喇合,而不能是抹大拉的玛丽亚呢?”
“抱歉,菲欧娜,这是我的错。”
亚瑟笑着应道:“我不是耶稣,不是救世主,所以你自然也没办法像抹大拉的马丽亚那样,膏抹我便能得到救赎。”
红魔鬼听到这话,只是玩味道:“亚瑟,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你难道已经做好准备被钉上十字架了吗?”
语罢,他还端起了自己板正的单片镜,一本正经的掏出那本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马可福音》念道。
“当耶稣被带往审判时,门徒都离开他逃走了。主钉十字架时,环境极其恶劣,唯有她跟耶稣到十字架下,看主受苦、断气、埋葬。
足见她有纯正的信仰与跟主到底的心志,故勇敢地在敌人面前与主亲近。主会说:凡在人面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认他。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
亚瑟并没有理会阿加雷斯的恐吓,自从利物浦案发生后,他只是认清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既然已经处于这个局中了,如果没有能力掀开棋盘,那最起码也要想办法和棋盘融为一体。
只有让那群人发现,棋盘缺了一角就没法对弈,那他才用不着隔三差五的被动性抢占伦敦大小报纸的新闻标题。
虽然这些事做起来很不体面也很危险,但是最起码能给自己寻觅到一个明明白白的死因。
而与亚瑟的积极筹备相对应的,则是不少不列颠的政府官员的蔑视态度。
在妓院里布局这一点,他没有同任何人打过商量。
因为内务部的官员们都说,他们很难想象正在与妓女鬼混的军官,会突然说起榴弹炮的口径、速度。沉湎于床第之欢的外交官,岂会冷不丁的透露秘密协议的有关条款。
或者说,正因为绅士们认为这是一项低效工作,所有人都不屑去做,大部分人依然坚持着君子应当互不交换私信,搞这些东西的最终结果无外乎遭到公众的唾弃,所以情报工作的重任才能落到像是亚瑟这样的约克猪倌手里。
一如富歇在法兰西的发迹,又如目前正在外交部主管情报工作的施耐德先生,19世纪这些主管情报的人员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出身低贱,起点很低。
作为对利物浦案的报复,亚瑟目前的最大心愿无外乎两个,他想要搞明白辉格党和托利党到底在唱什么戏。
虽然报纸上好像已经把两党的基本诉求说的清清楚楚了,但是就利物浦案看来,他们党内的声音似乎并不统一。
而在霍乱肆虐的1832年,再微小的矛盾都会被疾病带来的恐惧和怀疑情绪放大。
即便亚瑟已经向中央卫生委员会委婉的提出了他的建议,但是以不列颠的传统,恐怕只有等到夏季、那个霍乱病毒最活跃的时期,才会考虑以空前残酷的手段解决这场疾病。
这一点从内阁最近放松了隔离管制就能看出,内阁似乎是误将冬季气温下降带来的病毒活性下降当成了抗疫形势大好的证明。
议会改革又成了目前的主旋律,讨论霍乱的新闻依然有不少,但却不像是从前那样铺天盖地。
更好笑的是,从维多克传给亚瑟的信件中来看,法国人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短短几个星期的时间,英法两国就从霍乱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巴黎正在争论路易·菲利普的正统性,不列颠则在加紧裁撤陆军,至于伦敦警务情报局,黑斯廷斯先生正在加紧训练他的警察干员。
菲欧娜只是哀怨的叹了口气:“亲爱的,你知道的,你的魅力让我无法抗拒。但是,恕我直言,那些能够和达官显贵保持长期关系的美人通常是不愿意来欢场干活的。她们有自己的渠道,只为某几个甚至某一个人服务。”
亚瑟点燃烟斗:“这一点没关系,如果你认识这样的女士,可以让她们同我单独联系。至于你的场子,哪怕吸引不来那些真正的贵客,能吸引一些普通的军官或者下层事务官也足够了。”
菲欧娜抿着嘴眯眼问道:“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你从最开始就没对我抱有太大希望似的。”
“不,菲欧娜,你在我眼里可比那三两只小猫重要多了。”
亚瑟回道:“那些中下层人员虽然无法了解事情的全局,但是如果将他们看到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最终展现出的画面通常会比顶层看到的更真实也更详细。”
“你总是这么会讨我的欢心。”
菲欧娜笑盈盈的贴着亚瑟的脸问道:“实话告诉我,你铺垫了那么多,真实的目的该不会只是想找我要那些美人们的联系地址吧?过惯了苦日子,也打算去尝一尝上流社会的滋味儿?我可见过不少这样的男人。
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她们一个个都没那么好相与,那都是些被金钱迷了眼的女人,除了钱她们什么都不认。你不要指望她们能像我这样,说两句好话就能给你把事办了。”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句:“菲欧娜,或许你说得对。但是对于警务情报局而言,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谈感情。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明码标价,那事情反倒是容易了许多。”
说到这里,亚瑟夹着一张支票在菲欧娜的眼前晃了晃:“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女士,1000镑,这笔钱差点要了我的命,而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作为定金。”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仲马的破事情
伦敦舰队街,今日休息的亚瑟照例来到编辑部打发时间。
如果说今日的编辑部比之以往多了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通往编辑室的电线又多了一根。
从苏格兰场的伦敦警务情报局一直连接到舰队街,再从舰队街一直通往新任伦敦大学自然哲学教授惠斯通先生私人实验室。
仅仅一眨眼的工夫,asshole便能顺利的完成与惠斯通先生的远程沟通。
如果硬是要找出一句名人名言来歌颂这项伟大的新发明,那么最好的诠释莫过于惠斯通先生的那句:“该死的!我恨电磁学!”
当然,同样对这项新发明又爱又恨的不止有惠斯通先生,还有同样搭设了有线电报机的几个警署以及警务情报局机要情报科的电报专员。
虽然这项新发明确实让消息传递的速度变快了,但是面对需要熟练记忆的超厚密码本,警员们只能私下里悄悄‘问候’这项新技术的发明人了。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警官都厌恶这项新技术。
对于那些从骑兵部队退役的骑警通讯员来说,天底下再没有比有线电报更值得赞许的新事物了。
他们一致认为惠斯通先生配得上今年皇家学会的科普利奖章,并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再接再厉早日把这项技术的成本降下来。
如果今后伦敦的每个警署都配上这么一台设备,以后他们就不必骑着马风里来雨里去了。
大仲马打着哈欠推开编辑室的门,抬眼便瞧见了伏案工作的亚瑟。
他随手将皮包丢在沙发椅上,不紧不慢的泡了杯茶:“我本以为我的精力就够旺盛的了,但没想到你比我还过分。不过你这样的人我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但与你不同的是,你是主动的,而他却是被动的,被债务给逼得。”
亚瑟挺直腰板微微伸了个懒腰:“所以说,你说的到底是谁?”
大仲马喝了口茶:“你看过他的书,之前维多克先生给我捎过来的那本。”
“奥诺雷·巴尔扎克?”亚瑟咬着笔头道:“我知道他很勤奋,但我不知道他勤奋是因为欠债。”
“那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嗯……”亚瑟想了想:“我还以为他是单纯的热爱。”
“哈哈哈!你未免把他想的太清高了。”
大仲马差点把嘴里的茶水都笑喷出来:“不是因为欠债,谁会那么拼了命的写?如果巴尔扎克的印刷厂和铸字厂经营下去了,又或者他的投资没有赔钱,说不准这会儿他早就拥有了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了两三個孩子,同时又拥有几个火辣情人的幸福生活了。何至于每天苦哈哈的黑夜写到天明,就算困了想睡觉也必须得硬灌几杯咖啡提神的日子?他就是个穷逼。”
亚瑟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古怪了起来。
“亚历山大,听起来,伱好像和他有过节?”
“过节?亚瑟,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
亚瑟问道:“难道不是吗?”
大仲马夹了块面包圈扔进嘴里:“巴尔扎克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和我有过节?除了没来伦敦之前,我是巴黎最炙手可热的剧作新星。我那部《亨利三世及其宫廷》在巴黎首演时,从第四幕开始直到最后,那已经不仅仅是成功了,而是持续攀升的高潮,令在场所有的人迷醉。
演员谢幕时,所有人都在起立鼓掌,掌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而在演出结束后,当时还是奥尔良公爵的路易·菲利普也专程派人向我道贺。虽然路易·菲利普不是个东西,但是他对于戏剧的品味还是很不错的。
而我来了伦敦之后呢?我凭着《基督山伯爵》东山再起,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就成了目前不列颠最引人瞩目的时尚领军人物。
至于巴尔扎克,他就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人如其书,他的人生经历整个就是一部《人间喜剧》,浑身上下全是乐子。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敢在文学沙龙上对我大放厥词,说什么:‘在我才华用尽的时候,我就会去写剧本了。’
他自以为很高级,但在我看来,戏剧才是所有文学品类中最高级的表现形式。我不去写不是因为我不会写,而是因为我觉得戏剧是一种更艰巨的挑战。你瞧,我来到伦敦后小试牛刀,马上不就在上有所建树了?”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大仲马和巴尔扎克之间确实不能说是有过节,听他的语气这都快接近不共戴天了。
亚瑟想起那封他今早刚刚收到的信件,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然而,他的沉默却让大仲马发现了不对。
“亚瑟,你怎么了?你的尖牙利嘴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停下,这可不像你啊!”
亚瑟点燃烟斗嘬了一口,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大仲马的问题,而是开始渐进式的引导。
“亚历山大,虽然我没有直接告诉你,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和维多克先生一直保持着长期通信。其实这种通信并不仅限于朋友之间的互通有无,还起着两个英法犯罪情报部门负责人交流新型犯罪技术、互换跨国危险分子资料的作用。
当然了,我们之间的谈话也不总是那么正式,我们也经常会聊到一些有的没的。我虽然不喜欢主动打听他人的私生活,但是你知道的,维多克先生虽然总体上是个守得住秘密的人,但是对待非机密信息时,他又非常的健谈,有时候这种健谈甚至接近于雨果先生那样的大嘴巴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愈发感到不妙:“你连雨果的大嘴巴都知道了?这么说来,巴尔扎克的小心眼,维多克应该也一同告诉你了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知道的要远比这个更多。而且雨果的大嘴巴,巴尔扎克的小心眼,与我接下来要说到的这件事,几乎是串在一起的。”
“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亚瑟从办公桌前掏出了那封从巴黎寄来的律师函和维多克附上的信笺。
“维多克先生在信笺中告诉我,巴黎最能卖票的女演员玛丽·多瓦尔已经启程前往伦敦准备充当你的剧本新作《安东尼》的主演。而我从阿斯特里圆形剧场打听到的消息也验证了这一点,而且剧场经理还告诉我,他们是在你的建议下才花重金把这位才华出众的小姐从巴黎给请来的。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纯粹的商业行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在巴黎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剧场工作,导演、舞台经理、舞台助手你都干过,在这方面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
但是,很遗憾的是,你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没有评估过它的法律风险,也没有询问过我们编辑部的专业律师迪斯雷利先生,更没有知会其他股东多瓦尔小姐在巴黎文学圈子里那纷乱复杂的私人关系。”
作为巴黎文坛有一号的骚包,大仲马对多瓦尔夫人的私人关系可以说是心知肚明。
但是对于亚瑟这种日子平平淡淡,最多偶尔挨一枪子儿的苏格兰场小警察来说,维多克在信笺中透露出的讯息可就着实让他大开眼界了。
在多瓦尔夫人刚刚来到巴黎时,她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女演员。按照维多克的话说,这是一个表情忧郁、脸庞方正、额头高挺、鼻子细高、小嘴很有肉感、脸周围散落着黑色的发卷的女人。
或许是她乌黑的大眼睛打动了导演,她在蹉跎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凭借着出演《三十年或赌徒的一生》在巴黎一炮打响。
而在那之后,很有头脑的多瓦尔夫人充分的发挥了她日益上升的地位,将她的住所搬到了梅莱街上通往圣马丁路的拐角处。
她知道,那些渴望在巴黎出人头地的穷酸文人都在这附近扎堆。
就是通过这样的区位优势,她先后结识了连载作家苏利耶、圣勃夫、雨果和作曲家彼西尼等一众现在已经很有名或者将来会很有名的剧场行业从业者,并根据个人口味和其中的几位产生了一些男女之情,没有男女之情的也大多缔结了友谊。
就这样,从这以后,多瓦尔夫人就有了演不完的新戏。
而当多瓦尔夫人在巴黎呼风唤雨时,大仲马还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愣头青。不过即便这个胖子还没有出名,但是多瓦尔夫人却依旧尽量对大仲马释放了他的善意。
对此倍感荣幸的大仲马自然也颇为乐意将自己的作家朋友们源源不断的介绍给这位可爱又和善的夫人。
而在大仲马引荐的一众朋友当中,一位拥有满头金黄卷发、出身贵族的戏剧作家简直要了多瓦尔夫人的命。
这便是巴黎剧作界三巨头之一的阿尔弗雷·德·维尼。
维尼虽然已经结了婚,但是他同自己那个抱有民族偏见、死活不愿意学习法语的英国妻子显然感情不睦。
而多瓦尔也对这位既有才华又有外表的剧作家一见倾心。
总而言之,他们俩搅到了一起。
两人的关系如胶似漆,几乎每晚都要腻在一起。
但问题在于,多瓦尔和维尼都有一个性格缺陷——猜忌心极强。
维尼甚至难以容忍多瓦尔的胳膊被别人碰一下,而多瓦尔则一直在要求对方忠诚于自己。
然而,他们又始终不相信情人能够信守自己的承诺。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两人陷入了互相猜忌-为报复对方的不忠诚而选择背叛-发现对方背叛再继续以背叛作为报复的死循环。
这也是为何当多瓦尔夫人在雨果的《玛丽昂·德·洛尔姆》剧中高喊‘你的爱让我守身如玉’时,剧场里笑声一片的原因。
而这样的情况则进一步加重了维尼的猜忌心和控制欲,他甚至会在剧目中夹带私货,通过剧中人物之口在舞台上说教多瓦尔。
——夫人,我告诉您,女人不应再相信我们这样的人。诗人的情感飘忽不定,最好别去爱他们。老实说,诗人谁都不爱,他们都是自私鬼。
当然,多瓦尔肯定没有听进去。
就算她不去爱诗人,她也会爱上点别的什么东西。
虽然维尼生性多疑,时刻监视着那些可能向情人献殷勤的人,但他的提防统统无济于事。如果一个男人被多瓦尔拒绝,那只能说明是她自己不乐意。
而在多瓦尔一众热烈的追求者中,有一位心怀不轨久矣,但先前却始终不敢流露出爱慕之情的胖子,具体是谁就不点名了。
据传,这个胖子曾经偷偷在夜里给多瓦尔夫人的家里寄过信。
——美丽的邻居,从现在起到午夜十二点,我还要一个人悲情地度过两个钟头。您在家吗?我能去看看您,顺便讨杯茶喝吗?我向您保证,我只想亲吻您美丽的手,不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了。
而在那一晚后,大仲马和多瓦尔在剧院的偶遇、共同用餐、互相串门的次数明显就多了起来。
兴许是这个胖子干了这些事后产生了负罪感,觉得对自己的朋友维尼过意不去,所以还虚情假意的请蒙在鼓里的维尼吃了顿饭,拉着他的手说。
“亲爱的阿尔弗雷。
有两件事我一定要告诉您:您是我结交的最出色的朋友之一;当今世上只有三个诗人,拉马丁、您和雨果。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您觉得哪怕有一点不舒服的事,那不是您的错,而是因为我不是个东西。”
之前亚瑟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升起了一股幸亏自己没结婚也没有情人的庆幸。
话说回来,大仲马和多瓦尔的这段感情本来会随着他逃亡伦敦逐渐淡下去。
但随着这家伙在法兰西的通缉令被塔列朗下令取消,以及他在伦敦文学界地位的不断上升,他又开始惦记起这位远在巴黎的旧情人了。
而大嘴巴的雨果则在得知多瓦尔即将远赴伦敦后,便在闲聊中无意把大仲马的好事给透露给了巴尔扎克。
而记仇的巴尔扎克则一竿子捅到了维尼那里。
至于勃然大怒的维尼,则在第一时间宣布自己要和大仲马划清界限,同时还运用自己在巴黎剧作界的影响力对多瓦尔施压,要求她不能前往伦敦。
至于多瓦尔,这个女人就是想要气一气维尼,她才不管什么警告不警告的。就算不演维尼的戏,找她担当主演的剧目依旧得排到明年去。
而气急败坏的维尼,则花了大钱开始在巴黎收集大仲马的黑料。
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这么一气急败坏,还真从大仲马的一众黑历史中拣出来一个重量级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放荡的父亲
《费加罗报》记者:仲马先生,首先恭喜您当选为法兰西文学院院士,相信您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对您引以为荣的。我的问题是:读者们常说,您和您父亲的写作风格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这种差异性的?
小仲马(长久的沉默):我是个纪实文学作家,在我的书中,我对那个人谈论的已经足够多了。你如果不知道我的看法,不妨重新读读我先前的著作。
记者:您指的是哪一本?
小仲马:《私生子》,《放荡的父亲》也行。
(台下哄堂大笑)
记者:如果我硬是要您亲口说出一個答案呢?
小仲马(略微斟酌):好吧。我和那个人的差异,就像是法兰西两位皇帝之间的差异一样。除了姓氏相同、有血缘以外,我们之间再没有其他共同点了……哦,我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记者:什么共同点?
小仲马:我们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有幸遇见了黑斯廷斯叔叔。
记者(面色略微不自然):您确定这是一种幸运吗?黑斯廷斯这个姓氏在法兰西可是颇具争议。
小仲马:随你们怎么说,法兰西的争议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反正对我来说,黑斯廷斯叔叔有时候表现的反而更像是一个父亲。
——————
“亚历山大,我不想过问你的私生活。但是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如果你不认真对待这份要求你认亲的律师函,可能会对《英国佬》的社会声誉造成影响。
当然,我也不能排除这则新闻有可能会推高我们的杂志销量。毕竟《冷酷无情的大仲马先生拒绝承认可怜私生子》的新闻标题还是挺吸引人眼球的,伦敦的读者们就爱看这种东西。”
大仲马一字一句的读完了那封维多克的信,他气的把信纸都给捏皱了:“普朗什这个混蛋!他居然敢在《两个世界评论报》上质疑我的品行,还公开嘲笑我不是个绅士?我确实对不起维尼,也有必要写信向维尼表达歉意,但是这关普朗什这只绿头苍蝇什么事情?”
亚瑟冷静的喝了口茶,他不介意多了解一点巴黎文坛的小趣事:“这个普朗什是什么人?他貌似对你抱有很大的敌意?”
大仲马松了松衣领,他气的浑身冒汗。
“普朗什?他和《布莱克伍德》那帮以攻击《英国佬》为生的臭虫是一样的,都是所谓的文学批评家。他把伏尔泰当成偶像,但是却只学到了伏尔泰的尖酸刻薄,却完全没有学到伏尔泰那种讽刺中又带着些许幽默的腔调,所以把自己混成了全巴黎最惹人嫌的讨厌鬼。
一边发表着苛刻到近乎刻薄的评论,一边还要装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只要看他一眼我就足足三天吃不下饭。儒勒·雅南形容他的话就非常贴切:‘普朗什去剧院看戏的时候,两边的座位肯定都是空的。’
当初我还在巴黎的时候,他就经常对我大放厥词,后来我忍无可忍就去找他决斗。普朗什一开始满口答应,还经常通过信件挑衅我。但是随着决斗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怂货终归还是缩了脑袋,厚着脸皮找到我低头认错。
他向我保证,只要我不把他在决斗中退缩的事情声张出去,他就不再诋毁我了。这小子肯定是觉得我不会回到巴黎了,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大仲马说到这儿,简直是越想越恼。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亚瑟的办公桌上:“亚瑟,你有路子帮我订一张回法兰西的船票吗?你放心,我这趟公差不会出太久,一个星期我就回来。”
亚瑟一挑眉毛:“去巴黎的票我能搞到,不过不是通往普朗什那里的,而是通往保安部牢房的。”
大仲马不满道:“伱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无奈道:“拜托,亚历山大,普朗什从前不敢接你的决斗邀请,没理由现在他的胆子就突然变大了。如果他不接你的决斗,那你去找他可就直接变成谋杀了。最近巴黎也挺乱的,所以你就别去给维多克先生找麻烦了。毕竟在弗雷德里克的事情上,我们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大仲马琢磨了半天,还是颇有些不平:“那难道就任由着普朗什这种下三滥的货色随便诋毁我吗?”
“这个简单。”
亚瑟将桌上的那封律师函往前推了推:“你直接承认你那个旧情人是你的合法妻子,私生子是你的合法继承人不就行了?关于你的这段情史,我已经详细了解过了。卡特琳娜·拉贝小姐在你一文不名的时候委身于你,给你生了一个孩子,而你却在成名之后把这对母子给抛弃了。
亚历山大,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是不得不说,你在这段感情里瞧起来就跟个混蛋似的。我在这件事情的看法,和雨果先生是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我和他一样,都认为你应该对母子俩负起责任来。”
大仲马怒道:“亚瑟,你不能被别人带偏了。你和雨果都是很正直的人,我不能说你们的观点是错的。但是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法国绅士来说,有情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至于那个孩子,完全属于一个不幸的意外。
况且我之前就给过那个女裁缝一笔钱,让她带着孩子回到乡下过她们的安生日子。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家庭牵挂的。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因为革命遭到当局通缉,让母子俩跟着我一起东躲西藏难道是个好选择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算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你现在不是已经安定下来了吗?”
大仲马哼了一声:“是安定下来了,但你无法保证我明天会不会再次陷入先前那种遭到追捕的状态。”
“亚历山大。”
“怎么了?”
亚瑟抽了口烟:“你仿佛忘了你的朋友是干什么的了。或许我自己躲不过枪子儿的命运,但是只要我还没咽气,你和你的家人在伦敦就是安全的。如果你是担心母子俩的安全问题,那你就是在瞧不起我的工作能力。”
大仲马被亚瑟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亚瑟瞪了他半天,这才憋出一句:“亚瑟!你对我的感情那么上心干什么?要不是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不列颠,我还以为那个孩子是你的!”
亚瑟笑着应道:“亚历山大,你过誉了,我可生不出这么好的儿子,那可是你这辈子创作出的最伟大作品。虽然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但却兼具了质量和效率。”
大仲马一巴掌拍在了额头:“该死!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亚瑟一耸肩,他翘着二郎腿展开报纸道:“如果你不想继续发生类似的悲剧,我劝你下次出去娱乐的时候,可以顺路去一趟肉铺旁边的商店。”
“我去那地方干什么?”
亚瑟打了个哈欠:“我听菲欧娜说,那里一般都有卖用羊肠子制成的安全套,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还可以选用亚麻布质地的。菲欧娜手底下的小姐妹们经常大批量集中采购这玩意儿,据她们介绍,这款产品防止不幸发生的效果很好。”
大仲马涨红了脸振振有词道:“文明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亚瑟掏了掏耳朵:“你说的是上个世纪的文明人,这个世纪的文明人可不这么看。最少马尔萨斯牧师和普莱斯先生这样的节育主义者就很赞成使用这东西,前段时间《威斯敏斯特评论》还专门开辟了一个专栏替这东西打了广告。”
大仲马一挑眉毛质问道:“嗯?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马尔萨斯和普莱斯吗?上回编辑部聚餐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大骂了这帮《人口原理》的支持者呢。难道就因为现在功利主义在英国大行其道,所以你就灵活的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了?”
亚瑟点头道:“我对马尔萨斯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作为一个学者,他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讨厌的只是像普莱斯这样的人,虽然他是边沁先生的学生,但是他那种激进表达自身观点的方式,急不可耐的想要将未经验证的幻想立马变为现实的态度,让我恨不能给他一棍子。如果他们提出的都是像是推广安全套这样接地气且人道主义的东西,那我并不介意由着他们去。”
大仲马闻言叹息道:“果然,你还是摆脱不了警察的那一套。亚瑟,听我的,早点从那地方跳出来,要不然你永远诞生不了匹配你才华的思想觉悟。”
亚瑟倒不是很在乎这些,他开口道:“亚历山大,这些思想觉悟还是留给你吧,我待在苏格兰场就好。虽然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觉悟,但至少我可以保证在你觉悟失败的时候,及时在岸上捞你一手。”
大仲马不服气的回道:“任你怎么说,你也改变不了世界的变化趋势。”
“变化趋势?”
亚瑟放下报纸回想了一下:“你是说法拉第先生的电磁感应又或者是查尔斯搞出来的这些新发明吗?如果你说的是这些,我本来也没想过要阻止他们啊!我甚至巴不得他们能变化的再快一点,这样我就不用天天惦记着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
大仲马敲着桌子说道:“在一年之前,你难道能想象议会改革已经成了大势所趋吗?这就是世界的变化,这就是趋势。一年之前,你还站在威灵顿公爵的身边替托利党摇旗呐喊呢!”
亚瑟闻言,只是轻声笑了一句:“亚历山大,如果你以为这就是变化,那你就错了。在我看来,议会改革并没有说明什么变化。”
“嗯?”大仲马挑眉道:“难道你要告诉我,在不列颠的历史上,曾经实现过普选吗?”
亚瑟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但是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的东西。议会改革的成败与否,并不影响事物的本质。不管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我们的社会都是由三等人组成的。
其中,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上等人交换地位,而下等人的特点也始终如一。下等人工作劳苦、无暇旁顾,而在他们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能够顾及到的也无非是日常生活的琐事。
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时候,中等人就会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的一边来。
但是等到中等人的目的实现,他们就会把下等人重新推回到原先的位置,而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因此,几千年过去,在三等人当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的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一次议会改革,或许口号很新颖,但我并不觉得他们的本质产生了什么变化。你与其对辉格党的良心寄予厚望,还不如把法拉第先生给捧到神坛之上。或者咱们退一万步说,你最起码把母子俩的船票给报销了,这可属于你力所能及的范畴。”
大仲马前面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当他听到船票时,顿感惊觉道:“船票?你是说,她们俩要来伦敦?”
亚瑟点头笑道:“亚历山大,不要怪到我的头上,船票是雨果先生帮她们母子俩出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她们。
让你的孩子好好地看一看他父亲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剧作家,不止能让法兰西人为之疯狂,也能让不列颠人为之欢呼。咱们让他看看你的《安东尼》首演到底有多棒!
之后,我们还可以安排《英国佬》的作者跟他一起吃顿饭,说不定他一不小心就从查尔斯、本杰明、阿尔弗雷德又或者是你本人的身上沾染了一点文学细胞呢?”
“这……”
亚瑟见他还在犹豫,不由出声提醒道:“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取消多瓦尔夫人来伦敦参演的计划了。毕竟要想消除这个事件在巴黎的影响可不容易,因为我听维多克先生说,随着母子俩一起来伦敦的,还有几个巴黎的好事记者。
而且你也知道,维尼先生在巴黎文坛很有影响,如果你不能把他的嘴堵上,还给了他把柄继续借机煽风点火,可能会对《英国佬》在巴黎的集中出版计划产生不利影响。亚历山大,我不常求人的。但是这回看在法郎的份上,你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最起码也得好好配合一下吧?”
“唉……”
大仲马纠结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的应道:“看在朋友的情面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牺牲一下色相吧。”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新闻
野猪被逼急了,会掉头冲向猎人。假如你要的主权,与他们的自由不相容,他们将何去何从呢?他们会把你的主权甩在你的脸上!
——埃德蒙·柏克
在舰队街上,紧邻着《英国佬》编辑部的隔壁,存在着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隔间。
四面没有窗户,也没有取暖用的壁炉,老旧的办公桌上只放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用于照明。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客人,多半会以为这里是用于堆放无用物品的杂物间。
而从这里的摆设来看,确实也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到处都堆满了陈旧的书籍,角落处闲置着一座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老钢琴,而在钢琴架的上面还撂了一把惠斯通乐器行出品的小提琴。
而在四面泛黄掉漆墙壁边挨个排列的,则是一座又一座落了灰的铁柜子。
柜子上挂着一把又一把的黄铜大锁,就好像这里面存放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让人提不起兴趣的房间,却是亚瑟在编辑部的专属办公室。
与此同时,这里也是黑斯廷斯警监钦定的伦敦警务情报局总联络处。
至于为什么是放在这种地方,那是因为在亚瑟看来,舰队街作为是伦敦新闻界的中心,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消息都产生着虹吸效应。
而且,舰队街的消息通常是没有明确指向性的,这也就代表了他们的消息覆盖了不列颠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这,就是警务情报局最关心的,作为一家热心肠的政府机构,亚瑟领导下的警务情报局非常急切的想要深入了解不列颠民众们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当然,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亚瑟明显对那些来自位高权重大人物们的情报更关心。
他们永远想不到,自己批复同意建立的机构,有一天居然会监视到自己的头上来。
不过警务情报局的成立也不能完全说是议员们工作疏忽,毕竟他们在这方面远不如法兰西人有经验,甚至没能深刻理解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在上月奥尔马克俱乐部酒会上的一句玩笑话。
——刺刀确实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想要安心地依靠它可不容易。
当时,大伙儿还以为塔列朗说的是他的老东家拿破仑呢。
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了在场部分人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微变化。
幸运的是,当时正在舞台上受邀演奏钢琴曲的一招鲜钢琴家黑斯廷斯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表情略微变化的几个人分别是:
从托利党转投辉格党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与帕麦斯顿有着相同经历的前首相、现任战争及殖民事务大臣戈德里奇子爵,
以及负责起草《议会改革法案》的两位阁下——皇家海军主计长罗素勋爵,首相格雷伯爵的女婿、掌玺大臣、有着‘激进杰克’之称的约翰·兰普顿爵士。
如果放在几年前,亚瑟怎么都不会把这四位阁下联想到一起,更不会认为他们四個会有什么共同利益。
早在1827年的时候,托利党便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分裂为四个阵营。
最为激进的坎宁派主张通过法案,甚至不惜调转枪头与辉格党联合。
以戈德里奇子爵的温和派因为与坎宁爵士交情甚好,所以也则表态愿意支持改革。
而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带领的保守派反对通过法案。
至于克罗克爵士和艾尔登伯爵为首的极端派则反对一切自由化改革。
然而,当坎宁爵士在首相任期内去世,戈德里奇子爵组阁又屡屡失败,最终国王任命保守派代表威灵顿公爵上台组阁。
只不过,威灵顿公爵上台后,后面事态的发展简直画风突变。
在经过深思熟虑,威灵顿公爵决定说服本派人马改变立场,并按着党内极端派和国王的脑袋强行通过了《天主教解放法案》。
可这不止没能弥合托利党内部的分裂,反而使得极端派与托利党离心离德,而先前一直支持天主教解放的温和派和坎宁派居然也在戈德里奇子爵的带领下投入了辉格党的怀抱。
对此,戈德里奇子爵个人的说法是,他支持天主教解放,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议会改革的忠实拥趸,所以他才对威灵顿一直躺在宗教解放的功劳簿上睡大觉表示不满。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在亚瑟看来,戈德里奇子爵的话是说一半藏一半。
戈德里奇在首相位置上只坐了144天就被威灵顿公爵取代,要不是前任首相坎宁爵士刚当了100天首相就病逝了,戈德里奇子爵险些就成了不列颠最速之男。
这肯定会令他感到一些不满。
至于帕麦斯顿子爵,他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他在威灵顿公爵的手下不会得到半点机会,因为他是坎宁爵士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早年间他在议会中基本上也是在充当坎宁的发声筒,而威灵顿公爵对坎宁爵士的厌恶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当帕麦斯顿敏锐的察觉到威灵顿内阁大势已去时,他便果断的投向了格雷伯爵的怀抱。甚至在临退党前,还不忘争取一波国教徒的支持,他声称自己退出托利党的原因是由于感到国教的神圣地位遭到了威胁。
说完了托利党的两位阁下,接下来便轮到辉格党的两位激进派。
罗素勋爵来自光荣的贝德福德公爵家族,而且他的性格几乎也和他的那些老祖宗是一脉相承的。
就连勋爵阁下家里的女仆都会在私下里揶揄说:“罗素一家都是些非常古怪的人。”
与家族里的其他成员和不列颠的许多贵族青年一样,傲慢与自命不凡便是罗素的代名词。
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是反叛,哪怕他是一个贵族,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反叛精神。
毕竟早在几百年前,贝德福德公爵家族就亲自策划过一起针对国王的反叛,他的祖先威廉·罗素在暗杀查理二世及其兄弟詹姆斯的拉伊大厦秘密计划败露后在1683年以叛国罪的名义遭到处决。
不过罗素并不认为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不止不耻辱,他还倍感光荣,甚至亲自出版了一本关于那位祖先的传记,并对刺杀事情大书特书。
不过亚瑟对这起暗杀提不起太多兴趣,因为罗素勋爵讲故事的功底实在是过于差劲,以致于迪斯雷利这种刚刚当选的小年轻都肆无忌惮的拿着罗素的著作在议会对他大加攻击。
迪斯雷利直截了当的嘲讽罗素的剧作《唐·卡洛斯》和《阿隆卡修女》:“哪怕抛开剧情不看,单是从文字角度来说,这两本作品都是我国文学历史上的最大悲剧。”
不过罗素勋爵虽然时常露怯,但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便是在翻车的时候对批评置若罔闻,故作镇定的厚着脸皮继续讲下去。
不过,亚瑟对罗素勋爵在议会的表演并不关心,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罗素勋爵早年曾追求过墨尔本子爵的妹妹考珀夫人,并遭到无情拒绝的故事。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也必须得注意,这个人的精神境界却同他的身材一样矮小。
他的脾气暴躁,在人群中略显孤僻,对待那些自己讨厌的人也丝毫不想掩饰恶意。他虽然是一位激进的自由主义者,但骨子里又有着老贵族的傲慢情绪,以致于向来不屑于安抚他的追随者,哪怕只是简单的一个脱帽致意。
在人际关系上,他远不如自由变换立场的帕麦斯顿子爵那样受欢迎。
至于首相的女婿兰普顿爵士,在某种意义上,他几乎和罗素勋爵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这样的家伙,在这一届辉格党的内阁里还有几个,比如亚瑟的恩师布鲁厄姆勋爵、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
或许,辉格党推他们上来,原本就是希望这些具备冲锋队属性的家伙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强行通过改革法案。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亚瑟抬起手,将留声机的唱针轻轻搭在了刚刚从菲欧娜那里送来的唱片上。
伴随着一阵沙沙声,紧接着响起的是男欢女爱的激情碰撞。
亚瑟倒一杯滚烫的开水,又往茶杯里扔进了一个伯爵茶茶包。
随着泛红的颜色在杯中慢慢化开,喉结缓缓耸动,咕咚咕咚两声,唱片终于也走到了亚瑟想要听到的位置。
“亲爱的,你……真棒。”
“呵呵,我向来是不喜欢自我夸耀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恭维话了,几乎每一位可爱的小姐在感受过我的威力后,都是这么评价的。”
“所以说,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呢?说实在的,我只对你有这种想法,其他的那些客人都不能让我这么朝思暮想。”
“唉……我倒是想天天待在这里,但是人总是要工作的。最近团里的气氛不太对劲,说是裁军有可能会裁到我们的头上来。我先前好不容易才托了人帮我谋到了现在的职位,结果做了没几个月,便要我退伍,这简直就是笑话!”
“退伍?亲爱的,你不是军官吗?我看那些大头兵都喊你少校呢,少校也会被要求退伍吗?”
“女士,伱或许对裁缝活很精通,但是军队里面的事情,与那些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不列颠的少校不算特别多,但比起我们目前的军队规模,依然是超额的。”
“也就是说……还有不带兵的少校?”
“喔,女士,你这话说的可太刻薄了,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问题,但是在军队里我们通常把称呼他们为预备役。”
“预备役和现役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不同了。首先,我们拿的薪水就是不一样的,预备役基本上是不发钱的,而现役军官每个月都有战争部的支薪。除此之外,我们如果想要干点什么事,还可以让手下人帮忙跑腿。而且像是我们这种驻扎在本土的军官,平时训练也不是特别紧,除了每天去驻地露个面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嗯……听起来被退役好像是挺惨的。不过像是您这样有才华的人,哪怕转了预备役,相信要不了多久也会重新被启用的,您用不着那么担心。”
“你这就是纯粹的妇人之见了。我听我叔叔说,这次现役军官如果被勒令退役,那可不是转入预备役,而是真的退役。从今往后基本上就和军队脱离了关系,每年只能支取一部分少的可怜的退伍年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他妈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我听说军官的退伍年金不是很多吗?大伙儿都知道,威灵顿公爵当年从滑铁卢归来时,国王陛下可是一次性奖励了他十万镑呢!”
“你也知道那是威灵顿公爵,他可是从半岛战争和滑铁卢滚出来的。像是我这种压根没打过仗的军官,根本就不能同公爵阁下的待遇比。当然,这只是我没有遇到机会而已,如果他们派我去滑铁卢,我就算做不到公爵阁下那么厉害,最起码也可以在他的指挥下做出安格尔西侯爵那样的贡献。
唉……不过说了这么多,还是得回到原点。我叔叔说了,如果这次刀动到我的头上来,他会想办法把我弄去印度服役,因为这次裁军是只针对于本土驻军的。如果我去殖民地,他们就没理由在我的脑袋上说三道四了。”
“可是这样我不就是没办法与你相见了吗?亲爱的,你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留在伦敦吗?”
“小美人儿,我又何尝不想你呢?但是有些事并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得服从上头的安排。”
“他们这么做到底干什么,难道在伦敦多一些驻军不好吗?我们这里的好多客人都是军人,你们要是都走了,我们的生意也会很难做的。”
“如果辉格党也是你这样想的就好了,可惜他们不是,你们喜欢军人,而辉格党则害怕军人。”
“他们为什么害怕军人?”
“哼……因为他们怕我们有朝一日会把军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任何合理解释。”
沙沙沙……
留声机播放到这里,声音忽然一停。
亚瑟拿起那份唱片站起身来,瞥了眼上面贴着的纸条,轻轻的笑了一声:“有点意思。”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外交内务?
“或许你应该找个明亮点的房子,这里的办公环境未免太糟糕了一点。”
姗姗来迟的外交部助理次官施耐德先生摘下帽子挂在手边的衣帽架上,在杂物之间勉强挤出一个身位,拉出那把用来待客的椅子坐下。
亚瑟从兜里摸出枚盛烟丝的铁盒扔了过去:“后面会稍微收拾一下的,这房子刚租没多久,总得给我留出点改进的时间。”
施耐德低头瞅了眼烟丝,打趣道:“在这么拥挤的环境里抽烟,你难道就不怕把房子点着了?”
“点着了正好。”亚瑟划开火柴低头点烟:“我这里烫手的文件可不止一星半点,来场火灾的话,不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施耐德闻言哈哈大笑:“看来咱们的烦心事都差不多,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国内情报要比我的国外情报更烫手。”
亚瑟抽了口烟随口问道:“施耐德先生,既然咱们以后互通有无的机会还很多,有的事情你是不是得和我交个实底?上次在利物浦的时候,出港去亚速尔群岛的旅客,应该不止纳皮尔将军一个人吧?虽然我对国外情报不感兴趣,但是你也用不着这么刻意的瞒我。”
施耐德听到这话,倒也没放在心上,而是开着玩笑道:“老弟,外交部的工作没你想的那么好做,我要是在把事情办妥之前提前把风声透给你……万一出了事,等着我的可就不是免职那么简单了。”
亚瑟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人那么重要?比纳皮尔将军的保密等级还高?”
施耐德叼着烟斗呵呵的笑了一声:“亚瑟,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故意坑伱。所以,既然保密期间已过,我就把事情说开了吧。和纳皮尔将军一起出港的是佩德罗。”
“佩德罗?”亚瑟先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那個巴西皇帝?”
“没错。”
施耐德点头道:“来的时候是秘密入境,走的时候也是最高等级的保密。要不是这位尊贵的陛下亲临伦敦求援,说服了国王陛下和首相对他那个12岁女儿率领下的葡萄牙自由派伸出援手,我们不可能立刻决定复起纳皮尔将军。”
亚瑟思索了一阵,这才开口道:“那就怪不得了。今早《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我已经看到了,葡萄牙已经正式任命查理·纳皮尔将军出任葡萄牙王家海军司令,外交部也在暧昧了一年多以后,公开表态宣布将在葡萄牙内战中站在玛利亚女王率领的自由主义阵营一方。世界风云变幻,一夜之间感觉什么事都变了,以致于我的思维都有些跟不上了。”
施耐德当然知道亚瑟说的是什么,因为就在一年多以前,不列颠的威灵顿内阁还对葡萄牙的专制派叛军领袖米格尔王子表达了支持。
对于亚瑟的疑惑,施耐德只是笑着回道:“得了吧,亚瑟,你是聪明人,你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亚瑟摇了摇头:“也许咱们国内的变化,我还稍稍能够理解,但是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七世,那位‘暴躁王’为什么也会转而支持葡萄牙的玛利亚女王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先前可是一度打算亲自出兵帮米格尔夺下葡萄牙的王冠。”
“这个嘛……就要提及到一些人性了。”
施耐德稍稍提醒了一句:“在斐迪南七世想要干涉葡萄牙内战的时候,他还没有合法子嗣。但是上帝或许是想要赞许他的虔诚与功绩,所以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公主如天使般突然降临了。
这个时候,那位不可冒犯的陛下才陡然发现,自己的继承人居然也和玛利亚女王一样,是一位未成年的女性。如果他想坚决贯彻禁止女性为王的《撒利克法》,反对玛利亚女王统治葡萄牙,那他的女儿伊莎贝拉公主也同样会失去继承权。
或许斐迪南七世的脾气是暴躁了一些,但他的头脑还是很好使的。所以,甚至不用我们派人去同他解释说明,他便已经率先对我们的外交政策表达了理解,还向我们再三强调西班牙对干涉葡萄牙内政不感兴趣。
但如果玛利亚女王想要碾碎那些大逆不道的叛军,他也很乐意助这位小女王一臂之力,因为锄强扶弱、彰显主的慈悲与信仰便是西班牙一直以来的使命。”
“这听起来就合乎逻辑多了。”亚瑟从桌面上又翻出一份报纸:“不过西班牙的事情解释的通,德意志各邦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总不能也是因为那些小邦君一起转了性吧。”
由于施耐德的德意志移民身份,他显然比亚瑟更了解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都不用看报纸,便知道亚瑟说的肯定是前阵子德意志闹出的一连串近乎于革命的事件。
卡尔斯鲁厄议会上罗特克和韦尔克的自由主义演说博得了满堂彩,德意志全境各地的报纸无不赞赏他们的观点和勇气。
萨克森-魏玛-艾森纳赫大公弗里德里希迫于压力不得不改革邦代表大会。
巴登大公利奥波德一世也由于境内持续不断的骚动和抗议游行,宣布将部分财政与行政权力下放议会,并放宽出版物审查以促进新闻自由。
至于巴伐利亚王国,他们的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原本就是一个开明的艺术科学赞助者,自从1825年继位以来,他便一直致力于追求宏大的建筑品位,将巴伐利亚的首都慕尼黑建成欧陆最富文艺气息的美丽城市之一。
为此,他甚至不惜花费重金把巴伐利亚国立大学——兰茨胡特大学给整体搬迁到了慕尼黑。
但他的开明形象却在最近德意志的普遍改革浪潮中受到了冲击。
也不知道他是被法兰西1830年发生的七月革命惊吓到了,还是因为巴伐利亚议会长期以来限制他对建筑和艺术品的大规模投资不满,路德维希一世这回死活不松口,说什么都不愿意继续加强议会权力,推进自由化改革。
路德维希一世坚持认为,与德意志的其他邦国相比,巴伐利亚的议会权力已经足够大了。毕竟他没见过德意志其他邦君会像他这样,就连想修建一座美术馆都迟迟不能获批。
虽然他这话很不中听,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路德维希一世说的全都是事实。
毕竟在整个德意志邦联的诸多加盟国当中,唯有莱茵河畔的巴伐利亚能够发行几乎是共和主义观点的报纸,德意志的大学青年联合会也是率先在巴伐利亚恢复生机。
这也是当初海涅愿意放下架子腆着脸去巴伐利亚谋一份稳定工作的根本原因。
德意志的那个环境,矬子里面拔将军,咱巴伐利亚算可以的了。
毕竟哪怕是施耐德先生这样瞧不起巴伐利亚的人,都曾经说过:“奥地利人是介于巴伐利亚人和人之间的过渡物种。”
巴伐利亚再不行,总比奥地利和人类的亲缘关系更近。
德意志邦国闹成这个样子,葡萄牙的两派人马直接开练,去年意大利摩德纳、帕尔马、博洛尼亚、罗马涅等地爆发的烧炭党起义才刚刚被奥地利派出的干涉军镇压下去。而在波兰,俄国人还在忙着收拾华沙起义的残局。
可以说,整个欧洲就没有一片安宁祥和的土地。
甚至就连奥斯曼帝国的苏丹,目前都在饱受埃及帕夏默罕默德·阿里的侵袭。
现在回想起皮尔爵士在几年前七月革命刚刚爆发时作出的那个判断——法兰西爆发的每一次革命都会在不列颠释放出同等威力,只能说,显然皮尔爵士还是低估了七月革命的影响力。
欧洲大陆上的许多自由主义者依然在期盼着法兰西的皇帝能够再次降临,就像三十年前他做的那样,替他们驱逐骑在脑袋上的专制主义暴君。
但这一次,他们显然看错了人。
他们不仅将希望寄托在私人感情和作家的笔尖,更把它寄托在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建立的波兰重建委员会、鼓吹的意大利解放运动。
他们把路易·菲利普所做的激励与保证奉为圭臬,但却没注意到那些话全是空炮。
在意大利烧炭党起义前,路易·菲利普嘴上应承了意大利流亡者们的出兵要求,向他们保证自己将会从马赛派出一支大军。
然而直到奥地利军队将最后一个烧炭党人绞死,这支幻想中的军队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亚平宁半岛的地平线上。
至于他对波兰的承诺,那就更是不必再提。
俄国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承认法国七月王朝的合法地位,如果气氛合适的话,以路易·菲利普的个性,他多半会把波兰拿出去换取一张沙皇酒会的入场券。
或者说,他之所以在波兰搅东搅西就是为了向俄国人证明七月王朝的实力。
这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而是一种抬价方式而已。
如果说,他在某种程度上真的促进了自由之风的生长,那多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可惜的是,当七月革命发生后,欧洲大陆上能够认清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而这些热血上脑的家伙,则是目前伦敦治安环境不断恶化的主要原因。
从年初开始,苏格兰场的报案数量便开始成指数级增长。
而且最令警方担忧的是,暴力性质案件的比例正在不断攀升。
就拿最近伦敦抗议者间最时兴的夜晚点灯活动来说,如果让那群抗议者发现有屋子不在晚间挂出表示支持改革的灯火,那么窗户玻璃最轻也得挨上几个石子儿。
由于他们的努力工作,最近伦敦的窗户销量出现了大幅增长,而那些担惊受怕的商店主和工厂主对于缴纳治安费也突然开始变得热心了起来。
虽然才刚刚开春,但是苏格兰场今年收到的社会捐助就已经超过了过去两年的总和。
几乎每一家商店都希望苏格兰场能够匀出一两名警官到他们那里巡逻站岗,就算不能保证24小时在线,只保证夜间的安全也行。
面对空前的治安压力,罗万厅长给警务情报局分配的任务便是搞清楚那帮砸玻璃、袭击商店和住宅区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砸玻璃的活儿虽然谁都能干,但是能够精准找到那些反对议会改革议员们家庭住宅的活儿,可就不是一般暴徒能干的了。
更别说,在这个年头,天天上街抗议不工作还能养活自己,这事儿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而情报局干员给亚瑟传回的消息基本上也印证了这一点。
在这帮抗议者当中,明牌的势力就包括了首都政治同盟、伯明翰全国政治同盟,前面一个组织是由边沁主义者普莱斯领导的,后一个则是以银行家阿特伍德为中心。
当然,其中还掺杂了一些亚瑟和苏格兰场的老熟人,《贫民卫报》创办者赫瑟林顿先生的势力。
虽然亚瑟对于他们砸议员家窗户玻璃的行为并没有多大意见,但是也不可能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毕竟内阁要对议会负责,苏格兰场这样的政府机构则要对内阁负责。
如果苏格兰场不做做样子,那等到休会期结束,那些让石子儿弄得胆战心惊的议员可就要组团找苏格兰场的麻烦了。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奥古斯特,你对目前发生在德意志和不列颠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施耐德端起茶杯摇了摇头道:“德意志的我还可以谈谈,不列颠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是你的活儿。”
“是吗?”亚瑟开口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就让手下人把昨天从会场抓到的那家伙交送刑事法庭了。你真的确定外交部没有丢探子吗?我清楚的记得,那家伙声称自己是外交部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的部下。”
“你抓到我们的人了?”
施耐德眉头一挑,表情像是有些诧异:“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观点,外交部里也不乏改革派。只要他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下班时间做什么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当然,如果他违反了法律,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完全不必给我留情面。这里是不列颠,不是国外,所以他自然也没办法享有外交领事豁免权。”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 疯狂英语
“亚瑟,我充分理解你的愤怒和不满。如果换位思考,是我处在你的立场,尤其是在利物浦案发生后,我也会觉得这个社会简直不可救药了,必须要做点什么让它们有所改善才行。
但是,从一名普通事务官的角度出发,我们的工作只在于完成内阁和议会下发的种种任务,完成我们的分内工作。外交部的情报系统要远比警务情报局来的古老和系统,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话说回来,我记得你是伦敦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在校成绩也很不错。那么,你肯定知道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吧?”
对于专攻欧洲史的亚瑟来说,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作为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最为倚重的男人,与此同时也是女王的首席秘书,沃尔辛厄姆不仅是女王最信任的外交顾问,而且还是她的间谍头目。
当然,沃尔辛厄姆能够收获女王如此程度的青睐自然不仅是因为他是个帅哥,更是因为他出众的工作能力帮助伊丽莎白女王开启了属于不列颠的黄金时代。
他的功绩包括但不限于:
数次阻止针对女王的暗杀阴谋,帮助她处决了对英格兰王位有宣称权的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
而在信奉天主教的玛利亚被处死后,罗马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颁布圣谕诏书,宣布教廷将会对攻入英格兰本土的军队进行补贴,号召天主教国家对英国发起圣战。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基于宗教和现实利益考量,决定响应教皇号召,派军入侵不列颠。
然而西班牙人的双脚还没离开陆地,沃尔辛厄姆就已经通过托斯卡纳公国驻马德里大使馆截获了这一情报。
他一方面紧急上书女王加强了英格兰南部多佛、普利茅斯等港口的防御,另一方面又花费重金雇佣传奇海盗弗兰西斯·德雷克等人发起了对西班牙沿海重镇的袭击,并成功通过这一行为破坏了西班牙的后勤线,延缓了他们的集结速度,为英格兰赢得了宝贵的战争动员时间。
而在西班牙无敌舰队出港后,沃尔辛厄姆又第一时间截获了他们的航行情报。
最终,在飓风和沃尔辛厄姆情报的帮助下,在格拉沃利讷海战中率先倒下的是西班牙人升起的圣玛利亚和耶稣受难旗。
上帝这一次没有站在天主教那边,而是喜剧性的翻了个身子,一不小心滚到了新教徒供奉的牌位上。
英国和荷兰的联合海军只干掉了西班牙人五艘船,剩下那60艘沉入海底的西班牙船只基本都是被暴风雨掀翻的。
不过,虽然在这场覆灭无敌舰队的海战中,上帝才是头功,但沃尔辛厄姆传递的情报依然当居次席。
就像是英国新教徒对沃尔辛厄姆爵士的评价那样:这是一位新教信仰的栋梁之才,是慷慨无私、善于学习、具有骑士精神的人。
当然,天主教徒则持反对观点,他们认为这就是一個无情龌龊还热衷于各种阴谋诡计的小人。
但无论后人如何评价沃尔辛厄姆,大伙儿都一致同意这家伙绝对是英国有史以来最有成就的间谍。
而他1569年创建的英格兰保密局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间谍机构,在保密局鼎盛时期,他们在英格兰国内雇佣的人员就超过300人。
至于他们的国外分支……据亚瑟了解,保密局光是在老朋友法兰西的地界上就建立了多达12个间谍据点。
不过这个昔日庞大的机构在两百多年后的今日已经不复存在了。
克伦威尔掌权时期,将保密局拆分为了国内国外两个部分,分别划归南方部和北方部管理。
1768年殖民事务部成立后,一部分人又被抽调去了那里服役。
至于南方部和北方部,他们也在1782年的行政机构改革中被改组成了内务部和外交部。
殖民事务部则在1801年与战争部进行了合并。
这也就造成了不列颠目前东一块西一块的情报机构设置,内务部有探子、外交部有探子,负责军事的战争及殖民事务部和海军部自然也有探子,甚至于财政部都有一套专门稽查偷税漏税现象的情报系统。
总而言之,目前不列颠的情报体系就突出一个各论各的。
而亚瑟率领下的警务情报局和外交部的老资格自然不能比,甚至于他在内务部眼中的重要程度可能还不如内务部自己的保密局老底子。
亚瑟虽说挂着情报机构负责人的职衔,但苏格兰场的地位低,连带着他这个警务情报一把手也叫人看扁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帮老特务也确实有瞧不起警务情报局的理由。
毕竟亚瑟这个局长出了伦敦都是两眼一抹瞎,去趟利物浦都差点让人毙了。
警务情报局一年才拿多少拨款,你什么身份,什么情报能力?
外交部的情报部门远的不谈,就算近三十年,他们也执行过刺杀拿破仑这样的重量级任务。
当时,他们联合了法国保皇党中的朱安派,仿制了大巴黎警察厅新发明的一种爆炸装置,制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炸弹马车。
1800年12月24日,在得知拿破仑和情人约瑟芬将会前往巴黎歌剧院观看海顿的歌剧《创世纪》后,朱安派驾驶炸弹马车来到了他们的必经之地——圣丹尼斯街。
当拿破仑经过此地时,朱安派瞬间引爆炸药,造成了爆炸点附近46栋房屋毁坏,约瑟芬的座车被直接震碎,而拿破仑的马车则因为爆炸装置比预定时间晚触发了十几秒,侥幸逃过一劫。
亚瑟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发生在利物浦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外交部这一次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虽然他们知晓利物浦刺杀案的内幕,但至少他们没有提供技术指导。
至于椰子树为什么会那么对炸药刺杀极尽贬低之能事,亚瑟现在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了。
威力这么大的炸药都没能完成任务,这确实是一种低效的刺杀方式。
施耐德见亚瑟久久不语,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别老是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有的案子能查,有的案子不能查,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把你拔到警务情报局局长的位置上,而不是别人。他们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不能刚一晋升便谋划着要逆他们的意。
当然,我也理解伱的不平之情。因为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土生土长的不列颠人。如果你是个普鲁士人,又或者是个奥地利人,你多半不会对这种情况有什么质疑。但是既然咱们是吃这口饭的,那你就只能让自己的思维变得尽量普鲁士一点。”
语罢,施耐德便施施然的离开了房间。
但刚刚走到门边,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施耐德扭头挑眉问道:“老弟,话说回来,我手底下的那个探子?”
亚瑟耸了耸肩:“这是一次有益的交流,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所以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施耐德大笑着套上手套:“这才是局长的派头,再会了,亚瑟,以后有空上我那里坐坐,我相信你肯定对我那里的不少东西感兴趣。喔,对了,记得挑帕麦斯顿子爵不在的时候来,他不喜欢下属同其他部门的人交往过密。”
亚瑟闻言开了个玩笑道:“看来你很喜欢刺激,这可不像是德意志人的风格。”
施耐德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亚瑟,请你注意,我早就是个不列颠人了,我上个月还去了牛津街上的那家店。你懂的,做咱们这行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偶尔确实需要释放一下。”
亚瑟闻言立马明白了施耐德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个德意志人有没有成为不列颠人不知道,但他确实已经染上了‘英国恶习’。
亚瑟笑着问了句:“查莫斯夫人、挪伊夫人、琼斯夫人、伯吉斯夫人还是普利斯夫人的店?”
“都不是。”
施耐德意味深长的笑道:“虽然她们的服务都很不错,但是我依然首推伯克利夫人。她们那里有很多伯克利夫人自己设计的新道具,每次去都能让我大开眼界。而且我还很欣赏她们抓细节的能力,她们把藤条浸在水中使其保持绿色和柔韧性,皮鞭也是五颜六色各种质地都有,夏天的时候还会在水瓶里放满新鲜的荨麻。伦敦最高价可不是白给的。”
亚瑟听到这儿,古怪的笑了声:“恕我直言,奥古斯特,伯克利夫人的东西都是过时的。我曾经也沉迷于那里,但是自从我前两天去过伊凡夫人的店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伯克利夫人那里玩的都是些垃圾。”
“伊凡夫人?”
施耐德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他踱着步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坐回了亚瑟的面前:“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该不会是家新店吧?新店的质量可没保证。”
亚瑟笑着呵了一声:“奥古斯特,你这就属于偏见了。新不代表一定差,老也不代表一定好,你去店里瞧瞧就知道了。那里的秘密房间都装修成了刑讯室的模样,房顶上挂了专门吊人用的铁环,室内还备了可以将人弄成各种角度的刑凳,拷问架什么的几乎和我们苏格兰场里的一模一样,鞭笞的工具有藤条、皮鞭、冬青枝和桦木条。当然,你要是受得住,用亚麻布扎成束的九尾鞭也行。”
“喔!我的上帝啊!”
施耐德激动地伸手扶了扶差点歪到地上的帽子:“老弟!你可千万别再说下去了,我今天下午还要上班呢。你这么一说,我今天的工作都要完不成了。”
亚瑟微微耸肩道:“不过,那里好是好,但有一点,她们的价钱太高。”
“有多高?”
“你得付出一镑的价钱才能让两位可敬的、浓妆艳抹的、优雅的、有教养的金发夫人以体面的姿态和雅致的态度为你轮流挥舞皮鞭。毕竟这年头,想要让夫人们长期从事这样不符合她们温柔本性的职业,在物质上是得付出的多一点。”
施耐德猛地一个深呼吸:“一镑的价格虽然不低,但如果她们真像你说的那么杰出,这价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我从前在报纸上找,也得付出两三个先令……”
亚瑟原本正在喝茶,听到这话,险些把水灌进肺里。
不过好在这里的光线太暗,所以才没让施耐德察觉到他的失态。
亚瑟轻轻咳嗽一声:“报纸上还能找到这个呢?”
施耐德嘿嘿一笑,这位外交部的事务官已经完全不复方才的官方态度,他以老前辈似的口吻提携着亚瑟这个同道后生。
“报纸上当然是能找到的,而且此类广告可是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但要想发现它们,需要你拥有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当然,像是你我这样从事情报工作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眼睛。”
亚瑟端着茶杯一脸认真道:“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点?”
施耐德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冲着亚瑟努了努嘴,又轻轻敲了敲桌子。
亚瑟心领神会的掏出那张菲欧娜留给他的业务名片:“奥古斯特,祝你玩得开心。”
施耐德心满意足的收起名片,这才笑着开口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咱们的同好者大多知道该怎么从报纸上寻找合适的交易对象,我最开始也是听财政部的威尔逊说的。你认识威尔逊吗?他是财政部的助理次官。你没事同他多交流交流,肯定能得到一些你想要的消息。”
喜提意外收获的亚瑟连连点头道:“看来下次咱们可以约上他一起出去。”
“看你安排喽。”
施耐德笑嘻嘻的回道。
“说回报纸上来吧。准确的说,如果你在报纸的广告专栏里发现譬如《严厉的掌刑者征集适当的学生》,《喜欢宠物的女人征求宠物到她的游戏室来》,又或者诸如《在上者某某夫人等候驯服的奴隶前来签约》《本人使用传统方式矫正不良恶习》的标题,那就一准没错了。不过听我句劝,这种自己单干的通常没什么技术,偶尔尝鲜还行,但如果想要高端手艺还是得到店里去。”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一阵沉吟。
施耐德不说他还没发现,原来伦敦市内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待就业情报人员。
在这个社会,能随随便便掏出两三先令玩花活的家伙,一般社会地位都不会太低。
如果警务情报局能够与这帮靠手艺吃饭、热衷于疯狂英语的女士们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那信息来源不就更充足了吗?
亚瑟一想到这儿,顿时起身握住了施耐德的手,满脸笑容的开口道:“奥古斯特,我今天还真是向你学习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警务情报局幽灵分队
“报告!”
“进。”
伦敦,威斯敏斯特,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局长办公室。
亚瑟望着面前这位端正坐在椅子上,眼角还挂着一道疤痕的男人,相同部位的伤口让他禁不住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
对于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来说,曾经有过陆军服役经历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坐在亚瑟对面的这位警官同样是从陆军部队退役,只不过与那些从近卫骑兵团或者掷弹兵团退役警官不同的是,他在苏格兰场的存在感非常稀薄。
甚至……
他的老部队还被苏格兰场的一些警官瞧不起,即便他们曾有过辉煌战绩。
第95皇家来复枪团,一支诞生于1800年的部队,也是英国陆军当中第一支装备贝克步枪的部队。
他们曾经作为海军陆战队参与了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发起的哥本哈根远征,帮助皇家海军覆灭了丹麦海军的所有力量。
而在半岛战争中,主帅威灵顿公爵回国受审那段英国陆军打的最艰难的时期里,第95皇家来复枪团被新主帅约翰·摩尔爵士用作后卫部队掩护陆军主力向科伦纳撤退。
当时,法国元帅内伊命令麾下第六军的轻骑兵旅追击溃逃的英军,而负责断后、身穿绿夹克的第95皇家来复枪团士兵则以编织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予以回敬。
他们不止成功击退了追击的法国骑兵,而且该团神射手托马斯·普伦基特还在300码开外成功击毙法军骑兵统帅奥古斯特·德·科尔贝将军。
更戏剧性的是,这家伙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枪不是瞎蒙的,紧接着又一枪撂倒了前去救援科尔贝将军的法军号手。
两枪都是头部中弹,足以证明普伦基特的实力。
或许对现代狙击手来说,在300码的距离两枪头只是基本功。
但是在19世纪,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大部分国家对一个合格士兵的要求仅仅是:在枪械条件和天气条件良好的情况下,能够在70码以内射中目标,优秀的射手应当在100码也能打中。
如果一个士兵在150码的距离还能射中目标,那说明他平时多半非常敬爱上帝,所以打仗的时候才这么有运气。
而如果有士兵在200码的距离开火……
根据各国将军的普遍观点:这种行为几乎和朝着月亮射击没什么区别了。
正因为枪械的精准度十分差劲,所以各国才会普遍使用三排士兵组成的线列战术,以密集火力去弥补精准度的缺陷,比起准度他们更追求射击的速率以及士兵们面对枪林弹雨也不退缩的勇气和纪律性。
而组建于约克郡、外号‘绿夹克’的第95皇家来复枪团恰恰是一支逆势而为的奇葩部队,他们很少组成线列队形前进,而是喜欢分散占据高点有利地形打伏击。
如果放在其他国家,这样的部队肯定不会受到重用。
但幸运的是,他们的这种作战习惯却很对擅打防御战的威灵顿公爵的脾气。
在滑铁卢战役中,第95皇家来复枪团先后参与了在四臂村和拉海圣爆发的战斗,在付出了35名军官和482名士兵的伤亡后,他们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防御任务。
而在滑铁卢战役后,威灵顿公爵为了褒奖他们的功绩,还正式将第95皇家来复枪团的番号变更为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来复枪旅。
但即便这支部队战绩斐然,也很得威灵顿公爵的器重,但是他们却始终不受陆军其他兄弟部队的待见。
因为在其他部队看来,排队枪毙、正面硬碰硬才是军人的浪漫,躲在山头的坑道里放黑枪简直是下三滥的小人行径。
1745年英法对决的丰特努瓦战役,就是这样思想的最好证明。
当时英军主帅查尔斯·海伊爵士在开战前便十分礼貌的向法军主帅安特罗切斯伯爵友好的表示:“法国绅士们,请你们开第一枪。“
而安特罗切斯伯爵同样十分绅士的回应:“我们法兰西人从不这样,还是各位英国绅士先吧。”
就这样,两军足足为谁先开枪磨叽了半个小时。
最终还是英国人磨不过法国人的热情,接受了敌军的绅士邀请,率先开了枪。
而法国绅士对英军子弹的第一回应则是法军阵列中足有五百人应声倒地。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丰特努瓦战役的最终结果,法国绅士们还是赢得了这场战役。
而得知了此事的英国记者,则沉痛的在报纸上写下了这么一笔——不管是军事角度还是精神角度,法国人这一次都大胜不列颠。
而有了丰特努瓦战役这样的经典案例在前,也就不怪第95皇家来复枪团会声名狼藉了。
他们不止要遭受敌人的火力攻击,还会被自己人的‘火力’覆盖。
陆军内部一直讥笑他们的战斗方式,正直的人是不会像猎人一样,穿着绿夹克隐蔽于树林之间悄悄的接近敌人,用精确的狙击去猎杀敌人的。第95皇家来复枪团是一支在战场上才能生存的部队,是一支肮脏且没有正规作战意识的部队,是一支有战绩但却没有荣誉的部队。
甚至于击毙了法国科尔贝将军的那名神射手托马斯·普伦基特先生,也没有得到与其功绩相匹配的荣誉。
英国陆军的诸位将军在那次狙击事件发生后,甚至多次出面否认陆军是有意射杀科尔贝将军,并且还对他的离世表达了惋惜。
查尔斯·史蒂文斯将军就公开表示:“我们所有目睹这件事的人都感到十分悲伤,科尔贝是一个拥有非凡勇气的男人。唉……但这就是战争注定。”
在不列颠很少有人关心第95来复枪团的战绩,也没有人肯定他们的荣誉。
但,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他们的约克老乡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据黑斯廷斯先生了解,神射手托马斯·普伦基特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八年后正式退役。
退役后,他先是靠着击杀了科尔贝拿到的一笔不多不少的赏金做起了小生意,但由于经营不善,没干多久就维持不下去了。
而在1828年苏格兰场建立后,他便来到了大伦敦警察厅服役,目前任职于伦敦西区的帕丁顿分局,警衔不算特别高也不算特别低,肩扛三道v的警长衔而已。
总而言之,这个职衔在亚瑟的权力调动范围之内。
所以,今天他就出现在了亚瑟的办公室里。
如果别人不说,没人会把面前这个四十多岁、已经出现谢顶迹象、脸上挂着酡红酒晕、身材还微微发福走样的中年人和那个名动一时的神枪手普伦基特联系到一起。
但在亚瑟看来,这可是标准的神枪手体型,一如他的朋友大仲马那样。
普伦基特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亚瑟·黑斯廷斯,苏格兰场的风云人物,22岁就爬上助理警监位置的警务明星。
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普伦基特开口问道:“长官,帕丁顿分局最近情况不算好,但也没想象中那么糟,至少我们的情况要比东区稳定多了。如果您找我是为了那些袭击议员住宅的暴徒,我们目前正在调查,而且也已经往重点区域增派了警力巡逻。
根据我们目前的手头资源,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我之前向厅里申请了协助,但是刑事犯罪侦查部那边说,这不是刑事案件,所以不归他们管。他们还说什么,下属警局不应该总想着从厅里要资源。您要是处事公正的话,就不能总想着找我们的麻烦。”
亚瑟听到普伦基特的抱怨,笑着摆了摆手道:“托马斯,你不要误会,我目前已经不负责刑事犯罪侦查方面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没有想找你麻烦的意思。治安方面的问题,现在是罗万厅长直接处理。不过你的反馈我已经收到了,下次开高层警务会议,我会向他委婉转达的。毕竟我也是一线巡警出身,我知道你们的难处。”
普伦基特听到这话,先是表达了感谢,旋即又忍不住吐苦水道:“长官,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是一线出身,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到底有多难干。以前的治安官发现情况不对,动枪简直是家常便饭。
而现在呢?别说放枪了,一般情况下他们连刀都不让我们带。如果不走运正巧碰见歹徒正在行凶,我们就只有一根棍子用来傍身。他们给棍子倒是起了个好名字——文明杖,这确实是只能对文明人用的武器,但是大部分歹徒可都不太文明。”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笑着问道:“也就是说,伱想要动枪?”
“我……”
普伦基特话说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他一转话锋讪笑道:“别放在心上,长官,我就是发发牢骚。对于内务条例,我们帕丁顿分局的警官们还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执行的。”
亚瑟起身从酒柜里取出酒杯和酒瓶:“不,托马斯,我不是想要苛责你的言语,苏格兰场没有以言治罪的规矩,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你的说法也不算错。但是我们也必须得注意,当初罗伯特·皮尔爵士建立苏格兰场时,他的初衷就是希望在维护社会秩序的同时,减少执法过程中的暴力行为。针对那些凶恶的歹徒,必须使用高规格的武力,但是对他们使用这种火力的人不应该是警察,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话刚说完,普伦基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还以为亚瑟说这话是想炒他的鱿鱼。
普伦基特赶忙起身敬礼:“长官,我绝对拥护厅里的决定。有些话只是闲聊时的抱怨,那是当不得真的啊!”
亚瑟笑着递给他一杯酒,随后又踱着步子打开了办公桌后面的陈列柜。
普伦基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便看见一把步枪啪的一声放在了他的面前。
亚瑟喝了口酒,扬着脑袋示意他瞧瞧:“托马斯,你的事迹我早就听说了,这方面你是专家,帮忙评价一下这把枪怎么样。”
普伦基特瞪大了眼睛瞧了眼那把枪,又瞧了瞧亚瑟,这才将信将疑的拿起了那把枪。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这把枪有没有装药,随后把枪管一竖,眼睛都顶到了枪口上:“线膛枪?和我以前使的贝克式步枪一样。这种枪的好处就是精准度强,但缺点是它比制式滑膛枪的装弹时间更长,而且清理起来也很麻烦。如果长期不清理的话,枪管里的沟槽被污垢堵住,那子弹就没法上正部位,动辄就得炸膛。”
亚瑟端着酒杯靠在办公桌角问道:“那如果让你选,你是更喜欢线膛枪还是滑膛枪呢?”
普伦基特几乎脱口而出道:“那还是线膛枪,清理不干净不是枪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就拿95团装备的贝克式步枪和陆军其他部队大规模装备的棕贝丝滑膛枪举例吧。
如果我用棕贝丝滑膛枪,那么超过100码的距离,我就没法保证准头了。但如果给我一把贝克式,长官,我不是吹牛,200码以内,我可以打中任何目标,这里的目标包括奔跑中的骑兵。300码虽然比200码稍微难一些,但问题也不大。
只有400到500码才是最有挑战的难度。这个距离上,我只会对着有足够价值的目标开枪,而要想命中他,我还需要一个比较好的天气,没有太大的风,有充足的阳光让我能看得清晰。而且,我的射击目标最好还得是静止不动并且是正面面对我的。”
能够把各个距离上目标的射击难度交代的如此详细,已经足以说明普伦基特的实力了。
况且他这些话还不是胡吹大气,人家真的在300码距离上干掉过移动中的骑兵,而且还是骑兵将领。
亚瑟开口问道:“贝克式当然是一款杰出的枪械,但是如果和你手头的这把枪相比,你觉得孰优孰劣呢?”
普伦基特托着那把枪上下打量,把击锤拆了又卸,良久之后方才摇了摇头:“长官,说实在的,我不觉得这把枪能与贝克式相比。我虽然还没有测试过这把枪,但是我从未见过在步枪上装转轮枪鼓的,我猜这把枪的密封性一定不是很好,所以很容易炸膛,而且这样的结构也会影响它的射击稳定性。
更重要的是,贝克式作为一把成熟的枪械,拥有许多可以自主装卸的佩件,比如可调节照门什么的。当年我们95团的所有兄弟几乎都根据自己的习惯加装了佩件,您或许觉得这些小玩意没什么用处,但是对我来说,没有这些佩件的辅助,我就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上命中敌人。”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道:“不,托马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现在开始有些庆幸今天和你谈论过这些东西了,毕竟你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神枪手,从别人的嘴里可得不到这些宝贵经验。”
普伦基特挠了挠脑袋:“话说回来,长官,您倒腾这些枪械到底是想做什么?内务部对咱们苏格兰场的枪械管的那么严,从去年到今年一共就批了三百条,还都是从陆军退役的老产品。您就算把这方面玩通了,他们也不可能批准苏格兰场自研枪支啊!”
亚瑟轻轻摆了摆手:“托马斯,这不是苏格兰场的计划,而是我自己捣鼓的一点小东西。而且我也没指望内务部能批准苏格兰场大规模列装枪支,我只是想在警务情报局内部设置一个特别部门处理一些棘手警情。”
“特别部门?”
普伦基特深吸一口气:“您的意思是说,这个部门是大规模配枪的?”
“不是大规模配枪,而是全员配枪。”亚瑟笑着说道:“特别情况会用到射程远的线膛步枪,而一般情况用我腰里这把就行了。”
说到这里,亚瑟还摘下了枪套里的那把柯尔特m-1831黑斯廷斯式转轮手枪交到了普伦基特的手里。
普伦基特的眼睛刚刚盯上那把枪,顿时就挪不动道了:“您的意思是说,这样的枪……人手一把?我的上帝啊!这击锤是镀金的吧?这样一把枪得多少钱?”
亚瑟笑着回道:“不算特别贵,而且警务情报局对我们的探员向来优待,一把二十镑的定制转轮枪而已。”
“二十镑?”
普伦基特听到这个价格脑袋都发晕,这都顶得上普通警员半年多的工资了。
亚瑟开口道:“托马斯,别惊讶,我们给你们这样的来复枪手配备如此高规格的装备不是因为情报局慷慨,而是因为你们值得这个价。”
“我们这样的来复枪手?”
普伦基特听到这话,禁不住有些热血上涌,与此同时他甚至还有些感动。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的礼遇。
在面对敌人时,他们这些来复枪手经常会发现自己被刺刀刺穿身体,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来复枪手没有任何资格央求得到一个体面的死法。
而面对那些友军时,冷嘲热讽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他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才会选择退役,而当苏格兰场建立时,那帮战绩与功劳远没有他们多的家伙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在苏格兰场占据一个警督职位。
而他这样的传奇来复枪手却只能得到一个警长的职位。
大名鼎鼎的普伦基特尚且如此,就别提其他从来复枪团退役的兄弟们了。
“您……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想要我们替警务情报局效力?”
“不是想要,而是邀请。”亚瑟笑着开口道:“你们有权力拒绝,但是看在广大伦敦市民的份上,我还是希望您和其他神枪手能够答应替警务情报局的第八处效力。与此同时,我还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改进你手上这把步枪,毕竟这可是你们未来会使用的武器。”
“第八处?”普伦基特愣了一下:“可我记得警务情报局不是只有七个处吗?”
亚瑟和普伦基特轻轻碰杯:“从官方文件上来说,是这样的。第八处是不存在的,所以你们的岗位和职级也会挂靠在其余七个处里面。不过也正是因为它不存在,所以我也更愿意称呼第八处为ghost,幽灵,它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至少我们需要它的时候,它就应该存在。”
“幽灵队?”
普伦基特细细品味了一下,但还没等回过神,便听见亚瑟那边又开口了。
“托马斯,你愿意肩负起领导幽灵队的重任吗?”
普伦基特几乎没有半点迟疑,他立正敬礼,激动道:“我……长官,我愿意!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普伦基特酝酿了一下,忽的开口道:“我想要知道,您对我们的要求是什么?”
“要求?在大部分情况下,你们要配合第五处的行动。”
亚瑟晃荡着酒杯道:“这方面的事情,你去和第五处的处长莱德利·金对接,他会告诉你详情。”
普伦基特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那特殊情况下呢?”
“特殊情况?”亚瑟轻轻笑了一声,他指着眼角的伤疤说道:“我希望你们最少得干的比这个专业一点。”
亚瑟本以为普伦基特会犹豫,岂料这位神枪手不止没有害怕,反倒是一扯嘴角,大大咧咧的笑道:“长官,如果只是这个,那您就放心吧。第95团的宗旨就是隐蔽、精准与高效。干这个,我们不是专业的,而是职业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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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列颠的危局
抗议,呐喊,愤怒的人群。
时不时从人群中飞掷出的一堆石子,以及被石子打的啪啪作响的铁栏杆和窗户。
这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在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附近的真实情况。
“哔!!!”
一声凄厉的警笛划破天际,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紧促散乱、硬质马靴踏在水泊中的哒哒声。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蓝魔鬼来了!”
听到这话,刚刚还在暴雨中抒发自己不满情绪的抗议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站在木箱上大声演讲的抗议者领袖见状,赶忙大声呼嚎道:“不要怕!让我们团结起来,那帮政府的走狗,这群苏格兰场的警察是击不倒我们的!让他们瞧瞧我们工人团结的力量!”
不过……
虽然他的话说的很漂亮,但是想要仅凭一席话便让没有接受过系统组织训练的平民与警察相抗衡,还是异想天开了。
这位戴着破毡帽,鼻头还有些发红的先生甚至还没来得及喊出第二句口号,便被以线列队形前进的警察给包了饺子。
一瞬之间,四五个警察瞬间将他按倒在地,就连那个被他用来垫脚的木箱子也被紧随而来的警官们给一脚踹飞了。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鼻子都快被挤进了道路的砖缝里,几乎是在一息之间,他的双手就被戴上了快速手铐。
“你们这帮没有廉耻的家伙,你们把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你们冲他摇尾巴,冲他汪汪叫的示好,而你们这样卑躬屈膝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得到几块从他指缝间漏下来的黑面包!”
抗议者领袖疯狂的大叫,他极力想要起身,但回答他的却是如雨点般落下的文明杖。
而看到领袖和组织者都已经倒下,抗议人群顿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的羊群,每个人都慌里慌张的四处逃窜,试图从警察包围缺口的每一个不小心留下的缝隙之间溜出去。
如果说在这不幸的日子里,还有什么幸运的事情发生的话,那就是警察不小心留下的缺口非常多。
而这,都得归功于今天率队镇暴的警务指挥官是一名年纪不大但镇暴经验却已经非常丰富的人民公敌——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给抗议者充分的逃跑机会,在编制精密的包围网里留出足够的缺口。
这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的镇暴准则,也是1832年最新版《大伦敦警察厅治安管理手册》的增订条款。
话说回来,关于自己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从伦敦市民交口称赞的警界明星转变为人民公敌这件事,亚瑟也不想解释太多。
因为在这方面,《泰晤士报》和《曼彻斯特卫报》才是第一责任人。
自打他前段时间作为伦敦地检署的警方代表帮助内务部完成对斯温暴动上千位参与者的起诉工作后,他就从舰队街记者的笔下赢得了这样一個闪亮的新名头。
西方记者听风就是雨的风评在这帮家伙身上几乎得到了完美验证。
虽然以他们的消息源,肯定一早就知道国王陛下会对大部分被判绞刑的暴动参与者进行特赦,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特赦落实前拿审判事件搞个大新闻。
更糟糕的是,当皇家特赦已成定局,亚瑟的热度也快要消失的时候,议会改革的浪潮又再度兴起。
由于苏格兰场的成立时间还不长,因此极度缺乏有充分镇暴经验的警务指挥官,而内务部又因为担心粗暴的工作方式会使得事态进一步升级,所以不敢轻易让大部分长期在陆军服役的高级警官们大干快上,所以他们就又想起了先前在镇暴活动中表现不错的亚瑟。
正因如此,好不容易才脱离了一线苦差事的亚瑟就又被内务部抓了壮丁,他被委任负责西区重点区域的镇暴工作。
至于为什么是亚瑟只负责西区,而不是直接统领全局,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伦敦西区是大部分伦敦达官显贵的居住地。
而达官显贵的居住地也就意味着西区拥有着更好的曝光度,所以亚瑟刚刚被压下去的‘人民公敌’热搜很快就又被炒了起来。
如果是被挨了棍子的人骂骂也便算了,毕竟人家是真的吃了棍子。
被《曼彻斯特卫报》喷两句,亚瑟也认了,毕竟《卫报》从很久以前便开始鼓吹议会改革。
可,如果连《泰晤士报》这样的货色也一直在旁边多嘴多舌的,这就让亚瑟有些不高兴了。
因为他很喜欢看报纸,而且记性也很好,所以他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泰晤士报》明明在半年多以前还是坚决反对议会改革的伟大旗手,可现在却摇身一变,一副道德楷模的样子,站在自由进步的高点上对其他人指指点点的,就好像他们不是刚爬上去,而是一直就站在那儿一样。
这种情况让亚瑟禁不住想起了从前和威灵顿公爵的一次闲聊。
“虽然不想对其他人表示憎恶,但我还是要说,我讨厌新闻媒体,尤其是《泰晤士报》。”
“是因为他们经常诋毁您吗?”
“如果他们能几十年如一日的诋毁我,就像拜伦做的那样,那我兴许还不至于这么讨厌他们。我最讨厌他们的就在于,漫天的假新闻,靠假消息来制造话题,然后又用一个截然相反的真相再收获更多的销量。这种行为除了有利于他们自己、能满足市民的好奇心以外,对其他人简直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我这种军人,他们简直能要了我们的命。”
“您说的是您当年上军事法庭的那次?”
“不,不是。《泰晤士报》办的比那更绝,他们说我死了,在伊比利亚半岛战死了,而且不列颠的陆军也被拿破仑的军队消灭的干干净净。”
“嗯……这确实是一次不负责任的报道,这会在国内引起普遍的恐慌情绪。”
“比起骄傲情绪来说,恐慌情绪反倒没那么可怕了。因为《泰晤士报》先前还报道过奥斯特里茨战役,他们说拿破仑被俄国和奥地利的联军杀的大败,狼狈到只带着五十个亲卫骑兵仓皇逃窜,临走的时候甚至连他的情妇约瑟芬都没来得及带上。”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听说约瑟芬不是没去吗?”
“小伙子,你的关注点总是非常独特,不过陆军部和外交部在当时更关注的是新闻报道中的另一个事实错误。就因为这篇报道,我们误以为法军主力已经被消灭,结果差点做出了战略误判。如果这种灾难性的后果真的发生了,那我发誓我一定会去舰队街,亲手把他们那些闭着眼睛写新闻的记者绞死。”
亚瑟那时候还不能理解威灵顿公爵为什么会对《泰晤士报》报有那么大的敌意,而现在,他不止理解了,甚至还同样萌生了把这群记者绞死的心思。
但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以《泰晤士报》见风使舵的速度,多半是不会给他下手机会的。
而在如何应付《泰晤士报》的问题上,威灵顿公爵的绞死肯定行不通,毕竟不列颠不是普鲁士。
在这个意见分裂、自由奔放、但又保守陈旧的矛盾小岛上,他只能参照帕麦斯顿子爵扶持《晨邮报》作为自己发声筒的方法,以《英国佬》为阵地去同《泰晤士报》过招。
不就是大新闻吗?
只要警务情报局想搞,那像是哈里森议员投资波兰的事情到处都是。
以后再有此类事情,一律禁止《泰晤士报》跟着参与。
亚瑟望着正在四散奔逃的示威人群,耳边忽然传来了路易的嗓音。
没错,这位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正是这场镇暴行动的现场执行指挥官。
在伦敦局势急转直下的这段时间里,或许就连路易本人都没想到,他在意大利烧炭党起义中都没机会拿出来的指挥才能,反倒是在不列颠的土地上有了用武之地。
而且根据亚瑟的观察,虽然对手不强,但是路易能够数次在混乱的场面中迅速控制局势,也足以说明他在瑞士军校里学到的并不是假把式。
他的指挥才能不说有多强,但担纲一个水平线以上的校级指挥官还是绰绰有余,并不像是传说中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
或者,哪怕退一万步,他最起码遗传了他叔父拿破仑·波拿巴镇压暴动的本领。
路易拍了拍溅满了泥点子的裤腿,点燃烟斗长舒一口气:“这次的任务又圆满完成了。那个领头的刚刚已经让我们的线人指认过了,是来自不列颠全国工人同盟的一个煽动者,本职是个纺织工。”
亚瑟从路易手里借了个火:“纺织工?这个点他们不用上班吗?”
路易摆手道:“不,亚瑟,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他是个手工工人,有自己的小家庭作坊,不是在工厂干活的。而且不光是他,那个什么全国工人同盟的成员基本上都是手工工人。”
亚瑟一听到这儿,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先前对伦敦各种骚动频发的现象产生疑惑后,便着手派遣警务情报局的探员混进了伦敦的各大抗议组织。
而在经过探员们的卧底调查后,大部分骚乱成员的社会身份也基本被理清。
正如路易陈述的那样,其实在伦敦街头闹事的,工厂的操作工只占到极少数,骚乱分子大部分都是纺织业的手工织工。
这些织工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常年、甚至几代人都是使用传统织机生产棉布、手工袜子等消费品为生。
然而在纺织业革命发生以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大型纺织工厂迅速挤占了他们在社会中的生态位。
大工厂的产品不仅质量比他们的好,颜色比他们的鲜艳,甚至就连售价也能降到他们的几分之一。
在过去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这些手工工人的利润空间被工厂产品一步步的挤压,有的时候他们的收入甚至会被压到比雇农还低。
而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导致了他们的不满,1811年发生在诺丁汉郡、约克郡、莱斯特郡等地的、打砸工厂机器的卢德运动便是这么引起的。
虽然议会通过了《保障治安法案》、《捣毁机器惩治法》等一系列相关立法,并派出大批军警与英国陆军部队,试图以死刑恫吓这群闹事的手工工人,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太大效果。
卢德运动从1811年一直断断续续的闹到了1816年,而它后来之所以没有闹下去,也不是因为政府的管制措施突然变灵了,而是因为拿破仑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后,由于法国对不列颠的大陆封锁彻底解除,加之欧洲大地基本都被拿破仑给犁了一遍,所以处于恢复期的欧洲各国对不列颠纺织业消费品需求激增。
不管是工厂的纺织品还是手工纺织品都可以卖出去,人人有钱赚,自然也就没人闲着去闹事了。
虽然背后的原因听起来很无厘头,但说过来说过去,也就是因为这点钱的问题。
但这种人人有钱赚的局面必然是不可能永久持续的,因为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进行了工业革命的国家,所以不列颠人也相当荣幸的成为了世界上第一批体会到什么叫做经济周期的国民。
而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核心的纺织业,这个行业内的从业者自然也对经济周期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说的简单一点,那就是自从拿破仑战争结束后,通过纺织业大赚特赚的家伙都对未来有了不切实际的乐观预期,所以又将纺织业的销售利润投入到了提升产能上。
那些大工厂主有的投资技术,希望研发出效率更高的纺织机。
有的则更直接一点,直接扩建厂房、购置生产设备、招募更多的工人,为此,他们甚至不惜抵押所有家当,去向银行借钱搞生产。
看那架势,简直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用上他们厂子的产品。
而家庭作坊的手工工人自然也是不甘人后,虽然他们没有那么多资本,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但是祖祖辈辈的教诲他们可是一直记在脑子里——生孩子!
孩子越多,劳动力就越多,劳动力越多,家庭作坊的产量也就越高。
产量高了,再让孩子生孩子,就这样祖祖辈辈无穷尽。
当然,以今天的局面来看,无论是纺织工厂,还是手工业者,都毫无疑问的悲剧了。
当他们满怀期待的带着自己更多的产品奔向世界时,却不幸的发现,好像欧洲和美洲加在一起也不需要进口这么多的棉衣棉裤。
就算把视角转回国内,哪怕不列颠的绅士淑女们再浪费,一次激情也就只能撕烂一双丝袜而已。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纺织业的工厂主们都不能担保稳定挣钱,那些产品质量不如他们的家庭作坊也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可是……
这白花花的丝袜,可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如果卖不出去,不是就糟践了吗?
所以,本着废物再利用的原则,这帮手工工人毅然决然的决定丝袜反穿套在头顶,转型成为高端技术人才,去干一点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
当然,这里指的不是混进伦敦证券交易所,不过某些人确实对证券交易所旁边的银行产生了浓厚兴趣。
而这样的情况也骇的银行家们忍不住想要站出来替工人们发声,他们直呼造成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列颠的政体,如果议会改革了,那么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诚然,亚瑟必须得承认,银行家当中确实有不少人是本着公正、客观、理性的视角在呼吁议会改革,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些人从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就开始喊出类似的口号了。
但是对于剩下那一部分人,那亚瑟就只能像是对待《泰晤士报》那样不予置评。
亚瑟从路易的手里接过那份路易递过来的调查文件,只是随手翻了两页便开口道:“还是老样子,今天抓的人先放牢里晾两天,等攒够了数目再从地检署走集体诉讼。最近这个情况,蹲个两年苦役就差不多了,情节严重的,去澳大利亚走一遭也就顶格了。”
亚瑟的话刚说完,只听见吱呀呀一声,阿普斯利宅邸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后拉开。
威灵顿公爵的管家带着几名男仆先是向外张望了一下,直到他看见示威人群已经逃散,没逃走的也被身穿燕尾服的苏格兰场警察一个接一个按倒在地,管家这才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端着一副笑脸来到了亚瑟的身前。
“黑斯廷斯警官,这一次又麻烦您了。这帮暴徒简直比先前《天主教解放法案》通过时还要嚣张,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差点以为他们要把房子给点了。”
亚瑟笑了一声道:“点燃房子倒不至于,我记得陆军部不是给威灵顿公爵加派了警卫吗?那可都是冷溪的精锐,就算我们不来,他们肯定也能解决问题的。”
管家苦笑一声道:“黑斯廷斯先生,如果真是如您所说,那事情也就没那么难办了。陆军部确实给我们加派了警卫,但是拢共也就是十个人,而且公爵阁下担心激化矛盾,还严令他们禁止使用枪支驱散人群。冷溪的兵就算再能打,也不可能对付上百名暴徒。毕竟他们又不是中世纪的骑士,身上有一整套的盔甲,而且还能带着几名扈从协助作战。”
亚瑟闻言打趣道:“如果要盔甲的话,他们可以去伦敦塔的军械库借几套出来,那里面放着的老古董还挺多的,我之前还找他们借过盾牌呢。您可能不相信,那盾牌都是十七世纪的。”
管家闻言哈哈大笑,他开口邀请道:“您还是这么风趣,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里面喝杯茶吧?公爵阁下最近过得颇有些郁闷,您陪他说说话,弄不好能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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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伟大将军的最严峻考验
“黑斯廷斯先生,公爵阁下就在里面休息。”
在管家的带领下,亚瑟穿过前厅和画廊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刚刚推开房门,亚瑟便看见老公爵正躺在一张挂在两根柱子之间的行军吊床上,他的脸上还盖着一顶帽子用来遮挡阳光。
亚瑟见状,冲着公爵方向努了努嘴,小声的向管家询问道:“公爵阁下睡着了?”
“呃……”管家低声道:“请您原谅。要不您不忙的话,先去前厅坐着喝杯茶?公爵阁下最近的睡眠质量不太好,睡觉都是断断续续的,他应该过一会儿就醒了。”
管家话音刚落,便听见公爵颇有些疲惫的嗓音从行军床上传来:“肖恩,替我倒点酒,我的喉咙有点干。”
管家闻言,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道:“遵命,阁下。黑斯廷斯先生来拜访您了,您要不要接见一下?”
“喔?那小伙子来了?”
威灵顿摘下盖在脸上的帽子,躺在吊床上一转脸便看见了亚瑟礼貌的笑脸。
亚瑟开口问道:“阁下,您看起来很疲乏,不如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也行。”
威灵顿没有回应亚瑟的请求,而是冲着管家竖起两根手指:“两杯酒。一杯马爹利白兰地,一杯健力士的干世涛。嗯……小伙子,我记得你是喜欢喝啤的吧?”
亚瑟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威灵顿是从哪儿分析出这个答案的。
他从没有在威灵顿面前展示过自己对于酒类的喜好,而他唯一一次受邀参加在威灵顿宅邸举行的宴会时,他都是有什么就喝什么。
况且,他也并不喜欢喝啤酒。
他只有读大学和埃尔德一起出去看戏的时候,才会在小剧场的酒馆里猛干几大杯那个。
毕竟埃尔德带着看的戏,总是免不了看得人口干舌燥的。
威灵顿公爵见到亚瑟的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才笑着开口道:“看来继《泰晤士报》之后,利物浦的报纸也不能信了。他们之前说你是从伦敦滚来的皇家啤酒桶,我还信以为真了。”
亚瑟闻言同样笑着回道:“看到您心情如此之好,甚至还可以如此幽默的开玩笑,真是一件令人欢欣喜悦的事情。不过,您确定不用回到卧室休息吗?躺在行军床上,可没有卧室的大床舒服。”
威灵顿公爵翻了个身子说道:“对我这种老军人来说,行军床比卧室的大床舒服多了。每次我睡不着觉的时候,都会来这儿躺着看一会儿陆军的军事报告,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睡着,就像我当年在伊比利亚那样。”
“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也应该买一张这样的床试试。”
亚瑟走进书房道:“我最近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好。”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发现威灵顿公爵的手臂上缠着一圈黑纱,他的脚步一顿,指着他的手臂问道:“这是……”
“啊……”老公爵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我的夫人,亲爱的凯瑟琳,她前不久刚去世了。”
亚瑟听到这话,脑海里立马就浮现了那位颇具亲和力老夫人的面庞。
他还记得,只要是夫妇二人共同出席社交场合的时候,那位嘴角经常挂着笑的老太太同公爵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每次同她聊天时,她总是会把话题绕到自己的丈夫身上,她很喜欢对大伙儿吹嘘威灵顿公爵是多么出众的人物。
她对丈夫的荣誉如数家珍,或许比公爵本人都记得清楚。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情,以致于在亚瑟看来,她不仅仅是公爵的妻子,更是一名公爵阁下的狂热崇拜者。
但与其他崇拜者不同的是,她又处处对公爵充满疑虑,她不像是其他贵族夫人那样拥有数之不尽的情人,而是几乎把所有的额外精力都放在了对丈夫的严防死守上。
她讨厌别人染指她的战利品,甚至不惜为此认真策划数场大规模的防御战。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与她丈夫的战斗风格还是挺一致的。
但不幸的是,威灵顿公爵作战时可以调遣整個不列颠的军事力量。
而对于凯瑟琳来说,整个伦敦的女士都是她的潜在对手。
但不管怎么说,亚瑟对老太太印象还不错,因为只要乖乖的坐在那里听她讲老公爵的光辉历史就能赢得她的好感。相较于其他难搞的夫人来说,老太太的好感来的实在太轻松了。
亚瑟微微垂下脑袋,轻声安慰了一句:“节哀顺便。我能冒昧的问一句,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就是你去利物浦的时候。”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了摇头:“她从去年初开始,身体就不太好了。我想着,或许多陪陪她,她就能慢慢的好起来,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她躺在床上,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却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把一根手指伸进了我的袖子里。”
“伸进您的袖子里?”
威灵顿公爵点点头,无奈的开口道:“她想看看我是否还戴着她送给我的臂章。”
亚瑟犹豫了一下,他有些想要知道答案,但是又怕结果让他失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她找到了吗?”
“她当然找到了。”威灵顿公爵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复杂:“就像过去二十年里的任何时候一样,如果她愿意寻找的话,我一直就在那儿。多奇怪啊!人们可以共同生活半辈子,但只有到了最后才能相互理解。”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从前他从各种晚宴上听来的八卦。
他记得,威灵顿公爵的夫人凯瑟琳是老朗福德伯爵的女儿,早在1793年的时候,还是个小年轻的威灵顿公爵便爱上了这个快活又有魅力的姑娘,主动向她求了婚。
但是他的求婚却被凯瑟琳的大哥,现在的朗福德伯爵托马斯·帕克南拒绝了。
因为他认为当时威灵顿公爵太过年轻又负债累累,而且还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未来看上去不会有什么前途。
而这次拒婚直接让愤怒的威灵顿公爵烧掉了他最爱的小提琴,下定决心要去军队里干出一番大事业。
而当威灵顿公爵1806年在印度建功立业,率领英国军队打赢了马拉塔战争之后,朗福德伯爵一家又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询问他是否还想迎娶自家女儿。
威灵顿公爵虽然答应了婚约,可是当他再次看见凯瑟琳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埋着头低声嘀咕了一句:“她变丑了。”
大家私下里都说,这就是凯瑟琳在威灵顿公爵面前一直不那么自信的原因。
如果她能在13年前就嫁给当时一文不名的威灵顿公爵,或许她的这段婚姻会变得更幸福一些。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更多的责任还是得归咎于她的家族。朗福德伯爵太想把自家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儿卖个高价,待价而沽的结果就是30岁才出嫁。
不过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碰上了威灵顿公爵。
那个曾经拒绝了求婚的托马斯·帕克南在成为威灵顿公爵的大舅哥以后,也很得这个妹婿的照顾,他在半岛战争中被征召启用,受命指挥第三师,并参加了威灵顿公爵的得意之作——萨拉曼卡战役。
如果从前亚瑟对威灵顿公爵的话不太能理解,那么他现在多少也有些体会了。
他也忍不住感叹道:“是啊!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明明彼此朝夕相处,但是要想理解一个人,居然要等到生命的最后。”
威灵顿公爵从吊床上站起身,套上外套:“小伙子,你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你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这种感慨的。你没有结过婚,也许还没有过女人,那么,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烦恼呢?”
亚瑟笑了笑:“没什么,看到您这么淡定,我觉得我的那些烦恼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了。”
“嗯……”
威灵顿公爵倒了杯茶:“你说的是辉格党?他们让伱很为难吗?在我看来,最起码布鲁厄姆还是挺器重你的。毕竟你是他的学生,而且我记得边沁从前在报纸上也夸奖过你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坐在首相位置上的是格雷伯爵,但边沁才是那些支持改革的辉格党员们的精神领袖。”
亚瑟倒也不瞒着,他开口道:“我是个警察,所以我对议会里的事情没什么立场。我只是觉得事情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对不列颠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处。”
威灵顿公爵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你是被布鲁厄姆派来充当说客的吗?”
“阁下,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凑巧从您的家门口路过,顺带着逮捕了几个砸您窗户玻璃的暴徒。”
“嗯?”威灵顿公爵扭头望了眼书房被砸的坑坑洼洼的铁窗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来干这个的。”
亚瑟打趣道:“阁下,我不是想要劝您在立场上退缩。但是,您现在既然不是反对党领袖,为什么不回乡下打打猎呢,伦敦最近可不安生。如果您真的觉得议会改革不好,那么我觉得在这种时刻,由您出任反对党领袖肯定比皮尔爵士更好,毕竟您在这个国家很有威望。”
威灵顿公爵闻言,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反对党领袖?我知道那帮人想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我要对他们说,我已经为我的国家服务了40年,有20年在统帅它的军队,有10年在内阁。我对这个国家拥有最至死不渝的忠诚,不管我是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我都永远不会去反对国王陛下的政府,更不会让自己成为什么反对党的领袖,因为这听起来就和革命派似的。”
威灵顿公爵这话听得亚瑟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才明白威灵顿公爵为什么对反对党领袖的名头这么抗拒。
归根到底,还是他和威灵顿公爵对于这个职位的理解不同。
在威灵顿公爵成长的年代,反对党领袖这个称呼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它与麻烦制造者几乎是等同的。对于公爵阁下这样纯正的保王党人来说,支持国王并拥护他便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
或许有时候国王的表现是不着调,就比如被英国贵族戏称为‘欧洲最佳喜剧演员’的乔治四世那样。
但是国王犯了错,威灵顿公爵却从不会当众抨击他的政策和表现,而是在私下会面的时候当面指出,最多在宴会上调侃一句也就差不多了。
让这样一位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的老人去接受反对党领袖的头衔,这就好像是故意玷污他的荣誉簿。
弄明白了这一点,亚瑟才终于理解了公爵近来的扭捏行为。
怪不得他从不像辉格党那样在报纸上批评政府,自从卸任首相以后,关于他的新闻几乎全是侧面报道。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我在议会的席位可以让我在支持的时候表示赞同,在不同意的时候表示反对。但我绝对不会同意成为一个什么反对党的领袖。
而且我投反对票也不是因为我在阻碍什么所谓的进步,而是因为我怀疑这背后存在着一个可怕的阴谋,就像是当年法国大革命时,发生不列颠的事情一样。
我认为在这个国家从事阴谋活动的都是英国人,不过他们的根源却都在巴黎。法兰西革命了,比利时革命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和波兰的华沙起义也发生了,现在葡萄牙也闹了起来。
法国人的黄金使那些鼓吹者来去匆匆。我现在有些责怪自己,如果当初我不去解除那些对出版物的禁令,没有随便放任这些新闻媒体喋喋不休的引发混乱,或许事情还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糟。”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气馁:“你看到报纸上他们说的话了吗?我向你保证,现在当权的这些绅士在私底下都和革命有联系,他们欢迎巴黎和布鲁塞尔的一切。我曾经对国王陛下说过,如果他能在马背上实施惩罚,那么就不会有革命发生。但很显然,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依然无法掌握如此高超的骑术。”
亚瑟轻声问道:“您是怀疑我们的首相格雷伯爵有问题吗?”
“不,我不怀疑格雷。我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他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是这个样。”
威灵顿自嘲似的开口道:“而且我发现,在这届内阁当中,首相对他追随者的权威,明显低于战地司令官对军队的权威。而这样的趋势也从辉格党蔓延到了托利党,除了我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在干他自己喜欢的事。
党派中没有司令官,或者每个人都是司令官,但却没有部队。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服从我,甚至也没有人打算听听别人的意见。但是,如果一切进展的不顺利,责任却需要由我来承担。”
亚瑟问道:“皮尔爵士没有支持您吗?”
“皮尔……”
威灵顿公爵顿了一下:“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拥有高尚情操的人,但是他的性格中存在缺陷,因为他没有经过军队的历练,所以无法做到像我这样坚决。我们在大部分时候都合作的很好,但是现在他的态度又有些飘忽不定。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又想起了和迪斯雷利的谈话。
他记得,貌似迪斯雷利也对皮尔下过类似判断,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喜欢穿时髦衣裳的小子还大胆的预测:“我怀疑皮尔的人有可能在下次议会改革投票时背叛我们,他最近的立场太过暧昧,以致于党内现在四分五裂的。”
皮尔爵士会在议会改革中站在哪一边亚瑟并不关心,但他很关心如果下次议会投票在下院通过会造成的后续影响。
亚瑟斟酌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阁下,我不关心政治,但是正如我先前所陈述的那样,我很忧虑最近动荡不安的治安局势。这里面有的是霍乱引起的,有的则是因为议会改革。所以,我想要向您寻求一些建议,您这样有见识的老绅士总是能给年轻人有价值的建议。”
“建议?”
威灵顿公爵望着亚瑟真诚的脸,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更重要的是,现在也不是两年前,这个亚瑟·黑斯廷斯也不是他刚认识时的那个苏格兰场小警官,而是掌握着相当权力的大伦敦警察厅三号人物。
威灵顿公爵沉思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如果你一定要向我寻求建议,那么,小伙子,我把我这辈子的信条传授给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家赋予你的荣誉,并将你的满腔忠诚回馈出去。我没有做过警察,但是我认为对于一个伟大的警察指挥官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就是维持秩序。”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笑着问道:“那么,对一个伟大的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又是什么呢?”
威灵顿公爵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前段时间斯坦厄普勋爵撰写半岛战争文献的时候,就曾经当面问过他这一问题。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是清楚在什么时间撤退,并敢于撤退。”
威灵顿公爵刚刚说完这话,便觉出了不对。
他盯着亚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举起茶杯同他碰了一下:“你这个小子。我不是新闻媒体,所以不会篡改自己曾经说过的东西。但是让我撤退,现在未免也太早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比内战更可怕的是什么?
蜘蛛在帝国的宫殿织下它的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守夜的歌。
——穆罕默德二世
“在上次改革法案被否决后,我们对法案进行了深思熟虑的修改与补充,并期待这份新法案能够得到更为广泛、充分的支持。虽然改革法案已经经过了广泛讨论,但是基于议会立法流程的需要,我要在此向下院的众位绅士重申改革的立场。
首先,在目前的选举体制下,英格兰南部10个郡共326万人口,拥有下院325个席位。北方6个郡360万人口,仅占有68个议席。在衰败选区最多的康沃尔郡,他们仅有30万人口,却占据了下院的44個议席。而新兴工业区兰开夏郡的133万人口仅有议员14人。
一些新兴的工业城市,如伯明翰、曼彻斯特等,在目前的框架下则完全没有选派议员的权利。南北、城乡不均衡的议席分配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发展,并影响到了社会公平的实现。
其次,当前对选民资格也从来没有过明确、统一的规定。不止城市选区和郡选区对于选民资格的解释互不相同,甚至城市选区与城市选区之间的选民资格也因城市历史地位、发展先后存在显著差异。
目前我们对郡选区的规定,依然沿用1430年亨利六世颁布的一项法令,规定年净收入在40先令以上的自由持有农享有选举权。但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农业革命的发展,乡村地区的自由持有农数量已经急剧减少,进而导致郡选区选民的人数也越来越少。据我们的不完全统计,截止1831年,英格兰和威尔士两地区的郡选区选民人数总共不超过25万人。
而在城市选区,现有的选民资格规定十分繁琐。从中世纪以来,各城市选区都陆续作出过各自不同的规定。不过大体上,各城市选区对选民资格的规定大致可以归类为四种:
第一是以在选区有住房,缴纳教区税,不领取救济金为选民条件。
第二是以在选区拥有地产保有权为条件。不过由于城市的发展,那些拥有选举权的地产被限定在极为狭窄的老城区内,而那些新城区兴建地产则不具备选举资格。
第三是由选区的市政团体自主确定选民资格,颁发选民资格的条件通常是拥有良好社会声誉、具备一定的经济基础等模糊不清的要求。
第四是所谓的‘自由民’享有选举权。而自由民的获取方式有三种,一种是在特定行业签订7年学徒合同,并完成服务。第二种,是通过血亲继承。第三种,是由市政团体直接授予。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为了改革这些不平衡、不公平、腐败落后的选举制度,应当取消60个衰败选区的席位,减少47个衰败选区的席位,另减少一个联合选区的席位。在空出的168席位中,分配给英格兰97席,威尔士1席,苏格兰5席,爱尔兰3席,多余的席位取消。
如果改革法案最终实现,英格兰的7个新兴工业城市可以各自获得两席,20个中等城市各自获得1席。而在选举资格上,我们接受上次法案被否决后,各位绅士给予改革法案的热心建议。
我们充分理解各位的疑虑,同意各位‘应当把国家交给有足够才学见地的人去管理’的呼吁。因此,我们放弃普选权要求,转而支持降低选举权门槛,而不是直接取消门槛。
根据白金汉公爵的建议,我们将在法案上附加一条补充条款,在郡选区给予年收入10镑以上的土地所有者或年净收入50镑以上的任意租地农以选举权,在城市选区给予年房租收入或年缴纳房租10镑以上的城市居民以选举权。
在改革完成后,臃肿的下院席位将得到精简,这将有助于我们革除弊病,并减少议席,以平衡下院的党派势力,使得不列颠轻装上阵,更好的向着新时代迈进……”
沙沙沙……
亚瑟的办公室里,格雷伯爵在下院的演讲播放完毕。
靠在椅子上微微合眼闭目养神的亚瑟,也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穿着燕尾服蓄着山羊胡的绅士。
这不是亚瑟第一次与他见面,只不过二人上一次相见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亚瑟笑着站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你好,普莱斯先生。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大学的校园里。虽然在学校的时光很短暂,但是您的演讲还是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普莱斯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听边沁和布鲁厄姆勋爵提过你,一个杰出的年轻人。让我猜猜你今天为什么请我到苏格兰场坐坐,大概是因为我领导下的全国政治同盟吧?”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他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早就准备好的名单摆在了普莱斯的面前。
“您领导的全国政治同盟是一个非常杰出的组织,为了议会改革四处奔走,您本人更是顶着伦敦街头的大雨,每天坚持发表演讲鼓舞支持者的改革热情。说实在的,如果我依然还处在学生时代,我肯定也会加入您的队伍。这也是我一直尽可能的在职权范围内,为全国政治同盟的集会行方便的原因。但是……”
亚瑟话音一顿,微笑着问道:“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您领导下的全国政治同盟中有不少人的行为已经越界了。法律保障他们的结社和言论的自由,但是并没有保障他们破坏他人财物和威胁恐吓善良市民的权利。
当然,我知道这些肯定不是出于您的授意。因为您自从成立了这个组织后,便一直强调要以和平的、体面的、有用的方式去支持政府推进议会改革。而您的努力,在如今也收获了回报。
就像是您所听到的那样,首相格雷伯爵为了响应支持者的热情,保住大伙儿的战斗成果,今早向议会第三次提起改革动议。”
说到这儿,亚瑟摸出兜里的怀表看了一眼:“看时间,这份《改革法案》现在大概率已经通过了下院三读。在近期就会递交上院,向着最后的成功冲刺了。我没有资格要求您去做什么,但是我请求您能看在广大伦敦市民的立场上,暂时停止全国政治同盟的一切抗议活动。
在近期,最好也不要组织法案通过下院三读的庆祝游行活动。因为根据苏格兰场的存档文件显示,去年第二版《改革法案》通过下院三读的时候,您管理之下的全国政治同盟成员在庆祝游行活动中曾经出现了暴力活动。
有部分人参与了对反对派议员和不支持改革立场市民宅邸的围攻,在那次对威灵顿公爵宅邸的包围中,暴徒向公爵的住宅投掷石子,并试图点燃宅邸附近和海德公园内的树木。
您是律师出身,所以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虽然《血腥法案》改革了,但纵火罪目前仍在绞刑名单当中。而针对威灵顿公爵的人身伤害活动,苏格兰场和伦敦地区检察署都有充分理由认为,这种行为应当初步构成叛国。”
普莱斯盯着面前这位穿戴着整齐制服的年轻人,那双不沾一点瑕疵的白手套搭配那张柔和的笑脸,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年轻人嘴里到底是怎么蹦出这么冷酷的话语的。
不过普莱斯也是懂得分寸的人,他是伦敦大学系的人,也是个激进主义者。如果现在当政的依然是威灵顿内阁,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亚瑟的请求。
但是,现在当政的是格雷内阁,他不想让自己的老朋友布鲁厄姆难堪,而且他的导师边沁先生也是个不赞同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普莱斯解释道:“这一点请你放心,对于成员中出现的暴力倾向我也很忧心。但是,类似的行为只是小概率事件。因为我们的成员基本上都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正派绅士,律师、记者、小店主、小摊贩、手艺人等等。
我们集会是为了表达我们的诉求,而不是为了反对政府。相反的,我们集会正是为了支持政府。我们热烈的拥护内阁推动改革法案的行动,也乐于协助他们向反对派施压。但是这种施压更多是舆论上的、和平的、非暴力的施压。”
亚瑟听到普莱斯松口,知道乌龟壳已经被撬开一条缝了。
他赶忙趁热打铁道:“从您的口中听到这种保证,真是令人欢欣鼓舞。既然如此,您可不可以向我承诺,全国政治同盟不会加入到预定于三天之后举行的伦敦六万人集会。”
“这……”
普莱斯一听到亚瑟想要他退出那场集会,方才的柔和立场很快出现动摇。
亚瑟见他这个态度,也不急着催促他的回复,而是起身给他倒了点酒。
“普莱斯先生,您用不着太过烦恼。只是一场集会罢了,如果您一定要参与的话,在其他地方另找一个会场也是一样的。况且您应该知道,我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阻止您和您的支持者们向政府和议会递交请愿书或者抗议书。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向您保证,目前被拘捕的全国政治同盟成员不会受到伦敦地区检察署的官方指控。当然,我不排除他们依然有可能会受到财产受损的当事人提起的民事诉讼,但是我可以向您承诺,只要他们照价赔偿,这些指控不会转入刑事层面。而等到伦敦的局势平息下来,他们很快就会被释放。”
横卧在窗台上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对于亚瑟的言论嗤之以鼻道:“我亲爱的亚瑟,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这种程度的心慈手软就能让他们念你的好吗?记住我说的话,在该开枪的时候不开枪,最终只会让事态失控。”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他并没有搭理阿加雷斯的冷嘲热讽。
今天为什么是请普莱斯这个全国政治同盟的领导人过来,而不是请英国工人同盟的工人代表过来,亚瑟心里一早就盘算好了。
正如普莱斯所说的那样,全国政治同盟的成员大多是有些产业和积蓄的家伙。换而言之,这些人做事的时候会考虑得失。
想要同他们谈判成功很简单,要么让他们觉得自己在谈判达成后能得到很多,要么就让他们觉得谈判失败后自己将失去很多。
而亚瑟虽然说的很隐晦,但是他相信以普莱斯的智力水平,完全可以解读出他的潜台词。
第一,苏格兰场很忧虑目前抗议活动中存在的暴力活动。
第二,如果改革法案在上院遭到否决,苏格兰场认为三天后的伦敦集会有可能发生大规模暴力活动。
第三,苏格兰场将会出动大批警力前往伦敦集会所在地进行监控。
第四,这次集会中的一切暴力犯罪都将受到顶格处罚,如果全国政治同盟答应退出,那么苏格兰场不止会保证他们在其他会场的和平抗议权利,而且还会对先前遭到逮捕的成员既往不咎。
第五,亚瑟单独把普莱斯叫过来是看在大伙儿同为伦敦大学系人马的情面上,如果他不讲情面,完全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再联系到目前当政的是辉格党内阁,普莱斯不得不仔细考虑要他带领旗下人马退出伦敦集会是不是出自布鲁厄姆勋爵的授意。
毕竟全国政治同盟先前一直有恃无恐的在街头行动,就是因为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认为目前的政府肯定会替自己撑腰。
如果伦敦集会中出现了与他们期望相悖的现象,那普莱斯这个领袖的声望也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亚瑟见他迟迟不开口,不咸不淡的又补充了一句:“普莱斯先生,我得非常诚恳的告诉您,斯温暴动的审判是一种特例,法外开恩的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重演了。
去年《改革法案》遭到上院否决后,那群纵火焚烧纽卡斯尔公爵城堡以及冲击格拉斯哥市政厅的暴徒领袖将会全部被绞死,而他们的追随者也会被判处流放。
大法官厅之所以到现在还不公布审判结果,第一是因为参与人数较多,审理周期比较长。第二则是因为担心在目前局势下公布如此严厉的处罚结果,会引爆不列颠国民的对抗情绪。
但是暂时不公布不代表永远不公布,如果最终《改革法案》落地,他们的判决将会被立即执行。在游行队伍欢庆的同时,他们的人头也会落地。
正如您说的那样,您的支持者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就算想要表达自己的呼声,你们也完全可以运用一些和平但却有效的手段,何必非得被暴力裹挟着前进呢?”
普莱斯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发白,但转瞬他又一皱眉头:“伱指的是什么有效的手段?”
亚瑟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端着酒杯望着窗外:“您还记得我这批伦敦大学第一届毕业生刚入学时发生的事情吗?我的上帝啊!我就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大家一起去银行取钱居然比和拿破仑开战更让大人物们揪心。”
普莱斯闻言,忽然眼前一亮,他拍案起身道:“你说的是1825年的那次银行危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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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换你当小丑(7K6)
亲爱的亚瑟:
你最近还好吗?
你从伦敦寄出的《英国佬》杂志我已经收到。非常感谢你和查尔斯、本杰明、亚历山大等等热心朋友们可以在百忙之中将我的书信整理成册,并以《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标题在《英国佬》上进行连载。
你在信中告诉我,这篇博物旅行日记在伦敦大受欢迎,这着实令我受宠若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与林奈、班克斯、布封等博物学大师相提并论,但是偶尔能从读者来信里发现自己的名字和他们待在同一个句子里总是令人忍不住窃喜。
自从踏上贝格尔号的征途后,我愈发理解为什么不列颠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往往出自皇家海军,能碰上这种全球航行的机遇确实是博物学者最大的幸运。我在这一路上见到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怪东西。
当贝格尔号离开拉普拉塔河口前,我特意去拜访了蒙得维的亚总领事胡德先生的住宅。因为早在我们造访该区域前,我们就听说当地发生了一场惊人的雷阵雨,停泊在港口的一艘船、两座教堂和胡德先生的房子全都被雷击中。
胡德先生住宅里靠近电铃线两侧大约一英尺的墙纸都被烧焦了,金属被熔化。虽然房间约有十五英尺高,熔化的金属滴到椅子和家具上,钻出一连串的小孔。
部分墙就像是被炸药给震碎的,飞出的碎片劲道大到把房间的另一侧墙砸出坑来。穿衣镜的边框被熏黑,边框上的镀金显然已经挥发掉了,因为放在壁炉架上的一个嗅盐瓶被涂上了亮晶晶的金属珠粒,牢固得好像是上了一层釉。
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足够震撼人心,不过我听酒馆里的水手说,这还不是当地最严重的一次雷击。根据他的记忆,1793年发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场雷阵雨,才是有史以来破坏程度最严重的一次:全市范围内三十七处地方遭遇雷击,十九人不幸离世。
根据几本旅行书里所描述的现象,我倾向于相信大河入海口的雷阵雨本就非常频繁。我认为,这或许是因为大体积的淡水和盐水的混合干扰了电的平衡?呵呵,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这种现象的具体成因还得由你这个专业电磁学研究者来解答。如果你弄明白了它的成因,请在回信中告诉我。
我们离开拉普拉塔河口后,便一路经过马尔多纳多,向着内格罗河口进发。它是位于麦哲伦海峡和拉普拉塔河之间的海岸线上的主要河流,大约五十年前,还是在西班牙政府统治的时候,这里建了一個小殖民地。而且迄今为止,它仍是文明人在南美东海岸定居的最南端。
它之所以成为文明的终点站是有原因的。在这里,难觅苍青碧绿的葱郁树木,只看得见垂直峭壁与砂砾,开阔的平原上到处都是碎石子,水源十分短缺,植被更是稀稀拉拉的,只看得见一些低矮的、长着凶巴巴硬刺的灌木丛。
我们顺着内格罗河走了很久,才终于看见了一座精致大庄园的残垣断壁。据当地人说,它是在几年前被印第安人毁掉的。他绘声绘色的告诉我,当时来的是智利南部的阿拉乌康族人,他们一共有几百人,每个人都骑着马,身上盖着毛皮披风,头上戴着鸵鸟羽毛装饰的帽子,手里拿着丘索枪(一种当地的竹竿长矛)。
印第安人将庄园里的人团团围住,酋长平切拉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否则就割断他们的喉咙。但是大伙儿谁都不相信印第安人的话,在放下武器后还被割断喉咙的事情也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于是,毛瑟枪的开火声就成了他们的唯一回答。
印第安人徐徐推进到了畜栏的栅栏边。他们惊讶地发现栅栏不是用皮带,而是用铁钉锁住的,只好用刀乱砍一气。许多受伤的印第安人被同伴抬出去了,最后一个小酋长也受了伤,退军的号角终于吹响。
印第安人回到歇马处,似乎举行了一个军事会议。然后,第二波袭击很快就卷土重来了。这应该是西班牙人最艰难的时刻,因为他们的火药存量只剩下几箱,但好在他们的庄园里有几门小炮,并且他们还幸运的拥有一位退役的法兰西炮兵作为指挥。
这个法国人就像是亚历山大那样同时兼具高超的军事素养和冷静的头脑,他一直等到印第安人靠的很近了才下令开炮,葡萄弹喷洒而出,印第安人的前排瞬间就倒下了三十九个人。不消多说,这样犀利的炮火足以令他们打起退堂鼓。
这些基督徒幸运的保住了性命。但遗憾的是,庄园也因此毁了。
庄园所处的小镇叫做埃尔卡门,也有叫它巴塔哥内斯的。镇子建在面向河流的岩壁上,许多房子的地基就打在砂岩里。镇子的规模不大,当地的居民只有数百人。并且这些西班牙殖民地跟我们英国的也不太一样,他们没有扩张的基础。所以除了殖民者以外,许多纯种的印第安人也住在附近。
当地政府给附近的印第安部落提供部分供给,比如把所有老弱的马匹都送给他们。他们靠做马鞍毯子和其他马具赚钱。这些印第安人算是归化的,少了一些凶猛,但也因此变得毫无操守、好逸恶劳。
不过好在部落里的年轻人在进步,他们愿意劳动。最近一队人还参加了一次捕海豹的远航,船长说这帮印第安小伙子们表现得非常出色。
我们抵达镇上的时候他们正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穿着活泼干净的衣服,优哉游哉地闲逛。他们着装的品位令人欣羡,我向你保证,把这些年轻印第安人中的任何一个当作模特来做铜像,他的长袍都足够优雅。
不过埃尔德显然比我对这帮印第安小伙子更感兴趣,我们在抵达埃尔卡门之前足有五六天没见到过活人。所以埃尔德一到镇子上,就跑去镇子上的唯一一家酒馆里同这些小伙子们喝酒吹牛。
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和印第安人打成一片的,因为明明二者连语言都不通,但是三两杯啤酒下肚,他们好像只需要一个不知廉耻的笑容或者一个粗鄙下流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埃尔德甚至被印第安部落邀请参加了他们的传统庆典,菲茨罗伊上校担心印第安人会害他的命,不同意埃尔德擅自离开营地。但是埃尔德却向大伙打包票说,他不在乎那条烂命,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抱回两个印第安娘们儿。
虽然我们派了专人监视这小子,但他在当天晚上依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了营地,同他的新朋友们好好地乐了一晚上。虽然他最终没有如愿以偿的抱回印第安娘们儿,但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和帽子全都换成了印第安风格的。
就这样,镇子上忽然多了个英伦风穿搭的印第安绅士,我们的队伍里也多出个印第安风格的不列颠丛林战士。大伙儿都说埃尔德弄不好是让印第安人抢了,但埃尔德却辩称自己昨天晚上睡了五个,而他的衣服则是留给女孩儿们的定情信物。
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埃尔德的说辞,但菲茨罗伊上校却信了。他气的下令关了埃尔德一天禁闭,他说埃尔德今天能把自己的衣裳送出去,明天就能给那帮印第安娘们儿送枪。
而船队的枪一旦落到印第安娘们手里,那皇家海军就要在损失一个探险队的同时,收获一个印第安陆战队了。作为一名皇家海军的船长,菲茨罗伊上校坚持认为自己的权力还没有大到能够成建制的自主改编队伍结构。
在营地里乱糟糟的时候,我骑马去了十五英里外的大盐湖散心。晶莹洁白、平坦无涯的大盐湖位于褐黄荒凉的平原正中,湖有两英里半长、一英里宽。这里冬天是一个浅浅的盐水湖,到夏天则变成雪白的盐滩。
盐湖每年都要出产成千上万吨结成大块立方晶体的盐砖,质地非常纯净,当地的繁荣基本全都仰赖它。
当地盐商特伦汉姆·里克斯先生很热心地替我分析了它的成分。他发现,盐里只含0.26%的石膏和0.22%的泥土。奇怪的是,这样纯净的盐却不如佛得角群岛的海盐那么适合做腌肉。甚至他们还要从佛得角进口海盐,和本地的盐混合使用。纯净的盐反倒没有不纯净的盐质优,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不过盐的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因为我发现了正在盐湖岸边休憩的火烈鸟,这是一种美丽而又神奇的动物。在这里能看见它们蹚水找吃的,它们的目标可能是那些穿梭在淤泥里的蠕虫,而后者则可能以滴虫或丝藻为食。
正当我思索着这些美丽生物的习性时,我发现湖岸边有一群骑兵路过。他们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武装部队总司令罗萨斯将军的部队。由于印第安游牧部落最近正在加大对定居点附近大庄园的袭扰,罗萨斯将军特意建立了这样一支部队,用于对布宜诺斯艾利斯到布兰卡港之间五百英里区域进行直线清扫。
而当我们穿越科罗拉多河时,我们正巧路过了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的士兵几乎全是骑兵。然而,我相信看上去这么像流氓强盗的军队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大部分士兵都是黑人、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出身的人很少有慈眉善目的。
不过好在我们这边也不差,有埃尔德这样不落人后的家伙顶上。他自告奋勇的找上了部队的书记官,结果因为身上太过浓厚的印第安要素,还未接近营地便被士兵们当场拿下。埃尔德先是用英语解释,然而对方听不懂,于是他又改用拉丁语叫骂,结果挨了两个嘴巴。
菲茨罗伊上校赶忙上前帮忙解释,向书记官出示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政府写给巴塔哥内斯指挥官的介绍信。书记官拿着介绍信跑进了营帐,没一会儿便看见一个个子不高、但却身材健硕的军官走了出来,他就是罗萨斯将军。
他不苟言笑但却语气和蔼的告诉我们愿意效劳,还邀请我们一起去营帐里坐坐。他问了我们许多事情,包括我们的旅行,还有人生经历,不过最令罗萨斯将军感兴趣的居然是埃尔德嘴里的那个神秘朋友——苏格兰场的暗影教宗。
没错,亚瑟,说的就是。我的上帝啊!你得庆幸伱不在那里,不然你一定尴尬的想要钻进地缝里。在埃尔德的嘴里,你仿佛成了左右伦敦一切司法力量的幕后黑手,任何案子你都能查个水落石出,所有罪恶在你的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或许是埃尔德察觉到了罗萨斯将军的虔诚信仰,所以他还特地为你的公正执法加上了一个相当老掉牙的中世纪说法——这一切都是以父之名。我不知道罗萨斯将军是不是在荒原待得太久,以致于都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了,埃尔德的扯淡故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更扯淡的是,罗萨斯听完这些故事还意犹未尽的表示,他正准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扩大警察部队的规模,如果哪天你感觉苏格兰场的任务对你已经没有挑战性了,可以来南美尝试尝试。
正如曾被皇家海军强制退役的科克兰将军可以在智利和巴西打出一片天那样,罗萨斯将军也毫不怀疑的认为,一位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绝对有能力担纲起布宜诺斯艾利斯警察部队司令的职务。
而且不止是你,他甚至还想要招募菲茨罗伊上校和我们的其他队员们。我一开始还疑惑于他为什么对招募欧洲人这么上心,可当我来到安排的房屋就寝时,我才发现与我同住的骑兵上尉居然也是来自欧洲的,他曾服役于拿破仑的军队,并且参加过对俄国的远征。
我向他打听起了罗萨斯将军的事情,他告诉我罗萨斯将军是一个有非凡品质的人,在这个国家影响巨大,而且也想要利用这个影响力去推动国家的繁荣和进步。据说他拥有七十四平方里格的土地,三十多万头牛。
坊间流传了很多关于他严格执行自己的家法的故事。一个律令是星期日不许带刀,违者铐进手足枷。这是因为星期天是赌博和酗酒的主要日子,会发生很多争吵,一打起来又会动刀子,常常出人命。
有个星期天,高官穿戴整齐来庄园拜访,罗萨斯将军赶出来迎接,匆忙中他的刀仍如平常一样别在腰带上。
管家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有这个法律。
他转身对高官说,非常对不起,但他要被铐进枷里了,在被释放之前,即使在他自己的家里,也无权迎客。
过了一小会儿,管家听人劝打开枷锁把他放了出来。
但他一出来就对管家说:“这样做,你也违法了,必须戴枷。”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感觉有些熟悉,罗萨斯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像那个人,我甚至可以断言他就是在有意模仿那个来自科西嘉岛的大魔头。
而且不止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就连那位来自法兰西的老兵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对罗萨斯的行为主要是鄙夷,而老兵则是崇敬。
他说,这就是他选择效忠罗萨斯的原因,他从罗萨斯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拿破仑,伟大的法兰西帝国皇帝。
而附近城镇的一个英国商人则为我提供了另一个关于罗萨斯将军的故事,他以荣誉向我担保下面的故事是真的:
一个男子杀了人,被抓住后警察问其动机,男人回答说:“他言语中对罗萨斯将军不敬,所以我杀了他”。
结果才过了一个星期,这个杀人凶手就被释放了。
嗯……这当然是将军手下人所为,而不是将军自己的主意。
亚瑟,你觉得我的猜测有道理吗?
虽然我不喜欢罗萨斯,但是在最开始,这种感情还不至于上升到厌恶的程度。
可是后来我亲眼目睹的一桩惨案终于坐实了他在我心目中的残酷独裁者地位。
我们在布兰卡港的时候,这个地方一直处于骚动状态,关于罗萨斯军队和未开化的印第安人之间的战争和胜利的流言不断。
有一天,消息传来,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哨所的小队士兵全部被杀了。
第二天,米兰达上校指挥的三百人从科罗拉多河抵达这里。
我难以想象世上还有比他们的营地更疯狂野蛮的地方了。
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士兵是归顺的印第安人,来自酋长贝南蒂奥的部落。有的人喝得烂醉如泥,还有人直接喝为晚餐杀的牛喷出的热血。大醉后又吐,满身都是污血和脏物。
几天之后,我又碰到这帮强盗般的士兵,他们正在征讨一个盐田附近的印第安部落。
印第安部落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加起来大约有一百一十人,每个男人都被砍杀,其余几乎全部被杀或被抓。
印第安人现在非常惧怕,不再联合反抗,而是丢妻弃子,四处逃亡。但如果他们被追杀,则会像野兽一样,敌众我寡也要拼死到最后一刻。
一个垂死的印第安人用牙咬住了对手的大拇指,任由自己的眼珠被抠出来,也不松口。另外一个受了伤,佯装死去,却已经把刀准备好,伺机给敌人致命的最后一击。
这是一幅多么黑暗的画面,更骇人听闻但不容置疑的事实是,所有二十岁以上的女人也全部被冷血屠杀!
我向他们大叫:“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干?这简直太不人道了!”
指挥官却轻描淡写的用手帕擦干了猩红的马刀,回答说:“为什么?还能怎么办?她们会繁殖啊!”
这里的每个人都笃信这是最正义的战争,就因为杀的是野蛮人。谁敢相信,这个年代,在一个基督教的文明国家会发生如此暴行?印第安人的孩子们免遭屠杀,或被卖掉或送给人家当仆人,说是仆人,其实就是奴隶!
更可耻的是,罗萨斯将军跟我国的切斯特菲尔德勋爵一样,认定今天的朋友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所以总是把他的印第安盟友放在队伍的最前面,以削减他们的人数。这样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保卫私有财产的最低限度,更不是为了传播先进文明,而是彻头彻尾的种族灭绝行动。
我和埃尔德都打算劝阻这支罗萨斯的部队继续屠杀这个已经失去希望的印第安百人小部落,但是菲茨罗伊上校却让我们别管闲事,为此我们还大吵了一架。
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逼问最后三个印第安人,他们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得到其他部落的位置。
前两个印第安人回答:“我不知道。”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被枪杀。
第三个也说:“我不知道。”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开枪吧,我是男人,可以去死。”
为了保卫家园和同胞,他们拒绝吐露一个字!
但是他们的那个酋长却不同,他是个孬种。那家伙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交代了印第安联盟的战斗计划和会师地点。
我诅咒罗萨斯和他无耻的士兵,我希望他们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居然还妄想我们会愿意成为他手中高举的屠刀,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无法看穿他冰冷的铁面具下隐藏的到底是多么丑陋的一副面孔!
我怀着这样的心愿日复一日的诅咒着他和他的军队,然而我希望上帝能够惩恶扬善的祈祷再一次的失效了。
10月20日这天,我们刚从拉斯孔沙斯上岸,就发现自己无形中变成了囚犯。暴力革命已经发生,所有港口已经被罗萨斯下令封锁。
我们既不能回船,陆路更不让走。在经过一系列的交涉后,我们获准于第二天去拜见罗萨斯叛军在拉斯孔沙斯的指挥官洛罗尔将军。
次日早上,我骑到他的营地。将军、军官和士兵看起来就像一帮恶棍,相信事实也如此。
洛罗尔将军告诉我们,他在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头天晚上,主动拜见了罗萨斯将军,并以手按心脏发誓会永远效忠他。
洛罗尔将军对我们说,城市已经完全封锁,他唯一能做的,是给我一张去基尔梅斯去见叛军总司令罗萨斯的通行证。
阿根廷的民众看起来对这次革命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任何不满的借口。
根据宪法规定,每届高官的任期是三年,可这个国家毕竟曾在短短九个月内就发生了十五次政府改组,所以质问罗萨斯的政变反而显得不合理。
罗萨斯将军不可能不知道这次起义,因为这显然跟他那一派的计划完全合拍。
一年前,他当选为高官,但拒绝接受,除非省立法会议赋予他特别权力。这个要求被拒绝后,他那一派就让大家看清楚,如果罗萨斯不当高官,那么谁也坐不稳高官的位子。
在听到罗萨斯的意见以前,敌对双方都按兵不动。
我们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后没几天,罗萨斯的手令就到达,手令中说他不赞成破坏和平,但他同时也认为正义在叛军这边。
就这么一个小条子,就使得包括高官、政府官员和部分军队在内的数百人就从首都逃跑了。
第二天,叛军入城,选举产生了新高官,五千五百人为他们投给罗萨斯的选票获得足额报酬。
从这些事件里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罗萨斯最终会成为一个不是国王的国王,一个大独裁者。而他不会加冕为王仅仅是由于这里的人,跟其他共和国的人民一样,特别讨厌‘国王’这个称号。
离开阿根廷后,我们听说罗萨斯已经被选为高官,但其权力和任期都已经完全背离共和国的宪法原则和初衷。
亚瑟,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不列颠人。如果我生在像是阿根廷这样的国家,我真的不知道该何以自处。罗萨斯骗得过阿根廷人,但却骗不过我,也不应该骗过不列颠善良的民众。
我知道他正准备借助伦敦证券交易所发行一笔新的阿根廷公债,但是我们应该让他得偿所愿吗?
当然不应该,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根本缘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他提供射向印第安人的子弹,也没有义务替他的独裁统治提供帮助。他的演技实在是过于拙劣,实在是不值得我们为他掏出一张观戏的门票。
不论是军政府还是独裁者,都不是先进文明身上应该出现的指标。亚瑟,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尽你所能去阻止他。就像咱们当初在公海上追击弗雷德的贩奴船一样,罗萨斯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正直的苏格兰场警官是不可能被肮脏的银币和沾满他人鲜血的荣誉所收买的。
为真理而战的博物学家,你的朋友,查尔斯·达尔文。
1832年2月11日。
苏格兰场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到处都能嗅见浓郁的西印度烟草味道。
亚瑟叼着烟斗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那封达尔文的信笺迟迟不能挪动。
红魔鬼就站在他的身后,纤细尖锐的黑指甲轻轻的压在亚瑟的肩膀上,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嘲笑。
“亚瑟,我早告诉你不要看它。你明明知道伦敦马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只要你站对了方向,未来三十年的前途可就都有着落了。可是……可是你却偏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去看一份无关紧要,但却可能使你心智动摇的小玩意儿。”
红魔鬼见亚瑟不说话,旋即又叹了口气,他一只手扶在额前哀怨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可得千万想好了再有动作。因为这一次可不是去和弗雷德那种下三滥的东区小丑,你知道这一次行差踏错你会怎么样吗?是承接威灵顿公爵、皮尔爵士、纽卡斯尔公爵和艾尔登伯爵等一众托利党大佬的怒火!是直面格雷伯爵、贝德福德公爵、帕麦斯顿子爵和墨尔本子爵等一众辉格党巨头的咆哮!是粉身碎骨!!是万劫不复!!!”
亚瑟闻言,只是扭过头望向红魔鬼。
只见红魔鬼不知何时又换上了他那副经典扮相,小丑服、小丑帽、还有五颜六色的蓬蓬头假发。
阿加雷斯伸出那渗人的红舌头,像是扫帚一样卷过嘴唇。
他摘下自己的红鼻头按在了亚瑟的脸上:“四月一日又到了,这一次,换你当小丑?”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叩响。
“黑斯廷斯警监!第五处紧急报告!”
亚瑟扭过脑袋,左右歪了歪脖子,他将红鼻头往里按了按,结结实实的扣在了自己的鼻子上。
阿加雷斯的笑容忽的一滞,旋即嘴角越扬越高,那幅度,似乎随时可能会将他的脸颊给撕裂:“亚瑟……你!他!!妈!!!的!!!!”
亚瑟轻轻一拍手,朗声喊道:“进!”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夕阳的余晖
伦敦街头,大雨倾盆。
亚瑟坐在一路飞驰的马车上,颠簸的车厢使得他嘴里叼着的烟斗上下颤动,时不时有些许火星子飘出。
虽然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但亚瑟却没有选择身穿制服出行,而是随意套了件深色的风衣,大檐帽盖在他的眼前,高耸的衣领遮住的他的嘴角,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就是他这副穿着的目的,他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是谁。
坐在他身旁的路易打开车窗,还未等他向外看去,便听见那与雨点击打青砖声音齐鸣的,年轻人们的呐喊与抗议。
“边沁先生,我们要见边沁先生!”
“在这种时刻,我们恳请边沁先生能够像是过去三十多年中一样,继续带领我们!”
“威斯敏斯特选区急需边沁先生出面主持大局,我们不相信什么辉格党,也不相信什么托利党,我们这些威斯敏斯特的选民只认杰里米·边沁。”
路易忧心忡忡的看了眼边沁宅邸外群情激发的年轻人们,虽然暴雨倾盆,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支持边沁的热情。
就像是这些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威斯敏斯特选区在不列颠的六百多个选区当中都是相当特殊的一个。
1807年威斯敏斯特大选,边沁率领下的激进自由派出人意料的战胜了托利党和辉格党,并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中,他们也很少再失去过这个议席。
只要是了解英国政治的人,都知道这是何种奇迹,就好像牧羊人大卫战胜了巨人歌利亚那般不可思议。
这件事不仅使得威斯敏斯特的政治地位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并且这次大选也让杰里米·边沁的名字在英国政坛变得举足轻重起来,在辉格党与托利党之后,边沁便是代表着第三方势力的旗帜。
而激进自由派在威斯敏斯特的稳固势力也使得边沁的大名广为人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同他的政治观点。
约翰·密尔的父亲詹姆斯·密尔以及布鲁厄姆等人也正是从这一时期拜入边沁门下,成为了功利主义的忠实拥趸,而这些杰出人物的加入也使得功利主义团体的形成变成了大势所趋。
他们有了自己的政治组织——威斯敏斯特联合会,也有了自己的宣发刊物——《威斯敏斯特评论》。
面对如此成功,边沁的支持者们免不了把他捧上神坛。
虽然边沁先生本人对宗教嗤之以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追随者引用《圣经》去替他歌颂吹嘘,称他为威斯敏斯特的上帝。
在后来的许多考验中,这些大卫们都一再地显露这种“靠着万军之耶和华的名”的信心渡过重重难关的勇气。
“我倚靠上帝,必不惧怕。血气之辈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们援引圣徒保罗的说法:“不要让人小看你年轻。这句话是年长的使徒对年轻的提摩太的鼓励,因为上帝绝不会让人因为缺乏经验而遇到挫折。
我们常听人说:‘一个人加上上帝就是大多数。’这是实在的,因为单是上帝本身就代表大多数。上帝原不需要人说明祂,但祂希望有人能执行祂的旨意。
上帝很少用一大堆人,祂常常用少数人,甚至只用一個人。上帝的荣光不致于被世界遮掩。上帝喜欢运用小人物来成就大事!我们可能自视过高而不愿意为上帝所用。但我们对上帝来说,是永远不会失之太小的!
以利亚加上上帝,能打垮四百五十个巴尔的先知。大卫加上上帝,能征服巨人歌利亚。但以理加上上帝,就胜过敌人的阴谋。基甸的三百壮士加上上帝,就打败数千名敌军。一个童子把五饼二鱼交在主的手里,就能喂饱五千个人。摩西加上上帝,就拯救了二百万人脱离埃及为奴之地。
当然,即使是上帝自己,祂也会获胜,只是上帝更愿意有人来执行祂的旨意。”
年轻人们崇拜伟大人物是其天性,边沁本人也是一个合格的导师,能够在年纪不大的时候接受他的教导足以称得上是一件幸事。
但是对于亚瑟和苏格兰场警察来说,这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年轻人血气旺盛,常常会不计后果的去执行自己的计划。换而言之,不论事情的成败对错与否,冲在最前头的总是他们。并且在这个年纪,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除了满腔的热情外一无所有,所以也总是死伤惨重。
而对于这帮小伙子,倚在窗边的红魔鬼只是极尽嘲笑之能事:“战争总是由老家伙发起,年青人上阵。历史总是在重演,只因人类不懂得吸取教训。蒲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而对于红魔鬼的嘲笑,亚瑟只是轻声念诵道:“凡人多舛误,唯有神能见宥。自傲,愚者嗜之久矣。”
一旁的路易听得一愣,他不知道亚瑟为什么忽然要说这话。
但红魔鬼却听懂了亚瑟的意思,他搭着亚瑟的肩膀嬉笑道:“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你有成为神的机会,为什么偏要沦为凡人呢?”
亚瑟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偏过脑袋冲着路易轻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呢?”
路易沉默了一阵,又扭头看了眼窗外群情激发的人群。
或许他以后会变成一位处变不惊的大人物,但此时此刻,他还做不到那样的心思宁静。
路易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看到他们,就总会让我想起之前我在意大利的时候,想起罗马的烧炭党起义。他们脸上的表情……和那些烧炭党们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说实在的,亚瑟,我心里没有底。”
亚瑟轻轻拍了拍路易的肩膀,悠悠的嘬了口烟:“别担心,路易。我知道后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知道?”路易皱眉,他看起来有些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收到了什么可靠的消息吗?”
“我没有消息。”亚瑟轻笑一声道:“但我是个历史学家,伦敦大学为我提供了最好的历史学教育。”
“所以,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亚瑟戏谑道:“路易,你知道历史学家的反义词是什么吗?”
路易挠了挠头:“是什么?”
亚瑟冲着窗外控了控烟斗,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车厢内,他的嗓音还在回荡。
“预言家。”
……
边沁的管家和仆人站在门外,望着宅邸外越聚越多的支持者们,只能竭尽所能的安抚。
管家顶着漫天大雨,双手下压的喊道:“各位绅士们,边沁先生的年纪大了,他已经84岁了,而且最近身体也一直很不舒服。等到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我们马上就会安排边沁先生继续演讲的。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站上演讲台。不管是伦敦的街头,大学的报告厅,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伱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见到他的身影。
他知道你们对功利主义的热忱、对议会改革的拥护,每个人都希望这个国家能变得越来越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希望社会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功利主义的队伍从少数几个人发展到在不列颠人尽皆知,现如今我们甚至还拥有了能够培养人才的伦敦大学。边沁先生为改革事业已经奉献了自己人生的全部,但你们最起码也要给他打个盹的时间吧?”
支持者们听到这话,有的觉得扫兴,还有的则认为边沁迟迟不露面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先生,是不是当局向你们、向边沁先生施加了什么压力?”
“边沁先生不可能退缩,根据我们对边沁先生的了解,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肯定会一如既往的站出来。”
“没错!1818年边沁先生起草议会改革方案后,在下院遭到了106:0的否决都没有气馁。我们不相信边沁先生会在这种形势大好的时候退到幕后!安德鲁先生,你们肯定是被那些反对派威胁封口了吧?”
“安德鲁先生,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有我们在,没有人可以向边沁先生施压,纵然他已经84岁了,但他的背后还有我们。”
管家安德鲁听到这话,只是禁不住苦笑。
这帮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听不进别人的话。他其实也很想放他们进去见见边沁,让他们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奈何边沁已经吩咐过了,今天他谁也不会见。而且从管家的角度看来,老爷子确实也不适合见客,他太老了,老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人的健康就像是秋天挂在枝头的金黄树叶,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大恙,但仅仅只是一个冬天,就能让他们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眼下,边沁先生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管家肯定不能当着支持者把所有话都说了,他很了解这帮年轻人,他们如果看到了边沁现在的样子,肯定不会去怪罪冬天的寒冷,而是会联想到前段时间的霍乱管制。
虽然管家不排除霍乱管制也起到了负面作用,但是如果让这群年轻人把边沁身体状况的恶化和霍乱管制联系在一起……
真的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冲击伦敦市政厅?
在两院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纵火?
还是袭击皇室成员的居所圣詹姆士宫、肯辛顿宫又或者白金汉宫?
正当管家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感觉有人正在靠近他。
他刚想抬头,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嗓音:“安德鲁先生,需要帮忙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派人来维护现场秩序。我手下目前正有一支二十人的小队在附近待命。”
安德鲁心里一惊:“亚瑟,你……”
他抬头扫了眼支持者,赶忙将亚瑟拉到了一边开口问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年轻人可什么都干得出。这时候派警察过来,只会激化他们的情绪。”
亚瑟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没有从苏格兰场直接调警队过来,而是从警务情报局里精挑细选了些精明强干的小伙子。他们同样是年轻人,而且也和我一样没穿警服。”
安德鲁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这样就好……他们没带武器吧?”
亚瑟委婉的表达道:“为防万一,他们装备了最低限度的武力。请您理解,我虽然想要和平解决问题,但与此同时我也得对手下人的安全负责。”
“最低限度的武力指的是……一根棍子?”
“短柄的那种。”亚瑟开口道:“只要场面没有失控,他们就不会出手。如果这帮年轻人顺利的接受了他们的引导,或许过一会儿他们还能和我手底下的警官们称兄道弟的一起去酒馆里喝顿大酒。”
说到这儿,亚瑟还规劝了一句:“这里的情况,苏格兰场已经知道了。安德鲁先生,如果您执意不让我介入,那么待会儿来的可就不只是带棍子的了。您应该知道的,最近近卫骑兵也加入了执法队伍,我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安德鲁听到这儿,也明白不能再拖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不过出动便衣警察真的合适吗?你应该也知道,一旦便衣警察被发现,他们的下场可比普通警察惨的多。”
亚瑟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给他们的腰里配了根棍子,而且还给了他们特殊时期的双倍薪酬。”
安德鲁无奈的耸肩道:“好吧,既然你已经都考虑到了,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刚刚看到波拿巴警官了,接下来的事情,是由我找他协调吗?”
亚瑟微笑道:“没错。不过在此之前,我能礼貌的问您一句,我可以去见见边沁先生吗?”
“这……”安德鲁颇有些为难:“边沁先生说了,他今天不想见客。”
亚瑟从兜里摸出烟丝盒拍在安德鲁的手里:“您去帮我问问,就说我希望能见他一面,就问几句话,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如果边沁先生依然拒绝,那你就当我没来过。”
安德鲁瞅了眼那枚烟盒,摇头笑了笑,又把烟丝盒拍回给了亚瑟。
“跟我你就别玩这套了,我不是东区的地痞流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但是见不见你,得看边沁先生自己的决定。”
安德鲁的话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男仆慌里慌张的下了楼,走到安德鲁的身边开口道:“安德鲁先生,边沁先生说他从窗口看见了一个熟人,伦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想要见见那个人。”
亚瑟闻言,禁不住抬头看向二楼的窗户。
只见透明的玻璃窗前,满脸老人斑的边沁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拿出了那副时常在街头演讲时拿出的温和笑容冲着大伙招手。
“边沁先生!是边沁先生!”
边沁的露面很快在支持者中引发了阵阵欢呼,他们同样激动地冲着边沁招手,满大街到处都是飞舞的帽子。
亚瑟轻轻的松了口气:“他们的情绪不错,看来接下来的工作会好做很多。”
安德鲁则趁着支持者们欢呼的空隙,将亚瑟给拉到了身后:“跟着我,咱们从后门走,别让他们发现我放了其他人去见边沁先生。”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章 启示录
书房中,犹如岁月深处的一隅,静谧而沉郁。
窗外,暴雨正在疯狂地倾泻,仿佛天地间奏响了一曲悲壮的交响乐,狂风卷起的雨滴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阵阵哀鸣,如同岁月在敲打着生命的最后篇章。
书桌上摆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那位曾经矍铄的老人如今显得格外瘦弱而疲惫,他身上盖着一张驼绒毯子,整个人都仿佛陷进了那张褪色的皮质扶手椅。
被岁月雕琢的脸庞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昔日的光辉,却也透露出难以掩饰的虚弱。那双手,曾起草过无数法学讲义与政治纲领的笔杆,如今只能无力地搁在膝盖上,皮肤松弛,青筋突显,就好像风雨剥蚀后的老树皮。
暴雨如注,映衬出书房内更加静寂。窗户缝隙间渗入的狂风将煤油灯的灯芯刮得摇摇晃晃,雨水沿着窗户玻璃滑落的轨迹,就像生命流逝的沙漏。
而门外楼梯上传出的马靴敲击地面的声响,稳健而有力,穿透了暴雨的轰鸣,就像是在为沙漏倒数。
亚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披一件湿漉漉的黑色风衣,头顶的大檐帽上滴滴答答落下雨珠。他轻轻推开半掩的门,眼神瞬间定格在老人身上,那画面仿佛被时间凝结。
他简直有些不认识面前的这位老人了,明明就在一年前,他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这么糟,还可以激情澎湃的在《威斯敏斯特评论》上挥毫泼墨,而在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还可以抽出空去伦敦大学的报告厅办一场风趣幽默的讲座。
边沁吃力的抬起耷拉的眼皮,微微扬起脑袋冲着亚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亚瑟,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更成熟了。”
亚瑟轻轻的拖开椅子,身体前倾握住了老人冰冷的手,轻轻的摩擦了一阵子,然而却始终不能让老人的体温上升多少。
他扭过头冲着管家吩咐道:“烦请再拿两张毯子过来,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边沁闻言只是轻轻地笑着,他迟缓的摇了摇头:“用不着麻烦安德鲁了,他替我劳碌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让他歇歇了。”
站在门外的管家听到这话,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他斑白的头发都在颤动:“边沁先生,您不要这么说,能够为您效劳,我感到非常光荣。我没有什么学问,做不成许多大事情,能够替您安排好生活起居,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这就好像……就好像我也能从您的伟大当中分润出一些荣誉似的。”
边沁闻言止不住的摇头:“安德鲁,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明明可以像是密尔和李嘉图那样,去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哪怕是最年轻的查德威克,现在也已经成了大法官厅的秘书,你并不比他们差,只是缺乏迈出关键一步的勇气罢了。”
安德鲁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装作开朗的笑道:“边沁先生,老狗学不会新把戏,我的年纪大了,我现在只想着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帮您把身体养好。”
边沁听到这儿,温和的笑着:“罢了,至少在管家这份职业上,我找不出比你做的更好的了。安德鲁,能去帮我和亚瑟倒一杯茶吗?”
“如您所愿,边沁先生。”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微微垂下脑袋退出了房间。
边沁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了,这才扭过头望向亚瑟问道:“这是一个很傻的人,不是吗?”
亚瑟微微笑着:“虽然在您生病期间,我本不应该同您顶嘴的,但是我不认同您的观点,就像是我从前同您争论康德一样。”
“喔?”边沁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连眼睛里的光芒也闪烁了一下:“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亚瑟笑着回道:“功利主义原则:人类的行为完全以快乐和痛苦为动机。一种行为如果有助于增进幸福,则为正确的。如果导致痛苦,则为错误的。安德鲁先生认为替您服务很幸福,那么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边沁卧在扶手椅里,盯着窗外的如注暴雨,小声念道:“可是以安德鲁的才华,他明明可以为社会的集体幸福做出更大的贡献。而留在我这個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身边,他又能做到什么呢?这笔买卖,终究还是太亏本了。”
亚瑟开口道:“您太悲观了,您只是生了些小病罢了,您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到那个时候,您还得替安德鲁把他那份欠社会的幸福给做了呢。”
边沁闻言,扭过头盯着亚瑟的眼睛,他笑得很开怀,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兴许这会儿他已经笑出声了。
“亚瑟,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亚瑟面不改色道:“我这个人向来是实话实说的。”
“你在撒谎。”
边沁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亚瑟的谎言,不过他好像并不怪罪这个小伙子。
“但我不怪伱。因为你这个谎言是为了让我好受,是在为了增加幸福而考虑,所以我不认为你是错的。但是……”
边沁顿了一下,随后接道:“但是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我太老了,老到已经走不动路,也吃不下什么食物,我只是身体还活着,但是我的灵魂已经快要挣脱这副躯壳的束缚。”
亚瑟沉默了半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末了,他只能转而开口道:“您这是开玩笑了。如果您的身体真的这么差,怎么会宣布闭门谢客呢?不让那些年轻人见您最后一面,您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边沁的嘴角挂着笑容:“不,亚瑟,你不懂我,我是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功利主义者关爱他人就意味着使对方的痛苦最小化。所以,等到我快要死的时候,请你答应我,不要让仆们进来,也请拦住外面的那些年轻。因为当他们发现面对我的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时,他们,会很难受的。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样的痛苦,由我独自一人承担就行了。”
亚瑟听到这话,也免不了有些动容,他一言不发的握着边沁的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道:“为什么是我?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很难受的。”
边沁满怀歉意的轻轻拍了拍亚瑟的手背:“我很对不住你,亚瑟。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一个人把这些事做了。但是,死人是做不到这些的。而你,则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小伙子了。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或许对我还有些疙瘩,如果不是两党陷于争斗,议会改革的事情成了目前的主轴,《解剖法案》或许早就已经推动了。所以,为了证明我始终如一的功利主义原则,也为了补偿你的痛苦,我会把我最后的一点价值也奉献给这个社会。
希望当我的遗体标本出现在伦敦大学的时候,议员们能够有所触动,你的心里,也能够好受。”
说到这儿,边沁笑着念诵起了那句牧师们临终布道时常用的话:“我们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又赤条条的走……”
亚瑟紧跟着念道:“生当如夏花之绚烂,死亦如秋叶之静美……”
边沁闻言一愣,他盯着亚瑟看了好久,旋即欣慰的捏着亚瑟的手开口道:“亚瑟,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功利主义者,而且还是一个功利主义诗人。”
说到这儿,老头还俏皮的眨了眨眼:“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他们能把我的遗体标本做的帅气一点,不求如秋叶般静美,但求能看起来威严庄重。”
亚瑟也笑着回道:“最后一个请求,不到最后时刻,还请您先挺一挺,因为说不定后面还有转机。最起码,您应该活到议会改革成功的那天,您为之努力了三十年,如果连成果都没看到,岂不是太可惜?”
边沁的脸上仿佛都有了些生气,他笑着应道:“你这样的要求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可太过分了。不过,这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会努力。”
边沁的话音刚落,阿加雷斯的嗓音便在亚瑟的耳边响起:“喔,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和法学家,他的灵魂可是值不少钱。而且他还是个功利主义者,既然他连自己的尸体被切成碎块也毫不在意,那么让他献出灵魂他应当也会毫不犹豫吧?亚瑟,你觉得呢?”
亚瑟并没有理会红魔鬼的低语,他只是将边沁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旋即退后向老人敬了个礼:“边沁先生,您就在这里等着我,不要四处走动。不久之后,我会回来承担您那份痛苦的,别让我到时候找不到您。”
边沁听到这话,也低声开玩笑道:“我要是能够四处走动了,那我自己会去找你的。你到时候会在哪里?苏格兰场,还是威斯敏斯特的会议厅?”
亚瑟握着门把手,划开火柴点烟道:“不知道,谁能说得准未来的事呢?弄不好您上天堂的时候,站在悬崖边一看,我就在下面呢。”
边沁听到这话,抿嘴摇了摇头:“亚瑟,你还年轻。”
“是啊!”亚瑟点头道:“您也知道的,我还年轻。”
语罢,亚瑟便合上了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他还未下楼,便看见管家安德鲁正端着茶杯站在楼梯口默默不语。
亚瑟看见这个男人湿透的帽子,和帽檐上如同泪水般滴滴落下的雨水,只是倚着扶手问道:“您都听见了?”
安德鲁双手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
亚瑟见状,也没有多规劝,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鲁先生,别把事情想的太糟,人总是要继续前进的。”
安德鲁强忍着泪水,他本着不列颠绅士的傲气,说什么也不肯让眼泪落地:“黑斯廷斯先生,很感谢您能安慰我。不过,您这个年纪同我说这个话,好像不太合适。因为我的年纪都快能做您的父亲了。”
亚瑟笑着应道:“这和年纪没有关系,威灵顿公爵都能做我的爷爷了,但是我前几天也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您同他说了什么?”
亚瑟嘬了口烟,悠悠喷出一阵烟气:“阁下,我不是想劝您撤退,而是想劝您换个方向前进。”
……
离开的马车上,路易望了眼窗外正在退去的人群,又望了眼身边抽着烟的亚瑟。
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位长官比起一个小时之前好像发生了某种气质上的转变。
但对于倚靠在车窗边的红魔鬼来说,与其说亚瑟的气质在转变,倒不如说他的气质正在回归。
那种该死的,愣头青般的气质,正在迅速回归。
阿加雷斯以为利物浦的枪击能够给亚瑟敲响警钟,但让红魔鬼始料未及的是,这警钟的韵律却不像是他事先设定的那样厚重阴郁。
阿加雷斯瞪大了眼睛,狠狠地揪住了亚瑟的衣领咆哮道:“小混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想唱独角戏!”
红魔鬼与亚瑟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博弈。
但是从路易的视角来看,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这位年轻长官正在抽着闷烟。
或许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路易提议道:“任务圆满完成,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去《英国佬》的编辑部逛逛?我听说亚历山大的儿子前段时间刚到,咱们叫上查尔斯他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不错的提议。”
亚瑟熄灭烟斗道:“不过比起亚历山大的儿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对巴黎最近的消息更感兴趣。”
“巴黎?”
正如亚瑟所说,路易刚听到这座城市,顿时就被吸引了:“那里怎么了?”
亚瑟开口道:“亚历山大在巴黎文坛的朋友专门护送母子俩来了伦敦。我昨天晚上在家里见过他一面,据他所说,巴黎目前的政治气氛简直和法国大革命开始前一模一样。
不论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都不安分,更糟糕的是,为了平息局势,前阵子共和派的狂热支持者、数学家埃瓦里斯特·伽罗瓦先生被下令逮捕。目前共和派分子正积极谋划营救伽罗瓦,维多克先生最近可有的头疼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的名字,不列颠与法兰西
《英国佬》的编辑部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从巴黎远道而来的客人把从沉闷审稿工作中的编辑们给解救了出来,他嘴里接二连三蹦出的各种大事件把大伙儿惊得叫声连连。
由于目前欧洲正在肆虐的霍乱疫情,法兰西的港口管制日渐收紧,以往几天就能传到不列颠的消息如今可能得滞后几个星期。
而法国内陆不少城市发生的一些令人惊骇的传闻,对于远在伦敦的大仲马等人来说更是一无所知。
大仲马端着咖啡壶赶忙替客人又加了一点,但是还不等他把壶放回去,这个胖子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里昂的情况如何了?去年末的时候,我听说里昂的纺织工人进行了起义,但是后面又被镇压了下去?”
被大仲马追问的客人穿着一件陈旧褪色的深色外套,根据材质判断,这件外套应该是由羊毛或呢绒精制而成,但由于磨损和多次修补,现在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质感。
内搭的衬衫虽然干净,却是由棉麻混纺布料制成,而且颜色也因反复洗刷而显得苍白暗淡。
他的衣领较高,但美中不足在于无法及时更换新的领撑而显得有些松弛。
至于法国绅士最看重的衣服配饰,在他的身上也只能找到一只简单的银质袖扣和套在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看起来像是祖传的戒指。
客人捧着咖啡杯暖着手,低沉的嗓音不算大,但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晰。
“嗯……里昂的纺织工人们是去年10月份的时候开始暴动的,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想着要起义,只是要求涨工资。
他们控诉说:‘我们这些丝织工人,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时,有时候甚至得干十八个小时,然而却一个个穷得赤身露体。而那些做大官的人,穿着上好的外套,佩上织锦的胸绶。我们织出这些,可是,我们就算饿死了也没有一块布装殓。’”
一旁来交稿的夫人听到这话,也不禁动容,这样的情况让她忍不住想起了什么。
她念诵道:
“英格兰的人们,凭什么要给
蹂躏你们的老爷们耕田种地?
凭什么要辛勤劳动纺织不息?
用锦绣去打扮暴君们的身体?
凭什么,要从摇篮直到坟墓,
用衣食去供养,用生命去保卫
那一群忘恩负义的寄生虫类,
他们在榨你们的汗,喝你们的血!
……
你们播下了种子,别人来收割;
你们找到了财富,归别人占有;
你们织布成衣,穿在别人身上;
你们锻造武器,握在别人的手。”
那位客人听到这首诗,不免笑着开口问道:“是雪莱的《给英格兰人的歌》吧?我也很喜欢这篇作品。”
那位夫人听到这话不禁垂泪:“感谢您的支持,正是您这样的支持者存在,我才会一直坚持整理出版珀西的遗作。”
客人听到这话,不由愣道:“您是?”
一旁的丁尼生不忍心的望了那位夫人一眼,低声为客人介绍道:“司汤达先生,这位就是雪莱先生的妻子,玛丽·雪莱夫人。”
司汤达听到这话,赶忙脱下帽子站起身道:“夫人,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是您。我不是有意提起您的伤心事的,但您的丈夫确实是一个非常杰出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杰出的诗人。”
大仲马看到这个情况,赶忙冲着丁尼生使了个眼色。
丁尼生也心领神会的搀扶雪莱夫人起身道:“夫人,这里空气太闷,不如我陪您出去散散心吧?您最近的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遗作的整理工作并不急于一时,慢慢来也不要紧的。不论是我、查尔斯,又或者是亚历山大,我们都可以帮您分担一些。”
大仲马也笑着开口道:“虽然我或许不像阿尔弗雷德那么擅长整理诗歌,不过改编剧本我可是一把好手。正好最近我的新作《安东尼》已经截稿了。夫人,您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您那本《弗兰肯斯坦》后续剧本改编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我来负责。”
一旁一直静静听故事的狄更斯也举起了手:“剧本方面我最近也积累了一点心得,虽然没办法做的像是亚历山大那么好,但我也可以帮忙打个下手。”
雪莱夫人抬起手帕抹了把眼泪,笑着回道:“很感谢你们这些热心绅士的帮助,但我已经不是当年珀西身边的那个弱女子了。如果伱们真的希望帮助我,那就不要插手,《英国佬》为我和珀西做的已经够多的了。虽然每次上门,我都要重申对于编辑部的感谢之情,但是这种感谢却是道不完的。对了,迪斯雷利先生和黑斯廷斯先生什么时候会在编辑部,我还想要向他们当面致谢呢。”
“他们俩嘛……”
大仲马挠了挠侧脸:“他们俩有些难办,虽然我们之前就答应过您,会找个机会让大伙儿一起坐下来谈谈。但是您也知道,本杰明现在是议员,而且最近这个情况,他在党派那边忙的简直抽不开身。别说是来编辑部坐坐了,他现在就连新作都一直难产。
不过,您倒也不是没机会见到他,他在各种社交舞会上还是挺活跃的。您在整理遗作之余,也可以多去出席一些社交场合,说不准哪天晚上就正好碰见他了。”
一旁的狄更斯紧跟着开口道:“亚瑟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最近刚刚升了助理警监,苏格兰场那边需要他主持工作,而且还要搭建新的警务机关,甚至还得去街头干点一线工作。别说您了,就连我们都已经好一阵子没和他聚聚了。”
“这样吗……”
雪莱夫人难掩失望之情,不过她最终还是表达了理解:“本杰明先生那边倒是不急,但是黑斯廷斯先生这边,我在他的一位热心支持者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说是一定能帮她见上黑斯廷斯先生一面的……”
“她?热心支持者?”
初涉剧作圈子的狄更斯听到这话,禁不住揶揄了大仲马一句:“夫人,如果是亚历山大的话,她肯定早就得偿所愿了。但是亚瑟……只能再往后看看了。”
大仲马闻言瞪了狄更斯一眼,还偷偷在身后冲他比了一根中指。
不过他也确实没办法反驳对方,毕竟他那个私生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英国佬》的编辑部。
就连《英国佬》的竞争对手《布莱克伍德》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小道消息。这帮家伙在版面上连开了好几篇专栏阴阳怪气大仲马乱搞潜规则,说这个胖子为伦敦剧作圈带来了不好的法兰西风气,在莎士比亚以来不列颠戏剧的光荣履历上留下了污点。
为防大伙儿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大仲马赶忙把话题又转到了法兰西。
他追问司汤达道:“还是说回里昂工人的事情吧。”
司汤达点了点头,将他听到的事情和盘托出:“工人们要求涨工资,但是当局的反应却相当强硬,高官布维埃·杜摩拉拒绝任何谈判,而且还表示:‘要我去叫雇主提高工资,减少劳动时间,这就是痴心妄想。’工人们见到政府和工厂主们不让步,于是便酝酿组织暴动。
双方拉扯了一个月的时间,最终当局和工厂主顶不住压力,终于决定坐在谈判桌上看看情况。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想解决问题,而是把谈判当成了缓兵之计。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谈判当天六千名纺织工人发动了罢工,他们聚集在谈判会场外高唱《马赛曲》。
政府和工厂主的谈判代表害怕了,所以只能被逼着接受了谈判协议。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工人们胜利了,但是之后几天情况急转直下。那些工厂主直接派人去巴黎拦截了传递消息的信使,而且还联名向内阁总理上书,反对落实刚刚谈成的工资协议。”
大仲马一听到这里,立马讥讽道:“不用多说,路易·菲利普的政府肯定选择支持了工厂主,我说的没错吧?他确实不代表那些世袭贵族,但是他的背后却是那群银行家和工厂主,是那群百万富翁。”
司汤达并没有回答大仲马的问题,他平静的叙述道。
“我只知道罗盖将军说:‘如果工人敢于起义,那我就会叫他们的肚皮开花。’不止如此,他还派副官去了趟巴黎请求路易·菲利普向里昂增兵。但是还不等他的援军到位,里昂的纺织工人就发动了起义。
仅仅三天的时间,里昂的市政厅、警察局和大小街道就全部被起义队伍控制了。罗盖妄图组织反攻,但是在经过一晚上的战斗后,他手里就只剩下一支骑兵小队,军火库被占领,后勤运输队也重了埋伏。
罗盖见状,只能趁着夜色率领这支骑兵小队向巴黎方向突围。当时巴黎文坛一片欢庆,不论是你这样的共和派还是我这样的波拿巴派都以为新一轮的革命已成定局。
但事实证明,我们对于情况的预估还是太乐观了。路易·菲利普的政府不像是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在法兰西依然有不少人是忠于他的,而且里昂的工人委员会也太傻太天真。
他们不想和政府闹得太僵,所以把被俘的高官布维埃·杜摩拉给释放了,而且还把市政府和警察局的大部分人官复原职,甚至邀请警察局长参与他们的立法讨论。
他们早应该想到,在法兰西,你要么不革命,要么就得革命到底。敌人不会因为你心慈手软宽宏大量便对你感恩戴德,他们只会一面冲你笑嘻嘻的,一面在背后伺机报复。
果不其然,里昂被起义军占领的消息刚到巴黎,路易·菲利普便立刻在巴黎点兵,刚刚组建的法兰西外籍军团被用在了这次对里昂工人的镇压当中,除此之外,他还召集了六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和一个炮兵联队,总计六万人投入了这场战斗。
而受命统帅这支部队的人,除了他的儿子奥尔良公爵以外,另一个人你肯定想不到。”
大仲马开口问道:“谁?”
司汤达的脸上鲜有的出现了一丝波动:“铁手,让-德-迪厄·苏尔特元帅。”
大仲马听到这话,就感觉被鱼刺卡了喉咙似的,他半张着嘴顿了好半天才出声道:“六个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炮兵联队,六万人,还是‘铁手’苏尔特领军。你如果不告诉我这是去干什么,我还以为路易·菲利普打算和威灵顿公爵带领的反法同盟军队在郊外摆开架势干一场呢。”
司汤达沉默了半天道:“仲马先生,这就是我不赞成你现在返回巴黎的原因。现在巴黎的气氛真的很紧张,不论是波拿巴派还是共和派,大家的脑袋里都绷着一根弦,而在霍乱肆虐后,这种趋势还在恶化。就在我来伦敦之前,巴黎刚刚爆发了一场拾荒者暴动。”
“拾荒者暴动?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司汤达开口道:“不知道当局真的是为了管理公共卫生,还是为了监视躁动的人群,总而言之,他们把巴黎的垃圾清扫业务整体承包给了萨拉维特公司,而且大巴黎警察厅还发文重申了它对首都垃圾的垄断权利,禁止乡村居民以及环卫公司以外的人员在巴黎的公共道路上拾捡垃圾或其他物品。
对大巴黎警察厅和环卫公司而言,这当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巴黎警察厅不仅减轻了财政负担,而且还有望借此改善巴黎的卫生条件,并趁机消灭那些臭烘烘的、影响市容的城市拾荒者们。
而萨拉维特环卫公司除了获取既定的承包费用外,还能够凭借对垃圾收集和分拣的垄断权利,每年赚取至少50万法郎的额外利润。但问题在于这项公告使得两个群体的利益受到了重创。
一个群体是旧式垃圾车的主人,《国民报》说他们的数量在 300个左右。如果撇开售卖垃圾的利润不论,每辆旧式马车每天能够赚取租赁费15法郎。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因损失巨大,所以反对的态度特别激烈。
另一个群体则是巴黎的城市拾荒者,他们可能有八千到一万人。霍乱病例刚刚出现在巴黎,法国的中央委员会除了在《导报》上要求各地及时救治病人和通报疫情外,还颁布法令要求进行特别打扫,清理城市垃圾。
萨拉维特公司在政府的督促下,迅速投入了他们的新式垃圾车进行清扫。但是消息一传出去,拾荒者和旧式垃圾车的主人们立刻就愤怒了,他们聚集在一起袭击环卫车辆、殴打车夫,还把萨拉维特公司的办公室也点着了。
而趁着拾荒者引发骚动的同时,共和派也趁机发难,他们在同一天晚上瞄准了专门羁押政治犯的巴黎圣佩拉热监狱,就是伽罗瓦被关押的那一所。犯人们以霍乱威胁其生存为借口发动暴乱,200多名共和派则从外部发起攻击。”
作为一名典型的法兰西共和派,大仲马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振奋,他激动地问道:“他们成功了吗?”
司汤达摇头道:“很遗憾,仲马先生。警察很快就收到了监狱暴动的消息,我猜这里面多半是维多克捣的鬼,毕竟在监狱安排线人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圣佩拉热监狱刚刚暴动没多久,国民警卫队和大巴黎警察厅的骑警就已经赶来增援了,他们放枪打伤了不少犯人和共和派。不过好消息是,只有一个不走运的被打死了。而且在暴动过程中还是有一些人趁乱逃了出去,但是伽罗瓦并不在其中。”
大仲马听到这儿,唉声叹气道:“如果我在那儿的话……事情肯定不会这么发展。该死!我现在愈发觉得我应该回巴黎,而不是待在伦敦去写什么该死的戏剧!”
“那可不行。”
咔哒。
编辑部的门被推开,亚瑟叼着烟斗,抬手碰了碰帽檐:“亚历山大,想回巴黎,你得先找上司打申请。”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英法的二象性
虽然身在伦敦,但是亚瑟对巴黎的情况却远比刚刚从巴黎抵达英国的司汤达更为了解。
这位主管苏格兰场的警务情报头子长期与大巴黎警察厅头子维多克保持书信联系。而且,在海涅和肖邦去往巴黎以后,他们也经常给亚瑟写信分享一些在巴黎的见闻。
当然,即便这些人愿意与亚瑟交换信息,如果信息传递的速度不够快,那也没什么用。
但万幸的是,亚瑟有一个姓罗斯柴尔德的朋友,所以他也理所应当的享受到了目前欧洲时效性最好的邮差信使服务——罗斯柴尔德速递。
在欧洲大陆上,每天都有海量书信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五大分支所在地伦敦、巴黎、维也纳、法兰克福和那不勒斯发出,而其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可以影响到欧洲债券及股票市场涨跌的信息则以加急速递的方式,力图在3天时间内交到罗斯柴尔德家族各地负责人的手中。
由于罗斯柴尔德家族信使业务的长期良好口碑,所以不止那些对消息极为敏感的商人会选择使用罗斯柴尔德的信使,甚至于欧洲各国的皇室宗亲和政坛大人物们也很喜欢用罗斯柴尔德寄信。
哪怕是以不列颠举例,罗斯柴尔德信使业务的长期客户就包括了国王威廉四世、威灵顿公爵、皮尔爵士等人。
而在英国爆发霍乱之后,亚瑟便一早将英国霍乱期间中出现的一系列离奇现象告诉了维多克,而且还对这位同行做了许多善意提醒。
但事实证明,提醒归提醒,巴黎到最后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
在不列颠出现的大部分现象,几乎都在法兰西进行了一次经典复刻。
不过,由于两国国情不同,所以在细微之处上还是出现了一些区别。
巴黎的市民同样否认了霍乱的存在,而且由于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对政府缺乏信任,所以在共和派与波拿巴派的煽风点火之下,有不少市民甚至认为所谓的霍乱其实就是政府投毒导致的。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认为,归根到底还得怨亚瑟给维多克提的一个小建议。
亚瑟在信件中将自己在利物浦封闭肮脏水井后扭转利物浦疫情的消息告诉了维多克,并建议他在必要情况下可以效仿自己的行为。
而维多克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将这则建议上报给了大巴黎警察厅厅长亨利·日索凯。
而日索凯当天晚上便去拜见了新任内阁总理大臣卡西米尔·佩里埃。
在佩里埃召集法国中央卫生委员会的各位委员进行了一整晚的讨论后,法兰西人展现了他们一如既往的高效率,把在英国都没有完全落地的利物浦经验给活用到了巴黎的霍乱防治上。
如果说这样的管制方案如果顺利实施下去,本该是一件好事。
可是当大巴黎警察厅封闭水井的命令刚一传出,巴黎的大街小巷瞬间就开始传播起警察在封闭水井是为了方便投毒的谣言。
巴黎的《立宪报》更是直言:“眼下这个时候,没有一个街区不为投毒的叙事感到胆战心惊。”
伴随着投毒谣言的流传,巴黎的后续发展也逐渐和英国过去几個月的情况趋同了,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巴黎市民的反应还更热烈一些。
有人开始把矛头指向政府、迁怒于医生,认为霍乱不过是政府和医生的发明创造,目的是为了消灭穷人。
而在几天之后,巴黎街头又出现了呼吁民众起义的声音。
面对愈演愈烈的谣言和动荡局势,饶是比苏格兰场强硬无数倍的大巴黎警察厅也顶不住压力。
厅长日索凯不得不多次出面辟谣,并向巴黎各警区的警长下达内部命令:
社会秩序的永久敌人妄图为此时此刻折磨着我们民众的灾祸寻找一个可耻的借口,以实现其酝酿已久的阴谋。他们妄图利用我们的不幸,利用家庭的痛苦去骗诱民众。
他们散布消息说,病人的不幸受害是投毒的结果。他们竭力劝说民众中最不开明的阶级,霍乱并不存在。他们妄图打乱政府和医生给病人提供的救助。但值得庆幸的是,迄今为止,这些卑鄙的阴谋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功。
目前出现的零星街头暴力和残暴的行为就是他们诱惑一部分民众,使之误入歧途的结果。我命令你们对此种局势严加监控,你们有义务向可能受到误导的公民说明情况,并给他们提供明智的建议。
所有警员都应当提醒市民,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是为了公共利益,不要盲目相信坏人的诋毁和无耻的造谣。因为坏人只想恫吓民众,导致我们无法迅速摆脱正在肆虐首都的灾难。
不过日索凯虽然极力辟谣,但在巴黎市民看来,日索凯不辟谣还好,一辟谣那就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不信任政府和警察也不能怪这帮市民愚昧,而应当‘归功’于巴黎警察在过去半个世纪当中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毕竟,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你真的很难相信一群曾经朝你放过枪、开过炮、挥过刀,隔三差五还要找你打秋风的人。
就这样,巴黎警察越辟越谣,满腹狐疑的巴黎民众越来越确信存在投毒事件。
人们纷纷行动起来,在酒馆、水池、市场以及十字路口监视、盘查任何有投毒嫌疑的人,这样的行为也导致巴黎街头出现了许多无辜者被怀疑、痛打甚至虐杀的血腥场景。
在海涅给亚瑟寄来的信件中,就描绘了这样的现象。
在刷上红漆的酒馆所在的街头拐角,人们自愿聚集起来。人们总是在这些地方寻找嫌疑犯,如果他们的口袋中藏有可疑的物品,他们就倒了大霉。人民会像一只野兽、一支愤怒的军队扑向他们。
许多人由于自身的机智而逃过一劫,许多人由于在当天得到巡警的帮助而幸免于难。六个人遭到了无情地屠杀。没有什么场景比人民的怒火更为可怕,尤其当它变得嗜血,扼杀手无寸铁的受害者时。
在街头,人潮涌动,身穿衬衣的工人如同万劫不复者,如同魔鬼,如同相互撞击的白色浪花,他们无情地咆哮着、呼喊着。我在圣德尼街听到有人叫嚣:“让我们把他吊死在灯柱上!”
我从窗户看到其中的一个不幸者奄奄一息,年迈的妇女脱下鞋子,用鞋跟敲打他的脑袋,直至他死亡。他全身裸体,满身是血,浑身是伤。人们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也拔下他的眉毛、头发和鼻子。
随后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用一条绳子绑住尸体的脚,在街上拖曳,并不停叫喊:“这就是霍乱病毒!”
而马路边的一位尊贵的美丽妇人,身体和双手都沾满了鲜血,甚至就连她也给了经过的尸体重重一击。
而为了澄清事实,维多克在厅长的命令下,不得不前往巴黎的各个商铺和水井,把从那里得到的葡萄酒、烧酒、果汁、水、面包、肉类、糖果和水样等可疑物品送到法兰西科学院进行化验。
化验结果第二天就在巴黎的各大报纸版面进行了公示,结果显示送检物品不含任何毒药,而主宫医院的内科医生和外科医生也集体发表了一份声明,他们宣布对送进该医院的病人进行了全面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不过,这些科学证据却不是打消谣言的主因。
真正让巴黎市民相信霍乱并非投毒的其实是伴随着一场又一场骚乱逐渐攀升的染病人数。
在3月26日巴黎刚刚发现霍乱病例时,4天时间只有16人染病,7人不治身亡。
而在经过拾荒者骚乱、圣佩拉热监狱暴动和投毒谣言引发的暴力事件后,到了4月6日时,仅仅这一天便新增了1851例霍乱病患,其中670人于当天死亡。
而到了最近,根据维多克的说法,就算是保守估计,巴黎每天的死亡人数也在800人左右。
如果再加上那些没来得及送往医院救治的病人,那巴黎每天可能至少有1200人死在霍乱的魔爪之下。
虽然这么说很不客气,但是和巴黎一比,就算是被霍乱闹得鸡飞狗跳的伦敦都可以算是井然有序了。
根据英国中央卫生委员会统计,在上个月,英国全境刚刚迎来了霍乱死亡人数的新高峰,在英国431个可统计的城镇和乡村中,共有1519人因霍乱丧命。
而在霍乱的汹涌攻势之下,不列颠内阁和中央卫生委员会终于生出了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般的魄力。
这个时候,他们也管不了什么专制不专制的了。
14位新上任的卫生监督员被派驻到了全国各大主要工业城市,要求各教区强制实行不洁饮用水的管制工作。
而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则直接向各教区的牧师们发布了一则近乎恐吓性质的公开信。
在那封公开信中,布鲁厄姆勋爵声称:
在眼下这个紧急关头,牧师们应当坚定信仰,将信众们的健康置于一切之上。如果牧师们执意要像克莱斯特奇教区那样顽抗,坚持不将济贫税投入到公共卫生上,那么他将不得不考虑动用大法官手中的法定权力,暂停发放牧师们的圣俸。
而在圣俸停发后,如果他们之后的行为依旧不改善,布鲁厄姆将不排除将这份名单呈交给全英首席主教、负责管理英格兰南部教会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全英次席主教、负责管理英格兰北部教会的约克大主教手中。
相较于布鲁厄姆勋爵的动嘴皮子,战争与殖民事务部主管大臣戈德里奇子爵的态度则直接许多。
鉴于不列颠多地因为议会改革与霍乱疫情引发的暴动,戈德里奇子爵命令驻扎于本土的陆军部队可以在合理范畴内协助当地政府进行临时管制工作。
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则在趁机推进他的《市政警察法案》,相较于去年他遇到的阻力,今年的《市政警察法案》推动起来明显顺利了许多。
如果让亚瑟猜测原因,那么他认为,应该是不列颠各地的市政当局终于发现,让警察部队管理治安明显比陆军出动更令人放心。
更何况,墨尔本子爵如今也不再坚持内务部必须完全掌握全国警察部队的领导权,而是愿意与市政当局共同管理。
至于另一个令市政当局愿意让步的原因,则是前不久刚刚通过的不列颠城镇改造计划。如果服从中央管制霍乱就能摊上这种好事,那他们也不介意考虑考虑。
就在几天前,托利党新秀议员迪斯雷利先生以一份技惊四座的演讲在下院博得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支持票数,成功说服议会通过了谋划已久的城镇改造项目。
而迪斯雷利能够成功,主要有两点原因。
第一是眼下汹涌的霍乱疫情,已经让议员们感到不能对城市卫生置之不理。
因为就算是议员齐聚的威斯敏斯特宫,每到夏天来临的时候,都能闻见从隔壁泰晤士河飘来的阵阵恶臭,以致于上下两院开会时不得不关上窗户。
但从前由于这种计划实在是太花钱,议员们对于城市改造这种事依旧是举棋不定。但霍乱等多种流行病的到来,却让城市改造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在这一点上,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都很容易达成共识。
第二是迪斯雷利先生的某位热心朋友为他提供的某种秘密文书。
或者说,是霍乱期间巴黎共和派与波拿巴派号召人民起义的宣传文件——《告人民书》。
穷人并不是死于霍乱,而是死于饥饿!富人很少遇到威胁,因为他们逃跑了。不幸者拥有更少的劳动与面包,人们禁止死者的亲朋好友进入医院。
为什么让胆小鬼、利己主义者携带生存资料,逃离边境,却让人民生活在巴黎?疾病肆虐人口稠密的街区,因为它们既肮脏,且人口拥挤。
有人抛弃了疾病不会侵入的干净而宽敞的房屋,它们空荡荡的,医院却人满为患。穷人之悲惨与狭窄的居所在吞噬奄奄一息者。
啊!让这些毫无用处的公馆接收除了臭气熏天的大街就无处居住的不幸者。啊!既然富有的主人抛弃了它们,那么就让人民去居住!
当迪斯雷利在下院宣读这份文件时,下院一度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每一个人的鼻孔里都嗅见了当年法国大革命的气息,每个人的眼睛都能看得出几分凝重与疑虑。
而当迪斯雷利先生振臂一呼,说出那句他自认为可以流芳百世的名言时,下院掌声雷鸣。
“一个分裂的王国无法持续太久,当社会的底层动荡不安时,上层建筑也无法独善其身。茅草屋倒塌之后,圣詹姆士宫的大理石柱也会为之颤栗。外界环境往往不受我们控制,但我们自己的行为却始终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而我们,将用我们的行为证明,不列颠政治体制的优越性!”
不得不说,这句话听起来很有气势。
但是亚瑟为什么会对迪斯雷利在下院的高光时刻这么清楚,自然是由于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八次听迪斯雷利提到他的光辉事迹了。
迪斯雷利一只手搭在编辑部的沙发靠背上,一手托着酒杯侃侃而谈道。
“真的,我当时真的希望你们都在那儿。而且我不止希望你们都在那儿,我还希望我父亲、我姐姐他们都在那儿。叫我父亲瞧瞧,他儿子是不是像他认为的那么浮夸,我同样可以做个威严庄重的大人物,只是我不喜欢那么做。我那天在下院就像是凯撒、是奥古斯都、是苏莱曼,我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听我的。”
大仲马古里古怪的望了一眼亚瑟,又把目光转回了迪斯雷利:“可我记得你在下院刚刚登场的时候,不还说自己的祖先是犹太圣殿里的拉比吗?这么快伱的角色就换了?”
“不,亚历山大,你不明白,犹太拉比当然是一种光荣,但是凯撒、奥古斯都则是一种更大的光荣。”
迪斯雷利笑得嘴都合不拢:“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又进化了。”
他站起身,揪着自己的燕尾服衣摆像是跳舞一样踱着步子:“看看吧,我为穷人们做到了什么,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他们很快就可以有一间宽敞干净的新房子。世界上有哪个国家会为穷人这么考虑?只有不列颠会这么做。而不列颠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我,本杰明·迪斯雷利,不列颠的良心。这个国家,只有我是全心全意的为民众考虑。”
大仲马翘着二郎腿叹了口气,他扭头冲着亚瑟问道:“你今天是从哪儿把这个戏精捡回来的?”
“不是我捡的,是他自己找上门的。”亚瑟喝了口茶:“我当时和路易正坐车往编辑部走,结果本杰明突然从大街的人群里窜了出来拦在了路中间。我当时还以为又有人想要我的命,吓得差点拔枪把他击毙。”
路易则在一旁笑着说道:“能够做成这么一桩大事,迪斯雷利先生得意也是应该的。如果法兰西能够拥有迪斯雷利先生这样的议员,巴黎的情况也不会那么糟糕。”
说到这儿,路易还偏过头向大仲马询问道:“说回来,亚历山大,你还没把我们介绍给这几位新客人呢?”
大仲马闻言忽的坏笑一声开口道:“不,尊贵的阁下,不是我给新客人介绍你们,而是将这些客人引荐给您。”
语罢,他便搭着司汤达的肩膀问道:“我记得你是个波拿巴派吧?”
司汤达微微点头道:“怎么,你旁边的那位先生也是吗?”
大仲马哈哈大笑道:“嗯……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但是只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大仲马搂着路易的肩膀冲着司汤达开口道:“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先生。”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两面人司汤达
“波拿巴?”
司汤达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姓氏了。
在法兰西,这个姓氏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不能明说的禁忌。有人对它恨之入骨,也有人对它敬若神明。
而司汤达显然属于后一种。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现当年随拿破仑远征俄罗斯时的场景,回忆起莫斯科大撤退时的场景。
就像拿破仑的那句名言说的那样:“从伟大崇高到荒谬可笑,其间只相差一步。”
而对于亲眼目睹拿破仑跌下神坛的司汤达而言,这种痛苦甚至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的人生与拿破仑帝国的兴衰深度绑定的,二者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1821年拿破仑病逝的消息从圣赫勒拿岛传来时,司汤达只感觉天仿佛都塌了下来。
因为同情烧炭党被驱逐出意大利,回到巴黎却又因为波拿巴派的身份屡屡遭到怀疑。
呕心沥血的作品《红与黑》被当局查禁,也没有出版社愿意私下发行,而当年攒下的一些积蓄也被花费殆尽。在来到伦敦之前,他已经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如果亚瑟只看过雨果给《英国佬》的来信,那么他对司汤达的了解可能也就仅限于此了。
一位真正的波拿巴派分子,一位皇帝的狂热拥趸,就可以概括他的一生。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不凑巧的是,亚瑟还从维多克先生的手里弄到了一份描述司汤达先生早年经历的文件。
正如他的《红与黑》中的主角于连一样,司汤达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
他是一个波拿巴派,但他又不像是其他的波拿巴派那样纯正。
从骨子里而言,司汤达更认可自己是個共和党人,将拿破仑看作窃取国家政权、剥夺公民自由的暴君。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享受拿破仑时期自己享有的地位、金钱与荣誉。
这就和他对底层人民的看法一样矛盾。
早在他11岁那年,他便参加过革命党的聚会,但是那场聚会给他留下的印象却不完全是正面的。
“简而言之,我当时跟今天一样,我爱人民,我憎恨他们的压迫者,可是跟人民一起生活将是永无休止的折磨。他们又脏又臭,说话下流,行为低俗。而我的品位非常贵族化,如今依旧如此。我愿意为人民做每一件事,尽最大努力替他们谋幸福,但我宁可每个月在监狱里待两个礼拜,也不愿跟小店主们住在一起。”
司汤达很认同共和派的理念,但却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从一开始就不认可拿破仑的行为,但是为了过日子,还是得和波拿巴派们绑在一起。
他最开始想要当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剧作家,以致于当表哥在重骑兵团里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时,他推三阻四了半年时间也不去上任。
而当他发现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分后,他又希望自己能当上帝国的男爵、荣誉勋章爵士,做薪水可比王侯的部门长官。
在1804年,司汤达发现自己急需一份工作时,他甚至胆大妄为的伪造了一份米查德将军的推荐信,吹嘘自己当年在骑兵团里作战有多么英勇。
然而经过维多克的查证,司汤达那几年都在米兰纸醉金迷,所以绝不可能参加过那几场战役。
而在成为帝国的男爵以外,司汤达先生还有一个相当宏伟的抱负,他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情人。
但不走运的是,上帝并没有给他一副可以迷倒万千少女的外表。
就亚瑟在编辑部所见到的本尊而言,这位先生个子有点矮小、身材微微发胖、腿短身子长,大脑袋配上浓密的黑发、棕色的眼珠与薄薄的嘴唇,实在是与帅哥搭不上什么关系。
如果说他的外表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地方,那就是他的皮肤细嫩的和女人一样。但遗憾的是,根据维多克先生提供的文件显示,司汤达先生在感情方面也害羞的和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样。
但即便占据了如此多的不利条件,但是司汤达先生依旧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做充足准备。
他会向那些情场老手请教把妹技巧,而且还会郑重的记录下对方给他的忠告。然后再按照他记录下的那些规则一板一眼的去追女人,行为作风相当的学院派。
关于司汤达的这个怪癖,就连维多克这位保安部负责人也忍不住调侃道:“由于他的敏感身份,我曾经奉命跟踪过他一段时间。虽然我不想这么侮辱一个人,但是这位先生谈情说爱简直就和开玩笑似的。他那时候正在追求一位女演员,那位女演员觉得他的行为十分可笑,结果他却觉得深受侮辱。女演员直言他的话语没有诚意,结果这家伙却大吃一惊,因为他的小笔记本上并没有写这一题。看到他的那些搞笑行为,就连我都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维多克对司汤达的判断也不仅仅只有轻蔑,从能力角度而言,维多克还是很认可这位追名逐利的家伙的。
虽然他在军需部门的职务是表哥皮埃尔·达鲁伯爵替他谋来的,但是司汤达本人在军需部门干得其实还不错。在拿破仑的一生之耻莫斯科大撤退中,担任军需官的司汤达表现的异常冷静与镇定。
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司汤达自称1814年拿破仑退位后,自己婉拒了复辟的波旁王朝给他提供的重要职位,这一点与维多克手中的官方文件并不吻合。
在官方记录文件中,司汤达非但没有拒绝什么职位,反而还在第一时间就背叛了拿破仑,立马向复辟的路易十八宣誓效忠。
他之所以后来没有继续留在法国,只是因为路易十八并没有瞧上他。
而司汤达离开巴黎前往米兰的时候,他身上其实攒了不少钱,毕竟这家伙在军需处这样的油水部门任职多年,没点积蓄是不可能的。
至于他为什么后来会在米兰穷困潦倒,那就不得不提到司汤达先生失败的创作生涯和他一如既往糟糕的感情线了。
在《红与黑》之前,司汤达就已经出版过不少专著。其中最成功的一本是1822年出版的《论爱情》。
这本书成功到了什么程度呢?
根据维多克的缜密调查,《论爱情》出版十年一共卖了17本。
而这十七本当中的一本,已经随维多克的书信一起寄到了亚瑟的手里。
不过虽然出版销量惨淡,但是司汤达先生却并没有降低自己的消费水平。
他刚到米兰,一位他在米兰的老情人便同他闹起了别扭。
那位夫人告诉司汤达,她的丈夫很嫉妒自己与司汤达的关系,她希望对方离开米兰,两者一刀两断。
而司汤达为了证明自己,一口气便给了老情人三千法郎去旅行。
之后,司汤达还收买了夫人身边的女仆,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说好话。
结果女仆却告诉司汤达,其实夫人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夫人的丈夫压根就不嫉妒这些事,夫人之所以那么说,是怕司汤达撞见她的几位新欢。
不信邪的司汤达当天晚上便在女仆的安排下躲进了夫人一间乡下临时居所的衣柜里,隔着钥匙孔亲眼确认了女方对他耍的阴谋诡计。
当亚瑟看到这里时,他几乎已经在脑海里构想出维多克那张绷不住的笑脸了。
“想要从这位先生嘴里套话,请他喝酒就行了。只要喝到了位置,他什么话都能告诉你。不要被他那副矜持的外表骗了,这家伙和他作品里的于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他没有于连那张帅脸,也没有可以豁出一切的勇气。虽然我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我听说他曾经试图勾引他的嫂子,就是那位帮他谋了军需官职位的表哥达鲁伯爵的妻子。遗憾的是,他公式做题失败了。
对了,从思想上来说,司汤达先生很憎恶教权主义。但他在米兰的时候,一直是在帮教皇做事。教皇派他去里雅斯特领事馆做事,但由于他支持自由派,而且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所以控制当地的奥地利人不愿意接纳他。这位先生一气之下便跑回了巴黎,打算重新捡起他的笔,继续做他那个大剧作家的梦。
如果你能把这位先生留在伦敦,保安部乐意之至。虽然他在巴黎对我们的工作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他那张嘴巴实在是太烦人。我知道他没有革命的胆子,但是他很喜欢和革命派交往,这就弄得我们不得不派人去对他进行监控。我在信中已经把控制他的方法全都告诉你了,该怎么选择是你的事。
最后,我亲爱的朋友,看在我给你行了这么多方便的份上,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仲马先生和波拿巴家的小子放回巴黎。如果你们一定要放,请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最好还能附上他们的登陆法兰西的时间和地点,我这边会派车去接。”
亚瑟还在思索着该如何处理司汤达的问题,他刚回过神,便看见这家伙已经单膝跪地向路易大表忠心行吻手礼了。
“我……我真的没想到,在伦敦居然能够看见您。法兰西远离拿破仑的荣光久矣,您不知道,在巴黎有多少人无时无刻的不在思念着由您这样最纯正的波拿巴来带领法兰西继续前进。”
红魔鬼望着满脸激动却不夹杂半点感情的司汤达,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我今天可算是看见于连本尊了,亚瑟,你可要多向他学着点。”
亚瑟并没有搭理红魔鬼,他只是瞥了眼受宠若惊的路易,随后点燃烟斗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兴趣参与这样的滑稽戏,虽然他偶尔也会这么干,但是见到一个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舒服。
不过司汤达的经历对他倒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这可以让亚瑟更加看清法国大革命的细微之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都没变,就是单纯的换了拨人而已。
口号好听当然重要,但只要价格到位,不论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大部分人都可以灵活转换阵营。
像是大仲马这样一根筋的家伙,反倒成了极少数了。
他靠在墙边低头抽着烟,想要一个人静静,但是还不等他把思绪理的顺畅,便看见视线中多了一抹白裙。
亚瑟下意识的摘下烟斗准备掐灭,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听见对方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必在意这些,我没有那么讨厌烟草的味道。我可能和大部分女人不一样,我闻着烟味只觉得安心。”
说话的正是雪莱夫人,亚瑟抬起头望向这位伦敦奇女子。
高腰的雪白长裙,宽松的罩衫上搭配有蕾丝花边装饰,头上是一顶简洁的小软帽,配饰简洁朴素,只有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一枚银戒指。
亚瑟笑着问道:“雪莱先生,他生前也抽烟吗?”
雪莱夫人闻言只是微微的点头:“偶尔会,但是,我们今天还是别提他了。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和别人谈论关于他的过往,因为回忆也不总是快乐的。”
亚瑟闻言倒也不继续强求:“我很高兴您能继续向前看,说实在的,当初我们的编辑在《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发现您的自白信时,大伙儿一度都很担心您的精神状态。您能够从悲伤中走出来,专注于出版写作,专注于您孩子的教育,这比什么都重要。话说回来,我之前好像还见过您儿子一面。”
雪莱夫人闻言惊讶道:“您见过我的小珀西?”
亚瑟点了点头:“您的儿子貌似和我们厅里汤姆警官的两个孩子念一所学校,汤姆警官外出公干的时候,我去接过他们俩放学。那两个毛孩子告诉我,他们隔壁班有个孩子的父亲是大文豪雪莱,还把那个孩子指给我看了。”
雪莱夫人听到这,眼角都堆着笑:“您觉得他怎么样?”
亚瑟笑着恭维道:“学习很刻苦,也很用功,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请教老师。我十分确信,他今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大人物,一个像是他父亲那样杰出的诗人。”
亚瑟本以为这话会让雪莱夫人高兴,谁知她听到这里笑容立马就淡了,就连语气都变得颇为僵硬。
“您肯定是看走眼了。我请求上帝,让他成长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行了。就算他要出人头地,他也应该成为像您这样的警官,可靠、正直、稳健,而不是去做什么诗人。”
亚瑟听到这儿,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这话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舒缓开了。
拜伦!没错,拜伦的妻子密尔班克夫人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不止如此,她对女儿丈夫的最大要求就是不能是个诗人。
再联系到拜伦与雪莱的亲密关系,雪莱夫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的谜底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雪莱莫非也是个花心萝卜?
虽然亚瑟暂时没有证据,但目前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雪莱夫人看到亚瑟被她骂的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她赶忙致歉道。
“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我……我不是故意想冲您发脾气的。我理解您对孩子的祝福,但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孩子能够成长为一个正派的、善良的、有责任感的绅士才是最重要的,我并不在乎他有多少拥趸,在世俗意义上有多么成功。”
亚瑟也不敢继续追问雪莱夫妇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这种事他一般都是找别人拐弯抹角打听的。要怪也就只能怪埃尔德不在这里,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一脚就踩进雷区。
亚瑟开玩笑道:“虽然您不在乎您的孩子有多少拥趸,但是让他来做警察也太过分了,干我们这行的每天都要面对成千上万人的仇恨。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您可以安排他去做公司职员,或者当一个银行家、股票经纪人什么的。”
雪莱夫人摇了摇头道:“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当然也希望他可以有一个好的前途。但是……您可能不知道,我的小珀西一直在为我和他父亲的结合背负罪过,他既没有母亲家族的支持,也没有父亲家族的支持,在背后支持着他的只有我一个人。”
“喔……”亚瑟笑道:“那他确实可以考虑来当警察,因为我甚至连母亲的支持也没有,就是纯靠运气走到现在这一步的。我能做到的事情,以他的聪明伶俐肯定也能做到。”
雪莱夫人闻言也含笑道:“我就是因为听说了您的经历,所以才觉得他以后或许可以当个警察。蓝袜社的所有夫人都对您赞不绝口,大伙儿都在遗憾你最近很少出席我们的读书沙龙,不过我们都理解,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忙。
您放心,不管报纸上怎么说,我们这些女士们都是始终支持您的。只有和您相处过的人才知道,您是品质多么优良的一个小伙子。如果不是知道您的个性,我也绝不会厚着脸皮,向您提出去和伊丽莎白见面的请求。”
“伊丽莎白?”
亚瑟这才想起了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他笑着问道:“我的热心读者是叫这个名字吗?我今天正好有空,如果合适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见见她。”
“嗯……”
雪莱夫人说到这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我希望您在待会儿见到她的时候,不要表现的太惊讶。因为她……”
“她怎么了?”亚瑟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扣在脑袋上。
雪莱夫人揪着裙边,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般的开口道:“她是个走不了路的姑娘。”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四章 齿轮与十字架
伦敦,威斯敏斯特,温坡街的街道上。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车厢内,亚瑟燃着一支雪茄,静静地翻阅着手头那份雪莱夫人交给他的稿件。
那是一份模仿蒲柏文风翻译的《荷马史诗》,也是那位名叫伊丽莎白的姑娘的处女作。
雪莱夫人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从她那双被揪的略微发皱的白手套可以看出,她好像有些紧张。
虽然那份稿件不是她的作品,但是她依旧免不了为伊丽莎白担心。
也许外行人会觉得文学圈内总是充满和睦气息,大伙儿说话总是很客气。
但雪莱夫人这样的内行却深刻懂得这个行当里到底有多少讨厌鬼,让一个作家欣赏另一个作家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针对那些文坛新秀,等着他们的通常是老前辈们数不清的攻讦与讽刺。而女性作家在这方面受到的攻击,也要远胜于男性作家。
虽然在简·奥斯汀出名以后,中等阶级里已经有不少人接受了女性作家的存在。
但那些老派绅士依然不觉得写作是女人该做的事,就算要写,她们也只能写写言情故事。如果她们去染指《荷马史诗》这样的作品,那得到的通常会是一顿训斥。
湖畔派的三位大诗人柯勒律治、华兹华斯和骚塞就是坚决反对女性踏足文坛的代表人物,而他们输出该项观点的主要阵地便是不列颠古典文学的权威杂志《布莱克伍德》。
而雪莱夫人之所以找上亚瑟,也正是相中了《英国佬》与《布莱克伍德》水火不容的关系。
这两家发行量不相上下的文学杂志完美代表了目前英国文坛的两种对立声音。
《布莱克伍德》骂《英国佬》品味低级,用词粗鄙,拜金主义,引导社会不良风气。
《英国佬》喷《布莱克伍德》思想陈旧,冥顽不灵,酸了吧唧,就是个中世纪僵尸结合体。
虽然目前的社会主流舆论都是支持《布莱克伍德》的,但是据雪莱夫人所知,绅士和淑女们虽然在公开场合都会拿《布莱克伍德》装点自己的高雅品味,但是许多人私下里还是看《英国佬》多一点。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英国佬》上的故事读起来确实比《布莱克伍德》的华丽诗歌和文学评论更有趣。
而且,有一部分敢于表达自身观点的淑女更是丝毫不怕在公开场合表达自己对于《英国佬》的喜爱,蓝袜社的诸位夫人就是其中的著名代表之一。
这帮叛逆的女学究很喜欢亚瑟的侦探里运用到的推理手法与化学知识,也对达尔文在南美洲的驯猴日记抱有极大兴趣,至于狄更斯、大仲马、迪斯雷利的作品更是老少咸宜。
而且《英国佬》也并不像是《布莱克伍德》说的那样,全是些文学素养不高的作品,海涅的诗歌直接把它们在文学方面的品味拔高了一個层级。而且,那个名叫丁尼生的年轻诗人偶尔也可以拿出很不错的诗歌小品。
或许《布莱克伍德》在文学方面的深度令《英国佬》拍马难及,但同样的,《英国佬》在电磁学、化学、博物学等方面的广度也是《布莱克伍德》必须仰望的。
就像是每一期《英国佬》扉页写的杂志社格言说的那样——《英国佬》欢迎每一位拥有文学梦想的人加入我们,不限性别、年龄,甚至跨物种的我们也照样考虑。
虽然这句话颇具玩笑性质,但是雪莱夫人对《英国佬》兼容并包的审稿态度深信不疑。这帮热心绅士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布莱克伍德》就没有这样的善心。
亚瑟将稿件翻到最后一页,随后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雪莱夫人望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和善的笑着:“您觉得怎么样?”
亚瑟微微点头道:“比我预想的要好,虽然比不上蒲柏的译本那样大气磅礴,但是她的文字非常细腻,而且还蕴含着一种神圣的、宗教性质的气息。”
雪莱夫人颇为惊讶的抬起手遮住了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她确实对于宗教很感兴趣,而且她也和您一样,是一位非国教徒。”
“非国教徒?您的意思是,她也是个天主教徒?”
“不,她信奉新教的卫斯理宗。据我所知,只要她的身体允许,她基本每周都会坚持去家附近的卫斯理宗小教堂参加礼拜。你应该也知道卫斯理宗的教义,他们主张认真研读圣经,严格宗教生活,遵循道德规范。
那姑娘不止看《新约圣经》,还看《旧约圣经》。为了能看懂《旧约》,她甚至自学了希伯来语。而且,她还不满足于这些,弥尔顿的《失乐园》、但丁的《神曲》,凡是和宗教有关的书籍她都会看,而且还都要看原版的。
为此,她又学会了拉丁语和希腊语,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又迷上了荷马、品达罗斯、阿里斯托芬这些古希腊作家的书籍。除此之外,她还很喜欢伏尔泰、卢梭和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著作。”
亚瑟嘬了口烟,尼古丁的注入也让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这位小姐的兴趣爱好挺广泛的,是一个宗教狂热爱好者,但又喜欢伏尔泰……嗯……让我猜猜,难道她也是一个自然神论者吗?她相信上帝创造了世界和人类,但也认为上帝在那之后就没有继续干预,而是让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转?”
雪莱夫人笑着回道:“您果然是一位杰出的侦探。那您猜猜,她最喜欢的是您的哪一部作品呢?”
“哪一部作品?”亚瑟皱眉问道:“夫人,我就只有一部作品,就是那部《黑斯廷斯探案集》。”
“那可不是。”雪莱夫人笑着回道:“还有一部《圣乔治旗照常升起》。”
亚瑟闻言连连摆手道:“不,夫人,您可能误会了,那部是狄更斯先生的作品。”
雪莱夫人颇有些狡猾的笑着:“但是狄更斯先生说这部作品的创意和情节全都是由您拟定的。伊丽莎白给编辑部写过信,狄更斯先生亲自告知了她创作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他只是那个执笔的,而这本书的脉络和关键剧情全都是由您亲自操刀。”
“查尔斯这小子,总是干些画蛇添足的事情……”
亚瑟捋了捋头发:“好吧,这么说来,伊丽莎白是喜欢海豚……呃,不,鲨鱼是吗?”
雪莱夫人掩嘴笑道:“这可不是鲨鱼的事情,您的那篇作品把她看得泪流不止,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埃尔德·卡特奋发向上、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鼓舞了。看到卡特的奋斗,她仿佛就看到了与命运斗争的自己。”
亚瑟听到这话,愣的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直到雪茄头烧到手,他才被烫的一哆嗦,彻底回过神。
望着雪莱夫人那真挚温暖的笑容,亚瑟心情复杂到只觉得此时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像是在渎神。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嬉皮笑脸的安慰道:“往好处想想,总归是办了件好事,埃尔德能用自己的惨痛经历激励一位陷于瘫痪中的苦痛姑娘,他也算是积了功德了,即便这不是他有意而为之的。”
亚瑟考虑问题的方向明显与红魔鬼不同,他忽然感觉自己选择今天与雪莱夫人前往粉丝家中是一种错误。
如果那位伊丽莎白小姐忽然问起故事的创作原型,亚瑟到底该怎么给她交待这么一回事呢?
《圣乔治旗照常升起》是一个我说不出口的谎言?
这其实是一场跨越物种的爱恋?
正当亚瑟想要找借口夺门而走时,马车的车轮悠悠的停了下来。
雪莱夫人看了一眼窗外的刷着白漆的公寓,冲着亚瑟微微点头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们到了。”
马夫打开车门,亚瑟的马靴踩在带水的砖瓦路上,心中颇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表示拒绝,他的耳边便响起了一个熟悉、悦耳、还带着一丝惊喜的清脆嗓音。
“黑斯廷斯先生?”
亚瑟扭头一看,那是一位在男仆陪同下出行的贵族小姐。
她轻轻抬起米黄色的宽边帽,透过蕾丝边的帽檐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调皮笑脸。
“拜伦小姐?”
艾达·拜伦正想上前同亚瑟攀谈,但刚刚迈出一步,她便看见了紧跟着亚瑟下车的雪莱夫人。
这吓得她赶忙把刚刚做出的鬼脸收了回去,她乖巧的微微低头见礼道:“雪莱夫人。”
“艾达?”雪莱夫人也对这位姑娘的出现颇感惊讶:“今天你母亲没有跟着你一起出行吗?”
艾达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成年了,也可以去参加社交舞会了。所以母亲自然也不需要天天盯在我身边。”
雪莱夫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满意。
在对于子女的管束上,或许是因为都被诗人伤过心,所以她与艾达的母亲密尔班克夫人观念相近。
正如拜伦与雪莱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一样,这两位诗人的妻子在近些年也走的很近。
对于艾达这个小姑娘,雪莱夫人几乎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的。
雪莱夫人开口道:“你应该多听听你妈妈的意见,这个社会上有许多糟糕透顶的家伙,你这种傻姑娘一不留神很容易就会被他们欺骗。”
艾达闻言瞬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装作天真的问道:“这……您说得对,这个社会上确实有许多糟糕的家伙。比如您旁边那位,我看报纸上这些天好像都在攻击他,不论是《泰晤士报》还是《卫报》都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您赶快到我这边来吧,我怕他待会儿就会攻击您。”
雪莱夫人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下来:“艾达,你不能对报纸上的东西偏听偏信,一个人的品质如何你得自己去感受,而且有时候光凭感受也不可信,还是得日久见人心。总而言之,一个人的好与坏,不是从别人口中的评价得出来的。黑斯廷斯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警官,也是一位正直的绅士,伱必须为你方才所说的话向他道歉。”
“好吧……”
艾达垂着脑袋,耷拉下来的眼角还在偷偷观察亚瑟的反应。
这种程度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亚瑟的眼睛,但他丝毫没有替对方求情的意思,反倒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小姐的胸口。
艾达察觉到亚瑟热辣的视线,脸色蓦地一红,她赶忙向后退了一步:“黑斯廷斯先生,您在打量什么呢?”
“那个……”亚瑟指着被她抱在胸前的书,开口问了句:“那是什么?”
“哪个?”
艾达低头一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这是德·摩根先生交给我的数据,我要把它带回去做统计。”
“德·摩根先生?数据?”
亚瑟忽然一拍脑袋,他想起了什么:“我差点忘了,德·摩根先生之前做过你的家庭教师。这么说来,你怀里的文件应当是中央卫生委员会分配给伦敦大学的霍乱病例统计文件吧?你在协助政府工作?”
“嗯……就是一点小爱好,能把我学到的数学知识用到实处,这让我很高兴。”
艾达眼神游离道:“当然了,德·摩根先生允许我去他在伦敦大学的课堂旁听也是一个重要理由。所以,当他说中央卫生委员会和苏格兰场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委托伦敦大学对霍乱病例进行每日数据统计时,我就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雪莱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偷偷瞥了身边的亚瑟一眼,随后又用嗔怪的眼神瞪了艾达一眼,旋即开口道:“艾达,你这个姑娘可真是调皮。”
艾达臊的满脸通红:“是您太急着教训我了。”
亚瑟摘下帽子微微躬身道:“拜伦小姐,很感谢你对政府工作的帮助。霍乱统计工作是一项庞杂的事务,您的加入肯定让工作轻松了许多。”
艾达眨了眨眼睛,颇有些质疑的询问道:“就只有这样吗?”
亚瑟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我还很感谢您没有讨厌我,现在伦敦讨厌我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我很高兴没有再失去一位美丽动人的支持者。如果下次有机会邀请您跳舞,我希望您不要拒绝我。”
艾达听到这话,方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我没有拒绝绅士的理由。”
雪莱夫人看到这儿,转过头笑着对亚瑟说道:“误会也解开了,我们现在该去见见您的另一位支持者了。”
她正要叩响门铃,岂料艾达却忽然跟了上来,她打量了一眼面前这栋可疑的公寓,又瞧了眼雪莱夫人与亚瑟,狐疑的问道:“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您和黑斯廷斯先生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叮叮当当。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推开公寓大门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年轻人,脸上挂着些朝气旺盛的雀斑,棕色的短发背在脑后,局促的动作一眼就让人看出他应当还是个在读书的中学生。
他盯着雪莱夫人的眼睛愣了好半晌,方才挺起胸膛红着脸开口道:“下午好,夫人,您……您今天又是来拜访我姐姐的吗?”
雪莱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末了她还开口为亚瑟介绍道:“黑斯廷斯先生,这位是伊丽莎白的弟弟小爱德华·莫尔顿-巴雷特先生。”
亚瑟摘下手套,友好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很高兴认识你,爱德华。”
“黑斯廷斯先生?”
爱德华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您就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那位来自苏格兰场的名侦探?”
还不等亚瑟回话,这个小伙子便兴奋的握紧了拳头:“太好了!我姐姐见到你以后肯定会很开心的!雪莱夫人,您真的没有食言,您就像是约定的那样把这位先生带到了我们这里!”
语罢,他便扭过头冲着屋内大喊道:“肖恩、艾米莉!家里来客人了,快去煮茶水,弄些点心!”
紧接着,亚瑟便看见里屋的几個房间里冒出了七八个小脑袋,其中有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也有八九岁的儿童,甚至还有一个趴在地上露出半边屁股哭喊着要哥哥来主持公道的顽皮蛋。
“爱德华,你快来管管温斯顿,他又抢我的玩具!”
“我的上帝啊!”跟在亚瑟身后亦步亦趋的艾达忍不住捂着嘴惊叹道:“她们家到底有多少孩子?”
雪莱夫人开口解释道:“巴雷特一家一共有十二个兄弟姐妹,伊丽莎白是其中年纪最大的,爱德华则是男丁里最年长的。自从巴雷特夫人去世以后,这个家就成了这副模样。巴雷特先生虽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也是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但是让他来管理家庭绝对称不上是个好主意。”
说话之间,一男一女两位仆人便已经从餐厅走出,微笑着将客人们带往会客室。
会客室宽敞明亮,刚刚踏入这里,迎面而来的便是面对花园的阳台和两侧带有雕花装饰的法式落地窗。墙面则以锦缎与丝绸织成的壁纸装饰,在部分角落还能看出复杂的石膏线脚与镶板。
在壁炉旁放着的,是放置着各种茶具的立柜、嵌入式书架以及陈列着瓷器、银器的展示柜。
刚刚在棉布包裹的胡桃木椅子上坐下,稍一抬头观察便能察觉这家人的艺术品位。
墙壁上的五幅壁画都颇具古典神话意味。
因盗取天上火种而被宙斯束缚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
因绑架死神让世间再无死亡,因而被罚要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的西西弗斯。
因为想要飞向太阳,导致用蜡制成的双翼被阳光融化,最终坠入大海的伊卡洛斯。
推翻了父亲神王乌拉诺斯的残暴统治,但又被自己的儿子宙斯推翻,最后被囚禁于地狱的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
以及因为反抗宙斯失败,被罚在世界的最西处用头和手支撑苍天的擎天神阿特拉斯。
阿加雷斯扶了扶眼镜片,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一幅接一幅的审视着墙上的画作。
亚瑟见状,趁着雪莱夫人与艾达寒暄的工夫问了句:“你在看什么?不都是些老掉牙的神话吗?”
“老掉牙的神话?”
红魔鬼轻轻一笑:“你如果只是这么理解这些画作,那未免也太庸俗了。所谓神话,不过就是夸张化的历史真相。而所谓历史真相,则是未来故事的序幕罢了。”
说到这儿,红魔鬼忽然俯下身子裂开大嘴笑道:“亚瑟,如果你一定要选的话,你是想要被捆在高加索山上,推石头上山,坠入大海,囚禁在地狱,还是用你的头和肩膀支撑那个该死的天空呢?”
亚瑟倒了杯茶:“我都不选,如果一定要让我选的话,我宁愿趴在地上,让天塌下来把大伙儿一起给砸死算了。”
红魔鬼闻言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亲爱的亚瑟,伱,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伟大。”
亚瑟并没有对红魔鬼的话语有所表示,作为老朋友,他对于解开类似的谜语已经厌烦了。
他只是平静的端起茶杯饮了口茶,聆听着雪莱夫人与艾达之间的小声谈话。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他明明在那儿,但好像又不在那儿。
虽然油画中的主人公们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经历,但实际上亚瑟并不喜欢像他们那样生活在阳光之下。
我们是一群阴沟里的耗子。阴沟是什么地方?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
——《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内部培训手册》第一条第一款。
然而,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她们当然无法弄清黑斯廷斯先生此时满脑袋装的都是下水道的耗子。
不论是艾达还是雪莱夫人,都以为这位年轻警官被那幅《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迷住了。
艾达见他看的这么出神,又联想到亚瑟近来被舆论界广为攻击的经历,还以为他是触景生情。
她轻声询问道:“您也感觉被束缚住了吗?”
亚瑟望着她那副疑惑的表情,只是笑了声:“这不是束缚,而是一种命中注定。一双魔鬼的大手,把我推到了这里。不过,倒也不能全怪他,有的时候,也算我咎由自取。”
艾达不太理解亚瑟的话,她平时对政治不算关心,不过对于议会改革的事情,她或多或少还是能知道一点。
“如果你觉得那些工作令人心烦,为什么不把它给辞掉呢?你会弹钢琴,会写《黑斯廷斯探案集》,你有很多技能可以养活自己,何必偏偏选个令自己不开心的呢?”
亚瑟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艾达解释这个问题,他琢磨了一下,半开玩笑的回道:“女士,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之所以能有那些技能,全都是因为我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上山很简单,顶多是付出一些艰辛,但是如果你想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去,那就只能选择自由落体。”
雪莱夫人听到这话不免担心,早年陪伴雪莱的岁月让她明白了许多政治方面的肮脏事情。
她轻声问道:“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亚瑟对此不置可否,而是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为了废除权力而夺取权力。权力不是手段,而是目的。”
亚瑟话音刚落,便听见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比起刚刚爱德华飞快上楼的声音明显迟缓了许多,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没多久,亚瑟便在会客厅的门外看到了一缕白裙,那是一个被爱德华抱在怀里的身材纤瘦的弱质少女。
长期瘫痪在床使得她的皮肤呈现出一丝不健康的苍白,深棕色的头发梳成了盘在脑后的优雅发髻。
相较于其他淑女们常常穿着的装饰繁复的精致裙子,她的裙子看起来简洁无比,既没有宽大的裙撑也没有零碎的小装饰,就是一件舒适宽松的长袖高领的连衣裙。
虽然行动不便,但伊丽莎白依然微笑着向各位客人轻轻点头以示见礼。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雪莱夫人。您上次送我的那本《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我很喜欢,这是雪莱先生对埃斯库罗斯原著《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从另一种角度的不同谱写。我几乎分不清自己更喜欢的是哪一本了,这两本书都被我放在床头,每晚睡觉前都要再读上一遍。”
雪莱夫人闻言松了口气,她笑着站起身道:“伊丽莎白,看到你这么醉心于文学,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当初我在教友会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状况简直太令人担心了,我生怕你会去做一些傻事。”
爱德华抱着姐姐,将她轻轻放在了沙发椅上,随后开口道:“这都是多亏了您给我们推荐了《英国佬》,那上面的故事简直太有趣了。《布莱克伍德》的诗歌虽然高雅,但是看得多了总会叫人抑郁。但是《英国佬》就不一样,那里面写了许多田野、城市、乡村还有异国他乡的故事,每一篇读起来都很有意思,让人觉得意犹未尽的。”
说到这里,爱德华还不忘向亚瑟询问道:“黑斯廷斯先生,我一直想请教您,为什么《黑斯廷斯探案集》最近一直不更新,我还等着看那个香水杀人案的结局呢。”
亚瑟闻言,笑着回道:“实不相瞒,爱德华,不止是你,就连我也一直等着这起案子的结局呢。”
“啊?”爱德华惊讶道:“您是说,您还没想好接下来的剧情?您不知道怎么安排那个香水商人去死?”
“嗯……”亚瑟回忆起了伯尼·哈里森生前的形象,微微点头道:“算是吧。”
伊丽莎白见到弟弟穷追不舍,连忙轻声制止道:“爱德华,这太失礼了。”
爱德华听到姐姐这么说,也没有立马气馁,而是转而又追着亚瑟问道。
“黑斯廷斯先生,那个……您……其实我姐姐也写了很多文学方面的东西,您可能不知道,她四岁就开始写诗了。我们俩小时候都是接受的同一个家庭教师教育,但是她比我学的好得多,十三岁的时候就写出过一份四卷史诗《马拉松战役》,我父亲对此很是自豪,还特地花钱找人印刷了五十本送人。正好您现在就在这里,不如我去把那本书取给您看看?”
“爱德华!”
伊丽莎白忍耐了好半天,可当她听到弟弟打算把自己的拙作拿给《英国佬》的著名作者过目,顿时有羞又臊的红着脸打断了弟弟的话。
爱德华望见了姐姐明亮眼睛里的恼怒之情,只得讪笑着摸着后脑勺退到了一边:“好吧……也许下次有机会。我去看看点心准备好了没有,你们慢慢聊吧。”
爱德华的身影刚刚消失在会客厅,便听见艾达惊奇的开口说了句:“原来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个弟弟,他看起来很关心你。”
伊丽莎白松了口气,她盯着明艳的仿佛一朵玫瑰似的艾达,刚刚舒缓下来的情绪忽然又起了一丝涟漪:“爱德华确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从前我身体还不错的时候,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经常会在庄园里骑马、野炊。能够和他生在同一个家庭,确实是一种幸运。您难道没有这样的兄弟姐妹吗?”
艾达眨了眨眼睛:“听我妈妈说,我原来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她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我还有个堂姐,她和你一样,也叫伊丽莎白。我和她见过几次面,但是彼此并不熟悉。”
“你不经常同亲戚往来吗?”
艾达浑不在乎似的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是挺想同他们来往的,但是每次与他们见面,我妈妈的样子看起来都很伤心,就像是想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回忆。所以,自从我发现这一点以后,我就很少让妈妈带我去同亲戚见面了。”
雪莱夫人听到这话,仿佛就像是听到了自己。
她握着艾达的手说道:“艾达,你不必这么做的。我相信比起回忆,你妈妈肯定认为还是你活的开心最重要。回忆终究是一些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那就让它们过去吧。那都是我们那一辈的事情,和你们这代人没关系。”
艾达感受到了雪莱夫人身上流露出的慈爱,但她却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这位叛逆的小姐实话实说道:“夫人,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我的那位堂妹伊丽莎白·梅朵拉·李,是我姑妈奥古斯塔·李的女儿。”
艾达这话刚一说完,喝茶的亚瑟就被呛得咳嗽连连。
根据从埃尔德口中了解到的八卦传闻,这位奥古斯塔·李不仅和拜伦是兄妹关系,更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人。而当年拜伦之所以会与艾达的母亲密尔班克夫人结婚,就是为了掩盖这桩乱伦丑闻。
而拜伦会去希腊,也是由于这则丑闻最终被揭露,使得他在不列颠待不下去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艾达不去见她的堂妹,还真有一定道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六章 狮心埃尔德·卡特
艾达的话瞬间就勾起了伊丽莎白的兴趣。
作为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女孩,自从她15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下去以后,她已经有整整10年的时间再没有离开过家500英尺远了。
对于外界的变化,她知之甚少。
了解外界的窗口,也就只有寥寥几份报纸,至多再加上一些弟弟妹妹提起的学校见闻。
对于一名爱好文学的不列颠少女来说,拜伦与雪莱无疑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但从艾达口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这两位英雄似乎并不像是他们的作品那样伟岸恢弘。
伊丽莎白从前也曾同雪莱夫人聊起过她的丈夫,但是不知为什么,雪莱夫人并不愿意就生活上的细节谈论太多,二人之间聊天的内容更多是局限于文学性质上的沟通。
亚瑟眼见话题即将滑向某些不可控制的范畴,赶忙放下茶杯上来打圆场。
“巴雷特小姐,我之前听说你貌似很喜欢那篇《圣乔治旗照常升起》?”
“啊……”
伊丽莎白被亚瑟说中心事,一时有些脸红:“我……那不能说是喜欢,更多的可以说是热爱了,那真是一篇杰出的著作。看到埃尔德·卡特跳下海去与鲨鱼搏斗那一段,我的心仿佛都揪住了,他在亚马逊遭受了那么多的不公,历经了千难万苦和他人的白眼,然而却依旧没有屈从于命运带给他的不公,而是直面上帝赋予的磨炼,升起圣乔治旗,用他那双爬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扼住了鲨鱼的喉咙。他就像是传说中的希腊盗火者,一个海上的普罗米修斯,一位真正的皇家海军水手。”
亚瑟听到这话,两条眉毛都在抖。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和狄更斯在某些创作细节上可能过于艺术化表达了。
但是看到伊丽莎白那双充满生气眼睛里放出的光,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把事情点破,他只能静静的听着这位惹人怜爱的小姐慢慢说。
伊丽莎白一说到埃尔德,仿佛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拘束的态度也慢慢放开了些。
“如果《圣乔治旗照常升起》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我可能还不会如此激动。但是狄更斯先生给我的回信里,他告诉我这個故事其实是有原型的,而且那个原型人物还和您很熟,是您一位在皇家海军服役的朋友,名字就叫埃尔德·卡特?”
亚瑟听到这里,背后的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位苏格兰场的资深警官在面对穷凶极恶的东区流氓时,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嗯……”亚瑟假装沉吟,试图给自己博出更多思考的时间。
但是在他身边扶手椅上坐着的艾达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亚瑟愣愣的望了她一眼,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艾达与埃尔德见过面,而且就在那场科德林顿夫人举办的蓝袜社沙龙上。
雪莱夫人皱着眉头问道:“艾达,你在笑什么呢?”
艾达掩饰般的敛了敛连衣裙,端庄的在椅子上坐好:“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黑斯廷斯先生思考的样子很有趣。”
亚瑟赶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但艾达却对此置之不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打量起了会客厅中的装饰艺术。
伊丽莎白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她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位谜一般的男子——埃尔德·卡特先生的身上。
“卡特先生,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卡特先生嘛……”
亚瑟斟酌了好半天,这才慎之又慎的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其实我和卡特先生是老交情了,我们从大学的时候就是同学。虽然毕业之后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职业,但是也经常会一起聚会。总得来说,卡特先生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博爱的人,一个志趣异于凡人的人,一个为了追寻伟大理想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如果要用诗歌中的主人公来形容,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拜伦式的英雄,巧合的是,他的偶像也正是拜伦。”
亚瑟的这番话说的极其委婉,但是把他能提到的点基本也都提到了。
这些话,不止艾达听懂了,就连雪莱夫人也听懂了。
而作为拜伦的女儿,艾达更是可以解读出亚瑟口中的拜伦式英雄指的多半是他父亲的遗作《唐·璜》的主人公。
虽然拜伦在中将唐·璜塑造成了一位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坠入情网,却始终因为腐朽的天主教观念而遭到压抑的无辜牺牲者。
但是这并不妨碍在西班牙当地的民间故事里,唐·璜实际上是一个充满诱人魅力,但却厚颜无耻、到处窃玉偷香的西班牙贵族。传说他见到女人便要把她引诱上床,而且每天晚上都要跟一个不同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至于拜伦为什么会把唐·璜塑造成一个无辜的牺牲者,这多半是由于他把自身的经历和幻想给代入了进去。
在拜伦版的《唐·璜》中,主人公因经不起诱惑,16岁便被一个有夫之妇勾引。为了掩饰这桩丑闻,父母打发他乘船外出游历。
结果船只在海上遇到风暴,他只身漂流到一座美丽的希腊小岛上,又与海盗头子的女儿产生了牧歌式的爱情,勃然大怒的海盗头子知情后便把他卖去了奥斯曼土耳其的奴隶市场。
而由于他俊秀美丽的外表和优雅的谈吐,他很快便被奴隶贩子当成女仆卖到了奥斯曼苏丹的后宫。这种狼入羊群的展开,自然也引发出了一系列的风流韵事。
而当俄土战争爆发后,唐·璜又趁乱逃出了宫廷,加入了俄国人的军队,并因为作战英勇得到了俄国元帅苏沃罗夫的赞赏,并因此见到了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不出意外的,唐·璜后来很得女皇的宠信,并被委任为俄国驻英大使。
至于后面的剧情,由于拜伦的意外离世,便没有继续下去。
埃尔德每当和亚瑟谈起《唐·璜》时,都免不了要扼腕叹息,因为根据拜伦勋爵对英国糜烂社交圈的了解,唐·璜到了英国本才是故事正精彩的时候,结果他就这样意外太监了,这不得不说是世界文坛的一大损失。
而亚瑟初见此本时,也颇有些惊为天人的意思。黑斯廷斯先生以为,单是凭这一本《唐·璜》,拜伦勋爵就算去了21世纪也饿不死。多的不说,他怎么着也能成为种马领域的泰山北斗。
虽然旁观者私底下都给了《唐·璜》极高的评价,但是作为拜伦的妻子,密尔班克夫人最讨厌的书便是这本《唐·璜》了。
因为这本书的开头剧情基本上就是照着拜伦与他姐姐那段不伦恋情写的。抛开拜伦对这段剧情的美化,基本就是这家伙迫于舆论压力离开英国前往希腊的前因后果。
艾达与雪莱夫人都听懂了亚瑟的潜台词,但这不代表伊丽莎白也听明白了。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拜伦式英雄这个词不仅没有打消她对埃尔德的兴趣,反而还加重了她的好奇心。
“也就是说,埃尔德·卡特先生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记得《圣乔治旗照常升起》里还说他很喜欢文学,虽然他的诗不被世俗认可,但是他却依旧坚持着这条他笃信的道路。这么说来的话,难道他也是《英国佬》的作者吗?”
“嗯……”
亚瑟感到骑虎难下,如果不是觉得这么做对于一位瘫痪的淑女太失礼,或许他已经开口告辞了。
亚瑟斟词酌句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卡特先生确实是我们的作者,你喜欢宗教,也喜欢历史,还是我们《英国佬》的忠实读者,所以我猜您一定看过那部《侠盗罗宾汉》吧?那正是卡特先生的作品。”
“我的上帝啊!”伊丽莎白掩着嘴睁大了眼睛:“原来……原来那位卡特就是埃尔德·卡特先生吗?我还以为他如今依然处在斗争当中,没想到他多年的努力已经迎来了回报,我记得就连司各特爵士都对他的作品大加赞扬呢。我……我真替他感到高兴。”
“您真是位善良的人。嗯……卡特先生如果知道了有您这样的支持者,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我不开玩笑,最大13节航速的贝格尔号,他都能因为您开出1300节的马力。”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笑道:“1300节?亚瑟,你是打算让他离开地球吗?”
虽然亚瑟面不改色,但观察力细致的艾达却发现,这位处变不惊的苏格兰场警官胸前的衣襟貌似已经被打湿了。
“贝格尔号?”
伊丽莎白好奇道:“我记得这是达尔文先生科考船的名字,难道说此时他正和达尔文先生待在一起,从事着那项伟大的环球科考航行?”
伊丽莎白刚问完,还不等亚瑟搭茬,她便像是醒悟了一般惊声道:“喔……我差点忘了!《圣乔治旗照常升起》就是发生在南美,难道说这就是贝格尔号上的真实经历?天啊!看来这次航行比我想象的更加凶险,我向上帝祈祷,希望卡特先生和达尔文先生都能平安归来。”
看到这里,一直默默不语的艾达忽然搭腔道:“或许应该让黑斯廷斯先生把卡特先生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我也对这位先生很感兴趣,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意志,拜伦式英雄的魅力,还有着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他肯定会有很多故事想要告诉我们的。”
伊丽莎白闻言禁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瘦弱的双腿,又蓦地抬起头笑了笑:“算了,那样就太麻烦他了。虽然我确实很想和他认识一下,但是卡特先生不是正在环球航行吗?”
艾达站起身来坐在伊丽莎白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道:“巴雷特小姐,你难道忘了吗?你可以和他写信呀。虽然隔着大西洋这段距离是远了些,但是船上的生活想必很烦闷,说不定卡特先生也很期待有人能与他聊聊天呢?”
“这……”
伊丽莎白的眼睛亮了一下,但转瞬又变得犹豫:“可……那会不会显得太不自量力了。他为什么要理会一个他都不认识的人?我的人生没有那么精彩,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能与他分享。他会喜欢我那些不成熟的小诗吗?”
雪莱夫人望着伊丽莎白低垂的脑袋,走上前去安慰道:“虽然我也觉得这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主意,但是多交几个朋友总是没有问题的。拜伦式的英雄纵然有着种种缺点,但是他们通常也像黑斯廷斯先生说的那样,颇具博爱精神,不太会去欺凌一颗美丽的心灵。”
给埃尔德写信?
还是让女人给他写信?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正想开口劝上几句,但是屁股刚刚离开座椅,他又发现这件事好像并不是特别糟糕。
就像是雪莱夫人很担心伊丽莎白的精神状态那样,亚瑟作为埃尔德最靠谱的朋友,他也很担心埃尔德的精神状态。
因为这位出身于正宗英国国教会家庭的小贵族青年甚至都已经被逼得打算皈依佛教,往东土大唐去取经了。
虽然亚瑟并不打算干预个人宗教信仰,但是对于有志于在不列颠更进一步的埃尔德来说,出家当和尚确实称不上什么好主意。
别的不提,不列颠甚至没有一座佛教庙宇。
而且根据法律规定,政府向神职人员发放圣俸的范围仅限于国教会牧师,其中并不包括方丈和住持。
两颗寂寞的心灵,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只要两者永不相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埃尔德这个人别的不说,他最起码很会逗人开心,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并不是有意而为的。
况且,即便做最坏情况考虑,埃尔德的信笺用词粗鄙不堪入目,起码亚瑟还能从中拦截率先审阅,并伙同狄更斯仿照《圣乔治旗照常升起》对卡特先生的大作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润色。
如果他和狄更斯加在一起还不行,那就再添上一个巴黎情圣大仲马。这个胖子不只在戏剧和方面颇有建树,对于怎么给女士写信也很有心得。
而且,编辑部最近不还来了个女性情感分析师司汤达先生吗?
虽然司汤达拿不下那群见多识广的女演员,但是想要哄一位卧病在床多年的淑女开心,他的小笔记本多半可以派上大用场。
想到这里,亚瑟不由松了口气,他笑着起身对伊丽莎白说道:“巴雷特小姐,我最近一直很忧虑我那位朋友的精神状态。虽然他是一位百折不挠的战士,但是长期的航行生活依旧在逐步拖垮他的心。我真的有些害怕他哪一天会去寻了短见。
如果您愿意帮帮我的话,不如就答应与他通信吧?虽然这不一定有用,但我们可以先试试。作为交换,您可以在信件里让他给您讲讲在南美的故事,他从远方寄回来的那些标本,我也可以送一些给您。”
“这……”伊丽莎白盯着自己的双脚,她有些不确定:“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帮助到别人吗?”
“您这样的人?”亚瑟笑着开口道:“如果您说的是您的双脚,我敢肯定,您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您还可以像卡特先生那样亲自去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看看。”
“您确定?”伊丽莎白将信将疑,虽然她觉得亚瑟多半是在安慰她,但常年的病痛还是让她心存了一些幻想。
亚瑟认真点头道:“也许会是今天,也许会是明天,也许会是几年的时间,但是对于您最终会站起来的这件事,我万分确定。只要您可以像卡特先生那样,从他的书信中汲取到那颗狮子般的心。”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威灵顿的浅红阵列
伦敦的雨季如期而至,仿佛是天空对大地的一曲深沉咏叹调。铅灰色的天际低垂,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又富有诗意的氛围中。
绵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细腻的网,沿着哥特式建筑尖顶的轮廓滑落,敲打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就像是雨与历史的对话,在看似和谐交融的曲调下隐藏着的是波澜壮阔的水花。
街头巷尾的煤气灯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微弱却坚定的光线穿透雨水,洒在湿漉漉的马车和匆匆行走的行人身上,映照出一道道独特的剪影。身穿礼服礼帽、手持雨伞的绅士淑女们行色匆匆,他们的身影在雨中的雾气若隐若现,就仿佛进入了梦中之国。
车门打开,硬马靴踏在石板路上,早就守候在门前的仆人赶忙上前撑开雨伞,为这位身着红色军装的老绅士隔绝雨水的冰凉。
紧接着,车上又飘出了一朵如绽放莲花般蓬松庞大、层层叠叠的裙摆,由羽毛、蕾丝以及各种细腻的花边堆叠的米黄色小帽,搭配上质地柔滑的长手套,所有的这些足以见得这位女士的尊贵身份。
哈丽特·阿巴斯诺特夫人,伦敦社交圈有口皆碑的交际花,与此同时,也是有名的政治女强人。
或许在一个女性不能参政的时代,政治女强人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刺耳。
但是对于重视社交的英国政坛来说,这样的女强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她们或许无法直接在上下院投票,但是如果谁要因此而轻视她们的能量,迟早得被她们的石榴裙绊的摔上一跤。
而且不列颠不止有政治女强人,而且这些女强人还和下院的议员们一样,泾渭分明的组成了托利党与辉格党两个阵营。
辉格党这头最为知名的女强人莫过于初代斯宾塞伯爵之女、第五代德文郡公爵夫人乔治亚娜·卡文迪许。
而在托利党这头,便是面前这位阿巴斯诺特夫人。
不过,与出身显赫的德文郡公爵夫人不同的是,阿巴斯诺特夫人的出身显得平庸许多。虽然她的父亲是第八代威斯特摩兰伯爵的儿子,但却因为不是长子导致没有爵位继承权。
因此,阿巴斯诺特夫人虽然勉强算得上是贵族家庭出身,但最终却只能选择嫁给年长她25岁的前爱尔兰国会议员查尔斯·阿巴斯诺特。
不过虽然这桩婚姻从年龄上不太合适,但是丈夫的政府官员身份却给她打开了通往上层社交圈的大门。而长袖善舞的阿巴斯诺特夫人则很好的抓住了这個机会,一举打入了托利党的核心圈层。
不论是前外交大臣卡斯尔雷子爵、前陆军大臣哈丁子爵,还是王室成员肯特公爵等人都对这位能言会道、举止优雅的女士尊重有加。甚至于辉格党的部分成员也对这位夫人在政治方面的眼光做出了极高的评价。
然而,让阿巴斯诺特夫人能在伦敦社交圈维持如此高地位的原因自然也不仅仅是眼光,而是她的一位知心朋友——威灵顿公爵。
年轻时一度有着‘花花公子’之称的威灵顿公爵曾经拥有过许多情人和女性知己,但是能够长期与老公爵维持信任关系,并长期对他施加影响力的只有阿巴斯诺特夫人一人而已。
众所周知,在威灵顿公爵结婚前,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那位曾经一见钟情的妻子了。而十年的时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威灵顿夫人既不懂军事也不懂政治,所以夫妇二人很难有什么共同话题。
而阿巴斯诺特夫人则很好的填补上了这个空缺,而相对平庸的出身也使得她磨炼出了许多养在深闺中的贵族小姐们不具备的能力,并用这些能力去为威灵顿公爵探听消息。
伦敦上流圈子的所有人基本都知道,虽然没有正式头衔,但阿巴斯诺特夫人实际上就是老公爵的情报官,和这位夫人说话的时候可得注点意。
有时候,这位夫人与老公爵之间的信任关系甚至会让托利党内的其他人气的跳脚。
格兰维尔爵士讥讽公爵身边围绕的是‘一群女人和马屁精’。
皮尔爵士也曾因为此事大发雷霆:“除了女人以外,没人能影响公爵,那就是一帮蠢货!”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能够影响公爵观点的夫人,却在两年前威灵顿内阁倒台时慢慢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有人说她是回到老家安心过日子去了,还有人说她正准备写一篇关于托利党的政治日记。但不论大伙儿怎么说,这位消失已久的夫人,此时此刻又出现在了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的门前。
而这,通常预示着一些事情。
阿巴斯诺特夫人挽着老公爵的胳膊,她轻声问了一句:“凯瑟琳她……”
威灵顿公爵说话听起来有些鼻音,他似乎感冒了:“哈丽特,关于凯瑟琳的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慢慢谈。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已经多说无益。我们现在得面对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就是那件让内阁倒台的事情。”
阿巴斯诺特夫人问道:“我当然明白您的想法,议会改革对这个国家确实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它现在已经通过了下院三读,一切的一切看起来仿佛都变成了大势所趋。推动天主教解放已经让您陷入了身败名裂的境地,如果此时您又打算站在改革的对立面,那您的名誉……说实在的,我甚至还有些担心您的性命。”
二人走入会客室,刚刚在椅子上坐下,仆人便递上一条毛巾给公爵擦干沾了水的衣服。
威灵顿公爵一边擦一边开口道:“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必须进行改革,它将给大不列颠的社会制度带来整体性的变化。我并不打算成为参与这种变化的一方,违心地赞同那些意见。我的本性使我只能去干那些男子汉之间的明白交易,而不是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把戏。
我不能假装说我真心欢迎那些措施,我既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方,更不愿意成为其主要的推动者。如果我被人误会,如果议会将采纳建议中的新方法,我都会感到深深的悲哀。我可以预见这些将会对国家利益造成一系列的灾难,甚至还会影响到它的安全。
出于我对这个国家矢志不渝的忠诚,我不能成为造成这些灾难的人员之一。而且,既然我已经出手,我就决心走到最后,如同我在战场上一样,我将用我的方式冲杀出来,我必定取得最后的成功!”
阿巴斯诺特夫人举起茶壶为公爵倒了杯暖身的红茶,她的目光中不无忧心。因为从她得到的种种消息来看,她的老朋友这一次要想反败为胜恐怕真的只能再打一次滑铁卢。
“阁下,您难道真的不考虑转而支持改革法案通过吗?在《天主教改革法案》中,您选择站在了改革派那头,为此甚至不惜被泼了一身脏水。在整个不列颠,除了那些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人以外,没有任何人会感谢您。如果这种脏活儿您都愿意做,为什么在改革法案上就不能稍稍变化一下呢?”
老公爵听到这话,盯着阿巴斯诺特夫人的眼睛看了半天,随后缓缓摇了摇头:“哈丽特,我还以为你会很了解我。”
阿巴斯诺特夫人笑着回道:“阁下,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您,您身上的故事太精彩,经历也太丰富了。您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又很单纯,不过这才是您,亚瑟·韦尔斯利,the duke of wellington。”
老公爵笑了笑:“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不过说到天主教改革和议会改革这两件事上,其实从心底来说,我都不是改革派。我之所以支持天主教解放,是因为我发现要在爱尔兰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权,就只能解放他们的信仰。
至于议会改革,一旦它通过了,那法兰西就是不列颠的未来。那就是一个通过议会投票诞生的法国大革命的翻版,议会改革的落地就决定了和平将要永远的离我们而去。
在政策上,我向来是坚持正确性大过连续性,我只支持正确的议题,有利于维护国家和平安定的议题,而不是支持改革或者不改革的议题。如果我的脑筋真的那么僵化,我当年就不会同意皮尔任命一位天主教信仰的约克小伙子做高级警官。”
说到这里,公爵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就像是此时他并不是坐在舒服的大宅,而是站在滑铁卢的高岗上:“我早就说过,让辉格党执掌政府会是一场灾难。而现在,他们当中又混入了达德利、帕麦斯顿、戈德里奇这样的坎宁派,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阿巴斯诺特夫人听到这儿,立马就明白威灵顿公爵为什么会与前首相坎宁爵士常年积怨了。
当年两个人的分歧主要在于不列颠的外交政策上,坎宁爵士主张承认承认那些新近独立的南美洲国家,也主张英国应该帮助希腊摆脱奥斯曼帝国的控制独立建国。
然而这样的立场却让公爵心中感到不快,他屡次向坎宁爵士当面表示。
“考虑一下爱尔兰所发生的一切,以及爱尔兰即将发生的一切。那里的前景并不美好,如果我们承认了这些南美的分离主义分子,甚至有可能会让爱尔兰的爱国者们担惊受怕。我们必须格外小心,不能鼓励任何国家、任何地区发生的任何起义。
我们不能让动乱、自私自利、证券交易、宗教摩擦来迫使我们承认那些由叛乱省份组成的新政府。如果你认为哥伦比亚的起义军并没有犯罪,玻利瓦尔是一个英雄而不是叛党,那么你就同样不能惩罚倡导爱尔兰独立的奥康奈尔。
至于希腊,我承认奥斯曼土耳其残酷的压迫着当地的人民,他们受到全人类的憎恶,而且我们也不应该与君士坦丁堡的政府产生任何合作。与此同时,如果我们想要在欧洲建立一个属于希腊人自己的新国家,就必须让它建立在现代民主原则之下。
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我发现俄国人正在动用他们的手段不断地向希腊传播着他们的理念与影响,试图将希腊打造成他们进入地中海的桥头堡。因此,如果我们依旧坚持现行政策,那么对于建立一个以不列颠政治体制为蓝本的新希腊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而威灵顿公爵与坎宁爵士的摩擦,也进一步导致了他与坎宁派议员们日渐疏远的关系。
而老公爵执拗的脾气则更加剧了这种关系的恶化,在坎宁派议员决定集体退党的前夕,威灵顿公爵不仅没有挽留,反而还撂下了一句:“告诉达德利和帕麦斯顿,如果他们打算同赫斯基森一起离开,我不会反对,而我也绝不会像三孙子那样乞求他。”
尽管这种说法不太文雅,但都是老实话。威灵顿公爵做不到像是坎宁派那样两副面孔待人,他常年担任战地指挥官的经历使得他始终坚持着一个观点,那就是:对于一名将军来说,你必须说话算话。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所有的这些文件、议会改革法案其实都与原则无关。我听说过一大堆辉格党的原则、保皇党的原则、自由派的原则、坎宁派的原则,但是我得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准确定义,也没能搞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那么多原则,在我这里,只有一套原则,那就是不列颠的原则!这个原则,我可以豁出命守卫它。为了它,我在滑铁卢战胜了拿破仑。为了它,我在天主教解放上‘包围’了国王陛下。在战争的枪林弹雨中都没能毁掉的东西,我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辉格党给葬送在和平时期了!”
阿巴斯诺特夫人闻言,颇有些受到震撼。
她望着威灵顿公爵站在那儿,就好像这位八国陆军元帅正在发表他的决战前动员演说。
“阁下,我明白您的心情。您也明白的,在过去的这二十年岁月中,我始终是站在您的身边。在伦敦的政坛,除了您之外,再没有什么人能让我这么感兴趣。不列颠陷入混乱已经很长时间了,而英吉利海峡的另一头现在也不安宁,这种时刻,正是需要您挺身而出之际。”
威灵顿深吸了一口气,他坐在阿巴斯诺特夫人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哈丽特,在这种时刻,有的事要想解决,就只能依靠你的社交能力。我不瞒着伱,托利党现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每个人都在各自为战,除了我最信任的一部分老下属以外,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见我。
而你则拥有扭转他们想法的能力,我拜托你,不论是看在我们友谊的份上,还是看在这个国家的份上,把他们带到这里见我。我委任你做我的军需官,我将在这里重新征召我的轻骑兵,将火炮运往前线重组我的防御阵地,你负责袭扰他们的侧翼,而我则会用我的浅红阵列向辉格党发起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最后通牒
牛津街,街角不起眼的一家咖啡厅里。
亚瑟叼着烟斗,头上扣着一顶大檐帽,今早刚出炉的《泰晤士报》被他捧在手里,上面触目惊心的标题足以令每个渴望和平安定生活的人感到惊惧不已。
《威灵顿公爵已被自由民主的进步势力围困在了高岗上,而我们则将在这里歼灭他》
《威灵顿的金牌打手克罗克向下院递交‘叛乱法案’初稿,孤立无援的老鼻子试图放手一搏》
《叛乱法案在下院遭到强力阻击,辉格党集体投出反对票,托利党皮尔派对新法案的可行性不置可否》
《大局已定?伟大的国王陛下在宴请东印度公司董事的宴会上取消了对威灵顿公爵健康的祝酒词,陛下的所作所为或有以下三点深意》
《自滑铁卢战役结束以来,今晚是公爵阁下见到过的最黑暗天空》
《威灵顿公爵在阿普斯利宅邸会见托利党大员纽卡斯尔公爵、艾尔登伯爵、温切尔西伯爵、哈丁子爵等人》
《前托利党大法官艾尔登伯爵在会见威灵顿公爵后,向支持者发表暴论演讲:改革就是狂暴的民主,而民主的直接后果就是剥夺财产!如果改革法案在下院通过,那么,我们就将在上院阻止他!》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陆军总司令、阿尔马拉兹子爵、陆军上将罗兰德·希尔,前陆军大臣及爱尔兰事务大臣、陆军少将亨利·哈丁子爵,前军械总监、安格尔西侯爵、陆军上将亨利·佩吉特,开普敦殖民地总督、陆军中将盖尔布拉思·科尔勋爵,前驻孟加拉英军总司令、现任毛里求斯殖民地总督、陆军中将查尔斯·科尔维尔勋爵发表联合声明:我们恳请上院的各位阁下谨慎考虑议会改革是否为明智之举》
《不可饶恕!老鼻子正在秘密组织他的防御阵地》
《首相表态!格雷伯爵在改革俱乐部对辉格党员发表公开讲话,要求全体党员坚定信心:我将削弱上院陈设的‘加农炮’数量》
《首相格雷伯爵夜访温莎城堡,与国王陛下相谈三个小时》
《据知情人士透露,格雷伯爵正极力劝说国王陛下紧急册封五十名辉格党贵族,以保证辉格党可以在上院占据绝对多数,并保障改革法案顺利通过》
《噩耗袭来!据传,虽然国王陛下支持改革立场,但他对格雷伯爵要求紧急册封五十名贵族进入上院的行为依旧极为愤怒》
《陛下怒斥格雷伯爵的大胆想法:上院席位不是科文特花园市场的二手地摊,因此不可以批发出售,不列颠的贵族爵位只会授予那些对国家有功之人》
亚瑟刚看到这里,忽然发现一只手搭在了报纸的边缘。
和善又颇有活力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在看《泰晤士报》?我还以为自从他们攻击了你以后,你就再也不会买他们的报纸了。”
亚瑟放下报纸道:“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儿,而且这份报纸也不是我买的,而是苏格兰场给高级警官集体配发的,免费的东西,为什么不拿呢?而且,《泰晤士报》虽然有着种种缺点,也很喜欢左右横跳,但是即便他们的新闻并不总是陈述事实,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反应目前不列颠的风向。”
和亚瑟说话的正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莱昂内尔,这位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少爷脱下外套搁在椅子上,从他那一如既往的笑容上根本读不出他最近的心情到底好不好。
莱昂内尔开口道:“亚瑟,财政部发行的那笔利物浦城市建设债券,你本应该先来找我合作的。虽然巴林在英国公债发行上的话语权是比我们强,但是罗斯柴尔德倒也不是完全说不上话。以后有这种好事,你可一定要先和我们打个商量。罗斯柴尔德家族和巴林家族都是从德意志起家,我们的经营理念和管理模式并不比他们差。”
亚瑟歪着头掏了掏耳朵:“这种赚钱的买卖,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你。但是那时候一切都不是定数,谁都不知道利物浦的城市债券能不能获得批准,所以这种有风险的事情,我肯定不能把你给推出去。莱昂内尔,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到现在都还记着呢。罗斯柴尔德追求的是细水长流、稳定收益。”
莱昂内尔闻言笑着一抿嘴,他耸肩道:“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风险,我们还是可以冒一冒的。不过你找巴林我也能理解,毕竟公共工程委员会基本上捏在他们手里,而且他们在英格兰银行占到的股权比例也比我们更大。所以,就算伱找到了我,我最后还是得去找巴林。利物浦的头一口交给他们下嘴没什么,但如果伦敦也要动土,再忽略我们可就不行了。”
亚瑟回道:“这件事,我会帮他转达本杰明的。毕竟你也知道,我只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而本杰明则已经成为公共工程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了,财政口上的事情他的话语权可要比我大多了。”
莱昂内尔从侍应生的手中接过咖啡杯,一边拿汤匙搅了搅,一边问道:“话说回来,要不改天你和本杰明一起去我那里坐坐?对了,还有亚历山大和波拿巴警官,把他们也喊上一起。我前阵子刚在乡下买了個庄园,那里离海格特森林很近,咱们用完了午餐以后可以骑马去森林里猎狐狸。”
“我很想接受你的邀请,但是……”
亚瑟微微摇头道:“莱昂内尔,你的消息应该比我更灵通,伦敦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可能抽开身去乡下打猎。而且,我今天约你过来,也正是为了向你核实一件事情。”
莱昂内尔望着亚瑟的脸,他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好吧,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亚瑟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你应该知道伦敦最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种抗议团体,有中等阶级的、有手工工人的、有码头工人的,还有抗议城市卫生和霍乱管制的。
这里面有一部分人是想干活也没活干,所以我可以理解他们的行动。但是另一部分人,他们并不缺活儿干,他们本来有着正当的职业,有着一份不算高但也不算低的收入。
因此,就算是想要抗议社会的不公平,一般也轮不到他们来冲锋陷阵。但偏偏他们就是出来了,我一直在好奇他们成天在大街上游荡是准备靠什么吃饭呢。
但是后来,我的线人告诉我,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提供资金,他们的工作就是上街抗议,而这笔资金无论怎么绕,最后总是能归到金融城的脑袋上。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们要么直接给他们发钱,要么就是为这些抗议者提供食物。
当然,这群绅士如此热心于政治,衷心的支持议会改革事业,对此我并没有任何意见。在不列颠,人人都享有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力。但是,莱昂内尔,最近我发现的一件事让我深感忧心。”
莱昂内尔喝了口咖啡,笑着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亚瑟顿了一下,旋即用手指敲了敲手边的文件:“警务情报局有充分证据显示,眼下应当至少存在一起针对威灵顿公爵的刺杀阴谋。我不反对议会改革,但是如果议会改革导致公爵阁下意外遇刺,那是我不愿见到的。你肯定知道那会导致什么,不列颠会爆发内战的,保皇党对议会,克伦威尔的故事弄不好就要在这个国家重新上演了。”
莱昂内尔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恐,他只是平静的品味着咖啡的苦涩。
“亚瑟,或许你不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其实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观点是相同的。我支持议会改革,但我不会赞同什么刺杀威灵顿公爵的阴谋。你知道的,我是个银行家,罗斯柴尔德家族也是英国公债的主要持有人之一,你难道认为我们会喜欢在不列颠打内战吗?
别开玩笑了,那会让我们持有的公债价格跳水的。而且不止是我们,巴林和我们也持有同样的观点,越是我们这种大银行就越是讨厌风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更希望国王陛下可以同意格雷伯爵的建议,让改革法案以和平的、波澜不惊的姿态,顺顺利利的通过上院投票。”
说到这儿,莱昂内尔还特意补充道:“说回革命这件事,亚瑟,你可能不知道,前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时,我当时人就在巴黎。我父亲派我去那里协助詹姆斯叔叔处理一些关于法国公债的生意。
巴黎在革命前夕的味道就很不对劲,为了确保法国不会爆发革命,詹姆斯叔叔数次去和法国首相波利尼亚克确定他不会发动武力政变,也不会采取任何违法行为。在得到了波利尼亚克的反复承诺后,我们答应吃进了面值330万法郎的公债,帮他们把公债价格稳在了82.40点。
但是,当查理十世宣布解散议会的时候,我们终于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虽然查理十世一如既往的宣称他将支持他的政府,但是詹姆斯叔叔却已经被他的行为弄得万念俱灰了。
全世界都在抛售法国公债,詹姆斯叔叔连着三天都不敢闭上眼睛,他写信给我父亲,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勇气。所以,我父亲才会派我紧急前往巴黎,协助他处理我们在巴黎的业务。
然而我前脚刚到巴黎,那里便爆发了动乱。我看见大街上的报社都被士兵和武装人员包围,他们拿走了所有的报纸,还将编辑给抓进警察局。你也知道,如果是在不列颠,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制造动乱了。
而街上售卖小商品的店铺自然也全部关门歇业,酒馆里有一个人在卖报纸,但他立刻遭到逮捕,不过很快,一些男孩和普通市民立刻承担起了他的角色,但在几分钟内,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皇宫酒店和所有店铺的门全部关闭,这种情形在巴黎并不算什么,但如果在伦敦,那可是大新闻了,所有大臣的房子前也挤满了武装人员。所有这一切让人们议论纷纷。
而在全体议会成员会议结束后,他们宣布说自己是人民唯一的、真实的代表,没有他们的核准,任何事都是不合法的,也就是说1月1日之后,大臣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非法的,人民也不需要再向国王缴税了。
当然,以上只是反对派的观点,他们认为我们将再次看到非常严峻的形势,但是在国王的阵营,政府派的人完全掌握了军队,他们认为凭借武装力量能够做成任何事情。
观点的差异自然也使得巴黎街头爆发了战斗,在两天的时间内,有800多名示威者和200多名士兵丧命。随后,象征着波旁王朝的白色旗帜落下,三色旗开始飘扬在巴黎每一座公共建筑物的上空。
对于这场革命,詹姆斯叔叔和我说,他很高兴结局要比他预想中好得多,没有引发大规模的内战,否则法兰西公债的价格就不是维持在79点,而是早就跌到39点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高兴,詹姆斯叔叔立马就表达了自己支持革命的立场,他不仅给我那个三岁大的堂弟阿方斯套上了国民自卫军的迷你军装,而且还慷慨的一次性捐赠了1.5万法郎用于救治那些在巷战中受伤的无辜市民。”
说到这儿,莱昂内尔笑了笑:“亚瑟,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完全可以写封信去巴黎,问问那个讨人厌的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他可是一直盯着罗斯柴尔德在巴黎的一举一动呢,他把詹姆斯叔叔和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关系写的如胶似漆,就仿佛他们俩是一对情人似的。罗斯柴尔德不会反对政府,我们只会支持政府,不管它是个什么政府,只要他在当政我们就会支持它。至于内战,这东西对我们来说,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何止是内战,就算是外战,金融城里也有不少人反对吧?”
莱昂内尔盯着亚瑟眼角,颇有些抱歉的回道:“亚瑟,我虽然消息比一般人灵通些,但也不是上帝那样全知全能的。你在利物浦的遭遇,其中的是非曲直相当复杂。但是我向你保证,罗斯柴尔德并没有参与,我们没有涉及进出口贸易。”
“当然,莱昂内尔,在这一点上,我完全相信你。否则,我也不会开诚布公的和你谈论抗议团体资金来源的问题。”
亚瑟问道:“我只是想弄清楚,如果这钱不是银行家给的,那又是怎么从金融城流出来的呢?”
莱昂内尔放下咖啡杯道:“我只是说,像是罗斯柴尔德这样规模的银行家不太可能会做出极端行为,但是这不代表那些规模相对较小的家伙不会铤而走险。我们对目前自己身处的位置满意,不代表所有人都对他们的位置满意。也许在某些人看来,内战反而是一种机遇,一个让他们有机会取代罗斯柴尔德、取代巴林的机遇。野心家可是每个时代都不缺的。”
亚瑟问道:“如果苏格兰场向金融城法团发送官方文件,要求金融城警察拘捕这些人,存在成功的可能性吗?”
“微乎其微。”
莱昂内尔叹了口气:“亚瑟,你肯定知道的,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他们在金融城法团当中同样占据席位,而且比罗斯柴尔德和巴林加在一起还多。或许把他们单独提出来,他们什么都不是,但是现在,这些人已经在议会改革的大旗之下拧成了一股绳。
而且作为你的朋友,我劝你最好赶紧熄了这个念头。你是在政府做事的,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内阁真的想要把他们根除,又怎么会让苏格兰场对金融城发起行动呢?金融城里又不是没有警察,而且那里的警力资源还比苏格兰场的辖区更丰富。如果真的想动,金融城早就自己动手了。
亚瑟,虽然伦敦不是利物浦,但是从某些层次上来说,伦敦也就是一个大号的利物浦。我们都只能在上帝给我们划下的那个小圈子里活动,谁都不能越界了。你可以去把那些阴谋行刺威灵顿公爵的凶手抓起来绳之以法,但往下,就不能做的更多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九章 五月骚动
“我听到许多人说,我们应该改善国家的代表制度。然而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有阅读到或者听到过任何让我完全满意的方案。我充分相信,我国目前的立法机构已经能够完善地解决立法问题,已经能够比其他任何国家的立法机构做得更完美。
我进一步说,不列颠的立法和代表制度已经赢得了全国完全和彻底的信任。我更进一步说,如果现在让我创建一个立法机构,特别是在一个类似于英国这样掌握着各种各样的大量财富的国家里,我不敢肯定说我能够建立一个与我国现有制度相同的机构。
因为不列颠的政治制度拥有悠久且优良的传统,新制度不可能一下子就达到如此完美的阶段。而我现在能竭尽全力所完成的工作只是,创建一个能追求同样结果的立法机构。现在的人民代表制度包括了国家的绝大部分财富拥有者,在其中,土地利益占据了主要的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打算向诸位阁下提出任何其他措施。我不仅不准备提出任何此类的措施,而且还要借此宣布,对我本人而言,在我于上院任职的这段期间内,我依然坚定地认为我的责任就是反对任何人提出任何此类改革措施。”
——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1832年于上院公开演讲。
威灵顿公爵走下演讲台,坐下后转向阿伯丁伯爵,问道:“你感觉我说的怎么样?”
谨慎的前外交部长阿伯丁伯爵委婉的向公爵转述了一位旁观者的看法:“他说我们要出局了。”
——《19世纪英国议会报告》
《196比111,改革法案遭到上院第三次否决》
《可怕的景象!改革法案受阻后,上院爆发了骇人听闻的混乱,尊贵的阁下们破口大骂挥拳相向》
《陆军出身的将军们在混战中大发神威,律师和法官出身的阁下们则处于明显下风》
《据在场旁观者透露,这是一场中世纪战争的伟大复刻,索尔兹伯里侯爵在第三回合险遭重拳ko》
《在场面完全失控后,圣詹姆士宫礼炮轰鸣,宣告国王陛下正在离开宫殿前往上院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
《尊贵的国王陛下在上院大发雷霆,他以皇家海军元帅申斥水兵的方式斥责了所有参与格斗的阁下们,并严厉的警告他们,如果还不停手,就把他们吊在桅杆上抽鞭子》
《威灵顿公爵:辉格党给劳苦大众的堂皇承诺言不符实,因为没有人提出要给他们普选权》
《威灵顿公爵于本周二下午以不列颠首席治安官的身份,检阅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治安官及大伦敦警察厅各警区的巡警队伍》
《在首相格雷伯爵与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劝说国王陛下增加辉格党贵族数量失败后,辉格党格雷内阁决定发起党派总辞》
《格雷内阁宣布集体下野,唐宁街10号的宝座悬而未决》
《国王陛下于白金汉宫紧急召见林德赫斯特伯爵,向这位男爵领袖征询新首相人选意见》
《据可靠消息人士透露,这位大胆的男爵首领向陛下建议,新首相人选应当由威灵顿公爵举荐》
《林德赫斯特伯爵于本周四造访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与威灵顿公爵进行紧急会面》
《威灵顿公爵:我将把陛下从极端分子的手中解救出来》
《托利党团于怀特俱乐部讨论新首相人选》
《前海军大臣克罗克推荐哈罗斯比勋爵,因为勋爵阁下在托利党的‘变节者’中威望极高,或许可以弥合党派矛盾,担当起领导重任》
《威灵顿公爵对哈罗斯比勋爵保持怀疑,因为他认为哈罗斯比勋爵无法被保皇党人接受》
《新首相是谁?罗伯特·皮尔的名字似乎呼之欲出》
《皮尔爵士发表個人声明:由于能力所限,我无意竞逐首相之位》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犹如戏剧性的幕布降临在伦敦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上空。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墨色浸染,云层低垂得几乎触手可及,厚重得如同铅块堆积。
风先是悄无声息地聚集力量,继而开始在街头巷尾穿梭,摇曳着行道树的枝叶,带来一种预示不祥的凉意。
顷刻间,雨滴如断线珍珠般猛烈敲击在石板路上,清脆的撞击声迅速汇聚成一片狂躁的交响乐章。
雨势疾如骤箭,倾盆而下,连绵不断的水帘模糊了建筑物的轮廓,将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瞬间化为湍急的小溪。
行人纷纷撑开黑色的雨伞,尽管如此,他们仍无法抵挡这场暴雨的侵袭,鞋子溅满泥浆,衣物紧紧贴在身上。从苏格兰场三楼向下望去,这些行人与雨伞仿佛构成了一条通往地狱的漆黑道路。
搭配有深红窗帘的落地窗边,亚瑟双手背在身后,他的头发依然如往常那样背在脑后,圣爱德华徽章与指挥棒构成的助理警监肩章仿佛在这样的天气下也黯淡了不少。
路易正站在他的身后,手持文件一板一眼的汇报着伦敦近来的糟糕情况。
“现在,民间的激愤情绪正在不断升温,伦敦似乎正在变得和巴黎一样疯狂。我们的线人向我们报告,布莱克弗莱和罗坦达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召开改革集会。根据他们的举报信息,我们的警队突袭了这些集会场所,并从那里发现了大量储存的红白蓝三色帽徽。”
说到这里,路易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吐沫。
作为一名纯正的法兰西人,没有人比他更懂红白蓝三色代表着什么。
蓝色代表自由,白色代表平等,红色代表博爱,而当这三种颜色凑在一起,则代表革命。
亚瑟摘下烟斗,缓缓喷出一口烟气打在窗户玻璃上:“公爵阁下宅邸附近的守卫部署的怎么样了?”
路易翻开文件的下一页,回复道:“我们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信,针对公爵阁下本人的刺杀是事实存在的。上周末,一伙游行的暴徒向阿普斯利宅邸投掷了许多石块,还有一个人朝着二楼放了枪,宅邸中的一幅画受到了损伤,公爵阁下的一位仆人爬上屋顶拿大号霰弹枪放了一枪,这才吓退了那群暴徒。
在这起事件发生后,我们紧急派遣人手,保证阿普斯利宅邸的每一扇窗户后都能够有至少一位武装人员负责守护。而令人担心的一点是,我们发现,现在当公爵阁下骑马路过白厅时,人群已经不再向他脱帽致敬,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愤怒的咆哮和指责声。
为了确保公爵阁下的人身安全,我们已经知会公爵阁下的私人秘书,希望他能够劝说威灵顿公爵推迟或者直接取消参加本周末于伦敦市长官邸举办的晚宴。因为由于大伦敦警察厅的工作性质,我们不能为他派出随身保镖,这属于越权行为。”
亚瑟听到这里,闭上眼睛抬起头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私人安保的事情,我已经提前联系过陆军那边,近卫骑兵团说他们愿意代为效劳。有6位训练有素的近卫骑兵表示愿意为了保护公爵的安全暂时退出现役,而且他们的礼拜堂牧师也表示,在这种时刻,他愿意代表上帝和公爵阁下站在一起。有了这六位骑兵和一位战斗牧师的护驾,再加上公爵阁下的仆人们,我相信只要老头子不往战场上去,那么大部分地方应该都是安全的。”
路易闻言,不免忧心道:“这正是我目前所担心的。因为根据我的了解,公爵阁下这种从战场上滚下来的老兵一般并不在乎生死,他们更多在乎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如果我们直白的告诉他,哪里哪里有危险,他说不定还真就会照着那地方去。”
“精神层面的东西……”
亚瑟转过身子拍了拍路易的肩膀:“你既然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那么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一点去做事情呢?路易,公爵阁下不怕死不代表他不怕其他人死。你难道忘了吗?周末那场伦敦市长的宴会,国王陛下也有可能会去。”
路易闻言眼前一亮,他立正敬礼道:“明白了,长官。我向您保证,这场宴会一定会被取消的。”
他赶忙收了文件快步向门前走去,然而,他刚刚拉开门,却发现迪斯雷利正站在门外。
路易惊讶道:“本杰明?你这时候来苏格兰场做什么?这时候托利党内部不是应该忙个底朝天了吗?”
迪斯雷利小眉毛一挑,一撇嘴道:“是啊!大人物们一个个急的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我不是大人物。首相让谁当这种事,我连上桌插嘴的资格都没有。我唯一知道的是,林德赫斯特伯爵支持谁,我就支持谁。”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又自嘲似的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至少我可以自由的选择在赞成的时候是举双手还是举单手。”
路易无奈的一耸肩,搂着他的背将他送进了办公室里:“我还有事情要忙,改天咱们喝酒聚会的时候再慢慢的聊这些事情。”
迪斯雷利理了理衣领:“荣幸之至,我亲爱的路易。”
砰。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迪斯雷利一扭头便看见亚瑟已经端着两杯酒来到了他的面前。
亚瑟递了一杯给他:“本杰明,我现在真是无比庆幸你当选了议员。如果不是你,我简直对目前不列颠政坛发生的事情两眼一抹黑。报纸上飞的漫天都是假消息,谁能告诉我,国王陛下到底有没有决定好由谁来当这个首相。”
迪斯雷利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高脚杯也不住地晃荡着:“亚瑟,你可别乱说,国王陛下还没有钦定,下任首相必须得经过一个相对民主的选拔程序。”
亚瑟坐在沙发上问道:“有多民主?”
“多民主?”迪斯雷利品了口酒,皱着眉头点评道:“准确的说,这个人选最少最少也得经过威灵顿公爵、艾尔登伯爵、林德赫斯特伯爵、克罗克以及皮尔爵士这五个人同意。”
亚瑟开口道:“我当然知道,但我的问题是,为什么皮尔爵士会拒绝出任新首相。因为不论是在我看来,还是在社会舆论和综合实力方面,目前托利党中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忍不住吐槽道。
“亚瑟,何止是你,大伙儿都是这么认为的。上周在怀特俱乐部的党团会议中,克罗克上来就问:‘应该由谁来出任新首相?’当时,不管是我们这几个新人,还是那些大人物都立马望向了皮尔爵士。林德赫斯特伯爵在与皮尔爵士眼神交流后,甚至还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但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皮尔爵士用异乎寻常的语气告诉大家:‘在眼下这个局势下,组建新政府几乎必定需要继续推动改革法案,而我不能,也不愿与此事挂上任何关联。我已经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大失颜面,所以现在也下定决心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亚瑟听到这儿,终于明白了托利党首相难产的最大原因。
他们并非没有合适人选,而是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珠玉在前’,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在这个时刻跳出来顶雷。
正如皮尔爵士说的那样,即便辉格党倒台,托利党重新执政,但是以目前的趋势而论,如果托利党新内阁不继续推动改革法案,那他们的执政也必定不可能长久。
可如果新内阁选择推动改革法案,哪怕是推动一份极度保守的改革法案,也势必会在托利党内部引起新一轮的反弹,加剧党派分裂,并打击新一届内阁在托利党内部的政治声望。
威灵顿公爵这样的人物都被《天主教解放法案》弄得身败名裂,其他人看见了公爵的下场,又哪里敢去伸手补天缺呢。
亚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立马开口问了句:“这么说的话……皮尔爵士不愿意接,那哈罗斯比勋爵……”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一样的,他也不愿意出来。而且不止是首相难产,托利党新一届的议会发言人同样没人愿意干。眼下我们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愿意出面组织政府的人。”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也许伦敦市民不知道政府内部此时到底有多混乱,但作为一个身在公门的警察,亚瑟可太清楚了。
为什么公爵的人身安全问题会打到他的手上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亚瑟主动请缨,而是内务部此时压根找不到一个负责人。
没有内务大臣盖章,谁来接管公爵的安全事务谁就是第一责任人。
如果公爵阁下不出事,伱没有什么功劳,但是万一出事了,你就是第一个出来背锅的。
辉格党内阁已经总辞,然而托利党的新内阁却迟迟选不出……
如今,不列颠这艘大船不止缺少船长舵手,也缺少大副二副和三副。
在这个星期里,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行政机构几乎完全是在依靠惯性运转,亚瑟怎么也没有想到,无人驾驶技术居然早在19世纪就已经由英国率先实践了。
迪斯雷利看到亚瑟这个焦躁的模样,只能无奈的一笑,站起身安抚道:“不过,亚瑟,你先别着急,因为急也没有用。而且根据目前的消息,如果首相人选一直难产,那有一个人就打算亲自出马了。”
亚瑟停下脚步,盯着迪斯雷利的脸问了句:“你是说威灵顿公爵?”
“没错。”
迪斯雷利回忆道:“那晚会议结束后,我不凑巧听到威灵顿公爵私下里对林德赫斯特伯爵说:‘我很担心我们能否让国王摆脱掉那些霸道的部长们的束缚。无论国王陛下命令我做什么,我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对改革的反对一如既往。但无论有多少困难,我个人都无所畏惧,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止我为国王陛下和这个国家竭尽全力。’”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章 不列颠的军旗
苏格兰场大厅的天花板高挑,采光良好,透过那些装饰华丽的玻璃天窗,洒下的光线在古老的木地板上映照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走廊尽头或许是一座巍峨的楼梯,引领着来往行人上下穿梭于各个楼层的办公室、审讯室和档案馆。
而在走廊两侧,则矗立着数根坚固洁白的大理石柱,它们承载着岁月的沉淀,表面被磨砺得光滑而沉稳,每一道纹理仿佛都镌刻着过去的故事。
这处已经始建于15世纪的建筑,曾经见证了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入主英格兰的历史,见证过克伦威尔领导下的新模范军与保皇党人激战的场面,也见证了1665年伦敦鼠疫以及那场烧了4天4夜、焚毁了足足87间教堂、44家公司以及13000间民房的伦敦大火。
而随着历史车轮的缓缓前进,它也将见证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在这里上演。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墨水味和古旧纸张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木质家具与烟草焚烧产生的陈年香气。
偶尔,匆忙的脚步声回荡在长廊里,那是正在执行任务的刑事犯罪侦查部探员以及负责传递国内安全情报的工作人员,他们在这里留下了一幕幕紧张而又有序的工作画面。
在大厅二楼的栏杆处,一位年轻警官正倚在栏杆上俯瞰这里的忙碌场面,他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搭在腰间那柄国王御赐的宫廷剑上,左手夹着烟斗,两眼之间的视线仿佛失去了焦距,看起来就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以往的苏格兰场总是吵闹喧嚣,然而今天,除了忙碌的脚步声以外,亚瑟的耳朵里再没有涌入多余的杂音。
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愿多说几句话,从不列颠上层蔓延开的紧张空气在经过数天的发酵后,终于传导到了这里。
在这种时刻,不管是多么有勇气的汉子心里都会感到没有底,大家都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说点什么,哪怕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废话,最起码那些废话落在耳朵里可以让人听着感觉非常安心。
不止是警员们不太敢与亚瑟搭茬,甚至是那些与亚瑟级别相差不远的警司和助理警监们也想与他保持距离。
《伦敦大都会警察手册》第一条,警察不应当持有任何政治立场,不应以个人好恶左右执法行为。
但,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身在公门之内,当漩涡已经形成时,谁又能真的保证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呢。
苏格兰场九成以上的高级警官都是从陆军退役,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们的政治立场了。
而不幸的是,亚瑟恰恰是那九成以外的特例。
更糟糕的是,现在不列颠首相的人选悬而未决,各部大臣的位置自然也是空缺。
在这种时候,下属的各个部门几乎都是在各自为战。因此,除了一些日常行政事务以外,不要妄想能够获得其他部门的支持和帮助。
一来,每個人都害怕担上责任。
二来,如果在这种时候站错了位置,等到新内阁人选公布的时候,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有争议言论,不要有过激行为,宁愿不做事也不要做错事,这就是大部分人目前的心态。
但是亚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无论是对威灵顿公爵,还是对边沁先生他都做过承诺。
不论是对人,还是对魔鬼,他都很少许诺。
但是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就绝对会依照事先约定如数履行。
亚瑟抬起头,他看见大厅里走进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警务秘书路易·波拿巴先生,以及警务情报局第八处幽灵队的负责人、神枪手托马斯·普伦基特。
亚瑟随手摘下帽子冲着他们摇了摇,二人很快便心领神会的走上楼梯,跟着他来到了办公室。
大门合上,普伦基特的屁股刚刚挨上凳子,便听到亚瑟开口。
“托马斯,很抱歉,我本应该给你和你的兄弟们更多的训练时间,但是事情并不总是朝着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如你所见,现在伦敦处处都是危险,而这,也是我们这些警察所不愿遇见的。”
普伦基特似乎对于亚瑟的话早有心理准备,作为一位久经炮火考验的战士,他对杀人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朝任何人开枪,他也有他的顾虑与底线。
普伦基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开口道:“长官,我很感激您,我非常感谢您把我提拔到目前这个位置上,让我有了更高的职位和体面的薪水。我愿意替您做任何事,但是……但是唯独有一件事,我必须得事先说明。”
亚瑟倒了杯茶:“嗯,托马斯,你说,我听着呢。”
普伦基特咽了口口水,又扭头看了眼身边的路易,忍不住站起身向亚瑟敬礼道:“长官!对不住您,我必须得说,我们这些从95团退役的弟兄是永远不会朝着老鼻子开枪。”
亚瑟听到这儿,倒茶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普伦基特那个谢了顶的脑袋看了半天:“朝威灵顿公爵开枪?托马斯,你怎么会把我误会成这样?”
普伦基特睁大了眼睛:“啊?您找我过来原来不是为了干这个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普伦基特挠了挠脑袋:“呃……可能是我最近神经绷得太紧了。我听厅里的一些人说,您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亚瑟喝了口茶:“有多特别?”
“就是那种特别……”
“哪种?”
普伦基特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把实情交代了:“那种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特别。长官,厅里的有些伙计觉得您是辉格党的人,就是改革派那一边的。而且,您身边还跟着一个波拿巴呢!波拿巴家的人想杀死威灵顿公爵,这听起来不是挺合理的吗?”
一旁正认真做着记录的路易听到这话,差点把手中的羽毛笔都撅折了。
他一脸无奈的抬起头,情真意切的冲普伦基特保证道:“老兄,我们波拿巴家族的人确实瞧威灵顿公爵不顺眼,但我们还不至于对他做出如此下三滥的行为,嗯……至少我这样有脑子的不会。”
亚瑟听到这儿,倒也没有急着和普伦基特交代任务,而是转而同普伦基特聊起了天,试图安抚这位下属的情绪。
“托马斯,我向你保证,如果厅里的任何人告诉你,我下令暗杀威灵顿公爵,伱都可以立马掏枪把他毙了,并到我这里用他的脑袋领取赏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普伦基特闻言,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抬起袖子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长官,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可能不知道,老鼻子对我们这群老兵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这些士兵当中有很多人都讨厌打仗,但是,我是说但是……如果英格兰一定要陆军为之效力,并且我也在军中的话,那么我们希望指挥我们的一定要是老鼻子。
虽然他的军法很严厉,可每次跟着他打仗的时候,他一定会关注我们的利益,并且我们永远不必害怕敌人。尤其有两件事情,是我们一定能放心的。
第一,不论处于多么恶劣的条件下,我们一定总是能够得到充足的补给。第二,不论敌人是谁,即便是苏尔特、马尔蒙还是拿破仑,我们肯定能把敌人揍得屁滚尿流。对于我们这些士兵来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每次看见他踩着低筒靴,穿着白色马裤和深蓝色燕尾服,戴着白色领巾和三角帽站在山岗上的时候,大家伙就会觉得很安心。我敢同您打保票,凡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服役过的家伙,没有一个不想为老鼻子效力的。”
亚瑟闻言笑道:“他在打仗的时候穿着这么朴素吗?这和我听到的情况不一样啊!我以前同警司们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大部分军官哪怕是打仗的时候都喜欢衣装华丽、穿金戴银的装饰自己。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皇家海军的霍雷肖·纳尔逊,他喜欢穿着配有绶带的华丽上衣,佩戴镶嵌珠宝的勋章,在胜利号上非常引人注目。所以他才会在特拉法加海战快结束的时候,让狙击手一枪给毙了。”
普伦基特一谈起过往的经历,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有活力了,他哈哈大笑着说:“没错,大部分军官是喜欢穿漂亮衣服,在战场上也要把自己打扮的像是出席舞会似的。但老鼻子和您一样,他是很特殊的一个,他在战场总是穿着朴素,从不特意标榜自己。因为他明白,即便他不穿金戴银、矫揉造作地装饰自己,我们这些部下也都认识他是谁。”
亚瑟问道:“听你的意思,威灵顿公爵很亲近士兵,所以你们才都认识他?”
“不不不。”
普伦基特从路易的手中接过装满白兰地的酒杯,道了声谢后一口灌下去,旋即开口道。
“老鼻子从不和我们打笑说趣,那不是他的风格,在大部分情况下,他都表现的很冷静和严肃。喜欢和士兵们开玩笑的是普鲁士的布吕歇尔元帅,我曾经见过他一面,就是在滑铁卢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刚带着普鲁士人脱离法军的追击,我们在路边遇见了他和他的军队。
我还记得,那个74岁的老头子虽然四肢到处都是擦伤,但是依然精神抖擞、情绪高昂。他用白兰地清洗了自己的伤口,又猛灌了一瓶烈酒,虽然骑马对他一定很痛苦,但他还是骑着马一路跟我们聊天讲笑话。我们那时候的情绪本来很低落,但这老家伙的幽默就像野火一样很快就点燃了整个纵队。
我虽然没能和他搭上话,只是远远瞥见了他一眼。但是,如果我有这个机会的话,我非常希望告诉这位老英雄,虽然他被法国人打的很惨,但是能看到他从法国人的追击中成功逃脱,我心里还是异常的高兴,而且我相信95团的所有人一定都是我这么想的。”
亚瑟听到这里,饶有兴致的应道:“听你这么说,我忽然觉得战争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这里貌似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普伦基特闻言脸色一变,他连连摆手道:“不,长官,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您觉得有意思,是因为我光挑有意思的地方讲了。实际上,我们95团在滑铁卢的时候,三分之二的军官,超过一半的弟兄都在四臂村战役中阵亡了。
我们隔壁的42团在四臂村战役开始的第一天就被法军炮火覆盖,早上他们还有526人,到了晚上就只剩238人。您应该知道第42团的外号吧?黑卫士,苏格兰高地步兵团,就连他们都这么惨,就别提其他团了。当时我们简直都快撑不下去了,老鼻子也发现我们需要支援,所以他赶忙把林肯郡的69团派过来支援。
但可惜的是,老鼻子虽然有眼光。但负责统领我们右翼的家伙是个蠢货,那个奥兰治亲王‘苗条的比利’。当时他才23岁,就是个屁都不懂毛头小子。他命令我们几个团派成横队应敌,我们95团的几位营级指挥官向他提出严正抗议,但这家伙却依然固执己见。
而当构成横队的命令传达到各团时,克勒曼的胸甲骑兵正在我们各单位之间横冲直撞。切换阵型让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我们的弱点,并趁机发动了进攻。73团由于距离博叙树林足够近,所以匆匆撤入茂密的灌木丛中掩蔽。33团则勉勉强强组成了一个方阵防御,可69团就惨了,他们被困在战场中央,遭到了骑兵的猛烈冲击。
混乱的队形转换导致第69团直接被当场歼灭,而且他们的王旗也被法国人缴获,只有少数人逃到附近的友军方阵。您可能不知道丢失军旗对于我们这些军人来说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军旗几乎有一种神秘学上的意义,为了保卫军旗,士兵们可以像恶魔一样厮杀。
当69团发现他们的军旗丢了的时候,他们确实就是这样发疯了。69团的掌旗官克里斯托弗·克拉克发现自己丢了旗,立马就红了眼重新杀入包围圈,一个人干掉了三名法兰西的胸甲骑兵。等他抱着69团的旗子出来的时候,我的上帝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他身上足足负了22处刀伤,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伤口四处都在飙血。但上帝保佑,这家伙的生命力很顽强,或许上帝也觉得他是个好样的,所以他最后活了下来,并且后面还加入了第42苏格兰高地步兵团继续服役。”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抬手示意普伦基特打住:“等等……托马斯,你说的那位掌旗官克里斯托弗·克拉克?难道就是咱们这里负责审讯的……克拉克警督?”
普伦基特微微点头道:“没错,就是他。长官,您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厅里没有一个人敢同克拉克警督叫板了吧?哪怕是罗万厅长和梅恩爵士平时都对他很尊敬。”
说到这里,普伦基特还有些不确定,他捧着酒杯犹豫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阁下,像是克拉克警督这样,或者是我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冲着威灵顿公爵出手的。因为他这个人,对于我们这些士兵而言,就像是整个不列颠陆军的军旗,谁要是动他,我们都会红眼的。”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复滑铁卢故事(6K)
亚瑟听到普伦基特的话,并没有反驳他的观点,他反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托马斯,我很高兴能够和你达成共识。你或许不相信,但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一致。威灵顿公爵不仅是陆军的旗帜,更是这个国家的旗帜,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被别人夺走。如果有人敢于做这种事情,不止是你,我也会和他拼命的。”
他站起身将路易的酒杯添满,他正准备给普伦基特也来上一点,岂料这位身材走样的神枪手大大咧咧的笑了一声道:“长官,您给自己倒就行了,剩下的酒,连瓶子一起给我就行。您这里的高脚杯虽然挺上流,但我这样大头兵出身的家伙,还是觉得对瓶吹过瘾。”
亚瑟哑然失笑道:“您确定?这白兰地的度数可不低。”
“您不了解,我们这帮士兵在战场上的时候,可就全靠着这一口酒过日子呢。”
普伦基特从亚瑟的手中接过酒瓶子,仰头灌了一口,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兴许是酒精上脑,他的话也多起来了。
普伦基特的眼睛里露出了追忆的目光:“我还记得滑铁卢战役打响前的那个晚上,1815年6月17日的夜晚,雨大的简直都见了鬼,寒风顺着我的衣领灌入身体,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拿钝刀子在刮我的骨头。
当时我们刚刚在四臂村战役中蒙受了很多损失,而且我发现许多普鲁士人似乎也对最后能否取得胜利表露出了悲观情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滑铁卢战役结束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普鲁士布吕歇尔元帅的参谋长格奈森瑙正在劝说他率领普军向东撤退。
格奈森瑙不相信我们这些英国陆军的战斗力,还认为威灵顿公爵有可能会在拿破仑的面前退却。他告诉布吕歇尔元帅,威灵顿公爵可能会假装坚守,然后趁机溜走,让普军处于弱势。而拿破仑随后就可以攻击布吕歇尔的军队,给威灵顿足够的时间挽救他自己的人马。
这是多么荒唐的想法,他居然觉得公爵阁下会害怕拿破仑。而且不止格奈森瑙这么想,普鲁士的大部分参谋也这么想。我那天晚上起来撒尿的时候遇见了一位普鲁士的参谋,卡尔·冯·克劳塞维茨少校,他和我开玩笑说:‘虽然只有一晚上,但我感觉我的头发都变得灰白了。’”
路易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挑,他接道:“能从您嘴里听到反法同盟军队的内部消息真是让人高兴,您想不想知道在我们那一头,拿破仑的参谋部里是怎样的情绪呢?”
“呃……”普伦基特一拍脑袋哈哈大笑道:“我差点把您给忘了,您可是拿破仑的侄子。嗯……其实我还确实挺感兴趣的,你们那时候真的觉得胜券在握了吗?”
路易轻轻摇头道:“恰恰相反,你们和普鲁士人在害怕拿破仑,而在法兰西的参谋部里,许多人也一直在警告我叔叔,要注意来自威灵顿公爵的危险。与普鲁士人不同的是,法兰西的将军对英国陆军的评价很高。
苏尔特元帅劝诫我叔叔说:‘陛下,在正面对垒中,英国步兵就是魔鬼。’
雷耶将军则阴郁的评论:‘占据了良好地形的英国步兵是不可撼动和不可战胜的。’
但是你也知道我叔叔是个多么自信的人,他对于将军们的评价很不高兴,冲着他们大发雷霆道:‘你们在威灵顿手下吃过败仗,就觉得他是一位优秀的将领!我现在告诉伱们,威灵顿是一个糟糕的将领,英国兵是糟糕的士兵。而这场战役在今天午餐之前就能结束!’
当然,我不认为我叔叔会自大到狂妄的程度,因为他后来也说过:‘威灵顿公爵的治军之才与我不相上下,除此之外,他还具有更加小心谨慎的长处。’
他知道我们的将军都很害怕公爵阁下,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他当时是想通过贬低对手来达到鼓舞士气的目的。”
普伦基特听到前面刚想替公爵反击,可听到后面他的屁股又顺利的沉回了椅子上,这位神枪手摸着后脑勺大笑道。
“其实,拿破仑说的也不算错。如果我们的统帅不是公爵阁下,而是安格尔西侯爵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那么我们多半会一触即溃。您可能不知道,光是拿破仑的名字就能吓得人群四散奔逃,我们那时候还在前线打着仗,但后方的布鲁塞尔市民看到伤员源源不断的从前线被运回来,就以为我们的军队已经被拿破仑击败了。
我听95团一個被送到后方治伤的弟兄说,当时布鲁塞尔漫天都是威灵顿公爵在四臂村战败的谣言。所有人都陷入恐慌,大家呼喊着敌人快到了。在苏瓦涅的森林里,他看见仆人把行李丢到地上,然后跳上自己的牲口,拼命向后方逃跑。用大车运载给养的农民赶忙切断了挽具的绳索,丢下大车,骑着牛就逃走了。
而城市里的情况则更糟,为了争夺离开当地的马匹和车辆,主人和佣人、马夫、女仆、车夫和绅士互相争吵,他们全都在互相指责,用法语、英语和佛兰芒语互相辱骂,吵架之后就是动手。接近一半负责运送粮草的比利时车夫不肯出发,也不肯让他们的牲口走。他们用很多手势比划着,向上帝祈祷,呼唤所有圣徒和天堂的天使显灵见证,发誓赌咒说他们绝不出动,哪怕是为了营救他们的太子爷奥兰治亲王。
所有人稀里糊涂地东奔西跑,大呼小叫的喊着:‘拿破仑带着法国佬来了!’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明明前线秩序井然、镇静自若,但后方却已经鸡飞狗跳、东奔西跑。更可笑的是,很多不了解滑铁卢战役内情的人,通常以为情况是相反的。但实际上,不管是法国士兵还是我们这些同盟军的士兵,大家伙心里虽然害怕,但却依然竭尽全力的执行着上头的命令,我们可没有像小市民那样失去秩序。”
说到这里,普伦基特还忍不住颇有些自豪的向亚瑟吹嘘:“长官,您放心,虽然伦敦最近挺乱的,但是我可不会被吓倒,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滑铁卢战役爆发的前夜简直就是一场疾风苦雨、深陷烂泥的凄苦噩梦。
没有遮风挡雨的去处,头上一片瓦和树叶都没有,我们只能顶着暴雨尽可能在烂泥和污秽中安顿下来,而且大部分人甚至身上连口吃的都没有。身上带着给养的人算是走运,比如我,我在那天早上正好弄到了一点烟熏盐腌过的牛口条,捂在裤子里放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敢偷偷拿出来享用。更棒的是,我的酒瓶里还剩了一点点白兰地,所以我的处境比大多数人都强。
我四处探望,想找一个干燥一点的地方躺下来好好美餐一顿。但不幸的是,四处全是烂泥,我只找到了一些稻草和树枝用来垫身子,就凭着这些和一颗枯死的大树,勉强抵御那场彻夜不停的暴雨。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都用斗篷裹住身子,大伙儿紧紧挤在一起,就这么躺在烂泥地里合上眼睛,就像是一群淹得半死又饥肠辘辘的老鼠。”
路易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过成这样,难道没有去掳掠当地的农民?”
“呃……这个嘛……”
普伦基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否认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至少我知道第二师弗雷德里克·亚当将军的那个旅就被允许掳掠了三家农舍。但是大部分威灵顿公爵统帅过的部队都知道公爵阁下的脾气,他坚决反对掳掠平民,对偷盗平民财物的士兵加以严惩,在半岛战争的时候,就有上百人因为偷盗抢劫被判了鞭刑,还有一个抢劫杀人的因为性质极为恶劣被下令绞死了。
打仗抢东西虽然很正常,但是威灵顿公爵一直认为烧杀抢掠不利于维持军队的纪律,而且还会不必要地树敌。他认为,在西班牙的时候,法兰西人就是因为到处恣意掳掠,才招致了几乎所有西班牙人的仇恨,所以半岛战争时期不论我们的军队走到哪里,那些西班牙人都很乐于协助我们攻击法兰西的军队。
虽然这条规矩在我个人看来有些过分,但是由于公爵阁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把我们的后勤补给安排的井井有条,总归是饿不死的。所以虽然有的士兵对不能抢劫心中颇有微词,但也不至于直接因此攻击谩骂老鼻子。最重要的是,老鼻子订的军规也非常合适,偷窃只会关禁闭,抢劫要抽鞭子,只有杀人了才会被绞死,所以大家都能接受,也认为他处事很公道。”
说到这里,普伦基特还颇有些羡慕的开口道:“不过说实话,在滑铁卢的前夜,如果我们的指挥官允许我们去抢劫,我也肯定会干的。因为那天气实在是太见鬼了,你不知道我是多想弄点桌椅板凳、沙发、摇篮、木桶之类的可燃物扔进大火里让它烧个噼啪作响,暖暖我冻僵的身子。
那天晚上还打着雷呢,雷声滚滚,轰隆隆的回荡在夜空,偶尔还有闪电划过。我就躺在树边的地垄沟里,用我的背包当枕头。大雨如注,下了整整一夜,雨水浸透地面,庄稼都被打倒了。我不知道伙伴们睡得怎么样,只看见他们全都纹丝不动、安安静静地躺了很长时间。
像是我们这些参加过半岛战争的老兵不屑于在初尝战火的新兵面前抱怨。那些小雏儿新兵也不敢抱怨,免得挨骂。他们明白,但凡他们敢抱怨一句,立马就会受到老兵的嘲讽。
‘上帝保佑你那可怜娇嫩的身子!瞧瞧你那粉嫩嫩的屁股,或许我们应该把你送去伦敦的窑子里好好伺候着。你们这样的货色在比利牛斯山脉能干些什么?’
或者‘哦呵,我的小宝宝!需不需要爸爸给你哼一首摇篮曲?这点苦就吃不了了?哼!这跟我们在西班牙的时候相比,简直就是儿戏!’”
普伦基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因如此,所以那些睡不着觉的人都假装睡觉,所有人都以值得钦佩的英雄主义精神忍受住了这些煎熬。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惫,我敢保证全团其实没有一个人睡着,因为就连我这样的硬汉都没睡着。
我们本该这样满身疲惫的开赴战场,但是我们那个没卵用的军需官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他从隔壁团弄到了一点牛奶和糖。我们煮了一大锅水,把糖和牛奶,还有背包里泡了水的茶叶倒进锅里,附近的军官们看见我们这里冒炊烟,于是也都跑来要了一杯茶。我向您保证,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到那么多军队里的大佬,光是将军就有三四个。
我们团有个新兵是个蠢货,他嫌弃茶水味道淡了,于是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黑火药,我问他味道怎么样,结果他告诉我这是他这辈子尝过的最糟糕的东西。哈哈,我当时和他开玩笑,说如果一会儿炮弹不够用了,我就把他塞进炮膛里打出去。”
普伦基特说到这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嘴唇:“虽然那天的回忆不算美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一点一滴。如果,我是说如果,长官,您是打算像老鼻子率领我们在滑铁卢与法国人交战那样命令我,哪怕让我再睡一次地垄沟,再喝一次既没有甜味也没有奶味甚至加了黑火药的茶水,我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普伦基特的问题,而是转而开口道:“托马斯,我做不到公爵阁下那么好。但是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你们守护的军旗不会倒。而且这一次,我要把掌旗的任务交给你。你的任务很简单,也很复杂,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伦敦肯定会发生许多预料之外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分出一部分人手,去监控外交部的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我有理由猜测,在帕麦斯顿子爵主政外交部期间,他们和金融城的势力有所勾连。所以,如果你发现那里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都可以便宜行事。
除此之外,公爵阁下未来几天的出行路线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我要你和你的弟兄们沿着公爵的出行路线沿途布防。如果你发现有任何人胆敢向公爵阁下出手,我授予你当场开火的权力。”
“当场开火?”
普伦基特虽然早有预想,但是直接当街开枪杀人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毕竟这不是战争时期,如果出现误判可是得上刑事法庭被判绞刑的。更重要的是,苏格兰场没有刑事豁免权,亚瑟这句授权怎么听怎么像是个陷阱。
亚瑟也明白普伦基特的担心,他冲着一旁的路易微微点头示意。
路易见状,立刻将手中一式两份的会议记录递给了亚瑟。
亚瑟接过记录文件,想都不想的在上面盖上了他的印章,随后站起身将它交到了普伦基特的面前。
他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闪电在窗外一闪而过,照亮他肩膀上的圣爱德华徽章。普伦基特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半边被照亮,半边则淹没在黑暗之中,而黑暗之中能看见的,唯有闪烁着微红光明的眼睛与上翘的嘴角。
湿润中带着些寒冷的空气,闪电、雷鸣,以及压迫式的氛围,都很难不让普伦基特想起滑铁卢战役爆发前的那个雨夜。
“托马斯,这是今天你和我的谈话记录,你仔细核对,两份文件有没有出入。如果没有出入,一份文件留在你的手中,另一份则会留在苏格兰场的档案室封存。如果将来发生了不幸,您可以用这份文件自证清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切责任在我,这是我个人的渎职与越权行为,与你无关。”
普伦基特听到这话,也免不了被亚瑟的气势慑服。
他愣了半天,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不听使唤的手指摸进了兜里,普伦基特取出烟斗划开火柴,猛地嘬上了一口。
这位来自95团的神枪手鼻子里喷出两道烟气,他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忽的笑了一声:“长官,您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个雏儿,我打过半岛战争,也打过滑铁卢。文件什么的,我这种粗人看不懂,但是我明白你的态度。”
亚瑟微微歪着脑袋,一只手撑在办公桌上:“托马斯,这不是一件小事。拿上这份文件,它在关键时刻会保你一命。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我的路子,我最后是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您在开玩笑,战场上的事情哪有什么肯定能全身而退的。公爵阁下难道在滑铁卢之前就知道自己能战胜拿破仑吗?就像波拿巴警官说的那样,拿破仑贬低公爵阁下是为了安定军心,而您拿这些屁话出来诓我,也是想安我的心。”
普伦基特叼着烟斗站起身来,不站起来还不知道,一站起来才发现这位大号神枪手的身形明显比亚瑟还要大上一圈:“不过,虽然您拿我当傻小子哄。但不得不说,我很欣赏您的脾气。您知道为什么吗?”
亚瑟一挑眉毛:“为什么?”
普伦基特哈哈大笑道:“在战场上,士兵们通常把军官分为两类,一类呼喊着:‘跟我上!’。另一类,则发号施令地说:‘给我冲!’长官,我个人认为,‘给我冲’的说法并不适合一位领袖。与此同时,我也很庆幸,您是前一种。文件什么的,我不需要,因为有您刚刚的这段话,对我和我们95团的弟兄来说,就足够了。我现在真正相信,厅里那些关于您的那些议论都是一派胡言,而我也会把您今天对我传达的态度,转达给幽灵队当中的每一个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亚瑟笑着问了句:“你确定吗?我交给你的任务可不仅仅包括威灵顿公爵,而且还有外交部的那个来自德意志的助理次官。”
“喔,原来他是德意志人吗?”普伦基特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挑着嘴角笑道:“千万不要告诉我,他曾经在不伦瑞克团服役过。”
路易翻开施耐德的文件,回复道:“施耐德没有在不伦瑞克团服役过,不过他的父亲在滑铁卢战役时,确实是一名不伦瑞克骑兵,当时指挥他们的是不伦瑞克公爵弗里德里希·威廉。”
“呵!”普伦基特拍了拍腰上的手枪套:“他最好是个乖宝宝,要不然他父亲造的孽,可就得由他来还了。”
亚瑟听到这里,从酒柜里又取出了一瓶酒塞进了普伦基特手里:“95团和不伦瑞克骑兵有什么仇怨吗?”
“也不是什么大仇。”普伦基特嘬了口烟:“我们就是单纯讨厌他们吃狗肉。”
路易满脸不解道:“他们吃狗和95团有什么关系?”
普伦基特把烟斗倒扣在烟灰缸里:“本来他们吃狗是和我们没关系。但是有一天,我们发现我们团养的小狗‘来复枪’突然失踪了,这只可怜的小狗是我们在路边捡的,而且跟着我们在很多场战斗中一起生存了下来,它在战斗中常常跑来跑去地吠叫,表达它的喜悦,在残酷的战争中,只有它能带给我们一丝慰藉了。所以,当‘来复枪’失踪后,我们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寻找它。结果,你们猜猜我们最后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亚瑟与路易互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古怪之色。
普伦基特猛地向地上啐了口吐沫,他撸起袖子骂道:“这帮该死的不伦瑞克佬!我老早就想给他们尝尝枪子儿的味道。他最好别被我抓到马脚,否则我非得把他放进锅里煮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二章 国王的名义
伦敦,威斯敏斯特,圣詹姆士宫。
由亨利八世于1532年建造的圣詹姆士宫,从1678年开始便一直是英国国王在伦敦的主要居所。虽然它的华丽程度无法企及法兰西的凡尔赛宫、奥地利的美泉宫和普鲁士的无忧宫,以致于家丹尼尔·笛福都戏称它是一间又矮又平凡的小房子。
更不幸的是,1809年的一场大火又焚毁了它本就不算特别富裕的内部建筑群,甚至连国王的私人公寓都没能躲过一劫。不过,历史的积淀与皇室的尊荣还是使得圣詹姆士宫内部保留了相当丰富的历史痕迹和精致的艺术装饰。
穿过宫殿前绿油油的草地,沿着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台阶,可以通往一系列精心布置的房间。这些房间中不乏名贵家具、瓷器和水晶吊灯,它们大多具有深厚的历史价值,许多是世代传承下来的珍品。
进入宫殿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以精美的壁画和镀金雕饰装饰的大厅穹顶。
壁画的内容包括了王室徽章、神话故事以及代表国家荣耀的标志。
而那些被大火熏黑的墙面也没闲着,它们大多覆盖着厚重的织锦挂毯,上面绣有历代君主的肖像或重要的历史事件。
宫廷宴会厅内,金色和深红色调的装潢烘托出皇家盛宴的壮观场面,烛台和餐具熠熠生辉,映衬着墙上挂着的传世画作。
书房和接见室则充满文化底蕴,陈列着丰富的图书收藏和珍贵艺术品,如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中世纪大师的绘画作品等等。
如果是以一位游客的身份来到这里游览,圣詹姆士宫内的珍藏绝对够你看上一整天。
不过,今天来到这里的客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停下脚步,去赏玩这些能令古董收藏家和历史学者为之疯狂的宝藏。
林德赫斯特伯爵的马车慢悠悠的驶来,车还没有彻底停稳,马车上的两位阁下便等不及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正站在前厅闲聊的皇家海军侍从武官乔治·埃利奥特看见来了人,三步作两步走下台阶,挂在腰间的佩剑摇摇晃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伯爵阁下,克罗克先生,国王陛下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前海军大臣克罗克的脸色并不好看,哪怕他不说话,旁观者也能从他的脸上读出托利党组阁的事情一定不顺利,甚至首相之位直到现在也依然难产。
不过埃利奥特看破不说破,作为一名职业的皇家海军军官,虽然他颇具辉格党倾向,但是他也很明白此时绝对不应该卷入两党纷争。因为他走的既不是辉格党的路子,也不是走的托利党的路子,而是走的国王陛下本人的路子。
现任国王威廉四世一直对他在皇家海军的任职经历引以为豪,也很看重自己的皇家海军元帅身份,所以在他加冕为王后,他便从皇家海军里选拔了一大批自己欣赏的皇家海军军官进入皇室内廷任职。
而乔治·埃利奥特正是因此受益的人之一。
威廉四世非常满意他曾经在拿破仑战争时期跟随霍雷肖·纳尔逊、查尔斯·波尔、托马斯·佛雷等皇家海军名将的履历,也很欣赏他在封锁加的斯、圣维森特角海战、尼罗河之战、哥本哈根远征、封锁土伦港等皇家海军知名战役中的英勇表现。
更难能可贵的是,埃利奥特在独自统军时的表现也非常优异,这位皇家海军上校在统领36炮战舰莫德斯特号期间,曾独自在孟加拉湾击退了法国人在印度发起的袭扰,而他在入侵爪哇和帮助巨港苏丹复辟过程中的表现更是为维护不列颠在东南亚的殖民利益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样一位人才,自然很对自诩为‘水手国王’的威廉四世的脾气。所以当埃利奥特被海军部下令调回本土后,他没在朴茨茅斯基地的胜利号上蹲多久,便被威廉四世调到了身边。
虽然待在国内没办法立战功,但是熟悉不列颠政坛升迁路线的人都知道,国王陛下这是打算栽培埃利奥特往政坛方向发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埃利奥特逐渐熟悉处理政务后,他很快就会被外放到海军部去坐办公室了。
或者说的更露骨一点,只要埃利奥特爵士不乱来,按部就班的做好分内的事情,那么他将来是非常有机会攫取到皇家海军当中最有实权的那个职位——第一海务大臣的。
林德赫斯特伯爵和克罗克这样的政坛老油条自然明白这位上校拥有光明的未来,所以即便心情不佳,他们还是尽可能的给了他几个笑脸。
埃利奥特也投桃报李的宽慰了两位阁下几句,虽然他本身有着辉格党倾向。但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明白,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的利益是和这些保皇党人捆绑在一起的。
撼动威廉四世的统治,便是在撼动他光明的未来。
埃利奥特推开书房的大门,微微点头道:“两位阁下,陛下就在里面,你们慢慢谈。虽然目前局势不好,但我相信事情肯定会解决的。”
林德赫斯特伯爵和克罗克正想同埃利奥特客气几句,但是还不等开口便听见国王急切的召唤:“情况怎样了?”
这位脸上挂着酒晕的红鼻子水手国王身上套了件斗篷,在他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海军部呈交的新式战舰设计图纸,但他眼下显然对这些往日里能看上一天的小玩意儿提不起兴趣。
克罗克走进书房,深吸了一口气道:“按照您的旨意,我周六又去拜访了一次威灵顿公爵。他很严肃,也很难与之沟通。不过好的一点在于,公爵阁下并不在乎身段的问题。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派我去给皮尔传话,公爵说他非常希望能够与皮尔共事。如果皮尔需要的话,他愿意在其手下服务。如果皮尔不需要,那么他也愿意继续保持在野身份,并用尽他的一切能力帮助皮尔的政府运行下去。”
威廉四世听到这里,焦躁的踱步道:“那皮尔的态度呢?”
林德赫斯特伯爵开口道:“皮尔又拒绝了。他说自己不想像《天主教解放法案》那次一样,再当一次出尔反尔的烈士。牛津大学和党内不少人因为他在《解放法案》上突然改变立场直到现在还没原谅他。”
克罗克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句:“皮尔这家伙就是在装纯,他这么干搞得自己好像很清高!”
林德赫斯特伯爵与皮尔私交不错,听到这话免不了为其回护:“皮尔也是有着他的考虑,我和他深入交流过。他说,他虽然也反对改革,但是他不能违背英国大多数人民的意愿。布里斯托尔前不久才因为议会改革的事情爆发了十万人暴动,市政厅和监狱都被攻陷,我们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那里恢复了秩序。仅仅是法案在上院遭到否决便引起了如此大规模的反弹,所以皮尔担心,如果他在此时站出来支持威灵顿公爵,有可能使得局势进一步升温,并让这个国家走向内战。”
克罗克骂道:“这都是那帮法国佬搞的鬼!他们自己把国家搞得乱糟糟的,现在又祸害到不列颠来了!你没听到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警监在议会做的汇报吗?苏格兰场上個星期刚刚在改革集会场所查获了大批的红白蓝三色帽徽!”
林德赫斯特伯爵闻言,抿了抿嘴唇道:“或许这里面真的有法国人在串联,但是据我所知,法国的七月王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共和派和波拿巴派都在借着霍乱在巴黎生事,联想到去年在里昂爆发的起义,我觉得现在还不能排除这帮家伙在巴黎掀起革命的可能性。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尽快组建一个强而有力的政府,并对将来巴黎可能产生的变数做好提前准备。”
威廉四世闻言,脚步停了下来,他盯着林德赫斯特伯爵问道:“你是说,弄不好不列颠又要准备投入到反法战争的浪潮之中了?”
林德赫斯特伯爵按着胸口微微躬身道:“陛下,我认为现阶段必须要做最坏打算,法兰西七月王朝的统治并不稳固。您可千万不要被塔列朗镇定自若的模样给骗了,他最擅长这种把戏,我敢保证他的心里肯定没有底。”
威廉四世的手按在书桌上,指节敲打着桌面的节奏非常乱,就像是他此时纷乱的内心。
这位国王忽然开口道:“你觉得,如果朕和威灵顿一起去出面说服皮尔,他有可能接受我们的劝说出任首相吗?”
克罗克摇头道:“陛下,虽然我不想扫您的兴致,但我必须得说,皮尔接受的可能性并不大。他是托利党人没错,但他却不是我和威灵顿公爵这样纯正的保皇党人,而是一个托利党中的辉格领袖。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温和的托利主义者。”
威廉四世听到这话,忍不住自嘲道:“当初《天主教解放法案》通过时,我记得我哥哥在温莎堡大发雷霆。他说:‘现在大家都说英格兰的国王是强行通过《天主教解放法案》的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爱尔兰的国王是宣称不解放天主教就独立的大反贼丹尼尔·奥康奈尔。那朕是什么?朕难道是温莎堡的主教吗?’
那时候我看到他大发雷霆的场景只觉得滑稽,但是现在回头想想,朕这个国王现在好像还不如他这个看起来像是温莎堡主教的国王。格雷和布鲁厄姆希望议会改革,他们在下院不占多数,希望我解散议会重新大选好让他们占据主流,朕虽然不太乐意,但为了大局考虑,最终还是同意了。
改革法案在下院通过,然而在上院遭到否决,他们又跑来让朕紧急册封五十个辉格党贵族进入上院,这种儿戏似的提议,想想也知道朕不可能答应。但是我那么体谅他们,他们居然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反而一言不合就发动了内阁总辞。
这几天我出宫散步的时候,到处都能听见对我喝倒彩的声音。银行业威胁要掀起罢工,伯明翰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贴着‘除非法案通过,否则本人坚决不纳税’的宣传标语。我听说这阵子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都停更了,因为那些诡计多端的印刷商没时间接他们的单子,所有印刷厂都在忙于印刷各种抗议标语和贴画用来在混乱的时局中大赚一笔。
我看到这些,想着辉格党人终究是不可信。于是,才把你们召唤到了身边,可我捧着首相的宝座到处寻觅,然而环顾四周却连一个敢接受这个位置的人也看不见。如果你们坚定的认为,改革不利于不列颠的发展,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自己观点的机会吗?
从皇家海军元帅的立场上来说,如果我的船员发现前方有敌情,最直截了当的解决办法就是开炮,而不是吼两嗓子就完了。法国人可不会自己高高举起双手,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给俘虏了。
皇家海军作战的第一准则就是在开战前抢占上风位置,在全世界的海军当中,只有我们喜欢抢上风,其他人大多喜欢下风位置,因为处在下风可以让他们在战况不利时迅速脱战。
而皇家海军抢占上风就意味着我们从未想过撤退的可能性,一旦接敌我们就只有两个战术选项,第一,正面打烂他们,第二,打烂他们之后再乘风追击。”
说到这里,威廉四世半激将半指责的开口道:“朕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放着皇家海军的优秀战术不学,偏要去学法兰西、西班牙这样的二流海军。”
威廉四世说到这里,忽然,他的余光瞥见书房门前正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一道满身鲜红的身影,那正是穿着陆军元帅礼服的威灵顿。
埃利奥特站在老公爵的身后讪笑道:“陛下,我本来想通知您的,但是……您刚刚演讲的过于尽兴,所以……”
威灵顿公爵的马靴落在书房的红地毯上,只见他按着胸前的嘉德勋章半跪在地道:“陛下,我很抱歉这段时间的混乱让您感到不愉快了。作为您最忠诚的臣子,这是我的失职。”
威廉四世连忙搀扶他起身:“威灵顿,朕不是在说伱。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能看见,没有人能够怀疑你对于这个国家、对于王室的忠贞。我确实很气恼,但是我的气恼是在针对那些左右摇摆的芦苇们。”
国王想要拉起威灵顿公爵,但公爵却不愿起身,他自我检讨道:“士兵不执行命令,您就算指责我这个指挥官,我也不敢推脱半点责任。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但是……”
威灵顿顿了一下,旋即认真严肃的回道:“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了何种困局,我都将始终站在您的身边,并尽最大努力把您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我理解哈罗斯比和皮尔他们都不愿在此时出面,但是如果他们都不出来组织政府,那这桩难题就由我来解决。我这一生都处在麻烦的漩涡中,所以我也不介意再多碰上一件。”
“阁下……”
“您……”
林德赫斯特伯爵和克罗克互视一眼,他们想要告诉公爵,此时由他出面组阁实在是太敏感了。但是他们的话还没出口,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们也发现了,在目前这个状况下,有威望又有意愿出面的人好像也就只有威灵顿公爵一人而已。
如果他不干这个活儿,那这个活儿又能交给谁去干呢?
想到这儿,他俩也不免觉得有些悲哀。
“唉……”
威廉四世捧着威灵顿的手,他的目光中既有希冀又有些不忍心:“威灵顿,你确定吗?我很尊重你,你是真正为国家出生入死过的人。你用了半辈子时间打拼下来的东西……那些勋章、荣誉……如果一个不小心,弄不好可就……要不我们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别的人选的,嗯……艾尔登?纽卡斯尔?又或者……”
“陛下,您用不着费心了。”威灵顿回道:“所有的可能性我都已经考虑过了,我认为此时由我组阁便是唯一的解决方案。至于那些勋章、荣誉,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您和这个国家能否安然无恙的渡过这场危局。”
威廉四世闻言沉默了老半天,他转过身背对公爵,犹豫了良久,方才眼一闭心一横拿起书房桌面上的佩剑:“唉!”
他转过身,盯着威灵顿公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蓦地一下抬起剑身搭在了公爵的肩膀上。
“威灵顿,我威廉四世,奉上帝之名,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的名义,命令你出任新一届首相,并授予你全部权力挑选新一届内阁成员。”
威灵顿公爵单手按在胸前,半跪在地微微俯首:“遵命,陛下!”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 阻公爵,取黄金!
阻公爵,取黄金!
如果要票选1832年英国的流行词是什么,那么上述这段话一定是当选的最大热门。
当威灵顿公爵对外宣布他将奉命组阁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伦敦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这样的宣传语。
面积不大的伦敦金融城内挤满了来自这座城市各个角落的人群,他们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有着不同的教育背景与成长经历。
这些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在于,每个人都手里都高高的挥舞着自己毕生的积蓄,一张又一张的英镑或者其他承兑票据。
说起不列颠的货币体系,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艾萨克·牛顿爵士在担任铸币厂厂长期间,向议会递交了著名报告《向上议院财税委员会阁下的陈述》,为英国确立了金本位制度的雏形。
只不过在牛厂长任职期间,金本位还没有落实到法律层面,一直是以临时条例的形式实行。而金本位制度在法律层面的真正确立,还要等到1816年议会通过的《金本位法案》。
当时为了提振拿破仑战争后百废待兴的国内经济,拯救英镑的货币信用,不列颠政府通过《金本位法案》,颁布《金本位货币法》,并下令停止铸造已流通150年的畿尼金币,重铸国内金属货币。新铸造的金币命名为沙弗林,沙弗林用纯度为91.67%的标准金铸造,1沙弗林价值1英镑。
到了1819年时,在皮尔爵士的敦促下,《金本位法案》的补充条例《皮尔条例》获议会两院批准通过,新条例进一步法定了每盎司黄金价值3英镑17先令10便士,即1英镑纸币兑换7.32238黄金。
有了黄金作为发币依据,英镑的信用自然也变得愈发坚挺,英国公债更是一跃成为广受世界好评的优质投资项目。
但享受了金本位的好处,就得同时承受它的束缚。
明眼人都知道,哪怕全世界的黄金开采量都供应给不列颠,也未必能跟上不列颠目前火车推进式的经济发展速度。
而为了满足不列颠国内在经济发展期间激增的货币需求量,英国的各大银行势必不可能老老实实的遵守财政部的要求,有多少黄金储备印多少英镑。
但是超发货币并不代表英国金本位制度就会崩溃,只要大伙儿闭上眼睛,自己骗自己,不去一股脑的找银行要求兑换黄金,那么不列颠还是可以其乐融融的过日子。
但如果大部分人打算做个明白人,那这事可就难办了。换句话说,1827年英国银行危机的爆发,以及因为银行危机导致的英国经济衰退就是由于老实的明白人太多引起的。
自从那次银行危机爆发后,不列颠人终于明白了,在货币这件事上,最好不要做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事情。黄金可以兑,但是不要大伙儿一起兑。如果大伙一起兑,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没得兑。
而在不列颠的聪明人群体中,更有天赋卓绝者从一部分不怀好意的反动分子口中悟到了金本位的逆向展开式。
如果我没得兑,那我也要让那帮贵族、银行家和大商人们也没得兑。我的毕生积蓄只有几十镑,虽然我没了这些钱往后几个月连饭都未必吃得起,但是那些兜里有几十万镑的也一样吃不起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眼见自家银行的门槛都快被挤兑者给踏破了,即便是罗斯柴尔德、巴林这些英国银行业领头羊也不得不在5天后宣布暂时停止汇兑业务。
至于那些中小银行大多在第三天的时候就缴枪投降了。
这帮银行家见势不妙,直接把公司一关,宣布自己坚决反对威灵顿公爵组阁,并且由于本行员工集体罢工参加抗议示威活动,所以在改革法案通过之前,他们都会暂停营业。
到了这個危急存亡的关头,这帮银行家不管是不是真心支持议会改革,反正每天一大清早就会堵到了议会门口,举着牌子,高喊‘阻公爵,取黄金’的口号,试图浑水摸鱼把那些反应慢半拍的同行们给挤兑跨。
亚瑟对于这段时间伦敦发生的种种怪象自然是了如指掌,因为苏格兰场这段时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派人去各大银行门口站岗。
虽然他之前向首都政治同盟的普莱斯提了一嘴取黄金的事情,但是伦敦目前发生的银行挤兑热潮吸引来的可不光是那些想要通过挤兑行为对政府施压的抗议支持者。
不少在苏格兰场犯罪记录中心早就挂了号的‘高端技术人才’也踩中了这个当下的新风口,打算脱离存量市场,向着这片蓝海开辟新赛道。
而根据可爱的菲欧娜小姐报告,不少伦敦有名有姓的犯罪团体也敏感的意识到了行业的未来发展方向,他们在通过‘董事会’会议集体表决后,为集团的发展设立了新的战略目标,调整了今年的布局方向,认定‘议会改革’和‘银行挤兑’是本年度工作的任务主轴和重中之重。
因此,集团决定朝‘劳动力’严重匮乏的金融城和抗议集会现场输送大批有经验、有技术、有胆量的待就业行业老炮。
这帮业内顶尖人才如摩西过海般大显神通,仅仅用了几天的时间,就让伦敦各大银行在惨遭挤兑蹂躏的同时,领略一把来自伦敦犯罪行业头部领域的降维打击。
不少来挤兑银行的抗议者也损失惨重,他们不仅没取到黄金,甚至兜里的纸票也丢了。
虽然不是同一个时间,但却是同一个地点。仅仅五天的光景,苏格兰场的雅座里就列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位英雄豪杰。
苏格兰场的警官们连着一星期高强度的投入工作,厅长罗万、副厅长梅恩连带着亚瑟三个人一连几天时间,每天连五个小时的睡眠都没办法保证。
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只有维多克从巴黎寄出的信笺才能让亚瑟的心中获得些许安慰。
在时代的大潮中,伦敦和苏格兰场考了个倒数第二,这固然不光彩。
但巴黎和大巴黎警察厅拿了倒数第一,总归说明不列颠还有海对面的那个国家帮忙垫着,不是吗?
根据维多克的说法,巴黎的局势在近段时间中正在从谷底落向地狱的深渊。
由于法国政府防疫不利,且暴力事件频发。
5月22日,法国国会中的39名共和党人以及一部分对七月王朝失望的议员与前总理雅克·拉斐特会谈后,向选民发表一份对法兰西内阁总理大臣卡西米尔·皮埃尔·佩里埃的控告。
更让维多克忧心的是,这份报告虽然没有直接谴责君主制,但是却提到了目前法国的社会环境与1789年法国大革命前夕的环境是一致的,并且严厉控诉了政府侵犯公民自由民主权利、激发社会动荡的行为。
作为一名纯正的法兰西人,维多克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份报告虽然一个字都没提,但实际上却是在含蓄的煽动民众推翻王权统治、走向共和。
七月王朝政府迫于国内舆论压力,为了向反对派展示诚意,不得不释放了关押在圣佩拉热监狱的一部分共和派和波拿巴派分子。
但糟糕的是,在共和派当中颇具影响力的青年数学家埃瓦里斯特·伽罗瓦先生刚刚出狱没多久,便死在了一场决斗当中。
共和派为此群情激发,他们指责政府,说伽罗瓦的死是一场政府酝酿已久的阴谋。
虽然明面上伽罗瓦是因为爱情选择了与人决斗,但是他的这段恋情却是在监狱中发展出来的,他在那里爱上了一位医生的女儿,而且出狱后与他决斗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巴黎目前名头最响亮的神枪手。
共和派不相信伽罗瓦会进行这种近乎于自杀、看不见任何胜算的决斗,所以他的死并不是因为什么浪漫,而是一桩不折不扣的政治谋杀。
针对共和派的指责,大巴黎警察厅厅长日索凯这一次吸取了‘投毒谣言’的教训,没有选择出面辟谣。但是这样的行为在共和派的眼中,几乎就等于默认了。
而在第二天,又一桩噩耗传来。
在波拿巴派和共和派中都享有极高声望的领袖,法兰西共和国和第一帝国时期名将,因亲民、爱民态度被称为人民保护者,曾经担任过拿破仑哥哥约瑟夫·波拿巴和拿破仑妹婿缪拉参谋长的让-马克西姆利安·拉马克将军在前往医院看望病人时,不幸感染霍乱,并于当晚离世。
而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拉马克在弥留的最后一刻,将百日帝政时期军官们赠给他的一把剑紧抱在胸前。拿破仑在临终时说的是“军队”,但拉马克临终时说的却是“祖国”。
这样的消息传出后,直接将巴黎目前的紧张局势再次拔高了一个层级。如果说目前的巴黎就是一个火药桶,那么拉马克的死无异于点燃这个火药桶的那一粒火星。
甚至于不止是巴黎,就连远在伦敦的大仲马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怒得一拍桌子准备返回巴黎筹备起义。
当然,这位豪气冲云的法国文豪是不可能实现他的想法的。如果他想返回巴黎,那么就必须得首先解决挡在他身前的这位不列颠反动派。
不幸的是,这个反动派的行动远比仲马先生想象得更快。
在大仲马即将登上离开伦敦的船只前,他的马车在泰晤士河码头被紧急截停,而跟着他一起在码头被紧急拦截的,还有一位试图借着公职便利趁乱离开伦敦的波拿巴家族成员。
被五花大绑的大仲马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瞥了一眼身旁同样被捆的像是根粽子似的路易,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路易,我得说,我必须要向你道歉。我从前怀疑过你的革命热情,因为你那个共和主义皇帝的说法实在是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以致于我觉得你是个和你叔叔一样妄图操纵革命窃取共和成果的盗贼。但是,今天我必须得说,对不起,你和我一样,是一个伟大的、真正的、纯粹的革命者。”
路易躺在车厢的地板上,他一脸死灰,但语气里又略微带了点不服气。
“该死!亚历山大,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想我。你不应该对我有戒备,我一直拿伱当朋友。你真正应该戒备的那个人,明明就在你对面坐着。”
嚓!
车厢内划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吐息,雾蒙蒙的烟气缓缓升起。
亚瑟一只脚踩在路易的背上,试图帮他稳住身形,不至于在车厢内滚来滚去:“怎么?法兰西革命大团结,开始一致对外了?路易,亚历山大,我早告诉过你,不要试图返回巴黎,因为这么做很危险。你们都是聪明人,所以你们早就应该想到,我说的危险并不是从抵达巴黎才开始算的。”
大仲马闻言,气的满脸通红,他的蓬蓬头也炸裂开了:“亚瑟,你这个该死的英国佬,我真是看错你了!我本以为你是可以争取的那部分人,但是你让我失望了,瞧瞧你现在在干什么。帮着威灵顿镇压示威群众就罢了,你现在居然还和七月王朝搅到了一起!你甚至连路易·菲利普的面都没见过,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替他卖命?”
“好处?”
亚瑟一只手杵在车窗上向外看风景:“亚历山大,不管你相信或者不信,我没有从法国人那里收取任何好处。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们两个愣头青回巴黎白白送命。况且,如果你想参与革命,何必大老远跑回法兰西,伦敦现在的局势难道不能让你产生一些加入革命的参与感吗?
是,我承认,不列颠的这些东西都是从法兰西学的,是二手的,是同人作品,所以没有巴黎的那么地道。但是,我觉得世上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得尝尝原汁原味的,况且你早就尝过巴黎最地道的革命了,所以我建议你偶尔也可以考虑一下异国风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在伦敦闹革命,我可以告诉你什么东西能做,什么东西不能做,你不止可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且安全方面也可以得到充分保障。你干嘛非得去巴黎寻刺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我终将凯旋归来(5K2)
其实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他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伦敦,阿斯特里圆形剧场。
在目前形势错综复杂的伦敦,位于西区的剧场区域可谓是少有的净土之一。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特殊警情,早在数天前,苏格兰场便下令增加了对于伦敦各个公共区域的巡逻警力。
除了目前处于挤兑状况的伦敦各大银行之外,类似集市与剧场这样人流量颇大的场所也被置于了重点监控之下。
而马上就要上演著名剧作家、家大仲马先生最新作品《安东尼》的阿斯特里圆形剧场,自然也成了监控中的重中之重。
因为根据剧院经理反映,数以万计的观众被大仲马响亮的名头以及这幕戏的女主角、巴黎著名女演员多瓦尔夫人的到来所吸引,剧场为《安东尼》的首演安排的四千张门票仅仅一个上午便宣告售罄。
而在伦敦的地下黑市上,《安东尼》的首演门票则被炒到了天价,不少人甚至声称自己愿意为了一睹多瓦尔夫人的芳容付出五镑的价钱。
不得不说的是,在目前动荡的局势下,这着实是个怪现象。
明明到处都是抗议示威人群,空气中里都弥漫着火药味儿,伦敦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革命,但是剧院的生意却做的比在安静平和日子里更加火爆。
或许是因为这些稍有积蓄的绅士淑女是想借助戏剧吹散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所以他们才想在不现实的幻想世界中为自己找到一根精神支柱。
或者是因为抗议人群激愤的情绪已经传染到了他们的脑海里,激发了他们平日里稳定的激素水平,所以他们才急需一部能够帮助他们抒发感情的戏剧来平复心中的躁郁。
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仅仅是喜欢剧场为《安东尼》贴出的那张宣传海报,喜欢那一句大仲马借主角之口说出的台词:“为什么我应该服从这些法规,遵守那些条例?制订这些法规的人,没有一个为我减少过一分痛苦,为我尽过一次义务。我在这個社会受到的只是不平,我欠人家的只有满腔的仇恨,而没有一丝半点的恩情。”
但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他们打算在今晚齐聚阿斯特里,欣赏这一幕由法兰西共和分子创作的集齐了私奔、偷情和凶杀要素的荒唐爱情故事。
亚瑟坐在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包厢内静静地抽着烟,他的面前躺着的正是被他五花大绑的大仲马和路易。
此时还是下午,剧场里除了空荡荡的座椅以及正在搬运舞台布景的工作人员外,什么都没有。
大仲马躺在包厢鲜红的地毯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复仇的火焰。法国胖子的牙关咬的紧紧的,配上他蓬松的爆炸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只要他身上的束缚松开哪怕一点,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扑向面前这只正用狡猾灵动目光打量着他的花斑猎豹。
亚瑟与大仲马四目相对,起起伏伏的烟气朦胧了他的脸,以致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透过烟幕看见两只闪闪发光的红眼睛,以及那道曾经听起来亲切现在听起来却无比招人厌恶的嗓音。
“亚历山大,我知道你很生气。我猜,如果我现在给你一把枪,你一定会立马把我给毙了。所以,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至少在今晚的演出结束前,你都得老老实实躺在这里。虽然这么躺着不会很舒服,但……你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
“黑斯廷斯!”大仲马目眦欲裂:“你这个魔鬼!伱背叛了我,就为了路易·菲利普,为了一个法兰西的窃国贼,你出卖了我们的友谊!!!”
亚瑟望着愤怒到几乎在地上扭曲爬行的大仲马,只是笑着回道:“亚历山大,我可不这么认为。只是我们对于友谊的定义有所区别,你认为友谊就是朋友之间的互相信任,是无保留的为朋友提供一切现实的或不现实的帮助。
但,我和你的看法不同。我觉得,对待一个好朋友的方式,就是尽可能的,让他以最安全的方式活下去。你渴望壮烈的终局,你认为为革命献上生命,把自己全身心都献给法兰西母亲便是最好的结束语。
可在我看来,你的行为很荒唐,也很滑稽,你不能去打一场无准备的战争,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起义。你的法兰西母亲最需要的也不是混乱,难道你的母亲最期待的是自己的孩子去送死,而不是看着他们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吗?
如果你偏要恨我,好吧,亚历山大,我向你保证,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冒犯你。我今天之所以在码头拦下你,是因为你今年才29岁。还记得塔列朗先生对我们说过的那句话吗?
‘我向来认为不能信任一个在30岁之前不是共和分子的人,也认为不能信任一个在30岁之后依然是共和分子的人。’我记得你的生日,今年的7月24日一过,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去。路是你自己选的,作为朋友我已经为你尽了最大限度的努力。”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站起身,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手帕。
大仲马看见亚瑟一步步的走近,愤怒的大声叫骂道:“你这个混蛋想干什么?!”
亚瑟俯下身子,一只手托住大仲马的下巴,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亚历山大,我知道你的能力,所以我觉得对待你,行事最好还是稳妥一点。”
语罢,不等大仲马开口,亚瑟便用手帕捂住了法国胖子的口鼻。
大仲马初时还想挣扎,但很快,他便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扭动的身躯也失去了力气,在昏迷之前他念出的语句依旧是那句他教亚瑟的法语。
“je te dis merde!”(愿你出门踩坨屎)
亚瑟轻轻一笑:“亚历山大,我记得这句,这也可以翻译成祝我走个狗屎运,谢谢你。”
大仲马两眼一翻,只听见砰的一声,他下垂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上。
“呼……”躺在大仲马身边被捆绑的路易见状松了口气:“见效够快的啊!看来你说的没错,这种叫氯仿的新物质确实可以当作麻醉剂使用。亚历山大睡得就像是个小婴儿似的,一切都搞定了,我也终于不必在这里继续陪他上演千里逃亡法兰西的大戏了。”
亚瑟从桌上取回还没抽完的烟斗,重新叼在了嘴里:“不得不说,你的演技不错,路易。我敢保证,就算是维多克先生本人过来,最多也就能和你达成一样的效果。或许你应该考虑换个职业,你肯定能成为享誉世界的著名演员。”
路易艰难的翻了个身子,他开口道:“虽然我对戏剧确实感兴趣,但我总觉得剧院的舞台对我来说还是太小了。”
亚瑟靠在椅子上问道:“那我把你送回法兰西?”
“法兰西?”
路易停顿了一下,旋即接道:“法兰西的舞台确实远比剧场的大,甚至大到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就目前而言,我觉得苏格兰场的演出场景对我是最合适的,这里有非常多的角色可以供我自由挑选,今天我可以是共和分子,明天又可以是一个波拿巴派,后天可以做一个纯正的保皇党人。我这么说不是不尊重那些以此谋生的人,但我确实认为苏格兰场的角色扮演给我自由发挥的空间,要远大于被剧本框架束缚的专业演员。”
说到这儿,路易又扭了扭发硬的脖子,他开口道:“话说回来,亚瑟,你是不是该把我给松开了?虽然我也和亚历山大一样,不是头一次被绑着出镜,但说实话,让我这么待着还挺难受的。”
路易的话刚说完,他便瞥见了亚瑟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陡然从他的心中升起:“亚瑟,你……”
亚瑟笑着问道:“两件事情,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路易盯着亚瑟凝视了好一段时间,他深呼吸道:“坏的。”
“路易,你被解职了。”
亚瑟站起身道:“我以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监和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的身份通知你,从今天开始,你已经被正式开除出大伦敦警察厅和警务情报局编制序列,不再享受我们的职级工资与相关补贴。”
路易一阵沉默,旋即又问道:“那好的方面呢?”
亚瑟笑着举起了手帕:“我们开除你并不是因为你的工作有哪里做的不好,也不是想把你移交给法国政府,我们只是不想让一位高贵的波拿巴卷入目前动荡的伦敦政局。换而言之,路易,你自由了,恭喜你。”
“这他妈算什么好……”
路易的话还没说完,手帕便已经贴在了他的鼻尖。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亚历山大那么大的体量,所以在同等剂量氯仿的作用下,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亚瑟单膝跪地,望着地上一胖一瘦的两位朋友,不紧不慢的将手帕塞回了上衣兜里。
红魔鬼的身影在他的身后浮现,阿加雷斯不怀好意的望着眼前的场景,露出他的尖牙利齿,恶毒的嘲笑道。
“亚瑟,看来今天你将会失去两位不错的知心朋友。不过我很欣赏你的作风,独断专行、蛮横又不讲理,这才是一个合格恶棍应该干的事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利物浦让人打了一枪吗?就是因为你以前做起事来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你应该要慢慢学会如何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做事情。”
亚瑟瞥了眼身旁的阿加雷斯,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回道:“阿加雷斯。”
红魔鬼饶有兴致的倚着墙壁问道:“怎么了?”
“从前有的事,是我做的不对。”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红魔鬼感觉就像是掉进了北极圈的正中心,他冻得使劲揉搓着身子,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他一边搓一边骂道:“该死!亚瑟,你这个混蛋小子!如果你能把恶心我的本领分一半去琢磨该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魔鬼契约者,说不定这会儿巴尔都已经跪在我的脚边给我舔鞋了。”
亚瑟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刚出房门还没走远,便看见前面站着一位穿着崭新红裙、脸上挂着乡下姑娘特有的淳朴笑容的夫人正逗弄着她的儿子。
那个小男孩身上穿着新订制的小燕尾服,他的表情有些窘迫与局促,似乎是还不适应穿如此高档的衣服。在这座陌生恢弘的剧场里,他感到的不是兴奋与喜悦,而是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与心慌。
只要是认识大仲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小男孩的身份。因为这个小子长着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蓬蓬头,一看就知道是胖子的风流种。
亚瑟走上前去,马靴落地的脆响惊动了夫人与小男孩。
夫人回头看见亚瑟,忍不住露出了感激的笑脸:“黑斯廷斯先生,您在这里,这么说的话,亚历山大他也……”
亚瑟微微点头,笑着回道:“拉贝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如果你想见亚历山大,他此时就在我身后,203房间。包厢的钥匙在这里,您要是想见他,现在就可以过去。不过,您进去的时候可千万别太惊讶,他或许是昨晚创作用尽了全力,所以现在睡得正死呢。
您可以偷偷给他一个热情的法式湿吻,原谅他抛弃妻子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给他一顿拳打脚踢,来发泄您对这个负心汉的怨恨。究竟怎么做,这一切都由您自己决定。我已经尽我所能,为您安排了一个最好的见面方式。我对您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绳子?”卡特琳娜·拉贝小姐不解的问道:“您把他给绑起来了?”
亚瑟随口胡诌道:“没错,但这是为了治疗他的疾病。亚历山大他最近为了创作《安东尼》,所以出现了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情绪不是很稳定。但您放心,这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医生说只要积极接受治疗,他很快就能痊愈。如果您发现他醒来之后出现暴躁情绪,可以喊我安排在二楼的四位警官进去,他们知道怎么让亚历山大安静。”
亚瑟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牵着妈妈手的小男孩正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亚瑟见状,俯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小脸,笑着说道:“我答应过你,会把你爸爸带来见你,现在我兑现了我的承诺,你应该高兴了吧?”
小仲马缩到了母亲的红裙后,望着亚瑟看了好半天,直到发现母亲正用责怪的眼神望着他,小仲马才怯生生的开口道:“谢……谢谢你,先生。”
亚瑟倒也不生气,他只是问了句:“告诉我,你见到你爸爸之后,打算对他做点什么?”
小仲马从红裙后露出了半边脸,又是害羞又是勇敢的应道:“我……我想给他一点教训。”
“我亲爱的小亚历山大!”拉贝小姐闻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我平时在家是怎么教你的?”
小仲马被母亲斥责,禁不住吓得浑身一激灵,但转瞬他又坚持道:“我……我还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谁……谁让他以前曾经把我像是扔废纸一样从书房里扔出去的。而……而且他还和我妈妈扭打在一起……”
亚瑟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抬手拦住了拉贝小姐扇下去的巴掌:“夫人,别太在意,童言无忌。”
拉贝小姐无奈又自责的开口道:“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我没受过什么教育,所以才把孩子教导成了这样,您知道的,针线活儿我做的倒是不错,但是读书教孩子什么的,我……唉……”
亚瑟摇了摇头,笑着回道:“夫人,您别太贬低自己,在我看来,这孩子您教的挺不错的。有仇必报,的确很像他父亲。”
“是……是吗……”拉贝小姐看起来有些不自信,她腼腆的应道:“真是承您吉言了,感谢上帝,如果他将来能像是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出色的剧作家,哪怕只有他几分之一的才华,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会的。”
亚瑟斩钉截铁的应了句,随后又俯下身子拍了拍小仲马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想给你爸爸一个教训,最好现在就去,因为过一会儿我怕他就要醒了。”
小仲马闻言眼前一亮,就连表情中都透着一股子神气,他兴奋的捏紧了拳头,冲着亚瑟点头道:“我会的!谢谢您,黑斯廷斯先生。”
这一次,他的感谢亚瑟完全的感受到了,这小伙计是真心的。
小仲马说完这话,便像是小火箭般直接向前窜了出去。
拉贝小姐见状,吓得赶忙跟了上去:“亚历山大!你不能那么对你的父亲!”
亚瑟见母子俩走远了,重新掏出烟斗叼在了嘴里,只是,还不等他打着了火,便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几位苏格兰场警官火急火燎的冲上了楼,兴许是跑得太急,他们刹车不及,差点撞在了亚瑟的身上。
“长……长官!情……情报是真的,那帮在布里斯托尔逃脱的煽动者真的在伦敦现身了,我们有警员回报,他们发现其中几个家伙刚刚出现在了格林威治,他们和那些抗议团体混在了一起。罗万厅长怀疑,他们有可能打算复刻在布里斯托尔的十万人暴动,组织人手冲击警察局、监狱和市政厅。”
亚瑟瞥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眼手中的烟斗。
最终,他还是压下了烟瘾,将烟斗随手一扔。
烟斗落地,烟草散了一地。
“通知普伦基特,让他带上幽灵队的人,马上来一趟大伦敦警察厅。”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伦敦在下雨(6K2)
面对当下混乱的局势,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仍对未来抱持最美好的期待。1832年6月5日,亚瑟·黑斯廷斯在日记里如是写道。
——乔治·麦考莱·屈威廉著《十九世纪英国史》
亚瑟刚刚走出剧场,便嗅见了街道上弥漫着的一种不安与混乱的气息,就像是汗臭味混合着泰晤士河散发出的污秽,仿佛整个城市都正在痛苦地喘息。
在这个接近黄昏的时刻,今年刚刚安装的街头煤气灯已经点亮,然而这闪烁摇曳的灯光,却无法驱散正随着夜晚一起降临在伦敦街头的阴霾和雾气。
亚瑟一语言毕,警队立刻爆发出了惊人的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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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迈开步子,手扶着佩剑,环绕着他们的队列。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警察全都起立,他们同样摘下了帽子起身道:“长官,我们很抱歉!”
至于那些被在附近负责防御的近卫骑兵,莱德利都不敢确定这些高傲的绅士会不会愿不愿意听他一语,更别说让他们违抗军令、前往金融城了。
纷至沓来的股票交易者和国债持有者疯狂到几乎要将交易所的门槛踏平,他们发了疯似的抛售英国公债和平时视若珍宝的股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英国公债价格便重挫五点。
只听一阵马儿嘶鸣,那辆黑色马车的车门打开,硬质高帮马靴踩在了白厅街的地砖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亚瑟闻言点头,他拍了拍小警官的肩膀:“干得不错,你们今天非常对得起自己穿着的这身衣裳。等到事态平息下来,我会去厅里给你们申请特别嘉奖。”
他们剧烈的大喘气配合上车厢外时不时传来的三两声枪响与燃烧的火光,让这帮死里逃生的警官即便在逃离危险后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我们将化身柴薪,燃烧自我,犹如烛火奉献,点亮伦敦的雾色。
马车剧烈的颠簸了一下,亚瑟打着了火,猛地抽了一口,紧绷着的面容也随之松弛了下来,他品味了一下嘴里的回味,一挑眉毛道:“劲儿这么大?平时工作压力很大?所以才需要这种级别的货帮忙压压?”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这些暴动者就像是发现了真理一般很快再次聚拢成一团,他们就像是席卷大地的野火,很快便会将整座城市点燃。
就在十五分钟前,这两位退役陆军上校各自骑上了一匹纯白色的英格兰纯血马,率领着苏格兰场最后留守的预备队——50名弓街骑警,紧急前往位于格林威治的伍尔维奇兵工厂增援。
但普伦基特并没有给他解释,而是转过身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长官,兵是好兵,但能不能让他们重新提起勇气,就得……”
街头突然响起了两声爆鸣的枪声。
我们必须勇敢地站在第一线,勇于担当,无论命运赋予我们何种角色。
一阵沉默之后,亚瑟指着其中一位警官鼓鼓囊囊的口袋,开口问了句:“有烟吗?我还需要借个火。”
“当然不是,长官,您……您误会了。平常的时候当然不是这样,但今天是紧急情况。队里的大部分人都被调去了总部集合,警署里只剩了我们四个留守。我们不走运,大部队刚走没多久,那帮暴民就开始冲击警署,我们四个抵挡不住,就被迫逃到了牛津街上,但是这里也有暴力示威者,所以……所以就发生了您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亚瑟向后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重新戴上了那顶苏格兰场警察标配的高礼帽:“莱德利,你看起来很糟糕。”
伦敦证券交易所对于英国这个国家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果那里陷入了总崩溃状态,那么王座也会因此倾斜。
几位警官如梦初醒,他们赶忙连滚带爬的挤进了亚瑟的马车。
亚瑟望了眼几位警官胸前挂着的编号,把手放进口袋正想掏烟,却发现自己的烟盒貌似丢在了阿斯特里剧场。
亚瑟环视一圈,望着警官们一个个颓丧的脸,蓦地回了句:“残兵败将?我不这么认为。”
“遵命,长官!!!”
白厅街4号,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莱德利·金警督焦躁的徘徊在苏格兰场门前。
两位厅长临走前交代给莱德利的任务,便是告诉他,在他们二位从伍尔维奇兵工厂返回前时,将由助理警监亚瑟·黑斯廷斯临时代理主持大伦敦警察厅现有的全局工作。
而他们心中浮现的紧张、恐惧的情绪,同样无法伪装。
莱德利猛地深吸一口气,立正敬礼道:“长官,我现在总算明白信徒们见到耶稣复活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了。因为我现在心中就是这种感情。”
……
他们望着如同潮水般涌上街头的人群,以及他们那恨不得将他们连带着世界一起撕碎的表情,几名警官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亚瑟叼着烟斗,擦开火柴瞥了他一眼:“你是在咒我死吗?”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并不完美,它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也许它确实需要在此刻做出改变。然而,我们希望它改变的方式是让我们离那个梦想中的地上天国更近,而不是更远。社会契约的本质在于,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服从共同制定的法律,以换取和平与稳定。
旋即,他垂头丧气的总结道:“长官,金融城需要支援,但我们的手上,就像您看到的那样,就只剩这些残兵败将了。”
但是,先生们,当我们穿上这身制服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代表我们本身的某个个体。我们是警察,是秩序的化身之物,我们面临的不是一场对个人荣誉的战斗,而是对法治理念的捍卫之战。
亚瑟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把那位警官的口袋掏了个底朝天,末了又补了句:“不好意思,烟斗也借我用一下。”
然而,还不等他们坐稳,马车便再次开动。
我们选择挺身而出,这并非轻而易举。我们选择挺身而出,而正是因为其困难重重!
目前他的手里只有一小撮刚刚从暴动地区死里逃生的留守警官,就算把他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二三十人而已。
在车门边,站着一位握紧扶手,手持黑斯廷斯式转轮手枪,与他们同样身穿制服的警官。
“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我们齐聚于此,背负着的,是一个国家的期望,承载着的,是一个时代的重托。当下的英国社会,正在经历一场历史性的社会变革,犹如一把双刃剑,既带来进步的曙光,又引发了一部分人的不安与反抗。人性在混沌中寻找秩序,就像星辰在黑暗中寻求光明。
亚瑟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他迈着步子来到了那群挤在墙边的警官面前。
至于那些正在一楼大厅紧急处理各警区来信的十多个办公室人员,且不论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如果莱德利这时候把他们抽调出来,如果一会儿再发生特殊警情,他又要叫谁去处理?
他们极为担心兵工厂落入暴动者手中的后果,因为根据他们的了解,伍尔维奇兵工厂内至少存有五万多条枪支以及六十多门即将交付陆军军械局的各口径火炮,而在他们的造船厂内,皇家海军的74炮三级战列舰‘阿喀琉斯号’目前正在港内维修保养。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两位厅长出发仅仅数分钟以后,伦敦金融城又传来了噩耗。
“当然,您……请便。”
几位警官闻言,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们都习惯了。都是干这行的,这也没办法。”
但是那群股票经纪人与投资客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煽动者在格林威治的消息,伦敦目前四处起火的局势、天边时不时就会升起的几团烟火以及伍尔维奇兵工厂随时可能会被攻陷的猜想引发了金融城内的普遍恐慌情绪。
更糟糕的是,现在大伦敦警察厅的人手都已经紧缺到,不仅所有警司们都已经各自领到了任务,甚至连罗万厅长和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都已经亲自领队出发。
这几声枪响很快便让街道上的局势安定了不少,不过很快,当暴动人群发现枪响之后没有人受伤时,刚刚升起的恐惧之心很快便荡然无存了。
一旦暴动者得到这些,那么后果不言而喻。这场暴动势必会演变成一次大规模的武装起义。而这,也是罗万厅长与梅恩爵士得到布里斯托尔的煽动者在格林威治现身的消息后,便立刻决定率队出发的原因。
虚汗爬满了他们的额头,因压力过大而导致发青发紫的嘴唇出卖了他们此刻的真实感情。
……
小警官被亚瑟拍的龇牙咧嘴的,但他还是硬挺着僵硬的胳膊朗声回道:“多谢您的好意,长官!不过我们今天实在被揍得太惨,嘉奖我们实在是没脸要。”
亚瑟嘬了口烟:“觉得丢脸,那一会儿将功补过就好。警员,用你的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你们值得一笔奖金和通报表扬。”
亚瑟听到这话,挂着笑容的脸蓦地一板:“先生们,我来到这里,不是来听你们对我抱歉的。我们聚集于此,并非是为了沉溺于过去的失败,而是要从其中汲取力量,以期让我们的成功更加璀璨!而你们,你们这群蠢货在干什么?给我挺直你们的腰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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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一阵鼓掌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抬起头,对上他们视线的是亚瑟流露出赞赏目光的眼睛。
“不这么认为?为什么?”
警官开口道:“请您放心,我们警署的枪都在大部队集合的时候被他们带走了。不过,如果那帮暴民用心找,可能会发现一些我们遗留在警署里的备用文明杖。”
砰砰!
神枪手将手枪插回枪套,双手掐腰赞同道:“我也不这么认为。”
这些事情的严重程度以及造成的恶劣影响可能会比放任金融城失控更糟。
亚瑟望见他们一个个制服沾血、头破血流、惨兮兮的模样,只是摇头道:“我不是想指责你们,相反的,我觉得你们的上司很不负责任。如果他希望只用你们四个就能压制一场骚乱,那他就应该给你们配枪。如果不给你们配枪,那他就应该给你们配上足够的人手。别告诉我,这个巡区就只有伱们四个家伙。”
马车飞速驶过牛津街,透过车窗,亚瑟看见石板路上,人群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他们高喊着口号,面孔因愤怒与不满而扭曲变形。
伦敦金融城警察派出信使向苏格兰场紧急求援,信使告诉莱德利,伦敦证券交易所内此时的场景简直堪称地狱。按照正常的交易时间,证券交易所此时本应该已经关门歇业。
去做!就如福音书中所说:让你们的光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无法隐藏的。
我们将播撒热血,滋养广袤土壤,只为秩序之花,绽放于山间的高岗。
“冲击警署?”亚瑟眉头一皱,转而问道:“丢枪了吗?”
不止如此,这些投资者甚至还不惜动用暴力手段阻碍证券交易所休市,因为他们很担心等到明天,目前自己手中持有的股票和公债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亚瑟抬头看了眼苏格兰场门前灰头土脸、一脸丧气、刚刚从各混乱地区死里逃生的巡警们,微微点了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况且,哪怕退一万步,这些近卫骑兵愿意去,可他们走了以后,又要让谁来守卫白厅街?
如果那些暴民此时趁虚而入,烧了白厅街上的内阁各部、砸烂唐宁街10号的首相官邸……
此时此刻,我们作为英国法律的践行者,将如灯塔,如启明星,去指引迷失方向的航船穿越星斗满布的黑夜,前往不见黑暗的极昼之地。勇敢者的任务并非助长混乱,而是维护秩序!
碎石、玻璃渣以及被推翻在地的马车残骸铺满了道路,昔日秩序井然的景象荡然无存。
忽然,一位小警察站了起来,摘下自己的帽子开口道:“长……长官,我很抱歉。”
听到这话,几位警官齐齐松了口气,被亚瑟指着的警官勉强的笑了声:“长官,我口袋里有,但是您得自己掏。我……我不是想冒犯您,但是我的胳膊叫那帮暴民打了几棍子,现在……实在是抬不起来了。”
轰隆隆!
边沁的寓所内,老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
趁着普伦基特与人群僵持,亚瑟赶忙催促被暴动人群围在正中央的几位警官上车:“快,我们的时间不多。”
人群中,有人挥舞着木棒和破旧的工具,有人则抄起了路边摊贩的货物向对立者投掷。口哨声、尖叫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枪声,都被淹没在了那片嘈杂的海洋里。
正当莱德利都打算开始双膝跪地祈求上帝时,他的耳边响起了轰隆隆的车轮滚动声。
亚瑟一把扯开马车的绳子,翻身上马,拔出佩剑高喊:“小伙子们,全体都有!向着金融城,跑步前进!”
亚瑟这话刚刚说完,不少警官灰败的目光都亮了起来,他们的脸上又开始重新浮现了神采。
但是,我要说,我与你们的看法不同。因为在我看来,如果你们真的是失败者,这时候应该早就已经哭着回家找妈妈了。可是,我现在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你们这帮小伙子并没有那么做!你们虽然刚刚遭遇了惨败,却依然坚强的穿越了几个街区,顶着无数危险和袭击,也要来到这里复命。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你们的心里还有荣誉!”
亚瑟的吼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白厅街上,就像是一种法则,一种不可名状的信念,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每个警官都在其中汲取到了力量,支撑他们将腰杆挺的像一柄笔直的利剑。
“没关系。”
普伦基特的一声怒吼就像惊雷,街头飙血的场景瞬间震慑住了刚刚情绪回暖的暴动人群。他们不愿退去,但也没有人愿意再往前跨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苏格兰场恶棍说的话多半是真的。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莱德利第一反应就是调兵遣将支援金融城,但他还未下令,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调兵,现在哪里还有兵?
亚瑟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边,微微摇了摇头:“所以,你能给我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吗?罗万厅长他们人呢?”
紧接着,他们看见几辆敞开车门的马车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莱德利一脸懵,他不知道为什么普伦基特和亚瑟都对面前这群刚刚遭遇了重大失败的下属给予高度评价。
管家安德鲁坐在他的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忽然,他发现边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抱歉?”
在示威人群当中,间或可以看见几个身着深蓝燕尾制服的苏格兰场警察,他们手持警棍,试图维持秩序,但在如狂涛骇浪般的群众面前,这样微薄的努力无异于螳螂想要阻止即将到来的海啸。
不论是精锐部队还是杂牌部队,此时此刻都已经被派出去应急,甚至连用作预备队的弓街骑警也已经开往格林威治。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就连嘴角的横肉都在抽动:“老子的子弹确实不多,但是送你们下地狱,一颗子弹就已经足够了!而且老子告诉你们,老子专打最前方的那一个!”
“没有,长官,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莱德利应道:“但是,如果您再晚来几分钟,我感觉我就离死不远了。”
几位警官刚刚一直盯着亚瑟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这位肩膀上挂着圣爱德华徽章和指挥仗的长官会斥责他们办事不利。
去做!去用落日的余晖点亮夜色,因为我知道,我们终将如山巅之城,屹立于世界峰顶,为万众敬仰!!!”
我知道,你们当中一定有些人很害怕,我也很害怕,因为人类天生就容易沉迷于希望的幻想之中。当痛苦的现实来临时,我们往往会紧闭双眼不敢面对,宁可倾听海妖的歌声,直到我们被变成野兽为止。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而是人类的天性。
“把他们的马车都掀翻!他们没有子弹了!”
“先生们,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们害怕遭到责备,害怕受到大伙的唾骂,因为你们刚刚在各自的任务中没能守护你们负责的街区。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自己,你们是一帮残兵败将,是散兵游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普伦基特也从后面的马车走了下来,他左右腰上各挂了两个枪套,背后还背了把刚刚经过调试的柯尔特转轮步枪。
而在那辆马车后方跟随着的,则是几辆厢顶盖板被掀开的改装车,每辆车上各站着两位双持短枪的警察,他们一边朝天开枪一边冲着示威者怒声叫骂道:“不想死就都给我滚回家!”
商铺门窗紧闭,挂锁哐啷作响,许多店主惶恐地躲在店内,透过窗户缝隙窥视外面的世界。街头巷尾,火光熊熊燃烧,映照出人们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决心的复杂表情,空气中弥漫着烟雾、汗水以及不安的气味。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内,一位又一位警司已经领着他们分配到的队伍出发。
嘴里嚼着烟叶的普伦基特看到这个情况,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烟草渣,甚至没有进行多余的瞄准,抬起手枪,一发子弹便将人群中领头的那個家伙左腿射穿。
平常人满为患的大伦敦警察厅3楼办公室里,此时已经找不到一位级别在莱德利之上的高级警官。
每一个走上街头试图以暴力行为破坏秩序的行径,都是对我们共同信仰的挑战。面对这样的挑战,我们必须如约翰·弥尔顿所言:挺身而出,去捍卫至高无上的真理。
他刚想抽口烟,忽然,天上掉下了一颗豆大的雨点,正好砸中了他的烟斗,将火星熄灭。
苏格兰场的漂亮制服被各种不知道从哪里沾染的血与灰尘玷污,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挂了彩,看到有高级警官到来,他们甚至不敢抬起头直视亚瑟的眼睛。
边沁挣扎着睁开了半边眼皮,用他那起了皮的干瘪嘴唇,透支着已经为数不多的生命力,开口问道:“安,安……德鲁……外面,打雷了?”
安德鲁闻言,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硝烟与飘洒的雨点,微微点了点头:“没错,边沁先生。伦敦,在下雨。”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列颠,别为我哭泣(上)
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负任何人。
——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阴郁而潮湿的伦敦午后,天空骤然撕裂,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犹如瀑布般横扫整座城市。街头巷尾瞬时化作一片汪洋,鹅卵石与青石砖铺就的道路在雨水的洗礼下变得格外泥泞,每一道车辙都深深陷在黏稠的泥浆里,仿佛是大地伤痕累累的脉络。
而在密密麻麻到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也看不清前方风景的雨幕之中,混杂着的是凌乱又沉重的马靴砸地的声音。
他们身披简易自制的油布雨衣,头戴圆顶礼帽,帽檐滴落着晶莹的水珠,肩章在雨幕中闪着微弱却闪耀的光泽。
而在道路上,成群路过的马车在泥泞中艰难行进,车轮发出沉重的咕噜声,车夫挥舞着鞭子,竭力驱赶着疲惫的马匹。坐在车厢内的绅士淑女则忍不住打开车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群‘蓝魔鬼’,好奇的猜测这帮人到底是打算去哪里。
但转瞬之间,好奇又转化成了犹豫,绅士们抬头打量了一眼天空中各处升起的硝烟,在大雨的冲刷之下,仿佛带着火药味儿的空气都清淡了一些。
贵妇人轻轻的握住了丈夫的手,不自信的问了一句:“亲爱的,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看这帮警官脸上的表情和整齐的跑步姿势,现在事情……好像还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糟糕透顶。”
绅士望了眼身旁的妻子,一个劲儿的抽着闷烟,他盯着那群跑步经过的警官,忽然,又看见雨幕中穿出了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经过的骑警。
马蹄踏过水洼,溅起阵阵浑浊的水花,他们的身影在雨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动态的黑白油画。沿途商铺门窗紧闭,行人匆忙避雨,唯有这支纪律严明的队伍逆流而上,朝着繁华的伦敦金融城挺进。
领头的那位骑警长官似乎发现了这辆慢慢停下来的马车,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驱使马儿迈着小碎步朝着这里走来。
长官摘下帽子,微微俯下身子,抬起手轻轻敲打了一下车窗的边缘。车窗外,浮现出他闪烁微弱红光的黑眼睛。
“先生,女士,需要什么帮助吗?”
贵妇人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略带歉意的回复道:“警官,感谢您的帮助,我们……我们只是觉得有些心慌、害怕。”
亚瑟轻松的笑了一声,他挺直了腰板回道:“女士,我向您保证,伦敦的局势很快就会安定。造成您担惊受怕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现在正准备把它给肩负起来。回家去吧,回家睡一觉,等到明天您起床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相信我,虽然我还是头一次预测天气,但在伦敦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生活常识我还是有的。”
语罢,亚瑟再次摆动缰绳,只听见一声马儿的嘶鸣,很快他便像是一只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马蹄落下在路上的小水洼里溅起了许多泥点子。有几颗调皮的泥点子,甚至跃进了车窗玷污了贵妇人心爱的白色连衣裙。
但贵妇人此刻却没有心思去责怪这位行为举止有失绅士风度的警官,而是偏过头问丈夫:“亲爱的,你觉得……”
绅士将烟斗向窗外一叩,清出里面的烟灰:“玛丽,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家里还留了些好茶叶没带走。咱们点燃篝火,煮一些茶炊,再切点火腿,你顺便给我讲讲上次和我提起的霍金森夫人的事情,还有你们淑女读书会里的小故事,我对你们这些淑女的爱好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
伦敦金融城,这片在伦敦市民口中被称为‘一平方英里’的区域,位于泰晤士河北岸的心脏地带,被古老教堂的尖塔、厚重的哥特式建筑群以及新兴的商业大厦所装点,交织着历史的庄重与现代工业文明的气息。
地如其名,一平方英里,在雄伟壮阔的伦敦当中,这算不上一块特别大的区域。但是,任何一个首次踏入该区域的家伙都会被它拥有的财富与华丽装饰所震惊。
一座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银行建筑在这里拔地而起,它们采用坚硬的石头建造,装饰着华丽的雕塑和浮雕,彰显着金融巨头们的实力与威望。
巴林银行、罗斯柴尔德银行、劳埃德银行、苏格兰银行等本土银行业巨头的英格兰地区总部尽皆坐落于此,如同一座座城堡,守护着国家的金融命脉。而在他们之外,南美及欧洲其他国家为了能够在伦敦发行国家公债、筹措足额资金,也相继在伦敦金融城开设跨国银行。
不过,在一众银行当中最引人瞩目的王座依然属于那家由二十一家英国银行业巨头共同参股成立的不列颠第一大行——英格兰银行。
而金融城身为这些高净值人群的聚集地,它的娱乐与饮食产业发展的自然也很不错。街道两侧随处可见装饰典雅的绅士俱乐部与商贾们用来打发时间、交换信息的咖啡馆。
只不过,在今天这样一个时刻,往日里人满为患的俱乐部与咖啡馆却不见半个人影,甚至连他们的老板和服务生也不在那里。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汇聚在了一个颇具前维多利亚时代特色的建筑当中,那座承载着帝国财富流转的重任,展现着不列颠繁荣与权威的场所——坐落于伦敦心脏地带的伦敦证券交易所。
交易所内到处都是雕刻精美的石砌立面,细节处流露出文艺复兴时期的繁复与庄重,高大的拱形窗户透射进充足的自然光,照亮内部交易大厅。
走进交易所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纸张、墨水与硬币味道的独特气息扑鼻而来。
宽敞的交易大厅中央,一座巨大的圆顶天窗洒下金色光线,使得空间显得既宏大又明亮。交易台呈放射状排列,围绕着中央区域,每个交易台都被精心打造的铁艺栏杆围合,确保了交易活动的安全性和秩序性。
然而,这种交易所往日里自我标榜的安全性与秩序性,在今天,却仿佛都成了一种自嘲似的戏谑之语。
大厅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着礼帽与长礼服的投资客们摩肩擦踵的挤成一团,留在大厅内的不愿意出去,而没挤进大厅的,则拼了命的想要挤进去。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所有人手中都紧握着满是密密麻麻数字的交易单据。他们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世界末日般的不安与惶恐。
在一片嘈杂的声浪中,急促的脚步声、低沉的交谈声以及不时爆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就像是形成了一首悲壮的交响曲。
股票经纪人们在各自的交易席位上忙得不可开交,汗水沿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领口。
他们高声喊出股票代码与价格,试图将手中的股票和公债尽快脱手。
然而,市场的恐慌情绪却如同野火般蔓延,每一次报价的降低都引发了新一轮的疯狂抛售。
交易所内部巨大的公告板上,股票价格迅速下滑的粉笔线条触目惊心,就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人群之中,有人因损失惨重而面如土色,有人则趁机捡拾廉价筹码,还有人在绝望中嘶吼着要卖出最后的持股。
交易所的铜钟在某个节点重重敲响,宣告交易时段即将结束,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却并未因此消散,反而愈发浓烈。所有人都在咆哮着要求延长交易时间,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并不介意给交易所的工作人员两拳,甚至不介意拔出手枪威胁。
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些往日在伦敦金融市场上兴风作浪的资本巨鳄也禁不住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不敢张嘴,生怕自己一开口心脏就会直接从肚子里蹦出来。
“完了,全完了!”
“你们这是在抢劫!是在抢我的血汗钱,而你们甚至不愿意为这次抢劫付出一刀一剑!”
“我要去议会请愿,国王应该下枢密院令,把那群打压股票价格的家伙全都抓起来,就像是当年的南海公司案!”
这样的声音在交易所内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斥着愤怒与恐惧。
但糟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找谁发泄,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钱究竟是被谁抢了去。
即便是在金融城拥有极大话语权的那几个家族,也在这短短半个小时的交易时间内损失惨重。
这场席卷整个市场的总崩溃,已经让伦敦证券交易所这个全球经济心脏地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动荡之中。
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一个角落之中,莱昂内尔捏着手里厚厚一迭的交易单据,他的身体都在发颤,而他的身边则围满了隶属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大小股票经纪人。
“罗斯柴尔德先生,您有消息吗?格林威治的事情,您能不能给个解释,那里究竟能不能解决。”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么加仓要么平仓,趁着我们的手里还有些本钱,我们现在必须得干点什么。”
莱昂内尔坐在交易所的长椅上,这位犹太少爷面无表情,极力想要维持镇定,但他额前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情绪,而他那标志性的微笑此时也已经不见了。
莱昂内尔语气和缓的开口道:“不要着急,我父亲已经去阿普斯利宅邸找威灵顿公爵了。巴林那边肯定也已经动身,他们会去联系辉格党那边。我相信,最多再有十五分钟时间,我们就能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十五分钟?!”
一位股票经纪人听到这话,直接急眼了,他直接将手里的单据扔在了莱昂内尔的脸上:“您知道您在说什么疯话吗?现在每过一分钟,我们手里的资产就会贬值百分之三,照这样下去,再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即便消息出来,我们也已经完了!”
莱昂内尔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转瞬而来的,是满腔的愤怒。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股票经纪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总是对他点头哈腰的家伙今天会表现的如此粗暴。
不过,很快,莱昂内尔便想明白了,也懂得了先前巴黎爆发七月革命时,他的詹姆斯叔叔为什么会绝望到险些自杀。
许多股票经纪人和投资客都是些没什么底线的家伙,你能带着他挣钱,他可以把你当作上帝一样捧起来,但如果伱让他赔钱了,他简直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友谊,交情,亲情,爱情,什么感情在这种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莱昂内尔平静的开口道:“杰罗姆,你和罗斯柴尔德已经合作很多年了,也知道我们的投资习惯,我们不喜欢在没有获得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去赌博。与其做错,我们宁可什么都不做。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合拍,随时可以同我们解除合作合同。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替我父亲做主了,如果你现在解约,违约金我只收你一半。”
“一半?”
杰罗姆看到自己激怒莱昂内尔的策略奏效,赶忙趁热打铁道:“我每年为了从你们这里拿消息付了多少钱?而你们现在不止没让我挣钱,还让我赔钱了,就这你还妄图让我付出一半的违约金?”
莱昂内尔弯腰捡起杰罗姆砸在他脸上的那些单据,抬手递到了他的面前:“先生,这是金融城的规矩,也是你作为股票经纪人赖以为生的信用。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付钱,但是我得提醒你,你如果连一半的违约金都不付,那么以后不论是在伦敦、巴黎、那不勒斯、维也纳还是法兰克福,全欧洲的金融市场你都别想混下去。”
杰罗姆被莱昂内尔的气势逼迫,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他盯着莱昂内尔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公告板上依然还在不断下跌的股票和公债价格,最终还是一咬牙,从莱昂内尔的手上夺回了那些票据:“好!我给!一半的价钱,明天就会打到你们的户头上去。”
语罢,他一扭头冲着手下那帮人喊道:“走!我们和罗斯柴尔德决裂了!”
杰罗姆的大吼声在证券交易所内四处回荡,他刚迈出一步,便蓦地感觉到了不对劲,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刚刚还人声鼎沸的交易所内突然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所有的投资客和股票经纪人都面面相觑的站在了原地,他们的手里依然还捏着交易票据,但却没人再挥舞了。
交易所的大厅内被清出了一条道路,道路两旁五步一岗,身着蓝色燕尾服、荷枪实弹的苏格兰场警官们已经接管了这里。
而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处,一位高级警官摘下了他的帽子,靠在交易窗口前对着交易员开口道:“烦请问一句,我听说现在股票和公债价格都很便宜?”
交易员视线下移,看了眼亚瑟腰上的手枪,虽然很紧张,但高度自律的职业操守还是迫使他露出了标准笑容:“是的,警官先生,现在大部分股票都下跌了百分之三十,厉害的甚至已经跌下去一半了。公债那边,目前不列颠公债价格已经跌到了85.4点。难道说,您现在是准备买一点吗?”
“嗯。”
亚瑟点了点头,他在兜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沓接一沓的银行承兑票放在了柜台上:“这里有一部分是我个人的储蓄,另一部分是苏格兰场的钱,一共是三万两千两百镑,烦请您都给我买成公债。”
“呃……”亚瑟的话把交易员说的云里雾里,他反问道:“警官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是在说,您给的这些钱是挪用的公款吗?”
“嗯。”亚瑟淡定的点头道:“是这样的。”
语罢,他还扭头冲着身后的警官们发问道:“未来几个月的工资给你们发不列颠的公债,你们有意见吗?”
“没有意见!!!”
警官们的回复声震耳欲聋。
“呐。”亚瑟回头道:“先生,你看,他们没意见,所以您就行行好,帮我买了吧。”
交易员被亚瑟弄得哭笑不得,他一边清点着汇票,一边开口道:“警官先生,挪用公款的我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但是像您这样光明正大干这种事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您就不怕后续被调查吗?”
亚瑟耸了耸肩:“无所谓,只要公债能赚钱,我的下属们肯定不会去举报我的。”
“亚瑟。”
亚瑟回头一看,叫他的正是犹太少爷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亚瑟看见他,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莱昂内尔来到他的身边坐下,微微俯下身子小声道:“你出现在这儿,难道是说,格林威治的事情?”
亚瑟没有欺骗他,而是坦白道:“没错,那里很糟糕。”
“那你……”
亚瑟转瞬又笑了笑:“罢了,开个玩笑。”
亚瑟附在莱昂内尔耳边道:“你明白的,如果看着公债价格下去,事情,会变得更糟糕。莱昂内尔,此时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事情目前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果你相信我,那就帮我,我需要你在此时出手。”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不列颠,别为我哭泣(中)
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干成一件事,那么,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莎士比亚《暴风雨》
伦敦证券交易所内,莱昂内尔低下脑袋静静的听完亚瑟的计划,这位犹太少爷的心境古井无波,他的脸上既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笑容,也没有浮现哪怕一星半点的悲哀情绪。
他只是握着那根镀银的圆头手杖,微微杵在了大厅的地板上,微微冲着亚瑟摇了摇头,他低声念道:“亚瑟,我们当然是朋友,所以,如果你想要罗斯柴尔德提供一笔无息贷款,一万镑、两万镑,这都没有问题。但是,这不是几万镑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按你说的那么做,一旦格林威治的情况并非像是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那罗斯柴尔德这十几二十年在不列颠的经营可就都要毁在今天了。”
说到这里,莱昂内尔还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支票放在了亚瑟面前:“这笔钱,代表了我个人对你的信任。但是,再多的部分,就不是我个人所能决定的了。亚瑟,你要对伦敦市民负责,而我,也要对所有信任罗斯柴尔德的投资者负责。”
亚瑟摘下帽子,瞥了眼身前的那张支票,他捋了捋头发,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烦。
不过,他依然笑着握住了莱昂内尔的手:“不得不说,我有点失望。不过,莱昂内尔,我理解你的决定。”
窗口前的交易员听到两位大人物的对话,只觉得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似的,他竭力向上帝祈祷,然而却依然无法避免今天成为证券交易所的受难日。
他望着莱昂内尔离开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冲着亚瑟问道:“警官先生,现在,您依然还是要买入公债吗?”
“当然。”亚瑟将窗口前的支票聚拢在一起:“而且我要买的还更多了,三万七千两百镑,加上罗斯柴尔德先生私人赞助的五千镑一起。”
交易员闻言苦笑道:“先生,您这是何必呢?如果您读过《堂吉诃德》,那么您应该明白,身为一名骑士,对风车发起冲锋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凶多吉少的情况下,死撑一定不算聪明,因为聪明人通常会选择保全性命,以等待日后的机遇。而世界上最结实的基础,就是钱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笑着将手中满满一沓的汇票递了过去:“看来您确实很喜欢《堂吉诃德》这本小说,以致于可以随口复诵里面的名言警句。既然如此,那您想必也记得,那里面还说过,你可知道,先生,有头有脑的堂吉诃德用处不大,疯头疯脑的堂吉诃德才趣味无穷。”
交易员闻言,撇着嘴叹了口气,他不由自主的顺着亚瑟的话接了下去:“有句话也许听起来不厚道,但是我真希望堂吉诃德一辈子疯下去。”
亚瑟摘下帽子微微俯身,冲他笑道:“那么,先生,请吧。”
交易员深吸一口气,从他的交易席位上站起,挥舞着还沾着亚瑟体温的支票声嘶力竭的高喊道:“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以85.5点,吃进面值43500镑的不列颠公债!”
三万七千两百镑,这是一笔大钱,大到可以在伦敦买上几十间高档别墅。
但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它又显得像是笔小钱,小到即便竭尽全力,也只能将处于恐慌状态中的英国公债向上拉升0.1点。
那些股票经纪人和投资客看了眼从亚瑟身边转身离去的莱昂内尔,他此时就坐在属于罗斯柴尔德的席位上纹丝不动,既没有抛售公债也没有高调吃进。
对于那些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厮杀多年的老油条来说,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罗斯柴尔德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格林威治的危机依然悬而未决。
转瞬之间,刚刚平静下来的伦敦证券交易所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疯狂之中。不少人卯足了吃奶的劲儿想要率先奔向亚瑟所在的那个交易窗口,而这仅仅只是为了能抢在其他人的前头,夺取这里比其他窗口高出0.1点的公债收购价格。
“我这里有2000镑的公债,全部卖出!”
“我有3700镑,卖出,我也全部卖出!”
“我……我有……该死!米勒,你这个老杂种!不要挤我!我从前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么没有教养的一个家伙!”
在新一轮的抛售狂潮中,这些平日里以风度翩翩和贵族气质而闻名的金融城绅士们简直就像是一只只饿了几个星期的狮子,为了能从亚瑟抛出的这块小排骨上撕下一根肉丝,他们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如果不是忌惮刚刚到达这里的三十多位苏格兰场警官,他们这会儿兴许早就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射击了。
亚瑟的三万七千两百镑就像是倒入大海的一瓶水,虽然溅起了一阵浪花,但没过多久,大海便重新恢复了它的正常状态。
85.5点,85.2点,84.9点……
公告板上,负责手持粉笔划线的工作人员几乎跟不上公债下跌的速度,他刚刚写上一行新数字,还没等喘口气,耳边传来的新报价便迫使他又要忙不迭的将刚刚写上去的价格杠掉,转而再填上一个更低的数据。
整个交易所都弥漫在绝望之中,虽然这里的绅士们大多身体健康、衣装体面。
但他们却感觉,此时正在格林威治与暴动人群交手的仿佛不是苏格兰场警察和守卫伍尔维奇兵工厂的皇家骑炮兵,而是他们这群股票经纪人。
这里也不是什么伦敦证券交易所,而是人间地狱。
或许是扛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又或者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人群当中某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已经开始出现了头晕眼花的现象,身体稍弱一点的已经被仆人们搀扶着坐到了证券交易所的长椅上休息。
这些老头子一边哆哆嗦嗦的抽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着脸,一边还不忘用他们那双精明了几十年的小眼睛死死盯住交易所内的公告栏。
83.3点,83.0点,82.8点,82.7点,82.7点……
公告牌上的数字就像是一道闪电,骤然劈在这些精明老狐狸的头顶。
老头子们身体前倾、伸出脖子,他们互视一眼,仅仅用眼神就完成了交流。
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股狐疑与疑惑的气息。
公债的下跌趋势正在放缓?
他们又抬头瞧了眼疯狂抛售的人群。
这些人还是在卖,并且卖出的疯狂劲头有增无减……
既然如此……
那,又是谁在承接他们抛出的公债呢?
老狐狸们下意识的齐齐望向了不远处属于罗斯柴尔德的席位,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依然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坐在那里,他的表情严肃,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有心之人却发现,他的口袋比方才变得更鼓了,那里正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洁白信封。
罗斯柴尔德得到消息了!
晴天霹雳!
老头子们在短暂的震惊后,不由自主的眼珠子一转。他们没有直接开口沟通,生怕泄露了消息,而是眉毛微微上挑,似乎是在找对方互相确定。
这些老经纪人里有不少是和莱昂内尔的父亲内森·罗斯柴尔德同一个时代的,所以他们当然也记得当年内森这个该死的犹太暴发户是怎么在金融城一战成名的。
1815年6月18日爆发的滑铁卢战役,不仅仅是威灵顿公爵的胜利,与此同时,那也是内森·罗斯柴尔德的胜利。
当威灵顿公爵指挥的反法联军击败了复辟的拿破仑·波拿巴后,一位战地信使于6月19日清晨抵达英国弗克斯顿,并向已经等候在那里整整三天的内森·罗斯柴尔德报告了这一关键性的战局结果。
内森得知英军获得胜利后,没有第一时间公开此消息,而是选择在市场尚不明朗、社会普遍预期英国可能战败的情况下,秘密地赶往伦敦证券交易所。
在交易所中,内森故意制造了一种假象,他指使罗斯柴尔德下属的股票经纪人抛售不列颠公债,似乎英国已在滑铁卢战役中失利,这导致市场上出现对英国债券的恐慌性抛售,从而使得债券价格大幅下跌。而内森则在这场国债抛售的恐慌潮中大捡特捡廉价筹码。
在滑铁卢战役结束后,内森率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也瞬间跃升成为可以与巴林家族并列的,英国公债的几个最大私人持有者之一。凭借这层身份,他们也顺理成章的列席成为英格兰银行的二十一个原始股东之一。
而从那天以后,金融城里再没有人敢当着内森的面骂他是个没有艺术品位的犹太暴发户了,即便这老头喜欢冲着陌生人晃荡他那装满金币裤兜来炫富的行为确实挺惹人讨厌。
这帮老经纪人很快就在眼神交流中达成了一致。
真不愧是内森的儿子,手法都和他那个粗鲁的父亲如出一辙。
这帮该死的犹太佬,难道觉得我们很好骗?
老经纪人们一阵无言,他们既没有起立离席,也没有立刻挥舞着支票加入抢筹的行列,而是不动声色的唤来手下的学徒,冲着他们轻声耳语了几句。
只见学徒们无不面容一僵,面对自家老板露出了一个大惑不解的表情。
但他们满肚子的好奇很快就被老头们的严厉眼神给压了下去。
学徒们懂老板眼神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回去再问,至于现在,闭上嘴偷偷捡筹码就行。这筹码,罗斯柴尔德捡得,我们难道就捡不得?
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二十多个学徒很快就融入了躁动的人群。
他们按照老板的嘱咐,悄咪咪的小单吃进已经被打到地心的英国公债。
不过,即便,他们一次性只会吃进三五百镑,但人数一多,这帮老狐狸的阴谋诡计还是很快就在公告板上体现了出来。
81.4点,81.3点,81.2点,81.2点,81.2点……
在证券交易所里,有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一帮人围绕在公告板前,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人无心瞥了一眼休息区老神在在、谈笑风生的那十多位资深经纪人。
不知道是谁低声吼了句:“他妈的,那帮老东西在抢筹,他们身边的学徒全都不见了。”
这句话瞬间就让公告板附近的经纪人炸了锅。
“他们哪里来的消息?”
“等等!罗斯柴尔德身边的股票经纪人是不是少了几个?”
“罗斯柴尔德收到信了?”
忽然,有人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猛地一拍大腿悔恨莫及道:“该死!伱们这帮傻逼,我们都被骗了!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这个犹太混蛋刚刚是在演戏!那位警官出现在这里,不就说明局势已经稳定了?但是,他偏要故作姿态,仿佛事情还不能确定,这一切都是他布的局!”
旁边的其他人也仿佛被一语点醒,他们猛然想起从前带他们的老经纪人给他们讲起的罗斯柴尔德经典案例:“这……他妈的,他这是在复刻滑铁卢战役!”
“走,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们现在杀回去还能挽回点损失。”
有人急着返回战场,但是那些比他们更聪明的早就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偷偷溜了回去。
公告板,粉笔刺耳的划线声再度响起。
刺啦!
81.2点被划掉,目前不列颠公债的新价格是——81.8点。
81.8点,82.3点,82.7点,83.2点……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不列颠公债便从断崖式下跌趋势中走了出来,不止如此,它甚至进入了疯狂的上涨阶段。
刚刚还让股票经纪人们心惊胆战的天边硝烟现在仿佛已经无足轻重了,即便那些硝烟的颜色明明看起来比方才还更浓重了几分。
市场的信心正在重建,而它重建的速度就像是它的崩溃速度一样快。
就在此时此刻,坐在长椅上的莱昂内尔终于动了,他杵着手杖起身,摘下帽子轻轻摇了摇,标志性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罗斯柴尔德银行,愿以85.5点,吃进面值20万镑的英国公债。”
声音不算特别大,但却足以使得整个伦敦证券交易所肃静。
而他的话音刚落,证券交易所外又忽然传来了一阵飞奔的马蹄声。
一个披着斗篷、叼着烟斗的男人翻身下马,将缰绳和马鞭朝着仆人的手中一撂,他的身上沾着许多雨点和泥点,甚至头上的高礼帽也有些倾斜。
他踩着马靴、迈着小碎步踏入交易所的大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然而,还未等他来到交易窗口前,这位先生忽然脚步一顿,他摘下帽子冲着亚瑟微微点了点头。
亚瑟也摘下帽子微笑着回礼:“下午好,巴林先生。”
亚历山大·巴林并未多言,而是夹着烟斗举起手道:“巴林银行,愿以88点的价格,吃进面值35万镑的英国公债。”
一句话,瞬间让证券交易所陷入了癫狂之中,人群就像是一锅翻腾的沸水。
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银行都已经表态,这说明了什么?
那场子虚乌有的危机已经渡过,不列颠公债依然是这个世界上信用最坚挺、也是最有价值的债券。
“劳埃德银行,愿以88.3点的价格,吃进面值15万镑的英国公债。”
“苏格兰银行,愿以88.4点的价格,吃进面值12万镑的英国公债。”
“布兰德&卡尔公司愿以88.5点的价格……”
“霍尔莫斯&史蒂芬森公司……”
刚刚还绝望到想要跳楼的股票经纪人,此时已经开始懊悔于方才抛售公债的行为。
至于那些头脑更冷静些的,则知道自己此时没有时间懊恼,公债的价格此时已经回归正轨,但是不少股票的价格还没有回来。如果在这个时候抓紧吃进,不仅可以弥补先前的损失,甚至还可以有不小的盈利。
亚瑟走到交易所的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已经陷入另一种维度疯狂的股票经纪人们。天堂到地狱,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所有人都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但他却并不会这么认为,所有清醒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可以清晰的看见交易所外的路面,斑驳的石板路上,淅淅沥沥的雨点飘洒,冷冽而又清新的空气划过他的侧脸,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这场席卷整个伦敦的暴雨依然还没停。
他的身后,脚步声传来,那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他站在亚瑟的身边,点燃烟斗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亚瑟却看见他拿着烟斗的白手套,手套的手心位置已经全部汗湿了。
亚瑟笑着冲他接了个火,嘬了一口后说道:“莱昂内尔,你很懂这帮股票经纪人,也懂得怎么拉抬他们的信心。并且,我不得不说,你的胆量很大。我本以为你肯定会拒绝我,但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答应了我。”
莱昂内尔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这是在赌博,所有人都以为我父亲当年在滑铁卢战役中大赚特赚是运筹帷幄,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早在双方开打之前,我们手里就积攒了很多英国公债。我父亲几乎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威灵顿公爵身上,这才有了后来罗斯柴尔德在英国的地位。亚瑟,我今天做的事,和我父亲如出一辙,希望你真的没有骗我,要不然……”
他扭头指着交易所内疯狂抢筹的人群,开口道:“瞧见了吗?如果伦敦压不住,很快他们就会开启新一轮抛售,在证券交易所里,信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部分事情都没什么逻辑可言。”
亚瑟低头看了眼莱昂内尔的兜里:“这是,你父亲的来信?”
莱昂内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取出那封信,打开信封给亚瑟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
正当亚瑟想要同莱昂内尔再聊两句时,亚瑟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什么人搭上了,那是刚刚赶到此地的亚历山大·巴林。
巴林先生低下头,在亚瑟的身边耳语:“黑斯廷斯警官,来自威灵顿公爵的新命令,他要求所有目前可以机动的武装力量向伦敦塔集结。”
亚瑟愣道:“这是为什么?”
巴林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们接到消息,对格林威治伍尔维奇兵工厂的袭击,只不过是障眼法。而针对伦敦塔皇家军械库的袭击才是真的。那帮该死的逆贼,从一开始就谋划着想要夺取那里!”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列颠,别为我哭泣(下)
生命如同寓言,其价值不在长短,而在内容。
——吕齐乌斯·安涅·塞涅卡
夜幕低垂,往日里熙攘的街道瞬间被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包围。
煤气灯在寒风中摇曳,光影斑驳,失去了阳光的人群仿佛像是失控的兽群,看不见他们的脸和身形,唯有数不清的暗影在狭窄的巷道中汹涌奔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尘和铁锈味,夹杂着刺鼻的火药气和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味。
石块、木棍与破碎玻璃瓶如同暗器般在空中横飞,撞击声、怒吼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命运》。
血迹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恣意蔓延,顺着缝隙编织出一幅触目惊心的地图,描绘出这场无序冲突的残酷路径。
一些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他们身上的衣物被撕裂,裸露出被钝器击打后青紫肿胀的皮肤,以及那些深可见骨的刀伤。
血泊之中,有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面孔扭曲在极度痛苦的表情中,失去了温度的身体代表他们的生命在那一刻已被无情地剥夺。
街角的马车被掀翻,马匹嘶鸣着惊恐逃窜,车轮下血肉模糊的身体令人毛骨悚然。
店铺的橱窗被砸得粉碎,里面的商品散落一地,成为这场暴动中无关紧要的陪葬品。
一位穿着单衣戴着破毡帽的清道夫拖着他的那条瘸腿,在混乱后满地狼藉的街道上中孤独地穿行。
他的脸庞深陷,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黄色调,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阴霾。身体瘦弱得像一把被风干的枯骨,衣物因汗水和痛苦的挣扎而紧紧贴附在他那凹陷的身体上。
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
夜晚冷冽的寒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头,带走的却是他体内宝贵的热量。
他双手紧紧抓着腹部,那里是剧痛的源头,每一次痉挛都在无情地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忽然,他在街角停顿了一下,剧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吐出的是清澈如水、夹杂着胆汁的液体。这一切的一切终于让人明白,这是一位病入膏肓但却得不到救治的霍乱病人。
终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拉向地面,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无力地跪倒在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周围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行人,唯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环绕着他。他试图抬头看向天空,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矛盾的情绪,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恐惧并存。
但最终,他还是释怀了,清道夫露出一丝解脱似的笑容,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念完了他最后一句祷告语。沉重的眼皮缓缓地闭上,就像是落日的斜阳,再也无法逆转。
“慈爱的天父啊,我深感你的大爱与怜悯,一生中虽有软弱与失败,但你从未离弃我。现在我即将安息在你的面前,求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仍能感受到你的同在,让我满怀信心与喜乐地跨过死亡的门槛,进入你为信你之人预备的美好居所。”
忽然,他冰冷的手上似乎感知到了一丝温热的余温,就好像是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在回应他的期许。
“我留下平安给你们,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伱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今日,你要与我同在乐园了,阿门。”
清道夫竭力的想要睁开眼,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只能微微从眼睛的缝隙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见上帝长着一个高挺的鼻子,没有翅膀,但却有着一双微微发红、闪着光的眼睛。
清道夫的身体渐渐发硬,青白发紫的嘴角只留下了一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笑容,凝固在了亚瑟的眼前。清道夫的手掌从亚瑟的手中滑落,街巷中还回响着他散发着由衷喜悦的辞世语。
“主啊,我赞美您。”
紧随在亚瑟身后的警官们看到眼前这一幕,纷纷沉默不语。往日里令人避之不及的霍乱病人,在这个时候仿佛也已经没那么可怕。
他们更多的体会到的是一种难受,一种过意不去,一种悔恨懊恼自己面对悲观现实无能为力的情绪。
亚瑟望着倒在面前的清道夫,转过身望向身后的警队,这三十多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一个敢于同他对视。
“先生们。”
亚瑟的声音引来了他们的注意,所有人都看向他的红眼睛。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在这里。”
亚瑟翻身上马,扬起马鞭道:“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恢复秩序。”
“遵命,长官!”
亚瑟一勒缰绳,马儿扬蹄,叫声嘶鸣:“赶在事情还没有彻底失控之前,我们将以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胜利!向伦敦塔,前进!”
在高升的圆月之下,阿加雷斯站在钟塔的尖顶凝视着亚瑟率领警队远去的背影。
红魔鬼戴上眼镜,翻过手中的羊皮纸卷,上面写满了晦涩难懂的恶魔语。他指尖轻轻一挑,只见无人驱使的羽毛笔在羊皮纸卷上翻飞着草草列了几个算式,这道难题的解答式看得他在眉头紧皱的同时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红魔鬼抚摸着站在他肩头的红眼渡鸦,低声念了句:“这是个必死之局,亚瑟,我早就警告过你。如果想要逃脱,代价可不便宜。”
……
今夜的伦敦城,注定写满传奇。
一辆自北方驶来的马车穿过这片满地狼藉的街道,牛津牧师约翰·纽曼从车窗里打量着这触目惊心的满地疮痍,以及一个又一个倒在街头的尸体,按在福音书上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嘴里碎碎念道:“万能的主啊!您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驾车的车夫已经被这幅人间地狱般的绘图吓得脸色发青,他哆哆嗦嗦的发问道:“纽……纽曼先生,我想,要不我们今晚还是先回去吧?伦敦城里,好像不太平。”
纽曼听到这话,伸出手搭在了车夫的肩膀上:“詹金森,我不能强求你战胜自己的恐惧,所以,我同意你离去。但我不会离开,身为神的使者,上帝常常教导我,哪里有苦难,我便要往哪里去。”
“纽曼先生?”
纽曼走下马车,拖着他的教士长衫,独自下车步行:“我将向无光之处传播我主的福音。”
……
“操他妈的!路易,你到底行不行!你在瑞士军校里学的到底有没有点正经玩意儿!就这你还好意思说你有资格担任法兰西炮兵的指挥官,率领他们组建阵地?!”
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包厢之内,大仲马一拳击倒扑向他的苏格兰场警官,转过头冲着正与另一位警官陷入僵持状态的路易咆哮。
路易被大仲马一刺激,一脚踹在警官的腹部,将他蹬到了墙上不能再起。
路易抹了抹嘴边的血丝,啐了口吐沫道:“该死!亚历山大,你得给我点时间,这样我才能回忆起学校里教我的近身格斗技。”
拉贝小姐将儿子抱在怀里,蹲在墙角满眼惊恐的望着面前两位代表法兰西最高战斗力的炮兵。她怎么也没想到,大仲马用甜言蜜语哄她解开绳子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那几位和蔼可亲的警官先生干上一架。
拉贝小姐尖叫道:“亚历山大!够了!你瞧瞧你在干什么?这几位警官都是好人,你有什么问题难道不能好声好气的同他们商量一下吗?”
“商量?”
大仲马瞪大了眼睛回道:“卡特琳娜,你这个蠢女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是警察!你来这里才几天,这么快就把警察的操行忘了吗?这里虽然不是巴黎,但论起警察的操行,伦敦和巴黎都是一样的!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同警察交朋友,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好人是不可能去当警察的,无论他们表现的多么温文尔雅,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总会暴露出他们的本性,我们永远不能妄想这帮该死的条子会站在人民这一边!”
路易松了松被绳子勒的发青的手腕,压着满肚子的火气问了句:“亚历山大,你难道就只会在那里冲着女人耀武扬威吗?如果你够种的话,咱们现在是不是得干点什么?”
大仲马冲地上啐了口吐沫:“那是当然!我得去找他算总账!亚瑟,他妈的,这个混蛋!”
大仲马刚刚发完了火,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站在门边的路易正准备伸出拳头给来人一拳,但是当他看清了到此的对象时,拳头还是蓦地停了下来。
“狄更斯先生?以及,丁尼生先生?”
狄更斯和丁尼生被包厢内的场景吓了一大跳,他们问道:“波拿巴先生,亚历山大,你们俩能告诉我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路易与亚历山大互视一眼,大仲马揉着头发不耐烦的扯着谎话道:“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样,有一伙人闯入了包厢,想要把我和路易绑走。但是好在我们俩战力够强,所以把那伙人给赶走了。你知道亚瑟在哪儿吗?我们打算找他谈谈这件事。”
丁尼生闻言惊呼道:“难道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最近动荡的局势后面真的有法兰西的身影?法国的七月王朝不止鼓动了今夜的街头暴动,而且还打算派人把你们俩绑回去?”
拉贝小姐听到这话,立马出声道:“两位先生,你们别听亚历山大的,他这是又发病了!”
“你才是发病了!”大仲马从晕倒的警官腰间取出配枪:“我亚历山大·仲马难道是能被女人束缚住的男人吗?”
路易则在一旁为大仲马辩解道:“我保证,亚历山大没病,就算他有病我也能控制住他。你们俩刚刚说街头暴动了?这种时候,我作为他的秘书可不能远离他。从职责角度来说,我和他可是同生死共患难的。”
狄更斯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又瞅了眼正在给手枪装弹的大仲马,忽然开口问道:“亚历山大,你说实话,你到底是准备去干什么?”
然而,还不等大仲马回答,走廊上便传来了汤姆警官的声音:“所有人,全体都有!我刚刚从当地警署接大伦敦警察厅总部电令,黑斯廷斯警监要求,弗兰克警长带领警衔抬头单数编号警官留守阿斯特里剧场,复数编号集体出列,跟我朝伦敦塔方向增援!”
“伦敦塔?”路易听到这个地名,用牙齿嗑开火药瓶:“走,亚历山大,我们也去那儿!”
大仲马闻言毫不犹豫的就要迈步出门,但他的脑袋还没伸出去,便感觉自己的衣服后摆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大仲马扭头一看,拽住他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发誓要给爸爸一个教训的儿子。
小仲马看起来有些畏惧他的父亲,他回头瞧了眼被吓坏了的母亲,咽了口吐沫硬着脖子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爸……爸爸,你要干什么去?”
大仲马一扯衣服,将自己从儿子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他拍了拍小仲马的脸开口道:“小子,我要去革命,多和爸爸学着点,你小子现在还差得远!”
……
伦敦1号,阿普斯利宅邸。
满头白发的威灵顿公爵今日重新穿上了他的戎装,在伦敦街头的暴雨中,这位曾经在战场上与拿破仑肩并肩的宿将熟练的翻上了他的坐骑。
而在他的大宅前,几位滑铁卢时期的部将早已等候在了这里。
威灵顿公爵握住缰绳,望着天空中四处燃起的火光,开口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亨利·哈丁子爵微微俯首回报。
“在格林威治伍尔维奇兵工厂附近兴风作浪的暴徒正受到驻守在兵工厂附近的‘飞驰骑手’皇家骑炮团和皇家炮兵团的压制,皇家骑炮团配属有4个连,皇家炮兵团则有4个营共32个炮兵连。别说是这群乌合之众,就算是拿破仑的老近卫军来了,也扛不住这么多门炮的一轮齐射。如果不是考虑到社会影响问题和对城市街道的破坏,这帮叛贼此时早就已经被炸上了天。阁下,您看……”
威灵顿公爵闻言抬手打断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允许开炮。拿破仑的经验,我暂时还不打算在伦敦使用。”
“明白了,阁下。”
说到这儿,威灵顿公爵又问道:“大伦敦警察厅呢?梅菲尔是他们负责的吗?”
一旁的默里将军接道:“大伦敦警察厅的反应很快,在暴动发生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开始收拢警力,向各个方向派送增援部队。在伍尔维奇兵工厂被围后,厅长罗万就立刻带领骑警部队向格林威治进发,目前他们正在中央大街的街巷中驱赶隐匿在那里的暴动人群。此外,由于东区道路狭窄,不利于骑兵部队展开,所以目前都是交由苏格兰场处理。
至于梅菲尔区的示威者,根据就近原则,全部由驻扎在海德公园的‘皮卡迪利屠夫’近卫骑兵团负责应对。他们在牛津街和贝克街上各部署了一个连,还有两个连留守驻地作为预备队使用。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带领他们出发。”
威灵顿公爵抬头望向东方,那里正是伦敦塔的方向,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他嗅到了一丝不平凡的味道:“说实在的,我很讨厌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们既然敢把决战地点选在这里,应该是有备而来的。”
安格尔西侯爵亨利·佩吉特牵着缰绳微微点头道:“他们多半是想像您当年把拿破仑拖入滑铁卢一样,把我们拖入伦敦塔。从稳妥的角度考虑,我建议再稍微等一等,多集结一点兵力最好。伦敦塔有伦敦塔卫队和第二近卫步兵团‘冷溪’驻守,一时半会应该还不至于沦陷。只需再等待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将会获得来自第三近卫龙骑兵团‘老金丝雀’和第七近卫骑兵团‘圣母玛利亚卫队’另外四个骑兵连的增援。”
威灵顿闻言,掏出胸前的怀表看了一眼:“佩吉特,你知道我的脾气,你干了这么久的骑兵指挥,也经过滑铁卢的历练,所以我只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
……
泰晤士河畔,一座沉默而坚韧的堡垒矗立于大河彼岸。
夜空之下,伦敦塔巍然不动,如同一位冷静而深沉的旁观者,默默记录着这个国家在走向未来过程中最为激烈的一章。
这座由征服者威廉在1066年攻占英格兰后下令建造的城堡已经历经七百余年的考验,而它的内部建筑也说明了它之于这个国家的重要性,国库与皇家铸币厂、皇家军械库与贵族监狱的所在地。
一旦这里沦陷,谁都不知道到底会让当下本就动荡不已的局势衍生出多少变数。
古老的石墙在月光下显得越发阴森而庄重,成群渡鸦一边雕琢着腋下墨色的羽毛,一边注视着城墙下方高举火把的示威人群。
站在伦敦塔顶端的守望者透过一扇扇历经风雨的石窗,可以清晰地俯瞰到目前整个城市的脉搏正在剧烈跳动。
远处,伦敦街头巷尾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他们手持火把,高呼着各种改革与暴动的示威口号,愤怒与希望交织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他们激愤的脸庞,人头攒动间,偶尔能瞥见几面破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街道上,混乱与秩序相互撕扯,暴动的人群与维持秩序的卫队撞成一团。
按照古老风俗和皇家典仪规定,依旧身穿中世纪铠甲、高举盾牌和长矛的伦敦塔卫队几乎被淹没在暴动人群的海洋之中,石块、啤酒瓶、木棍、屠宰刀,一切锋利的不锋利的武器都被招呼到了他们的身上。
卫队扛不住人群的冲击,只得结成盾墙步步后退,但很快,只听见几声枪响,伴随着一阵火光,卫队盾墙中很快有人中枪倒地。
盾墙破开了一道口子,原本扎实的阵型瞬间被蜂拥而入的暴动者冲的七零八落。
即便指挥官高喊着:“保持队形,坚守纪律!”
但士气的崩溃已经带来了不可扭转的逆局,在这场看不到取胜意义的战斗当中,卫队不可能拿出对付法兰西人那般无畏的勇气。
而驻守在伦敦塔城墙上的卫队成员见状,看了眼手边的英格兰长弓,又看了眼身边的燧发火枪,最终将目光抛向指挥官。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他们这是在等指挥官做最终决定。
卫队长望着如洪水般汹涌的示威者,以及那些想要趁乱挤进大门的游手好闲者,一咬牙道:“拉弓!”
卫队成员听到这话,在失望之余又有了一些松口气的感觉。
他们拉弓搭箭,瞄准了台下的暴动者们。
“放!”
一声令下,飞舞的箭矢就像今晚的暴雨一样泼洒而下,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中箭的惨叫,鲜血肆意流淌与黑色的雨水合二为一,在黑夜之下融为一体。
棍棒、屠刀、火把、铠甲、长弓,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把人拖向了几百年前的回忆,仿佛今天不是19世纪,而是11世纪,这里也不是伦敦,而是1066年的黑斯廷斯,那场征服者威廉与哈罗德二世之间爆发的英格兰王位争夺战。
眼见着暴动者的气势受到压制,但转瞬之间,暴动人群中火光齐鸣,几十颗黢黑的弹丸飞向伦敦塔的城头,瞬间夺走了不少卫队士兵的生命。
血花绽放在他们的脸上,痛苦的惨叫声响彻夜晚,许多人捂住侧脸痛苦倒地。
暴动者见状,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而那个领头的火枪手也一边装药,一边鼓舞着士气:“不要怕!冲进去,只要拿到了枪,我们很快就能在伦敦实现我们的追求与目的!”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一声枪声响起。
火枪手只感觉心脏一紧,紧接着嘴里喷出了一口血,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奔跑的马蹄声与马靴齐步前进的声音。
“我是亚瑟·黑斯廷斯,所有大伦敦警察厅下属巡警听我命令。暴动匪徒携带大批量火器,出于自卫考虑,准许警队成员无限制开火,立即镇压这里的示威人群!”
第三百七十九章 Black Black Heart(6K2)
我恨纯洁,我恨善良,我都不希望哪里有什么美德,我希望大家全都腐化透顶。
——乔治·奥威尔《1984》
***是什么东西构成的?
一无所有,而又一切都有。
一点一点放出的电,突然燃烧的火焰,飘游的力,流动的风。这风碰到有思想的头脑、虚幻的念头、痛苦的灵魂、炽烈的情感和呼号的苦难,并把这些一齐带走。
带到什么地方?
漫无目标。
通过政府,通过法律,通过别人的豪华和横恣。
最伟大的和最卑微的,在一切之外,闲游窥伺希图乘机一逞的人,流浪汉,游民,十字路口的群氓,夜间睡在人烟稀少的荒凉地段,以天上寒云为屋顶的人,从来不肯劳动、专靠乞讨糊口的人,贫苦无告、两手空空的光棍,赤膊的泥腿子,都依附于***。
任何人,为地位、生活或命运等方面的任何一件事在灵魂中暗怀敌意,便已走到***的边缘,一旦***,他便会开始战栗,感到自己已被卷入漩涡。
每次***,都会使店铺关门,证券跌价,金融萎缩,市面萧条,事业停顿,破产纷至沓来,现金短缺,私人财产失去保障,公众的信用动摇,政府与公司管理紊乱,市面上的资金回笼,最终导致劳力贬值,失业率激增,处处人心浮动。
这就像是一种活跃于社会大气中的龙卷风,在气温合适的某些条件下突然形成,并在它的旋转运动中奔腾翻涌,把高大个子和瘦小个子、坚强的人和软弱的人、树身和麦杆、一齐卷起,铲平,压碎,摧毁,连根拔起,最终裹走。
不知道为什么,亚瑟的脑海中忽然翻涌起了这些陈旧的段落。
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他并不清楚。或许从前读到这些话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些古旧的话语不过是一份平淡无奇的历史记录。
然而,当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些话语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躁郁与苦痛。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居然会是在龙卷风袭击之处。
普伦基特发现这位年轻的长官似乎陷入了沉默,这位从半岛战争时期就一直活跃在战场上的老兵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长官,现在可不是您走神的时候。没人喜欢动刀动枪的,哪怕是在战场上,更何况今天还是镇压***了。但是,正因为没人喜欢干这种事情,所以在战场上,指挥官通常需要表现的比士兵更坚定。您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至少比滑铁卢战役时统领我们右翼的奥兰治亲王出色。因此,我相信,今天很快就会过去。”
亚瑟深吸一口气,鼻尖传来的气味不止有硝烟还有一股子铁锈味的血腥。
“你说得对,普伦基特。火灾开始的时候,一瓢水就可以将它熄灭。过了一会儿,就需要一桶水。再过一会儿,就要用水龙头了。再以后,房子就被烧掉。此时此刻,我该下令了。”
亚瑟开口道:“正如拉法耶特所说,在某种情况下,如果起义能是最神圣的义务,那么,***也可以是无可挽回的罪。”
普伦基特微微点头,嘲弄似的笑了笑:“长官,如果您不说,我还不知道那个自诩为‘世界共和主义者"的拉法耶特居然也干过这种事情呢。”
“最后一次警告!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
近百位警官端着棕贝斯滑膛枪隔着设置的路障冲着这群装备着各种五花八门简陋武器的***人群喊话。
“我再说一遍,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现在回家,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汤姆警官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紧张,虽然他极力怒吼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威严,()
就像是随时都可能开枪把这帮暴徒击毙。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向这帮平日能在街头巷尾看见的人们下跪,以换取这帮家伙放下武器和平安宁的返回他们简陋破旧的小屋里。
因为,作为亚瑟多年的朋友和下属,他十分清楚,这一次的行动,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在行动前就往火枪里装填了实弹,而这,也代表了亚瑟是打算动真格的。
然而,***的人群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三两句话便在此处退却。
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刚刚才给予伦敦塔守卫当头一击,即便他们并没有像是苏格兰场的警察那样人人配枪,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们将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回敬汤姆喊话的,是***人群中的火枪轰鸣。
数十颗子弹伴随着火光喷涌而出,兴许是由于大雨的遮挡,又或者是由于亚瑟刻意让警队与***人群保持了一百码的距离,这轮齐射并没有对警队造成太大的损伤,不少弹丸打在警察队列前的水洼里,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翻腾的涟漪。
“该死的蓝魔鬼,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人民,而你们,你们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一口摇尾乞怜得来的馊饭,还是你们主子不咸不淡的称赞?”
砰!
普伦基特放下平举的贝克式步枪,将瞄具从眼前挪开,黑洞洞的枪口还在冒着青烟。
骑在黑马上的亚瑟望着那个捂着冒血肩膀从箱子上滑落的叫嚣者,轻描淡写的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如您所见,先生。我们在此,是为了不列颠。”
白手套一挥而下,站在最前排托尼警官拔出警官刀,青筋爬满了他的脖颈,他声嘶力竭的呼喊,激凸的眼睛仿佛都快掉在了地上。
“开火!!!”
燧发步枪喷涌而出的火舌,如暴雨般从伦敦塔顶落下的流矢,当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人群的中央绽放时,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定格。
茫然的表情,恐惧的面容,痛苦的呼嚎,温热的血流,一切的一切都被夜幕中漆黑的暴雨所埋没。
作为苏格兰场的普通巡警,大部分警官在100码距离的射击效果未必能够强于***者中的火枪手。
但对于自第95来复枪团退役的幽灵队成员来说,恶劣天气条件下的100码射击只不过是他们的训练基础。
仅仅是一轮齐射,***者当中的火枪手便已经出现了三分之一的减员情况。
而在警察队伍和伦敦塔卫队双重火力的打击下,方才还一往无前的***人群瞬间出现了溃散的迹象,火枪手队伍遭到重创使得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就像是一群任人驱赶的羔羊,再也无力抵挡。
在这样的情况下,警官们也没有选择进行第二轮齐射,这不是因为他们心怀慈悲,而是因为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交战,他们根本来不及进行二次装药。
他们抽出挂在腰上的文明杖,翻越示威者布下的路障,毫不犹豫的冲向了那群仍旧在坚持围攻卫队盾墙的示威者。
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的助阵下,马靴践踏在青石砖上的响动被无限放大,就好像一群奔向羊群的猛兽。
两群人扭打在一起,一个***者被按倒,瞬间三四个警察便一拥而上。
而落了单的警察也被***人群以同等待遇回敬,只不过与被包围的示威者不同的是,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文明杖,而是木棍和石头。
在这一场看不见血红色的黑夜之中,观察着这处战场的并不仅仅有骑在马上指挥警队前进的亚瑟,还有几位藏在附近塔楼上的阴谋者。
小楼旅馆的漆黑窗口伸出几根黑洞洞的枪口,偶尔可以看见几缕青白色的烟气飘出,大檐帽下叼在嘴()
中的雪茄微微耸动,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真切。
“怎么来的是这小子?威灵顿呢,他几时会到?”
……
伦敦,梅菲尔区,法国大使馆。
华丽璀璨的吊灯下,塔列朗正与几位夫人围坐在牌桌前打着扑克。
窗外,狂风骤雨中,时不时会传出马蹄踩过的咆哮与痛苦恐惧的哀嚎。
夫人们听到这样撕裂的吼叫声,只觉得灯火通明的房间都被染上了几分阴森。她们脸色微微发白,有的心不在焉,还有的则在强颜欢笑。
塔列朗从手牌中扔出一张5,随后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泽西夫人,该你了,打牌的时候分心,可是会让您输大钱的。”
泽西夫人望着塔列朗那副淡然的模样,忍不住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蕾丝手套问道:“塔列朗先生,您难道就不害怕吗?伦敦现在都已经乱成这样了,但您看起来就好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塔列朗托起喝干了的酒杯示意仆人给他再添一点:“夫人,不能在血的面前、在痛苦的场面面前、在显而易见的证据面前保持镇静,就成不了外科医生。不能在激情面前保持冷静,就成不了坚强的人。不能在任何事件当中表现的无动于衷,就成不了政治家和国务活动家。您显然还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泽西夫人闻言,禁不住捂着胸口叹了口气:“是我忘了,您可是在大革命当中都能全身而退的。我不想隐瞒您,我感到很不安,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外面的场景,但是光是听到声音就已经足够令我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这看上去除了让大家互相戕害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塔列朗闻言托着酒杯笑道:“夫人,奥尔马克俱乐部里的人都说您智慧,现在看来,好像大家对您的评价确实很公道。您说的没错,用穿军装的穷人看管身穿短工作服的穷人,这就是暴君的秘密,也是政府的问题所在。但遗憾的是,我想了三十年也没有找到任何解决办法。所以,虽然您很善良,但我们还是把心思都放在牌桌上吧。”
“我……”泽西夫人掏出手帕捂着嘴,她脸色苍白:“塔列朗先生,我不想扫您的兴致,但我想我可能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好吧……”
见到泽西夫人的症状,塔列朗也不好勉强,他刚刚站起身打算伸个懒腰,大使馆的武官便推开娱乐室的大门走进来汇报道:“塔列朗先生,外面已经恢复平静了。”
塔列朗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以致于他的脸上都没有生出太多波澜:“效率还挺高。外面带队的是谁?亚瑟·黑斯廷斯警官?如果是他的话,顺便帮我问问他,要不要进来打个牌。”
武官俯首道:“看来您可能要失望了。外面的镇暴活动并不是由苏格兰场负责的,而是近卫骑兵团动的手。至于黑斯廷斯警官,我听说他好像带人去了伦敦塔,从硝烟升起的浓度和滔天的火光来看,那里应该正在爆发激战。”
“伦敦塔的激战?”
塔列朗踱步来到窗前向东看了一眼,就如武官所说,那里火光冲天。
老瘸子抿了一口杯中金黄的葡萄酒,呼吸着冷冽的躁郁空气,淡淡说道:“说实话,今晚有些让我想起了1799年的雾月。”
泽西夫人站起身轻声问道:“那个雾月怎么了?”
塔列朗倚靠在窗前,似乎是在追忆那一年:“我记得,有许多杰出的人物都死在了那一天。”
……
雨水顺着亚瑟的高礼帽边缘落下,他的脸上沾满了各种液体,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脸上沾的到底是雨还是血。
或许是因为他的高头大马,又()
或者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肩章和高贵的警衔,当他带领警队冲入***人群中后,他很快就成了剩下那群死硬分子的围攻对象。
作为一名警察指挥官,一名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监,他享有不用文明杖打人的特权。亚瑟挥舞的是那把价值不菲的御赐刀剑,剑柄砸在***者的脑袋上,就算不能将他们击晕,也足以砸的他们头破血流退出战斗。
而在包围他的人群中,有二十岁的,也有四十岁的。二十岁希望为理想而死,四十岁的希望为家庭而亡。这里面有豪放、热血的大学生,有绝不动摇的退伍军人,有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有刚刚被解雇的小店员。
更糟糕的是,他还在其中发现了一张不想在此刻见到的熟脸,一段他不想提起的回忆。
“黑……黑斯廷斯先生?”
对方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记得这位警官是个十足的热心肠,曾经给过他一笔足额的丧葬金,还为她的女儿找到了一块十分体面的墓地,如同一位真正的淑女那样葬在了牛津大学的圣玛丽教堂里。
他是罗宾的父亲。
“该死!”
亚瑟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一拳砸开身边想要把他拖下马的壮汉,忍不住大声冲他咆哮道:“***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你难道不知道街上很危险吗?***,霍乱!随便碰上点什么都够要了你的命了!”
罗宾父亲被亚瑟猛地吼了一声,方才还愤怒到了极点的情绪瞬间降温,他结结巴巴的回道:“黑……黑斯廷斯先生,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看到他们都往这儿来了,我晚上也没有事情做,所以就……”
亚瑟听到这话,整张脸在月光下仿佛都抽搐变形,他想要把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提上马,然而却被他挣扎着扭开了。
“***脑子不正常吗!”
亚瑟看了眼身边越聚越多的示威者,听到耳边轰鸣阵阵的马蹄声,心中的愤怒溢于言表:“趁着骑兵还没来,我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瞎掺和,***今晚迟早会死在这儿!”
罗宾的父亲面对亚瑟指责看起来有些畏缩,他佝偻着背被***的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的,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摘下了头顶的破毡帽向亚瑟致歉道。
“对……对不起,黑斯廷斯警官,我……我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掺和这些事的,但是……但是您不知道,孩子他妈前阵子也去了,少了这么一份收入,我没能把房子的租金按时交上,就……就被房东给赶出来了。
而且最近经济不景气,我的腿也在做工的时候摔瘸了,工厂那边因为这个,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我辞退了。我没了收入只能在街上闲逛,街上有人群聚集我就跟着他们一起。
我……我也不怕您瞧不起我,跟着他们偶尔能弄到点钱花,还能从被砸破的商店里捡捡漏什么的。不过……不过我向您保证,这些事都不是我主动去做的。”
亚瑟听到这话,眼睛仿佛都充血了,他目眦欲裂,破口大骂道:“如果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做了那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听你对我说一句:对不起,黑斯廷斯先生吗!”
“抱……抱歉,黑斯廷斯先生。”
罗宾的父亲极力忍着泪,他低头鞠躬道:“但,但我实在是不想继续麻烦您了!”
语罢,他还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劝阻身边的同伴道:“你们不要纠缠了,黑斯廷斯先生和其他警察不一样,他是个好人。”
“好人?我看你多半是疯了!***是警方的线人吧?”
***者听到有人为警察说话,立马调转枪头狠狠地给了他肚子一拳,将他掀翻()
在地。
“都给我滚开!”
亚瑟一脚踹翻其中一个围攻罗宾父亲的示威者。
然而他的咆哮声还在伦敦塔的上空回荡,但转瞬之间,他的怒吼声便被***人群惊惧的尖叫声给取代了。
“快跑!近卫骑兵来了!”
***者对近卫骑兵的惧怕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毕竟在这个国家,他们在这方面的辉煌战绩比在战场上赢下的还多。
他们来时像洪水,退时则像瀑布,罗宾的父亲被人群裹挟着前进,亚瑟见状赶忙牵住了他的手,试图把他拽到自己的马鞍上带走。
但命运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周围那些正在退场的示威者见状,还以为亚瑟是打算对他们的同伴下手,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直接劈在了亚瑟的肩膀上,而在他的背后,响起的是骑兵冲锋的号角和接连不断的开火声。
“保护黑斯廷斯警监!”
亚瑟蓦地转头,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他看到了一颗子弹,一颗漆黑的弹丸,正朝着他的腋下奔来。骑兵们的枪法向来不错,至少这一发打的很不错,他们知道如何从***者的手中救下己方的关键人物,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亚瑟拉着的是他的朋友。
而在前方不远,汤姆和托尼扭曲到极致的脸清晰可见,他们挥舞着自己的帽子,他们张开嘴大吼着,说的是什么亚瑟已经听不清了。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血,纵身一跃后,胸腔里喷涌而出的血。
子弹卡在心脏里,感觉冷冰冰的,就像是雨点落在脸上。
六月夏季夜晚的雨,温暖中带着一丝冷冽与清甜。
亚瑟曾经想过自己终有一天可能会倒在某地,但是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写上终局,还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就像是一场无厘头的喜剧,谁都猜不到这样的结束语。
罗宾的父亲望着沾满手的鲜血,傻愣愣的望着面前倒在血泊中的亚瑟,似乎还未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中苏醒。
他望着鲜血从亚瑟的嘴角抽搐着溢出,那道一如往日温和的戏谑嗓音再次升起:“我……我还真是滑稽。”
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了曾经魔鬼在他耳边的低语。
同样是下雨天,同样是一个生与死的诀别。
他还记得,魔鬼曾经如是对他说:“亚瑟,你知道吗?上帝并不总住在天堂里,甚至他也有属于他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
而就在方才,他又听到魔鬼如是说:“但最近,就在最近,上帝死了,死于他对人类的同情。”
阿加雷斯的身影如同一道火焰,在亚瑟的身边缓缓浮现,他的手中依旧抱着那封羊皮纸卷,依旧是戴着那副单片镜。
红魔鬼俯下身子,端详着镜片,打量着亚瑟身上和脸上的血迹,脸上既没有慈悲也没有同情,他的眼神中游离的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气。
“告诉我,亚瑟,做个蠢货的感觉是不是让你很得意?”
红魔鬼一边踱步,一边张开手臂念道:“你觉得你赢了,赢得了这场同魔鬼的赌局?而赢我的代价,就是像一只肮脏的虫子那样死去?”
亚瑟睁开眼,盯着红魔鬼看不出任何感情的脸,只是微笑着回应:“阿加雷斯。”
“怎么了?”红魔鬼看起来很耐心:“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亚瑟的嘴角,溢出一缕缕血丝,然而,这胸口的抽痛却阻挡不了他嘲弄似的开口:“对不起。”
天边闪过一道霹雳,照亮了红魔鬼的背影,他的翅膀伸展,看起来仿佛浑身浴血。
漆黑尖利的指甲扼住了亚瑟的喉咙,看起来就像是想要把他像破布一般撕碎。
“亚瑟,你就是我()
的地狱!”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非标准的英雄,非标准的反动派(5K4)
为王者无安宁。
——莎士比亚《亨利八世》
当脑袋没入肮脏的泥水之中,当耳朵沾上路边的稻草,当心脏中沸腾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当这样的时刻来临时,你会想起什么?
是恐惧,是躁郁,是伤心即将与亲朋好友离别,还是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
不是,都不是。
亚瑟只是感到异乎寻常的宁静。
他很宁静,宁静到他可以分辨出传入耳朵里的每一道声音。
那是雨水的滴答、是马蹄的落地、是文明杖落在脑壳上的敲击、是汤姆和托尼他们声嘶力竭的咆哮,就像是铁路上火车头的轰鸣。
他很宁静,宁静到他可以看到或是想起许多事情。他看到了这个夜晚于伦敦各地爆发的所有二十一处***事件,看到了***发生之前的许多事情。
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前最初骚乱更奇特的呢?
切的一切,在同一时刻,全面爆发。
这是可以预见到的吗?
是的。
这是准备好的?
不是。
这是从什么地方发起的?
街心。
从什么地落下来的?
云端。
在这里发生的***具有着阴谋的性质,而在那一处却又是临时发动的。
第个发现这点的可以抓住群众的共同趋势,并牵着他们跟他一起走。
开始时们心中充满了惊恐,同时也搀杂着种骇人的得意劲头。
最初,喧嚣鼓噪,店铺关闭,陈列的商品被***的人群上下其手,然后缺失。
接着,是零散的枪声,行人奔窜,街上传来枪托冲击大车门的声。
人们听到些女仆在大门后的院子里笑着说:“这下可热闹了。”
在科文特花园市场,二十来个留着胡须和发的年进间咖啡馆,旋即又走了出来,举着一面横条三旗,帽子上也挂上了三色帽徽。他们的三个领头都带着武器,个有指挥刀,个背着步枪,剩下那个则拿着长矛。
在陶尔哈姆莱茨的小巷,有个衣装相当整洁的资产阶级,腆着肚子,怀里揣着块金表,他的声音听起来洪亮,头发稀少不多,黑胡须就像是海豹般硬邦邦地向左右分开,他从兜里摸出了一卷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钞票,他的身边还堆着成箱的子弹和火药,仆人们正公开地把这些资金和枪弹分发给过路的青年人。
在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上,打着赤膊的铁匠举着一面黑色的旗帜在街上走,斜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旗帜上,照亮他们写在旗帜上的口号:“不给我们自由,那我们就选择死亡。”
摄政街上的一家古玩铺被人群冲破,拿走了摆在桌上的几把土耳其弯刀和燧发火枪。而在透过店铺明亮的玻璃,还可以看见一个被打死泥瓦匠的尸体正躺在那儿。
在泰晤士河的南岸和北岸,在圣詹姆士宫和白金汉宫,在议会大厦和衡平法院的门口,在市政厅和警署,周边的乡镇市场和车站,无数气喘吁吁的人,有工人,有学生,有小生意人,也有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文盲,他们高举着今天的《泰晤士报》,宣读着他们的口号:“我们要议会改革通过。”
所有人都在这么喊,即便其中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议会改革的内容是什么。他们搞不明白,也不需要要懂,但是他们希望改革通过。
他们砸破路灯,解下驾车的马匹,挖起铺路的石块,撬下房屋的门板,拔树,搜地窖,滚酒桶,堆砌石块、石子、家具和木板作为路障,阻挡前去镇压他们的军队和苏格兰场警官。
“亚瑟,亚瑟!”
()
亚瑟转过头,他看见红了眼汤姆和托尼推开混乱的人潮,像是两头失控的野兽一般向他扑来。
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之中,几乎人人都挂了彩,他们俩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的伤口比亚瑟要浅。
淤青的脸,被棍子砸的肿胀的手背,眼角擦伤处溢出的血。对于两位苏格兰场的巡警来说,这样的小伤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们知道,不论在小巷子里被暴徒们打的有多惨,只要能坚持到那位名叫‘亚瑟·黑斯廷斯"的新入职大学生警官赶来现场,他就一定会伸出他那双读书人的手,把他们从最幽暗无光的深渊中给拯救出来。
“亚瑟!”汤姆两眼发红,里面血丝密布,喘着粗气大吼着,似乎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声音为亚瑟提气:“你躺着不要乱动,我们马上就派人去找车,马上就能带你去看医生。”
“别犯傻了,汤姆。”
亚瑟的脸贴在冰冷的石砖上,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从他的胸口向下颌蔓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前进的路上总会有人倒下去。只不过这次运气不好,倒下的恰好是我。”
托尼见到亚瑟制服上越来越扩散的血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跪倒在了亚瑟的身边,咆哮道:“你这个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的快死了!”
亚瑟想要偏过头去看看托尼,但他甚至已经连扭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能微笑着:“我没有死,我只是换了一种方法活着。向死而生,你知道它的意义吗?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时,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如果我快要死了,那是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活。汤姆,托尼……”
汤姆和托尼跪倒在地,他们趴在地上,试图能让亚瑟看清他们的脸。
亚瑟望见这两位老朋友的面容,忍不住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请按你们所知道的,最善良的方式活下去。我死于黑暗,但我希望,等到我们重逢之际,睁眼便能看见光明……”
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就像是沙漠圣殿中永远封闭的青铜门。没有人能再欣赏到圣殿中华美的辉煌过去,它终将只能作为一段尘封的记忆随着时间被磨灭、被抚平。
“亚瑟,亚瑟!”
托尼将亚瑟拥入怀中,温热的血,逐渐冰凉的躯体,痛苦的嚎叫声将伦敦塔顶成群的渡鸦惊起:“啊!!!!!!!!”
就在不远处的街巷里,骑着马、披着斗篷的老公爵正注视着这里。在他的身后,是数之不尽的近卫骑兵。
伴在他身边的安格尔西侯爵见到这一幕,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苏格兰场今晚损失惨重,很不幸,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位将军。”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威灵顿公爵沉默不语,他看了眼满地翻滚的伤者和街道上早已面目全非的铺面,而在泰晤士河的对岸,是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
公爵忽然开口道:“我常常告诉你们,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一次战争中失利。但是,你们知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安格尔西侯爵与哈丁子爵互视一眼,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的。
老公爵一扯缰绳,调转马头道:“世界上第二痛苦的事情,是赢得一场战场的胜利。”
将军们看到威灵顿公爵调转马头的动作,不由愕然道:“阁下,您这是……要撤退吗?”
威灵顿公爵骑在马上,背对着将军们挥了挥手:“不是撤退,而是像黑斯廷斯警官说的那样,我打算换个方向前进。他用生命证明了对于这个国家的忠诚,采纳忠诚之士的合理建议,是他理应得到的荣誉。”
将军们听到这话,忍不住面面()
相觑,他们先是一阵犹豫,不过看到公爵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终究还是大吼一声后跟了上去。
“骑兵放弃追击,协助警官们把这群暴民赶走就行!”
埋伏在旅馆房间的枪手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愣住了,他们挠了挠头,最终只能啐了口吐沫,低声骂了句:“该死!居然让他逃脱了。”
而在旅馆旁的小巷子里,一本福音书轰然落地。
约翰·纽曼望着前方围在亚瑟身边哭泣的警官们和满地的伤者与尸体,他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一字一句,仿佛都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这就是他将要传颂的福音。
“我们所传的有谁信呢?耶和华的膀臂向谁显露呢?
祂在耶和华面前生长如嫩芽,像根出于干地。祂无佳形美容;我们看见祂的时候,也无美貌使我们羡慕祂。
祂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祂被藐视,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我们也不尊重祂。
祂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祂是受神罚,被神击打。
哪知祂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祂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祂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
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祂身上。
祂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祂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祂也是这样不开口。
因受欺压和审判,祂被夺去,至于祂同世的人,谁想祂受鞭打、从活人之地被剪除,是因我百姓的罪过呢?
祂虽然未行***,口中也没有诡诈,人们还使祂与恶人同埋,与财主同葬。
耶和华却定意将祂压伤,使祂受痛苦。耶和华以祂为赎罪祭。祂必看见后裔,并且延长年日。耶和华所喜悦的事,必在祂手中亨通。
祂必看见自己劳苦的功效,便心满意足。有许多人因认识祂的义仆得称为义,并且祂要担当他们的罪孽。
所以,我要使祂与位大的同分,与强盛的均分。因为祂将命倾倒,以致于死,祂也被列在罪犯之中。祂担当许多人的罪,却又为罪犯代求。
圣哉!圣哉!万军之耶和华!
圣哉!圣哉!救主大先知,弥赛亚!”
而在街角的一处马车旁,刚刚目睹了这冲击性一幕的丁尼生禁不住热泪盈眶。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亚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究竟蕴含着何种意义。
——我宁愿你做不成一个伟大的诗人,天堂的诗卷都已经被教士书写,所以诗人们只能去描绘地狱。
而现在,此时此地,便是他的地狱。
汹涌的感情充斥着丁尼生的大脑,一年多以来苦苦索求却没有回应的灵感在此时此刻却得到了热烈的共鸣。
丁尼生只感觉无数压抑的情绪积攒在胸膛里,好像随时都能把他开肠破肚,把他带往最痛苦的火狱。
“诸多世界,诸多要做的事情,
此世的捕风,命中注定,
我怎知不是其他世界在需要你?
因你刚强,一如你纯真。
我所预见的属于你的声名已湮灭,
你的头颅错过了尘世的花冠,
但我不诅咒自然,也不诅咒死亡,
因为没有事情会偏离自然的法则。
我们只是经过,那条人类生活的小路
蔓草丛生,或终归荆棘,
在无尽的岁月里,
什么样的声名能留给人类的行为?
这取决于上帝。
哦,没落名声的空洞幻()
影,
此刻完全褪去,而灵魂狂喜,
它努力聚集着大的力量,
这力量才有可能锻造出人类之名。”
一口鲜血呕出,丁尼生的眼角还挂着泪,他望着已经安静闭上眼睛的亚瑟,此时只想要停嘴,想再多看看自己的这位朋友一眼,但一句句名篇已经由不得他拒绝。
“在那些执着的观看者眼里,
死者脸上,有时会呈现出,
一种之前难以察觉的,
族类的相似:
同样,亲爱的,如今你眉梢已冷,
我也辨识清楚你之所是,
我明白你与那些已逝的智者相似,
且与古代的大师们同宗。
但还有东西超出我的目力,
而我看清的地方也欲言又止,
也不去谈论,因我懂得,
死神要用你,使他的黑暗美丽。”
狄更斯无力的靠在马车旁,他双腿发软,甚至无法站立,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扑簌的泪水几乎令他窒息。
“对早年的第一个恩人,人生幸运的缔造者忘恩负义,当获报应。在你的人生中永远不要打破四样东西:信任、关系、诺言和心。因为当它们破了,是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但却异常痛苦。现在,我看到信任、关系、诺言都重新凝聚,可我的心却破碎了。
大地之上确实是有黑暗的阴影,可是对比起来,光明本应是更为强烈的。人要善良,但不能傻到让人随意忽悠,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要和最信得过的人详细的分析讨论。亚瑟,你说得对,人生就是一部故事,而现在,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继续把这故事写下去。”
狄更斯无力的歪倒在地,他浑身无力,那顶他珍藏许久的帽子掉在水坑里,浸湿了水,沾满了泥。
站在他身边的路易沉默不语,这位高贵的波拿巴只是偏过脑袋望了身边的大仲马一眼。
他看见大仲马将手枪插入枪套,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眼神里有的只有回忆,他听见了大仲马沙哑的嗓音。
“在政治上,是没有人,只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有利害。因此,哪怕在政治上杀了人,也不能说杀害了一个人,那只是在清除一个障碍。亚瑟,你说对了,甚至由自己去践行。”
路易感觉胸口有些发闷,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不想说。
于是,他只能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朋友,他冲着大仲马开口问道:“亚历山大,你……不,我们还要去找他复仇吗?”
大仲马看了一眼路易:“复仇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我看到的既不是一个标准的英雄,也不是一个标准的反动派。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为自己的过失行为做出了自我清算。虽然他不是共和派,但即便立场不同,我依然非常欣赏他的行为。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路易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打着了火猛地嘬了一口,随着烟气一起升起的,是他上扬的嗓音和手臂。
路易抬手敬礼道:“长官,虽然我已经被勒令退出现役。但我依然想要向您回报,我很高兴看到,您完美的执行了战术手册和《警察训令》。”
……
威斯敏斯特的法国公使馆,塔列朗还在继续着他的牌局。
忽然,娱乐室的大门被人推开。
武官一手按在胸前俯下身子回报道:“塔列朗先生,我们刚刚获悉,伦敦塔的***已经被平息。但是……您的牌友,亚瑟·黑斯廷斯警官胸部中弹,也许……”
坐在塔列朗对面的泽西夫人闻言捂住了嘴,她看起来有些不安,又有些恐惧,她忍不住向塔列朗问道:“那位年轻的黑()
斯廷斯警官,他……塔列朗先生,这难道不是一桩犯罪吗?”
塔列朗平静道:“不,这比犯罪更糟。”
“更糟?”
塔列朗轻轻的将手牌一拢,开口道:“没错,这不是一桩犯罪,而是一个错误,无法挽回的错误。”
……
伦敦还在下雨,只不过比起最开始的疾风骤雨,此时的雨势已经逐渐归于平静。
而在伦敦塔的尖顶,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阿加雷斯正在此处站立。
在他猩红色的目力范围之内,可以看见正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下方的人群中升起,而在这些光芒之中,尤其以六颗星星最为璀璨。
它们逐渐上升、浮起,直到高悬于如画布般的穹顶,组成了颇具神秘意义的六芒星尖顶。
“一位久经沙场的国家领袖,一位具备圣人品格的使徒,一位成就千古名篇的诗人,一位莎士比亚的传承者,一位称霸欧陆的法兰西文豪,以及一位命中注定的皇帝……”
阿加雷斯抬头注视着那璀璨夺目的六芒星,言语中听起来有些愤怒,但又像是有些嫉妒:“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无可违逆的自然法则。但是,不得不说,亚瑟,你的运气很不错,因为你得到了太多。”
在苍白的满月衬托下,他的翅膀猛地伸展,无数长着猩红眼睛的渡鸦从他的身后飞出,将那高悬于苍穹之上的六芒星簇拥着放在了阿加雷斯的手心。
阿加雷斯俯瞰大地,凝视着那辆装着亚瑟身躯的马车远去:“不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连我都要替你这么做?”
(本章完)
卷末语及推书
到这里,本书的第二卷《居住于苏格兰场的亚瑟王》到这里也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回头看看第二卷的字数,说实话,比预期字数多了不少。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身体因素导致写作状态在一段时间内出现了波动,因此在部分剧情的处理上显得拖拉,没有把握好一些情节的节奏问题。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出于一些个人私心,想要尽可能的复原1830年代左右英国社会生态,不论是政治经济、市井生活还是城市样貌,只要是在我个人能力允许的范围,我都尽量提到。
但是碍于剧情安排的关系,书中在某些社会和历史背景方面也存在一些未能尽力的地方。如果有对于这方面感兴趣的朋友,想要继续深入了解这个时代,可以自行参考在章节末贴出的参考书目录。
不过,虽然第二卷的写作过程中,一度出现状态的起伏,但是好在不管潮起潮落,第二卷的结尾依然按照原定设想画上了句号,也算是不辜负读者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期望,没有辜负卷名《居住于苏格兰场的亚瑟王》。
而在接下来的第三卷当中,亚瑟将会脱离苏格兰场的警察序列,担负着一个全新的职责加入到陌生的不列颠外交系统,他也将短暂的离开重生后便一直没有离开的英伦三岛,以卑微社会公器的身份,游历广袤的欧罗巴。
去法兰西、去德意志、去俄罗斯,去一切他想去的地方,他将游历于以汉诺威王国为中心的一切的山川、河流以及大地。
他将认识许多新的朋友,遭遇许多新的事件,并在阳光明媚的土地静静的等待,属于他的审判之日,到来的那一天。
他终将在不久的将来,重回不列颠。
重返伦敦磅礴的大雨,重返泰晤士河上弥漫的雾气,重返议会大厦、白厅街与金融城高墙之下的阴影。
好了,说了这么多感言和感想,又到了推荐必读书目的时间。在这里,为大家隆重推荐一本新书。
都市大神柳岸花又明的新书《都重生了谁考公务员啊》,已经预定将于4月1号上架,书已养肥,随时可以开宰。
虽然4月1号是愚人节,但我这不是在和大家开玩笑哈。
老柳的创作水平,也不用我在这里和大家多费唇舌去介绍了,看过老柳成名作《我真没想重生啊》的读者都知道,老柳的水平到底有多高,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喜欢都市文、重生文的读者都可以去瞅瞅,最近的都市新书很难找出比老柳这本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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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书目:
[1]阎照祥《英国贵族史》
[2]阎照祥《英国政治制度史》
[3]贝内德特·克罗齐《19世纪欧洲史》
[4]裴亚琴《17-19世纪英国辉格主义与***传统》
[5]龚祥瑞《英国行政机构和文官制度》
[6]莱西·史密斯《教授的英国史》
[7]克拉丽莎·迪克森·赖特《英国食物史》
[8]王章辉《英国经济史》
[9]阿道夫·布伦内克《老英国——19世纪英国见闻录》
[10]菲利普·斯特德《世界侦探之父维多克》
[11]安娜·博凯尔《法国文人相轻史》
[12]查尔斯?欧曼《威灵顿公爵:阿瑟?韦尔斯利的大军(1809-1814)》
[13]路易·吉拉尔《拿破仑三世传》
[14]尼尔·弗格森《罗斯柴尔德家族:金钱的先知》
[15]普利亚·萨提亚《枪支帝国:工业革命的暴力制造》
[16]露丝·古德曼《成为一名维多利亚人》
[17]利顿·斯特拉奇《维多利亚时代》
[18]约翰·d·赖特《至暗与巅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与世界》
[19]e.p.汤普森;钱乘旦(译)《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
[20]比尔·威尔逊《美味欺诈:食品造假与打假的历史》
……
跳脱的文章:《英国佬》的那些争议性作品
本文由埃尔德·卡特先生撰写于南美,并随信笺寄回伦敦,经润色修改后,匿名发表于1832年1月《英国佬》上半月刊短篇诗歌栏目。
由于文中使用了大量争议性词句,刚一发表便遭致华兹华斯、骚塞等《布莱克伍德》常驻湖畔派诗人的猛烈批评。
罗伯特·骚塞直言:“这首诗歌的肮脏程度堪比泰晤士河的排污口,这篇诗歌的发表对于不列颠古典文学界而言,无异于遭到了一次恐怖袭击。这不仅是对于整个不列颠文坛的玷污,更是一次对于传统、美好基督教道德的亵渎。写下这首诗的诗人是不道德的、亵渎宗教的诗人,他是堕落时代的但丁,而他写下这首诗的目的就是把大伙儿全都带往地狱。”
为此,《英国佬》报社浪漫文学编辑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于1832年1月《英国佬》下半月刊公开致歉,并表示将撤回稿件,今后也会加大对来稿的审核力度和查验工作。
3月初,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下院图书出版委员会照会大伦敦警察厅,将这一系列诗集与《红与黑》等书籍,以‘引导不良社会风气,败坏基督教道德"的罪名列入新一期不良书报查禁管制名单,查禁管制工作交由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察总监亚瑟·黑斯廷斯负责。
《忘川》
残忍无情之魂,请紧靠我胸膛,
你这冷漠怪兽,心爱的虎女郎。
我颤抖的十指,愿长长久久的
埋入你浓密的秀发中央。
你衬裙下弥散着芬芳,
我想把发痛的头匿藏,
再如枯萎的花朵一样,
嗅嗅往日爱情的浊香。
我真想睡!超过生之欲望!
死一般沉睡在甜美的梦乡,
把无怨无悔的吻,印遍你
古铜色光滑而秀美的身上。
为吞下刚刚平复的抽噎,
万物不及你深渊的花床;
你朱唇上栖着强大遗忘,
忘川在你的亲吻中流淌。
我认命,从此便乐天安详,
有如灵魂终获得救赎解放;
驯顺的祭品,无辜的囚徒,
热狂会将他痛苦之火拨旺,
为消除积怨,我啜饮
忘忧露和毒芹的琼浆,
你尖挺迷人的xx上,
从不禁锢心灵的向往。
虽然诗集已被列入查禁名单,但由于伦敦地下出版市场的猖獗活动,该系列诗集依然得到了较为广泛的阅读。
而在诗集受到《布莱克伍德》的攻讦后,《英国佬》著名时尚作者亚历山大·仲马撰文提出反对观点,仲马先生讽刺罗伯特·骚塞道。
“在《忘川》系列诗集发表后,我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那些平时自诩为最有德、最完善、最高尚的绅士淑女们纷纷表现的义愤填膺,而那些最无德、最残缺、最市侩的小市民,反应反倒是没有那么强烈。这种现象真的让我很好奇,为什么小市民们与绅士淑女们的反应截然不同呢?
我怀着这样的疑惑,询问了一位开卖杂碎的肉铺店主对那几篇争议性诗歌的看法,结果这位膀大腰圆的先生一边在自己油腻反光的围裙上擦着手,一边笑呵呵的对我说:‘先生,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那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丑事情。"”
大仲马与罗伯特·骚塞的论战不断升级,根据《泰晤士报》的报道,《英国佬》与《布莱克伍德》的编辑部在舰队街仅仅只隔了一栋楼的距离。
被他们两家夹在中间的《伦敦晨报》编辑部打趣道:“每天一上班,就能嗅见空气中()
弥漫的硝烟味道。不过我们对此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舰队街的不少人都知道,仲马先生在来伦敦之前,就已经耍得一手好枪,打得一手好炮了。关于这一点,与仲马先生决斗过的《每日画报》编辑克拉克先生,以及出演《基督山伯爵》的加兰夫人都可以作证。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仲马先生在面对男士与女士时,选用枪支的口径通常不太一样。”
……
本文由地狱常务副魔王级离休领导干部,曾经掌控着31个恶魔军团的地狱大公爵,耶路撒冷支配者所罗门王的引路人,传奇红魔鬼阿加雷斯阁下发表于《英国佬》1831年11月下半月刊。
《平均智力水平滑坡导致的不列颠道德沦丧》
“唉!你们这些新世纪的年轻人呐,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放纵又轻浮了!在我年轻的那个年代,人们崇尚的是谦逊与庄重,懂得尊重智者的引导。而现在的孩子们呢?他们的言行举止毫无节制,甚至也不懂得什么叫做礼貌。
你们永远都不知道,真正的智慧是源于内心的修养与对外界的敬畏,而非随意追逐潮流,失去传统的约束和道德的根基,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擅做主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样子,你们莫不是以为自己智慧如所罗门王?”
一位银发苍苍的老绅士拄着手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对着身边路过的两位撑着伞的年轻人痛心疾首的教训道。
两位的穿着打扮看起来既不像是有钱的上流绅士,也不像是清道夫那样脏兮兮的,看他们痴愚呆滞的目光,喔,这原来是两个在伦敦大学念书的书呆子。
走在后头的那个年轻人听了老绅士和蔼的训话,不止没有半点感谢,反而冲地上啐了口吐沫,不知廉耻的冲着老绅士顶嘴道:“老家伙,下雨不打伞,这么多水泼在身上,你的脑袋居然还在发热?”
语罢,他又上前拍了拍走在他身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亚瑟,雨下这么大,你怎么不走快点呢?”
走在前头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智力水平有点残缺,就连说话都是慢悠悠的:“急什么,前面不也在下雨吗?”
名叫亚瑟的青年扭过头盯着同伴的口袋问道:“我忘记带钱了,你身上有多少?看戏看的,我都有点饿了。”
后面的青年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我的左裤袋有两先令,我的右裤袋有六便士。”
那个名叫亚瑟的青年果然智力有障碍,他不会换算,而是不耐烦的开口道:“埃尔德,我不关心你的左口袋和右口袋,我只想知道你有多少钱。这星期的油水太寡淡,我现在想吃点好的。”
名叫埃尔德的青年两手一摊:“抱歉,我一分钱都没有。”
智力障碍的小伙子愣了半天:“你的左口袋和右口袋不是有钱吗?”
埃尔德一撇嘴唇,他耸了耸肩膀:“我知道,但是这裤子不是我的。”
亚瑟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同伴的裤子:“你撒谎,我记得你今天穿的就是这条米黄色的裤子。埃尔德,一顿饭而已,你至于吗?”
“亚瑟,我可不至于抠到那个份上。我今天是穿了条米黄色的裤子没错,但我异常笃定现在身上这条不是我的。”
“为什么?”
“第一,因为我今天口袋里明明揣了两镑,而不是两先令六便士!第二,也是最重要的,这裤子我穿起来卡裆,我的尺寸可他妈没这么小!”
智力障碍的青年亚瑟看起来无法处理这么大的信息量,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发问道:“那你的裤子呢?”
轻浮的青年埃尔德吹了声口哨:“天知道!我肯定是把它丢在剧院的小房间了。刚刚警察突然闯进剧场,吓得我随手抄了条裤子就跑了。刚刚我一直在庆幸没被抓()
到,直到这会儿我才感觉到裤子好像穿错了呢。”
说到这儿,埃尔德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先是一皱眉毛,随后捏着下巴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很遗憾,这小子貌似也是个智力障碍者。
埃尔德抬起头,向智力低下的伙伴问道:“房间里为什么还会有一条裤子?亚瑟,我是不是叫那***骗了?”
“你说呢?”
名叫亚瑟的青年忽然在智力水平上占据了上风,看得出来,他还很不习惯。
他礼貌的摘下帽子询问道:“卡特先生,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本文刊发后受到了伦敦大学校友会的强烈关注,《英国佬》编辑部于发行当晚收到了来自剧院云集的苏格兰场西区各警署信件。
尽管《英国佬》一再澄清本文为作者虚构创作,但各警署却依然在来信中坚持要求编辑部应当提供文中提及的剧院
……
本文由林奈学会选送的不列颠杰出青年学者、皇家海军贝格尔号的博物学家及随船牧师、剑桥大学知名校友、一人撑起《英国佬》博物领域一片天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发表于《英国佬》1831年6月下半月刊。
《南美洲的趣事二三则》
虽然我已经慢慢接受了南美大地与不列颠的不同,但是每次听到居民们议论我收集的贝壳化石都让我感到很好笑。
他们的言谈用语几乎跟在一个世纪以前的欧洲人似的,即这些贝克化石是否是“天生如此”的。我在这个地区的地质考察工作让智利人非常惊诧,他们宁愿相信我是来找金子或是来找银子的,也不相信我是来搜集化石的。
这种情况有时候很让人困扰,我发现解释我的工作的最好办法就是反问他们,你们怎么会对地震和火山不感兴趣呢?为什么有些泉水是热的、有的却是冷的?为什么智利有高山,而阿根廷的拉普拉塔却连山丘都没有?
这些直截了当的问题很快就让大多数人信服并哑口无言了,不过总有一些人,就像是英格兰也能碰见的那些就像是落后了一百年的讨厌鬼一样,认为我探索这些问题都是无益的,而且是不虔诚的,他们认为知道群山是上帝创造的就足够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住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舍。我很快发现,我带的两三件东西,尤其是袖珍指南针,让当地的农民们惊讶无比。他们家家户户都让我把指南针拿出来给大家看,并借助它在地图上指出各个地方的方向。
明明刚才还对我的工作漠不关心,但仅仅是一个指南针,就让他们对我敬佩有加了。因为他们觉得,我这样的一个陌生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然能认识路,这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一个卧病在床的年轻女人,也特地请我过去,让她瞧瞧我的指南针。他们觉得我实在是奇怪,但是我看他们则更加吃惊:这些拥有成千上万头牛和“大庄园”的人们竟然如此愚昧无知。
唯一能解释这个问题的就是,这个偏僻地区应当很少有外人来访。他们问我,地球或者太阳会不会转动,北方是更热还是更冷,西班牙在哪里,是谁在美国的隔壁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当我告诉他们,我是个英国人时,大部分居民只能含含糊糊地认定英格兰、伦敦和北美只是同一个地方的不同叫法。有点知识的人则认为伦敦与北美是比邻的独立国家,而英格兰则是伦敦的最大城市!
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长处。比如他们使用拉佐索或流星索的技巧,他们可以在骑着马全速前进并突然转身时,依然把拉佐索或流星索在头上抡得稳稳的,而且还可以瞄准。
有一天,我自娱自乐地练习在疾驰中把流星索在头上抡圆时,转动的那个球意外地撞上了一簇灌木,随后它立即停止旋转,()
落了在地上,又突然间像变戏法一样,缠住了我的马的后腿。
另外那个球旋旋即从我的手里被拽出去,马就这样被捆牢了。幸好这是一匹有经验的老马,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没有不停地乱踢把自己摔倒。高乔人们看到我窘迫的模样哄然大笑,他们大声嚷嚷,说他们见过捉牛,见过捉马的,但还从没有见过人把自己给捉住了。
纵然,他们在知识上稍显匮乏,但是这确实是一帮热情、诚实的家伙。高乔人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这点比英格兰要好。因为在这里,你永远不会发现伦敦动物园那样的闹剧。
我相信林奈学会的许多人都知道,伦敦动物园明明有两头狮子,但是却只给一头狮子喂肉,而另一头每天只有一袋坚果和两根香蕉。哈?你问我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只有一头狮子预算,所以另一头占得是猴子的名额。
本文刊发后遭伦敦动物园的强烈抗议,这群绅士严正声明,达尔文关于两头狮子的论述完全是子虚乌有。《英国佬》时尚编辑亚历山大·仲马先生在核实情况后,于下一期杂志上发表道歉声明,并表示查尔斯·达尔文文中提及的伦敦动物园,并不是摄政公园里的那一间,而是办公
(本章完)
海峡那边的1832年(6K8)
在一八三二年的春天,尽管三个月以来的霍乱已使人们精神活动停止,并在他们激动心情上蒙上层说不上是什么的阴沉的死气,但巴黎仍处于长期以来就有的那种触即发的情绪中。
这个大城市就像一尊大炮,火药已经装上,只待粒火星落下便会爆炸。在一八三二年六月,那粒火星,如期落下,拉马克将军死了。
拉马克将军是个有声望也有作为的人。他在帝国时期和王朝复辟时期先后表现了那两个时期所需要的勇敢:战场上的勇敢和讲坛上的勇敢。他那雄辩的口才不亚于当年的骁勇,们感到他的语言中有把利剑。正如他那老辈的富瓦样,他在高举令旗以后,又高举着自由的旗帜。
他的死,原是预料中的,人民把他的死当作种损失而怕他死,政府把他的死当作种危机而怕他死。这种死,是种哀伤。像任何苦痛样,哀伤可以转化为反抗。
六月五日是拉马克将军安葬的期,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塞纳河的波光,殡仪行列要路过的圣安东尼郊区便像是沸水一般翻腾了起来。
这個街道纵横交错的杂乱地区,处处人声鼎沸。们尽可能地把武装起来。有些木工带上他们作台上的铁夹去撬门。
其中一个人用把纳鞋底的铁钩去掉钩子,磨成一把匕首。
旁边的木工见了,便要起身离开,他的同伴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还没有武器。”
“你打算去哪里搞?”
“工地上,我得去把我的两脚规拿来。”
一个送货工买了十个苏的酒,看见任何工人都要攀谈两句:“你有家伙吗?”
“没有。”
“到费斯比埃家里去,他住在蒙特勒伊门和夏罗纳门之间,你们在那里能搞到家伙,那里有枪支和弹药。”
在宝座门附近的巴泰勒米的店里和卡佩尔的小帽酒馆里,到处都能看见一脸严肃喝着酒的人,他们聚成一团秘密的交谈。
“你带枪了吗?”
“在我的袖子里。你呢?”
“在我的衬衣内兜。”
喝完了酒,工人们便开始在贝尔西街的街角等待一个名叫勒马兰的人,他是共和派在圣马尔索郊区的联络员。所有的口令,都是公开传达,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所有人都知道,巴黎又要革命了。
这天的早晨,天空时而转晴,时而下雨,拉马克将军的灵柩在陆军仪仗队的簇拥下穿过巴黎。正如工人们一样,政府脑子里的弦也是一直紧绷着的。
护送灵柩的陆军仪仗队显然不是正常规模,两个营,行军鼓上蒙着黑纱,士兵们倒背着枪。紧随其后的是腰上挂着刀的万国民自卫军,他们的炮队伴随着棺材。柩车由队青年牵引着,巴黎伤残老军人院的军官们紧跟在柩车后面,手里握着象征和平与安宁的桂树枝。
而在沿途的道路上,车队的后面,是无穷无尽的人群,人头像是蚂蚁一样攒动。
人民之友社的成员,法学院、医学院、文学院的学生,各国的流亡者,正在罢工的木工、石匠、印刷工人。西班牙、意大利、德意志、波兰的旗帜,横条三色旗,各种各样的旗帜。
他们大声叫喊着,有的挥舞着棍棒,有的挥舞着指挥刀,还有的毫不掩饰的拍打着腰间的两把手枪,他们有时混乱,有时成行,没有秩序,但却万众一心。
临街的房屋阳台、窗口、屋顶,街道边,树枝上,男人、女人、小孩,眼里充满了不安的情绪惊慌的看着这一群带着武器的人走过去。
在路易十五广场,政府的四个卡宾枪骑兵连已经处于待命状态,他们全员上马,长枪短炮,子弹全部上膛,挂在马鞍上的子弹袋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在拉丁区和植物园,维多克率领下的大巴黎警察厅保安警察队一条街接着一条街的分段站岗。
巴黎酒市部署了一个中队的龙骑兵,第十二轻骑兵联队的半在格雷沃广场警戒,另半则被派到了巴士底布防。
第六龙骑兵联队进驻则肋斯定,卢浮宫的大院里挤满了炮兵部队,其余的军队则在军营待命。
而这甚至还没把巴黎郊外的联队计算在内。
只要情况不对,提心吊胆的政府随时准备把市区的两万四千名士兵和郊区的三万名士兵,压在横眉怒目的群众头上。
当政府调兵遣将的时候,送葬的队伍里也在流传着种种小道消息。
有的在私下谈论着正统派的阴谋,波拿巴派则在议论奥地利的雷希施塔特公爵——拿破仑的儿子罗马王,他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站出来带领法兰西人民重现帝国的荣光。
有人小声告诉大家,今天晚些时候,将会有两个被争取到的工头从内打开武器工厂的大门向人民开放。这个消息瞬间把大伙点燃了,他们急切的想要做些暴烈又高尚的行动。
当然,其中偶尔也掺杂着几张言语粗鄙、确像歹徒的嘴脸,他们说:“让我们去抢!”
柩车绕过旺多姆纪念碑时,有发现极端保王派的代表费茨·詹姆斯公爵站在个阳台上戴着帽,便向他扔了不少石头。
有根旗杆上的高卢雄鸡被人拔了下来,在污泥里被拖着走。在圣马尔丹门,有个宪兵被人用剑刺伤了,第十二轻骑兵联队的个军官用很大的声音喊说:“我是个共和党人。”
综合工科学校的学生,在被校方勒令强制留校不许外出之后突然出现,人们高呼:“万岁!共和万岁!”
势汹汹的赶热闹的群,像江河的洪流,后浪推着前浪走,从圣安东尼郊区,到巴士底,便和送葬队伍汇合起来,这种翻腾震荡的骇人声势把人群搞得更激动了。
人群从桥头场,到布尔东河,盖满巴士底广场,再顺着林荫道直延伸到圣马尔丹门。
葬礼开始,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拉法耶特上台致辞,向拉马克告别。在这个庄严的时刻,所有人都脱下了帽子,所有的心都在怦怦跳。
突然,有个骑着马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人群中,他的手里擎着一面红旗,这面红旗掀起了阵风暴,从布尔东林荫道到奥斯特里茨桥,声鼓噪有如海潮咆哮。
群青年,在阵阵叫好声中,将柩车里的拉马克推向奥斯特茨桥,挽着拉法耶特的马车顺着莫尔朗河沿走。
在莫尔朗河的左岸,市政府的马队在桥头挡住了去路,右岸的龙骑兵从则肋斯定开了出来。跟着拉法耶特的青年们发现了他们,大喊:“龙骑兵!龙骑兵!”
龙骑兵缓步前进,声不响,枪插在皮套里,马刀插在鞘里,卡宾枪插在枪托套里,神色阴沉地观望着人群。
拉法耶特坐着马车来到他们的面前,龙骑兵向两旁让开了一条道路,让马车通过,然后又重新合拢。他们与人群隔着两百步的距离对峙,浓重的火药味让妇女们惊慌失措的逃散了。
再之后的情况,巴黎众说纷纭,有人说兵工厂响起了冲锋号,有人说有个孩子给了龙骑兵一匕首。但不论如何,事实是,现场突然连发三声枪响。
第枪打死了龙骑兵中队长灼雷,第二枪打死了孔特斯卡尔浦街上个正在关窗的聋老妇,第三枪擦坏了一个军官的肩章。
人群中有个妇女大喊:“动手太早了!”
但现在说这话已经太迟了,人们听见马蹄声作响,整整一个中队的龙骑兵从莫尔朗河边的军营中冲出,他们高举马刀,就像是狂暴的飓风,将一切横扫。
石块乱飞,枪声四起,许多人跳到河岸下,有的拔木桩,有的开手枪,个街垒就这样形成了。被撵回的那些年,挽着柩车,路飞跑,穿过奥斯特里茨桥,向着保安警察队冲去。
四个卡宾枪骑兵连发起了冲锋,龙骑兵逢人就砍、见人便杀,人群向四面八方逃散,一时之间,巴黎的四面八方都被怒吼与火焰点燃。
在1832年的六月,革命再次爆发了。
维克多·雨果,1832年6月5日,于巴黎。
……
自霍乱瘟疫流行以来,巴黎的死亡人数已达17000到18000人。
在死亡与疾病的威胁下,在农业歉收的背景下,巴黎的紧张气氛仍在升温。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着愤怒和仇恨的火焰,在最近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独自身穿警服出门,小市民们对警方的投毒谣言深信不疑。
我知道,如果让他们在大街上发现一个落单的警察,挨一顿打已经算是受到上帝的眷顾了。
但是就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在警力已经紧张到极限的情况下,我们还不得不去执行许多其他命令,去配合国民自卫军以及军队的行动。而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在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对群体事件让步。
我们私底下都开玩笑说:“霍乱夺去了大量生命不说,弄不好,还会将路易·菲利普的新王朝一起葬送了。”
所有明眼人都知道,拉马克将军的葬礼非常有可能成为起义的导火索。
六月五日,我和我的小伙子们便装混入了送葬的队伍中,果不其然,我得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消息,并及时将这些消息传递了回去。而在一众坏消息当中,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得知正统王朝派并未参与,这次只是共和分子与波拿巴分子紧密地联合在了一起。
共和分子能和波拿巴分子走在一起,呵!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他们好像认为:拿破仑的名字就代表了民主和自由,而这民主和自由的信号就是从拿破仑的流放地圣赫勒拿岛发出的。
我跟着他们到了葬礼的现场,看到一个骑着马的黑衣人举着红旗出现在广场上,这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果不其然,人群开始高呼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共和万岁”口号。
我当即给小伙子们使了个眼色,要求他们立马跟我返回警察厅总部。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骚乱会在短时间里立刻升级为造反夺权。
6月5日晚间,整个巴黎的街头巷尾都布满了街垒,所有人都武装了起来。晚上8点左右,城市主干道路上的路障也都被架设好。
那帮起义者拿着各式各样的枪支,猛烈的朝我们开火。我凭借着对巴黎街道网的了如指掌,带着小伙子们在老城区打了几个街垒一个猝不及防,将一些武装分子与高举煽动标语旗帜的造反派全都逮捕羁押。
哼!不是我吹牛,整个巴黎的地图,每一条暗道、小巷都刻在我弗朗索瓦·维多克的心上。
不过说实话,巴黎这糟糕透顶的街道是应该找个机会改造改造,大部分街道都很狭窄,只需要用石块和木桩堆起路障,只需要七八个枪法好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阻挡大约一个连的兵力前进。
谁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强冲街垒是送死,士兵不愿意白白上去送命,就让国民自卫军里的市民志愿者顶上,但没有人是傻子,这些志愿者同样不愿意当炮灰去堵抢眼儿。
整个城市的情况非常复杂,我看见有些孤立无援的岗哨在迟迟得不到支援的情况下只能向起义者缴械投降。
我在路上还遇到了我的老朋友——塞纳河区的最高行政长官邦迪伯爵,他当时正和几个仆人被起义军撵的到处乱跑,对他而言,前往市政厅办公室的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
不过,万幸的是,这时候正好有一辆出租马车路过,我一把将他推进了车厢,还派了瓦库尔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虽然瓦库尔在去年的伦敦行动中表现不佳,但这一次他很好的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嗯……或许我应该考虑替他申请嘉奖。
我带着剩下的小伙子们一路杀回总部,刚刚进门便撞上了日索凯厅长。
看得出来,他有点慌了。
他虽然一直不承认那些政治评论家预言路易·菲利普王朝必定垮台的言论,但巴黎当下四处冒烟的景象也由不得他不承认了。
他打算去杜伊勒里宫与总理以及内阁商量对策,但又颇为担心街道上步枪的火光。我知道,我表现的机会来了。
我护送着他,一路上亲自打头侦查、探路。在经过一个政府军岗哨时,士兵们非要察看厅长的身份证件,否则说什么也不放行。不过他们认出了我,看在五十法郎和我响亮名头的份上,他们最终还是放行了。
我们刚刚抵达杜伊勒里宫,便得知国王陛下路易·菲利普在得知了巴黎的局势后,已经带着王后和阿德莱德公主从贡比涅城堡紧急赶回了巴黎。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起义,他本应该在贡比涅接待到访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
虽然国王陛下看起来很可悲,一点国王的霸气都没有,但我还是得为他亲自策马从讷伊赶回一线指挥首都行动的行为鼓掌,这起码说明了他身为国王的担当。
我很高兴自己年轻时曾经与国王在同一支部队当过战友,而且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并没有由于安逸的生活与崇高的地位丢失直面困难的勇气。
罗博元帅在杜伊勒里宫接待了我们,并向大巴黎警察厅下达了明确而又有力的指示。
但是,在我们往返宫廷与警察厅总部的这1个小时里,我们位于耶路撒冷路的总部遭到了起义者的一次袭击。不过,好在我们的留守警员守住了阵地。
我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又带着人从西岱岛绕到了塞纳河右岸。据我所知,骚动中心就在圣梅里区,这里的街道很狭窄,只能单人通过,所以骑兵们在这里伤亡很大。
在我抵达这里的时候,发现有一些造反者已经在喝酒狂欢庆祝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醉汉。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他们当中还是有一部分人在守卫街垒的。
我和我的小伙子们经过几个小时的战斗,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但起义队伍里还是有个眼尖的把我给认出来了。霎时间,步枪一齐对准了我们。
上帝啊!我当时真是魂都吓出来了!
我听见子弹飕飕的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头皮都凉冰冰的。
我们就像是过街耗子一样人人喊打,我带着小伙子们落荒而逃。我们狼狈的回到了总部,向厅长要求提升我们的火力配置,我向他保证,只要能把我的保安部全部武装起来,我很快就能平息暴乱。
但日索凯显然不太相信我,因为前不久就连大巴黎警察厅总部都被那帮造反派给包围了呢。我见他不愿给我批枪和子弹,只能带着我的弟兄们返回保安部。
这一路上,我们乔装打扮了一番,紧跟在那些起义者的身后,有时候还加入到他们的进攻当中,因为我发现政府军就驻扎在保安部的大楼外面,这让我怀疑军队那帮家伙是不是别有用心。毕竟在巴黎,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信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整个后半夜,起义者里的狙击手漫无目标的朝着保安部的圣拉沙佩勒大院里放枪,但是他什么也没打着,因为我可不会傻傻的站在那里给他当靶子。
我整个晚上几乎都在附近巡游,到了白天,大巴黎警察厅上上下下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整个西岱岛已经被起义队伍打造成了森严的堡垒,进攻一触即发。
情报交到了市政厅,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复。我又主动请缨,去市政厅拿回了邦迪伯爵的报告,感谢上帝,幸好我昨天把他塞进了出租马车里。
当我往回赶的时候,路过沙滩广场,发现政府军正和起义队伍打的热闹,但我还是机灵的穿过硝烟安全返回了。
在经过一晚上以后,西岱岛那些老实的、胆小的居民不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得不响应那些犯罪分子的号召,加入他们的起义队伍。
而军队,显然不能指望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西岱岛的局势。所以,我再次请命,要求由我的保安部出面打头阵。
厅长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决定打出我这张王牌。
在得到批准后,我立刻开始动员志愿者,保安部全体警员闻风而动,聚集在我的旗帜之下。这帮小伙子们非常英勇,他们明确表示,我指挥到哪,他们就冲锋到哪。
他们的宣誓声甚至惊动了正在保安部大院里休息的那些士兵和马匹,有八个壮实的骑兵也冲了过来,要求加入我的麾下。
而这时候的西岱岛,角角落落的乌合之众们简直是一齐出笼了:小偷、懒汉、流氓、卖淫女、坐过牢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地区好像全是这种吃白食的废物,他们的人数远超那些共和派和波拿巴派的政治党徒。
这些人抱成一团,紧紧环绕在一个名叫爱德华·哥伦布特的前海军炮长指挥之下。
呵!也许有些人很害怕这种环境,但我不一样。我天生就适合这种天下大乱的环境,危险是最适合我的气候。只有在这种危急关头,我才能真正找回自我。
我出发了,带着我的28人突击队,直取哥伦布特和他那些小喽啰们的项上人头。
我们在犹太街和白灵街的路口找到了这小子,当时他正指挥手下布置路障。我假装是路过的群众,和善的和他聊了几句,然后趁他不注意,一脚踹在他的隐私部位,将他掀翻在地,对他实施了抓捕。
突击队友们见状,也纷纷一拥而上,当场就把那群喽啰给全部制服了。
几分钟前,这帮人渣还和士兵们较量的起劲,但他们没想到,转眼之间,对手就换成了便衣警察,他们如坠冰窟。
桥头有15个恶棍占据了一个哨所,他们见我叼着烟斗只身走来,立马吓得六神无主。我只是冲他们喊了一句:“我是弗朗索瓦·维多克,你们还不投降?”
他们便吓得四散而逃,抱团鼠窜,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快跑啊!老大来了,维多克带人来了!”
解决掉了哥伦布特这个领头的,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我们很快就攻占了五个街垒,并将它们移交给了政府军和国民自卫军,他们进入西岱岛的道路终于畅通了。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帮混蛋干不好镇压,眼神还他妈不好。有一伙士兵误以为我是暴民,朝我打了一轮齐射。但是万幸,他们并不像拿破仑时期的军人那么训练有素,所以一发子弹也没有打中。
西岱岛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我很高兴在这样的时刻,我为这个国家做了点什么。但,我也很遗憾,因为我听说,在大陆城区,圣梅里大教堂目睹了一场大屠戮,莱代将军的士兵在清除那些重要路障的过程中,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
我认为我的行为应当值得一份表扬,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始终认为,共和党人的报纸《论坛报》在评价我的时候,用语或许太不客气了。
——伟大的起义运动为何以失败告终?造反为什么不能成功?这是因为政府玩弄权术,警方毒辣阴险。但其中最根本的,还是起义旗帜上的背信弃义。它对一些人来说,是丑恶的象征,对于另一些人或许是荒唐之物。臭名昭著的维多克和他那帮匪徒之所以处变不惊、力保王座,就是因为他们在那场风暴中,不是挂着人民的旗帜航行。共和党人怎么也不愿相信,维多克竟然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扮演了决定性作用。每每想起路易·菲利普能够重返杜伊勒里宫,是因为维多克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妖魔警察的支撑,他们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闹心的了。
呵!这帮共和主义者,他们不大计较身穿戎装的军人对他们举起屠刀,但却总是对我这样的便衣警察斤斤计较。我搞不明白,蹲监狱固然不好受,但我让你们活着难道不好吗?
虽然在监狱里的不少人最终会被判死刑,但那难道不是伱们这帮共和派的领袖们,拉法耶特他们这些大人物的错吗?他为什么不替你们辩护呢?当你们闹腾的时候,拉法耶特他们在干什么呢?
据我所知,他好像坐车离开巴黎了。
弗朗索瓦·维多克,1832年7月25日,于巴黎。
(本章完)
第一章 神秘的黑斯廷斯爵士
阳光透过薄雾,逐渐洒满海德公园附近的独栋别墅区。
其中一座红砖白边的乔治亚式别墅——宽敞且典雅,它的前院是一座精心修剪的花园。住在附近的邻居们都知道,这处静谧的绿洲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虽然他已经搬到这里很长时间了,但是同邻居们熟络起来还是最近的事。
这是一位脸上常常挂着温和笑容的年轻绅士,虽然邻居们偶尔心里会埋怨他不常参加附近居民们举办的俱乐部和沙龙,但几乎所有人都承认,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真乃伦敦贝斯沃特的第一慈善家。
这位绅士不仅言谈举止非常优雅有节制,而且还十分踊跃的参与了当地教区的各种官方与非官方组织慈善捐款活动,教区的坐堂牧师在布道时毫不避讳的直言,贝斯沃特济贫院今年得到的最大一笔社会捐款便是来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们收到了总计价值约三百镑的粮食、衣物等赈济物资。
这样一位年少多金的上流绅士,自然很容易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很遗憾的是,居民们对这位绅士的人生经历知之甚少。这位年轻的爵爷对自身的职业经历讳莫如深,只是模糊的告诉大家,他是从事出版业工作的。
据几位在金融城工作的绅士透露,他们隔三差五就能在金融城看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露面,这位上流社会的典范貌似还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座上客。有一次,他们还看见巴林银行的掌舵人亚历山大·巴林主动同爵士打招呼。
这样的一位年轻人,他是怎么同那么多大人物搭上线的?
他那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又是从何而来?
有人说,这位爵士应当是出身于某个落魄的显贵家族,本身在家族中又不受重视,但他最终却撞大运似的继承了某位无后的便宜叔伯的遗产,所以才能够这么有钱。
这样的猜测确实很合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贵族们对于婚姻到底有多挑剔,他们宁愿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会放下架子去找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婚对象。
所以,哪怕是再显赫的勋贵家族中都能抓出一大把三四十岁仍未结婚的老光棍和老姑娘,而等到他们真的发现了合适的人,多半也到了无法生育的年纪了。
更糟糕的是,这种上流社会的风气似乎正在悄无声息的影响平民阶层的婚恋观。至少中产阶层里,也已经开始涌现出不少这样的‘单身贵族’了。
当然,不结婚并不代表贵族们就有多洁身自好,尤其是对于男性贵族来说,他们多半会有很多位情人,兴许还会有几个私生子。但遗憾的是,这些非婚生子并不享有法律的保护,也就是没有继承父亲财产的权利。
因此,在那些古老的家族里,才常常会出现叔伯死亡后,让侄子辈的年轻人一夜暴富的事情。
而大伙儿认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位幸运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还有一部分人对黑斯廷斯家的财富来源持另一种观点。
因为他们发现,这位爵士目前好像是单身状态。作为一名对异性颇具吸引力的绅士,良好的谈吐、广博的见识、强健的体魄都很给他加分,这个年代的淑女们总是很吃这一套。
因此,有人怀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财富很可能源自于某位富商的遗孀,娶一位有钱的寡妇,一口吞下她的海量嫁妆,这也是社会公认的一夜暴富途径。
而根据伦敦街头巷尾流传的种种奇闻异事,社会上好像就专门有这样一类人专门从事与富寡妇结婚的生意,而且他们还专挑年纪大的下手,送走一位之后再马不停蹄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位年轻的爵爷或许此时就处于刚刚送走上一任妻子,还没来得及找到下一個的空窗状态。
每每夫人们在聚会中谈起关于那位小伙子的种种猜测,总是忍不住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她们按着胸口祈求上帝保佑自己千万不要被他盯上。
偶尔,绅士们也会过来打趣两句:“亲爱的,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你丈夫还活着呢。”
而深陷娶寡妇传闻中央的亚瑟,对于邻居们的离谱猜测倒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他真的懒得去辩解了。因为根据他对这帮绅士淑女秉性的了解,辩解只会加重他们的怀疑,而且娶寡妇致富这种说法显然也比努力奋斗更具话题性。
更何况,他发现这种传闻流传开以后,那些喜欢拉着他从早上聊到中午的邻居们显然都刻意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尤其是对于那些根据社交礼仪,他不好拒绝的淑女们,现在他只需要脱下帽子道一声‘早安,女士’便能将她们惊得满脸通红的赶忙告别。
亚瑟发现,这帮淑女一方面很高兴自己能受到‘职业猎手’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有点害怕他了。一句话就能满足女士们的虚荣心,送她们一天的谈资,顺带还不用劳累自己,世上难道还有比‘富婆猎手’更好的称号吗?
这看起来简直比他的爵士头衔还要重量级。
在一连三声‘早安,女士’吓走了好几位可爱的淑女和她们的仆人后,亚瑟终于可以在私人花园里闲适的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身着一身深蓝细条纹的燕尾服,内搭一件淡色马甲,颈项围着一条洁白的手工绣花亚麻领巾,头戴一顶草编礼帽,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铜质喷水壶,悠闲地浇灌花园里那些珍贵的异域花卉。
每一片叶子都沐浴在他细心呵护下的晶莹水珠之中,玫瑰丛在他的照料下绽放得尤为娇艳欲滴,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他的动作轻柔而有节奏,仿佛每一次喷洒都是对自然美的赞美诗。
放眼望去,园中的每一寸土地都经过精心设计,既遵循了当时流行的园林艺术布局,又融入了主人个人的艺术品味。沿着蜿蜒的小径,石楠篱笆规整有序,各色植物层次分明,营造出一种和谐而又富有生机的画面。
亚瑟望着这幅美丽的风景画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他很高兴自己能在离开苏格兰场后的养伤期间给自己找到一些事情做。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正准备感受花园里的芬芳气息,但转瞬,他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亚瑟目光一瞥,瞬间找到了让他不适的源头。
他脱下手套,将那几株花园中大仲马时代留下的遗老遗少连根拔起:“该死!我还以为我都清理完了,没想到这里还剩了几颗大蒜呢。”
他随手将大蒜放在花园里陈设的小圆桌上,往椅子上一躺,正在前厅清洁卫生的女佣贝姬·夏普小姐便适时地递来了一只银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杯刚刚泡好的锡兰红茶和一份当天的《泰晤士报》。
亚瑟微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后,开口问道:“贝姬,你觉得这里的活儿重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雇几个人。自从亚历山大搬走之后,这么大的房子每天总感觉空落落的。”
贝姬捏着托盘,站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爵士,这里的活儿挺轻松的了。您的衣服不算多,这宅子虽然不小,但落得灰尘也不像是市区或者乡下临街的房子那么多,而且您也不需要我做午饭和晚饭,所以我每天除了早上煮茶炊和打扫卫生的时候忙一些以外,其他时候都还算轻松。
我之前听我们村子里的其他姑娘说,她们不仅要干我说的那些活儿,还要帮忙带孩子,少的三四个,多的七八个,洗衣做饭,上街采买,一样都不能少,而且她们拿的还没有我多,我怎么能厚着脸皮去同您抱怨活儿重呢?”
亚瑟展开《泰晤士报》,抿了口红茶道:“嗯……贝姬,我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不是单单从活儿的轻重考虑的,或许你还不知道,过段时间我有可能得离开伦敦到汉诺威去了,这一去估计至少也得一年的时间。虽然贝斯沃特的治安向来不错,但是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去汉诺威的这段时间,就索性给你放个长假吧。我提前给你预支一年的薪水,伱带着这笔钱回家休息休息,又或者去做点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你把你家的地址留给我,等我回国以后,会通知你回来工作的。”
亚瑟本以为这样的条件相当不错,可贝姬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而且看她嘴唇发颤的模样,这姑娘貌似还有些生气了。
“爵……爵士,那个……是我的工作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亚瑟还不知道自己冒犯了对方,他一边喝茶一边看报:“正相反,我觉得你做的很好,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整个伦敦应该都找不出比你更能干的十八岁姑娘了。”
贝姬闻言松了口气,她现在终于确定,这多半是爵爷的怪脾气又犯了。
贝姬开口解释道:“爵士,如果您真的认可我的工作,那就别让我回家。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但如果我就这么回了村子里,那帮人会瞧不起我的。他们会嚼我的舌根,说我肯定是被辞退的,是个手脚不勤快的懒婆娘。对于一名女仆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羞辱人的了。”
亚瑟闻言开了个玩笑道:“贝姬,别担心,辞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被苏格兰场辞退的,还是内务部那边直接下的命令。你难道没发现吗?我从苏格兰场离开的那一天,整个舰队街都洋溢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当中,这帮记者和报社编辑的笔杆子可比村民的舌根子毒辣多了。”
贝姬无奈道:“爵士,您不能拿什么都开玩笑。不过我觉得您从苏格兰场离开或许是件好事情,那里真是太危险了,我不想失去您这样的好主家。”
亚瑟哈哈大笑道:“贝姬,其实你已经失去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活了下来。”
一旁的阿加雷斯揪起桌面上的大蒜头扔进嘴里嚼了嚼:“你确定是莫名其妙的活了?亚瑟,你这小混蛋真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没有良心的家伙。不过,就这样吧,我挺喜欢的,继续保持下去。”
贝姬一想起先前苏格兰场通知她亚瑟因公殉职的场景,便骇的嘴唇苍白:“您总是这样,或者说,男人们总是这样,喜欢往危险的地方凑,去看热闹。万幸上帝保佑,您最终活了下来,昏迷了整整三天然后又睁开了眼,这简直就像是《圣经》里的故事一样,就像是耶稣复活。”
亚瑟轻轻摆手道:“贝姬,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我这不是复活。你要知道,在咱们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复活是必须要经过议会立法、国教审核、报送枢密院后,由国王陛下会同各位阁下们盖章批准后才能通过的。没有经过这套流程的,即便复活也是非法复活。
虽然咱们国内的规矩大多是依照普通法判断的,要讲求判例,但是各位法官们也一致认为,在复活这种事上,应当依照罗马法的原则,而一千八百三十二年以前的那一起个例,是不能作为普遍依据的。”
贝姬闻言眨了眨眼睛,她认真的理解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气馁的摇了摇头:“爵士,我听不懂。”
亚瑟耸了耸肩膀道:“看来,我除了再雇几个人守房子,还得在临走之前给你找个家庭教师培训一下。贝姬,你要认真一点,否则是干不好女仆长这活儿的。”
贝姬闻言愣了半晌,她刚刚醒悟过来有什么好事落在了他的头上,便听见花园的栅栏外传来了摇铃声。
两辆黑色马车停在了亚瑟家的门前,上面下来了几张熟脸。
用两根手指夹着支票簿笑着对亚瑟轻轻摇动的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
最近深陷于私生子与旧情人骚扰的亚历山大·仲马,
流淌着高贵血统,但却没了用武之地的路易·波拿巴,
目前已经不是亚瑟下属,但却依然在他面前表现的相当进步的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第五处处长莱德利·金警督。
以及因为在六月五日伦敦暴乱之夜表现突出,受到国王陛下亲自表彰和内务部通报表扬,并因此晋升警司的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秘密行动部门主管与神枪手——托马斯·普伦基特。
(本章完)
第二章 金钱就是友谊?不,友谊就是金钱
宽敞而华贵的客厅里,弥漫着雪茄烟雾和橡木桶陈酿的威士忌香气。
或许是由于不用再分心于苏格兰场的繁杂事务,所以亚瑟甚至还花时间把屋子重新装修了一番。璀璨的吊灯,墙上的古典壁画,金黄色的窗帘与厚重的羊毛地毯上纹饰繁复,壁炉中的柴火熊熊燃烧,将室内的光线映衬得更加柔和且富有层次。
一张精致的桃花心木圆桌上摆放着各式银质酒壶和雕花玻璃杯,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醇厚液体,散发出诱人的酒香。
几位身着考究衣裳的来宾陷在沙发里围坐在圆桌周围,他们衣领洁白挺括,领结整齐划一,手中各自持有一只盛满威士忌的酒杯,不时轻轻摇晃,品味着那份独特的馥郁。
他们的谈话声调适中,充满智识与风趣,话题从近日国会的立法议案,到远东殖民地的商业机遇,再到新近出版的时尚,无不体现出这些绅士们广博的知识面与深邃的思想内涵。
笑声、碰杯声以及留声机中响起的钢琴曲调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19世纪不列颠绅士俱乐部的社交画卷。
莱昂内尔打量着屋子内的陈设,笑着开口道:“亚瑟,看来你的身体恢复的远比我想象的更好,而且也更懂得享受生活了。爱好从舞刀弄剑变成了欣赏古典艺术,对于警察来说,这或许是一种退步,但对于一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外交官来说,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你是怎么忽然想通这件事的?”
亚瑟闻言,托着酒杯道:“很简单,莱昂内尔,如果一个人在半年之内让人打了两枪,一枪开了眼角,一枪开了胸膛,在一只脚都踩在地狱与天堂的分界线上以后,你的想法也会改变的。对于死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有价值的,即便黄金也不例外,更何况是英镑呢。不管是做慈善,还是买酒,钱就应该去它们该去的地方,它们应该被花个干净。”
说到这里,亚瑟又扭头看向莱德利,开口问道:“话说回来,莱德利,你的兜里现在还揣着那些烫手货吗?”
莱德利赔笑道:“爵士,苏格兰场的工作哪里有什么烫手不烫手的,都是为市民们服务嘛。当然,有时候我也未必能把所有工作都做好,比如说您带队去伦敦塔那天晚上,警务情报局的几个科室就不小心起火了。唉,还是怪我能力不足,不能面面俱到。”
莱德利说的话,在场的人都能品出一丝味道,但唯有亚瑟能够把每一味调料都捋清楚。
在警务情报局还被称为伦敦地区测量与统计部门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在搜集一些超出他们权限的情报,比如给一些大人物或者将来的大人物做一份私人档案什么的。
如果亚瑟还留在苏格兰场,他有一百种法子应对内务部的调查,但遗憾的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私人王国。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生活在监视之下,而且不列颠的法律也严禁警察们这么做。只有内务部需要这群政治保安警察去监视抗议集会的时候,他们才会下达授权,临时放开对监视行动的管控。
但议员们的身份地位显然与工人不同,如果让他们知道,在警务情报局的眼中,所有人都是生来平等的,那肯定会闹出乱子。
亚瑟明白这個道理,向来机灵的莱德利当然也明白。
但让亚瑟没想到的是,莱德利下手居然会这么快,早在他刚刚收到亚瑟中枪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一把火将那些绝密档案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看来,莱德利这个小伙子好像除了太进步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缺点了。
亚瑟望着莱德利微微点头道:“莱德利。”
莱德利正襟危坐:“怎么了?爵士。”
亚瑟笑着冲他举杯:“依我看,你以后肯定能当上情报局局长的。”
“喔,是吗?”
莱德利肃然起敬的举起酒杯与亚瑟相碰:“那就借您吉言了,爵士。不瞒您说,我刚刚花费重金把您的那副肖像画从透纳先生手里买下来了,现在就在我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呢。我每天一推开门,就得瞻仰两下。”
亚瑟听到这话,刚刚送到嘴里的酒差点卡住了嗓子眼,他抽出手帕捂着嘴连声咳嗽道:“莱德利,你这有点太过了。”
“过?我这可不叫过。”
莱德利挑起大拇指,指着身旁的普伦基特说道:“我买的只是肖像画,但托马斯买的可是那幅《雨,警察与伦敦塔》。”
普伦基特闻言赶忙澄清道:“爵士,您不要听莱德利这小子胡说,我可买不起那么贵的画。是透纳先生主动提出想把这那幅《雨,警察与伦敦塔》赠送给苏格兰场的,但我们没好意思直接收,所以大伙就象征性的筹了点钱作为交给透纳先生的酬金,以表示对他的尊敬。不过,那幅画暂时还没送到我们的手里,目前它正在参加皇家美术学院的年度画展,等到画展结束,我们才能收到它。”
亚瑟听完这话总觉得怪怪的,毕竟在他的快乐老家,只有死人的肖像才会挂在墙上。
不过他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差不多也算死过一次了,在这种小节上倒也没必要太纠结。
坐在一旁的大仲马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如果这里是法兰西,那大仲马多半不会原谅他对抗议者开火的举措。但问题在于,这里是不列颠,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国家的当权者居然在汹涌的民愤面前主动退却了,威灵顿命令托利党员集体向后转的动作使得议会改革成功通过投票,并且伦敦也恢复了秩序井然的模样,这种情况在法兰西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同样是六月,同样是暴动,伦敦和巴黎的结局,不列颠和法兰西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在伦敦有数十人死于混乱与子弹,而在巴黎,仅仅是在与龙骑兵和警察的交战中,就有超过八百人被杀。
不列颠的议会改革成功通过,而法兰西的共和之路依然一眼看不到头。
不得不说,大仲马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在心里的最深处,他还是动摇了。也许这一次,真的让这个该死的特务头子做对了。
如果亚瑟真的死了,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大仲马会毫不犹豫的为自己的这位朋友献花,还会为他写一篇悼词以表怀念。但,偏偏这小子命居然硬成了这样,心脏中枪都活了下来。
因此,备受矛盾心理困扰的大仲马在亚瑟养病期间一次都没来见过他。
如果不是路易和莱昂内尔拉着他一起过来,也许这位性情豪放的法国胖子还打算与亚瑟冷战一段时间。
事到如今,他望见自己的这位朋友身上已经不再有那种失血过多造成的苍白肤色,大仲马忽然有些释怀了。
政治上的事,确实太过复杂。他得承认,他对不列颠的了解没有亚瑟这个土生土长的约克小伙深刻,但他关于法兰西的共和观点,依旧是不可动摇的。
大仲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常开玩笑道:“亚瑟,你不在乎钱,但钱可都纷纷冲着你狂奔而来了。伱难道不打算今晚请大伙儿吃顿饭,消遣一下吗?”
亚瑟嘴角带笑的盯着这个法国胖子,直到把他看得心虚了,这才开口道:“亚历山大,你想让我请吃饭,还用挑我发财的时候吗?我以前可没发现,你居然这么绅士呢。”
大仲马闻言,也松了口气,他举起酒杯与亚瑟碰了一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要知道,我现在已经三十岁了。”
“喔?”亚瑟笑道:“你不是共和分子了?”
“不,我当然还是。”大仲马抿了一口酒,撇着嘴看了眼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但我恐怕不像从前那么纯粹了。”
路易闻言捅了捅大仲马,眯眼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和我站在一条道路上了?”
大仲马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易,不论如何,你那个共和主义皇帝的说法,对我而言还是太跳脱了。”
路易闻言耸了耸肩,他倒也不气馁:“好吧,也许等你三十一岁的时候,你的看法就又会发生变化了。”
大仲马被路易这一句噎的半天说不出话,他真想出声找回点场子,莱昂内尔这个罗斯柴尔德家的少爷赶忙出来充当和事老。
他从燕尾服的内兜里取出支票夹,岔开话题道。
“亚瑟,我不得不说,那天在证券交易所,你确实很有魄力,顺带着让我也跟着你魄力了一把。虽然这么做很冒险,但从结果来看,结局还不错。你挪用公款的事情,财政部、内务部和苏格兰场都没有打算追究,目前不列颠的公债也已经回到了它的正常轨道。
因此,在扣减掉相关税费和如数奉还公款和公款产生的盈利以后,你依然有二十八个点的浮盈。你的本金8500镑,也就是说,你现在的个人资产达到了10160镑,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在全伦敦的富豪圈子当中,你目前都是有一号的。”
莱昂内尔笑眯眯的将厚厚的一叠支票放在了亚瑟面前,但亚瑟并没有直接将钱收到怀里,而是从中拨出了5500镑推回了莱昂内尔的面前。
莱昂内尔见状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亚瑟品了口酒:“莱昂内尔,你太健忘了,我的8500镑本金有5000镑是你借给我的,你愿意做这么高风险的贷款业务,自然也应该获得高回报。5000镑的本金如数归还,半年10%的盈利也是你应得的。”
莱昂内尔闻言正想开口拒绝,谁知亚瑟旋即又补充道。
“莱昂内尔,你拿我当朋友,所以我也拿你当朋友。你信任我,所以我也信任你。你不拒绝我的高风险借款要求,所以我也不接受你的无偿馈赠。在一段友谊当中,最好的关系莫过于互利互惠的双赢了。我不希望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金钱而影响到我们的关系,钱这种东西,确实谁都想要,但是对我来说,剩下的4660镑也已经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段话,忽的微微摇了摇头,他望着亚瑟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亚瑟,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谁知,大仲马望着桌上剩下的4660镑,却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只剩下4000多镑了吗?我记得在利物浦的时候,你可是……”
路易听到这话,冲着大仲马微微摆了摆手:“亚历山大,你太久不在公门做事了。利物浦的钱,可不光是你的、我的、海因里希和亚瑟的,更是一系列与这桩事务挂钩的阁下们的。如果不是如此,利物浦的城市改造计划怎么会那么顺利的通过,利物浦的商人们怎么会对亚瑟这么感恩戴德?拿自己该拿的,我只能言尽于此了。”
大仲马闻言,望着莱昂内尔面前的那5500镑,靠在沙发上咧嘴笑道:“亚瑟,我就说你为什么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割舍掉这么多钱呢?5500镑,这可是11万法郎,你能割舍掉它,原来是因为你早就做过类似的事了。”
莱昂内尔将那叠支票收入怀中,半开玩笑道:“没错,亚历山大,我早就说了,我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不是一般人呢,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同这样一位高尚的人做朋友,他可比那些身上散发铜臭味的老头儿们好相处多了。”
说到这里,莱昂内尔忽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亚瑟,既然我们的友谊这么深厚,我又忍不住想要和你分享一桩趣闻了。我觉得,如果你想养伤,或许可以考虑威尔士或者英格兰的西南部,那里的空气和阳光都很好,不像是伦敦那样阴冷潮湿。更重要的是,我听说议会好像正在考虑批准修建一条从伦敦帕丁顿出发,连接英格兰西南部和威尔士所有重点城镇,总长171英里的铁路。所以,等你从汉诺威回来以后,再想去那里度假的话,交通也会很方便的。”
“喔?”亚瑟晃荡着酒杯:“这可真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我有幸能够得知负责修建这条铁路的总工程师是谁吗?实话说,火车固然是一项伟大的新发明,但是我也得考虑出行的安全问题,如果不是知名工程师的话,我会很担心这条铁路的质量问题。”
莱昂内尔笑道:“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因为这条被命名为‘大西部铁路’的工程启用的总工程师自然也是第一流的——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先生。如果你还记得,我当初曾经建议你买入他的路桥公司股票的话,你应该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亚瑟微微点头,又从支票里点出三千镑交到了莱昂内尔的手中:“我向来很看重这位先生,虽然我还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是光是这个姓氏就足以赢得投资人的信任了。”
一旁的路易、大仲马见状,也纷纷慷慨解囊道:“修建这样的工程,肯定很缺乏启动资金,虽然我们是法兰西人,但只要是为了人民,法兰西和不列颠应该也没什么不同的。”
就连囊中羞涩的普伦基特与莱德利见状,也忍不住有些心痒,但股票投资这种事,向来不是给苏格兰场的穷警察玩的,即便他们如今已经一个是警司一个是警督。
在一年多以前,他们一个是平平无奇的警长,另一个则是一门心思进步的警员,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攒下那么多用作股票投资的钱。
亚瑟随手从手中抽出两张一百镑的支票,送到了他们的手里。
“爵士,您这是……”
亚瑟平静道:“记得还我,等我从汉诺威回来的时候。”
二人见状,顿时忍不住起立敬礼道:“当然,黑斯廷斯爵士,我们相信您很快就会回来的!”
亚瑟见状,笑着按住他们俩的肩膀道:“好了,这些话留着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现在,带我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那位德意志出身的纯正不列颠绅士,外交部的助理次官施耐德先生吧。我是个新人,因此在上任之前,有很多事想要请教他。他现在在哪里呢?”
莱德利笑嘻嘻的开口道:“他还能在哪儿呢?那家伙迷上了菲欧娜小姐开的那家情趣体验馆,每周末一有时间就会跑去挨鞭子,我估计他这会儿正在那儿呢。您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领您和三位先生过去?”
(本章完)
第三章 夜莺公馆
夜幕低垂,煤气路灯投下摇曳的光影,照亮了石板路上的匆匆行人。
虽然已是黄昏,但科文特花园附近依然人头攒动,至于你要问为什么?
正如不列颠人的那句谚语所说——上帝给人一张口,也给人一双手,如果手要干活,口就必须要吃饭。
对于大部分经济条件较差的工人群体来说,他们白天可没有闲工夫采买未来一周的食物,只有傍晚工厂休息的时候,他们才会在下班路过市场的时候开始自己的采购。
虽然这个时候市场上剩下的商品大多已经不那么新鲜了,但相应的,小摊贩们也不会给它们标准新鲜食品的价格。
对于精打细算的工人家庭来说,能够买到打折货,一天当中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振奋人心的了。
而且,科文特花园市场上流通的二手货与打折食物不仅会吸引来工人,也使得那些竭力想要维持自己体面生活的中等阶层经常来此闲逛。
虽然不列颠可能是目前世界上富裕人口比例排名相当靠前的国家,但是想要维持一个六口之家在伦敦过上吃饱喝足生活,他们每年至少需要54镑10先令4便士的支出。
而如果这个六口之家想要过上中等阶层的体面生活,在雇佣一名女佣的前提下,他们的最低支出将会达到230镑。如果他们想要更进一步,为四名子女的将来打算,那么他们就还需要每年积蓄75英镑,以备将来高昂的高等教育支出,也就是说,他们的家庭年收入最低也得达到305英镑。
如此之高的生活成本与不列颠人天生好面子的性格,便使得许多中等阶层的绅士淑女们偶尔也得考虑用一些‘九九新’的二手货来替代那些价格高昂的全新礼服。
而在如此人声鼎沸的喧闹市场区域,却有这么一处奇怪的地方,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一座装饰华丽的白色摄政风格建筑映入眼帘。它的门前挂着一盏盏颇具特色的红灯笼,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可见室内的烛光摇曳。
不知情的绅士淑女感慨于这栋新公寓的气派装修,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搬进这样的一所房子。
而那些知情者,即便是最虔诚的教徒也不愿来此涉足,因为他们知道,这是隐藏在城市阴影中的放纵之地,是一种亵渎式的罪恶。
但不幸的是,伦敦相当一部分有怪癖的先生们还是挺喜欢来到这里接受审判的。
夜莺公馆,令无数铁汉折戟的囚笼。
想尝尝鞭子蘸水的味道吗?
先生们,女士们,我向你保证,在19世纪的伦敦,除了陆军、皇家海军和各地昂贵的公立学校以外,你再也尝不到比这里更地道的鞭笞了。
夜莺公馆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风铃随之响动,几位身着黑色大衣的绅士踏入了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开启了未曾设想过的探险之旅。
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也没有引起多少噪音,与大家伙想象的不同,这地方相当的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脆亮鞭打声和几声沉闷的低吟,你真的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
亚瑟摘下帽子抬头打量了一眼前台的装饰,室内装潢豪华,墙上挂着精美的古典油画,地毯厚重而柔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烟草的混合气息,前台的留声机慢悠悠的转着圈,低沉的音乐在房间中回荡。
可以看出,布置这里的女士品味不错,因为留声机播放的音乐正是钢琴名家肖邦在伦敦创作的最知名篇章《a小调圆舞曲——致黑斯廷斯》。
而墙上挂着的油画,那是一幅《耶稣受难图》,耶稣被高高的挂在十字架上,脑袋无力的垂下,而在他的周围则环绕着一圈为他啜泣哀嚎的妇女,抹大拉的玛利亚与她带领下的女信徒们。
正如这幅图画所显示的那样,每一位来到此处的顾客都将像基督那样历经磨难,充分说明了夜莺公馆完美的贯彻了顾客就是上帝的准则。
在房间的一角,一位端庄的金发女郎正倚在沙发上,她的裙摆微微掀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而在另一边的舞厅中,一位年轻的绅士正与一位黑发女子共舞,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两人的目光紧紧锁定,仿佛周围的世界已经消失,也仿佛世界上又有某個凯子要掏大钱了。
路易与大仲马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两个法兰西人的天性瞬间被激发了,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唯有在这种时刻,亚瑟才会毫不犹豫的同意路易·波拿巴先生身上绝对含有百分百纯正的法兰西血统,虽然不一定是波拿巴家族的。
大仲马支起胳膊肘捅了捅亚瑟,咳嗽了一声问道:“我说……亚瑟,你确定这里再没有点别的服务了吗?就是单纯的抽鞭子?”
亚瑟随手抄起前台的名录,看了一眼上面的服务项目,微微摇头道:“亚历山大,你太小瞧这些可爱的女士了。如果你乐意的话,也可以选棍子,再加一点钱,她们甚至还能给你换成铁的。虽然她们现在都做起了合法买卖,但别忘了她们从前是做什么生意的,做人不能忘本,敲闷棍这种老手艺可还没丢呢。”
大仲马闻言扫兴道:“亚瑟,瞧瞧伱,你在这假正经什么?你以为你还是警察吗?”
大仲马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的普伦基特开口道:“仲马先生,虽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再是了,但我们可还在苏格兰场里干活呢。”
但紧接着又听见莱德利嬉皮笑脸的开口道:“那也不打紧,咱俩现在不是下班了吗?上班时是警察,下班时就是普通市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嘛。托马斯,咱们干了这么久警察,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普伦基特听了这话,嗤笑道:“莱德利,你如果喜欢这种享受,我建议你去参军,而且一定要加入57团。”
“为什么?”
普伦基特嘬了口烟,吐出烟圈道:“因为57团有个绰号,我们都管他们叫‘钢背’,你猜猜他们这个绰号是怎来的?以你这个小身板,只要在那待上三五个月,我保证他们能把脊梁骨都给你抽断了。”
莱德利听到这话刚想辩驳两句,但转瞬便看见那位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郎朝他走了过来。
这小子刚刚拉下来的脸立马又绽放的像是一朵夏日的向日葵似的,他脱下帽子道了声好:“赛琳娜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名叫赛琳娜的女郎打量了一眼莱德利和他身旁的几位绅士,颇有些玩味的笑道:“这几位也是苏格兰场的警官吗?你们今天是集体来赎罪的?”
“当然,呃……不,不是……赛琳娜,你不能这么说话。”
莱德利开口道:“虽然这里确实有两位现役警官和两位退役警官,但是赎罪什么的,纯粹是子虚乌有。我们今天过来,是特地来找一位你们场子里的熟客的。”
语罢,莱德利还忍不住压低嗓音道:“女士,你最好注意一点,如果你冒犯了那位正在翻名录的先生,你老板百分百会扣你工资的。你干的是体力活,挣得都是辛苦钱,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老板?”赛琳娜瞥了一眼正在打量前台玻璃果盘里面小玩意儿的亚瑟,小声问道:“那位就是疯婆子突然改信天主教的原因吗?”
“改信天主教?”莱德利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赛琳娜翻了个白眼道:“天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居然把我们的休息室改成了祈祷间,还花了大钱从一位知名雕刻师那里请了一座等身的耶稣像回来。你知道当你刚刚把人抽的一屁股血以后,回到休息室看到的却是耶稣向你敞开怀抱,这感觉到底有多见鬼吗?我明明是在工作,却搞得像是犯罪似的。”
莱德利轻轻咳嗽一声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赛琳娜,你确实是犯罪了,根据法律条文,把人屁股抽出血,是可以定人身伤害罪的。”
“那还不是你们这帮家伙求我的?”
赛琳娜看起来有些生气:“莱德利,我向来不愿惹是生非,但我也不怕你和你手下的警察,你凭什么道貌岸然的站在那里指责我?就好像你知道什么是道德似的。”
莱德利笑嘻嘻的点头哈腰道:“是,没错,女士,犯错了是要受到惩罚的。所以烦请您下次挥鞭子的时候用力一点。”
赛琳娜没好气道:“你们警务情报局的人都这么变态吗?”
“那可不是。”莱德利抬起大拇指指着亚瑟道:“我们的前老板就在那儿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位苏格兰场的传奇人物,警务情报局的传统可都是他立的,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问他去吧。”
赛琳娜闻言施施然向亚瑟走去,对于这位生客,她显然没有对待莱德利那么随意。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她开口,对方却率先提出了问题。
亚瑟从果盘取出了一颗骰子,指着上面的文字问道:“为什么这颗骰子和大家平时玩的不一样吗?普通的骰子上面标的都是1到6点,为什么这果盘里的骰子上写的却是诸如‘克伦威尔的长期议会’‘血腥玛丽的审判’‘圣女贞德的奥尔良战役’‘法国大革命’之类的历史人物或者历史事件?”
赛琳娜闻言,露出了一抹标准的职业笑容:“您果然见识不凡,一眼就看出了夜莺公馆的不同之处,这些历史事件其实是我们为客人提供的特殊主题。
比如血腥玛丽的审判,就是由客人扮演一位信仰坚定的新教徒,而我们则扮演那位使用暴力手段镇压新教徒的玛丽一世,您要在皮鞭之下宁死不屈的坚定自身信仰。
而在圣女贞德的奥尔良战役里,客人将会扮演一位被贞德俘虏的高贵英格兰骑士,而我们则将扮演那位法兰西的魔女,您必须要在她的严刑拷打之下,捍卫自己身为骑士的荣誉和对于英格兰的忠诚。
当然了,如果您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拜倒在玛丽一世和贞德的淫威之下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您,但是为了您的体验能够更好,我个人始终认为您起码应该多坚持一会儿。”
一旁的大仲马听到这话,忽然冒出脑袋问道:“那这么说的话,这个法国大革命的剧本,难道是需要扮演法兰西的路易十六?而您和您的那些可爱的伙伴们则要扮演雅各宾派?”
赛琳娜微微点头道:“您果然很聪明,不过法国大革命的剧本也不是一尘不变的。鉴于有一部分客人坚持认为罗伯斯庇尔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有时候也会让客人扮演法兰西共和党人,而我们则会根据他的喜好扮演拿破仑的帮凶或者保王党什么的。”
大仲马闻言眼前一亮,法国胖子从兜里摸出一枚畿尼拍在桌上:“我今天要演共和党……不,不对,我本来就是法兰西的共和党。”
一旁的路易见状,也拍出一枚畿尼道:“抽鞭子的事,就不劳你们这些女士出手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拿破仑怎么扮了。女士,烦请告诉我,我今天要使用的道具在哪儿呢?”
“该死!路易,你他妈想抽我?”
“不,亚历山大,我无意冒犯,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如此污蔑我叔叔!”
亚瑟看见已经闹腾起来的两个法国佬,又摸出一畿尼递到了赛琳娜的手中:“女士,给他们准备一间上好的房间,这一枚金币就当是你的酬劳了。顺便再问一句,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在哪个房间,我有事情找他。”
赛琳娜听到这话先是讶异,不过很快她也就接受了。来夜莺公馆的什么人都有,偶尔也能碰见大仲马和路易这样的,这倒也算不上多稀奇的事情。
她收下那枚金币,笑着冲亚瑟眨眼道:“爵士,感谢您的慷慨。房间我会安排好,不过……您说要找人……抱歉,我不知道您刚刚说的那个人是谁。店里有规矩,不论他来过还是没来过,我们都是不能泄露客人身份信息的,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
亚瑟靠在柜台边开口道:“这么说,在房间里录音也属于保护客人隐私的一种喽?”
赛琳娜闻言,脸都吓白了,不过她还是强装镇定道:“爵士,您这样高贵的人,怎么能凭空污蔑别人的清白呢?”
亚瑟嘬了口烟,微微摇头道:“你们清白还是不清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因为那录音设备是我叫人装的。赛琳娜小姐,你如果觉得自己做不了主的话,就把菲欧娜叫来见我吧。我不想为难你,正好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你把她叫过来,我们刚好叙叙旧。”
“呃……您要找伊凡小姐是吗?”赛琳娜听到这话,颇有些犹豫道:“可以是可以,但您能不能稍等一会儿,现在是她祈祷的时间,我怕惹怒了她,回头她又得给我穿小鞋了。”
“没关系,女士,惹出了麻烦我担着。”亚瑟开口道:“我只需要您帮忙转告她一声: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来了。”
(本章完)
第四章 外交部的犹大
夜莺公馆,三楼的房间被装饰成了石砌法庭的模样。
虽然受限于空间,这里不可能百分百复原古代耶路撒冷审判庭的模样,但看得出来,负责修建这里的建筑公司还是在内部装饰上认真下过工夫的。
法庭房间的墙壁由灰色的石块紧密堆砌而成,而且还精心的在石块表面雕琢模仿出岁月留下的深深痕迹。
法庭的大门沉重而古朴,两扇巨大的木门上镶嵌着铁制的装饰,显得庄严而不可侵犯。
当门缓缓开启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是历史的低语。
穿过大门,是一个迷你袖珍的中庭,地面铺设着整齐的石板,中央有一座小型喷泉,水声潺潺,为严肃的法庭带来了一丝宁静。
法庭内部,一排排长凳排列得整整齐齐,足以容纳众多的旁听者。
墙壁上挂着的油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高高的天花板上,精细的雕刻和壁画展示着宗教与法律的主题,彰显着这个场所的神圣与权威。
扮演宗教领袖的夫人们围坐成半圆形,她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敌意。而扮演最高大祭司该亚法的金发夫人则坐在正中央,她的目光如利刃般锐利,正等待着台下饰演耶稣的那位女士的回答。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不安,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你是犹太人的王吗?”该亚法的声音在审判庭内回荡,她的问题充满了讽刺和挑衅。
身材姣好的‘耶稣’平静地站在那里,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处。
“你说的是。”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却如同重锤击打在每个人的心灵上。
审判官们交换着复杂的眼神,她们知道这個问题的答案可能会引发罗马人的怒火。
在她们看来,耶稣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状的威胁,她的言论和行为已经激起了民众的希望和期待,这是她们无法容忍的。
“他自称是神的儿子!”一名审判官指控道,她尖细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恐惧。
耶稣没有回避,她直视审判官的眼睛,用温柔而有力的声音说:“你们举起人子,他将要被举起来,吸引万人归向神。”
就在此时,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旁听席上坐着一位止不住发抖的中年人,他捂住了自己的脸,满眼的惊惧与绝望。他的名字叫做外交部的奥古斯特·施耐德……喔,不对,现在还不是翻演职员表的时候,他现在的角色应该叫做以斯加略犹大。
但不论怎么说,此时此刻,卖主的施耐德,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他明白自己已经把主卖到死地去了。
及至快要宣判时,犹大再也忍不住良心自责的痛苦。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发出一阵沙哑的叫喊声,使全场的人大吃一惊,众人只听到:“该亚法啊!他是无罪的,求你释放他吧!”
身材高大的施耐德从震惊的群众中挤过去。
他的脸色铁青、憔悴,额角上大汗淋漓。他冲到审判台前,把卖主所得的三十枚银币丢在了大祭司的面前,他跪在地上急切地拉住该亚法的外袍,抱住了对方雪白的大腿,哀求她释放耶稣。
金发的大祭司该亚法恼怒的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施耐德躺在地上大声喊叫道:“我卖了无辜之人的血,这是有罪了!”
惊魂未定的该亚法扯了扯被施耐德拉的露出半边肩膀的祭司袍,轻蔑道:“那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你自己承担吧!”
于是,施耐德又俯伏在耶稣脚前,诚惶诚恐的开口道:“您是上帝的儿子,求您拯救我,宽恕我的罪责吧。”
然而,耶稣却并没有说一句定他罪的话,只是哀怜地望着犹大说:“我正是为了此时,才来到世间的啊!”
施耐德知道恳求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便冲出了审判厅,失魂落魄的大喊着:“太晚了!太晚了!”
而在审判厅外,准备审判这个背叛者的门徒们已经等在那儿了:“犹大,你背叛了主,害的主被活着钉十字架!”
施耐德惊恐万分道:“我将会去自杀,把自己挂到耶路撒冷城外的树上,用命去洗清自身的罪恶。”
门徒们齐声唱道:“你有三桩罪责,其一,伱为了三十块银子,向大祭司和长老们透露了主的行踪,使他们能够逮捕主。其二,你负责管理门徒的钱财,却常常偷取公共财物。其三,你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导致了耶稣的死亡后感到绝望,在退还了银子并想要出城吊死自己,这是对上帝赋予生命的不尊重。犹大,事到如今,你还不改悔吗?”
施耐德掩面跪地道:“事到如今,我应该如何才能赎罪呢?”
门徒们高唱道:“你的心灵被贪婪所蒙蔽,你的选择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宽恕的界限,你必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跟我们来吧,你的罪责已经宣判了,你将在信徒们的凝视之下受到鞭刑的惩罚!”
只听见砰的一声,审判厅的大门被关上,再也看不见施耐德失魂落魄的身影,他已经在夫人们的押送下前往‘刑场’了。
只听见嚓的一声响动,本应该散场的‘耶路撒冷审判厅’内亮起一阵火光,在旁听席的座位上,亚瑟叼着烟斗摘下挡住脸的大檐帽,深吸了一口烟后,方才开口点评道:“这个套餐的前置剧情是不是显得过于长了?”
站在他身后的红魔鬼打量着这处迷你审判庭开口道:“你还真别说,这帮娘们儿还弄得有模有样的。”
菲欧娜就坐在亚瑟的身边,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剧情可能是有点长,不过大部分客人还是挺喜欢这个剧本的,最近几个月,我们这里就这个项目卖的最好。有的客人还说,在这里扮一次犹大得到的心理纾解比去教堂向牧师忏悔的效果还好。”
亚瑟捏着下巴琢磨道:“看来喜欢到这里玩的各位先生们作孽都挺多啊!”
菲欧娜看了眼亚瑟,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试试吗?免费的。我可以试着扮大法官,也可以挥鞭子。我保证,我会很温柔的,绝对不疼。”
亚瑟微微摇头道:“不必了,女士,我对犹大的剧本不感兴趣。虽然我也背负了很多罪孽,但是我之前已经挨过两枪了,在吃过枪子儿之后,我不认为鞭子可以对我起到赎罪的效果。”
菲欧娜见亚瑟拒绝,又提议道:“那……要不换一个剧本,我们这里还可以扮耶稣的。你扮耶稣,我扮门徒,你来给我洗脚,然后我们再把你捆在十字架上。喔,不,不是,亲爱的,我不是想要冒犯你的信仰,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天主教徒,而且你又是如此谦逊的一个人。如果你觉得自己不配与耶稣相比的话,不如让我们把你捆在逆十字上,就像是从前受到罗马皇帝尼禄迫害而殉道的圣伯多禄做的那样?”
这回,不等亚瑟开口,红魔鬼已经率先抢答道:“对,没错,菲欧娜,还要记得把这小子倒着捆,这样他的大脑供血才会充足,不至于干出太多的蠢事。”
亚瑟闻言,抬手拍了拍菲欧娜的脸:“女士,清醒一点,虽然读点宗教故事总比什么都不读好,但是你现在显然读的有点上头了。好好待你的小姐妹们,如果你想赎罪的话,做这个比什么都强。而关于这一点,你一直以来做的都很好。我听查尔斯说,你们貌似建立了一个互助社区,每个人都会从赚来的钱当中拿出一笔用来共同抚养孩子?”
菲欧娜听到亚瑟主动提到这件事,眼睛都亮起来了,她看起来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异常高兴,她能够拿出来同其他人炫耀的事情不算太多,而这恰好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菲欧娜开口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狄更斯先生成立的乌拉尼亚之家,还有拥有真正信仰的约翰·纽曼牧师对我们的帮助都很大。狄更斯先生帮我们募集到了许多免费图书,而纽曼先生则给我们联系到了一所学校。”
亚瑟微微点头道:“我真诚的赞美你们做过的这些好事,尤其是得代表我的老单位苏格兰场对你们表示感谢。菲欧娜,你可能不知道,正因为你们做了这些,在一二十年后,苏格兰场要对付的街头流氓可能会减少几百个,而我们的后备警员力量也会相应的增加。此消彼长,伦敦的城市犯罪率就因为你的这起善行下降了,这里面的功德可比绑在十字架上抽鞭子多多了。”
菲欧娜面颊发烧,她拨开耳边的碎发道:“您真是过誉了,我……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和您所做的相比,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那……那个,我能冒昧的问一句吗?我听说,您可能不久之后,就要去大陆了?汉诺威王国?”
亚瑟站起身点头道:“是的,虽然现在任命书还没下来,但根据消息,我的新职务应该会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的二等秘书,虽然国王陛下原本是打算任命我做王室的特派专员的,但是如果是王室专员,就得在《伦敦公报》上进行公示。白厅街的各位阁下担心这么做的话,就太扎眼了,可能会招致舰队街的炮火,而以二等秘书的身份派驻汉诺威王国就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菲欧娜跟在亚瑟的身后亦步亦趋,她低着头问道:“所以,你今天才会来这里找施耐德先生?”
“不全是。”
亚瑟拉着菲欧娜的手,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有些僵硬:“我还是来和你道别的。菲欧娜,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为我做的那些脏活累活,虽然你的要价不算低,但是在这个世道,拿钱办事同样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美德。说实话,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拘束的,就好像我是耶稣似的。你要是乐意的话,叫我一声爵士,你要是不乐意,继续叫我亚瑟也行。”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步子,转过头冲着菲欧娜警告道:“但是,我也必须礼貌的提醒你,菲欧娜,你不要觉得我现在不是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监了,就可以随便叫我小瘪三。我在苏格兰场多少还是有点影响力的,之前我在那儿挪用公款他们都没追究我。”
菲欧娜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整个人也顿时放松了下来,压在心头半年多的石头也仿佛轻了许多。
一个人死了,然后又活了,他会变吗?
至少面前的这个人始终没变过。
她提起裙边行礼道:“明白了,亲爱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带我去见施耐德,然后给我推荐一家附近的上好餐馆,亚历山大、莱德利、普伦基特、路易他们都在,我打算请这帮朋友们吃顿饭。”
菲欧娜俏皮的问了句:“是有碳酸水的那种餐馆吗?”
“当然。”亚瑟掏出一张支票在菲欧娜面前晃了晃:“这次是我掏钱,我说了算。”
菲欧娜毫不客气的将那张支票夺了过来,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满意的点头道:“对于一顿饭来说,这太多了。但作为给我的小费来说,这又显得太少了。”
亚瑟停在302的房门前,捏着门把手开口道:“你看着安排,我就这么点预算。”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
只见在昏暗的房间当中,被黑布蒙上眼的施耐德被粗暴的捆在十字架上。
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白衬衫也已被撕裂,露出了苍白的皮肤。
负责执行刑罚的三位夫人只穿一件胸衣,她们面无表情,手持柔软而又有韧性的鞭子,每一次挥下都伴随着施耐德痛苦的呻吟。
泡了玫瑰水的鞭子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在皮肤某些被轻微撕裂的部位,鲜血正沿着十字架流淌。
夫人们一边鞭打,一边还不忘声情并茂的朗诵台词:“以斯加略犹大,你被控告背叛了你的导师和朋友,你的罪行是对我们信仰的亵渎,是对神圣的背叛。”
而施耐德则同样配合的用充满了悔恨和痛苦的心情,声音微弱又颤抖的回道:“我……我只是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饶了我吧,各位好心的女士。”
亚瑟的目光一转,在房间内的黑暗角落,他还发现了几位正看的津津有味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那几位他打算宴请的亲朋好友。
莱德利一边看,一边小声惊叹道:“我……我还不知道呢,夜莺公馆居然有这种新项目?”
大仲马则翻看着手里的服务单:“伙计,我劝你最好别把钱花在这种服务上,你知道这一项要花多少钱吗?整整五镑!苏格兰场的工资应该还没让你富裕成这样吧?”
路易看见施耐德被抽的皮开肉绽的模样,好像回忆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小声道:“我之前还以为抽的能有多狠呢?这甚至比不上当初我在瑞士军校里的刑罚,军校里有学员犯了事,教官们一般会选个大太阳高照的午后,狠抽十几鞭之后,再把他吊在旗杆上。”
普伦基特抽着烟摆了摆手:“波拿巴先生,那能一样吗?您说的是受罚,人家这里是享受,中间的这五镑就是差在这儿呢。”
亚瑟瞅了眼他们几个一眼,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正在行刑的几位夫人身边,冲她们打了个眼色。
夫人们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犹豫,但是在这位令老板菲欧娜都避让三分的绅士面前,她们最终还是退让了。
亚瑟从其中一人的手中接过鞭子,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汗珠,用力搓了搓手,随后只听见啪的一声破空声。
“啊!!!!!!!!!!”
施耐德惨叫声整栋楼都听得到。
大仲马等人见势不妙,赶忙一溜烟跑了出去。
至于亚瑟,他也不多言语,而是将鞭子一扔,退到门边拿手敲了敲。
施耐德嘶嘶的倒吸凉气,他正准备开口大骂,岂料亚瑟却抢在他前头开口道:“请问,是施耐德先生吗?我一猜就知道是您,在整个伦敦,也唯有您这样最纯正的不列颠绅士才有勇气玩这么大了。”
(本章完)
第五章 二等秘书
夜莺公馆,装饰着厚重红色绒布和金色壁纸的房间里。
炉火旁的沙发上,坐着两位穿着宽松浴袍的绅士,手中各自拿着一杯未喝完的啤酒。
施耐德抬起酒杯,只听见咕咚咕咚两声,随着喉结耸动,满满一大杯深棕色、泛着麦芽香气的波特啤酒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
施耐德放下啤酒杯,心满意足的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在发现夜莺公馆之前,我从未想过,原来在接受完招待后,泡上一个澡,然后再来上这么满满一大杯冰啤酒,居然能够如此痛快。亚瑟,你确实没有吹牛,全伦敦再找不出比这里更好的馆子了。”
亚瑟点的啤酒颜色看起来比施耐德的黑波特明显要淡上不少,比起具有浓郁麦芽香味和轻微苦味的黑波特,他还是更青睐口感清爽、苦味较轻且带有淡淡柑橘香味的淡色艾尔。
亚瑟并不急于回复施耐德,而是细细品味着酒水流过齿间的香气。
作为情报出身的事务官,施耐德仅仅是从亚瑟手中还剩下三分之二的酒杯便看出了一些这个小伙子身上的端倪,这位来自德意志的纯正不列颠绅士笑着开口道。
“亚瑟,我有时候真的在怀疑,你难道真是像大伙儿说的那样,是出身于约克郡乡村的猪倌吗?”
“喔?”亚瑟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奥古斯特,我向你保证,你从白厅街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会养猪的了。当年雇***活儿的那位老绅士一度想把小女儿嫁给我,他那时候一眼就瞧出了,我有管理一千头猪的能力,未来迟早能够发迹。”
“嗯……”施耐德叉起一块面前盘中的腌培根,开口道:“那位老先生还挺有眼光的,他的预言还真实现了。”
亚瑟从身旁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刚刚做好的手工咖啡冰淇淋,随口问了句:“不过,你为什么会怀疑我的雇农身份呢?”
“呵,很简单。”
施耐德笑着说道:“你吃饭喝酒的样子压根不像是从社会底层发迹的人,即便你真是从那里起家,你小时候肯定至少也有过一段时间不短的富裕生活。瞧瞧你用餐的模样,那像是雇农吗?你简直就像是一个贵族。而且还不是不列颠的贵族,你简直就像是罗马的贵族。因为你不仅举止优雅,而且也和罗马人一样喜欢泡澡。我之前听伊凡小姐说,夜莺公馆的小浴场就是你提议建造的?”
亚瑟耸了耸肩,他端起装着冰淇淋的瓷盘开口道:“泡澡有什么不好的?奥古斯特,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哈哈哈。”
施耐德大笑两声道:“亚瑟,你很懂得享受,但你这话最好别让那些道德主义者听到。你是学历史的,那么你应该知道那些历史道德主义者是怎么看待罗马人泡澡这件事的。
他们说,罗马洗浴文化代表的贪图享乐、骄奢yin逸、腐化堕落、纵欲无度正是导致罗马帝国衰落的重要原因。男女共浴的放荡风气使得罗马士兵战斗力丧失、道德败坏、传播性病,使得罗马生育率下降。浴场里的断背之爱,有损罗马士兵的阳刚之气什么的。
再加上十五到十七世纪发生的几次瘟疫大流行,所以伦敦的大部分公共浴场都在那时候因为遭到道德谴责而关闭了。幸好议会和教会现在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去关心,要不然让他们知道了浴场、澡堂又开始在伦敦复辟了,弄不好又得跳出来没事找事。”
亚瑟听到这话,不以为意道:“在我看来,夜莺公馆的小浴场规模还是小了点,如果要建设一个罗马式的浴场,那么最少也得有一个冷水池、一个热水池以及一个桑拿房。不过,奥古斯特,你说的倒也不算错,在伦敦能够有个池子泡澡就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施耐德一边用餐叉切着培()
根,一边开玩笑道:“说的没错,老弟,慢慢来嘛。况且,就算伦敦没有公共桑拿房,你也完全可以在家里自己建一个嘛。你现在可是骑士老爷,在家里修个桑拿房怎么了?主教们难不成还能捧着《圣经》到你家里做道德规训吗?”
亚瑟望着施耐德盘中的培根,忽然开口问道:“话说回来,奥古斯特,德意志有公共浴场吗?”
“嗯……这你还真问对人了。”
施耐德咀嚼着培根道:“你应该知道,德意志邦联包含了38个政治实体,其中有帝国、有王国也有公国,虽然大家名义上是顶着邦联的名号行事,设有邦联议会,奉奥地利帝国为邦联主席,但组织形式非常松散,各邦都保持着完整的***。
而且邦联当中的普鲁士王国还一直伺机挑战奥地利帝国的领导地位,所以大部分邦联决议基本就和摆设差不多了。虽然大伙儿常说德意志的风气要比不列颠保守很多,但实际上,除了普鲁士和奥地利以外,德意志其他邦国大部分都处于政治分裂、贵族与商人利益冲突激烈的状态。
在那些自由邦,商业、贸易与工业的发展其实都还不错,风气也远比奥地利和普鲁士开放。尤其是在公共浴场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上,他们管的远远不像是伦敦这么严格,你需要的桑拿房在那里应该可以发现不少。
而且,你这次以二等秘书的身份派驻汉诺威王国,也不必担心会因为泡桑拿遭受指责什么的,因为这也算是你工作的其中一环。”
“泡桑拿也是我的工作?”亚瑟皱眉道:“奥古斯特,你这话不是在拿我找乐子吧?我记得国王陛下交给我的工作可是帮助汉诺威王国通过一部自由主义的新宪法,专门负责为警务改革方面提供建议。虽然我挂着的是二等秘书的职务,但实际上干得却是警务顾问的活儿。”
施耐德又要了一杯啤酒,一边细细的品味着,一边笑着回道:“不不不,老弟,你不懂外交部的二等秘书,这里面可是有门道的。”
“哪方面的?”
施耐德开口道:“各方面的。一般来说,外交部驻外公使馆的二等秘书有很多位,他们分别负责不同方向的事务。有的负责侨民管理,有的负责经贸合作,还有的则负责政治协商。”
亚瑟问道:“那我属于以上哪一种?”
“都不属于,你是最特殊的一种。”
施耐德喝了口啤酒,眯着眼享受道:“你的二等秘书职务是外交部的驻外情报人员通常使用的,专门负责文化交流。”
亚瑟含着冰淇淋汤匙琢磨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交流文化?警察文化?”
施耐德哈哈大笑:“亚瑟,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嘛。虽然不管是不列颠还是汉诺威,又或者是世界的其他地方,群众通常都不喜欢警察,但是他们也不能否认,警察也是文化的一种。
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挂着这个职务,去泡泡澡蒸桑拿什么的,也算是交流市民的生活文化嘛。你可不要抱怨二等秘书的职位低,这可是个美差,正因为这个职务十分特殊,所以你基本不必成天待在公使馆里。
如果说外交部的一揽子职务当中有哪个职务是最舒服的,那么绝对首推专职负责文化交流的驻外二等秘书。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大使也没办法完全辖制你,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并不直接对大使负责,而是直接为外交部服务的。
而且,由于你这次委任是由国王陛下直接下令,所以你甚至用不着太过理会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最多按月给他发送一份无关痛痒的工作报告就行了。汉诺威王国的自由主义新宪法通过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你过去就是搭个顺风车,给自己的功劳簿上挂个成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的活儿吗?”
()
施耐德端着酒杯畅想道:“现在才12月,汉诺威王国的议会应该还在休会期,新宪法的工作也没办法推进。如果我是你,我就先不急着往德意志去,而是先去一趟巴黎,还可以在瑞士的日内瓦、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和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玩一圈,然后再慢慢悠悠的穿过普鲁士抵达汉诺威。
到汉诺威以后,先去莱纳宫拜访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阿道弗斯·弗雷德里克亲王,和他打好关系,游历一番当地的风景。之后,亲王殿下多半会派你去哥廷根,这又可以在哥廷根大学结交一些名人雅士。”
亚瑟在一旁默默的记录着施耐德说过的话,他忽然举手问道:“奥古斯特,游玩的事情先撇在一边,你为什么觉得亲王殿下会派我去哥廷根?”
施耐德举起酒杯与亚瑟碰杯道:“新宪法的起草是断然不可能全部交给议员们自行决定的,虽然国王陛下已经让汉诺威王国的内阁起草了一份底稿,但是在提交议会前还需要在底稿的基础上做进一步修改。
而这种关乎学术和法律的问题,必定是要交给学识渊博的教授们操刀的。而汉诺威王国学识最深厚的教授都汇集在那所德意志地区最出类拔萃的院校,德意志高等教育的明珠,德意志历史法学派的大本营,由先王乔治二世创办的哥廷根大学当中。”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笑道:“奥古斯特,你对哥廷根大学的评价可和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不一样。在那个人的口中,哥廷根大学简直就是腐朽、古板与落伍的结合体。”
“嗯?”施耐德问了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亚瑟开口道:“海因里希·海涅,他来伦敦的时候,我曾经代表苏格兰场监视过他一段时间。”
“喔,原来是那小子。”
施耐德嘲笑道:“一个不折不扣的德意志愤青,汉诺威和哥廷根再落伍腐朽,也比他的老家杜塞尔多夫开明一万倍。一个普鲁士人大谈自由,就像是奥斯曼宫廷里的阉人去逛青楼。如果他那张嘴能够稍微收敛一点,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个不列颠公民的身份,但这小子不止不收敛,反而跑去法兰西朝向来和德意志不对付的法国佬献媚,他是怎么好意思标榜自己是个德意志人的?”
亚瑟开玩笑道:“原来德意志人也不喜欢法国佬吗?”
“相邻国家的关系有好的吗?如果邻国的关系不错,那说明他们当中多半是一个太强一个太弱。讨厌法国佬的何止是德意志人,还有西班牙人,当然,还不能少了你我这样的不列颠人。”
施耐德一挑眉毛道:“若非如此,当初我父亲这样的雇佣兵到哪里当兵不是当呢?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为不列颠效力?我承认这里面有一部分经济上的原因,因为拿破仑侵占了我们家的土地,他的军队毁了我们的粮食和积蓄。
而不列颠却在危难之际提供了足有法国佬三倍之多的军饷,甚至还不惜下血本供给了不列颠王属德意志军团全套的新装备和充足的补给。不过这都是次要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施耐德家族对法兰西的满腔仇恨,以及对于不列颠的赤诚之心。”
说到这里,施耐德顿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接道:“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几个国家中总有些贱种,喜欢把法兰西高高捧在神坛之上。比如海涅这样的家伙,当然,其中还不能少了一些脑子不正常的拿破仑·波拿巴的崇拜者。”
亚瑟听到这话,大致明白了施耐德的家庭,这家伙多半出身于德意志的容克地主家庭,按容克们世代参军的习惯,也就不难解释施耐德父亲为什么会跟着不列颠的王属德意志军团从头到尾打完了拿破仑战争了。
德意志的容克地主喜欢参军,而不列颠因为与汉诺威王国共享国王,所以每逢战争都喜欢从德意志征募雇佣兵。施耐德父亲那辈()
被弄去打了拿破仑战争,而他爷爷那辈则有不少德意志军人被英国弄去北美殖民地去同那帮乡巴佬过招。
有不少雇佣兵打完仗之后,就干脆留在了当地。毕竟美国的土地和资源条件可比他们的德意志老家好多了。这也是美国的族群当中,德裔美国人仅次于英裔美国人的重要原因。
说到这儿,施耐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岔开话题道:“虽然我很久没回过德意志了,那里也远远比不上不列颠。但是德意志倒也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至少那里的饭菜比不列颠的美味多了。”
亚瑟放下笔记本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推荐吗?”
施耐德眼前一亮,他露出了回忆的目光:“要说推荐,那可就太多了。去了德意志,首先要品尝的,就是烤的外皮松脆、内嫩外酥、肉汁丰富、松软可口的咸猪手了。不过,对于我这种出身于黑森的家伙来说,最美味的还是我们当地的名菜,酸菜炖排骨。配上一点土豆泥,再来一杯苹果酒,来上一根切得整整齐齐的法兰克福腊肠,饭后甜点建议搭配融合了樱桃的酸、奶油的甜、巧克力的苦的黑森林蛋糕,以及包裹了蜂蜜、香料、杏仁和糖渍的水果干的纽伦堡姜饼。”
(本章完)
第六章 皇家学会的委托
“本委员会意见无疑是:法拉第先生的薪水——年薪100镑,外加供应住房、煤和蜡烛是决计不能削减的。这是因为法拉第先生不仅成功的完成了学会赋予他的多种多样的任务,而且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热情和才干更是令人感动。
自从发现电磁感应现象以来,他便像发疯一样地在实验室里工作。凡是和实验无关的事情,他都尽量推辞、谢绝。我们甚至都记不得法拉第先生上次去朋友家里吃饭是什么时候了,甚至邀他去剧院看戏,他也不去。
虽然对于朋友来说,这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看,他的实验日记一本本越积越厚,《电的实验研究》一篇篇的发表。我们认为,在科学研究方面,我们已经不能苛求法拉第先生做到更多。
因此学术委员会认为,法拉第先生不止不应该减薪,反倒应该加薪。但是,由于皇家学会的财务情况长期不佳,本委员会的建议难以实现,只能对此表示遗憾……”
迈克尔·法拉第坐在皇家学会的报告厅台下静静的聆听着委员会关于如何削减开支的会议报告。
虽然他被告知无法获得加薪,但法拉第却一点也不吃惊,作为皇家学会的实验室主任,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实验经费到底有多吃紧了。
虽然皇家学会经常收到来自社会各界的热心捐助,而且还会定期召开科学讲座募集资金,但是对于一眼望不到头的实验名单来说,这点钱还是太少了。
实验名单当中不仅仅有他自己想要验证的理论猜想,还有许多社会各界人士送上的难题。
每天早上皇家学会一开门,艾尔马街上到处都能看见来求他做化学分析的实业界人士,请他协助解决技术难题的工程师和技师,向他报告新发明的业余发明家,找他讨论问题的业余科学家。
实验室的桌子上摆满了等待他审阅的各种图纸以及需要他帮忙分析的新产品,甚至有时候里面还能看见几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炼金术与永动机领域的最新进展。
法拉第对此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告诉皇家学会的门房,每周规定三天不会客,凡有来访者,一律挡驾。如果那些拜访者询问原因,就说法拉第先生有公干在身,不能接见。
而法拉第所谓的公干,其实就是实验,只不过,这个实验他自己想要做的那些实验。
是的,自从发现电磁感应现象以后,法拉第的兴趣就完全变成了电磁学,以致于他都有些忘了自己本身是个化学家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法拉第跟随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游历欧陆时,曾经见证了意大利科学家莫里契尼所做的一个实验,莫里契尼把一枚钢针放在一个大凸透镜下,透镜对准太阳,把阳光汇聚到钢针上,他想借助阳光使钢针磁化。
虽然最终实验失败了,但是莫里契尼的思想——光和磁有关系,却给法拉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所以,当他发现了电磁感应现象后,他又萌生了寻找磁与光之间的普遍联系的想法。
自从1801年皇家学会的光学研究者托马斯·杨用干涉实验证实了光是一种波后,法兰西学者马吕斯、菲涅耳和阿拉哥等人又先后用实验证明了光是一种横波,使得‘光波说"彻底压倒了当年艾萨克·牛顿爵士提出的‘光粒说"。
波是振动的传播。要有波,就必须有一种物质,它能够发生振动,并且作为媒介传播这种振动。声波用空气做媒介,水波用水做媒介,那么光波的媒介是什么呢?
为了解释太阳的光波能够穿越真空抵达地球的原理,这些光学研究者们假定,真空中存在一种所谓的“以太”物质,光波就是依靠“以太”传播的。
虽然大部分研究者都接受了()
光通过‘以太"传播的说法,但在法拉第看来,如果按照那些光学研究者的主张,那么光的‘以太"必须没有质量,没有一点摩擦阻力,不影响行星运动,也不影响分子和原子的运动。
这样说来,以太一定是一种极其稀薄的气体。然而,光又是一种横波,而气体和液体里不能传播横波,只有固体才能传播,所以以太必须具有固体的性质。
以太既是极稀薄的气体,又要具有固体的性质,这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
这样的想法愈发使得法拉第觉得,光的传播也许并不是因为以太。
法拉第认为,所谓的真空就是场。场中充满了电力线、磁力线,还有引力线,这些力线不就可以振动吗?它们不就可以传播波吗?为什么一定要有以太存在呢?
他坚信光的波动肯定与电磁存在普遍联系。
不过,虽然法拉第的推测相当的有道理。
但不幸的是,他在光磁方面迟迟没有取得重大突破,光是去年一年他就在这光磁实验方面招致了五次重大失败。
不过法拉第对此并不气馁,而且,他不止不气馁,甚至还把他的这个见解分享给了那位来自苏格兰场的、脑袋灵光的青年警官,希望这位偶有闪光表现的年轻电学研究者能够给他提供一些灵感。
而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在听完了法拉第的设想后,除了抽闷烟以外便什么也没再说了。这倒不是他不想给法拉第一些启发,而是他确实不知道光与磁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以太什么的,他虽然听说过,但他对以太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一个五到十分钟的科普小视频了。
虽然亚瑟很不想承认,但是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晚生两百年也不代表你有多聪明。
不过,虽然他在实验方面帮不到法拉第什么,但亚瑟依然很乐意充当一名慷慨的科学赞助者。而且,目前他在赞助科学研究者方面,确实也已经取得了初步成就。
如果不是因为关系亲密,目前不列颠声学领域的领头羊查尔斯·惠斯通先生又怎么会尊称他为‘asshole"呢?
法拉第听完了学术委员会的报告,忽然举起手起身道:“各位尊敬的委员先生,如果目前皇家学会的经济状况确实困难,我认为可以把我的薪资削减百分之三十,我去年刚刚得到了内阁慷慨下发的科学年金,不在乎手头的这一点。但是实验室学徒的薪水本就不高,如果再去削减他们的,那就实在太过分了。”
学术委员听到这话,只是笑着示意法拉第坐下。
“迈克尔,大家都知道你的性格。当初伦敦大学刚成立的时候,给你开了高薪,请你去做他们的化学教授,但你却拒绝了。因为他们要求你做全职教授,而你则更想把心思放在实验方面。
先前皇家学会的光学玻璃改进委员会,建议你制造一块尺寸最大的光学玻璃并且建议你传授制造技术,这样你的光学玻璃就可以供给出售,获得相当可观的商业利益,但你也拒绝了。因为你觉得这些技术层面的工作无益于推进科学的整体进步。
自从电磁感应实验面世以后,你的名气越来越大,来找你的工商界人士也越来越多,付给你的报酬也越来越高。如果你揽下这些工作,每年获利1000镑简直轻轻松松,但你做了几单以后就决计把它们全部了结。因为这些事务分走了你太多精力,让你没办法更好的向深处钻研。
迈克尔,你是一个真正的自然哲学家,为了探索自然界最深刻的内在本质,舍弃了金钱。你得到了实验创造的欢乐,那是价值比金钱高无数倍的酬报。
但是,你虽然不在意金钱,皇家学会也没有能力让你富裕起来,可我们最起()
码得让你获得一个基本的体面,这是我们对你的尊重,迈克尔,你不应该拒绝。”
法拉第闻言笑道:“大伙儿的尊重我已经感受到了,我在皇家学会二十年,无时无刻不感受着这些。我在这里有的吃有的住,还享受着大伙儿的尊重,这样的生活难道还称不上体面吗?”
“当然体面,而且我非常羡慕您的体面。如果要从意见相左、四分五裂的不列颠民众身上找一个共同点,那么肯定是他们都非常敬重迈克尔·法拉第这个名字。”
法拉第的话刚说完,他便看到一位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的绅士走上了报告台,那位笑眯眯的年轻人摘下帽子向法拉第微微鞠躬:“很久没来问候您了,下午好,法拉第先生。”
“亚瑟?”
法拉第望见这张熟悉的面孔,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是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太久了,一晃大半年,法拉第总觉得上次见到亚瑟还是在昨天。
法拉第哑然失笑道:“亚瑟,你最近递交了加入皇家学会的申请书吗?我还不知道你成了我的新同事呢。”
亚瑟笑着回道:“我当然希望能与您站在同一行列,但是在我个人看来,以我对整个学界的贡献而言,我目前还不具备加入皇家学会的资格。因为许多比我更杰出的人物都在后面排队呢。但是,我也很感谢您的祝福,毕竟我本人确实由衷的希望,最终会有加入皇家学会的那么一天。”
法拉第闻言打趣道:“那你以后得多来实验室了,我不是说你跟着惠斯通先生做的那些技术研究不好,但是要想加入皇家学会,我们更看重的其实是理论领域的进展。”
亚瑟笑着应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我们得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不是吗?”
法拉第愕然道:“你说的是什么问题?你找到光磁之间的普遍联系了?”
亚瑟轻轻摇头道:“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还是留给您去解决吧,作为一名不那么聪明的人,我喜欢解决那些简单直接的问题。”
说到这里,亚瑟从怀里掏出了一叠股票凭证放在了委员会的桌面上。
“各位先生,你们听说最近议会委任伊桑巴德·布鲁内尔先生为总工程师,动工修建大西部铁路的事情了吗?其实我不凑巧的,恰好买了一点他们公司的股票。这里是十张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的股票凭证,现在这票子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应该已经炒到1600镑了。你们可以选择把它卖掉,也可以拿着吃分红。”
委员们互视一眼,旋即将目光又抛向亚瑟:“您的意思是?”
亚瑟脱下白手套笑着回道:“我听说皇家学会接受私人赞助学会的科学讲座,所以我打算赞助一个电磁学和电化学讲座。当初我还在贫贱中的时候,就是通过皇家学会的各种讲座来了解各种科学进展的,现在我有了能力自然也要支持皇家学会将讲座继续办下去造福大众。不知道各位委员先生能否接受我这个冒昧的请求?”
学术委员们听到这话,纷纷起立,委员会主席更是直接握住了亚瑟的手,脸上的笑容简直都快溢出来了:“爵士,我们完全没有拒绝您的理由,如果您同意的话,黑斯廷斯讲座完全可以从明天就办起来。唉,说来惭愧,我们今天叫您过来,本来是想让您帮忙顺路把今年的科普利奖章捎到巴黎去,本来这就已经够麻烦您的了,没想到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让您破费了。”
语罢,委员会主席还冲着各位委员提议道:“我提议应当立即授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皇家学会会员身份,这应该没有异议吧。”
委员们纷纷鼓掌道:“当然没有,授予黑斯廷斯爵士会员身份完全是实至名归的。”
委员会主席笑呵呵的转过头()
,他本来以为亚瑟肯定会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份荣誉,就像是许多大人物们曾经做的那样。
但没想到亚瑟却抬起手制止道:“先生,皇家学会会员身份当然是一种崇高的荣誉,但我不希望是以这种形式进去,而且目前的时机也不合适。”
学术委员会主席也是人精,其他委员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便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主席轻声问了句:“您是说舰队街?”
亚瑟点头打趣道:“记者们的鼻子就像是有磁感应,而且他们跑得也比电流速度快多了。”
主席闻言立马表态道:“既然如此,等您从汉诺威回来以后,我们再谈会员身份的问题吧。”
主席的话刚说完,法拉第又来了兴趣。
不过很显然,他关注的地方不在于记者,而是亚瑟要去巴黎。
法拉第开口问道:“所以说,皇家学会是打算委托亚瑟把今年的科普利奖章带到巴黎交给法兰西科学院的西莫恩-德尼·泊松先生?”
主席点头道:“没错,我们觉得泊松先生的那篇《弹性固体和流体的平衡和运动一般方程研究报告》绝对配得上科普利奖章的荣誉,这篇研究报告可谓开启了粘性流体研究的新世界。”
法拉第闻言微微沉吟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泊松先生应该是供职于法兰西学会下属的法兰西科学院吧?”
主席点头道:“是的,迈克尔,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吗?”
法拉第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要找泊松先生,但是我有几份实验报告想要交给同在法兰西科学院供职的安德烈-马利·安培先生看看,希望这能给他的研究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启发,同时也希望他能给我的研究提点建议什么的。对了,你还可以拜访一下奥古斯丁·路易斯·柯西先生,他在流体力学和数学方面都颇有建树,我有些关于研究液体表面波的传播的问题想要请教他……”
一说到这里,法拉第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赶忙开口道:“亚瑟,你什么时候出发?我现在就回去写信,你如果还有事情要做的话,可以先去忙你的,我傍晚之前会派人把信送到你家里去。”
语罢,法拉第便慌里慌张的跑出了报告厅,平日里那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形象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委员会主席见状,只得站在那儿替法拉第向金主赔礼道歉道:“爵士,万分抱歉,但您也知道,迈克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亚瑟闻言,只是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我倒不怪罪法拉第先生,毕竟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我知道他的人品。但是……如果我早知道你们要我去见泊松、安培和柯西,我今天也许就不会来皇家学会了。”
委员们一阵愕然道:“为什么?”
亚瑟擦开火柴,默默抽了口烟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每次看见这几个名字凑在一起,总没有什么好事情。当然,我这么说不是不尊重这几位先生,他们都是相当有成就的自然哲学研究者。但是我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考试,而这几位先生就站在我的身边从我的口袋里掏钱。现在想来,原来我赞助科学研究的行为,也是挺有传统的了。”
(本章完)
第七章 路易·波拿巴的野望
当阳光温柔地洒在英吉利海峡的水面上,一艘装饰着华丽旗帜的蒸汽渡轮缓缓驶离了多佛港,驶向英吉利海峡的另一端——法国加莱。
船上的旅客们,有的是为了商务,有的是出于探险,还有的是追求浪漫之旅,他们带着各自的故事和期待,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航程。
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不免给人们的心情涂上了一层愉悦的色彩。
甲板上,几位年轻的女士手挽着手,轻声谈笑着,她们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一位绅士拿出了他的画板,试图捕捉这宁静的海面和远方的帆船。
孩子们在父母的监护下,在船边好奇地观察着海鸥的飞翔,不时的甲板上跟着这群鸟儿快速奔跑,发出惊叹声。
1832年的渡轮相较于现代的渡轮来说,虽然设施较为简陋,但它的船舱依旧按照票价高低分为不同的等级。
头等舱通常配备较为舒适的床铺和基本的餐饮服务,而二等舱和三等舱的条件则相对简朴。船上的公共区域则包括了一个小型的餐厅和休息室,供旅客们用餐和社交。
虽然此时不列颠已经掀起了工业革命的高潮,但是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这种跨越海峡的旅行依旧是一种极为奢侈的消费。
因此,在这艘渡轮之上,你能见到的大部分家伙都是如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样有公务在身的商人、学者或者官员。至于剩下那部分乘客,他们则是刚刚完成了大学教育,正打算按照传统踏上欧陆游学之旅的阔少。
不消多说,家中能够拥有如此财力供他们去欧洲各国胡吃海塞、狂买艺术品,这些大少爷多半不是毕业于牛津,就是毕业于剑桥。当然,偶尔还能碰到几个毕业于格拉斯哥或是爱丁堡的。
船舱内的餐厅里,商人们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讨论着各自的生意。他们手中的雪茄烟雾缭绕,与窗外的海风交织在一起。而一位少言寡语的旅行家则在角落里独自品着茶,他的手中握着一幅泛黄的欧洲地图,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逐渐变得炽热,海面上泛起了点点金光。旅客们开始感到炎热,纷纷寻找阴凉处避暑。一些人选择在船舱的休息室内,那里有风扇轻轻吹拂,带来一丝凉意。
休息室内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供旅客们阅读。一位年轻的诗人正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笔尖在纸上飞舞,记录着他对大海的赞美。
而在一众旅客当中,还有几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绅士,一个是长着蓬蓬头、嘴里叼着雪茄的胖子,另一个则是一脸阴郁、留着海豹胡、腰里挂了把西洋剑的年轻人。
至于剩下那一位,虽然他看起来没有另外两位客人危险,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三個人当中,这位脸上挂着和善笑容、手里握着一把扑克的青年才是地位最高的。
亚瑟甩出一对3,抬起眉毛冲着朋友示意道:“路易,该你了。你今天感觉好像不太对,难道是距离法兰西越来越近,所以近乡情怯吗?”
大仲马嘬了口雪茄,喷出浓厚的烟雾:“路易,别担心,以我对路易·菲利普的了解,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这种表面功夫,他做的向来很好。”
路易看了两位朋友一眼,举起酒杯喝了口闷酒道:“亚历山大,你和路易·菲利普很熟吗?”
大仲马点头道:“当然,我对他简直熟的不能再熟。在他还是奥尔良公爵的时候,我可是在他的秘书处做了几年抄写员呢。后来,我在戏剧上写出了名头,就辞去了那份工作。路易·菲利普那时候还派人来恭喜我,并且送了我一些表示祝贺的小礼物。”
路易闻言,挑着眉头问道:“听你这么说,路易·菲利普貌似还不错?那你为什么天天骂他呢?”
“这不一样。”
大仲马回道:“如果你是说在人与人的相处方面,那么路易·菲利普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朋友人选,为人慷慨大度,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很懂得包容他人的难处。但是这不代表他的天性便是如此的,如果往难听了说,他很懂得用一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并通过操纵人心的动向来稳固自身的地位,博取一个好的名声。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与其说他是一个法兰西的政治阴谋家,不如说这家伙挺像一个不列颠政客。”
说到这儿,大仲马还忍不住揶揄亚瑟道:“我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怎么说来着?在妥协中寻求平衡,然后再把自己的屁股放在两把高低不同的椅子上坐的安安稳稳的,路易·菲利普就很懂得这门不列颠的传统艺术。”
亚瑟没有理会大仲马的冷嘲热讽,而是把手中的扑克牌一拢,开口道。
“路易,就像是亚历山大所说的那样,伱完全不必担心法兰西政府会对你做出什么不利举措。之前你和亚历山大说想要和我一起出去散散心,我就已经派人去塔列朗先生那里问过了,他们给我的答复是没有问题。
如果你依然对安全方面存在疑虑,等我们抵达加莱以后,我可以先护送你去离开法兰西的国境前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反正加莱距离边境也不远,半天的时间就能离开了。
你可以在布鲁塞尔游玩一阵子,顺便去瑞士的庄园探望探望你的母亲。等到你在瑞士待得厌烦了,随时都可以来汉诺威王国找我。”
谁知路易听了这话,立马拒绝道:“亚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波拿巴家族的男人,是不会因为畏惧死亡而离开祖国的。不论路易·菲利普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把他当回事的。”
“是吗?”亚瑟打趣道:“那就好,路易,等我们抵达巴黎之后,你介意陪我去一趟杜伊勒里宫吗?”
“杜伊勒里宫?”路易听到这个地名,立马警觉道:“亚瑟,你莫不是把我给卖了?”
亚瑟笑着回道:“路易,别把我想的那么糟,我没有出卖朋友的习惯,更何况卖了你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莱昂内尔的5500镑我都没有收,我至于为了法兰西政府的五万法郎就把你带去杜伊勒里宫吗?”
“嗯……”路易刚刚放下心,可转瞬又发现了不对劲:“五万法郎?你从什么地方得知这个数字的?”
大仲马听到二人的对话,禁不住哈哈大笑,他冲着亚瑟问道:“法兰西政府还真给你塞钱了?”
亚瑟撇着嘴微微摇头道:“塞钱?亚历山大,塔列朗先生可不会喜欢这个说法,他告诉我,这笔钱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感谢,是为了巩固法兰西与不列颠两个国家之间坚不可摧的友谊。当然,法国政府原本准备的其实是十万法郎,但塔列朗先生告诉我,他作为中间人打算抽取一半的佣金。”
路易拍案而起道:“滚他妈的蛋!那老瘸子已经是第几次背叛波拿巴家族了?亚瑟,你怎么能和他同流合污呢?”
亚瑟摆手道:“路易,你先别生气,我又没说我答应了塔列朗。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他,也就不会提出送你去比利时的建议了。那五万法郎我没收,所以那笔十万法郎的友谊现在都揣在塔列朗先生的口袋里。我告诉他,我会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听塔列朗先生的口风,那十万法郎他也不打算退回去。如果最终你没去杜伊勒里宫,他多半会报告路易·菲利普,是我这个二等秘书拿钱不办事,没有什么信誉。”
大仲马一挑眉毛,嗤笑一声道:“亚瑟,你现在总算领会到和那老瘸子交朋友的滋味儿了吧?被蛇咬了一口,你百口莫辩啊!”
亚瑟对此倒是不甚在意:“管他呢,路易·菲利普对我是什么态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的二等秘书,又不是法兰西王国的内阁秘书处书记。”
亚瑟与大仲马打着嘴炮,以致于他们都发现海面的天边已经渐渐聚集起了乌云,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海风也越来越大,海浪也开始汹涌了起来。
路易抬头望了眼波涛汹涌的窗外,忽然开口道:“如果路易·菲利普真的那么想见我,那我就陪你去见他一面。”
“嗯?”亚瑟听到这话,忽然抬起眉头看了眼路易。
他告诉路易这段话本就是为了吓退这小子,让他老老实实的回瑞士探望他母亲。但他没想到,这位傲气的法兰西皇帝居然会一口答应。
不论路易和他的叔父拿破仑·波拿巴长得有多大的差异,至少他今天表现出来的胆气已经有几分波拿巴应有的魄力了。
但话说回来,如果路易执意要去见路易·菲利普,多半也出不了太大问题。
因为亚瑟早就向外交部事先通报了他的行程与随行人员,而路易·拿破仑·波拿巴这个家伙,现在也不仅仅是波拿巴家族成员,更是英国公民。
这双重身份叠加在一起,也就意味着路易·菲利普如果下令拘禁路易,会在英法两国之间引发相当严重的外交事件。
不列颠与法兰西,这两位隔着一座海峡的仇家与兄弟,在1832年的6月都刚刚经历了相当程度的社会动荡,因此谁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路易·菲利普想要在杜伊勒里宫会见路易肯定有他的打算,但绝对不会是为了把他给关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滑稽。
谁能想到在拿破仑战争结束的十几年后,为波拿巴家族撑腰的,居然是亲手把拿破仑帝国霸业葬送了的英国佬呢?
路易见到亚瑟不开口,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亚瑟,亚历山大,我很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是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害怕路易·菲利普会砍了我的脑袋。而是……奥地利,我从维也纳收到了一个消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但就算我不说,等你们到了巴黎多半也会知道。”
亚瑟问了句:“奥地利怎么了?”
大仲马则是想起了海涅对奥地利首相梅特涅的酸言酸语:“难不成梅特涅的德意志痔疮又犯了?而且还附带小便失禁?”
但路易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一手扶额微微摇头道:“我的兄弟,拿破仑的亲儿子,法兰西帝国的罗马王,奥地利帝国的帕尔马亲王和莱希·施塔德公爵,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由于罹患肺结核,在维也纳去世了。”
船舱外,闪电一闪而过,雷声轰隆隆炸响,路易的话音刚落,船舱内立刻陷入了死寂。
餐厅内的其余乘客是因为畏惧海面的汹涌波涛与电闪雷鸣,而亚瑟与亚历山大则是因为敏锐的察觉到了目前在波拿巴家族内部发生的某些变化。
拿破仑死了,他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也死了。
按照继承法,波拿巴家族的领袖位置自然就落到了路易的大伯,前西班牙国王,现在居住于伦敦摄政新月楼中的约瑟夫·波拿巴的手中。
而微妙的一点在于,约瑟夫·波拿巴并没有合法继承人。而且由于拿破仑帝国的瓦解,目前欧洲的任何一个王室都不可能再次选择与波拿巴家族联姻。
这也就意味着,约瑟夫·波拿巴这一支也必定绝嗣。
而当路易的大伯死后,拿破仑家族的领袖位置将会交到路易的父亲手中。
路易的父亲有两个合法子嗣,但不幸的是,路易的大哥已经死于去年的罗马烧炭党起义当中,因此……
亚瑟与大仲马互视一眼,随后两人又把目光落在了路易那张在闪电照耀下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的头发被窗外渗进来雨水打的湿漉漉的,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悲伤,他的身体、连带着他的眼睛都在一齐颤动。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阿加雷斯微笑着俯首在亚瑟耳边低吟道:“亚瑟,瞧瞧那个眼神,是悲伤吗?或许悲伤是有,但我认为其中包含最多的感情,还是激动。”
原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警长衔警务秘书,现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汉诺威公使馆二等秘书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私人助理,波拿巴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也是波拿巴家族第二代当中,继承顺位最高的继承人——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坐在亚瑟与大仲马面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小伙子。
亚瑟凝视着路易,忽然摇了摇头,取出手边的毛巾递了过去:“路易,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路易先是一愣,旋即接过毛巾,他的眼里似乎有炮火在燃烧:“是啊,这可真是不幸。”
(本章完)
第八章 法兰西风格
黎明时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塞纳河上的波光,已经沉静了一整夜的巴黎睁开朦胧的睡眼,惬意而又悠闲的伸了个懒腰。
街边的窗户一扇接着一扇的推开,楼栋里的房间内时不时就会传来几声妻子呼叫懒鬼丈夫与孩子起床的声音。在男人与女人起床的言语之中,街道两旁新植的梧桐树正吐露着嫩绿,顺着阳光舒展它们的腰肢,给这座砖石打造的都市带来了一丝春日的蓬勃生机。
一辆低调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巴黎的东郊,车内除了一位英国绅士以外,其他两位都是土生土长的热情法国朋友,他们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即将展现在他眼前的巴黎风光。
不久,马车便来到了塞纳河畔,河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河畔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人影。虽然伦敦同样有泰晤士河,但塞纳河的活力与坐落于河对岸威严庄重的巴黎圣母院带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两国文学作品的影响,同样是河流,同样是教堂,但阳光明媚的巴黎总是比阴雨连绵的伦敦更能带给人热量。
随着大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这座城市终于开始向自伦敦远道而来的客人展示出她的真实样貌。
亚瑟看到参孙惴惴不安的模样,笑着替他解围道:“好了,维多克先生,我相信参孙先生是一个好人。他不是喜欢杀人,而是在做他的工作,履行身为法律工具的职责。”
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小店鳞次栉比,从面包房到香水店,从书店到古董店,每一家都在上演自己的故事。
参孙开口道:“家父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就是按照他一辈子的习惯做事,算不上好人也称不上坏人,一生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像是我一样,他压根不知道社交是怎么回事。”
参孙老老实实的应道:“先生,大约360个左右。”
但他今天并没有同亚瑟玩猜谜游戏的心情,而是直接向客人们揭晓了谜底。
在荷尔蒙旺盛分泌的春季,巴黎的市场上简直是一笋难求。
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那张英俊的脸庞依旧那么平和、高贵、看不见半点扭曲与愤怒。我的父亲突然一下子就吓瘫了,幸亏我当时就在身边,一把扶住了他。
而在一众瓜果蔬菜当中,大仲马极力推荐的当属芦笋了。
大仲马则更进一步的追问道:“那……被斩首以后的死刑犯依然还会感觉到难受吗?”
虽然年事渐高,但维多克的体格依然不减当年,亚瑟握住了这位体壮如牛的保安部负责人的手,上来便开了句玩笑道:“维多克先生,好久不见。说来惭愧,当初我还想招募你去苏格兰场任职呢。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您如今在大巴黎警察厅的位置还稳稳当当的,而我在伦敦已经出局了。”
参孙望着这位和蔼可亲的英国绅士,坦诚道:“我想过,我曾经想去加入军队,做一名士兵,然后当上将军。但是我父亲告诉我,社会上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有很深的成见,我很难在军队里取得成功,所以我最后还是退却了。不过,做刽子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父亲当时告诉我,至少我们家族一代代承担这个职责,迄今为止还没听到有谁出面指责我们。”
参孙先生身上的确有许多可以充当谈资的话题。
维多克见状,打趣道:“参孙这人挺不错的,只不过同他一起进餐,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他不是很擅长应付社交场合,刽子手这个职业就决定了他的活动范围相当狭窄,只能是在工作单位与家庭之间徘徊,这是法兰西的一个传统。而他们家族干刽子手这个职业,也已经是第五代了。”
坐在咖啡厅内等候着客人的维多克看见店外的马车上走下了几道熟悉身影,这位55岁的传奇警探冲着坐在他身旁局促不安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便独自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出去迎接了。
侍应生们忙碌地穿梭在桌椅之间,他们正在为今天到来的第一批客人准备着一切。
小贩们踏在石板路的斑驳树影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推着装满新鲜蔬菜和水果的手推车,沿着街巷叫卖,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维多克看见参孙好像真生气了,于是便适时的岔开话题道:“亚瑟,亚历山大,你们俩还没给我介绍你们身旁的这位先生呢?参孙分享了他的传奇经历,我也对这位先生的故事很感兴趣。”
参孙喝了口咖啡点头道:“是的,先生。他的脸还会抽搐,眼睛也还在转动,整个头颅都仿佛怒火冲天。但是,也有一次例外的。那是1793年,当时我还是我父亲的助手。我们被命令执行路易十六的绞刑,我们整个家族都无比拥戴这位国王陛下,但是他们逼着我们这么做。
而香水店内,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满身馥郁香气、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们出门看见店主追逐小偷,要么捂着嘴轻喊一声上帝,要么便笑眼眯眯的停步注视着这副滑稽场景。
亚瑟打量了一眼这位先生,他穿着一身黑衣,上衣配有传统的法兰西胸部装饰,手上的金表链给人一种十分沉重的感觉。
亚瑟笑着回道:“您这是在安慰我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离开权力中心呢?说是冷处理,但是大伙儿都知道,大人物们都是非常健忘的。如果我在汉诺威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说不准过几个月他们就忘了原来不列颠的行政管理机构里还有我这么一号人了。”
亚瑟与大仲马互视一眼,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确定要听吗?”
参孙闻言,顿时有些恼了:“请别开玩笑,维多克先生,我说的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维多克耸了耸肩膀道:“那也总比像我这样,被命令直接退出保安部要好吧?最糟糕的是,他们原本答应给我每月500法郎的退休金,但是这笔钱只发了5个月就停了。”
维多克撇了撇嘴:“并非全是。”
面包房里散发出诱人的面包香,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停下脚步,偶尔还能看见几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窜进店里,趁人不注意抱起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面包拔腿就跑。
报纸的翻页声和低沉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咖啡馆早晨的独特乐章。
至于女士们,她们大多戴着精致的帽子,手持蕾丝扇,与朋友们一起享用早餐。为了保持身材,她们大多只会点一份清淡的沙拉,或是一份热乎乎的汤,搭配着面包和奶酪。
大仲马倒是不关心参孙的职业,相反的,这个胖子很喜欢打听一些具体细节:“我能冒昧的问一些问题吗?参孙先生,你到目前为止,究竟砍下了多少颗头颅?”
如果嘴馋一点的,可能还会多要一份餐后的甜点。或许是一块法式慕斯蛋糕,或是一盘杏仁蛋糕夹着奶油做成的马卡龙。在这个悠闲的时段,咖啡馆里回荡着笑声和闲聊声,人们在这里享受着美食,也享受着生活。
维多克此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了亚瑟这方的一阵惊呼。
维多克一眼就瞧出了亚瑟心里在想什么,不论是伦敦还是巴黎,从事警探职业的人总有这种推测陌生人身世背景的习惯。
“唉……”维多克叹了口气,他招呼着大仲马、路易道:“先生们,一起进来喝杯咖啡吧,故事咱们可以慢慢谈,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多少事情做,你们愿意的话,我陪你们聊到下午都行。但晚上我得走,因为我和我的朋友还有个宴会要参加。”
维多克领着几人到了咖啡厅中入座,那位与他同来的朋友见了这几个生脸,露出了一副颇有些激动的笑容:“早上好,先生们,本人久仰几位阁下的大名了。”
他们点上一壶刚煮好的咖啡,那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搭配着新鲜出炉的羊角面包和热腾腾的巧克力,这是巴黎人开始新一天的传统方式。
绞刑执行完毕,监督官命令我把国王的头颅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以证明真伪。我害怕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但是依然不得不照做,我一咬牙抓起了国王的头发,拎起了头颅。
我看见他恐惧的神情和悲伤的泪花,于是就赶忙用我的身躯遮住了他的面孔。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当时的样子被当局发现,我们父子也一定会被送上绞刑架。”
维多克摘下帽子开口道:“老弟,你的运气可比我好多了。你的事情,我从椰子树那里已经听说了。伱这可不叫出局,你这叫冷藏处理以备将来东山再起。伦敦的阁下们应该还是挺欣赏你的,要不然可不会给你派到汉诺威去。”
众所周知,即便到了几百年以后,只要一个产品和壮阳挂了钩,那它的价格多半是低不到哪里去的。而对于生性浪漫的法兰西人民来说,他们对于这方面的需求就更旺盛了。
说到这儿,维多克还开了个玩笑,他搭着参孙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当保安部队长的时候,总是让他忙个不停的。参孙,你可别怪罪我啊!”
参孙被维多克弄得有些窘迫,他小声的冲着眼前的几位尊贵客人解释道:“众位阁下,你们别把维多克先生的话当真了,他总喜欢作弄人。”
维多克在一旁插嘴道:“你父亲应该加上一句:‘除了那些被砍去头颅的人会抱怨以外’。”
路易也对参孙提起了兴趣,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当您将死刑犯的脑袋固定在木套孔里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铁匠铺里火花四溅,铁匠们挥舞着沉重的锤子,塑造出各式各样的铁器,其中有小的马掌马钉,衣物架之类的生活用具,也有生性好斗的青年人订制的剑胚。
亚瑟透过车窗看了一眼他们小推车当中那些色彩鲜艳的水果和蔬菜,其中主要是番茄、芦笋、卷心菜、蚕豆、豌豆、辣椒、豆角、土豆、萝卜和葱蒜。
参孙听到这话,顿时像是遇到了知音似的,他感激的点头认同道:“是的,我还有我的同事们,我们仅仅是工具而已,是司法制度杀了他们。”
裁缝店内,裁缝师傅们正拿着布尺忙碌地为顾客量身定制衣物。而那些制作帽子的工匠们,正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羽毛小饰品,精心地装饰着每顶帽子,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参孙先生,有口皆碑的死刑执行人,或者,我们说的通俗一点,他是目前巴黎顶好的刽子手,干这行的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年了。”
维多克一边搅动咖啡,一边在旁边补充道:“其中有一颗是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
而芦笋中的极品,则是当年‘太阳王’路易十四最青睐的白芦笋。
水果的种类也相当丰富,只是随便扫一眼便能发现诸如草莓、杏子、蓝莓、覆盆子、红醋栗之类从附近庄园运抵的当季水果。偶尔,亚瑟还能从小贩摊位的坛子里看见一些经过加工处理的腌苹果与腌梨什么的。
总而言之,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贵族出身,而像是从哪个边远城镇来的地方乡绅,又或者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暴发户什么的。
早晨的咖啡馆里,最常见的是那些手持报纸、头戴礼帽的绅士们。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家法国外交部所在地凯道赛公馆旁的咖啡厅门前。
一提到专业问题,参孙明显就表现的镇定了许多,他一五一十的交代道:“那个是我的助手负责的。他先剃掉犯人的头发,然后在下面放好一个篮子,头颅和躯体会一一掉到里面去。而我的任务是,让准备工作做到又快又好。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松下带着绞刀的绳索,死刑犯就人头落地了。”
而在市集的另一角,可以看到手艺人们正在认真地工作。
由于其独有的清甜味道和与众不同的栽培方式,白芦笋的身份向来矜贵,而它的价格自然也比一般芦笋高出不少,以致于法兰西人常常把它叫做‘可以吃的象牙’。
亚瑟正想推开咖啡厅的门,听到这话,他忍不住扭头问道:“您出什么事了?”
透过咖啡馆的窗户,阳光照在那些已经摆好的白色桌布和闪亮的餐具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维多克为什么会带着参孙赴宴了。
法兰西人钟爱芦笋这种蔬菜也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味道,更是由于他们对芦笋抱有一种近乎迷信的认知。因为从拟态的角度出发,他们觉得芦笋长得挺像那什么,所以肯定具备壮阳的作用。
亚瑟闻言,忍不住开口道:“看来刽子手这行对于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您难道没想过改行去干点别的吗?”
维多克听到这话,更是来了兴趣,他端起咖啡杯问道:“难道他身上埋藏着不列颠的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亚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那倒没有,不过据我所知,他好像是出生在凡尔赛宫的。”
(本章完)
第九章 巴黎官场
“出生在凡尔赛宫?”
参孙先是一愣,旋即就连表情也变得激动了起来,作为一名保王党中的正统王朝派,他的脑海里禁不住升起了一阵令人心潮澎湃的猜测。
“您……莫非您是一位尊贵的波旁吗?”
大仲马闻言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很不幸,参孙先生,您猜错了。他可不是同波旁站一边,而是波拿巴派的头子之一。”
参孙听到这话,立马吓得脸色苍白,就连握着咖啡杯的手也哆嗦着差点将咖啡洒了一桌:“这……您是说,一位波拿巴?”
维多克打量了一眼路易的样貌,转瞬又想起了椰子树从伦敦给他发回的信笺,他顿时明白了面前这位高贵的波拿巴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他谦卑的俯首询问道:“您便是那位‘在巴黎的荷兰王后’的儿子吗?”
参孙闻言,忍不住站起身,失声惊叫道:“喔!我的上帝啊!”
他的这声惊呼,立马引来了咖啡厅当中不少食客的目光。
维多克见状,赶忙将参孙重新按回了椅子上,他压低嗓音斥责道:“参孙!瞧瞧你在干什么蠢事?你难道不知道凯道赛公馆附近有许多正统王朝派的死硬分子聚集吗?或者说,你今天就是来惹事的?”
刚刚从震惊中回神的参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举止似乎有些不妥。
他窘迫的摘下帽子,小声的向路易道歉道:“我……不,阁下,我对您绝无冒犯之意。要知道,我们参孙家族在拿破仑帝政时期也一直是恪尽职守的,我们从未给这个社会造成过什么麻烦,我……喔,上帝啊!原谅我吧,阁下,其实比起波拿巴派,我其实更讨厌共和党人。”
原本正一边喝着洋葱汤一边看乐子的大仲马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参孙直言不讳道:“先生,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度想要加入军队吗?当时,我其实真的这么做了。但是我刚刚加入军队没多久,热月政变就发生了,当时新上台的这些热月党人因为怀疑我支持罗伯斯庇尔,就把我关进了大牢。”
路易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所以,你觉得波拿巴比共和党好的原因,是因为后来拿破仑把你从大牢里放出来了?”
参孙摇头道:“不,他们放我出来倒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后来家父作为死亡执行人,干净利落的处决了罗伯斯庇尔和圣鞠斯特。所以,热月党人觉得参孙家族的政治倾向应该不会有问题。”
维多克喝了口咖啡:“可是我记得你父亲原来不也奉罗伯斯庇尔的命令处决了山岳派的丹东吗?热月党上去以后没找你麻烦?”
参孙回道:“没有,光是家父帮他们处决罗伯斯庇尔,就已经让他们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了,所以他们后来并没有追究我们父子俩,还让我继续回去干我的工作。”
大仲马听到从参孙口中报出的一连串名字,忍不住打趣道:“丹东、罗伯斯庇尔和圣鞠斯特,再加上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路易,参孙家族对于波拿巴们也算是手下留情了,毕竟共和党与正统王朝派都有人折在他们手里,而波拿巴则一个也没有。”
参孙开口辩解道:“先生,我无意冒犯,但是我希望您能理解,那些人不是折在我和我父亲的手里,而是折在机器的手里。”
“机器?”亚瑟问道:“您说的是那个鼎鼎大名的断头台吗?”
参孙看见这位和善的先生开口,笑着点头道:“没错,但是我更喜欢叫它机器,断头台听起来太血腥了。”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突发奇想的问了句:“我能提出一個冒昧的请求吗?如果您方便的话,您能否带我参观一下那个机器,我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参孙听到这位英国来的爵爷居然对他的工作有兴趣,颇有些受宠若惊道:“阁下,我没法拒绝您的要求。如果您和维多克先生定下日子,派人来马雷路修道院附近的小巷通知我一声就行了。在下乐意为您效劳,领着您和您的朋友们参观家里的机器。”
亚瑟诧异道:“您平时都把机器放在家里吗?”
参孙点头道:“是的,机器可是我们的生产工具,也是参孙家族私有财产的一部分。一个没了机器的刽子手,还怎么履行自己的职责呢?”
维多克开玩笑道:“或许等我的侦探社开不下去了,我也应该考虑买个机器玩玩,毕竟这可是祖传的金饭碗,巴黎简直再没有比这更稳定的工作了。”
参孙闻言抗议道:“维多克先生,这行的岗位都是固定的,而且这门手艺也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您或许是个好侦探,但是伱很难成为一个好的刽子手。”
亚瑟话锋一转,把话头又转到了维多克身上:“对了,我差点忘了问您了。大巴黎警察厅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就把您给解职了?”
“喔,老弟,解职这个说法或许太不客气了。准确来说,我是被迫辞职的。”
“因为去年六月巴黎发生的起义?我记得您好像在那次行动中干得不错啊!”
维多克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在保安部的部下卷入了一场官司,我们的一位名叫莱热的警探被指控犯了教唆罪。保安部当时正在监视一个盗窃团伙,当时他们貌似正在一家枫丹白露街上的餐馆踩点,于是我就派莱热去那家餐馆卧底打工,试图拿到他们实施盗窃的具体时间。
莱热的工作能力很强,他在那家餐馆做了没多久,那个犯罪团伙就和他搭上了线,他们希望从莱热的手里拿到餐馆钥匙并用蜜蜡复制一把新的。我让莱热将计就计,在他们打算实施盗窃的当天把他们抓了现行。
但是那帮家伙在法庭上一口咬定,他们之所以实施盗窃是因为收了我给的五百法郎。他们撒谎说,盗窃的主谋并不是他们,而是我,莱热则负责教唆他们实施犯罪。至于他们这帮小偷,他们只不过是替我们这几个保安部头子打下手的。
更糟糕的是,你也知道我招募保安部探员的习惯,我喜欢招募一些有经验的老江湖干活儿。在莱热卧底餐馆的时候,他的脑袋上还挂着通缉令呢。这件事被几个我的仇敌一竿子捅到了内务部法律局长那里。
事情就这样越闹越大,为了挽回大巴黎警察厅的声誉,日索凯厅长也有些动摇了。他同样认为保安部打击犯罪的手段存在一些‘引诱’的成分。不过,念及我和他之间的旧情,他也没有直接解雇我,而是一直在等我自己辞职。
我不想让他难做,于是就向他递交了辞呈。厅长收了辞呈,但也没有直接让我卷铺盖滚蛋,只是对外说我已经退休了,还从上头给我申请了每月500法郎的退休金,但是这笔钱上个月就被停掉了。”
亚瑟听到这话,出声替维多克打抱不平道:“巴黎的阁下们看起来比伦敦还不厚道,白厅街最起码给我立了个爵士的牌坊。而您这边,您提着脑袋替他们卖命,到了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忘恩负义。”
维多克哈哈大笑道:“老弟,这都是多亏了你有一个清白的出身,而不是像我这样,虽然顶着警察的名头,但实际上却被认为是潜在的危险人物与犯罪分子。
但是,我必须得说,在我个人看来,要想使犯罪率下降,还是应该雇佣一些对犯罪分子知根知底甚至曾跟他们一起鬼混过的人,来以毒攻毒。我愿意以我个人的辞职与离开,来承担枫丹白露盗窃案的全部责任,但是保安部的其他警员不应受到牵连,因为整个巴黎都需要他们。”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像是有些明白了过来:“看来您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维多克呵了一声:“老弟,你猜对了。日索凯厅长是会计出身,也是一位杰出的银行家,保安部的财务报告吓了他一大跳。所以我一离开,他们就立刻改组了保安部。现在的保安部,经费已经交给了市政预算部门统筹管理,而且也不再录用有犯罪记录的家伙了。
一切的一切都管理的非常规范,规范到保安部再也拿不出什么璀璨辉煌的战功。我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一个令我陌生的地方。那不是什么大巴黎警察厅保安部,我更愿意称其为‘新苏格兰场’。”
说到这里,维多克顿了一下,又酸溜溜的接道:“亚瑟,我也不怕你笑话,你参与修订的那份《大伦敦警察厅警务管理条例》还被日索凯拿去参考了。在他的眼里,这可是重点材料。你这种擅长写材料的人物,永远比我这种在街头摸爬滚打的重要。如果你是在日索凯的手下办事,多半没几年就能青云直上。”
大仲马看到他情绪如此低落,忍不住安慰道:“维多克先生,在这个时间段退下来,对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去陪陪您的妻子,或者是情人们。去迷惑、忽悠那些青春靓丽、爱听传奇故事的商店女孩子们,或者是去剧院化妆间里问候问候那些等待仆役呼唤出场的女演员们。您能做的事情其实还挺多的,您的传奇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
维多克听到大仲马挑开了话头,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计谋得逞的笑容:“说的没错,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受那个该死体制的束缚了。我的风流韵事一个接一个,在情场上,我就像是一朵云彩,想往哪里飘就往哪里飘。而要想搞定那些可爱的姑娘,首先需要的就是票子。
大伙儿都知道,我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都在追捕罪犯。大巴黎警察厅不用我,有的是人用我。
富人们住着大别墅,坐着英格兰纯血马拉的二轮敞篷马车,穿谢弗勒尔的品牌衣裳,戴沃克牌的手套,帽子是邦多尼的,脚下踩的靴子是冈加诺的,手杖使的是托马森的,就连雪茄盒也是吉龙克斯做的。只要我能替他们解决问题,报酬完全不是问题。
而巴黎这座城市,法兰西这个国家,我们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犯罪者。我知道有许多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骗子,后来家道中落,但又改不了铺张浪费的恶习,于是便天天在王宫附近闲逛,兜售他们那些分文不值的赝品古董。
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喜欢冒充银行家,在巴黎最繁华的街区租一间办公室,再招募几位青春靓丽的女士往那儿一坐冒充出纳,再让推销员哄骗傻子们来这里办理银行业务。他们先诚信经营一段时间,等到大伙儿把他们当作正经人以后,便开始大发横财涂改汇票,让其他银行去承兑。等他们赚的差不多了,一夜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换一个新地方,用一个新名字继续开张。
我不夸张的说,目前全法兰西应当有大约两万个骗子,他们活跃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而在巴黎,则至少有五千个。我们假设这样一个游手好闲之徒每天可以拐骗10法郎,五千个骗子每天就是五万法郎,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万法郎,一年就是一千八百万法郎!
诸位先生,你们知道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市场吗?维多克侦探社简直是大有可为啊!自从侦探社开张后,每天早上一开门,那些银行家和生意人简直能把门槛都踏破了。为了追回他们的商业损失,这帮家伙的开价一直都很大方。”
说到这里,维多克还朝着亚瑟挤眉弄眼道:“老弟,我知道你应该没那么急着去汉诺威,有没有兴趣趁着这段时间在我这里打个短工?巴黎人都知道神探维多克的名头,但是他们还不清楚苏格兰场大公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家伙。
或者我们退而求其次,你不想办案子也没什么。你只需要每天去我那里吃个早餐,同我侦探社里的小姑娘们谈情说爱、讲讲你的传奇故事也可以。你不要害羞,巴黎的姑娘们比你想象的热情很多。
至于剩下的时间,你在我那里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要在那些大客户来的时候,排出你的爵士名头,冲他们卖弄卖弄你编写的《大伦敦警察厅警务管理条例》,我照样可以给你开出一个相当优渥的报酬。”
亚瑟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维多克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说白了,这家伙是想着借他的爵士名头和苏格兰场助理警察总监的工作经历,为新开张的侦探社吸引客户。
不得不说,维多克的脑筋确实活络。这样的能人,即便从保安部出来了,只需要给他一段时间,他立马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翁。
亚瑟笑着开口道:“能帮上您的忙,我当然不胜荣幸。不过您如果让我在侦探社坐班的话,可能在时间安排上我就有些错不开了。”
维多克眼珠子一转,他还以为亚瑟是想拒绝他:“老弟,如果是价格问题,你随便说个数,我就算有困难,也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亚瑟摆手道:“维多克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毕竟我这一趟来巴黎,要去拜见许多朋友,中间抽空还得去一趟巴黎科学院。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还需要陪路易去杜伊勒里宫觐见贵国的国王陛下。不过,如果您碰上什么大客户了,需要我与您一同前去拜访,我并不介意帮您这个忙。因为我也确实很想认识认识目前巴黎各界的风云人物们,塔列朗先生和我谈过很多次的巴黎社交宴会我可是早就心驰神往。”
(本章完)
第十章 法兰西的微小贡献
在巴黎市中心的心脏地带,塞纳河的北岸,坐落着一座始建于1204年的宏伟建筑。
而修建它的家伙,正是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在耶路撒冷与萨拉丁激战一年多,随后又先后击败英格兰有史以来最骁勇善战的国王狮心王理查与志大才疏的无地王约翰的法兰西雄主——‘狐狸’腓力大帝。
虽然当初腓力大帝修建这座城堡的本意是为了把它当作守卫巴黎北岸的堡垒使用,但是经过几百年的变迁,如今这座被称作‘卢浮宫’的建筑已经增建了许多华丽的塔楼和别致的房间。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二世在位期间,这两位钟爱艺术的国王又根据自身喜欢增添了许多意大利和法兰西风格的建筑物,而且还花费重金购置了各种艺术珍品收藏在卢浮宫,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那幅享誉世界的画作——《蒙娜丽莎的微笑》。
而到了法王亨利四世在位期间,又花了14年的时间在卢浮宫建造了一个300米长的大画廊,他在这里栽满了树木,还养了鸟和狗,甚至可以在走廊中骑着马追捕狐狸。
等到‘太阳王’路易十四在位时期,这位从5岁就开始当国王,总计在位72年的法兰西超长待机者更是对卢浮宫的改建工作煞费苦心,画廊被进一步扩建,卡什代、伦勃朗等名家的作品也不断地充实着这里。
至于法国著名发明家路易十六,他在卢浮宫的工作也十分的杰出,他对这里最广为人知的贡献便是他曾在卢浮宫的‘竞技场’大院里立起了一座断头台。
毕竟现如今皇家学会已经不是艾萨克·牛顿爵士当政时期了,所以大部分学术委员也没有那么小心眼儿,更没有兴趣去搞什么牛胡党争(牛顿与胡克),不会到处贴大字报去帮会长争微积分发现者的虚名。
其中包括了:
主要负责法国语言,建立于1635年的法兰西学术院。
亚瑟闻言诧异道:“您的意思是说,柯西先生不在科学院?我记得他应该只有四十多岁吧?难道是想要提前退休享受生活?”
“哪里哪里,黑斯廷斯爵士,如果柯西先生在这里的话,我带您去见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
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衣服的每一条缝线都透露出匠人的精湛工艺。燕尾服的领口处,别着一枚精致的胸针,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在法拉第等人主导下的皇家学会有着相对宽容的学术环境和包容的心胸,如果法兰西同行们有了突破性成功,他们会很乐意邀请对方成为皇家学会的外籍会员,也不吝惜为他们颁发皇家学会最高荣誉——科普利奖章。
他的马裤则是深灰色的,与燕尾服完美地搭配在一起,裤腿笔直而修长,展现出的笔直挺拔身姿,一如他当年在苏格兰场任职时那样。
亚瑟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先生,微微点头,他伸出了手,开口道:“没错,我受皇家学会的委托而来,柯西先生的研究受到了不列颠科学界的一致好评,我们认为他理应获颁今年的科普利奖章。这件事,我昨天已经委托我国驻法兰西公使馆派人向贵院通报,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带我去见一见柯西先生呢?我向您保证,颁发奖章的时间不会太长,绝对不会打扰到柯西先生的研究。”
而亚瑟此行的目的,不消多说,正是那个他始终不情愿拜访的法兰西科学院。
亚瑟皱眉问道:“为什么?是嫌弃这里的薪水低?”
他的衬衫是上等的亚麻布制成,洁白无瑕,领口和袖口都绣有精美的蕾丝,力图向法国同行们展现出不列颠一丝不苟的学术态度。
亚瑟走下出租马车,在温暖春日阳光的照耀下,大伙儿终于看清了这位来自不列颠的风度翩翩的绅士。
而在他的脖间,还系着一条丝绸质地的领带,领带的打法复杂而讲究,每一个褶皱的分配都按照迪斯雷利先生的推荐严谨突出,每一个结都透露出优雅与自信的生活态度。
正如不列颠目前正在经历一个科学的大爆发时代一样,法兰西的科学界目前也正迎来一个璀璨耀眼的黄金时代。
不过,法兰西人虽然归还了大约5000件劫掠来的艺术品,但是剩下的依然有很多。
正当不列颠以为欧拉、傅里叶这些老一辈法兰西数学家离世后,他们终于可以跳出来与老对手掰掰手腕时,他们却不幸的发现,法兰西的犄角旮旯里又蹦出来了柯西、泊松等人。
虽然海峡对岸的不列颠在实用技术方面大幅领先于她的仇敌法兰西,但不幸的是,自从艾萨克·牛顿爵士病逝之后,不列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诞生出一位能够在欧洲具有影响力的数学家了。
法兰西学会成立时,合并了许多比它更为古老的组织,而在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后,它目前下设五个院。
在数学领域,尤其是过去的这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法兰西数学界在欧拉、傅里叶、拉普拉斯、拉格朗日、勒让德等人带领下将整个欧洲都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在数学领域的优势甚至比拿破仑在军事方面的优势更加骇人听闻。
以及命途多舛,始建于1795年,1803年遭到查封,1832年又重新设立,负责道德与政治方向的法兰西人文院。
为了将巴黎建设成为他心目中的‘新罗马’,这位科西嘉岛来的矮子用威尼斯圣马可教堂上的雕刻修建了卢浮宫的拱门,搬走了埃及的国宝罗塞塔石碑,甚至就连古埃及神庙的断墙、基门、木乃伊都被他给一起搬了回来。
拿破仑同样是个喜欢艺术的人,只不过他购买艺术品的方式一般不是用钱,而是喜欢用比金币更沉的炮弹。或许是因为炮弹的份量实在太沉,所以拿破仑的艺术品收购计划比以往法国的历任国王做的都要好,而且他的艺术品味也比所有国王更加广泛。
皇家学会一方面悲哀的意识到不列颠与法兰西在数学方面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了,另一方面不列颠的这帮科学研究者也很庆幸在海峡的另一头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
绅士摇头道:“不,我们给予柯西先生的待遇其实并不低,而且对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钱已经不是主要问题了。柯西先生离开这里的主要原因是由于1830年的七月革命,呃……准确的说,他是一个保王党人,一位波旁王朝的铁杆支持者和绝对的死硬派,他不愿意替我们的新国王做任何研究工作,甚至也不愿意留在法兰西。”
亚瑟走下马车,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卢浮宫以及驻守在宫殿前的法兰西士兵,只得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拿破仑还需要教皇为他加冕为王提供法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也会冲进梵蒂冈,把教皇的圣座以及教皇专用的青铜华盖也给一起搬到卢浮宫来。
不过,虽然他今天进不了卢浮宫,但是依然可以欣赏一下坐落在卢浮宫对面的宏伟建筑群。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这位前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监害怕露怯。
不止如此,当时被他占领的西班牙、普鲁士、意大利以及荷兰等地区邦国也被迫给他上缴了几千吨的珍贵艺术品。
不过,虽然法兰西学会的成立时间较晚,但是它的管理却要远比不列颠的皇家学会规范。
“嗯……”
亚瑟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旋即掏出金怀表想要看看与对方约定的时间是否到了。
专攻文学,始建于1663年的法兰西文学院。
虽然这些建筑的历史并没有卢浮宫那么悠久,但是依然是始建于1688年的老建筑。
他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您知道柯西先生目前在哪里吗?”
设立时间不长,充满活力气息,始建于1816年的法兰西艺术院。
亚瑟听到这话,一方面松了口气,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那位等候多时的法国绅士上前问了句:“请问,您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吗?是皇家学会派您来的?”
专攻自然哲学,由红衣主教黎塞留创办于1666年的法兰西科学院。
那位绅士颇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道:“不,不,您误会了。柯西先生的心中依旧充满着对自然哲学研究的热爱,而且现如今每天依旧花费大量时间投入到这方面。他……唉,我就直白的说了吧,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在科学院干了。”
亚瑟刚刚下车走了没多久,法兰西科学院内便有人发现了这位气质与众不同的绅士。或许是因为惺惺相惜,又或者是因为臭味相投,总而言之,法兰西人向来掌握着如何从一堆人当中找出一个英格兰人的诀窍。
而这,也是亚瑟今天造访皇家学会的目的——他将代表皇家学会授予巴黎大学力学教授、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天文学与数学学部委员奥古斯丁·路易斯·柯西先生以不列颠科学界的最高赞誉。
为了能够表示庄重,今天的亚瑟穿着相当考究。
而法兰西学会的成立时间则要比这些建筑更晚一些,作为一個统一的官方行政与学术机构,法兰西学会只有三十多年的历史。
但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气能够见到他们,因为事到如今,它已经不再是对外开放的博物馆,而是重新又变成了法国王室的专有财产了。
在他的脚下,是一双擦得光亮的皮靴,皮质柔软而有光泽,每一步走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皮靴的上方,穿着一双精致的长袜,颜色与裤子相得益彰,细节之处彰显出他的品味。
而法兰西在数学方面的雄厚实力,也顺理成章的使得他们在与数学息息相关的天文学、力学等领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法兰西的天文学家与工程师向来都是最好的,这可不是一句虚假的赞誉。
而拿破仑这种四处零元购的行为自然也激怒了这些艺术品的来源国,所以他在滑铁卢战役中被彻底击败后,各国代表在和谈中提出的一项重要要求便是让法兰西人立刻归还他们的国宝。
他的身后,便是法兰西最高学术权威机构——法兰西学会的所在地。
对面的绅士见到这位英国爵爷居然把姿态放的这么低,顿时颇感受宠若惊。但他绝对想不到,亚瑟其实并不是在客气,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在一堆能够为《高等数学》提供各种名词解释和公式的家伙身边停留太长时间。
而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国民议会宣布这座被王室占据了六个世纪的宫殿将属于全体法兰西公民所有,它将作为艺术博物馆向所有人开放。
那位绅士回道:“据我所知,柯西先生去年初离开法兰西之后,先是去了亚平宁,他在都灵大学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数学物理系教授。后来,我听说流亡国外的波旁王朝聘任他做了‘王储’波尔多公爵的老师,所以柯西先生就义无反顾的去了布拉格。而为了表彰柯西先生对波旁的忠诚,波旁那帮人好像还册封了柯西先生为法兰西波旁王朝的男爵。呃,不过您知道的,这个爵位目前在法兰西是属于非法的。”
他的发型整洁,留着当时流行的侧分,用蜡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眼神中透露出睿智与从容。他手持一根精致的手杖,手杖的顶端镶嵌着一枚金钮扣,它既是行走的辅助,也是身份的象征。
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表链穿过背心的口袋,微微垂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摆。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镶嵌了绿宝石的银戒指,宝石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与高贵的色彩。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拿破仑在6年之后搬进了这里。
亚瑟闻言,不由扶额道:“我的上帝啊!难道说,我还得再跑一趟布拉格吗?”
“嗯……那倒是不必。”绅士微微鞠躬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先带您游历一番科学院的风景,等到我们的学部委员们来了,再一起开会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本章完)
第十一章 很惭愧,为流体力学做了点微小贡献
亚瑟在那位同行绅士的带领下,步入法兰西科学院的大门,漫步在林荫道上。
透过科学院古老建筑的窗户,可以看见阳光洒在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
几乎每个办公室的桌子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学术报告与研究论文,只不过根据实验室主人的性格不同,它们有的被整齐码放,有的则被扔的杂乱无章。
而在报告厅和会议室里,亚瑟还看见一位年轻的物理学家正站在一块黑板前,用粉笔飞快地写着公式,向其他学者解释着他的最新理论。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并且还搭配着各种激情澎湃的手势。
这让亚瑟不得不怀疑,如果坐在台下的那群老头子如果不认可他,这年轻人会不会突然拔出手枪把他们送上天堂。
至于化学实验室当中,则显然更热闹,化学家们正忙碌着进行各种实验。试管中的颜色变化、仪器的滴答声、还有不时传来的轻微爆炸声。鬼知道这帮法国佬是不是又在研制什么新型炸药。
总而言之,法兰西科学院看起来与皇家学会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二者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就在于法兰西人天生就要比不列颠人热情许多,所以即便是以冷静著称的科学家们也比不列颠的同行们要活泼许多。
一提到数学,刘维尔简直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他最近的科研成果:“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研究莱布尼茨、欧拉和伯努利的著作,试图对代数函数和超越函数进行分类。第一篇分类论文我去年刚刚提交给了科学院,第二篇目前也已经写的七七八八了,您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帮我掌掌眼,看看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做修改的……”
这不是因为他看不懂演算纸上的算式,而是正相反的,他惊奇的发现,这些式子他居然全都似曾相识。
亚瑟打开钢笔,随着笔尖触及演算纸,那种当年学生时代的感觉仿佛又附在了他的身上。
面对着热情的刘维尔,亚瑟只得另辟蹊径:“嗯……这个先不着急,我忽然对伱们的年度征文起了兴趣。约瑟夫,虽然这么说很冒昧,但是你能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让我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么说你是助教喽?”
亚瑟被红魔鬼搅得心烦意乱,他知道这时候是绝对指望不上这家伙的。
迎着窗外的明媚阳光,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他一如既往的璀璨笑容。
一人一鬼还在争辩着,那边刘维尔已经率先走到了那间他口中的安静图书室前。
但,亚瑟倒不是很讨厌这种活泼,生活在阳光明媚地方的家伙本来就是应该比住在阴雨之地的家伙外向、快乐。
亚瑟有什么数学功底,阿加雷斯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亚瑟见状,只得眨巴了两下眼睛,微笑着点头道:“约瑟夫,今天真是多谢你的帮助了。”
此外,伯努利、拉格朗日、达朗贝尔、库仑也在年度征文中拿到过优胜。后来因为大革命的关系,科学院一度被国民议会取缔,重现之后又碰上了连年的战争,所以直到1812年征文活动才重新恢复。
“为什么?”
说到这儿,刘维尔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对了,您想要去见见安培先生吗?您好不容易从伦敦远道而来,不去和他交流交流那可就太可惜了。”
亚瑟喷出烟圈,淡淡道:“简直就是魔鬼大开口了!”
刘维尔听到亚瑟打算写一篇征文,顿时来了兴致:“我就知道您在数学方面肯定也有一些心得,科学院正好里有一处安静的房间,那里还有黑板粉笔和演算纸,您可以慢慢在那里推敲您的征文,一会儿等学部委员们一到,我就过去通知您。”
他的身上正在发散、洋溢着一股令红魔鬼相当厌恶的、成竹于胸的气质。
亚瑟握住了对方的手,开口问道:“你看起来很年轻,年纪轻轻便能够立足于法兰西科学院这种天才齐聚的地方,这可真是一种奇迹。”
亚瑟听到泊松这个名字,立马想起了法拉第交代给他的事情:“说回来,我这里有法拉第先生让我带给泊松先生的一封信,他想要请教泊松先生一些关于波的问题。”
他承认,不列颠数学与法兰西数学确实有差距,但绝对不应该大到这种程度。
红魔鬼也发现了亚瑟的异常举动,他凑过来瞅了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们这帮人类的研究速度还可以嘛,居然都推进到这里来了。不过,亚瑟,你盯着这些式子看什么呢?这些希腊字母分开了,你认识它们是阿尔法、贝塔和伽马,把它们放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这历史专业的半文盲在这里冒充什么自然哲学家?”
“哈?”阿加雷斯将信将疑道:“亚瑟,你又想和我玩这招欲擒故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逼我降价!”
在亚瑟看来,就凭这个速度,即便这位刘维尔先生以后做不了数学家,怎么也能成为一名法兰西的运动健将。
“嗯……倒也不能这么说,但他显然没有柯西先生擅长。”
对此,亚瑟只得重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他开口问道:“对了,咱们聊了这么久,还未曾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
他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扭头一看才发现亚瑟掉队了,于是连忙抬手示意道:“爵士,在这边。”
亚瑟见状眉头一皱,就连表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亚瑟闻言,颇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亚瑟一听到这儿,背后的汗都下来了,不过他还是镇定的打着了火,点燃烟斗轻松写意的抽了一口,看似随意的问道。
亚瑟硬着头皮翻开演算纸,正当他打算榨干自己的脑细胞,堵上不列颠数学的荣耀时,他忽然发现面前的这张演算纸居然被人写满了。
年轻人脱口而出道:“是泊松先生。他简直就是一个怪物,数学、力学、电学、天文学等等,自然哲学的各个方面就没有他不懂的。”
替亚瑟带路的年轻绅士闻言,笑着开口道:“啊!您对法兰西科学院今年的年度征文感兴趣吗?虽然我听说您是专攻电磁学领域的,但是您的数学功底应该也不错。您不如尝试投个稿?如果最后获奖了,还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呢。”
阿加雷斯一只手放在耳边,嬉皮笑脸的假装听不见:“大点声!求我,对,快求我!”
“怎么了?怎么了?”
亚瑟嘬了口烟:“你这可真是巴尔应征掏粪工。”
“嗯?”红魔鬼大惑不解道:“什么意思?”
亚瑟耸了耸肩道:“我的脸面还没有值钱到能换二十条灵魂的地步,反正我也不买,你随便往上加就是了。”
“用不着了,阿加雷斯。”
年轻人闻言也笑着回道:“怪不得呢……我刚刚听您说法拉第先生想要向泊松先生请教波的问题便觉得诧异,因为在这方面柯西先生明显更加权威。”
“嗯,我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担任马蒂厄教授的助教,偶尔安培先生也会叫我过去帮帮忙。我当年在巴黎综合理工学院读书的时候,安培先生是我的分析力学导师,而且我对他的电动力学方向也很感兴趣,所以我们直到现在的联系也很紧密。”
这个时候,他忽然说自己已经成为了法兰西科学院级别的数学家了,这说出去谁相信呢?
阿加雷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最少要给出三种不同边界条件下的推导。”
亚瑟从容的笑道:“阿加雷斯,不如这样,我们俩来打个赌,如果我能推导出这张演算纸上的余下过程,你就免费帮我把论文写了。与之相反的,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付你双倍的灵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呢?”
末了,他还不忘指着桌前的黑板,提醒道:“您要是不习惯用钢笔,直接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也可以。我这就去取论文,一会儿还得多麻烦您了。”
亚瑟笑着拿起那张演算纸:“我确实是个半文盲,对于数学和物理学也称不上精通。但是,关于这张演算纸上的推导,在和你达成交易之前,我就已经同其他人交易过了,整整一百五十块呢。对于大学生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让我记它一辈子。”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巧妙的绕开了投稿的话题:“您刚刚说这是法兰西科学院的年度征文?这么说,它的历史想必很悠久吧?”
忽然,亚瑟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块摆在走廊边的公告板上,那张小黑板上用粉笔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法语——《论双重曲面上的积分曲线》。
“阿加雷斯。”
刘维尔熟门熟路的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演算纸给亚瑟摆在了桌上,随后又十分大方的掏出了自己新买的时髦钢笔供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使用。
“啊!这当然可以!”
刘维尔听到亚瑟的吹捧,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您说笑了,法兰西科学院的数学科学与物理科学的院士名额只有60人,我只不过是有幸替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位打打下手而已。”
作为一名约克出身的乡下猪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迄今为止遭遇的最大数学难题也就是猪仔的公母分类问题,而他日常接受的数学教育大部分也不过是停留在简单的加减乘除方面。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轻声念道:“我说……”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不由假装惊讶的捂住了嘴:“喔,我亲爱的亚瑟,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还懂这个呢?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生的平均数学素养还是要显著高于你们的古典文学系毕业生的,最起码你比埃尔德强点,虽然你也强的有限。”
红魔鬼闻言,不禁火冒三丈:“亚瑟,你这个小混蛋,居然敢用巴尔来羞辱我!本来咱们俩还有的谈,但你要是这么说话,待会儿要我帮忙的时候,那可就不是二十条灵魂的事情了!”
他不想来法兰西科学院就是这个原因,他一早就猜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去见安培当然没问题,但是他应该和安培谈点什么,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年轻绅士笑着点头道:“没错,这年度征文是从1720年开始举办的,一开始是一年一度,后面又改成了两年一度。您所知道的不少法国著名学者都曾在年度征文上获过奖,欧拉曾经为年度征文提交了15份参赛作品,并且数次获奖。
亚瑟反客为主的表现瞬间把红魔鬼弄得有些不自信了,他疑神疑鬼的盯着亚瑟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找出虚张声势的情绪。
亚瑟与阿加雷斯互瞪一眼,旋即便谁也不言语的冲着图书室去了。
红魔鬼刚刚嘲讽完了亚瑟,转瞬又扮起了老好人,他搭着亚瑟的肩膀称兄道弟似的开口道:“这样吧,二十条灵魂,我帮你搞定论文。如果获不了奖,我双倍赔你的。”
虽然他不可能洋洋洒洒的写出一篇数学论文,但是最起码也得列几个算式来证明自己曾经努力过。
蹲在公告板上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掩着嘴冷嘲热讽的拱火道:“喔!给法兰西科学院投稿?亚瑟,你这个历史专业的小子弄得清楚什么是双重曲面吗?”
阿加雷斯的黑指甲敲打着桌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怎么样,亚瑟,要来和我谈谈吗?《论双重曲面上的积分曲线》这种命题对于人类或许有点难度,但是对于博学的阿加雷斯教授来说,写出一篇惊世骇俗论文的速度比巴尔清空化粪池的速度还要快。”
亚瑟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论文吗?如果是论文的话,它为什么只写了一个标题呢?”
阿加雷斯望见亚瑟的那张已经看不出半点感情波动的脸,红魔鬼忍不住嘲讽:“喔!我亲爱的亚瑟,瞧瞧你那张臭脸!你那天在伦敦塔底下叫人打死的时候,脸色都没有今天这么难看。”
亚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一封信,可他刚刚看到信封上的名字,自己却愣了一下,因为那信封上写的是柯西的名字。
阿加雷斯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想要降价道:“最后一次报价,十五条灵魂,我帮你搞定论文。如果你再加五条,演算纸上的推导我也帮你一起搞定了。”
“嗯?你他妈的!”
语罢,刘维尔便轻轻掩上了门,飞一般的朝着他存放论文的办公室跑去。
但是他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亚瑟有半点犹豫,就好像这小子真的会解这一题一样。
“您真是过誉了,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那次获得征文优胜的是科学院当中的哪位能人呢?”
阿加雷斯本以为他的话会激怒亚瑟,但他一扭头却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可红魔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亚瑟能够攻克面前这个欧拉方程的拓展式,而且,阿加雷斯相当清楚,这个方程的最终结果是要视边界条件而定的,也就是说它的推导结果并不唯一。
刘维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我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您这样的青年学者交流了,您不嫌弃我就好。”
刘维尔刚刚离开,图书室里很快就响起了红魔鬼聒噪的声音。
我还记得1812年的征文主题是‘通过计算和实验确定电荷在物体表面的分布’,这正好是您擅长的电学方向。我觉得,您要是早生个二十年,说不定也有机会挑战一下那次征文的优胜奖项。”
这间安静的小图书室看起来年头应该不短了,它的外观古朴,由红砖砌成,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和翠绿的常青藤。对于一位学者来说,这种坐落在一条僻静的步道旁,远离喧嚣,而且小书架上还摆满了可供查阅资料的房间确实是一处绝佳的研究地点。
对方友好的伸出了手:“约瑟夫·刘维尔,很高兴认识您,爵士。”
他发现了不对,又赶忙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那个装着科普利奖章的小匣子,这才一拍脑袋大笑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送信和奖章的任务弄混了。这封信是交给柯西先生的,而科普利奖章则是交给泊松先生的。”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更加笃定亚瑟是在诓他:“我说三种你就会三种?好!我和你赌了!”
对于阿加雷斯的嘲讽,亚瑟的回应相当简单直白:“该死!闭嘴,阿加雷斯,你有这个工夫不如帮我回忆一下,双曲正弦函数的表达式是怎么写的来着?我记得它们貌似是和三角函数有关系吧?cosh x=cos ix?”
年轻人笑着说道:“因为1816年科学院的年度征文题目就是‘波’,而那一次,获得征文优胜的正是柯西先生。”
亚瑟听到这话,只觉得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好不容易才把话题岔开,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绕到了征文上面。
岂料,亚瑟听到阿加雷斯的话,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他笑着点头道:“阿加雷斯,你还真是贴心,我就会三种,你如果要第四种,那咱们今天的生意还做不成了。”
亚瑟问道:“是吗?泊松先生并不擅长波的问题吗?”
“很惭愧,看来我今天要为流体力学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了。”
ps:今天赶飞机,提前更了。
(本章完)
第十二章 高考的超纲与不超纲问题
巴黎科学院的晨间,春日的阳光穿过古典主义风格的窗棂,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磨光的大理石地板上,犹如一幅镶嵌着金色边框的油画。
窗外,古老的梧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嫩绿的新叶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为这座知识的圣殿增添了几分生机与宁静。
在梧桐树下的林荫小道上,两位法国绅士正在结伴前行。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步伐不疾不徐,伴随着树叶被微风刮过的沙沙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他们此起彼伏的谈笑声。
年纪稍显年轻的那位绅士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他的面颊瘦削而刚毅,鼻梁高挺,眼窝中缀着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头戴一顶黑色丝质礼帽,帽檐下露出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身穿一件深蓝色双排扣燕尾大衣,质地厚实,剪裁合体,脖子上系着的一条暗色丝绸领带,更加凸显其学者风范。内搭一件白色高领衬衫,袖口处精致的蕾丝边则透露出他对细节的讲究。
至于年长一些的绅士则简单的套着一件黑色羊毛长袍,宽大的袖口和宽松的下摆随风轻轻摆动,尽显他沉稳与从容的学术气质。
他们的身边偶有助教路过,几乎每一位助教路过他们身边时,都会礼貌地摘下帽子道一声:“早安,纳维先生。早安,科里奥利先生。”
假设:
科里奥利开口道:“我暂时还没有做到那一步,这阵子我一直在用水车之类的转动系统做相关实验,从实验结果来看,这个假设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要邀请您与我一起研究类似转动系统中的能量转化与守恒关系。毕竟您也知道的,不是人人都是欧拉、傅里叶、泊松和柯西,数学表达式这种东西对于大部分研究者来说,也许要花费足足数年的时间才能摸到一些门槛。”
纳维听了这话,倒也没有深究,而是迈步进门道:“罢了,关心这个做什么呢?我们还是来谈谈有意思的事情吧。你先坐,我去找找那篇稿子被我丢在哪儿了。”
第一种,纳维认识,因为那是柯西推导出的方程组。
科里奥利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啊!这么说,您提出的那个土木工程结构设计方法——容许应力法,就是在这座桥梁建设失败后才归纳总结出来的?”
“早。”
对于巴黎科学院的大部分人来说,只需要简单的两个姓氏,便足以令人了解到这两位先生显赫的学术能力与任职经历。
“恭敬不如从命。”
纳维刚刚想拉开图书室的门,却发现门自己从里面推开了。
从现实经验来看,压力并没有明显的影响运动流体各部分之间的分子作用所产生的阻力,而这些阻力更多的来源于相邻分子的速度大小或方向差异。所以,基于这个前提,我进一步在欧拉方程的基础上推导了相邻分子的运动作用在分子上的力的分类表达式。
我刚刚做完这些工作,第二天便兴冲冲的拿着我的这份最新研究成果给柯西过目,他正好也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而且还一眼就看出了公式的美中不足之处——这仅仅是一组描述不可压缩流体动力平衡和运动的方程,它显然不足以描述宏观层面的流体运动规律。我也知道这个缺陷,可是以我的能力,推导到这一步便已经是极限了。
刘维尔看见两位学术大佬,先是一愣,旋即脱帽致敬道:“啊!两位先生,早啊!”
亚瑟见状,也同样道一声早安:“早安,先生们。”
古斯塔夫·科里奥利,师从奥古斯丁-路易·柯西的法兰西科学界中坚学者,法兰西科学院力学部委员,前中央高等工艺制造学校几何分析及普通物理学教授,现任法兰西国立路桥学院应用物理学教授。
科里奥利闻言无奈道:“纳维先生,您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您和柯西先生是老朋友,柯西先生是我的导师,我们俩都了解他的脾气和立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统王朝派,毕生都致力于支持波旁王朝。虽然拿破仑同样可以让他愿意为之效力,但是目前我们的国王陛下是路易·菲利普,他对柯西先生显然不具备拿破仑一样的吸引力,所以柯西先生是永远不可能对七月王朝宣誓效忠的。”
2.流体静止时,法向应力等于静压强。
科里奥利问了句:“颁奖嘉宾是谁?”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位年轻的不列颠电磁学研究者。我听说他和法拉第先生关系非常不错,而且也经常参与法拉第实验室的工作,在目前的不列颠青年电磁学研究者当中,他应当算是佼佼者了。可惜我对电磁学研究的不多,要不然我肯定会拉着他给我讲讲目前不列颠电磁学研究的近况和突破。”
说到这里,纳维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突然有空到科学院来?今天既不是周三也不是周六,力学部应该没有什么会议要开吧?难道说你是有什么新成果?”
纳维闻言放下手里的书朝着科里奥利走来,他从对方手中接过演算纸。
“嗯,那间图书室位置太偏僻,所以很少有人去。不过像是我、安培、柯西,我们都喜欢安静的地方,所以都希望往那里扎堆。你觉得如何?”
他侧开身子让开道路,目送着刘维尔带着亚瑟离开,刚想进门便听见纳维开口道:“那小伙子是新助教?”
刘维尔领着一位他们不认识的绅士从图书室里走出,正好撞见了他们俩。
那张本该只存在他的个人推导过程的演算纸上,赫然多出了三种推导方程组,而在每种方程组的最上门,还贴心的注明了它们的适用范围。
纳维诧异道:“如果是助教的话,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呢?我在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教了那么多年书,每一届的每一个数学与自然哲学系的学生我都认识,但是刚刚这个人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纳维对此同样无可奈何,不过出于对老朋友的关心,他还是向科里奥利打听起来柯西的近况:“柯西他现在还在布拉格吗?还在做波旁王朝王储‘波尔多公爵’的家庭教师?”
科里奥利颇有些羡慕道:“这种等级的荣誉,估计科学院会专门替泊松先生召开一次颁奖仪式吧?”
再后来,柯西在聊天中又把我的这个新发现告诉了泊松先生,结果泊松同样只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又在同等条件下,通过对欧拉方程的推导,建立了一个描述可压缩流体的运动方程。”
但是第三种……
毕竟在法兰西科学院,助教们天天进进出出,新人来旧人走,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科里奥利开玩笑道:“难道您是想说,科学院招了一个不是从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毕业的助教吗?您快别开玩笑了,纳维先生。即便,只是巴黎科学院最普通的助教,也必定是同年龄研究者中最出色的那几个,而每个年龄段最出色的学者几乎都是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毕业的。柯西先生是如此,泊松先生是如此,您和我是如此,甚至刚刚出门的刘维尔也是如此。您难道是想说,在我们这一群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学生里,混进了一个杂牌学校的毕业生吗?我想科学院应该还没有昏聩无能到那种程度。”
说到这里,纳维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觉得脑袋疼,他开口道:“法兰西科学院最大的幸运,就是我们拥有了柯西和泊松这两个数学怪物,所以在许多问题的研究过程中,他们有意无意的帮我们省了不少事。如果不是他们俩,我相信目前科学院的许多研究肯定还只是停留在假设和推导阶段。而法兰西科学院最大的不幸,则是这两个数学怪物里有一个在去年出走了。相较于让我重返桥梁建设委员会,我还是觉得政府应当首先想办法把柯西给请回来。”
第二种,纳维同样认识,因为那是泊松推导出的方程组。
1.流体是各向同性的。
几乎每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家伙在这两位先生面前都会生出敬畏之心,但是与大伙儿想象中的学术大拿之间的思维碰撞不同的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总是讨论些学术问题。
克劳德-路易·纳维,继承导师让-巴蒂斯特·约瑟夫·傅里叶衣钵的高徒,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前巴黎高等法院桥梁建设高级委员会委员,现任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微积分及力学教授与法兰西国立路桥学院力学教授。
纳维一进门便直奔后方的书架,他记得自己貌似是把那份演算纸塞在了哪本书里。
而科里奥利则走向了那张还没冷下来的椅子,他刚刚靠近,便发现了摆在橡木桌上写满了算式和推导过程的演算纸。
科里奥利认识刘维尔,但面前这位高大的小伙子却是头一次见,不过他倒也没有追问对方身份的兴趣。
“三个假设?”
科里奥利感受着清晨微凉的清风,开口询问道:“纳维先生,你真的不考虑重回桥梁建设委员会任职吗?”
我本以为对于欧拉方程的研究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几个月以后的某天,柯西忽然拿着一叠纸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他说他在我给出的前提条件下,在欧拉方程当中引入了一个流体微团的应力张量概念,然后就稀里糊涂的找到了一组式子,并且可以通过这组公式准确反映流体运动与固体运动的不同之处。
纳维拄着手杖轻轻摇头道:“不是我不考虑回去,而是桥梁建设委员会多半不会重新接纳我。当年我主持荣军院桥设计时,因为没有在计算上留出一定的安全余量,结果导致了桥梁开裂并拆毁重建。从那以后,政府委员会就一直对我的设计能力抱有怀疑,他们觉得我的设计实在是过于依赖数学计算了,还讽刺我在工程建设方面有时候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泥瓦匠符合实际。虽然七月革命以后,委员会进行了改组,但是当年的那批人大部分还是重新入选了,有他们在,桥梁建设委员会多半是不考虑让我重新回去主持工程建设的。”
科里奥利听到这话,忍俊不禁道:“您说得对,柯西先生的暂时离开,是整个法兰西科学界的不幸,但却是所有法兰西科学家的幸运。他在科学院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阿尔卑斯山一样,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能够对他满不在乎的,估计也就只有泊松先生这样的同级别天才了。”
“这也算是件好事吧。毕竟像是他那么用脑子,出论文,身体是撑不了太长时间的。你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写起论文来简直就和印刷机似的,就因为他写的论文实在太多太厚,学报的版面几乎都要被他一个人给占完了,所以科学院专门通过了一项特别决议,规定以后发表论文每篇篇幅不得超过4页。他能歇一歇,对于那些急于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年轻学者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吧。”
科里奥利耸肩道:“多半是吧,科学院里难道还能有什么外人吗?就算有,也是一些官员,但众所周知,官员们是不会来图书室的。”
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聊着天,很快便顺着林荫小道来到了图书室的门前。
“他还在做研究吗?”
纳维微微撇嘴道:“管他呢,我反正不喜欢掺和这种事情,我只希望仪式能够快点结束,别耽误我们做正事。而且,比起颁奖仪式,我显然对那位伦敦来的颁奖嘉宾更有兴趣。”
纳维一边走一边开口道:“说起泊松先生,我听说不列颠的皇家学会好像打算把今年的科普利奖章授予他。昨天他们派来颁奖的人还专程派人来科学院联络,询问泊松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接受那枚奖章。”
“是吗?”纳维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吧,力学部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个冷门方向,你如果能感兴趣也算是稀奇了。我研究流体运动方程组的手稿就放在图书室那边,你要是有兴趣,我们现在就过去。顺便,再好好聊聊你刚刚提到的,在转动系统中引入一个全新的力的问题。”
科里奥利也笑着说道:“我也一样,我觉得力学还是比电磁学更有意思一些。电磁感应固然神奇,但是我对您刚刚提到的那个流体运动方程显然更感兴趣。”
纳维对此也颇为无奈到:“你说得对,如果柯西先生还在巴黎的话,只要你的假设是正确的,他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找到数学表达式的规律。当初我在研究欧拉方程的时候,认为欧拉方程之所以和现实流体运动情况对不上,是由于欧拉方程将流体视为分子集合,这种假设只适用于完全均匀的流动,而现实中的流体运动通常是不均匀的。
科里奥利听到这话,不禁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您还记得我之前和您提到的那个发现吗?当物体在旋转的参考系内做直线运动时,由于惯性的作用,物体会倾向于保持其原有的运动方向。然而,由于参考系本身的旋转,物体的实际运动轨迹会发生偏移。您当时说我的这个发现很有意思,并且建议我一直钻研下去。这阵子,我好好地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为了解释这个现象,我认为在研究过程中引入一个额外的力来描述在旋转参考系中的物体偏移应当是可取的。”
“最近应该做的少了,至少不像在巴黎的时候那么疯狂。他现在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教育波尔多公爵身上。”
科里奥利问道:“您是说最东边的那间图书室?”
科里奥利摇头道:“不,前阵子他跟着波旁王室一起去了格拉茨,奥地利帝国的梅特涅下令把境内所有的正统王朝派流亡者都搬到了那里。”
纳维闻言皱眉思索了一阵子:“引入一个全新的力吗?这个设想确实很大胆,但在没有被完全证伪之前,我倒也不能说这个思路是错的。嗯……伱找到这个力的数学表达式了吗?”
科里奥利拿起演算纸上下扫了一眼,很快便发出一声赞叹道:“纳维先生,您应该是在找这个吧,这个推导确实精妙。但是,您刚刚好像和我说漏了一些东西,您最近是又在推导的原有基础上提出了三个假设?”
纳维微微点头道:“同样的错误,犯一次是失误,但犯两次就是愚蠢了。我虽然称不上聪明人,但也不愿意被别人当成蠢货,所以我当然得吸取教训。毕竟我现在在国立路桥学校还有教职,虽然我可能没有机会再次主持桥梁设计了,但至少不能让学生们重蹈我的覆辙。”
3.应力与变形率成线性关系。
根据上述假设便可推导流体应力的本构关系,并代入上述的流体运动微分方程,进行下述推导,便可得到适用于可压缩变粘度的粘性流体的运动方程组……
(本章完)
第十三章 法兰西的新时代
阳光穿透巴黎科学院的法兰西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洒满庄重而古老的檐口、壁柱、山花、浮雕,犹如金色的琴弦拨动着时光的旋律。
从进入汇聚了法兰西各领域最顶尖人才的法兰西学会开始,亚瑟便注意到了这里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有几分巴洛克风格的神韵,但又严格遵循古罗马的五种古典柱式布局,不论是多立克柱式、罗马爱奥尼柱式、罗马科林斯柱式、托斯卡纳柱式还是混合柱式在这里都能找到模范样本。
其庄严的形式和宏大的规模处处都在彰显着法兰西作为欧洲大陆霸权国家的国家实力、宗教权威与社会等级制度,表达着法兰西人追求理性、秩序与统一的社会价值观。
虽然笛卡尔已经去世,但他的唯理主义思想依旧通过建筑的形式提醒着到访这里的客人——艺术应该是理性的,完全不依赖于经验、感觉、习惯和口味的。艺术中重要的是:结构要像数学一样清晰明确,合乎逻辑。
说来也讽刺,这位理性主义思潮的开启者,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大师与科学巨人,在其生前的时候始终无法得到法兰西社会的广泛认可。由于教会的阻止,在他去世时,甚至也只有几位朋友为他送葬。
他的着作更是被法兰西政府与梵蒂冈列入***目录,直到1740年时,法兰西才宣布解除对笛卡尔着作的出版限制。
牛顿的那些东西就算是对的,也是因为受到笛卡尔的启发搞出来的。法兰西民族的智慧无论从哪个维度看,都绝对优越于海峡对面的那群只会暗箭偷袭的阴暗长弓兵。
亚瑟抬起头,很快就发现了刘维尔描述的那个家伙。
虽然在19世纪,由于营养水平的关系,大伙儿的身高普遍不算很高,但是平均身高再怎么矮,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只有一米五放在人堆里也还是很扎眼的。
刘维尔点了点头:“波旁王朝还没有倒台的时候,塔列朗就十分看不惯夏多布里昂这个浪漫派诗人占据了他的外交大臣席位,更反对夏多布里昂挑起的针对西班牙革命的干涉战争。当时像是塔列朗一样反对进行干涉战争的人有很多,但是敢于跨过比利牛斯山脉去西班牙看看的记者却只有梯也尔先生一个。
当然,梯也尔这个人最难能可贵的,还不是他在文学创作方面的本事,而是作为一个商船水手的儿子,他居然能够在等级森严的法国社会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在政坛闯出一片天。
《法国大革命史》他当然看过,而且还是早在伦敦大学读书前他就看过,因此他也很了解这位梯也尔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不过,相较于梯也尔那跌宕起伏的人生和《法国大革命史》,亚瑟印象最深的还是梯也尔的另一部着作《执政官统治史和法兰西帝国史》。
您说我以后有可能当选为学术院院士?啊!爵士,我很感谢您美好的祝福,但是对我来说,这个目标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要知道,就连柯西先生和泊松先生都还没被选入学术院院士的行列,而在他们之后,科学院还有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人排着队呢。
能够听到别人恭维自己的祖国总是令人愉悦的,更别提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不列颠人了。
他把在西班牙的所见所闻写成一篇篇报道寄回国内,那些骇人听闻的战场新闻和血腥的战争纪实让大伙儿了解到了干涉战争的残酷性,梯也尔先生更是加大马力炮轰波旁王朝政府和外交大臣夏多布里昂,从而助长了反对派的声势。
刘维尔很快就把亚瑟当作朋友看待,而当他发现亚瑟很好奇法兰西学会的各种趣闻后,他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之所以学术院这么特殊,是因为自从红衣主教黎塞留建立学术院之初,就赋予了它独特的历史使命,学术院的院士士们()
要为法语语言的规范、明确而努力,要使它成为全体法兰西人以及所有使用法语的人们的共同财富。所以很自然的,只有在当前时代中,各个领域里最杰出的人才能当选为学术院院士。
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眼角便止不住的抽搐。
梯也尔开口道:“首先,您的芙拉克礼服是目前伦敦的流行款,肤色苍白,身材较高,眼睛大,但瞳仁的颜色却比较浅,脸型也和法兰西人有很大区别,这都是英格兰人的重要特征。其次,我从科学院收到消息,有一位英国来的爵士准备今天为泊松先生授予皇家学会的科普利奖章。最后,我听塔列朗阁下的侄女说,她叔叔的老朋友,眼角有伤疤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已经启程前往巴黎,他老人家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因此我今天特意来到此地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而他们解除禁令的原因,更是让人啼笑皆非,解除限制并非是由于法兰西政府突然接受了笛卡尔的主张,而是为了用笛卡尔的理论对抗当时在法国甚嚣尘上的、由艾萨克·牛顿建立的世界体系。
“很简单。”
说到这里,刘维尔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稍稍揪了揪亚瑟的袖子,冲着他压低嗓音说道:“爵士,您看到前面那个穿燕尾服的、矮个子的先生了吗?”
对,您猜对了,所有当选为学术院院士的科学家都是我们科学院院士里最出类拔萃的家伙,比如说拉普拉斯和傅里叶。同样的道理在法兰西文学院、艺术院和人文院也适用,他们那里当选为学术院院士的家伙也是最顶尖的,比如说高乃依、拉辛、伏尔泰和孟德斯鸠。
然而,就是这连雨果都没有完成的目标,却让梯也尔做到了。
“啊……”亚瑟的语气忽然变得玩味了起来:“原来您也是塔列朗先生的朋友啊?”
“对,没错,只有那些最杰出的学者才能当选法兰西科学院的院士。不过他们并不是整个法兰西学会中地位最高的人,在法兰西学会的五个学院中,地位最高的其实是法兰西学术院的院士,学术院的院士每一个都可以享受王室成员的同等待遇。在法兰西,社会大众都认为被选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是一个人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在那本书中,梯也尔先生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的塑造了拿破仑的战神形象与势不可挡的法兰西军队。
而且,对于法兰西这个国家,懂行的人都知道,法兰西的矮子大多不是什么善茬。
为此,他甚至愿意勉为其难的承认法兰西民族的优越性。
刘维尔沉声道:“我记得您说过,您在伦敦大学修的是历史,那么您想必读过《法国大革命史》吧?这位矮个子的先生就是
《法国大革命史》的作者,也是目前法兰西的参事院院长——路易-阿道夫·梯也尔先生。他目前就是法兰西学术院院士候补人选当中排名相当靠前的一位。”
刘维尔看到梯也尔走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当他抬起头时,矮个子的梯也尔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左右逢源、性格活泼的小个子先生摘下帽子礼貌的向他问好道:“您想必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吧?”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位先生是什么大人物吗?”
“我还得去一趟学院的院长办公室。那么,一会儿颁奖的时候见,希望您有美好的一天。”
这还仅仅是科学院的,如果再算上人文院、艺术院和文学院的那些天才,那这个队列简直就能从艺术桥排到卢浮宫了,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呢?对了,我还差点忘了那些政治家们,他们当中想要成为‘不朽者"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简直就差把‘我发自内心的热爱法兰西,我们法兰西就是这么厉害,厉害了我的法兰西&quo()
t;这三句话纹在身上了。
梯也尔得到了亚瑟的肯定答复,于是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便行色匆匆的告别了。
所以塔列朗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当时还是记者的梯也尔先生,而且塔列朗的侄女……嗯哼,也非常的……嗯,欣赏梯也尔先生。他确实是一个各方面的幸运儿。再加上,之后梯也尔先生的《法国大革命史》在巴黎一炮而红,让他入选法兰西学术院院士的舆论也甚嚣尘上,所以他在塔列朗那一派当中的份量自然就更重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明显低估了英格兰长弓兵的险恶用心和阴暗本性。
梯也尔谦虚道:“我不敢说我与塔列朗阁下是朋友,但我确实是受到他提携的年轻人之一。您今天晚些时候有时间吗?或者这几天任意时候您有时间都可以,我作为东道主,有必要一尽地主之谊。”
虽然笛卡尔很不受政府的待见,但他毕竟已经死了快100年了,所以最起码他不会再整出点不为政府所容的新东西。
他们在召开隆重会议和典礼时,要穿上着名的‘绿色院服"和无袖长袍,头戴两角帽,手持自己设计的独特佩剑,表现出院士们的神气和威严,这套规矩是拿破仑担任第一执政时期立下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不过,刘维尔虽然被亚瑟捧得飘飘然,仿佛整个人都踩在云顶,但他显然不了解23岁就在苏格兰场当上了助理警察总监意味着什么,更没问清楚这个贼配军为什么会突然被白厅街刺配汉诺威,也不知道英国外交部驻外公使馆负责文化交流的二等秘书干得是什么活儿。
虽然像是雨果这样的人都曾经发下过‘要么成为夏多布里昂,要么一无所成"的毒誓,但是想要像夏多布里昂那样从一个浪漫派文人摇身一变成为政坛大人物,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亚瑟听到这话,趁机打探道:“梯也尔先生与塔列朗关系很紧密吗?”
或者说,至少承认他们在数学领域的民族优越性。
巴黎的阳光再热烈,也无法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从伦敦沾染的一身‘老风湿病"痊愈。
其次,科学院院士只需要在自然哲学研究方面做出突破性进展就有可能当选,当选为科学院院士的人大部分都无法当选学术院院士,但是当选为学术院院士的自然哲学者却一定会当选为科学院院士。
因为他好像在无意中发现了某种快速与外国人搞好关系的秘籍,这种财富密码不管是200年前还是200年后都是一如既往的好用。
亚瑟讶然道:“您认识我?”
因此,在政府看来,活的笛卡尔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反贼,但死的笛卡尔却是整个法兰西民族的伟人,胜过海峡对面那个小心眼的艾萨克·牛顿一万倍。
刘维尔对英国爵士的大加称赞感到受宠若惊。而对于亚瑟来说,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而梯也尔对亚瑟的重视,也让这位科学院助教对亚瑟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他惊叹道:“想不到您居然和塔列朗认识,怪不得梯也尔先生会想要宴请您呢?”
但是,或许是因为梯也尔先生稀松平常的军事知识与身为记者的职业秉性,他在书写历史的时候,也把夸大其词的臭毛病给带了进来,以致于经常犯下混淆骑兵中队和连的区别,因此甚至搞出了艾劳战役中缪拉在危急关头率领万骑冲锋救全军于危难之中的名场面。
那是因为在前往报告厅的路上,这位海峡对岸来的阴暗长弓兵为了防止刘维尔拿出那份精心准备的超越函数论文,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问东问西。
亚瑟正在想着这些事,岂料他还未回过神,便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法兰西政府认为()
,与其让民众接受海峡对岸传过来的不列颠体系,那还不如把笛卡尔这个狂徒的东西从故纸堆里捡出来呢。
梯也尔看到亚瑟不否认,颇有些得意的笑着回道:“我不认识您,但是我猜测您就是。”
您问法兰西学术院和科学院的院士有什么不同?呵呵,首先从人数上就不同,学术院的院士有40人,他们都是终身制的,去世一名才能由本院院士选举补充一名。就因为这个规矩,所以很多非常知名的人物终其一生也没能被授予学术院院士称号。正因如此,所有学术院院士都有一个特殊的称号——不朽者。
不过撇开这些小瑕疵不看,至少梯也尔先生的文笔相当不错,故事讲的也非常精彩。从一位历史作家的角度来说,他绝对称得上是成功了。
亚瑟闻言点头道:“当然,能够受到您的邀请,我倍感荣幸。”
作为一名侦探,亚瑟颇感兴趣的刨根问底道:“您为什么会猜的这么准呢?”
你问我,亚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刘维尔只觉得这位英国爵爷真是个有趣的人,他不仅见多识广,而且兴趣爱好也非常广泛,这位爵爷对巴黎和法兰西的热爱也像是源自骨子里的。
不止如此,拉法耶特将军也非常看重他,还出钱给他办报纸。而当初七月革命爆发后,梯也尔先生更是第一个跑去找到当时还是奥尔良公爵的路易·菲利普的人,正是在他的劝说下,路易·菲利普才下定决心回到巴黎,最终登上王位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七月革命后立马当上了财政部秘书长,现在又成了参事院的院长。”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想起了塔列朗曾经对他
说过的那些话,他忍不住笑了笑:“我原以为塔列朗先生说的那些只是单单针对于伦敦,现在看来,就连巴黎也已经翻天覆地了。约克郡的猪倌做了外交官,水手的儿子当上了参事院的院长,这确实是一个新时代。”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法兰西与不列颠的差异性
春日的巴黎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着塞纳河畔的梧桐叶,泛起阵阵涟漪。
法兰西科学院的报告厅内,灯火辉煌,金碧辉煌的装饰与庄重的大理石雕像交相辉映,营造出浓厚的隆重氛围。
而在报告厅的后台,预备登场的亚瑟正与几位科学院当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交谈着。
但科学家们相遇的场面却并不像是亚瑟想象的那样其乐融融,相反的,他们正在因为法拉第带来的那封信笺争的面红耳赤的。
讨论的焦点在于,光到底是一种粒子还是一种波?
这帮家伙扯着扯着,便自然而然的扯到了1819年法兰西科学院的年度征文上了,他们所有人都记得那年的征文标题是《利用精密的实验确定光的衍射效应以及推导光线通过物体附近时的运动情况》。
菲涅尔由于这一重大发现荣获本届征文优胜,并被选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
而等到1795年,吉伦特派与雅各宾派先后倒台,立场相对温和的热月党督政府开始上台执政。
拿破仑对于科学的尊敬与重视自然也获得了海量科学家的支持与爱戴,1814年反法联军兵临城下时,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全体师生主动向拿破仑请战,但是被拿破仑直接拒绝,这位皇帝直言不讳道:‘我不愿意为了取金蛋而杀掉我的老母鸡!"
亚瑟看见这帮文质彬彬的科学家们一个两个都像是狮子一般将阿拉果团团围住,在感慨科学院终身秘书不好做的同时,又有些庆幸的情绪。
大批量法兰西科学院的研究者被安排进了这所学校出任教职,拿破仑亲自为这所大学定下了他们培养学生的准则——传播数学、物理、化学等科学和制图技术,特别是为炮兵、工兵、路桥、造船、军用和民用工程、开矿和地理等技术性的公立专科学校输送学生。
为此,当时同在科学院工作的拉格朗日只能发出一声悲叹:“砍下他的头颅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但是长出他那样的脑子一百年也不够。”
亚瑟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立马意识到这位看起来与法拉第年长些的先生弄不好又是哪位教科书上的人物。
他甚至当面对菲涅尔说:“我看了你的理论,并做了一下计算,我发现你的理论会得出这样一个荒谬的结论:如果在光束的传播路径上,放置一块不透明的圆板,由于光在圆板边缘的衍射,在离圆板一定距离的地方,圆板后方阴影的中央应当出现一个亮斑,这怎么可能呢?”
毫无疑问,拿破仑这次做出了相当正确的决定,因为在这些主动请战的师生当中,包括了许多令人耳熟能详的名字,比如加布里埃尔·拉美、埃米尔·克拉佩龙、奥古斯特·孔德、尼古拉·卡诺、安德烈·玛丽·安培。
要不是阿拉果此时陷入重重包围,那么这时候他多半已经开始和亚瑟聊起不列颠电磁学的最新研究了。
曾经担任过海军部长与巴黎综合理工大学校长的蒙日去世时,当局甚至不允许学生们去参加他的葬礼,以致于他们只能在下葬的第二天组队前往墓园为老师吊丧。
不过拿破仑的决定并未打击到法兰西科学界对他的普遍支持情绪,甚至于当拿破仑被第一次流放时,法兰西科学院内到处都能听见叹息。而当他们得知拿破仑从流放地逃离,并且已经重新登陆法国时,这些科学家更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皇帝的支持与拥戴。
亚瑟正想着这些事呢,忽然,他耳边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但拉格朗日悲叹归悲叹,在拉瓦锡遭到处决后,法兰西科学院中这群既擅长科研又擅长政治的研究者们很快就灵活转换了阵营。
安培正是在他的鼓励与帮助下才完善了他对电磁作用的研究,并推导出()
了电动力学的基本公式。
在这一论文里,菲涅耳革命性地认为光是一种横波。并以此为出发点,严格证明了光的衍射问题,还顺道解决了一些长期困扰波动说的其他问题。
对方闻言,爽朗的一阵大笑道:“其实我倒不是不赞同他这样的工作方式,我只是在惋惜他为什么突然转去了电磁学呢?自从汉弗里·戴维爵士去世以后,我本以为他会继承导师的衣钵,同我一起在化学分析领域共同战斗。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猛地一个转弯,把我给晃得到现在没能回过神来。”
这几位先生在取得了应用技术的突破后,几乎无一例外的摆脱了原有的社会阶层,成为了专职从事机械加工生产的工厂主。
这对于法兰西科学院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因为这位科西嘉出身的第一执政当年在炮兵学院学习时,他的老师正是科学院的大学者拉普拉斯。
在不列颠,科学家通常很少参与政治,而他们从事科学研究的初衷,或是因为兴趣,或是因为想要将科学进步应用于改良生产技术。
正因如此,目前不列颠的主流科学研究者大多出身于技工、工程师,他们在科学应用方面的成果可以说是当世无敌。而这些技工、工程师在取得科研成果后,大部分都会立马将它们投入实业领域变现。
科学家从政的传统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延续了许多年,而法兰西科学院对于杰出科学家的评价标准也不仅仅在于高超的科研能力,更在于其灵活的手腕。
法兰西科学院于1699年成立时,它的创办人和主要赞助人便是当时的法国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所以从那以后,几乎历代法兰西科学院院士除了替政府研发新技术以外,也会为法国王室充当王家顾问的角色。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工程师,奥古斯丁·让·菲涅耳趁着这次竞赛,他向竞赛组委会提交了一篇名为《关于偏振光线的相互作用》的论文。
阿拉果本以为自己可以和稀泥似的把这件事揭过去,但未曾想到的是,他这一席话简直就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而在实验结果揭晓后,也不知道是波动说支持者为了揶揄泊松,还是法兰西科学院打算给泊松一个台阶下,总而言之,他们相当不识趣的把这个亮斑幽默的命名为了‘泊松亮斑"。
尤其是拉普拉斯与拉格朗日这样底层出身的研究者,更是通过在大革命期间卖力的为国民议会制造枪炮弹药保全了自己那颗一百年也长不出来的脑袋。
而拿破仑对他们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为了确保这群科学研究者的安全,拿破仑甚至还在行军途中下达了—条着名的指令:“让驴子和学者走在
队伍中间。”
在说完了这段话后,泊松便迫不及待的宣布了这次征文是微粒说的单方面胜利。
为此,法兰西科学院立即举行了实验,而实验结果则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菲涅尔的理论准确无误,影子中心的确出现了一个亮斑。
之前内阁想要给法拉第提供年金的事,如果不是亚瑟力劝,法拉第估计都不会答应。而且之前国王威廉四世想要在加冕典礼上给法拉第授勋,也被他果断拒绝了。
这个庞大的学者顾问团涵盖了21名数学家、3名天文学家、17名民用工程师、13名博物学家和矿业工程师、13名地理学家、3名火药师等等。
并且,他本人也一直十分重视科学在军事领域的应用,甚至他出征埃及时,除了带了名士兵、2000门大炮和400艘船以外,还带上了175名学者和上百箱书籍与研究设备。
“说的没错,从法拉第先生的来信可以看出,他目前想要找出光与磁之间的联系,如果他从最()
开始就误解了光的性质,我们岂不是把他引入了歧途吗?”
亚瑟扭头看去,那是一位拄着手拐、鬓角发白、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的法国绅士:“法拉第先生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他最近工作的很废寝忘食,就像是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
拿破仑·波拿巴在塔列朗、富歇等人的支持下,从埃及秘密返回巴黎,顺利发动雾月政变夺取了督政府的控制权,并自任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
不列颠的科学家虽然也有许多曾经担任过议员的,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贵族身份,所以顺理成章的在上院占据了一个席位。至于那些平民出身的,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体面的有钱人,少部分是因为热爱,但没有一个人研究科学是为了去选议员。
但在收到菲涅尔的论文后,征文组委会主委泊松却打死也不相信这一点,他感觉菲涅尔的论文简直滑稽。
而到了1799年,巴黎街头一声炮响,科西嘉魔王闪亮登场。
他们重新启动已经关停数年的法兰西科学院,并把那些被驱逐的科学家们召集了回来,让他们可以继续从事他们的研究工作,当然,主方向自然是军事科学。
眼见着在泊松大好的日子,同僚们还是止不住想要拿他的糗事开涮,负责法兰西科学院日常事务的学院终身秘书、也是皇家学会1825年科普利奖章获得者的阿拉果急忙上来打圆场道。
这样的行为自然极大地鼓舞了该校的学生以及那些在该校任教的科学院研究者们,自此以后,‘祖国、科学、荣誉"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的校训。
其中,法兰西科学院的领袖、学院终身秘书拉瓦锡因为其保税人的身份,被认定为旧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推上了断头台。
“阿拉果先生,我们不是不尊重您的意见,但研究问题可不是开玩笑的。”
因此,当拿破仑刚刚夺取政权,他便立马委任他的老师拉普拉斯出任法兰西经度局的局长,后来甚至还让他当了六个月的内政部长。此外,他还在夺取政权的当年便下令筹建目前法兰西最优秀的大学——巴黎综合理工大学。
但是同为评委的阿拉果则提议道:“要知道这个结论对不对还不简单吗?我们做个实验验证一下就行了。”
典型的例子,便是纺织工詹姆士·哈格里夫斯发明的珍妮纺纱机,仪器制造匠詹姆斯·瓦特改良的蒸汽机,机械师乔治·斯蒂芬森发明的蒸汽火车头等等。
这位先生当时给内阁派来的信使的答复,只是一个简单的微笑与谦卑的语气:“我很感谢国王陛下的恩宠,但是我以生为平民为荣,也并不想变成贵族。”
虽然这样的传统使得科学院在大革命时期惨遭国民议会打击,拉瓦锡、拉普拉斯、库仑等着名院士被下令驱逐出科学院。
而到了19世纪,这两种学说争端的主战场又从皇家学会转移到了法国。波动说这边站着的是马吕斯、菲涅耳等等,微粒说那边则是拉普拉斯、泊松和毕奥他们。
虽然那篇论文发表已经有十多年了,但是依然没办法讨论明白光是一种粒子还是一种波。法拉第先生的来信当中也只是礼貌的询问我们波的相关性质,各位何必这么急着表明自己在微粒说与波动说之间的立场呢?”
而泊松也没吃亏,他得到了泊松亮斑发现者的称谓,虽然他本人其实并不是很想得到命名这个亮斑的荣誉就是了。
而在法兰西,这里也有许多从底层发迹最终实现阶层跨越的故事,但与不列颠不同的是,法兰西的研究者偏好于理论研究,而且他们在成名后的目标也并非成为一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而是希望凭借自身在科学界的影响力,以此为跳板跻()
身政坛。
至少亚瑟从未听法拉第说过他想要从政,与之相反的,法拉第貌似非常讨厌与政治挂上太多的牵连,而且也反对发动战争,不希望自己的研究成果被用来杀人。
“这可能会导致这个方向陷入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停滞,法拉第先生也会因为方向错误做上相当长时间的无用功。这不仅会玷污科学院的名誉,从研究角度上来说更是不可饶恕的!”
他摘下礼帽致敬道:“我也想要劝说法拉第先生能够多休息休息,但是您知道的,他那个人碰上了喜欢的课题,不搞明白是绝不可能停下的。但是上帝留给我们的谜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这颗齿轮自从踏入自然哲学研究领域以来,还从未停止转动过。”
“诸位先生们,关于微粒说与波动说我们已经争论了许多年了,最早是牛顿与胡克的争论,就因为这个问题,皇家学会被闹得鸡飞狗跳,这二位伟大的自然哲学研究者还结了仇。
而当年法兰西科学院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征文标题,就是由于科学院当中的微粒说支持者希望借助社会力量,写出一些可以用微粒说来解释光干涉与衍射现象的论文,并以此来打击波动说理论。
因为据他所知,阿拉果早在1820年就因为受到奥斯特的启发开始转入电磁学方向。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支持,所以当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百日王朝覆灭后,法兰西科学院里又有许多人因为对拿破仑的支持态度遭到驱逐。
而在1804年举行的盛大阅兵中,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学生同样参与了检阅,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拿破仑亲自下令将他们的通过顺序排在三军
仪仗队之后,所有军队方阵之前。而当他们通过时,拿破仑走到这个队列前,亲手将一面绣着‘为了祖国、科学和荣誉"的锦旗授予了该校1804届第一名成绩结业的毕业生手中。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突然意识到法兰西拥有一群长着‘一百年也长不出来的脑袋"的科学家到底是多么奢侈的一种财富。
不过阿拉果身上最让亚瑟感到好奇的还不是阿拉果的学术成就与喜欢提携后辈的脾气,而是这位先生不仅能够接替傅里叶成为学院终身秘书,更是兼任着巴黎天文台台长的职务。
更让亚瑟难以置信的是,这位多点开花的学术大佬居然还是一名左右逢源的议员。
自从来到法兰西之后,亚瑟就发现了许多与不列颠差异迥然的现象。
但不论怎么说,从这些事迹里也能看出,法兰西的科学家对于政治的参与程度绝对远高于不列颠。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当选过议员,还有一些人曾经在内阁各部担任过首长职务,更令人讶异的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同样是平民出身。
亚瑟闻言,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
亚瑟笑着伸出手问道:“我在伦敦时常听到法拉第先生提起过您。你们俩的经历非常相似,都是年轻时以学徒身份跟随导师,然后慢慢有了自己的研究工作,法拉第先生是跟随戴维爵士,您则是跟随贝托雷先生。所以,相似的经历也导致了你们彼此之间非常的惺惺相惜。我说的没错吧?盖-吕萨克先生?”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新艾萨克·牛顿?
“接下来,有请着名的不列颠电磁学青年研究者,名动一时的杰出钢琴家,与‘花剑拿破仑"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不相上下的剑术大师,代表皇家学会从伦敦远道而来的英国外交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上台致辞!”
在报告厅雷动的掌声中,亚瑟沉着稳重的登上台阶来到舞台中央。
他身着一袭考究的黑色燕尾礼服,胸前的下级勋位爵士勋带熠熠生辉,光亮的发丝与微微泛红的黑眼睛形成鲜明对照,尽显其骑士风度与青年学者气质。
所有人都知道被他捧在手心的雕工精美的红木礼盒中装着什么。
那是科普利奖章,这枚镀金银质奖章不仅承载着戈弗里·科普利爵士对人类知识进步的崇高愿景,更象征着整个不列颠科学界对于获奖者的最高肯定。
即便这已经不是法兰西科学院第一次获颁科普利奖章了,但这种绝不轻易授予的荣誉,就算是第二次也依然显得弥足珍贵。
至于那篇被阿加雷斯认定为‘9个笔画还是草字头"的流体力学基本方程,则引来了另外两个家伙的抓狂情绪。
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身着深黑色燕尾服、眼角带着些许皱纹的泊松缓缓起立,他微微点头向各位观众点头致意,面对即将到来的荣耀,泊松泰然处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优雅的举止就好像是在参加一场普普通通的学术会议。
他微笑着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当初,不列颠的大诗人蒲柏曾说过:自然界与自然规律隐藏在黑暗之中。上帝说,让牛顿去吧!于是万物遂成光明。而我要说: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都隐藏在圆盘之后。上帝说,让泊松去计算!于是我们便在圆盘之后发现了亮斑。”
科里奥利闻言,礼貌的摘下帽子道别:“那么,祝您一路顺风,纳维先生。咱们下午校园里见了,请不要忘了,您下午在路桥学校还要上两节应用力学。”
虽然这篇论文并不符合征文条件,但仅仅用时这么短便给出了如此杰出的一份大作还是令人感到无法理解,其中关于势函数的定义与有初始条件或边界条件的非齐次微分方程函数的定义更是开创性的。
正如亚瑟对了一半的答案那样,红魔鬼只同意帮亚瑟写一篇数学论文,但他可不会管跑不跑题。
亚瑟看到笑话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也心满意足的微笑着接着说道。
科里奥利则笑着说道:“是吗?那说明你进入科学院的时间还不长,他在柯西先生与泊松先生的面前经常这样。虽然纳维先生同样是一位天才,但那两位却是天才中的天才,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科里奥利爽快的应道:“这是理所应当的。如果他答应了,你记得来通知我一声。我这周工作日的白天在理工大学都排了课,所以应该会在晚上的时候去拜访他。”
刘维尔皱着眉头正想抱怨几句,可他一抬头,满肚子的不满顿时被咽了回去。
刘维尔正失魂落魄的站在报告厅外唉声叹气,忽然,他的面前就像是刮过了一阵风。
此时的他早已换上了华丽正式的宫廷礼服,虽然身材不高,但被他握在手中的权杖还是衬托出了他的庄重。
“嗯,古斯塔夫,下午见。”
纳维颇为烦躁的摆了摆手,他略带责怪的开口道:“颁奖仪式我们不感兴趣,错过了就错过了吧。但是,刘维尔,你既然在我和泊松、柯西的基础上继续推导了欧拉方程,为什么不把这些成果拿出来给我瞧瞧呢?”
刘维尔闻言,立马苦笑着开口道:“我确实带了一个人去图书室,但他是不是对流体力学感兴趣我并不清楚。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有时间在图书室推导这么复杂的公式。()
”
梯也尔热情洋溢的开口致辞道:“今日我们共同见证了这一伟大事业的里程碑,首先我要代表法兰西政府,向皇家学会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表达最深切的敬意,感谢你们对世界科学事业的贡献。同时,我也要向泊松教授表达崇高的敬意。
亚瑟先是微笑着一手按在胸前朝各位嘉宾微微鞠躬,随后用一口流畅的法语开口道。
在一片热情祥和的气氛中,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先前负责接待亚瑟的刘维尔只能站在报告厅的门外羡慕的观望着。
说到这里,刘维尔将那份《论应用数学分析于电磁学》交到了两位力学大佬的手中,虽然这两位先生不是很懂电磁学,但其中的数学部分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亚瑟从没有写过什么数学论文,更没有在肚子里打过什么腹稿。那篇论文完全是红魔鬼阿加雷斯给他代笔的,至于红魔鬼为什么会跑题,那是因为这家伙并不完全认可亚瑟推导出的流体力学基本方程。
台下的观众们没想到亚瑟居然会在这时候开起了玩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们,顿时陷入了一片哄笑大笑的欢快气氛当中。
刘维尔被他们俩问得脑子发懵:“我……抱歉,两位先生。我确实做过一些流体力学方面的研究,但是并不深入。欧拉方程我也学习分析过,但是我并没有往后推导啊!我最近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扩展微分和积分的概念,尤其是建立任意阶导数的理论那边。这些工作本身就已经很困难了,我哪里有时间去分心流体力学呢?”
因此,在红魔鬼与亚瑟两个人在契约上扣了好半天字眼后,这位地狱公爵只同意支付一半的报酬。
“纳维先生,科里奥利先生?你们俩没去报告厅参加泊松先生的颁奖仪式吗?”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他便感觉面前的阳光好像被哪个不识趣的家伙给挡住了。
纳维回忆了一下:“科学院里有这么一号人吗?还是说,他是最近刚刚冒头的青年学者?”
因为今天到场的来宾实在太多,不仅有科学院的众多院士,就连隔壁艺术院与文学院的也跑来凑热闹,而前排的座位自然是要留给地位最尊崇的不朽者们的。
更让他感到挫败的是,那份被他捏在手中的论文——《论应用数学分析于电磁学》。
如果仅仅只是被泊松击败,刘维尔或许还没有那么沮丧。
纳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科里奥利也不解的挠了挠头,他试探性的冲着纳维开口道:“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安培先生他们把钥匙借出去了,又或者是他们曾经带过哪个陌生人去过图书室?”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
亚瑟说到这里时,台下已经开始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与鼓掌声。
正因如此,我才会带着皇家学会的至高荣誉远渡英吉利海峡来到法兰西,来到巴黎。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够将科普利奖章送交到他的手里。或许对于泊松先生来说,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荣誉,但是希望他能从中感受到整个不列颠科学界对他最真诚的赞扬与希冀。
科里奥利也来了兴趣:“他的数学功底这么雄厚,弄得我都有点想要拜托他帮忙找出那个我假想中的力的表达式了。刘维尔,你能替我引荐一下他吗?”
刘维尔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说的那位先生只在图书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而这半个小时他应该都拿来写论文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数学方面的造诣也绝对已经达到了一个异常可怕的程度。他绝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数学领域的吊车尾,而是一位拥有挑战科学院数学部院士实力的杰出数学家。
()
刘维尔点头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但是黑斯廷斯爵士是皇家学会派来的贵客,为泊松先生颁发科普利奖章的就是他。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但是我得先去问问他的意见。”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为什么那位从伦敦来的黑斯廷斯爵士便可以交出这样一份逻辑严谨并且毫无纰漏的大作。
虽然纳维平时是一个十分冷静的学者,但奈何他今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公式搅得心浮气躁,他只是开口道:“抱歉,古斯塔夫,我今天可能没办法和你探讨你那个旋转坐标系中的力的问题了。我得去办公室找一趟安培,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带人去过图书室。”
总而言之,这如果真的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那简直就是非人类了。
正如笛卡尔所说:要以最严谨的怀疑态度对待一切事物,直至发现那些清晰明白、无可置疑的第一原理。我也认为,在科学这件事上,怀疑永远比确信更容易令人接近真理。科学的真正荣耀并不在于永远不犯错误,而在于不断努力认识错误,并且从错误中学习。
刘维尔耸了耸肩膀道:“实情如何我并不知晓,但论文就摆在这里,里面的许多理论和概念也是崭新的东西,所以这百分百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的作品无疑。至于这论文是他事先写好的,还是当场写好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梯也尔郑重的从盒中取出奖章,小心翼翼的将它挂于泊松的颈项。一时之间,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在此刻起身鼓掌,表达他们对于泊松表示祝贺。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要诋毁泊松先生的声誉。与之相反的,我十分的尊重他,所有不列颠的科学研究者都异常敬重这位推动着科学界最前沿研究进步的先生。
“诸位尊贵的法兰西科学院、文学院、艺术院的院士,以及最最尊贵的学术院的不朽者们,我今天有幸作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信使,跨过英吉利海峡,来到这座象征着法兰西民族最高智慧结晶、孕育了无数璀璨思想的殿堂,真是倍感荣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俩在看完这篇论文后,也做出了与刘维尔相同的判断。
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西莫恩·德尼·泊松这个名字,就要与斯蒂芬·格雷、本杰明·富兰克林、亨利·卡文迪许、汉斯·奥斯特、迈克尔·法拉第等等这些曾经获奖的璀璨明星并列了。
他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军人家庭,最初学医,但却毫无兴趣,于是便开始钻研数学。他是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拉普拉斯、拉格朗日的杰出弟子与忠实的追随者,21岁便开始在综合理工大学担任助理教授,25岁接替伟大的傅里叶先生出任微积分教授,31岁当选为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并被选为学术委员会成员。”
科里奥利闻言,沉吟了一下,随后笑着点头道:“当然是有的。”
科里奥利与刘维尔目送着纳维火急火燎的快步离开,刘维尔哑然失笑道:“自从我认识纳维先生之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
刘维尔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这我当然明白,只有那些最天才的天才才能获得科普利奖章。唉……我光是钻研数学这一个领域就用尽全力了,但柯西先生与泊松先生呢?他们简直就像是一本行走在大地上的百科全书,随便翻开一页都足够一般人研究上好几年。”
在这位学识深厚的地狱公爵看来,这种无法解释所有流体现象的基本方程就是一坨臭不可闻的垃圾。
这就好比,阿加雷斯问亚瑟: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亚瑟告诉他:我知道这个字有9个笔画,而且还是草字头的。
刘维尔望着众星拱月的泊松,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
亚瑟刚刚在台上站定,各位列席此次仪式的科学院绅士们便自发的停下了掌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打算听听这位皇家学会的代表到底会发出怎样的高论。
刘维尔诧异道:“还真有?您指的是谁?”
看得出来,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十分对这些活泼开朗的法兰西人的胃口,以致于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站起身来为他鼓掌叫好。
因此,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助教,刘维尔甚至连在报告厅里获得一个座位的权利都没有,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外面看着。
正如伏尔泰所言:伟大的事业的实现,需要决心、能力、组织以及责任感,而法兰西科学院的存在便是对于这句话的最好实践。而接下来我要提到的这位先生,则更是法兰西科学院中的佼佼者,是我们所有自然哲学研究者的表率。
“看来这位先生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推导公式,光是这篇论文就足够耗费心力了。”
而在舞台的另一头,法兰西参事院的院长阿道夫·梯也尔也缓步登台,他正是此次法兰西政府派来参加仪式的颁奖嘉宾。
阿加雷斯当然不能说亚瑟完全错了,但是,亚瑟对的确实相当有局限性。
纳维捏着下巴皱眉道:“如果这公式不是你推导的,那又会是谁呢?有那间图书室钥匙的根本没几个人,除了我以外,就是安培,泊松虽然有钥匙,但是他不经常去那地方,再有就是阿拉果了,他作为学院的终身常务秘书有着所有地方的钥匙……不过他应该没有闲到闷不做声的随手给我扔一篇推导公式在图书室的程度。”
因为在整个法
兰西科学院,乃至于整个科学界,能够与掰手腕的家伙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
科里奥利则颇有些高兴的笑着说道:“我从前还不知道你也在做流体力学方向的研究呢,我一直以为你是跟着安培先生和马蒂厄先生专攻电动力学那边的。”
刘维尔自嘲似的拿起了那份亚瑟的论文道:“是啊,对我来说,可能是好几年,但是对于黑斯廷斯爵士来说,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这简直太疯狂了,一个人不仅精通数学和电磁学,而且还是伦敦的神探,钢琴大师,决斗高手,能做外交官,而且还很会演讲。刚刚您没看到,黑斯廷斯爵士只用了几句话,便把报告厅里的所有人都逗得捧腹大笑。虽然泊松先生可能在科学研究方面要胜过黑斯廷斯爵士一筹,但是在涉及领域的范围上,他还是逊色了一些。科里奥利先生,不列颠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博学多才到令人发指的出众人物吗?”
请允许我引用蒙田的名言:我们身上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对自己行为的责任感。泊松先生的才智与毅力,他对于科学研究的责任感,不仅为法国赢得了荣耀,更为全人类的知识宝库增添了无法估量的价值。我衷心的希望这场跨海的科学交流,能够成为未来两国乃至全世界科学研究者携手共进的永恒典范……”
因此,刘维尔只能认为黑斯廷斯爵士的这篇论文多半是早就打磨了许久,而他今天不过是把它重新书写了一遍。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篇赌气似的论文,也足以令磨论文磨了几年的刘维尔备受打击了。
“这是半个多小时能写出来的东西?该不会是他一早就写好带过来的吧?”
我,亚瑟·黑斯廷斯,在此正式宣布,1832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皇家学会科普利奖章的获奖者是……对分析数学、应用数学、理论力学、热力学、天体力学、光学、弹道学和水力学等方面都做出了杰出贡献的——西莫恩·德尼·泊松先生!”
但很显然的是,刘维尔对亚瑟论文跑题的猜测绝对理解岔了。
“嗯?”纳维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错()
怪了刘维尔,他一拍额头道:“啊!那还真是抱歉。刘维尔,不好意思,我刚刚实在是太激动以致于大脑发热了。不过……”
科里奥利笑着回道:“是吗?刘维尔,你还是太高估一般人了,柯西与泊松的一页对一般人来说可不是好几年的事情。研究好几年指的是对你这样的天才而言的。”
亚瑟微笑着打开了手中的红木盒,将那枚璀璨瑰丽的科普利奖章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
如果你问刘维尔此时心里是什么感觉,那就像是歌词里唱的那样——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罗。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
虽然这不是母校舞会,刘维尔也不是十八岁。但是作为一名24岁的数学家,他确实感觉自己在泊松的颁奖仪式上,就宛如一个不入流的小喽啰。
“对啊!”纳维一拍手道:“刘维尔,你最近有没有带过什么人去图书室?而且那个人还对流体力学颇感兴趣?”
科里奥利开怀大笑道:“你难道忘了吗?同样是爵士,同样是个不列颠人,而且除了科学以外,他还很懂神学和经济学,并且是政府当中的一位大员。”
刘维尔闻言,无奈的笑道:“艾萨克·牛顿?”
(本章完)
第十六章 侦探的前方敌情
巴黎的克罗舍·佩尔塞街,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狭窄的街道上,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从华丽的绸缎到朴素的布料,从高贵的绸缎到平民的布料,无不闪耀着与众不同的光彩。
商铺前面,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吸引着过路行人驻足。
在琳琅满目的商铺当中,克罗舍·佩尔塞街12号的办公楼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21号的一楼有两家公司入驻,一家是某个不知名金匠银行的巴黎办事处,另一家公司则主要从事航运代理业务。
顺着梯子走上二楼,可以看见大门上挂着一块铜质招牌,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几个大字,而在招牌的两侧,还挂着两张异常醒目的肖像画。
“有几杯我就吃几杯,吃不完的我还打包带回去呢。”
放大镜和化学试剂是用来办案子的,而鼻烟壶、烟斗和金怀表则是为了凸显专业气质,让顾客感到单次咨询5法郎的价格绝对是物超所值的。
亚瑟开口道:“打个比方吧。你也知道,如果主人想要在宴会上准备一顿丰盛的法式餐点,那么至少需要20个菜。虽然厨师们会因此忙的不可开交,可总是会有人顺手牵羊。我之前就听威灵顿公爵抱怨说,这些法国厨子简直就是在把他当傻瓜看了,因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煎十二个鸡蛋是不需要用六磅黄油的。管家找了他们好几次,但那些厨子每次都会抵赖说:‘这就是法国菜的正宗做法,您如果想要品尝到最纯正的法国菜,就要为法国把戏买单。"”
亚瑟瞥了眼维多克,他实在没想到这老头居然在只去了一趟伦敦的情况下就把这些黑话全学会了。
不过,各位顾客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布置,便被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专业气质吓到望而却步了。
最令亚瑟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荣升参事院院长的梯也尔最近双喜临门,他前不久才宣布订婚,然而新娘既不是塔列朗的侄女,也不是房地产开发商的夫人,而是那位房地产开发商与他夫人的女儿。除此之外,新娘还将带来30万法郎的巨额嫁妆并免除先前的房屋贷款。
左边那幅的下方备注的是——前大巴黎警察厅保安部主管、法兰西神探、犯罪大师——弗朗索瓦·维多克。
一位喝醉酒的客人偷偷告诉亚瑟,在1830年七月革命成功后,一直以来支持奥尔良派、并且立下拥立之功的梯也尔立即被任命为了财政部秘书长,但是他想要更进一步,当上议员。
梯也尔10月8号买的房,21号便被选为议员,11月2号便被奉命组织内阁的老相识拉法耶特侯爵任命为了财政部次长。而梯也尔自然也投桃报李的给了那位乐于助人的房地产开发商一个财政部的肥缺。
事务所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有巴黎的、有里昂的、也有马赛和整个法兰西的,甚至于你还能看到一张医学院里才会有的人体解剖图,以及一些法兰西著名罪案的手绘素描。
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千万不要想着在事务所里对她们动手动脚的,因为那只趴在她们脚边安睡的斗牛犬可不是开玩笑的。除此之外,你还得当心坐在前台附近沙发的那三个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法国大兄弟。
首先,那位房地产开发商与梯也尔在沙龙上认识的。而那个沙龙,则是梯也尔的情人——塔列朗的侄女举办的。而且,梯也尔也不是先认识的房地产开发商,而是先认识了开发商的老婆,正是在老婆的极力支持下,房地产开发商才最终决定投资梯也尔。
至于为什么这位夫人会力劝丈夫投资梯也尔,除了她本人确实相当有眼光以外,当然也有一些男女关系上的问题。不过,如果故事()
在这个地方停止,依然没有超出亚瑟的基本预期。
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镶嵌的橡木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悬吊着的巨大青铜吊灯,其繁复的雕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出迷离的影子,营造出一种既庄重又神秘的氛围。
你问什么是‘潘神"?
潘神是古希腊神话中司掌农牧的神,传说他半人半羊,躯体多毛,耳朵又长又尖,头上还长着角。用亚瑟的话来说,那就是——这小子长得和阿加雷斯挺像的。
亚瑟与维多克正在这里驴头不对马嘴呢,忽然,门前的铃铛晃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位穿着燕尾服的先生正站在门外好奇的打量着事务所内的方方面面。
亚瑟靠在沙发上,从前台女士的手中的接过咖啡杯和蛋糕,轻声道了声谢后,便一边享用着今早的惬意早餐,一边听着这位长着碧蓝眼睛、银灰色头发的法兰西传奇侦探向员工们发表每天例行的‘作战动员"。
先不论维多克先生这段话的水平有多高,最起码他已经身先士卒的践行了自己订下的《管理条例》,维多克说了段这么长的话,亚瑟居然连一个脏字都没从里面听见。
这些规矩包括,但不限于:
1.不论进了谁的办公室,都得先脱下礼帽。
因为在不列颠,果冻这种使用砂糖、水果、奶油以及明胶制成的小甜品通常只会在果冻屋里出售,这些果冻被放在透明的定制玻璃杯中公开对外售卖。
甚至于,他还在昨天科普利奖章颁奖典礼结束后的,由法兰西参事院院长梯也尔举办的晚宴上得知了一个更劲爆的八卦消息。
亚瑟还在回味着梯也尔乌鸦变凤凰的财富之路呢,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如果故事只说到这里,这其实就是一个投资成功的故事。但实际上,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而不知道为什么,果冻屋通常也是流莺和‘外语爱好者"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正因如此,吃果冻在19世纪的不列颠自然也就有了另一层不能明说的含义。
亚瑟抽出胸前的手帕擦了擦嘴:“如果单是论早餐的话,英格兰的早餐还说得过去,马铃薯派和米布丁、滴面软饼,再配上点用盐和豆蔻调味的豌豆。但是如果说到午餐和晚餐,就显然没办法与法兰西的比了。在伦敦的很多有钱人家,他们宁愿被一位法国厨师戏弄,也不愿意雇佣一位技艺高超的英国厨师。”
关于这三位法国大兄弟的外貌和体魄,在此并不需要多做赘述。正如曾经与埃尔德·卡特先生同床共枕的‘椰子树"一样,这帮曾经在混过道上的家伙通常有自己的诨名,因此,只需要从他们的外号便可以得知体态外貌方面的实情。
对于维多克来说,别的行当都是小玩意,不能满足他追求权力和刺激的心理。一个真正的猎手不像文官那样到了年限就可以退休,他要比牧师和画家更加的不甘寂寞。
而在办公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桃心木办公桌,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案件资料、警方报告、未完成的字谜,以及,各种侦探必不可少的小道具——放大镜、鼻烟壶、烟斗、金怀表以及微型化学试剂瓶。
维多克坏笑着撇着嘴道:“老弟,你可得悠着点。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你……一次吃几杯?”
“诚然他早就盯上了多斯纳一家的财富,并且多斯纳夫人也极力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儿,但是对于我们的梯也尔先生来说,新娘带给一个普通议员的嫁妆与带给参事院长的嫁妆相比,显然是不一样的。三万法郎和三十万法郎哪个更划算?我听说您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因此这种算术题您肯定算的比我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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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克切着蛋糕头也不抬的问道:“戏弄?他们怎么戏弄那些有钱人的?”
这三位先生分别是:‘高佬"、‘独眼龙"以及‘潘神"。
或许是为了逞能,又或许是因为恶趣味,亚瑟淡淡的回了句:“我基本每天都吃。”
“老弟,不是我说,你这可就有点吹牛的意思了。”
由此可见,维多克手底下的侦探们确实受到了严格的约束与最高等级的训练。
右边那幅标的则是——前皇家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察总监、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伦敦警务学校创建人及伦敦地区检察署检查副长、雾都守夜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维多克闻言哈哈大笑道:“哪怕是这样,那些有钱人都不愿意用本地厨子?”
“是啊!”亚瑟颇有些无奈道:“虽然我是个英格兰人,但我不得不说,英格兰的正餐简直是糟透了。在许多情况下,我更愿意去吃那些从印度传来的菜品,不论是咖喱鸡、卤肉饭还是各种各样的辣腌菜,都比英格兰的本地菜更强。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要冒犯本地厨子,至少他们在甜品方面做的还是挺不错的,浮岛蛋糕、冰激凌以及果冻都是我的最爱。”
而当亚瑟诧异的询问那位醉酒的客人,如果梯也尔一早就盯上了那位房地产开发商的女儿,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订婚时,那位脸上泛着酒晕的客人只是拿胳膊肘杵了杵亚瑟的胸口,神秘的微笑道。
亚瑟当然知道维多克是什么意思。
至于‘潘神",他就像羊一样,对于‘草"在哪里拥有敏锐的嗅觉,可以很快查清那些满嘴谎言骗子的真实住址。
至于‘高佬",他的个子也不是白给的,据维多克介绍:这小子站在地面不用架梯子就可以从窗户看见一楼人家屋里的所有情况。他的脚湿了,感冒了,要等上两个星期,症状才能从脚底传到身上来,三个星期才开始打喷嚏。
2.有女士在面前,不传递非紧急的信笺。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口味轻一点的,比如法兰西警界***的肖像画,其中有前法兰西帝国警务大臣富歇,也有大巴黎警察厅现任厅长日索凯。
就拿‘独眼龙"来说吧,据说他视力极好,在他没瞎之前,两只眼睛都可以称得上是1.5的,而瞎了之后,仅剩的一只眼睛则变成了3.0的。任何人,只要叫他看过一眼,那么只要在他面前出现,隔着一条街他都能发现。
维多克端着一盘奶油蛋糕来到他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开口问道:“老弟,你感觉今天的早餐怎么样?是不是比伦敦的强点?”
可是根据法兰西的选举法,名下没有房产的梯也尔并不具备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也不可能当选议员。这个时候,一位房地产开发商慷慨的大手一挥,直接以0首付的方式,卖给了梯也尔一套房子。
4.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随地吐痰,更不许随地小便。
“我们这是在为捍卫社会秩序而战,以正义的名义,就如同战士在军队的旗帜下,为祖国而战!我们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让那些社会寄生虫无葬身之地。我们要挖出那些侵吞钱财的蛀虫、骗子和欺诈犯,剥去他们的画皮,还他们犯罪分子的本来面目,并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亚瑟从这些艺术品身上也算是了解到了一点维多克这个人的性格与脾气,虽然这个55岁的小老头嘴上说着自己不在意离开了大巴黎警察厅。但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很喜欢名声与金钱,但是,他也如法兰西科学院里的科学家一样,比起这些,他其实更喜欢追求权力。
至于你,高佬,你今天还去盯那个婚外情的案()
子,埃里蒂尔先生想知道他夫人最近是不是真的和拉封丹伯爵搅到一起去了。对,没错,我不需要你搅了他们的好事,你只需要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深入浅出"过就行了。什么?他们会拉窗帘?我不管那么多,这是你应该搞定的事情!难道就因为一个窗帘,你就要我拒绝埃里蒂尔先生开价500法郎吗?
不,别去路上堵埃里蒂尔夫人,你怎么会想要威胁一位女士呢?埃里蒂尔先生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回事,而不是报复他的夫人和他夫人的情人。因为如果他夫人确实出轨了的话,那对于埃里蒂尔先生就再好不过了,他正好需要拉封丹伯爵帮他开拓生意。”
“好,那今天就这样,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吧!独眼龙、潘神,你们俩记得盯紧那几个外省来的骗子,和他们混的熟一点。我怀疑他们可能是‘杜阿梅"的人,之前咱们在保安部就盯上这帮这帮专门洗黑钱的耗子了。要是能把他们搞定,那就是一大笔的收益。你们不止是要从他们嘴里套话,最好能搞到几分他们伪造的银行文件,这样我们才好拿捏。
这三位先生谁都不好惹,但是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惹别人,因为为了更好的开门做生意,维多克给他们立下了规矩,所有人的行为举止都要尽量优雅一点。
因为他发现,在维多克办公室里装饰着的,全都是诸如《先知约翰被斩首》《拉瓦亚克受难图》《达米安的五马分尸》的重口味题材。
3.上班时间不容许在嘴里嚼烟草,有条件的最好喷一点香水
如果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事情,亚瑟或许还会感到惊讶,但是现在他已经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因为只要你走进事务所的大门,便能在前台接待处看见两位年轻靓丽的法国姑娘,她们一位负责用最热情洋溢的笑容温暖每一位刚刚蒙受重大财物损失顾客的心,另一位则负责为客人递上一杯暖呼呼的咖啡以及一块叉着镀银餐叉、用精美瓷盘装着的、甜到发腻的奶油糕点。
不过亚瑟对于这三位先生以及前台的法兰西姑娘都不是很感兴趣,他更在意的是维多克玩世不恭的艺术品位。
维多克闻言不由吹了声口哨,他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果冻?老弟,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你居然很喜欢吃果冻,我其实也很喜欢,看来咱们俩趣味相投啊!你平均多长时间吃一次果冻?”
不过别看这三位先生长得异于常人,但却是个顶个的有本事。
末了,他方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我看门外面挂着黑斯廷斯爵士的肖像画,请问他本人现在正在这里吗?”
ps:还有两更稍晚。
(本章完)
第十七章 天不生我黑斯廷
维多克看到有客人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镀银餐叉,正了正衣领,笑容满面的站起身迎接道。
“先生,您果然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我们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最新加盟的强力外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您快这边坐。索菲!姑娘,去给这位客人来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喔,对了,差点忘了问您,您是更喜欢口感浓郁的黑咖啡,还是洒了可可粉的欧蕾咖啡?又或者,您更喜欢奥斯曼风格的、加了肉桂和丁香的土耳其咖啡?”
那位客人见到了维多克,先是一愣,旋即退出门外又看了眼门外挂着的肖像画,这才笑着开口道:“原来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啊?我在巴黎综合理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呃……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办理侦探业务的,我只是有些私人问题想要咨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喔!您是说咨询业务?这其实也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维多克笑着拿起桌面上的业务名单,冲着客人递了过去:“您看看这个,本公司向公众推出的这些服务项目,都是在我心中酝酿了很久的,而且也是本公司能独立承担和付诸实施的。实不相瞒,我在辞去公职后,一直致力于搜集商务方面的信息。那些在过去30年中,曾经受到法庭起诉,或者是被判过刑的诈骗犯,都已被一一录入本侦探社的名单之中,随时听我调用。如需服务,欢迎垂询。单次咨询收费5法郎,包年服务只需20法郎。”
那位客人被维多克的热情好客弄得有些窘迫,他礼貌的摘下帽子开口道:“很感谢您的热情招待,但是,先生,我想要咨询的事情并不是商业上的,而是自然哲学方面的问题。”
刘维尔在维多克的带领下入了座,他接着开口道:“他是路桥学校的教授,也是科学院力学部的成员之一。他看见了您那天随手写下的论文,因此非常崇敬您在数学方面的造诣。这位先生目前正在研究旋转系统中物体的受力情况,他发现如果物体在匀速转动的参考系中作相对运动,就有—种不同于通常离心力的惯性力作用于物体,但是他却苦于无法找到这个惯性力的数学表达式。因此,他派我来问问您,您对于这方面的研究感不感兴趣?如果您确实有这方面意向的话,改日他希望能找个恰当的时间登门拜访您。”
“当然不会。”
或许是因为心态放松了,亚瑟的坐姿也变得舒展开来,他夹着烟斗侃侃而谈道:“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嗯?梯也尔?”维多克点着烟斗:“你问他干什么?”
而根据亚瑟从刚才一路上的见闻来看,在大部分面包店当中1条法棍面包售价1个苏,1条羊肋排则可以卖到7个苏,包下一辆出租马车一个钟头则需要40个苏。
一千克桃子卖4个苏虽然不算很便宜,但摊主倒也没有坑他,还算是在合理价格范围之内。
小贩殷勤的装好桃子,笑呵呵的开口道:“先生,一千克桃子,收您4个苏。”
亚瑟摸出一颗桃子递给维多克:“那帮奴隶主表示了强烈抗议,并且表示释放大量奴隶可能会在海外殖民地造成极大的不稳定。废奴主义者与拥奴主义者在议会僵持不下,但站在不列颠社会的角度来说,尤其是在辉格党刚刚大获全胜的背景下,废奴已经成为了大势所趋。所以,废奴主义者与拥奴主义者决定各退一步,达成了一个相当不列颠的妥协决议。”
刘维尔看见了亚瑟,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爵士,真是万幸,您果然在这里,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科里奥利先生交代。我前两天本来打算在颁奖典礼结束后就去找您的,但是那天您走的太急了,以致于我都没跟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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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对于亚瑟来说,这些桃子并不算贵,但不代表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贵。
亚瑟将钢笔重新插回衣兜:“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的、武断的猜测,但是对不对,就麻烦您拜托科里奥利先生自行验证了。至于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需要和维多克先生一同出去办理业务,他说好了要带我好好的游历巴黎一番,还要去那个刽子手参孙先生的家中坐坐,您说是不是,维多克先生?”
香榭丽舍大街上,马车的铁轮在鹅卵石上滚过,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与街头艺人的手风琴旋律、商贩的叫卖声、行人间的低语交织成一段悠闲的圆舞曲。
刘维尔这突如其来的一手,顿时将亚瑟给逼到了拐角处。
或许是担心二位客人不相信,他甚至还热情的检出一颗令他最有自信的桃子,拿围裙使劲擦了擦后递到了亚瑟的手里,示意他可以先尝后买,完全没有问题。
每天在巴黎的纸盒厂干14个钟头,只能拿到4个苏的薪水。而17个小时的缝纫工收入则稍微高一点,他们可以拿到12个苏。而对于工人们来说,塞纳河的码头装卸工则是其中最吃香的活儿了,这份工作虽然很累,但却可以拿到30个苏的报酬。
作为一名在苏格兰场修行已久的社会公器,他自然有办法搞定这种解决不了但也不好拒绝的棘手问题。
维多克此时正与亚瑟驻足于一家路边的小水果摊前,健谈的摊主头戴草帽,胸前系着沾染着果渍的围裙,他正极力向二位绅士推销着自家上好的蜜桃、樱桃、醋栗以及柑橘。
“拥奴主义者同意在不列颠国内及海外殖民地彻底废除奴隶制度,而废奴主义者则同意由政府出资2000万英镑从奴隶主的手中赎回奴隶,以此来弥补他们在经济上的损失。”
虽然明知道自己可能看不太懂,但亚瑟还是装模作样的拿起了那份稿件,随手翻了几页。
“啊……这是当然,您二位慢走。”
刘维尔从他随身携带的小牛皮包里取出了一叠论文摆在了亚瑟的面前:“这是科里奥利先生的论文初稿,您现在就可以先过目,或者您很忙的话,晚上再看也可以。如果觉得合适,随时都可以派人来科学院或者理工大学通知我。”
亚瑟听到这话,端着咖啡的手半天都没放下来。
“我知道。”维多克开口道:“但是你们虽然禁止贩奴,但蓄养奴隶不依然是合法行为吗?你可以在国外买,然后再带回伦敦,这样他们也不能说你什么。”
维多克看见亚瑟心满意足的提起了那袋刚刚采购的桃子,叼着烟斗打趣道:“老弟,你这样可不像是一个爵士。我还从没见过哪个爵士是自己上街提着大包小包买水果的,你应该给雇几个随从,或者最次最次也得买两个忠诚的黑奴。”
至于具体负责改进度量衡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法兰西科学院的身上,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落到了那个被大革命砍了脑袋的拉瓦锡头上。
亚瑟开口道:“当然不是。刚刚那个来到事务所里的年轻人,是法兰西科学院的助教。前不久,我在去法兰西科学院公干的时候,碰上了一位你们政府当中的大红人——路易-阿道夫·梯也尔先生。对于他,你了解的多吗?”
刘维尔原本正端起咖啡,但咖啡杯还未凑到嘴边,亚瑟便已经将那行简洁明了的式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而对于生活在巴黎的人来说,如果想要维持一个温饱的生活水平,每天在衣食住行上怎么也得花费20个苏,也就是1法郎。
“啊……”
……
如果硬要说在巴黎生活比在伦敦强在什么地方,除了明媚的阳光。美味的法国菜、风格迥异的法兰西美人以外,()
那就是他们的公制度量衡单位比不列颠的英制度量衡友好多了。
刘维尔闻言不由愣道:“爵士,您在说什么呢?”
前台的姑娘礼貌的询问道:“这位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刘维尔闻言,赶忙开口道:“女士,烦请替我寻一支笔,如果能再提供一张干净的草稿纸,那就更好了!”
“科里奥利?”
虽然亚瑟的字里行间都在表达着‘婉拒",但刘维尔显然是没有领会到外交官们惯用的官方语言,也并不了解不列颠人拐弯抹角的脑回路,又或者是他明明理解了,但是也装作不理解。
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你说的是哪个科里奥利?”
亚瑟自然也是主张适应公制度量衡的自然哲学研究者之一,只不过他并不是为了什么促进科学,而是单纯的想要像今天这样可以轻轻松松的买桃子。
亚瑟闻言摇头道:“看来你的消息需要更新了。前不久不列颠的废奴主义者刚刚在议会刚刚提出了一份法案,要求在国内以及海外殖民地立即全面禁奴,其中既包括了奴隶贸易也包括了蓄奴。”
维多克这种法国黑道的老江湖自然明白亚瑟是什么意思,维多克笑着站起身道:“没错,刘维尔先生。您可能还不知道,黑斯廷斯爵士身上还担着英国外交部的公务呢,我们可不能耽搁他太多时间。”
亚瑟刚刚点着了烟斗,他慢悠悠的站起身,抬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刘维尔先生,您今天在理工大学那边没有教学安排吗?”
亚瑟接过桃子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鲜嫩的果汁瞬间充盈口腔,他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开口道:“烦请给我来上一千克的。”
直到亚瑟与维多克走出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刘维尔才如梦初醒般的浑身一震。
刘维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愣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爵士,这是?”
亚瑟的心脏砰砰乱跳,但是他的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
一句话——先降低对方的预期,然后慢慢拖就行了。
反正他在巴黎也待不了多久,难道科里奥利他们之后还能追到汉诺威去吗?
亚瑟并未多言,而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一列数学表达式。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巴洛克式建筑巍然耸立,窗台上繁花似锦,铁艺阳台挂满晾晒的衣物,生活气息浓郁。
而说到公制度量衡,亚瑟还得感谢目前仍在伦敦热衷于打牌和打高尔夫的法国大使塔列朗先生,因为目前法国在用的这套度量衡正是由他在1790年提议改进的。
虽然不列颠社会对于法国佬搞出的这套度量衡并不感兴趣,但至少在不列颠科学界,自然哲学研究者们还是挺乐意往这套公制度量衡靠拢的。因为在不列颠的科学家们看来,公制度量衡非常符合科学的发展需求。
维多克撇了撇嘴道:“这还确实挺不列颠的。如果是在法兰西,这事必须得干上一仗,来上一次或者好几次起义才能最终解决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老弟,你急匆匆的拉着我出来,总不是为了请我吃桃子,或者大谈奴隶贸易的吧?我对那些不是很感兴趣。”
“自然哲学方面的问题?呃,这位先生,如果是化学或者是易容方面的问题,鄙人还勉强算得上是精通,弹道学方面我也粗通皮毛,不过……”
亚瑟回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巴黎,随行的朋友当中有一个家伙的身份非常的敏感。”
“当然,您愿意答应开口帮忙,科里奥利先生就已经很高兴了。”
刘维尔还没有彻底消化掉刚刚一瞬()
之间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说话都感觉有些愣神。
“古斯塔夫·科里奥利。”
果不其然,他就知道,这是科学家给黑斯廷斯拜年——非电即力。
根据目前的法国比值,1个金路易=20个法郎=400个苏。
伦敦的工人在工价上普遍比巴黎高出至少百分之五十,但不幸的是,由于《谷物法》等法案的影响,伦敦这样大城市的物价,尤其是粮食价格也要比巴黎高上不少。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开口道:“维多克先生,看来你还不知道,不列颠早就已经禁止奴隶贸易了。在伦敦,买卖奴隶可是犯法的。”
维多克说到这里,自己也感觉接不下去了,他只能扭头望向亚瑟:“老弟,你私下里推广事务所业务的时候,还夸下海口说我们能搞定这方面的事情?”
维多克闻言笑着开口道:“这份法案居然能通过?那些之前买了奴隶的奴隶主会乖乖听从议会的命令,释放掉他们的私有财产?”
因为根据维多克所说,虽然伦敦的工价不高,但巴黎的工价显然更低。
“嗯……何止是一个,那两个都挺敏感,只是另一个更敏感罢了。毕竟其中一个充其量只不过是挥舞着笔杆子写几篇讽刺政府的文章,他在共和派里虽然有些影响力,但也达不到多高的水平。但另外一个就不一样了,那一位振臂高呼的话,是真的有可能把波拿巴派给鼓噪起来的。”
“他们怎么妥协的?”
一直靠在窗台边晒太阳的阿加雷斯看到这个场景,红魔鬼立马笑眯眯的踱着步子来到亚瑟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开口道:“怎么样?小混蛋,要不要继续和我做笔生意?咱们俩上次顶多算打平,这次你难道还能不小心蒙对了吗?”
亚瑟笑着开口道:“我当然非常乐意帮助科里奥利先生,但是我一般不轻易涉足我不熟悉的领域,在没有弄明白科里奥利先生具体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之前,我恐怕不敢夸下海口说,我能够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这不翻还好,亚瑟这么一翻,微微皱紧的眉头却骤然舒展开来。
亚瑟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才希望找你透一透梯也尔的底,因为那位身材不高的先生,貌似对于能把波拿巴派鼓噪起来的人非常感兴趣。他在宴会上私下询问我,是否能够替他引荐路易·波拿巴先生。”
“引荐?”维多克听到这话,禁不住压低了嗓音:“老弟,你可千万别乱说话。他现在是政府的***,铁杆的奥尔良派支持者,正因如此他才当上了参事院长。你这一张嘴空口无凭,如果这种事贸贸然传出去,惹出麻烦不说,弄不好还要闹出人命。”
(本章完)
第十八章 两面派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何止是严重,这可是要了命的事情。”
维多克将亚瑟拽到了路边的小巷子里,划开火柴点烟道:“老弟,巴黎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虽然明面上只有保王党和共和派,但是保王党中可以分出支持现政府的奥尔良派、支持旧王室的正统王朝派和支持拿破仑家族的波拿巴派。而共和派内部又能揪出贵族、大工厂主构成的斐扬派,知识分子与小银行家等等为主体的吉伦特派,工匠、工人和农民为主的雅各宾派。甚至于在雅各宾派的内部都能分出无裤汉、乞丐派等等小派别来。”
亚瑟朝维多克借了个火,他装傻似的问道:“这么说,梯也尔先生是奥尔良派的头头?就因为他是头头,所以他就连请波拿巴派的家伙吃个饭都不行。”
“喔,老弟,亏你还是个外交官,居然连这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
维多克抽了口烟:“你还记得参孙之前说的吗?他年轻的时候就因为被怀疑支持罗伯斯庇尔,结果差点上了断头台。你要是生在大革命时期的法兰西,我保证当局三天之内就会杀了你。”
“亚历山大,你这个无耻、下流的混蛋!我是那么的相信你,我拿你当朋友,但是你却来撬我的墙角。你和多瓦尔的关系,让我在巴黎和整个文学圈子里都丢尽了脸!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有胆子回法兰西!”
维多克嘬了口烟:“更劲爆的……我想想……喔,对了,梯也尔先生的那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吧?”
维多克哈哈大笑道:“我听亲王阁下的管家说,当时丁诺夫人一听说叔叔想让她以陪伴的身份,去维也纳搞贵妇社交时,乐得简直合不拢嘴。她直接不顾辈分关系,扑上去紧紧搂住叔叔的脖子,娇嗔地说:‘亲爱的叔叔,你上哪我就跟你上哪。"而亲王阁下则趁势扔掉了手杖,就好像他的腿也不瘸了,直接把丁诺夫人给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亚瑟闻言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维多克先生,我还以为会有些更劲爆的。不瞒您说,现在这种程度的故事对我已经没有多少刺激效果了。”
最终仲马先生只捡了一个炮兵副连长的职务,而且还天天不安分的在军队里发表对新王朝的仇恨言论,扬言要掀起二次革命,在法兰西彻彻底底的实现共和主义。再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无非就是遭到通缉,连夜逃出国境……”
亚瑟听到这话,眨巴了两下眼睛:“难道他们就没有问问丁诺夫人本人的意见?”
“你刚才说……塔列朗先生偶尔会让他的侄媳丁诺夫人给梯也尔通信?这……丁诺夫人难道不是塔列朗先生的夫人吗?当初我去公使馆找塔列朗先生打牌或是参加宴会的时候,这位夫人可都是作为女主人出来接待客人的啊!”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给维多克画饼道:“虽然比不上塔列朗先生那样如鱼得水,但梯也尔先生目前在巴黎混的应该也还算可以。而且,他毕竟就是在巴黎的地界上直接管事的,改天我见了他,大不了帮您美言几句。我相信,以您的才华,用不了多久就能东山再起。”
“诚实的人可没办法在大革命时期活下去。”
亚瑟见对方主动送上了门,立马搭茬道:“您是说他和那位房地产开发商母女的事?”
二人抽完了烟,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出小巷,正当维多克打算拦辆出租马车带亚瑟游历一番巴黎风光时,他们突然听见街角的咖啡馆里传出了一阵嘈杂的尖叫声。
“丁诺夫人本人?”
维多克听到这话,笑着摇头道:“梯也尔那种人,多半是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的。不过,借你的吉言了,老弟。对了,说回梯也尔吧。这家伙在目前的政府当中,可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不仅颇得共和派领袖拉法耶特侯爵的欣赏,也被塔列朗视为亲信。
当然,这多半不是看在什么叔侄情分上,而是看在丁诺夫人那张楚楚动人的妩媚脸蛋儿上。所以,当亲王阁下提出想要带侄媳去维也纳主持他的沙龙宴会时,他那个赌鬼侄子便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个话,亚瑟或许还有忖度一下真实性。但如果是维多克这么说,那这话可靠程度可就截然不同了。
亚瑟问了句:“就像是塔列朗先生?”
他颇有些酸溜溜的叹息道:“老弟,一两年以前,你我还是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但是现在呢,你我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你成了一位正儿八经的英国爵爷,一位受到国王钦点的骑士。而我,我他妈居然还在巴黎的街头刨食呢。”
维多克用一副懂得都懂的眼神望着亚瑟道:“实际上,亲王阁下同他的夫人很早就分居了,我听说应该是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的时候。您应该知道,那位阁下非常注重‘夫人外交",因为许多大事实际上就是在宴会和舞会上谈成的。而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拥有一位出身高贵、举止优雅、聪明能干、年轻美丽的女士来替他主持沙龙宴会。
“谁说不是呢?”维多克哈哈大笑道:“在法兰西,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人在意。但是如果你想要无拘无束的把它说出来,那问题可就大了。不过现在最起码比大革命时期好些,至少在大部分情况下,现在的国王陛下还是挺温和的。”
就算这位神探是个外交领域的门外汉,但他毕竟曾经作为安保人员陪同塔列朗参与了商定比利时问题的伦敦会议,即便他每天在大使馆里随便听听,得到的信息也比一些专业外交官的分析更接近真相。
说到这里,维多克又着重提了一句:“其实,仲马先生也一度拥有这样飞黄腾达的机会。因为他本来离国王更近,在国王还是奥尔良公爵的时候,仲马先生就给他做秘书处的抄写员。但是七月革命的时候,他太过一根筋了。
从旺代回来以后,他当年在秘书处的老上司想要重新把他引荐给国王,但是这位胖先生却因为写了几部成名剧本变得太傲气,他不愿意接受任何低下的职位。而国王显然也了解这位曾经的小抄写员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所以他也不愿意将任何重要职位交给仲马先生。
“见鬼!”这回轮到维多克惊讶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难道都传到伦敦去了?”
维多克笑道:“贝内文托亲王阁下可以算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混的最好的那个了。他就像是永远对着太阳转的向日葵,卖出王冠又买进王冠,有时候又炮制宪法、***和复辟,拥有成堆的各色帽徽、旗帜和绶带,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同意到国外去。不管时局如何变化,他好像还从没吃过亏。老弟,你如果想在政坛混下去,可得向他多学习。”
亚瑟问道:“是吗?虽然我和塔列朗先生关系一向不错,也很喜欢他的为人。但如果他真的混得不错,为什么当的不是外交大臣,而是法兰西的驻英大使呢。”
实际上,亚瑟也挺喜欢的。
亚瑟听到这里,忽的忍不住笑了声道:“这么听起来,这胖子被通缉好像也不算是特别冤啊!”
作为一名外交特务,亚瑟已经开始提前熟悉他的工作了。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话题。
紧接着,他们看见一群惊慌失措的绅士淑女们慌里慌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就好像是咖啡馆里正在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七月革命爆发时,他高兴坏了,扛着一支燧发枪在巴黎城里转了三天,又想尽办法让拉法耶特侯爵首先派他去苏瓦松征集军火,接着又请求被派去旺代组织国民自卫军防止朱安党人掀起()
暴乱。但是他这忙里忙外的上蹿下跳,最后却因为发现法兰西没有实现他想要的共和体制而大发脾气。
维多克摆手道:“你不能这么看。亲王阁下没有当上外交大臣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资格,而是因为在七月革命后,他认为维护与不列颠的良好关系便是目前法兰西最重要的外交政策,因此才会主动请缨前往不列颠。而且,虽然他只是大使,但他却从不把我们的外交大臣莫莱放在眼里,而是选择直接与国王陛下或是陛下的姐姐阿德拉绮达公主联系,当然,偶尔他也会让他的侄媳丁诺夫人给梯也尔通信下命令。虽然外交大臣官邸设在巴黎,但实际上整个法兰西的外交政策都由伦敦的大使官邸制定的。”
亚瑟笑着摊手道:“维多克先生,您知道的我可是个诚实的人,我只是有一说一。”
“那倒不至于。”亚瑟回道:“我是在昨天梯也尔先生的宴会上听别的客人说的。”
最重要的是,在波旁王朝时期,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对派,而且在现在的国王陛下登基时,他又是文艺界当中第一个明确表示支持七月王朝的。他不像是文艺界的大部分人,波旁当政时支持波旁,等到七月革命结束,大局已定的时候才逐渐调转枪头支持新王朝。所以,他对国王陛下也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正因如此,国王陛下对于他的封赐才会格外的大方。”
维多克喷云吐雾道:“凡是从那个年代活到现在的,全都是又女干又猾的狐狸。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以偏概全了,但凡是经历过大革命还能活到现在的,要么出卖过自己的朋友、要么背叛过自己的亲人,最次最次的也反反复复的灵活转换过阵营。”
虽然他很想直截了当的问维多克一些法兰西的敏感话题,但为了不引起这位智力超群的神探的反感,亚瑟只能另辟蹊径的寻找一个最能被法兰西人接受的巧妙切入点。
维多克听到这儿,忍不住对亚瑟又高看了一眼。
“梯也尔邀请你去参加他的宴会?”
虽然亲王妻子葛兰夫人年轻的时候也很美丽,但是却始终不太擅长交际,这么多年下来也没什么长进。正巧那个时候,亲王阁下的侄媳丁诺夫人正在和他丈夫闹离婚。我听说,她那个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烂赌鬼,甚至曾经赌得只剩一条穿在身上的裤衩,硬着头皮来找亲王阁下借钱。阁下作为叔叔,却从不言语训斥他,而是每次都慷慨解囊。
维多克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呵呵直笑。
他们正打算拦下一位客人问问情况,但还不等二人张嘴,便听见咖啡馆里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怒吼。
“维尼,冷静!我的好兄弟,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该死,你相信我,我绝对无意冒犯你。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冲突,那都是我的不对,绝对不是你的问题。你现在就算扣动扳机,把我给崩了,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你在干什么?快把你的枪拔出来,我要堂堂正正的和你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我不需要你的歉意,今天你和我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泰然自若的从这间咖啡厅里走出去!”
“维尼,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你知道的,我是不可能对你拔枪的。多瓦尔的事情,我真的发自内心的对你感到抱歉。我……该死!我不是个东西,我明明知道他是你的女人,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也知道,维尼,我不是故意的。你还记得之前那次吗?奥代翁剧院的经理想让我写一部以拿破仑题材的剧本,但是我并不热心于拿破仑,因为我父亲在他的手下吃尽了苦头。为了让我从命,他们就把我骗到了剧场里,把我关进了一间与女演员卧室相通的房间里,然后还让当过拿破仑情妇的乔治小姐勾引我,让她当着我的面入浴,我一个没忍住,就……就在八天之内把《拿破仑·波拿巴》的本子写()
出来了。维……维尼,我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本章完)
第十九章 职业病
亚瑟与维多克伫立在咖啡厅外,他们看见大仲马遭了难,也不着急进去,而是分别打着了火抽一口烟,悠哉悠哉的观望着咖啡厅里正在上演的戏剧性场景。
他们的身影映衬在橱窗之上,隐没于街头巷尾弥漫着车轮滚滚掀起的尘烟与烤面包房里升起的香气,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不知道这两位先生原来是分别来自伦敦与巴黎的两位神探呢。
透过洁净的玻璃窗,两位绅士的目光聚焦在咖啡厅中央的一片开阔区域,两旁的咖啡桌不知何时已经被掀翻在地,在被清空的场地内,正上演着一场令人心跳加速的决斗。
那是一胖一瘦两位同样身着华服的对手,胖的那位也不拔枪,而是单膝跪地祈求对手的原谅。
至于瘦的那位,似乎是因为气愤到了极点,本来柔和帅气的脸庞也被铁青的脸色衬托的狰狞可怖。
他拿着一柄手枪顶在胖子的脑袋顶,止不住的冲他咆哮道:“亚历山大,我今天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祈求原谅的!我已经听人说了,你的《安东尼》在伦敦首演的时候,特意请了多瓦尔过去当女主角。作为朋友,我祝贺你的《安东尼》在异国他乡取得了巨大成功,我听说伦敦的观众都称你为当下法兰西最有才华的剧作家。但是,但是***的不该在演出结束后,把穿着内衣的多瓦尔搂入怀中,还抱着她拥吻!你明知道她是我的人!”
大仲马闻言急忙澄清道:“维尼,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瞎话。但我以绅士的名义发誓,我在首演的时候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你但凡查一查《安东尼》在伦敦上映的时间,也应当知道那天伦敦在闹***,我当时也参与了。而且,我的一位条子朋友还差点死在了那一天。他在伦敦塔底下叫人用子弹穿了心,在棺材里躺了好几天才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放你妈的屁!”维尼暴怒的一脚踹开身边的椅子:“亚历山大,你是真拿我当傻子糊弄吗?人坐在棺材里突然爬出来了,他是叫拉撒路还是耶稣?”
“他叫亚瑟·黑斯廷斯。”
大仲马连连叫屈道:“维尼,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在首演当天干那种事,我当天甚至没有看完首演就去了伦敦塔底。”
维尼见大仲马捡起了花剑,也毫不含糊的用脚尖挑起了另一把。
维尼盯着大仲马道:“来,亚历山大,你先挑一把顺手的,我不想被人说我在欺负你。或许你害怕开枪会要了我的命,既然你不肯用枪,那咱们就比剑。大家公平决斗,今天不见血,我心中意难平。”
“当然有了。”大仲马沉痛道:“维尼,你要相信我,我曾经试图克制过我自己。但是,多瓦尔……多瓦尔她太热情了!”
但是如果二人比剑,只要做好了防御,耗到维尼没力气了,就可以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他妈有什么区别吗?!”
“闭嘴!亚历山大,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维尼骂道:“我说的是你在《安东尼》首演当天抱着多瓦尔当着所有观众的面热情拥吻的事情!”
维尼话刚说完,便将座位上放着的包裹随手一抖,只听见一片叮当作响的声音,两柄法兰西花剑落地。
“真的?”维尼微微侧着脑袋,他看起来有些不相信。
大仲马看见维尼的态度依然强硬成了这样,终于也不多做言语了。
维尼听到这话,气的简直浑身都在发颤,甚至于连枪都拿不稳了。
大仲马见状愣道:“维尼,你干什么?”
在大仲马看来,如果两人比枪,他十分担心会失手将维尼打死。
在维尼的注视下,大仲马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花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
()
“维尼……”
“真的,我从不撒谎。”大仲马咬着牙说道:“我拥吻多瓦尔其实是在次演的时候。”
“好,亚历山大,你干得好啊!”
“闭嘴!亚历山大,拿起你的剑!我今天就算不刺穿你的胸膛,也要豁开你两条手臂!”
他看了眼维尼那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心怀愧疚的他又暗自嘀咕着:“实在不行,要不打到最后便让他刺一剑泄愤,消消气算了?”
维尼深吸一口气道:“亚历山大,你是个诚实的人,一个体贴的朋友。你和我这么多年的友谊,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没有拔枪的情况,我不想就这么单方面的打死你。但……我也没办法就这么原谅你。不过好在,我早预料到你今天可能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我还带了备选方案。”
维尼将手枪向外一抛,扔到了地上。
二人摆开阵仗,在咖啡厅的地毯上拉开一定距离。
忽然,只听见一阵破空声,维尼松了松肩膀,耍了个剑花,他的剑尖在空气中划出紧张的弧线,预示着这里即将爆发的生死冲突。
这两位法国绅士严峻的面容,犀利的眼神,很快就吸引来了一堆从咖啡厅门前路过的行人。
这群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与低语议论如潮水般涌动,但大仲马和维尼却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之中,全神贯注于这场关乎荣誉与尊严的对决。
维多克看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亚瑟曾经击败过巴黎剑圣伯特兰的事迹,他抽了口烟开口问道:“你感觉他们两个家伙身手如何?”
亚瑟望着一个劲装酷耍帅的维尼,简单的评价了一句:“套用你们法兰西人常说的一句话——衣服不能造就修士,帽子不能造就哲学家。同样的,好看的剑花也不能造就格斗家,除非他给对手塞钱了。”
维多克只以为亚瑟是在讽刺维尼,他哈哈大笑道:“那你觉得仲马先生剑术如何呢?”
亚瑟同样简单明了的点评道:“亚历山大是个神枪手,也是个好剑客。”
“你和他打过?”
“嗯……”亚瑟冲着维多克竖起四根手指。
维多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在我手下认认真真的走四个回合。”
维多克瞥了眼波澜不惊的亚瑟,望着咖啡厅中的两位巴黎大剧作家,轻松笑道:“那确实挺不错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亚瑟的影响,大仲马右脚在前,持剑手伸直并下摆到右腿膝盖之前,剑尖前伸并朝上指着对手面部,以亚瑟惯用的铁门势起手。
这种站位的好处就在于,把剑守在前方不仅能防备对手的斩和刺,如同有座大门挡在你前面一样,还可以使得剑客可以灵活变架利用各种战术骚扰对手。
不过,相较于大仲马的直铁门势,亚瑟的起手显然选择更多,因为成熟的剑客通常会依据情况对付不同的武器、技术流派以及不同惯用手的对手。
也就是说,亚瑟不仅惯用直铁门势,也经常灵活变招,分别朝左右侧撤剑,排出两侧铁门势的站姿迎敌。
而一旦被亚瑟取得优势,被他贴近了距离,那他很就会放弃幅度很大的斩击和刺击,而是改用快速擒拿、摔跤与投技。
亚瑟就用这一招,在东区流氓中打遍天下无敌手,而大仲马今天显然也打算效仿亚瑟的‘流氓剑术",以铁门势起手稳固防御,再伺机拉近交剑距离,随后找机会将维尼拖入地面。
但事情的发展显然并不像是大仲马所想象的那样。
只看见一阵风儿吹过,摇动了咖啡厅里的风铃,阳光透过咖啡厅的橱窗照在大仲马的面上,刺眼的光辉迷了他的眼。
()
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精神高度集中的维尼一个上提步,挥剑就劈。
正如亚瑟说的那样,这位先生虽然练过剑,但他大半的精力都被放在练习耍剑花装酷上了。
右脚与左脚的移动并不同步,右脚已经踏了出去,而左脚跟却还缀在后面,这明明是搏命突刺的步伐,却被维尼先生用在了劈砍上面。
果不其然,他的剑还未砍到大仲马,自己的脑袋却差点顶在了胖子的剑尖上。
大仲马被维尼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不忍心刺伤了朋友,赶忙往后收剑,维尼一剑劈下,却连大仲马的白领巾都没沾到半点。
维尼虽然剑术不高,但是他不要命似的打法却将大仲马吓了一跳。
大仲马想要拉近与维尼的距离,但对方却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被阳光照的亮晶晶的剑尖就像是吃错了药的蝴蝶一般在空中来回飞舞。旁人看了,绝对不会以为维尼是什么剧作家和诗人,而是多半会将他误认为数学家。
若非如此的话,他为什么要挥舞着花剑,一直在空中画8呢?
大仲马被维尼的王八剑法逼得没有办法,只得一路且战且退,从咖啡厅这头退到那头,看他那退后的距离,只怕是一会儿就要退到厨房里下锅了。
维尼一边打还一边气喘吁吁的骂道:“亚历山大,出剑啊?你为什么不出剑?你以为不出剑,我就能原谅你吗?今天这场决斗台,注定咱们俩之间只有一个赢家,就如同在多瓦尔那里一样!”
大仲马叫苦不迭道:“维尼,你这是何苦呢?多瓦尔早和我说过,她同我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她只吻了我一次,而在她从伦敦启程回巴黎时,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维尼听到这儿,攻速也慢了下来:“她说什么了?”
大仲马道:“我感谢她不远千里来伦敦替我撑场子,她只是说:‘啊!你太客气了,我的大宝贝儿!我之前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啊!!!!!!!!”
叮叮当当!
维尼一连砍出好几剑,但大仲马全都防出去了。
“维尼,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我又告诉她:‘你见不到我,也是没办法。最近这一两年,我要么忙着做革命的父亲,要么忙着做孩子他爸。临别之际,我能再求你一个吻吗?"”
叮叮当当!
两人的剑上全是火花。
“维尼,你别急着生气,后面还有呢。多瓦尔有些为难的和我说:‘抱歉,我……不能吻你……因为,我变好了。"
我好奇的问她:‘你的这场‘革命"又是什么引起的呢?"
她告诉我:‘阿尔弗雷德·德·维尼,我被他给迷住了。爱是他唯一的本性,他待我像公爵夫人,把我叫做他的天使,还说我的身子是他唯一的灵感源泉。"
维尼,到了这个时候,我便知道了,在这场关于多瓦尔的决斗中,我早就败给了你。既然如此,咱们的决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维尼听到这话,气喘吁吁的一手拿剑,一手掐腰:“亚历山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仲马情真意切的点头道:“维尼,我说过很多次了。多瓦尔那天在剧场对我的拥吻,只是一位伟大演员的情难自已,你知道她是多么出色的一位演员,她已经把自己完全代入进去了。”
维尼听到这儿,忽的深吸一口气,他的头脑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这……说的好像也是。她就是那么疯狂的一个人,正因如此,她才能成为巴黎最当红的女演员……”
大仲马诚恳道:“维尼,谢天谢地,咱们俩之间的误会终于()
解开了。既然如此,我可以冒昧的问一句,是谁在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吗?那个该死的小人,那个离间我们友谊的恶棍,究竟是谁呢?”
维尼看起来有些犹豫,他抿了抿嘴唇:“是……是巴尔扎克告诉我的,至于他是听谁说的,我……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想来,巴尔扎克多半是听雨果说的,雨果……他估计也是听别人说的。”
大仲马听到这话,胸中登时窜出一团火来:“巴尔扎克!又是这个无赖的混蛋东西!”
大仲马说到这儿,咖啡厅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不咸不淡的声音:“亚历山大,你可没资格这么说人家,他不过是把你干得事情如实复述了一遍罢了。你确定不给维尼先生展示展示你那件因为多瓦尔夫人情难自已,扯烂的燕尾服和白衬衫吗?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是打算把那件衣裳当成收藏品来着。”
“什么?!”
维尼听到这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登时又顶到了嗓子眼,他抬起花剑正要去刺大仲马。
岂料一根手杖蓦地挡在了二人中间,手杖顺势一个发力,便将维尼的剑尖带偏,旋即又轻巧的一顶,维尼只感觉手中的剑柄就像是抹了油的泥鳅一般,怎么也捏不紧,呛朗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正要弯腰去捡,一只黑色的马靴却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死死的踩在了花剑的剑尖。
维尼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红眼睛。
“先生,根据法律,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破坏公共财物和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罪名,您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否认您的罪行,并委托您的律师在治安法庭上提出正式抗议。但是在此之前,我有权根据政府与法律授予我的权力,对您实施逮捕。您看您是服从我的决定,还是再给自己加一条拒捕的罪名?”
叼着烟斗的维多克紧随着从亚瑟的身后走出,他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打趣道:“老弟,又在犯职业病,冒充正规军?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这话可不是咱们这俩落难的约瑟应该说的。”
(本章完)
第二十章 谋财害命还是情人火并?
空荡荡的咖啡馆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烟草味。
原本宁静而慵懒的典雅咖啡馆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决斗搅得乱糟糟,然而这决斗却像是春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咖啡厅的一隅,刚刚还喊打喊杀的几位绅士气定神闲地端坐其中,他们各个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领口洁白的丝质领巾映衬着修长的颈项,手中握着精致的镀银咖啡杯,姿态优雅而从容。
他们围坐在一张铺着雪白亚麻布的圆桌旁,桌面上散落着几份当日的《费加罗报》和《时代报》,就仿佛咖啡馆中的满地狼藉与他们无关,唯有手中的咖啡和桌上的报纸才是他们的世界一般。
那琥珀色液体在瓷杯中微微荡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仿佛是一片独立于世事之外的静谧海洋。
他们轻轻吹散热气,浅尝一口,而后闭目品味,任由那苦涩与甘甜在舌尖交织,仿佛在用味蕾解读生活的哲学。偶尔,他们会用细长的银匙搅拌糖块,动作轻柔而有节奏。
至于咖啡馆的老板,此时正满脸笑容的站在他们身边,一手拿笔一手捏着菜单,殷勤的记录着几位绅士的点餐。看在上衣兜里插着的那张通体雪白、还散发着油墨香气、抬头露出若隐若现的罗斯柴尔德银行标识的支票的份上,他并不是特别怪罪这帮粗鲁的家伙砸了他的生意、毁了他精心装修过的小馆。
他只是轻声细语的请求这几位出手阔绰的绅士:“几位先生以后尽可以多来。”
亚瑟端着咖啡杯,小心的吹拂着冒出的热气:“所以说,误会解开了?”
维尼开口道:“呃……其实我也不大了解其中的内情。但是,总而言之,阿黛尔先前一直拒绝了圣勃夫四五年的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雨果和阿黛尔的夫妻感情在某段时间里出现了裂痕,所以就让圣勃夫给得逞了。为了维持模范家庭的外表,为了他们几个孩子的成长,雨果和阿黛尔之前一直没有透露这件事,他们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家庭的门面,但在私底下,阿黛尔允许了圣勃夫的求爱,而雨果则找上了朱丽叶·德鲁埃。”
大仲马哈哈笑着:“我和维尼一直以来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友谊是不可辩驳的。这全是巴尔扎克那个小人从中挑拨,他简直就是虚荣的化身,嫉妒我在戏剧上的成就。他不过是一个小市民的儿子,但是却大言不惭的故意在自己姓氏的前面加上了‘德",他以为这样就能哄骗读者认可他祖上是个贵族。”
他顺势接过话茬,不动声色的替亚瑟介绍道:“伊达·费丽埃、玛丽·多瓦尔、朱丽叶·德鲁埃,目前这三位巴黎最著名的年轻女演员,费丽埃与多瓦尔都已经名花有主了。不过好在,我还可以去追求德鲁埃小姐。”
大仲马手里的面包都惊得掉回了盘子里:“还有这回事呢?”
亚瑟本以为伦敦的圈子在男女关系方面就已经挺乱的了,但是反观巴黎这一头,法兰西人总是能给他整出点新花样来。
维尼闷不做声的喝了口咖啡,就像是在组织语言似的:“亚历山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提你这个事情。你应当知道圣勃夫那个家伙,一直都在追求雨果的妻子阿黛尔吧?”
大仲马急切的追问道:“他在那里面写什么了?”
维尼回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每个多情的女子如果初恋过早,她常常会有第二次恋爱。她在十八岁时发生的初恋不管怎样热烈,也不管环境怎样有利,都不会持续到二十四岁以后,二十四岁之后就出现一段间歇时间,这期间她的心处于休眠状态,于是新的感情也就日趋成熟了。”
维尼的这番发言,不止惊呆了大仲马,也惊呆了戏院常客维多克,连带着从伦敦来的黑斯廷斯爵士也被咖啡呛到了。
()
维尼补充道:“不止如此呢,你应当知道圣勃夫撰写文学评论每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但是他依然在离雨果家不远的圣保尔旅馆租了一个房间,这就是为了让阿黛尔能够毫不费力的步行去看他。”
大仲马亲昵的搭着维尼的肩膀道:“我固然是风流,而且女士们也向来认可我。但是你应当知道,我深爱着我的小天使——伊达·费丽埃小姐,除了她以外,我的眼里已经无法容下别的女人了。”
维尼看到他们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他又开口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圣勃夫会干出勾引阿黛尔的事情,但是我后来看到了他的那篇《论内心的浪漫生活》方才醒悟,原来这小子早就在觊觎阿黛尔了。”
维尼听到这话,客气的笑道:“维多克先生,德鲁埃小姐那边,你也已经来迟一步了,她已经完全沉沦于维克托的怀抱了。”
大仲马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是写评论吹捧雨果的新作,称他为整个法兰西文坛浪漫派的新领袖呢!这是想要通过讨好雨果的方式,令他麻痹大意,从而拉近他和阿黛尔的距离啊!”
大仲马得意的笑道:“当然,我简直一刻都不能再多等了。她两年多以前就求我给她写一幕新戏,如今我回来巴黎,总该兑现这桩当年给她的承诺了。阿雷尔经理给你看了我的那个新本子吗?《卡特琳·霍华德》。这幕戏的女主角将会由费丽埃小姐出演,阿雷尔经理也知道,这角色就是我替她量身打造的。”
维尼闻言放下咖啡杯点头道:“我前几天听圣马丁门剧场的阿雷尔经理说了,你好像刚回巴黎就去找了她。”
维尼也知道大仲马和巴尔扎克素有仇怨,但是当着两位客人的面如此去揭他人的短,总归是不好的,他咳嗽了一声道:“亚历山大,之前算是我误会你了。大伙儿都知道你的风流名声,所以当我知道你邀请多瓦尔去伦敦助演的时候,难免心里……”
“维克托?”大仲马眼珠子一转,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雨果?维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可是大伙儿公认的模范丈夫、模范父亲啊!维尼,你要是听信了我的那些谣言也便罢了,但你怎么能去怀疑雨果呢?”
亚瑟听到这话,拿余光一瞥身旁的维多克,法国老神探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嘶……”
大仲马一撇嘴,生气的一捶桌面,就好像忘了他前不久才和维尼的情人多瓦尔打成一片的事情似的:“圣勃夫怎么能挖雨果的墙角呢?亏的雨果先前还对他那么提携。”
维尼听到大仲马的评价也不说话,因为不管是圣勃夫还是雨果,都与他关系不错,因此他并不是很愿意蹚这个浑水。
不过他看到另外两位客人瞠目结舌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觉得脸颊发烫,他严肃要求道:“几位先生们,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
亚瑟与维多克互视一眼,两位老警察笑着点头道:“当然,维尼先生,您估计不知道我们俩是干什么的?我们的嘴向来很严。”
维尼一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您二位,一个是苏格兰场的主管,一个是保安部的神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说到这里,维尼忽然又局促不安的双手捏紧了膝盖,就好像是想说什么又有顾虑一般。
亚瑟开口问了句:“您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维多克也趁机给自己的侦探事务所打广告道:“先生,我在法兰西的名声您是知道的。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可是全不列颠历史上第一位被封为骑士的警察。如果您有什么疑难案子要交给我们办,只要价钱到位,我们很快就能帮您搞定了。”
大仲马也在一旁附和道:“维尼,()
他们俩可不是在吹牛。维多克先生的事迹,在咱们巴黎的文学圈子里早就广为流传。至于亚瑟,我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他就是整个英伦三岛最靠谱的条子。当初我差点叫海盗绑了卖到美洲去,就是他把我给救下来的。”
维尼在大仲马的规劝下,犹豫了好久方才下定决心道:“这……唉!好吧,既然这里没有什么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了。维多克先生,黑斯廷斯爵士,我确实要委托给你们一项业务。”
亚瑟笑着提起茶壶为维尼添满咖啡杯:“不用着急,今天还有很长时间,您可以慢慢讲。”
维尼捧起咖啡杯,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实不相瞒,二位先生,最近我总有一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
维尼这话刚说完,大仲马便开口道:“维尼,你是不是太多心了?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你,但是你的心思有时候确实太过细腻,以致于经常疑神疑鬼的。像是你这样成功的诗人和剧作家被社会大众注意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亚瑟闻言打趣道:“亚历山大,你可不能这么说,至少在我看来,维尼先生的直觉还是挺准的。比如说……多瓦……”
但亚瑟还未说完,大仲马便忽的抬起胳膊喊道:“烦请给这位伦敦来的绅士沏一壶上好的红茶,这该死的英格兰人喝不惯塞纳河水泡的咖啡。”
维多克眼见着大仲马要搅了他的生意,也连蒙带骗的给维尼灌迷魂汤:“这种担心一般不会是没来由的,维尼先生,正如仲马先生所说的那样,整个巴黎都知道你在戏剧上到底有多么成功。您写出一幕好戏,演上个50场,每场收入按2000法郎算,就是整整十万法郎。之前仲马先生和我说过,你们这些作家,通常能拿到10%的分成,此外,还能够通过出版剧本赚到相当于总体票房5%的稿酬,这加在一起就是一万五千法郎了。您一个剧本就能挣这么多,因此在那些隐匿于巴黎大街小巷的地痞流氓们看来,您简直就是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他们弄不好就是盯上了您,派了人手摸排您的出行路线,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打算绑了您要赎金!”
维尼被维多克吓得脸色一白。
其实正如维多克说的那样,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更糟糕的是,如果只是他自己感觉被人盯上了,那么用多心还可以解释。
但是就在前阵子,他和多瓦尔夫人研究‘新戏"的时候,多瓦尔也没来由的提了一嘴:“我的小甜心,你最近有没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维尼一开始以为是多瓦尔最近和其他人好上了,在屋子里藏了别的男人,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行为,所以才故意说出这话,一旦那人被维尼发现,多瓦尔还可以用自己被监视的借口来搪塞。
当时的维尼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立马从床上蹦了下来,一个健步就冲向了那个他瞧着可疑的衣柜门。
但他在衣柜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他跳下床的声音却惊起了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维尼怒得随便套上条裤子就往外追,但是当他冲到门外时,只看到了一个急匆匆跑过楼道拐角的黑影。
维尼一开始猜测那黑影多半是大仲马,但是以今天大仲马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又不太像是他。
最重要的是,黑影出现是在2星期以前,那个时候大仲马可还没到巴黎呢。
维尼一想到这儿,心中愈发觉得激愤和害怕。
激愤的是,如果对方是新的情敌,那自己一定要亲手宰了那家伙。
害怕的是,如果对方当真是谋财害命的强盗团伙,自己那天贸贸然追出房门可太冒失了。幸亏自己当时碍于脸面,不愿意衣衫不整的去追人,否则追上了岂不是正中对方的圈套?
()
维尼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针对这种事情,必须得寻一伙儿比强盗更凶残专业的人来保护他和多瓦尔。
他将这段时间的奇妙遭遇和盘托出,听得大仲马惊声连连。
维多克则不慌不忙的掏出纸笔记录着,末了,这位巴黎神探还不忘略带调侃的询问伦敦同行的专业意见:“黑斯廷斯警监,您觉得这是一起什么案子?一桩正在踩点中的凶杀绑架案,亦或者是……下一桩赌上了浪漫与荣誉的决斗预演?”
亚瑟并不急着轻下定论,虽然他和维多克一样,都已经被政府体面劝退,人生中身为警察的职业生涯已经彻底终结,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给老东家苏格兰场丢脸。
亚瑟从维多克的记录本中抄下几个关键信息,将小纸条收进口袋里:“维尼先生,在我们搞清楚真相之前,我建议您应当雇佣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私人安保服务。因为,我们在搞清楚真相之前,可能需要在您的行程路线附近侦查几天。”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法兰西皇帝的第一步
在夕阳的金黄余晖中,一辆装饰华丽的敞篷四轮马车悠然地穿梭在巴黎这座古老陈旧但又焕发新生的城市当中。
对于车上的两位乘客来说,他们会怎么形容巴黎这座城市呢?
这里首先当然是一座大城市,在当今的世界,人口超过50万的大城市总共有19座,而其中分布在欧洲的只有5座,它们分别是伦敦、君士坦丁堡、那不勒斯、圣彼得堡以及巴黎。
卢森堡宫、杜伊勒里宫、法兰西学会、巴黎天文台以及大名鼎鼎的荣军院都坐落于这里,更重要的是,它也是整个法兰西甚至于全欧洲的制图中心。
此时此刻,两位乘客的手中就拿着一份巴黎地图。
在巴黎的无数地图当中,它既不是最新的,也谈不上最详尽,不是历史最悠久,但却最具历史纪念意义。
它绘制于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的时间,法兰西的共和元年。
这一年,路易十六召开了三级会议。
这一年,国民会议发表了网球场宣言,所有第三等级的议会代表在王家网球场的大雨中宣誓:“不制定出一部宪法,会议决不解散。”
这一年,路易十六在御前会议上命令解散国民议会,奥诺莱·米拉波伯爵对国王派出的司仪官怒吼:“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说我们是受命于民才来到这里的,除非刀剑相加,我们绝不离席!”
这一年,对长期缺乏粮食和面包感到愤怒的妇女们在圣安托万近郊的市场敲响了教堂的钟声,她们要求驱逐‘以佛兰德斯军团和皇家瑞士近卫队为首的外国雇佣军,并恢复充足的食品供应",以六千名妇女为先导的队伍在斯坦尼斯劳斯·马亚尔的带领下向凡尔赛宫进军。
这一年,巴黎卫戍司令拉法耶特侯爵对路易十六说:“陛下,我很不幸的通知您,国民自卫军的士兵拒绝镇压大***,我的军队存在很高的哗变可能性。”
他抱着我来到香榭丽舍宫的那个窗户边,让我看卡鲁赛尔广场上的部队检阅。当时苏尔特元帅也在旁边,他对苏尔特元帅说:‘抱抱这个孩子吧,元帅!有朝一日,他或许能成为我们家族的希望呢。"
因为同样在1789年,他们的叔父和父亲——拉斐尔炮兵团的炮兵少尉拿破仑·波拿巴也看到了自己的机遇,这位来自科西嘉岛的少尉趁着法国大革命爆发之际,加入了以雅各宾派为首的科西嘉民族主义者团体,试图通过发动革命的方式帮助科西嘉人摆脱法兰西的统治。
虽然听起来很滑稽,但这个当年只有20岁的小伙子确实是一个日后令他自己感到深恶痛绝的分离主义分子。
后来,叔叔的百日王朝失败了,他在滑铁卢败给了威灵顿率领的反法联军。在被流放去圣赫勒拿岛前,我又见了他一面。他抱着我,让我居高临下的去看整个巴黎,和我说,要是上天再给他二十年的统治和一点闲暇,人们就会徒劳地寻找古老的巴黎,除了遗迹,什么也不会留下。
这一年,法兰西通过了《八月法令》与《人权宣言》,昭告全国教会财产国有化,并废除封建制。
但是对于马车上的这两位法兰西绅士来说,这一年的特殊却并不仅仅在于大革命。
他想要建立一个能比肩希腊或罗马的伟大国家。为此,他已经建造了许多高耸的新古典拱门,如凯旋门。他修建了大量的公共工程项目,比如塞纳河的新码头和运河,还有屠宰场、市场和仓库。但是,他已经再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他突然指着前方建筑群背后若隐若现的香榭丽舍宫开口道:“我还记得,叔叔刚刚从厄尔巴岛返回巴黎的时候,我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去见他。他虽然责怪妈妈先前在他倒台的时候改换门庭,投诚了复辟的波()
旁王朝,但是见到我和哥哥,叔叔还是很高兴。
说到这里,路易转头望向了身边的这位堂兄弟,看到他与拿破仑有八分相似的脸部的轮廓、额头和嘴巴,路易心中不禁升起了些嫉妒的情绪。
这不仅仅适用于一位最平平无奇的巴黎平民,也可以套用于万众瞩目的法兰西皇帝。
这一年,口吃的小记者卡米尔·德穆兰在得知改革推进者、财政大臣雅克·内克尔被国王解职后,激动地跳上咖啡馆的桌子号召巴黎人民发动起义:“这次免职是对爱国者进行圣巴托洛缪大屠杀的警钟!公民们,国王雇佣的德国兵正向巴黎开来,他们要带来流血和屠杀,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戴上三色帽徽以便相互辨认,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
或许是身边这位酷似他叔叔的年轻人让他想起了什么,路易不免有些触景生情。
这一年,“拿起武器!到巴士底去!”
正如伏尔泰所言:人的天性是如此复杂,以至于一个人在一生中可以扮演多种角色,有时候是英雄,有时候是懦夫,有时候是智者,有时候则是愚人。
这一年,路易十六询问身边的利昂古尔公爵:“这是一场叛乱吗?”
马车摇摇晃晃的,路易·波拿巴抬头看向塞纳河两岸,林荫道上的梧桐树排列整齐,风儿吹过晃动了斑驳的树影。
对于所有法兰西人来说,这都是十分特殊的一年。
这一年,利昂古尔公爵回答:“不,陛下,这是革命。”
这一年,在拉法耶特侯爵率领的国民自卫军的保护下,路易十六离开凡尔赛宫,仓皇迁居杜伊勒里宫。
不过也就仅仅是小小的嫉妒而已,因为他知道,对方虽然是拿破仑的亲生儿子,但毕竟只是私生子,而拿破仑当初对他的许诺,也只是将会把他扶立为波兰之王,而不是法兰西的皇帝。
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才是真正的波拿巴,而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基虽然从亲缘角度和拿破仑更近,但终究不能被视为波拿巴家族核心圈层中的一员。
瓦莱夫斯基看起来也有些触景生情,拿破仑被流放的时候,他才不过五岁而已,而在拿破仑倒台的第二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
瓦莱夫斯基被继父的照料着,在比利时一直成长到14岁。那些从波兰逃亡的复国主义分子奉他为领袖,并希望在合适的时机,由瓦莱夫斯基这位拿破仑钦点的波兰之王接过波兰复国的大旗。
沙皇俄国因为担心瓦莱夫斯基在波兰人当中的影响力,在他14岁这年派人征召波兰公民瓦莱夫斯基去俄***队中服兵役。
瓦莱夫斯基不肯接受沙俄的征召,于是便在继父的帮助下,辗转伦敦逃往巴黎。
两年前波兰爆发起义时,瓦莱夫斯基便奉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密令,启程前往华沙,加入了新组建的波兰起义政府。
瓦莱夫斯基刚一回到华沙,便受到了波兰人的热烈欢迎,起义政府立即任命他为外交特使,秘密出访伦敦求援。
只不过遗憾的是,由于种种不能明说的原因,瓦莱夫斯基的这次伦敦之旅并不顺利,他没能从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手中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连一句口头上的鼓励都未能收获。
更糟糕的是,一位本应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苏格兰场警官也因为这次求助之旅在利物浦遭遇了街头刺杀事件,从此以后多了一只丹凤眼。
瓦莱夫斯基深吸了一口气:“路易,我的表亲,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艰难。你的亲兄弟死在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罗马王因为肺结核死在了维也纳的美泉宫,华沙刚刚升起的火光也被圣彼得堡凛冽的寒风吹灭了。但是万事向前看,()
我们的脊梁绝不会被这一时的困难压弯。”
路易笑着应道:“你说的对,亚历山大,这也是我为什么回到了巴黎。逃避是没有用的,我迟早得直面这一切。波拿巴家族的汉子为什么会害怕站上巴黎的土地呢?这里明明就是生长孕育我们的土地。你醒悟的远比我要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在巴黎住了七八年了吧?”
瓦莱夫斯基点头道:“今年已经是第九年了,不过我也不是醒悟的比你更早,而是逼不得已。当时俄国人几乎向所有我居住的国家要求引渡我,而只有法国政府是明确拒绝这一无礼要求的。不论是之前复辟的波旁王朝,还是现在的路易·菲利普,他们都不愿意把我这枚好用的棋子交给俄国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把我捏在手里,就等于是捏住了俄国人的***。”
路易闻言,颇有些无奈的开口道:“看来你这些年在巴黎,也是逼不得已。”
瓦莱夫斯基豁达的笑着:“路易,想***蛋饼不打碎鸡蛋是做不出来的,还记得这句话吗?我还记得约瑟夫伯伯当年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路易靠在车厢上笑着回道:“现在也一样,你如果去伦敦的摄政新月楼找他,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他嘴里冒出这一句。之前我想在苏格兰场当警察,我妈妈不同意,他就是拿这一句劝我母亲的:‘想***蛋饼不打碎鸡蛋是做不出来的,你既想要让路易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又不愿意让他接受应该有的历练,这怎么能行?"”
瓦莱夫斯基好奇道:“你在苏格兰场干过活?做的是哪方面的职务?”
路易打趣道:“我主要是打打下手,做做文书方面的工作。你去年出使伦敦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吗?他是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察总监,喔,不对,现在应该叫皇家大伦敦警察厅了。”
“亚瑟·黑斯廷斯……”瓦莱夫斯基回忆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不过我记得不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而是在剧院门口的招牌上,有一位钢琴家也叫亚瑟·黑斯廷斯。”
“那个钢琴家就是他。”
路易哈哈大笑道:“我的这位上司平时业务挺繁忙的,周一到周五的白天在白厅街办公,傍晚下了班就去白教堂的马丁酒馆看场子,或者去格林威治找他的老相识惠斯通先生拉拉感情,隔三差五还会去皇家学会进修一下,周六在科文特花园附近的几个剧院办音乐会,周日则去舰队街的《英国佬》编辑部审稿。”
瓦莱夫斯基好奇道:“这家伙是个工作狂吗?他平时难道不参加俱乐部或者宴会沙龙什么的吗?”
“当然参加了。”
路易开口道:“休息日没有演奏安排的时候,他就是蓝袜社夫人们的座上宾,如果蓝袜社没安排,他就去和罗斯柴尔德家的少爷到城外的森林猎狐狸,或者说陪塔列朗先生打打高尔夫,又或者是把我们这些朋友叫到一起攒个局,大伙儿一起去打场板球什么的。
打板球的时候最有意思了,通常我们会提前起床,早上就开始准备餐点,做好了之后便带着打包好的食物去板球场,一场球从早上打到下午,中间累了饿了就在草地铺一张毯子野餐,一边吃饭一边谈天说地。”
说到这里,路易又转而问道:“你呢?亚历山大,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瓦莱夫斯基眨了眨眼睛:“我……我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最近这两年,由于波兰的问题,所以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能安安静静的休息了。”
路易问道:“虽然这么问很不礼貌,但是……在波兰起义失败之后,你是怎么回到巴黎的?”
瓦莱夫斯基道:“华沙陷落后,这边很快就帮我办理好了回归法国的文件。为了不让沙俄用我的波兰公民身份提出()
引渡,路易·菲利普安排我进入了法兰西的外籍军团服役。本来我这时候应该跟着外籍军团开赴阿尔及尔作战的,但是因为你要来巴黎,所以政府那边就暂缓了我的行程,让我作为主人来招待你。”
路易听到这话,沉默了一阵子。
瓦莱夫斯基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抿了抿嘴唇开解道:“路易,想***蛋饼不打碎鸡蛋是做不出来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难,但既然你已经来了巴黎,就去见路易·菲利普一面吧。你有理由厌恶他,我也一样,但形势比人强,如果你想要光明正大的生活在法兰西,和他见一面是必须的。纵然他有种种不是,但他并非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求于你。”
路易闻言皱眉道:“他想要求我什么?”
瓦莱夫斯基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巴黎去年的起义吧?路易·菲利普想要借助你的身份,对国内的波拿巴派释放善意。不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他当着我的面说过很多次,他非常尊敬拿破仑·波拿巴,而且他还在考虑要把拿破仑的棺椁从流放地迁回巴黎风光大葬。”
路易听到这话,心中顿生一股恶寒,他已经猜到了路易·菲利普邀请他回国的最终目的了。
“他想要以我为代表,去圣赫勒拿岛接回叔叔的棺椁?”
瓦莱夫斯基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眼巴巴的望着路易:“那是你叔叔,也是我父亲。但是,路易,我不能强迫你,最终的决定权在你。”
路易闭上眼,仰着头深吸一口气,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从他起伏的胸膛已经可以看出,这个骄傲的波拿巴气的不轻。
他不喜欢这样的政治交易,更别说交易的筹码还是他最最爱戴的叔叔的尸体。
“拿破仑已经死了,然而即便这样,他们还想要从他的身上榨出几枚金币吗!”
路易这话刚说完,忽然,马车一个急刹,差点把他们兄弟俩从车上甩了出去。
正在气头上的路易正想怒斥车夫,可未曾想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了那两个拦住马车前进的罪魁祸首。
亚瑟一手杵着手杖,另一手微微抬起,洁白的手套一尘不染。
“路易,这是你的新朋友?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合时宜,但是,如果你不忙的话,不如来助我一臂之力?维多克先生给的报酬还不错,最起码明显高于咱们在苏格兰场的起薪。”
瓦莱夫斯基望见这位自来熟似的英国绅士,扭头冲着堂兄问道:“路易,你认识他?”
路易瞧见亚瑟那副‘赚钱要紧"的表情,只得无奈的一撇嘴道:“来,亚历山大,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剧场里的钢琴家,我曾经的顶头上司——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当年真相
夕阳西下,巴黎圣日耳曼区一家平平无奇的餐馆里。
路易与亚瑟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们一边点单一边交流起了近日的见闻,从维多克的侦探事务所说到了波拿巴家族的往事,再到路易·菲利普想要会见路易的真实用心。
亚瑟没有直接挑敏感话题入手,而是先抬手要了杯加了柠檬汁的威士忌,随口问了句:“原来那位就是瓦莱夫斯基先生吗?先前我在伦敦为了找他可是费尽周折无功而返,没想到在巴黎却这么轻而易举的碰上他了。”
路易沉闷的打着了火,猛地抽了口烟,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堵得慌:“你还在想利物浦的事情?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路易,你把我想的太大度了。你问问汤姆和托尼就知道,从前我在东区做巡警的时候,任何一个敢于袭击我们警区的混世地痞都会被我从幽深的小巷子里揪出来,他们要么流放去澳大利亚和加拿大,要么就得烂死在旧船监狱或是新门监狱。”
路易摘下烟斗笑了声:“看来是我从前把你想的太善良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和维多克先生差不多,他之前告诉我,所有敢于冒犯攻击他和保安部雇员的家伙,都会被他想尽办法送上断头台。而且在他们被送上断头台前几天,他甚至连一滴水都不会给囚犯喝,这样一来他们就没办法在断头台上冲着他们吐吐沫。”
亚瑟搅动着瓷杯里的汤匙:“你把我想的太善良了,也把维多克先生想的太坏了。但是因为他干的活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巴黎的舆论经常攻击他。想一想,维多克先生在大巴黎警察厅任职期间抓了两万多人,这些人当中是不会有人说他好话的。诈骗犯、盗窃者、流氓,乃至于他当年在大巴黎警察厅的一部分同僚,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巴黎的警察也讨厌维多克?”路易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亚瑟开口道:“他的处境和我在苏格兰场是一模一样的。但他与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而他却是从街头起家的。所以,当我们遭了灾的时候,白厅街还能给我落个二等秘书的职务,而他就只能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法案决定全面废除东印度公司先前享有的包括对华贸易在内的全部贸易专营特权,并决定全面撤销其贸易机构。公司的军事和行政机构则会继续保留,并受到尊敬的国王陛下和议会的委托,代为延续其对印度的殖民统治。
“干净吗?”路易看起来有些迷茫:“你们俩去年干得事情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地点不同,一个是在巴黎的西岱岛动的手,一个则是在伦敦东区的伦敦塔下,我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区别了。”
醒目的报纸标题,只用简单的一句话叙述了一件足以影响到整个远东贸易的大事。
路易捏着那份报纸,他先是一阵皱眉,旋即又恍然大悟道:“他们是把利物浦刺杀案的责任归到东印度公司身上了?但是根据我们手头的证据,公司不是与这案子没有牵连吗?”
“这是……”
路易放下报纸道:“之前我觉得他们把你放到汉诺威去,是宽大为怀的体现。但是如果再加上利物浦的案子,我觉得一个爵士的封赏和一个二等秘书的职务简直是太便宜了。根据谁得利谁动手的原则,动手的是那些自由贸易派的家伙?”
亚瑟对此不置可否:“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过不列颠的事情比法兰西要纯粹许多。这里面事关理念的问题并不多,主要是金钱上的立场。没有波拿巴派还是正统王朝派,共和分子还是无政府分子,只有重商主义还是自由贸易,工业生产还是国际贸易,废除《谷物法》还是支持《谷物法》。”
路易并不笨,他很快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你是()
说,维多克先生的能力虽然足够强,但是由于他街头出身的身份,以及之前的那些案子,他目前已经被当局打上了不好控制的标签了?而你,只要伦敦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摆在那儿,至少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那一派人马就始终会拿你当自己人?喔,对了,还有墨尔本子爵,你之前帮他摆平了那么多事,他多少对你还有些亏欠。这就是你平稳落地的缘由?”
“有没有牵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议会觉得他们与刺杀案有牵连。”
亚瑟摆了摆手,他忽然将话题引向了新的方向:“路易,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刚去了趟法兰西科学院。”
“很有意思的看法。”路易眉头一挑:“既然如此,你的底子比他干净在哪里呢?”
路易看了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你是说,有人替你撑腰,而维多克没有吗?”
亚瑟望着窗外的风景淡淡道:“刺杀案给了议会借口,虽然这个借口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制造的,毕竟在对付东印度公司这件事上,议会自寻事端也不是头一次了。上次他们剥夺公司在印度地区的专营权时,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自杀了。这次没让他们吃枪子,已经说明议会的手段柔和许多了。”
亚瑟笑了声:“不光是这些,我的底子也比他更干净。”
亚瑟闻言也不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纸,那是他昨天早上从英国公使馆做客时顺走的,一份平平无奇的一周前出版的《泰晤士报》。
“嗯,我知道,你去那里给泊松先生颁奖,玩的还算高兴吗?”
亚瑟靠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酒:“对于我们这些不是通过选举上任的人来说,需要考虑的是任命你的人是如何看待你的。而他们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无非就是三个。第一,你的能力与声望能否胜任这个职务,从而用你的工作成绩为他自己的履历上添光增彩。第二,如果你的能力足够强,你又是否处在他的控制范围呢?第三,如果你的能力和声望不足以胜任,任命你能否为他带来其他方面的好处。”
说到这里,路易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记着利物浦的刺杀案呢?虽然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先前我们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即便那案子不是辉格党内部的人干的,也肯定和他们密切相关。”
路易沉默了一下:“那……你又打算怎么做呢?你记着利物浦案,知道了他们是谁,接下来就是主动出击?”
《1833年印度政府法》获议会表决通过,为期20年的东印度公司特许状得到更新。
亚瑟从服务生的手中接过酒杯:“路易,那是你的视角,而不是政府的观点。对于政府来说,不论是西岱岛还是伦敦塔,我和维多克所做的事情只有功劳,哪里有什么过错呢?”
“其实不光是玩,我还在那里思考了一些科学定理,因为我发现法兰西的科学家们有许多都是从政的,所以有些定理其实不仅仅能从自然哲学的角度理解,也可以从政治的角度理解。”
“是吗?”路易愣愣的端着咖啡杯,他还以为亚瑟是在拿他开玩笑:“你说的是什么定理?”
亚瑟轻声笑道:“我是个不列颠人,所以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艾萨克·牛顿爵士的牛顿第一定律。”
路易回忆了一下当年在瑞士军校学到的力学内容,一字一句的复诵道:“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亚瑟端起酒杯微微点头道:“这便是我对于利物浦案的态度,也是我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路易浑身一震,仿佛他的视线也渐渐清晰:“我……”
亚瑟看到他这个模样,漫不经心的又问了一句:“我记得你刚刚说,路()
易·菲利普接见你的原因,是因为他想要派你去迎回拿破仑的棺椁?”
亚瑟的话落在路易的心上,一颗躁动的心被慢慢抚平。
这位高贵的波拿巴凝视着面前的酒瓶,琥珀色的酒液正在瓶中荡漾:“他在利用我,他想要用我的姓氏和我叔叔的尸体去讨来波拿巴派的欢心,将他们从共和派的身边争取过来。对于我来说,这绝对是一道难题,亚瑟,我知道你在自然哲学方面的成就,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推荐我用什么定理来解这道题?”
亚瑟看到他主动提问,不慌不忙的举起酒杯与路易碰了一下。
只听见叮当的脆响,亚瑟的声音随之响起。
“既然是关乎拿破仑的问题,我自然推荐你用拿破仑定理解题。你肯定还记得你叔叔给出的定义:以任意三角形的三条边为边,向外构造三个等边三角形,则这三个等边三角形的外接圆中心恰为另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顶点,该等边三角形,称之为拿破仑三角形。”
亚瑟望着路易握紧的拳头,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对于目前的你来说,一下子向外构筑三个等边三角形难度太高了。但是没关系,你可以从第一个等边三角形做起,路易·菲利普想要用你去安抚波拿巴派,这未尝不是你向法兰西人民介绍自己的机会。罗马王的离世令人无比痛心,在这个时刻,即便不是为了路易·菲利普的那点小心思,你也应该让他们知道目前是谁担起了波拿巴家族复兴的重担,谁才有资格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代表让拿破仑的尸骨荣归故里。”
路易听到这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你,亚瑟。我还从未想过,谜题的答案原来就藏在谜面里。”
亚瑟不甚在意的笑着回道:“路易,你只是当局者迷,当你跳脱出来纵览全局,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揭示其中的真谛。”
说到这里,路易又问了句:“明天,我明天就去见他,亚瑟,你要和我一起吗?”
“我?”
亚瑟摇头道:“路易,你这是把我前面说过的话忘了。你不能让路易·菲利普感到威胁,他之所以用你,而不是你的父亲和叔叔,就是因为他觉得你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而我,虽然我只是个驻汉诺威王国的二等秘书,但是英国外交官的身份,也足够引起路易·菲利普的警惕了。别忘了,他其实还有个备选人物可以派去圣赫勒拿岛,你的那位堂弟瓦莱夫斯基先生,他是拿破仑的儿子,而且还没有继承权。”
说到这里,亚瑟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票子压在餐盘下:“路易,你慢慢享用,我得先行一步了。”
“嗯?你这么早就回去?菜还没上呢。”
路易站起身想要挽留亚瑟,但是却被亚瑟拦了回去。
这位苏格兰场的退役警官只是抬手指了指窗户外,在街道边的梧桐树下,有几个盖着大檐帽的家伙正倚着树干抽着烟。
作为一名曾经在警务情报局历练过的警务秘书,路易也很快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
不消多说,那肯定是大巴黎警察厅派出来监视他行踪的便衣警察。
路易哑然失笑道:“我确实是大意了,我倒是忘了,法兰西在这方面做的要远比苏格兰场更出众。”
亚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你们距离普鲁士还是稍微有点差距,我昨天去拜访过海涅,他在自家窗户的窗帘后面亲手给我指出了几个普鲁士派出来监视他的便衣探子。”
路易开玩笑道:“这么说,其实我还算幸运?”
“或许是吧。”亚瑟趁机邀请道:“等你搞定了路易·菲利普,可以来找我和维多克先生,咱们一起赚点小钱。我和维多克先生目前正在经手一起难搞的案子,里面可能牵()
涉到一些凶残的暴徒,如果这帮便衣警察跟着我们一起去,我们正好可以省下一笔安保费用。”
路易哈哈大笑道:“亚瑟,真有你的。”
亚瑟从餐厅走了出来,瞥了一眼那几个跟踪路易的便衣警察,随后便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他登上马车,冲着车夫开口道:“劳驾,去罗斯柴尔德银行。”
车夫随口问了句:“先生,您是要去办理银行业务吗?”
亚瑟摆了摆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不是,我只是要去找罗斯柴尔德寄一封信。”
坐在车夫身边的阿加雷斯看见那封信,捂着嘴偷笑道:“亚瑟,你这个小混蛋,你就这么把波拿巴家的傻小子卖了?我猜这封信的收件
亚瑟对于阿加雷斯的讥讽,只是轻声笑了句:“聪明。”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此去巴黎音乐厅,当请黑斯廷斯爵士出山
对海因里希·海涅来说,现实只是硬币,他会掩盖也会暴露他的真实性。他从来就不易理解,但有多种面孔又是可渗透的。
崇拜者说他是至情至性的风流浪子,保守主义者攻击他偏执好斗、不近人情,左翼人士则将他塑造成热血的革命偶像。
他是复杂时代下诞生的矛盾体,一个时代的局外人,但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友谊却又让他曲折的人生变得简单清晰。
——弗里茨·拉达茨《海因里希·海涅传》
在巴黎的菜市场区域,有着一条名为圣德尼街的街道。
作为整个巴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圣德尼街的身上遗留着许多历史的痕迹。
这条街道一如往日那般热闹,马车、行人、商贩、酒馆与咖啡厅,喧闹的就像是几百年前一样。
但是只要细心观察,便能察觉到街道两旁上还未结痂的‘新伤"。
道路边仍有小部分路灯没有完全修好,有的房屋玻璃上还能看到细微的创伤,甚至就连房屋的墙壁上也能瞧出不少灰白的弹痕。
是的,在去年6月,这里便是起义的主战场之一,而在更早之前,霍乱也顺着菜市场腥臭的恶风将这里洗劫一空。
所有圣德尼街的住户,都知道去年那几个让他们记忆犹新的夜晚让他们有多难忘。
遍地的街垒,从街口排到街尾,整条街的路灯都被破坏,所有房屋的窗户都闭的紧紧的。天黑之后,所有亮着灯的窗户都遭到了子弹的袭击。阴森的景象压倒了一切。什么都变成了黑的,无论一排排的窗口,还是高低不齐的烟囱和屋顶,或是泥泞的路面,全都陷入黑暗中。
在这荒凉的、令人不安的、迷宫般的街道四周,偶尔还能看见几盏稀疏亮灯的地方。借着灯光,可以依稀看见军刀和刺刀的寒光在闪动,听见加农炮车的车轮在无声地滚动,看到联队像蚁群那样正无声地扩大着,并慢慢的向圣德尼街靠拢。
它们就像是一双骇人的、慢慢紧缩的绞索,最终死死的扼住每一个***者的喉咙,将他们勒的双目激凸,吐着舌头淹没了声息,而夜晚的黑暗便是它们的裹尸布。
一场恰到好处的暴雨洗刷了圣德尼街污秽的街道,没了泥的黑、不见了血的红,满大街只有急着避雨的行人与商贩们抱怨的吼。
一辆出租马车停在了圣德尼街的街口,车夫抹了把滴着水的脸,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先是冲着手心哈气,旋即扭过头对客人说道:“先生,车费收您十六个苏。”
那客人从口袋里摸出了枚一法郎的银币递了过去:“多出来的,请您喝杯咖啡,烦请您稍等我一会儿,之后我还要用车。”
车夫接过银币拿袖子擦了擦,笑呵呵的点头道:“先生,我看您应该是外省来巴黎公干的吧?不如您干脆包了我的车,一天只要10法郎,您要是租一个礼拜,我还可以给您打个折。”
亚瑟闻言,感觉好像确实很实惠,他转而又摸出一枚金路易:“那我先包两天的。”
“好嘞,那我就在这里等您出来了。”
车夫接了大活儿,被大雨浇湿的坏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将亚瑟搀扶着下了车,便找了个能挡雨的小巷子将马车给赶了进去。
亚瑟撑起那把从伦敦带来的福克斯牌雨伞,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眼圣德尼街房屋的门牌号,很快便锁定了自己的目的地。
圣德尼街的23号,那是一间公寓,也是一位老朋友在巴黎的安居之地。
亚瑟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此时与约定好的时间相差并不多,想来那位朋友此时应当正在家里等他。
而事实也正如亚瑟猜测的那样,他刚()
刚走到公寓的楼下,便听见头顶响起了一声戏谑的口哨声。
海涅倚在窗边冲他开了句玩笑道:“我是应该称呼你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是《英国佬》知名家亚瑟·西格玛先生呢?嗯……或许,你还是以钢琴家亚瑟·黑斯廷斯的身份出现在巴黎最好。巴黎人对于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年轻钢琴家简直毫无抵抗力,瞧瞧李斯特,巴黎人全都在上赶着拍他的马屁。”
亚瑟从海涅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不对劲,他抬起头回道:“海因里希,听起来你貌似对李斯特很不满意?但是我先前去拜访弗雷德里克时,他可是极力向我推荐了李斯特先生。他告诉我,李斯特与我一样热衷于将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改编为钢琴曲。”
海涅对此嗤之以鼻道:“我对肖邦先生没有意见,他是一位不错的人,钢琴水平也是一级棒的。但是我与他在事关李斯特的问题上意见相左,亚瑟,李斯特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他的钢琴水平或许很不错,但是论及才华、人品与能力,他不及你之万一。”
亚瑟听到海涅一连给他戴了这么多高帽,便知道事情肯定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想让这个犹太裔德意志民族主义诗人损人很容易,但是要想从他的嘴里得到一句赞誉,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巴黎的青年钢琴名家李斯特多半是和海涅结了什么大仇,这才会激起海涅尖酸刻薄的本性。
不过从海涅的用语来看,他们多半只是有些私人恩怨,而不是在政治观点上有什么分歧,否则的话,海涅估计早就像是咒梅特涅那样,骂李斯特长了德意志痔疮并伴随小便失禁了。
海涅站在窗边招呼亚瑟道:“先上来吧,外面的雨下得挺急的,再多站一会儿,你就要染上传染病了。虽然霍乱不像之前那么严重了,但在巴黎依然偶尔能发现几个零星病例,亚瑟,你应该不想在厕所里蹲着成天拉稀吧?”
“当然不想。”亚瑟笑眯眯的回道:“一直蹲厕所会得痔疮的,我还年轻,所以不想这么早就享受梅特涅的同等待遇。”
海涅闻言大笑道:“上来吧,我给你准备了红茶,要加牛奶还是糖你自己选。”
亚瑟进了公寓,绕过阶梯,很快便找到了海涅的房间。
屋子内的空间称不上宽敞,但对于海涅这样三十多岁的光棍诗人来说,依然足够富裕。
起码厨房、卧室和客厅一应俱全,虽然家具陈列很简单,但该有的茶具、书架和衣柜也是一样不缺。
海涅端着茶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还未开口便发现亚瑟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去年没有结算给你的剩余稿酬,我已经替你兑换成了法郎,一共是35个金路易,也就是700法郎。”
海涅没有去看那个信封,不过他眼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亚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手头正紧?”
“嗯?”
亚瑟往茶杯里倒了些牛奶调剂:“你的手头紧?海因里希,我记得去年你回国之前,编辑部结给了你20镑的稿酬,在利物浦我又分润了100镑给你,这加在一起就是2400法郎了。不过一年的时间,你就把这么多钱花完了?”
海涅端起茶杯,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上:“挣钱难,花钱难道还不容易吗?那笔钱我先拿去还了1000法郎的欠账,之后就是随便吃吃喝喝、四处游历,偶尔参加些社交活动便用没了。你想啊,在巴黎买只鸡都得十四五个苏,要是去餐厅里吃,一只鸡的价格轻轻松松就得翻倍。每天去两次餐厅,哪怕除了鸡以外什么也不吃,一天就得花3法郎,一年就是接近1100法郎,这么算起来,除了还账以外,我一年只用了1400法郎,这还算是节省的呢。”()
亚瑟听到这话倒也不反驳他,而是喝了口茶点头赞同道:“确实节省,不过,海因里希,你如果想过得更富裕一些,就得加把劲给我们供稿了。你的作品在伦敦反响不错,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和《英国佬》合作?”
亚瑟的话正中海涅的下怀,他当即应承道:“亚瑟,我不得不说,《英国佬》是我见到过的,最识货的一家文学杂志了。依我看,《布莱克伍德》在不列颠的地位,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你们超越。你们有见地、有内容、有涵养,而且在稿酬结算上也从不拖拖拉拉、抠抠搜搜的,你们知道我的作品有多值钱,如果李斯特的眼睛但凡有你一半明亮,我也不可能……”
海涅的话刚说到这儿,亚瑟立马揪住了他的话头:“李斯特?他不是弹钢琴的吗?难道这位先生最近打算往文学批评领域进军?所以专门写稿抨击了你的作品。”
海涅不屑的哼了一声:“亚瑟,你不要把李斯特和你相提并论,并不是每一位钢琴家都可以跨界搞文学创作的。我说李斯特不识货,是因为之前我曾经专门写了一篇吹捧他的文章《帕格尼尼与李斯特》,这篇文章整个巴黎都获得了一致好评。你看,我这么费心费力的为他宣传扬名,那他好说歹说也应该给我拿点稿酬吧?”
亚瑟听到这里愣了半晌:“稿酬?”
“没错,我就是找他要了点稿酬。或者,你叫它辛苦费也行。”
海涅满脸不高兴的开口道:“那篇文章取得反响之后,我就顺手给他寄了一份1000法郎的账单。1000法郎而已,从数字上看,这好像很多,但是如果换算成英镑,这不过只有五十镑,我和你去一趟利物浦都赚了2个五十镑。但李斯特居然对我的来信置若罔闻,就好像他压根不知道我替他写了文章一样。”
亚瑟古里古怪的问了句:“海因里希。”
“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敲诈的嫌疑?”
“敲诈?绝无此事。”海涅强调道:“我付出了劳动,取得了成果,而且我也不是单单针对李斯特。之前我还为梅耶贝尔的歌剧《恶魔罗勃》大唱赞歌,也给他寄了信,梅耶贝尔先生就相当慷慨的替我支付了账单。”
“那你这是惯犯了。”
“什么惯犯?凡是美的,就是真的,不必确凿,不必合情合理。亚瑟,我今天这么款待你,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亚瑟见他情绪这么激动,生怕他又要提痔疮的事情了,于是只得安抚道:“好吧,海因里希,这里面可能还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内情。而且你的文章如果真有那么好的宣传效果,1000法郎倒也不算贵。”
海涅听到这话,立马开始谴责起了李斯特:“亚瑟,所以我才说同样是钢琴家,但是你的格局和眼光简直不知道比李斯特高到哪里去了。李斯特就是个小人,他当不起巴黎人对他的追捧。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他是花钱买的粉,就像是本杰明选议员那样。李斯特花钱雇观众往台上抛花束,雇人在他的演奏会上晕倒。他是—种精神上的传染病,让观众们都失去了理智。”
海涅说到这里,恨恨的接了一句:“自从李斯特白嫖了我的文章以后,我就一直致力于揭示他那张优雅外表下掩盖着的肮脏心灵,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他的演奏在我看来平平无奇,他仅仅是凭借外表的影响让自己变得那么强大,这是多么令人吃惊!这个社会居然能让李斯特这样的家伙成名,它确实是生病了。”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去拜访肖邦时,对方不太愿意提海涅了。
作为李斯特与海涅共同的朋友,内向的肖邦被夹在两人的中间,确实有点难做。
()
以海涅辛辣狠毒的文风,一旦他打定主意要攻击某个人,那必然是什么不堪入目的词汇都会一起往上堆的。
别说肖邦没有强大的社交能力,就算他有这个能力,在海涅连珠炮的痔疮攻击面前,他也做不到让海涅与李斯特握手言和。
海涅骂了半天李斯特,好不容易尽兴了,这才发现亚瑟半天都没有吱声。
海涅望着亚瑟那张脸,仔细端详了半天,忽然一拍手掌,惊觉道:“亚瑟,我差点忘了,你也是靠改编帕格尼尼的那首《钟》出名的吧?你这次来巴黎,有没有办音乐会的打算?”
“嗯?”亚瑟的眼皮跳了跳:“海因里希,你在打什么主意?如果你让我去街头对付流氓,十个李斯特都比不上我。但如果是论演奏,李斯特赢我只需要一只手。”
海涅站起身围着亚瑟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是越看越觉得亚瑟能替他狠狠的打李斯特的脸:“亚瑟,李斯特没你想的那么强大,他在巴黎出名的最大原因是他的那张脸,而不是他的演奏。肖邦先生也一样,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贬低肖邦先生,我只是想证明,长得不帅光会弹琴是没办法让人疯狂追捧的。
李斯特对钢琴的最大贡献就是他谋杀了钢琴,他的演奏全都是技巧,看不出任何感情。但你不一样,亚瑟,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钢琴大师,有帅气的脸庞,优雅的气质,爵士的头衔,而且我还会替你写诗扬名。该死!我早该想到的,你冥冥之中来到了巴黎,就是命运选择了你,要你去揭穿李斯特之流的虚名。”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黑斯廷斯狂热
《立宪报》1833年4月6日刊,文艺专栏‘1833年的巴黎音乐季",《李斯特与黑斯廷斯,虚假与真实的狂热》。
作者:海因里希·海涅。
我常常听各位音乐同好者说,当今巴黎只有三位钢琴家值得认真关注。
即:弗雷德里克·肖邦,这位能够演奏出美妙乐章的钢琴诗人,但不幸的是,他在去年整个冬天都病得很重,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然后是雅各布·门德尔松,这位音乐界的绅士,他不需要触摸钢琴就能受到任何地方的欢迎,他的乐声高雅纯净,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似乎真的把自己的才华看作是一种简单的属性,在巴赫的诸多传承者当中,唯有他是最得其神髓。
然后便是我们亲爱的李斯特先生了,尽管他有着种种反常和粗野,他仍然是我们亲爱的李斯特,此时此刻,又是引起巴黎上流社会骚动的元凶。
是的,他就在这里,我们的弗朗茨·李斯特,一切可能的勋章的流浪骑士,哲学和双八分音符的博士,或所有想象得到的怪念头,奇迹的音乐博士,再次崛起的花衣魔笛手,新一代的浮士德,身后总是跟着一只名为贝洛尼的贵宾狗,这就是尊贵的李斯特!
他就在这里,一位现代的安菲翁,他用他的和弦拨动建造巴黎圣母院的石头,使它们聚集在一起,就像底比斯的墙壁一样!他就在这里,一位当代荷马。德意志、匈牙利和法兰西,这三个最伟大的文明,都宣称自己是荷马的故乡,但只有七个小乡镇在争抢吟唱《伊利亚特》的歌手!
他就在这里——阿提拉,他是所有古典钢琴的“上帝之鞭”,它们一听到他到来的消息就颠抖不已,现在又一次在他的手下颠抖、流血、哀号,我觉得动物保护协会真应该好好关照它们!
他就在这里,他是他那个时代疯狂,英俊,丑陋,神秘,可怕,而且常常非常幼稚的孩子,身型高大的侏儒,拿着匈牙利荣誉之剑的疯狂奥兰多。今天听起来健康而明天又会生病的弗朗茨·李斯特,他的魔力支配了我们,他的天才迷歌了我们,他的胡言乱语迷惑了我们自己的感觉,让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表现的愿意为他忠诚服务,让人们知道他在这里取得了令人兴奋的巨大狂热。
我们坦率地承认他取得了巨大成功的事实,但是我们如何根据自己的个人观点来解释这个事实,或者我们是否同意,抑或拒绝对这位杰出的音乐大师表示我们的个人认可,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件极其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我们的声音只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我们在音乐艺术中的权威并不重要。
在上周巴黎歌剧院举办的钢琴独奏会上,迎接他的掌声是多么热烈啊!人们把花束扔在他脚下,他在胜利的喜悦中如此平静地让花束飘落在他身上,然后又优雅地微笑着,把从一束花中摘下来的红色山茶花别在纽扣眼中。
这真是一幅壮观的景象!他在一些刚从阿尔及尔返回的年轻士兵面前这样做了,然而他们在阿尔及尔看到的不是鲜花,而是子弹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士兵们的胸脯上装饰着他们自己的心血凝结而成的红茶花似的勋章,然而这些勋章却没有如李斯特那样,引起巴黎人对此的任何特别注意。
“真奇怪啊!这些见过拿破仑的巴黎人。”我心想:“当初拿破仑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不得不向全欧洲宣战,而这些人现在却在为我们的李斯特鼓掌!”
掌声,鲜花,荣誉,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部给予了李斯特,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种光荣啊!
然而这种现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认为,这个问题的回答应当归属于病理学的范畴,而不是美学的范畴。
在拥挤且压迫的人群中,魔鬼释放出电流般的动作,狂喜的感染力()
,或许还要加上音乐本身具有的磁性,这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有的一种精神疾病。
然而,所有的这些现象都从未像李斯特音乐会那样,给我造成了如此深刻或如此痛苦的印象。
我为此专门去采访了一位名医,他的专长是治疗女士们的精神紊乱,众所周知,女士们的紊乱通常是与昏倒与晕厥挂钩的,而这和李斯特音乐会上的表现如出一辙。
我和他谈论了亲爱的李斯特先生对他的观众们施展的魔法。医生神秘地微笑着,他谈到磁、电和触电,谈到一个点燃着无数蜡烛、坐满了几百个洒香水流臭汗的人的闷热的厅堂里发生的传染病,装模作样的癫狂,心痒难熬,凭音乐产生的斑螯素以及其他无法明言的yin秽东西。
我相信,这些问题都与主管贞洁、生育与治疗疾病的神明博纳迪亚有关。然而,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深埋在如此惊险的海渊内,而只是漂浮在平淡无比的水面上。
在我看来,不是其他钢琴家不能像李斯特这样成功,只是他们在背后没有李斯特这样努力,大部分钢琴家只懂得弹琴,而不懂得如何‘组织"一场成功的音乐会。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的‘舞台布景",比不上我们的弗朗茨·李斯特。
何时安排女士昏倒,何时安排人送花,何时安排人尖叫,在这门艺术当中,李斯特可谓是个天才。
当然,以上这些话,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猜测。也许有李斯特的拥趸会说,海涅,你这个德意志佬压根不懂得什么是钢琴,我们就是拜服于李斯特的高超演奏技巧才激动的晕倒的,他就是拥有着这种近似于神的力量,威力大到好像给我们塞了一百法郎的罗斯柴尔德银行承兑汇票。
很多人以为我会反驳他们的话,但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拥有这种魔力的音乐家。
当我在伦敦的时候,我听说了伦敦的阿斯特里剧场内发生的集体性突然昏厥,而一位年轻钢琴家当时刚好在场。国王列席了他的演出,妇女们纷纷拜倒在他的脚下,很多人都为他失去理智。当时,伦敦的大众报纸长篇累牍地报道这场音乐会乃至于他的若干恶作剧行为,更是激发了大众对于他的狂热。
众所周知,古典音乐听众若非拘谨,便是以高雅而闻名,像是这样广受青睐到疯狂的古典音乐家其实并不多见。放眼欧洲而言,第一位受到如此追捧的是亚平宁的小提琴魔鬼帕格尼尼,第二位是巴黎的钢琴之王李斯特,而第三位便是来自于伦敦的这位神秘绅士。
在伦敦,他的公开露面就能将拥趸的热情激发到近乎狂热的地步,他成为形形***各类人群的幻想对象和心中隐秘的渴望。上流社会的绅士们欣赏他,中等阶层的绅士们嫉妒他,平民阶层的孩子们希望成为他。至于向来婉约的伦敦淑女们,为了能够接近自己心目中的阿波罗,有的妇女不顾一切,包括家族荣誉和自己的良好教养。
一位经常参加音乐会的伦敦绅士告诉我:“曾经有一次,一位女士抓起一只他抽了一半扔掉的雪茄就抽起来,也不顾自己不断干咳,依然陶醉其中。男爵夫人们和伯爵夫人们为了争夺他用过的杯子或者方巾,不顾一切地互相撕扯头发。”
尖叫、欢呼、痴狂,还有粉丝们忠心耿耿地四处追随他在伦敦各地的演出。天啊!这不就是在伦敦出现的另一位李斯特吗?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我细致了解了这位先生的生平时,我却陡然发现,我与医生的谈话仿佛在这位伦敦‘李斯特"的身上得到了验证——魔鬼释放出电流般的动作,狂喜的感染力,以及音乐本身具有的磁性。
这位先生居然真的是一位电磁学领域的自然哲学研究者,不仅如此,他还()
是迈克尔·法拉第先生的杰出助手。据我从法兰西科学院了解到的消息,这位先生在电磁学领域享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他还是留声机发明者惠斯通先生的亲密挚友。
电与磁、留声机、青年钢琴大师以及一位受到册封的骑士——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或许,他才是那个比李斯特更接近钢琴狂热本质的家伙,不是李斯特的‘舞台布景",而是从指尖释放出电与磁的魔力,来自伦敦的天空之主,掌管着昼夜切换的雷神——塔拉尼斯!
巴黎,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
大仲马手里端着咖啡杯,另一手捧着这份今早刚出炉的《立宪报》。
利用早餐时间读书看报无疑是一种节省时间的好办法,但是读笑话和幽默显然不是。
大仲马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报的后果便是——咖啡他是一口没喝到,反倒差点被抖出来的咖啡脏了这一身上好的燕尾服。
在桌子的另一头坐着的,正是对于大作颇为满意的海涅。
他一边指着手里的报纸,一边向大仲马炫耀道:“怎么样?亚历山大,你就说这样的文章值不值1000法郎?”
大仲马放下报纸,拍着大腿称赞道:“何止是1000法郎,我觉得能值2000法郎。海因里希,写的真是不错,我看完以后都想把亚瑟请来教教我,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让淑女们愿意拣我抽剩了的雪茄了。如果他能把我教会,我一个人就愿意付给他500法郎的酬劳。”
大仲马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被推开。
他们看见亚瑟摘下帽子如释重负般的出了口气。
大仲马挑眉问道:“怎么了?看你的样子,难道是刚刚和人打了一架?”
“不是。”亚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刚刚撞见了事务所的‘潘神",结果这小子非要让我教他电磁学,我问他原因,他说是为了让淑女们能够为他发狂。最扯淡的是,他还说什么他愿意为了这门技术给我交100法郎,顺带着给我免费当一个月的保镖。”
大仲马闻言哈哈大笑:“海因里希,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篇文章的宣传效果还真挺好。”
“什么文章?”
亚瑟从大仲马的手中接过那份沾了咖啡渍的《立宪报》,抬眼一扫便立马变了脸色:“海因里希,你这么写是不是太过了?什么时候有女士拣我的烟头了?”
谁知海涅闻言丝毫不以为意道:“亚瑟,你没看见不代表没有。至少我就亲眼看见有女士去捡李斯特抽过的雪茄头,所以我觉得也肯定有女士对你这么做过。毕竟你在伦敦的风头又不输给李斯特。”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诚然,他在伦敦是有一部分追随者,但绝对不像是李斯特在巴黎这么夸张。毕竟作为一位作品寥寥的钢琴家,他连曲子也只有一首,除了《钟》以外,他会弹的也就只有肖邦给他写的那首《致黑斯廷斯》了。
两首曲子是不可能撑起一场独奏音乐会的,而没有能力举办独奏音乐会便是身为钢琴家的最大硬伤。至少就亚瑟在爱乐协会举办的音乐会上看到的场景而言,门德尔松、肖邦等人的拥趸绝对是远胜于他的。
而在一般的音乐爱好者群体当中,通常也会私下里将亚瑟·黑斯廷斯的名字置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他不是最受关注的,但也不是最受忽视的。不过,他的关注度通常不仅仅来源于钢琴,而是来源于各方各面的,比如他的警探身份,又或者是他的自然哲学研究者身份以及正面击败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的美谈。
至少在亚瑟看来,古典格斗爱好者、蓝袜社的女学究们以及沉迷于骑士与侦探的绅士淑女们()
在进行类似排名的时候,总会因为这方面原因对他多有偏爱。
但是,那毕竟是在伦敦的主场作战。
眼下的问题是,巴黎是李斯特的地盘。
亚瑟原本并不想去招惹这位钢琴之王,且不提他那如山如海的狂热粉丝们,单是李斯特在巴黎深厚的根基也是他这个外来户碰不得的。
不论是政治界还是学术界,都得讲究一个派系师承,音乐界自然也不例外。
亚瑟作为野路子起家的拔苗助长型选手,在音乐界拢共就两个朋友,一个是肖邦,一个是门德尔松。
虽然这两位先生单独拎出来都是大佬级的人物,但问题在于,李斯特与他们俩私交也很不错。
而且李斯特师承车尔尼,车尔尼则师承贝多芬,贝多芬则师承海顿。而在这一派当中,还有门德尔松和肖邦的老师,莫扎特的入室弟子——胡梅尔。
因此,海涅这篇文章看似是在替亚瑟造势,但是在亚瑟本人看来,这无异于把他架在火上烤。
亚瑟掏出烟斗打着了火:“海因里希?”
那位犹太裔德意志民族主义诗人一如既往的高傲,他丝毫不把李斯特放在眼里:“怎么了?”
亚瑟深吸了一口烟,旋即悠悠吐出:“你小子是想让我毁了整个欧洲的古典音乐吗?”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巴黎文痞
春日的下午时分,太阳高挂天顶,微微燥热的天气总惹得人昏昏欲睡的,马车的轻吟和远处塞纳河畔的波光粼粼交织成了巴黎特有的午后旋律。
巴黎的孚日广场边,有一间随处可见的小旅馆,这里的门面虽不起眼,却透着一股温馨而古朴的气息,石砌的外墙爬满了青藤,木制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上面用华丽的手写体刻着旅馆的名字——“lepetitchteau”,意为“小城堡”。
出租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旅馆门前,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男士上身穿着一件剪裁精致的深黑燕尾服外套,下身搭配同色长裤,裤腿笔直,线条流畅。外套内是一件洁白的衬衫,领口系着一条细致的蝴蝶结,外衣的翻领下方,隐约可见一枚精美的怀表链轻轻垂挂,脚踏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头戴一顶简洁的圆顶硬礼帽。
虽然没有人询问这位先生的职业,但是从他的穿衣打扮便能看出,他多半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律师,又或者是在证券交易所内工作的股票经纪人之类的。
至于女士方面,她身着一件质地柔软而富有光泽的淡粉色丝绸长裙,腰部则用一条细腰带轻轻束起,耳边配以珍珠耳环,头顶的宽边女士帽则佐以羽毛与细巧的金质帽饰。从她的穿衣搭配可以看出,这位女士很好的把握了巴黎当下的时尚风潮。
远看上去,这简直就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一对法兰西夫妇。但是如果凑近了看,这对组合又会让一些人心生疑惑。
因为那位先生看起来不过20出头的模样,而他的女伴看起来则至少也有四十岁了。
虽然这位夫人依然风情不减当年,但是再精致的妆容也不能掩盖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的手并不像是少女那般紧致细腻,洁白的脸颊也再不像从前那样可用吹弹可破来形容了。
不过这样的组合虽然奇怪,但也并不会让小旅馆的经营者与侍应生感到违和。
众所周知,巴黎的旅馆并不总是用来招待游客的,就算是本地的绅士淑女们也时常会有不方便在家住的理由。
而且旅馆几乎每天都会接待一两对这样的客人,有人喜欢年轻的,有人喜欢年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这没有什么好责怪的。而且对于一部分籍籍无名的年轻人来说,年上系的夫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好处。
至于是什么样的好处,类似塔列朗、迪斯雷利、梯也尔这样的家伙早就用自身飞黄腾达的经历向大众证明过了。
但话说回来,今天的这对夫妇如果只是像巴黎街头到处都能见到的姘头们那样,也就不需要花费这么多笔墨介绍了。
之所以如此隆重的介绍这二位,自然是因为他们当中一个的名字叫做亚瑟·黑斯廷斯,另一个则是弗朗索瓦·维多克。
每次看到维多克易容变装,亚瑟都忍不住想要称赞两句。
毕竟这可不是21世纪,而是19世纪,在有限的条件下,维多克的女装水平居然能够达到如此程度,不仅仅是简单的化妆成女人,而且还兼具了一定的姿色水平。只不过受限于年龄,现在的维多克已经没办法乔装打扮成妙龄少女,不过在扮风韵犹存的夫人方面,找遍整个伦敦和巴黎都不会有人比他更专业了。
不得不说,能够做的这么成功,这其中既有维多克的个人努力,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天赋异禀。
而对于亚瑟的称赞,维多克则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
这位50多岁的巴黎神探平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除了在保安部的光辉岁月以外,便是他曾经凭借那张脸和风趣幽默的谈吐迷倒过万千少女了。
不知道是不是法兰西人固有的习惯,他们总喜欢吹嘘自己是个天生情种,大仲马如是,维多克亦如是。()
虽然不知道真实性如何,但据维多克本人说,他第一次尝鲜是在13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离家出走,打算去美洲淘金,结果在港口结识了一个骗子,骗子说他有两个美丽的少女作伴。而初出茅庐的维多克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当他晚上,他便如埃尔德下山一般,一个猛子扎进了其中一位小妞的怀抱。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全身上下除了裤子以外便什么也不剩了,去美洲的盘缠不见了,窗外则是密如森林的桅杆,维多克半裸着躺在码头上晒了一早上的太阳,毒辣的阳光终于让他痛定思痛——他认清了,精虫上脑果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夫人小姐们产生了任何偏见,受骗归受骗,维多克该玩还是要玩的,只不过以后每次他都多长了个心眼儿。
他半裸着一路走回老家,没过多久便与当地旅馆的两个女孩成天偷欢,后来又看上了大他十岁的一位女演员。女演员教会了他化妆的技巧,让他扮成女仆的妹妹跟着自己一起去了里尔,在两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他们俩就在女演员丈夫的眼皮子下如胶似漆、颠鸾倒凤。
而到了维多克参军的时候,他就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次部队换防,维多克要不了多久便能找到新情人,甚至有几个少妇还从家里偷偷拿钱给他,让他塞给别的士兵代他站岗放哨,以便让维多克可以抽出时间同她们待在一起。还有一个女仆偷偷从雇主家拿东西变卖,只为了每天能给他送一个礼物。
维多克自称,他也不是对所有女人都来者不拒。让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有一次,部队驻地附近一户人家的女管家趁着夜色蹑手蹑脚的钻进了他的被窝,结果把喝完了酒回来的维多克吓的浑身一激灵,险些直接向她开了枪。
当初他离开军队,四处冒充上尉身份去结交那些当地贵妇时,曾有一位富有而又迷人的夫人同他坠入了爱河,想要与他长相厮守,但维多克总归还有那么一丁点底线良知,他坦诚的告诉了对方真实身份,不仅出身卑微,而且身无分文,很对不起,欺骗了夫人。
谁知道贵妇听了不止没有谴责,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第二天早上离开时,夫人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包包,里面装了十五个金路易。
维多克就带着这么一笔小财去了巴黎,而且很快就因为辜负了夫人的好意得到了报应。他在巴黎疯狂的迷恋上了一位名叫‘罗辛"的巴黎***情妇,罗辛不止是一位靓丽佳人,更是引领巴黎风尚的姑娘之一。
换句话说,和她谈感情相当的费钱。维多克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女装、女帽店的账单他来付,手套、香水这些小玩意儿亦是如此。
维多克在对亚瑟回忆此事时,还自嘲似的拿自己开涮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不知好歹吗?我那时候就是不知好歹。罗辛只有在我给钱的时候才是妩媚的,但是一旦我的钱包空了,她立马就会换上冷漠、生硬的面孔。而当她发现我能拿出更多的钱时,她又很快就会恢复成妩媚的模样。但是后来我终于发现,她原来是在耍我。我截获了一封信,信上写着‘那个白痴搞定了没有?我能不能回家?"我看见之后,便怒气冲冲的跑上了楼,结果却扑了个空,她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或许是因为这些经历,所以维多克最终把自己为何这么会扮女人归功于自己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不论是酒馆的看店女孩儿,还是时髦的女演员,上流社会的贵妇还是牧羊女,重情重义的,生性凉薄的,足智多谋的,笨手笨脚的,甚至连贞洁的修女与终身未嫁的老姑妈他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这对奇怪的情侣轻轻推开旅馆的门,铃铛清脆的响声随之响起。
前台的年轻()
女士,见到来客,立即以一口略带口音的法语问候道:“晚上好,先生,欢迎来到‘小城堡"。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亚瑟微微欠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下午好,小姐。我之前预定了一个房间,希望能在这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女士接过,仔细核对后,微笑着说:“当然,黑斯廷斯先生,我们早就已经恭候您的大驾。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二楼,带有面向街道的小阳台,我相信您会喜欢那里的风景。需要我带您上去。”
“这就不劳烦您了。”
亚瑟轻轻抬手表示拒绝,维多克挽着他的胳膊,这位看起来年龄差距甚大的情侣就在前台女士的目送下上了楼梯。
直到看见了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女士才略微一撇嘴道:“又一位喜欢攀附年长夫人的小伙子,不过他看起来可比那个喜欢喝咖啡的胖子出众多了。”
她的话音刚落,旅馆外便又响起了阵阵车轮声。
也不知是不是上帝感应到了她的抱怨,这一次来的客人正是她口中那位爱喝咖啡的胖子。
他虽然长着一双聪明的小眼睛,但是个子不高,身材胖硕,双肩很宽,胸脯很厚。乱蓬蓬的头发与不算整齐的牙齿也是减分项。
“夫人,我好一阵子都没见到您了,您简直不知道,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月没办法见到您对我是一种多么巨大的折磨。您就像是我的太阳,我不能一天没有您的照耀。”
那位夫人望着这个比自己女儿年纪还小的小伙子,只是无奈的笑着:“奥诺雷,情话可以留在书信里再说,我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您对我的热情显然太过了。”
说到这里,夫人忽然又顿了一下:“你最近的钱还够用吗?我听你母亲说,你好像欠了一笔外债?”
那胖子听到这话,顿时涨红了脸:“夫人,相信我,这就是一点小困难,我自己能搞定的。之前您资助了我四万五千法郎让我去办印刷厂,结果让我给开倒闭了,这笔钱我都还没还您呢。”
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奥诺雷,不打紧的,我那钱不是借你的,而是投资你的。投资有赚有赔很正常,我只是赔本了。至于你的外债,你究竟欠了多少,告诉我,我来先替你还掉,你有钱了可以慢慢还我。如果你一直拖着别人的钱,我担心他们可能会雇流氓逼你还债,又或者是把你丢进监狱什么的。”
胖子闻言极力辩驳道:“夫人,我保证,情况没有您想的那么差。您已经帮我太多了,每一次,您都像是一位天使那样,在恶斗中支持着我,您仿佛就是我的上帝。您就像是我的慈母、女友、亲人、知己、参谋,是您造就了我这个作家,安慰了我这个青年人。所以,请您允许我逞一次能,这次就让我自己来搞定吧。我的新马上就要结稿了,我会把那笔钱还上的。”
夫人闻言只是挑着眉毛,逗弄道:“一篇就能卖一万五千法郎吗?奥诺雷,我相信你的才华,只是你的稿子暂时价格应该没有那么高。”
“呃……”胖子愕然道:“您怎么知道我欠的是一万五千法郎。”
夫人挽着胖子的胳膊道:“因为我已经把那笔钱还掉了。奥诺雷,你是个好小伙子,但是如果你要借钱,可以先来找我。我的财富不算多,但是给你提供一个相对合适的环境去创作文学作品绝对是足够的。”
“夫人……”
前台的女士看到这一幕,只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味。
或许是因为她对外貌有些挑剔,她总觉得这位举止优雅的夫人配上这个胖子怎么看都没办法让自己生出半点感动的情绪。
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夫人打动了,他火急火燎的窜到了前台,从兜里摸出几()
个法郎拍在桌上:“奥诺雷·巴尔扎克,我之前预订过了,烦请你们帮我去隔壁的餐馆订上一顿上好的餐点,再配上两瓶好酒,之后送到我的房间来。”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你们这帮法国佬啊!
巴尔扎克搀着贝尔尼夫人走上了二楼的房间。
虽然他有许多情人,但贝尔尼夫人作为他的第一个情人,一位令他仰慕的高贵女士,她在巴尔扎克的心中始终拥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在成为巴尔扎克的情人之前,贝尔尼夫人从来没有过要与这个小他23岁的男孩谈恋爱的想法,也不曾勾引过他。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巴尔扎克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反倒是被这位夫人散发出的魅力征服了。
每次当巴尔扎克来到这位邻居家里给她的几个女儿做家庭辅导时,贝尔尼夫人总喜欢逗弄巴尔扎克一番,她快活的嘲讽巴尔扎克的言行举止,挖苦他的自命不凡和勃勃野心。
而等到两人熟悉之后,她又开始充当起了知心阿姨的角色,倾听巴尔扎克讲述他的童年,叙述他的母亲到底是如何长期漠不关心的将他扔在一边。
贝尔尼夫人听到这些,总是忍不住会想起她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更看见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身上潜藏着的闪光点。
至于巴尔扎克,这个当年只有22岁的小伙子早就已经沉沦于贝尔尼夫人的高贵气质了。这位夫人虽然脸蛋不算是顶尖的漂亮,但即便已经45岁了,却依然拥有着细腻的皮肤与白皙的脖颈。
而且,贝尔尼夫人作为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教女,时常出入旧时代上流社会的经历也让她在言辞方面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感觉。
如果用巴尔扎克的话来说,那就是:“贝尔尼夫人发出的卷舌音简直像是在抚摸你。”
年轻的巴尔扎克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鼓起勇气向贝尔尼夫人表白。
然而,贝尔尼夫人看到巴尔扎克写的情书时,却笑得前仰后合,她一如既往的嘲笑巴尔扎克的唉声叹气,嘲笑他的,嘲笑他的穿衣品味。
但是巴尔扎克这个愣头青却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他真的很喜欢这位比他母亲还大一岁的夫人,而且他更知道她的婚姻并不幸福,并且她曾经有过一个情人。
这就是巴尔扎克觉得自己能够得手的全部理由。
然而,贝尔尼夫人一开始在受到巴尔扎克追求的时候,却有些被惊吓到了。她不讨厌巴尔扎克,甚至会把他当自己的半个儿子看,但是和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情人,贝尔尼夫人却是从未想过的。
巴尔扎克的情书一封接着一封,变着花样的写情书,而贝尔尼夫人在经过了一段复杂的心理活动之后,心情也从最开始的惊吓开始转向微妙。
她依然没有接受这小伙子的追求,甚至在听完巴尔扎克当面向她朗诵情书后,命令这位半生不熟的‘哲学家"以后不许再谈爱情,否则她就再也不见他了。
愣头青巴尔扎克对此悲痛欲绝,他一度写信哭诉自己再也不会爱贝尔尼夫人了。
可是不爱不代表他打算和夫人绝交,他依然每天按时来贝尔尼夫人的府上给她的女儿们做家庭辅导,微笑着重新与这位夫人相会,又一脸抑郁的离开。
有一天晚上,他告辞后发现自己有东西落在贝尔尼家忘了拿,于是便折回去拿,结果巴尔扎克却惊奇地发现夫人正穿着一条漂亮的节日长裙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沉思。
或许是朦胧的月色总是太迷人,贝尔尼夫人就在那里接受了巴尔扎克的第一个吻。
该怎么形容这段相差二十三岁的恋情呢?
贝尔尼夫人打量这位年轻人的视角似乎并不像是那些年龄差距不大的同龄情侣,与其说她是在依靠着这个小男孩,反倒不如说她是在所有方面都占据了主导,她教导了巴尔扎克,并且十分有耐心的注视着这位颇有才气的年轻人,想要看看他最终能够做出多大的成就。
而()
巴尔扎克对待贝尔尼夫人也不像是他后来遇见的那些年轻靓丽的姑娘,这段感情十分长久与牢固,甚至有了些亲情的味道。这点从他对贝尔尼夫人的爱称就能看出来,他在信中经常称这位夫人为‘我可怜的妈妈"。
但这段感情刚刚稳固没多久,巴尔扎克的母亲便发现儿子天天早出晚归,女人的直觉很快让她意识到了自家笨小子的身上藏着事情。
她很快便揭晓了谜底,并且开始试图将儿子和那位年龄与她相仿的情人分开。
但是她再努力也没有用,诚然她对巴尔扎克的约束相当严格,但是她的母亲,巴尔扎克的外婆却相当惯着外孙子。
老太太在发现巴尔扎克的情绪异常糟糕后,便主动担当起了替外孙子和情人传信的重任。
巴尔扎克的母亲经常严厉斥责巴尔扎克不务正业、笨手笨脚,而外婆和贝尔尼夫人却始终在背后偷偷支持着他的文学梦想。
而从结果来看,外婆和贝尔尼夫人显然是对的。
巴尔扎克虽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法兰西文坛都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子,但是自从《驴皮记》出版后,如今的他已经一飞冲天了。
仅仅是1831年和1832年,巴尔扎克的总收入就包括了《驴皮记》的一千一百二十五法郎,《私人生活场景》的三千七百五十法郎,《哲理故事集》和《都兰趣话》的五千二百五十法郎,为报刊杂志撰稿收入四千一百六十六法郎,共计一万四千二百九十一法郎。
但就像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文豪一样,虽然巴尔扎克坐拥如此高的收入,但是膨胀的消费欲使得他不止没有存下来半个苏,反倒还欠了6000法郎的债务。
不过,对于贝尔尼夫人来说,这倒不算是什么特别难解决的问题,她十分乐意资助这位半个情人半个儿子的小文豪。
巴尔扎克殷勤的为贝尔尼夫人倒满了酒,在被出版商锁在房间里逼着连写了三个月的稿子后,他对于能够见到‘可怜的妈妈"感到非常高兴。
“您知道吗?我前阵子加入了一个右翼的文学团体,福熙、雨果他们都对此感到很不高兴。他们说:‘您现在简直成了彻头彻尾的正统派了!听我的,别跟那股在国内没有前途的恶势力同流合污。局势的确可能不妙,但是再糟也不至于让亨利五世及其帮凶—一狗教士和劣绅们卷土重来。"
但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在法兰西这样的国家,强权政治确实是有必要的,不管这个人是波拿巴也罢、查理十世也罢、皇帝也罢、国王也罢、独裁者也罢,由一个人来集中力量统治绝对是有必要的。如果说我对路易·菲利普有什么不满,那就是他实在太软弱了。”
贝尔尼夫人听到这话,只是笑着牵着巴尔扎克的手坐下:“这么说,你今天还想听那些旧时代的趣闻?你又有什么新点子想要写成?去年四月我把你拉出巴黎,结果你一口气写出了《图尔的本堂神甫》和《三十岁的女人》。结果你一回到巴黎就进入了灵感枯竭期,要不这个月你再和我去圣菲尔曼的乡下住一阵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表现的有些抗拒:“妈妈,我不是不想跟你去,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巴黎的社交活动。但是至少最近我不能离开巴黎,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要做?”贝尔尼夫人挖苦道:“你该不会又是迷上了哪个年轻姑娘了吧?是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最近又联络你了?”
巴尔扎克对天发誓道:“我向您保证,我完全没有,您要相信我,我是绝不可能欺骗您的。”
贝尔尼夫人叹气道:“我担心,假如某位夫人写信叫你去看她,你大约很乐意前往。从前不就是有这么一位夫人把()
你从图尔召到凡尔赛去安慰她的痛苦吗?出于自私的目的,她还故意夸大她的痛苦。至于这回情况,显然要严重得多,尤其是你说你加入了一个右翼的正统派团体,我猜肯定是卡斯特里侯爵夫人影响的你。
不幸的是你的虚荣心总是那么强烈,它左右着你的行为,尤其在你对它的力量无所察觉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过,我心爱的人,我亲爱的朋友和儿子,还是听一听我的肺腑之言吧。为了让你听进这些道理,我以最友爱的声音对你说话。想想吧!在你急需三四千法郎的时候,那些人绝不会供给你分文。
那些人得势的时候,总是忘恩负义的,这是本性所致,他们绝不可能为你一个人改变本性。他们人人都自私自利,诡计多端,盛气凌人,蔑视一切非贵族出身的人。我的好儿子!为着你所珍视的一切,为了你的荣誉,为你将来的幸福,也为了爱你的我的安宁,千万不要听信他们,你差点就要上当了。”
巴尔扎克闻言眼神闪烁道:“我的好妈妈,请相信我,我这次要留在巴黎也和姑娘没有关系,而是亚历山大·仲马这家伙从伦敦回来了。如果这时候我躲出去,那家伙肯定要在报纸上嘲讽我,说我是故意惧了他的威名。这家伙前两天到处放话,说是打算给我点颜色瞧瞧,我可不怕他这个没品的胖子。”
贝尔尼夫人听到这话,无奈的挽住了巴尔扎克的胳膊:“奥诺雷,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你不要冲动好吗?我听说仲马先生是个神枪手,你难不成是要找他决斗吗?你去年连着出了两起车祸,被车轮压瘸的腿才好利索没多久,你这是又想在身上添一道枪伤吗?”
巴尔扎克只是恨恨道:“妈妈,我向您保证,就算不用枪,用笔我也能解决问题。不过您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也会放在心上的,我先前结交的朋友里,确实有些混蛋东西。比如说梅兹雷,我有钱的时候,他把我叫做最好的朋友,可我只是欠了一个月的剧场包厢钱,他就在讨债信里把我叫做‘石榴园"先生。不过,我得首先解决仲马这个家伙的事情,过后我会再去找梅兹雷算账的……”
……
巴尔扎克与贝尔尼夫人之间说着情人间的悄悄话,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另一对一老一少的‘情侣组合"已经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了。
维多克隔着衣柜后新打出没几天的小孔,望着隔壁‘妈妈与儿子"间气氛到位后的一时情热,禁不住吹了声轻浮的口哨:“哈!想不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亚瑟则端了壶红茶,悠闲的品味着巴黎的午后阳光:“我原来还没有想清楚,但是见识到巴尔扎克与贝尔尼夫人的关系后,我现在已经充分理解本杰明给自己到处找‘妈妈"的初衷了。比起一般的少女,这样的有智慧、有实力的夫人在各方面都是远远胜出。”
“本杰明?”维多克回忆了一下:“他是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员吗?小小年纪就领会了这样的道理,看来这小伙子未来可期啊!”
“不,本杰明不是我们的警员,不过他未来可期您倒是说对了。”
亚瑟喝了口茶:“本杰明在三年前还是个欠了一屁股债、声名狼藉的犹太小子,但是在结识了赛克斯夫人以后,他不仅财务状况大为好转,并且现在已经俨然成为托利党新生代力量中不容忽视的一份子了。”
维多克笑着坐回了桌前,也替自己倒了杯茶:“还记得我之前在伦敦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吗?我们先前在大巴黎警察厅的上司迪普莱西也是这么起势的,只不过他不像巴尔扎克这么有才气,所以就只能靠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和一贯的厚脸皮去扒厅长夫人的裙子了。而你,老弟,你不仅有巴尔扎克的才气,还有迪普莱西的脸蛋,更令人欣喜的是,你还在音乐()
和自然哲学方面也有专长,甚至早早的靠着努力拿下了爵士的头衔,你只要愿意在这方面上上心,我保管你马上就可以在伦敦得到复起。”
亚瑟闻言只是挑眉道:“维多克先生,或许是因为你本就是情场高手,所以你总是把这方面想的太容易了。我可协调不好各个夫人之间的关系,这就好比在波拿巴派、正统派和共和派之间走钢丝绳,玩的不好可是要引火烧身的。”
“哈哈。”维多克笑眯眯的开口道:“你说你玩不好?我可不相信。老弟,把握好与各个显贵夫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外交官的必修课程,哪怕是为了你能更好的胜任这方面的职责,你也得把这块短板补上不是吗?又不是让你去结婚,找几个情人而已。这对你来说,就是轻而易举。”
亚瑟听了只是眨了眨眼睛:“你们这帮法兰西人呀,这次来巴黎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伦敦的上流社会虽然不比巴黎干净到哪里去,但我还没见到谁可以明目张胆的这么做事。”
维多克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假正经,你们这帮不列颠的新教徒总喜欢搞这些表面东西。如果不是深入了解过,也许大伙儿还真以为那里住着的都是些善男信女。老弟,你可别告诉我,善男信女能想出这种提前几天安排人包下这个房间,在墙上打洞偷窥监视别人的损招,保安部都干不出这种事情。”
亚瑟只是耸肩道:“我也很想像保安部那样,在没有官方许可的情况下直接闯进去拿人,然后再补签逮捕令,但是不列颠的司法程序实在太严格古板了,所以苏格兰场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先想尽办法拿证据。而证据必然是不可能自己大大咧咧跑到大街上让我们拿到的,所以也就不得不屡屡出此下策了。”
维多克挑眉道:“既然如此,你让‘潘神"‘高佬"他们在右边的墙壁打孔不就行了?毕竟只有右边的房间是紧挨着维尼先生与多瓦尔小姐长租偷欢的房间,如果有人在监视他们,那只可能是在右边的房间监视。为什么你非得连左边的墙壁也要开个孔呢?”
对此,亚瑟也不过多解释,他只是笑着举起茶杯和维多克轻轻碰了一下:“您也知道的,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得谨慎,为了以防万一嘛。”
“仅仅如此?”
“当然。”亚瑟一挑眉毛道:“在合情合理的情况下,我也喜欢尽量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好奇心。我这个人的业余爱好并不算多,但收集所有人的一切信息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驻华商务总监
小旅馆中,维多克和亚瑟几乎是面对面的抽着闷烟。
两个人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而且当下的情况似乎也不适合他们欢快的高谈阔论。
这两位法兰西和不列颠警界最好的侦探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都算无遗策,但是这一次,他们两个显然都失算了。
在星期四下午这种时间,什么样的客人们才会来到一间平平无奇的小旅馆开房间呢?他们开房间的目的又是为了做什么?
这是一个相当值得研究的话题。
当然,不研究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受益于这家小旅馆不算太好的隔音效果,哪怕不用亲眼确认,亚瑟和维多克也已经对客人们此时此刻的行为了然于胸了。
隔壁的巴尔扎克与伯尔尼夫人自然不必多提,他们自然是来修改巴尔扎克刚刚成稿的新作品。当然,修改之余,也需要一些其他活动作为余兴。
而对于那些主业并非写作的客人来说,他们的目的显然就更加单纯了。
虽然午后的阳光已经被天空中漂浮的厚重云彩遮挡,但房间里的空气却比先前更加躁郁。
维多克淡定的抽着烟,他冲坐在对面的亚瑟打趣道:“老弟,你别告诉我,你从前在苏格兰场的时候,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亚瑟耸肩道:“遇到自然是遇到过,干咱们这行的,不就是喜欢挑这种时刻下手吗?但是,四面八方全被偷情的男女包围,却还是头一遭。维多克先生,今天是什么巴黎的好日子吗?一间小旅馆的生意居然能这么好。”
维多克压低嗓音,弓着腰笑道:“老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每一个工作日,丈夫外出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巴黎人的好日子。”
亚瑟开玩笑道:“每天都这样?这么说的话,巴黎人的精力也实在是太充沛了。我刚来巴黎的时候,亚历山大告诉我吃芦笋能强身健体我还不相信,但是今天在巴黎的遭遇,终于是让我确信了。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何在,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嘛。”
维多克乐不可支道:“改天你上我家,我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好好弄点芦笋补补身子。在伦敦吃果冻,在巴黎就得吃芦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罗马,就得像罗马人一样行事,你要入乡随俗不是吗?”
亚瑟对于维多克的邀请倒不拒绝,他向来对这位侦探界的老前辈感兴趣:“芦笋自然是要吃的,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前两天究竟是怎么看一眼便知道这间旅馆是这些偷腥猫的聚集地的?”
维多克闻言,忍不住自吹自擂道:“或许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了。但是老弟,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区别。我只要站在一个人的面前观察他几眼,便立马能分辨出这家伙性取向如何,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是骗子、性变态还是赌徒。这种本领是我年轻时蹲大牢时总结出来的。而当我加入保安部以后,我为了加强这种看人的本领,还特意花费了几周的时间混杂于这些人中间,观察他们的行为习惯。”
亚瑟好奇道:“混杂于这些人中间?赌徒和骗子或许很好找,你只要混进一个犯罪团体便能轻而易举的遇见一堆这样的小瘪三,但是性变态和同性恋这样的人你又是在哪里遇见的?难道巴黎人已经开放到会大大咧咧的告诉别人自己的性取向了吗?你们这里的‘***罪"已经被取缔了?”
“不,当然没有取缔。巴黎和伦敦一样,***罪都是死刑。”
维多克叼着烟斗道:“不过死刑不代表就没人从事这种行当了。至少我知道塞纳河右岸的码头有个男妓们的聚集地,从卢浮宫到广场大桥一带时不时就能发现他们的身影。我当时就混在他们中间,观察他们是如何寻觅交易对象,完事以后又是如何敲诈、勒索客户的。这帮家伙威()
胁客户,如果不多付一倍的钱,那他们就会去警方告发二者一起犯了***罪,然后让大伙儿一起被绞死。”
说到这里,维多克又提醒了一句:“顺带一提,之前走进我们对面那间房子的那个小伙子,他就是个同性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信的话,一会儿我把他给钓出来,同他谈笔生意,你瞅准时机救我出来就行了。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还能做个局敲他一笔。不过,我不是很建议你这么干,他们的身上油水不算多,我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放在惩治那些诈骗犯身上。”
亚瑟听得大开眼界,他轻描淡写的问了句:“你的财富都来源于那些诈骗犯?”
维多克笑了声:“老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现在可是做正经营生的。”
亚瑟望着维多克眼中的狡黠,也不明着点破。
不管是苏格兰场还是大巴黎警察厅,大伙儿都有一些不太好的收入来源。
对于高级警官来说,自然有各种贸易协会上门打点,而对于那些一线警员,他们通常会自己上门要钱。
至少就亚瑟的经历而言,他在苏格兰场任职的时候,就经手了不少一线巡警敲竹杠的案子。
而被敲竹杠的对象,大多就是这些被捏了把柄的黑色产业从业者。
当然,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可以用贿赂收买警察。除去道德品质极为高尚与极为利益熏心的那两类人,大部分警察收不收贿赂主要取决于他最近是想升官还是想发财。
亚瑟正想与维多克多聊几句,岂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英语交谈声。
“东印度公司前阵子向国内传信,说是中国已经知晓了他们丧失对华贸易专营权的事情,因此中国的两广总督要求我们尽快派出人选取代东印度公司广州委员会主席来总理不列颠对华贸易事宜?”
“确有此事,两广总督已经不是第一次要求我们派出专人负责贸易事宜了。帕麦斯顿子爵和外交部认为这或许说明中国人在对外贸易的开放态度上有所松动,所以他现在正在加紧物色合适人选担任新设立的驻华商务总监一职。”
“你觉得谁会有机会?外交部是打算直接从东印度公司的行政管理机构里调人,还是从战争与殖民事务部的官员里选取一位经验丰富的?”
“目前消息并不明朗,不过我听说威廉·纳皮尔勋爵最有机会担当这个重任,他与帕麦斯顿子爵的私交不错,子爵阁下对他很是信任。而且纳皮尔勋爵早年还在皇家海军服役过,以见习军官的身份参加过特拉法加海战,后面还担任过托马斯·科克兰将军的副手,能力方面应当是不存在疑虑的。”
“嗯……纳皮尔?他和刚刚在圣文森特角海战里帮助葡萄牙自由派和小玛利亚女王击败了篡位者米格尔的查理·纳皮尔将军是什么关系?”
“威廉·纳皮尔是他的堂兄弟,对了,纳皮尔家还有个兄弟在陆军服役,常驻曼彻斯特、总领英格兰北部陆军驻军的查尔斯·詹姆斯·纳皮尔少将。”
“那就怪不得了,帕麦斯顿子爵确实选出了一个相当合适的恰当人选。两个哥哥都在陆军与皇家海军颇具影响力,我觉得这样一来,殖民事务部应该不会反对由威廉·纳皮尔勋爵出任驻华商贸总监的。不过,纳皮尔勋爵虽然证明了自己的领导力,但是在皇家海军服役的经历并不代表他可以处理好商业贸易,或许外交部还应该给他配一个合适的副手处理日常事务才行。”
“这点您放心,帕麦斯顿子爵已经考虑好了,外交部给他配备了一位不错的贸易专员秘书。”
“谁?”
“就是咱们今天要见的人,查理·埃利奥特先生,他同样在皇家海军服役多年,尤其是在非洲与牙买加沿岸打击奴隶贸易的工作中表()
现的极其优秀,在以上校身份退出现役后,又被殖民事务部委派去圭亚那做了多年的殖民地官员。或许这个名字您不熟悉,但是提起他的兄弟,您多半认识。”
“乔治·埃利奥特爵士?”
“呵呵,想不到您一猜就猜中了。”
“这也称不上什么有难度的问题,目前在政界正当红的埃利奥特也没有第二位了。国王陛下的皇家侍从武官,前朴茨茅斯基地旗舰‘胜利"号的舰长,拿破仑战争时期便已经独挡一面的皇家海军新星,之后在东南亚的作战表现更是可以称的上亮眼。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很快就要高升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从圣詹姆士宫传出的消息,乔治·埃利奥特爵士目前已经成为了下任海军部秘书的热门人选。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那么皇家海军委员会的大门就向他敞开了。”
亚瑟原本只是站在门里面静静地听着,但是奈何门外的对话中接连蹦出了熟人的名字。
查理·纳皮尔将军他在利物浦时见过,这位皇家海军的退役少将在他的安排下出港前往了葡萄牙,并在女王玛利亚与她的父亲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的鼎力支持下,出任了葡萄牙王国海军总司令。
从刚刚的对话里,可以看出,纳皮尔将军貌似在葡萄牙干得不错,他帮助葡萄牙自由派全歼了专制派的海上力量。
不过对于皇家海军的退役将军们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太新奇的事情。
毕竟在纳皮尔之前,‘炸弹船狂人"托马斯·科克兰将军与‘瑞典骑士"西德尼·史密斯将军早就已经先后帮助南美洲各国击败了西班牙、帮助瑞典歼灭了沙俄的波罗的海舰队等等。
至于乔治·埃利奥特爵士,更可以算是亚瑟的老相识了。
二人首次见面是在当年科德林顿将军举办的私人宴会上,而在亚瑟受封‘下级勋位爵士"时,正是埃利奥特站在国王身边替亚瑟捧着骑士金马刺和斗篷的。
一想到这里,亚瑟便转身冲着维多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要出去逛逛。
亚瑟刚刚推开门,迎面便看见了一个颇有些熟悉的面孔,或者更准确的说,那是他的一位师长——达拉莫伯爵约翰·兰姆顿。
在不列颠,每每提到这位阁下,首先让人想起的不是他做了什么事情,而是他是首相格雷伯爵的女婿。他与格雷伯爵的这层身份太过耀眼,以致于大部分人都忘记了这位阁下自身也绝非泛泛之辈。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老辉格党,在大部分时候,他都与亚瑟的恩师布鲁厄姆勋爵站在一个战壕里:支持天主教徒解放运动、支持议会改革、支持自由贸易、支持普及教育、帮助建立伦敦大学、主张取消不非国教徒的所有法律障碍。
正因为如此,亚瑟与达拉莫勋爵认识的时间其实相当之早,早在伦敦大学就读时,他便已经认识了这位外号‘激进杰克"的自由派代表。
不过,亚瑟对于这位偶尔会来校园里发表演讲的兼职教师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私下里与达拉莫伯爵闲聊时,听到的一番话。
当时达拉莫伯爵相当自然的告诉亚瑟:“我认为每年40000英镑可以称得上是中等收入,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收入。”
这样的言论自然令当时年花费堪堪达到20镑的亚瑟大受震撼,甚至直到现在,亚瑟都没有达到达拉莫勋爵口中的中等收入水平。
不过,40000镑的收入倒不是达拉莫勋爵在吹牛,因为这家伙有一个令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羡慕不来的身份——不列颠新西兰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自从1825年新西()
兰公司成立以来,它很快就掌控了整个新西兰绝大多数的商业机构,并垄断了当地的亚麻、木材以及珍珠等奢侈品贸易。
这样的财富使得达拉莫伯爵可以早早地在41岁的年纪便宣告退休。
作为首相的女婿,起草议会改革法案的主要成员之一,他本可以在内阁里继续担任一个重要职位,但是他却选择早早地离开政坛。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他感觉有人窃取了他在议会改革过程中的功劳。对于这样一位不缺钱的人来说,青史留名便成了唯一的追求,然而他的目标却被众人忽视,这让达拉莫勋爵感觉遭受了侮辱,所以便在议会改革完成后不久便向岳父格雷伯爵提交了辞呈。
而格雷伯爵也一直很担忧这个激进派女婿的行事风格,尤其是在去年议会改革的***发生后,辉格党内部也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行事手法是否过于激进。所以当达拉莫勋爵这样的激进派代表一提出辞职,格雷伯爵便立刻批准了。
当然,达拉莫伯爵的离开是相当体面的。就像是亚瑟离开伦敦时被封了个爵士一样,达拉莫伯爵在离开伦敦同样进了爵,原本只是男爵,而现在则是伯爵。
正如亚瑟发现了达拉莫伯爵那样,达拉莫伯爵也发现了亚瑟这个伦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他睁大了眼睛,旋即脸上多了些许笑容,走上前来亲昵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喔,亚瑟,你怎么在这儿?”
亚瑟摘下帽子问了声好:“阁下,听说您的身体不好,您这是来巴黎养病了?”
达拉莫伯爵哈哈笑道:“确实,我的偏头痛是老毛病了。只要远离伦敦,远离威斯敏斯特宫,我的身体立马就好转了。你说这事情奇不奇怪?”
亚瑟笑了声道:“其实我也差不多,我的心脏在伦敦穿了个孔,一到巴黎立马又长出心来了,您说这事怪不怪啊?”
达拉莫伯爵也明白亚瑟是什么意思,这年轻人十有八九是在揶揄内阁和议会里那帮家伙没有良心,怎么就这样把他给甩去了汉诺威。
同样是受到了排挤,达拉莫伯爵多少有点与亚瑟同病相怜的感情。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达拉莫伯爵还是挺感谢这位从伦敦大学走出来的学生在6月5日那天成功稳定住了伦敦的局势。
如果当天的***扩大为了起义,那么达拉莫伯爵这位一直鼓动议会改革,还亲自起草了议会改革法案的家伙,一定逃不过党内的清算。
他出声安慰亚瑟道:“有的人没记性不代表所有人都没记性。亚瑟,你是个好样的,舰队街的报道我都看了,那帮记者要么是不了解内情,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当天伦敦的局势,你在自己的位置几乎已经倾尽所有了。”
亚瑟听到这话,心中也算是稍稍安了心。
他也没想过达拉莫伯爵会给他许下什么样的承诺,但是他必须得尽可能的在所有遇见的不列颠政坛人物面前展示自己。毕竟汉诺威可不是坐落于威斯敏斯特宫和白厅街脚下的,而他也没有乔治·埃利奥特爵士这样的哥哥或者纳皮尔家族这样雄厚的底蕴。
所以,你不面对面的整出点涟漪,说不定这帮家伙哪天还真就把自己给忘了。
与维多克躲在旅馆里监视别人偷情这样的活计,他可不想干一辈子。
达拉莫伯爵说到这里,又给亚瑟引荐起了身边的同伴:“来,亚瑟,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约翰·鲍宁先生,他是不列颠一位论派协会的外务秘书。之前还担任过《威斯敏斯特评论》的主编,他与边沁先生也算是老朋友了。”
亚瑟闻言,笑着与鲍宁爵士握了握手:“我从前听边沁先生提到过您,不过我对您最感兴趣的一点在于,边沁先生说,您即便不是这个世界上()
最杰出的语言学家,也必定是在前三的。您好像会说两百种语言,这是真的吗?”
鲍宁对面前这位伦敦大学的结晶印象不错,他谦虚的笑了笑:“边沁先生对我实在是过誉了,我暂时还没有掌握两百种语言,只有一百出头,能够流畅交流的大概有60种,不过能读写200种语言确实是我的目标。”
亚瑟本来只是想同鲍宁开个玩笑,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真的掌握了数量如此众多的语言。
哪怕让亚瑟掰着手指头数,他都未必能数出60种语言,但对方居然能够用60种语言交流。
鲍宁看到亚瑟惊讶的脸色,不由笑着问了句:“我记得伦敦大学里应该是开设了希腊语、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和德语的教程,你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学了哪几种?”
亚瑟眨了眨眼:“希腊语、拉丁语这两门在学校是必修,西班牙语和法语我也辅修了一点,这次为了做好在汉诺威王国的新职位,我又突击学习了一些德语,但是说的还不流利。”
说到这儿,亚瑟又冷不丁的提了一句:“对了,汉语我也略懂一些。”
达拉莫伯爵听到这话,笑着来了一句:“真的,亚瑟,你懂汉语?你该不会是听到了我和鲍宁之前的对话,所以才冒出这么一句的吧?”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历史学家黑斯廷斯
‘小城堡"旅馆二楼的别屋内。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润的橡木桌,两旁是两张雕花的木椅,桌上放置着一盏点的微微亮的煤油灯。茶几上搁着的精致陶瓷茶具,此刻正散发出诱人的红茶香气。
几双马靴踩在装饰繁复的土耳其地毯,伴随着绅士们低沉交谈声与笑声升起的,还有男士香水散发出的淡淡薰衣草香气。
“亚瑟,这位就是查理·埃利奥特爵士了,一位皇家海军上校,他过去几年里一直在南美的圭亚那殖民地负责打击猖獗的海上奴隶贸易。他从圭亚那传回的当地奴隶生活状况报告,为我们的废奴运动提供了一项强而有力的事实依据,今年议会终于下定决心彻底终结帝国及海外殖民地的奴隶制度,查理绝对功不可没。”
埃利奥特听到达拉莫勋爵的恭维,谦虚的摘下帽子开口道:“我为那些不幸的奴隶得到解放感到高兴,但把不列颠奴隶制度的彻底终结归功于我,还是过誉我。我觉得,奴隶解放的功劳,有一半要归功于威尔伯福斯先生和在他领导下的‘克拉朋联盟"几十年如一日的废奴主义宣传。
他那句宣传语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一个每星期食用五磅蔗糖的家庭,如果坚持二周不吃蔗糖糖也不喝朗姆酒,就可以挽救了一个与我们同样灵魂的生命。如果有8个这样的家庭坚持20年,就可以挽救100个奴隶的生命,如果有38000个家庭同时行动,就可以彻底摧毁奴隶贸易!"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能够打动灵魂的话语,不列颠的蔗糖销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如此迅速的下降三分之一,不可能让掌控着西印度群岛大量蔗糖种植园的西印度公司感到惊惧,下院更是断然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内便收到40万人联合署名的519份废奴***书。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有许多俄国农民都相信沙皇认识他们,如果他们去敲冬宫的大门,就会得到最热情的接待,他们的苦楚不仅会被沙皇聆听而且会被他理解,即便是最微小的细节都会。正是由于这种家长制的观念,农民对自己的君主感到亲切,而这种十足的亲切感在不列颠或法兰西是极少存在的。
亚瑟好奇道:“此话怎讲?”
“不,您理解错意思了。”
埃利奥特微微摇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废除了奴隶制就是好事情。我在圭亚那看见太多不人道的事情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们肯定没办法相信。有一次,餐馆里的一个黑奴弄撒了我的红茶,滚烫的茶水把他的胳膊都烫破了皮翻出肉来,我正打算搀他起来问问他要不要叫医生。谁知道他一看见我抬起了手,他的表情里流露出的却是极度的惊慌与恐惧。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个样子,奴隶制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鲍宁问了句:“您确定这位沙皇陛下答应不插手比利时独立,是因为他的性格温和,而不是因为他正因为波兰的问题焦头烂额吗?”
“波兰?”达拉莫伯爵撇了撇嘴:“我确定不是因为波兰,因为眼下他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
“什么事?”
农民们大概是理解不了什么是十二月党人,在他们看来,那也许只是一伙儿举着新奇口号的反贼。但是,在地里种什么农作物,农民们却是最清楚的,他们祖祖辈辈都没种过土豆这种东西,所以即便沙皇的态度再强硬,他们也不愿意答应。当差和纳粮是天经地义,但是种土豆是万万不行的。”
一旁的鲍令先生好奇道:“巴克斯顿先生当时说什么了?”
“阁下,我记得您去年曾经为了比利时问题,受帕麦斯顿子爵的委托出访过俄国?您对那位圣彼得堡的皇帝陛下印象怎么样?他是不是真的()
像传闻当中那么不堪?”
“俄国正在闹饥荒?”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开玩笑道:“威尔伯福斯与上帝的赐福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过蔗糖消费量的重挫恐怕才是西印度公司与西印度群岛种植园主们愿意放弃奴隶制的最大原因。我在离开伦敦之前,曾经去议会旁听了一次关于《废奴法案》的辩论,废奴主义协会的主席巴克斯顿先生只用了一句话便把刀子捅进了所有拥奴派议员的心窝里。”
我在大学里读到的一本历史记录就谈到,当年法兰西驻俄大使德·塞古尔伯爵陪同叶卡捷琳娜二世一同在俄罗斯旅行时,就惊讶地发现,当地普通的乡村居民在与女皇交谈时,言谈举止不受丝毫的影响,完全是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在交流。
关于废除奴隶制这一点,亚瑟以前从人道角度考虑过,也从经济角度考虑过,但他还真没有从军事角度考虑过。
说到这里,亚瑟还不忘幽默的补充了一句:“当时巴克斯顿先生话音刚落,从曼彻斯特、伯明翰和伦敦各地汇聚而来的工业界代表们便纷纷起立鼓掌,东印度公司来旁听的董事会成员也为他的演讲激动不已。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奴隶制肯定要彻底终结了。”
达拉莫伯爵困惑的皱着眉头道:“如果照你这么说,那俄国的土豆不是很好推广吗?这可是沙皇亲自下的命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些农民似乎坚信沙皇希望他们拥有全部土地,只不过沙皇的这一愿望被那些恶霸地主和腐败官员给阻止了,不过终有一天沙皇会克服一切阻碍的。”
即便从埃利奥特反对奴隶制的立场来看,他对***贸易多半也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亚瑟作为一位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当着三位辉格党成员的面突然去提托利党和教会的主张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埃利奥特闻言微微点头道:“我之前在圭亚那做过一段时间的总督麾下的商务代表,对这方面还算是熟络。”
而在不列颠国内强烈反对***贸易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群体——教会势力。而会为教会势力站台的那个政党,名字叫做‘托利党"。
埃利奥特的一席话听得亚瑟忍不住捏住了下巴。
尼古拉一世加派军警人手去镇压,消息一传开,暴力抗旨很快就演变成了大规模***。虽然这些***规模并不算大,但是这里刚消停,其他强制推广土豆的地区就又反了。这真是见了鬼了,当年尼古拉一世登基时的十二月党人起义闹出的动静还不如土豆大呢!
达拉莫伯爵端着茶杯呵呵笑道:“工业界的欢欣鼓舞可以轻而易举的理解,至于东印度公司,他们大概是因为早就不满意西印度公司垄断了蔗糖贸易吧?我听说他们在印度好像也开了不少蔗糖种植园。”
至于另一半的功劳,我想应当归功于教会的不懈宣传,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群教士们。但是至少在废奴这件事上,不论是呼吁圣公会信徒应当停止贩卖与豢养奴隶的伦敦主教,还是自成立以来便一直坚决反对奴隶制卫斯理宗教士们都很好的贯彻了传播福音的使命。”
亚瑟正在思考着该怎么同埃利奥特提及中国的事情,却忽然听到埃利奥特将话题扯向了达拉莫勋爵。
达拉莫勋爵听到这话,一边品茶一边皱眉道:“你是说尼古拉一世?我……我其实感觉他人还不错,待人很有礼貌也很温和,所以我那趟出访也非常顺利。他在得到了不列颠不会以任何积极的形式向荷兰和比利时任何一方提供援助的保证后,便欣然同意俄国也不会主动插手低地国家的家务事了。”
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俄国农民都是毋庸置疑的君主主义者,当之无愧的保皇党人。在俄国的传统文化当中,他们将沙皇视为上帝在人间的代理,是由上()
帝创造的用来管理农民、关照农民的全俄罗斯的家长。他们无法想象除了沙皇之外的任何其他世俗权威,并且会习惯性的把所有的好都加在沙皇身上,把所有的坏都归咎于上帝的意志或是地主和官员身上。
比如说有两种税,在俄国就很容易征收。一种是养兵的税,另外一种则是赎金。因为在俄国的历史上,他们常年对外打仗,而且经常遭受鞑靼汗国、克里米亚汗国等游牧部落的袭击,所以俄国人经常有被抓走贩卖的可能性。
亚瑟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也许可以解答,我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主攻过俄国史方向。”
是问问***贸易的事?
还是问问五口通商的事?
亚瑟学着巴克斯顿的腔调复述道:“我始终认为,不断进步的技术需要的是海外市场,而不是廉价劳动力的供应,解放奴隶将提升当地的消费能力,为我们的工业出口提升新的增长动力。而且就像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所言:从历代和各国的经验来看,我相信自由人的劳动一定比奴隶劳动来得便宜。在很大概率上,我们将得到市场与劳动效率的双重提升。”
不过,虽然目前不列颠及海外领地的奴隶制度业已废除,但我不认为这便已经是终点了。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说,议会自从1807年下令禁止英国船只参与奴隶贸易以来,皇家海军便一直在对西非海岸和南美海岸长期执行打击贩奴船的活动,但即便如此,奴隶贸易依然屡禁不止,特别是西班牙和法国佬的奴隶贩子在这方面尤为可恶。
而前几年开始,由于霍乱的影响,俄国境内又出现了粮食短缺的情况,所以尼古拉一世便找出了推广土豆的老办法。而且,他这次下的决心比彼得一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都要大。不管农民们怎么说,他们乐不乐意种,发了种子你就必须得种。
“不,恰恰相反,打土豆战争是为了解决饥荒。”
亚瑟喝了口茶,忽然转移话题道:“我方才听伯爵阁下说,您这次回国述职后,便要随纳皮尔勋爵赶赴中国了?职务是贸易专员秘书?”
所以自从我这一次出访了俄国以后,报纸上关于俄国的鬼话我就再也不相信了。俄国的民众可不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全都是顺从、忠诚的老实人,他们也和不列颠的民众一样,懂得表达自己的意见。在我看来,因为这点事情便发生全国***简直不可思议,沙皇要是真的可以独断专行,怎么会连个土豆都推广不下去?”
结果这个政策传达到了地方上,农民们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尼古拉一世勃然大怒之下,就打算抓了几个影响力大的抗旨农民以儆效尤。可当地的农民知道了这件事,不仅不向当局交人,反而把当局派过去的官员给打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也就怪不得内阁隔三差五就要照会巴西、西班牙、法兰西和奥地利等国,要求他们应当本着上帝慈悲为怀的态度同不列颠一起投身于废除奴隶制的伟大事业中来了。
亚瑟从埃利奥特口中收获了肯定的答案,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往下接。
“嗯?”达拉莫伯爵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但这个好主意却死活推广不下去,不仅推广不下去,甚至于彼得还被扣上了一个企图毒死俄国人后给德国人腾地方的帽子。而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她又打算故技重施,结果一样遭到了俄国农民的集体抵制,所以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贸易这块儿,不列颠自己国内都卖的飞起。
但转念一想,埃利奥特的这段话说的还真挺有道理,毕竟欧洲各国海军在战时雇佣贩奴船和海盗船作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这些小型武装舰船没办法像大舰队那样在海上决战中发挥太大作用,但袭扰不列颠的命根子——商业()
航线,却是绰绰有余了。
而从维持不列颠的海上优势角度来看,禁止奴隶贸易和全面解放奴隶也意味着不列颠的贩奴船数量肯定会大幅减少,但是如果我们不能迫使其他国家一起废除奴隶制,那么等到战时,他们就可以征召这些具备一定武装能力的贩奴船加入军队服役。所以于情于理,皇家海军都应该更加坚定的打击这帮奴隶贩子,内阁也应该督促其他国家与我们一同废除奴隶制。”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他貌似找到了切入点。
达拉莫伯爵看到大伙儿都有兴趣,于是便耐着性子把他在俄国的见闻全都拿了出来:“你们应当也知道,俄国天寒地冻的地方比较多,而土豆这种作物不仅适应性强而且产量也很高。正因如此,所以俄国从彼得大帝时期便一直希望在国内推广种土豆。
达拉莫伯爵一想起那件事便感觉滑稽,他笑着说道:“说来你们估计都不相信,眼下他正在同***的农民打一场土豆战争。”
正因为如此,在俄国人世世代代的观念里,缴纳军费和凑赎金是天经地义的。而且普通家庭通常掏不出高昂的赎金,所以沙皇的政府还得对他们提供赎金补助。在16到18世纪,俄国政府每年的赎金支出最高能占到全年财政支出的四分之一。所以,俄国农民有时候还会将沙皇称作‘小爸爸"。
亚瑟笑着回道:“您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报纸上说的也不是全错。俄国的民众既可以是报纸上说的那么顺从,也可以像是不列颠的民众那样懂得争取自由。而顺从与自由的差别,主要在于他们对自身义务和权利的界定。在俄国人的观念里,他们对合理缴税和服兵役的认同度很高。
亚瑟笑着回道:“沙皇下什么命令不重要,重要的是沙皇的命令符合不符合农民们的传统习惯,如果他们从传统的角度无法理解沙皇的命令,那么很快他们就会满腔愤怒了。十二月党人起义之所以没有土豆闹得动静大,我猜就是这个原因。
达拉莫伯爵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俄国的情况倒也合理。但是了解了背后的原因后,我只觉得这事情变得更滑稽了。”
亚瑟说到这儿,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旋即又转过头对着埃利奥特委婉的提醒了一句:“虽然我对中国没有做过细致了解,但是我觉得那里的情况应该与俄国有一定相似性,您就任以后,或许可以参考一下我方才说过的那些话,尽量不要触犯一些他们理解范围外的事情,循序渐进,这对您的工作也许会产生一定帮助的。”
(本章完)
第453章 驻俄文化参赞
第453章驻俄文化参赞
埃利奥特对亚瑟事关对华贸易谈判的建议未必放在了心上,因为不论是在外交部还是埃利奥特本人看来,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联合王国中真正了解这个远东大国的人都屈指可数。
即便不列颠真的有人了解中国,那个人多半也已经在东印度公司的广州贸易委员会任职了,譬如说外交部准备任命的第二对华贸易总监约翰·戴维斯,以及第三对华贸易总监乔治·罗宾逊。
其中,约翰·戴维斯从牛津大学毕业后便加入了东印度公司任职,18岁便担任了东印度公司广州贸易委员会董事会书记员的职务,1816年更是作为顾问与翻译陪同阿美士德伯爵率领的外交使团拜会了中国皇帝。
最重要的是,约翰·戴维斯在工作之余,还因为兴趣翻译了大量中国的文学作品,现在伦敦市面上流行的中国小说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约翰·戴维斯出品的。而且为了标榜自己‘中国通"的身份,约翰·戴维斯还相当得意的在译者一栏填上了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德庇时。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论是外交部还是殖民事务部,乃至于他的老东家东印度公司,都将约翰·戴维斯视为最懂中国的英国人。
至于乔治·罗宾逊,他虽然不像是戴维斯那么懂中国,但他在东印度公司的广州贸易委员会管理层任职也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了。
而且,罗宾逊的家族背景看着也非常令人放心。
在不列颠的政坛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掌控着王国至高权利的上下院摸爬滚打。伴随着殖民地的不断开拓,有一些家族开始将目光转向了更为广阔的海外天地,而罗宾逊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罗宾逊家族的兄弟们广泛的分布于世界各地,其中有驻军西非海岸的,也有活跃于西澳大利亚殖民机构的,还有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哈德逊湾公司行政部门工作的。
相较于这样两位拥有背书的资深殖民地官员,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在外交部没有多少影响力的名字显然不足以左右埃利奥特的判断。
亚瑟也不知道达拉莫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些,不过一想起这位伦敦大学最大赞助人的政治倾向和经历,他非常轻而易举的就举出了一个令他感兴趣的选题。
达拉莫伯爵眉头轻轻一挑,开口询问道:“你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对俄国史的研究比较深入?”
况且,在帕麦斯顿子爵寄给埃利奥特的来信中,已经有过类似于亚瑟论述的命令了。
第一,到达中国后驻扎广州,设法与中国人保持友善关系。
第二,在写给中国官员的书信中,不要使用威吓性的用语,以免构成冒犯。
虽然他自己不想说,但是在提议为奇迹般复活的亚瑟颁发下级勋位爵士的内阁会议上,达拉莫伯爵可是与布鲁厄姆勋爵、墨尔本子爵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出了支持的一票。
简而言之,这家伙在内务部的封闭系统中似乎颇有实力。嗯,有实力到令那群内务部的官僚不惜把这个烫手山芋一脚踹到外交部来。
更遑论,亚瑟·黑斯廷斯这小伙子还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而且还是大学校史上第一位获封爵士的毕业生,结合到他24岁的年纪,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亚瑟笑着回了句:“深入谈不上,但是看得相关书籍确实多一点,甚至于我还去稍微学了一点点俄语。”
埃利奥特的心中还在权衡,可是那头达拉莫伯爵却已经开了腔。
埃利奥特也不知道要不要将帕麦斯顿的密信与亚瑟分享,毕竟,他在圭亚那的时候就已经从与友人的信件中得知了这个曾经搅得伦敦沸沸扬扬好一阵子的家伙。
第四,在谈()
判形式不明朗之前,暂时不要干预当下处于灰色地带的***走私贸易。
第三,在非必要的时候,不要向皇家海军请求援助,以免引起冲突。
当年辉格党远离执政地位三十多年时,他都敢在议会和托利党拍桌子几次三番要求议会改革,***民之友协会大查托利党议员的血缘关系和贿选情况,与布鲁厄姆勋爵、托马斯·坎贝尔等人为创办伦敦大学前后奔走。
埃利奥特清晰地记得,子爵阁下的命令包括了:
达拉莫抬手为亚瑟倒了点葡萄酒:“你为什么会对俄国感兴趣?”
如今辉格党重获执政地位,他的岳父格雷伯爵还当上了首相,达拉莫伯爵就更没理由惯着那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老官僚了。
作为曾经入过阁的掌玺大臣,脾气直率狂傲的达拉莫伯爵向来懒得理会意这些勾心斗角。
亚瑟·黑斯廷斯虽然在外交部没什么影响力,但是这位前皇家助理警监在苏格兰场似乎享有纳尔逊在皇家海军一般的崇高声望。
“我最开始其实对俄国并不感兴趣,但是后来我无意中在旧书店里淘到了一本小说,里面讲述了一个名叫赫沃罗斯季宁的俄国王公的故事。
这位17世纪的贵族曾被人向政府举报其不行东正教之道、私藏拉丁语书籍、私下称呼沙皇为暴君的行为,并且他还曾抱怨说莫斯科都是些愚民,无人能与其交谈。他曾提出要求去立陶宛生活,但是遭到拒绝,最后被流放至北方一座偏远的修道院终其一生。
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开始对俄国的相关文化产生了兴趣。我发现,这个国家在18世纪以前,简直拿不住什么像样的小说或是戏剧。但是18世纪开始,他们的文学作品却像是雨后的青苔那样,突然一撮接一撮的冒了出来。这种现象引起了我的关注,而在我翻遍了历史资料以后,我才终于搞明白了原因。”
“喔?”达拉莫伯爵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亚瑟托着酒杯笑道:“这是由于文艺作品的大量出现是有两个先决条件的,第一是需要有接受过一定教育的群体来从事创作,第二是这个群体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对于俄国来说,那里大部分人都是文盲,而受教育群体一般都是贵族。
但是在1762年以前,俄国贵族都必须要至少为君主服役25年,他们平时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接受军事训练。而在1762年以后,由于《贵族自由宣言》的颁布,大量贵族得以早早退役。这些人既有知识、也有钱和时间,所以自然有人会把付诸于文学创作上。
而且即便是那些不写书的,也会自然而然的变成读者群体。从商业的角度来解释的话,也可以解释为有了阅读的市场,所以自然也就有了创作的土壤。而且当叶卡捷琳娜二世继位后,他为了反驳孟德斯鸠对俄国‘俄国只有领主和奴隶,没有平民阶层"的论述,也开始大力鼓励国民写书和读书。
她创办了俄国的第一份期刊《万象》,而且还把它定性为讽刺杂志,并亲自为它撰稿。有了女皇带头,俄国很快就掀起了一波写讽刺文学的风潮。虽然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这些文章的质量都很低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有好文章开始冒头了。
当时有个叫诺维科夫的贵族,同样创办了一份叫《雄峰》的刊物,并且公开在那上面表达了自己不愿从军、不愿从政也不想替政府效力的想法,而且还攻击俄国的贵族大部分都好吃懒做、喜好炫耀、对穷人的疾苦漠不关心、道德沦丧、追名逐利、阿谀奉承、不学无术、蔑视知识。
他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过瘾,他后面干脆又拐弯抹角的攻击起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本人。女皇一开始并没有拿这些攻击当回事,但是被攻()
击的多了,她最终还是生气了。
但是她并没有像是17世纪的历代沙皇那样,直接把这个反对派流放去苦寒之地。而是拿起了笔杆子,在《万象》上和诺维科夫展开了论战。她直言诺维科夫说的那些事情,不是俄国独有的问题,而是人性的弱点,诺维科夫本人什么都做不成,就是个狂躁的喷子。”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忍俊不禁。
达拉莫伯爵笑着喝了口酒,他仿佛想起了自己早年在议会舌战群儒,还在背地里怒骂先王乔治四世昏庸无能的往事。
达拉莫问道:“那诺维科夫是怎么回应的?”
亚瑟笑着回道:“诺维科夫先生的回应很巧妙,他不想让步,但是又不能直接辱骂君主,所以他就拐弯抹角的去质疑女皇的俄语水平。”
亚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笑出声来。
所有人都知道,叶卡捷琳娜二世虽然是俄国女皇,她在嫁来俄国之前,可是个德意志姑娘,她是普鲁士安哈尔特王族的公主。
而且,与丈夫彼得三世这个精神德意志人不同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本人相当忌讳别人说她是德意志人,她更愿意强调自己是个俄罗斯媳妇。
达拉莫问了句:“诺维科夫说了这种话,后面难道没出什么事吗?”
亚瑟轻轻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甚至觉得那个时期的俄国上层社会似乎比不列颠还要宽松。诺维科夫不仅没受到打击报复,反而还在之后颇得女皇的器重,拿到了俄国的作家津贴。而那个时候的不列颠,您也知道的,因为批评乔治三世进去蹲监狱可有不少。”
达拉莫伯爵耸了耸肩:“至少现在不会了,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个。”
亚瑟笑着回道:“您说得对,不列颠是开了个坏头,但是后面越变越好。但遗憾的是,俄国人是反着来的。在叶卡捷琳娜执政末期,法国大革命突然到来了,在她的心中,对革命的恐慌很快就压过了对于进步的渴望,不列颠那段时间加紧了书报审查还限制了出版自由,而俄国的情况则显然比我们更糟,他们直接取缔了许多讽刺文学刊物,还流放了许多知名人物。
就像是我之前说的,俄国人天生对于服兵役有着一种神圣的感觉,所以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这些措施因为对外战争的因素并没有呈现过大的负面影响。不过,当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这么做的恶果很快就像是火山爆发那样迅速体现了。
那些在战争期间被流放的贵族去到了法兰西或者是被法兰西占领的德意志、意大利地区,在那里他们耳濡目染的许多新东西。您比我更年长,所以您想必知道大革命时期,法兰西的思想对不列颠的冲击到底有多大。而这些思想对俄国文人的冲击则更大。
所以,当战争结束后,这些文人也陆陆续续的回国,他们不仅开始谋求纸面上的进步,而且还想要把它付诸行动。正因如此,他们才调准了,亚历山大二世去世,尼古拉一世刚上台这段时间,掀起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在我看来,这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达拉莫伯爵听完了亚瑟的论述,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亚瑟,眼里的喜爱与欣赏溢于言表。
他站起身拍了拍亚瑟的肩膀:“亚瑟,我从前都不知道,你对俄国居然了解到了这种程度。如果早知道你有这种程度的知识储备,当初我就应该提名你随我一起去做俄国的,你应该来做我的秘书。”
亚瑟听得一愣:“阁下,随您去俄国?”
一旁的鲍宁咳嗽了一声,俯下身子在亚瑟耳边道:“您估计还不知道,咱们的前任驻俄大使待了好几个月却连沙皇的面都没见到。”
亚瑟闻言,皱眉道:“您是说,那位坎宁爵士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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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宁微微点头道:“他之前在国内经常发表一些对俄国不友好的言论,结果在上任后被沙皇知道了,所以尼古拉一世便一直不愿意见他。外交部那边为此不得不考虑选派一位新大使上任,达拉莫伯爵去年出访俄国的时候,与沙皇相处的还不错,所以帕麦斯顿子爵想要提名他为新任驻俄大使。”
达拉莫伯爵笑着冲亚瑟眨了眨眼:“亚瑟,你觉得怎么样?你不是抱怨不喜欢驻汉诺威的工作吗?我也觉得二等秘书对你来说,级别实在是太低了。不如等你完成了在国王陛下委派给你的任务后,就直接来圣彼得堡给我做秘书吧?别的职位不敢说,但是我觉得一个驻俄文化参赞的位置,我还是能够自主决定的。”
第三十章 暗中偷窥者
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不论本土国境,抑或是海外领地,不论是不列颠,还是法兰西,都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以保证您的安全与秩序。不论您身处何地,请不要忘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们的老大哥正在看着你。
——《秘密情报局的幕后之人:亚瑟·黑斯廷斯》
在经历了25年的战争与和平之后,我仍然相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情报部门,错的只是政治家对情报的玩弄。他们滥用情报人员来诋毁其国内政敌,本届政府管辖下的情报人员似乎并不热衷于维护帝国的军事与领土安全,而是喜欢把精力放在挖掘首相政敌的花边新闻,看看谁是不是睡了谁的小姨子,并竭尽所能把这个消息泄露给《泰晤士报》或《英国佬》报社。
自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统合建立情报系统以来,不列颠的情报工作还从未沦落到今天这样堕落的地步!我们对慕尼黑发生的阴谋一无所知,我们对意大利决定入侵阿尔巴尼亚毫不知情,但情报官们却清楚的了解我昨晚喝了两瓶威士忌!英国的反间谍工作在本人的身上大获成功,而在其他方面则一无所获,而这,全都是拜张伯伦及其集团所赐。
——温斯顿·丘吉尔1939年4月于下院公开质询首相阿瑟·张伯伦。
我始终认为丘吉尔对张伯伦政府在情报方面的批评有失公允,因为根据资料显示,不列颠的情报系统热衷于收集花边新闻的个性其实在19世纪便已经养成了。而这种传统与该系统的创建人及首任长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某种不能言明的個人癖好似乎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在黑斯廷斯的友人,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的自传当中,有着这么一则有意思的小故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造访巴黎期间,曾经短暂的加入过维多克创办的侦探事务所,而他在那里执行的唯一任务便是与维多克挖掘了一则不大不小的花边新闻。
或许撞破一个法国佬的好事称不上是什么新闻。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最起码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在挖掘花边新闻的同时,也是可以做好刺探外国的情报工作的。在这一点上,确实可以说处于亚瑟·黑斯廷斯领导下的不列颠情报系统要强于20世纪。
——《英国情报机构的崛起》
“驻俄文化参赞?”
面对达拉莫伯爵的邀请,亚瑟很难否认自己会不动心。
虽然他目前担任的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不能与普通的二等秘书等量齐观,因为他这个二等秘书可是受到国王的亲自委任,并承担着辅助汉诺威王国修订宪法的职能。
但是,至少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二等秘书就是二等秘书,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不列颠外交部的驻外体系当中,主要把使馆人员分为特命全权大使、驻外公使、参赞、一等秘书、二等秘书、三等秘书和随员,共七个级别。
参赞作为公使的副手,按照不列颠一直以来的惯例,如果是直接从皇家海军或者陆军调任,一般对应的是上校衔,也就是苏格兰场最高行政长官查尔斯·罗万从陆军退役时的军衔。
对于亚瑟来说,这无异于是直接冲抵了他被发配汉诺威导致的行政级别下降,而且还略微提升了一个档次。等到他在俄国结束任期后,哪怕是平调回国内,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同罗万平起平坐了。
一直苦于无法破局的场面仅仅是因为达拉莫伯爵的一句话便瞬间云开雾散了,饶是亚瑟也不得不感叹,光是有知识虽然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是读伦敦大学获得的知识确实可以改变命运。
当年如果读了牛津、剑桥,估计也就是以工读生的身份勉勉强强的混个二等文凭。毕竟当年强如艾萨克·牛顿爵士,都没能拿到剑桥的一等学位。虽然艾萨克爵士可以在人类科学史上只手遮天,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剑桥大学硕士学位考试的第23名。
而读了伦敦大学的亚瑟则与牛顿有着很大不同,他在校期间不仅拿满了每一学年的学业金奖,更以毫无争议的压倒性优势在伦敦大学的一众泥腿子学生中,光荣的以头名的成绩夺下一等学位并顺利毕业。
更难能可贵的是,虽然伦敦大学在早期历经了许多磨难,但是在几年后的现在,他们终于修成正果。而且当初创办伦敦大学的这些赞助人们,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伦敦大学这个教育界的前进基地推向前台。
不论是布鲁厄姆勋爵还是达拉莫伯爵,都非常乐于看到学生们遍布不列颠各行各业,而且也毫不吝啬的愿意在关键时刻推他们一把。
红魔鬼搭着亚瑟的肩膀,冲着他挤眉弄眼的说着风凉话:“亚瑟,你这小混蛋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了。现在的你,还会抱怨自己的学历吗?或者说,你现在依然觉得牛津和剑桥是比伦敦大学更好的选择?我早告诉你,伦敦大学比牛津和剑桥都要强。”
亚瑟没有理会红魔鬼的嘲笑,也不可能相信他邀功的鬼话。
就亚瑟的观察,这家伙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当初阿加雷斯送他去伦敦大学压根不是什么高瞻远瞩,而是单纯的想要拿他开涮。
至于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弄巧成拙与历史潮流的成分显然更大。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一个人的命运啊,既要考虑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嘛。
作为站在新时代浪潮风口浪尖的弄潮儿,亚瑟只是微笑着俯首道:“当然,阁下,我十分乐意接受您的邀请。学以致用总是令人高兴的,如果我的这点学识能够帮助到不列颠的外交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达拉莫伯爵看到亚瑟应承了下来,也颇为开心的举起酒杯与他相碰道:“能够与全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共赴俄国,也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看来我没有立刻接受外交部的推荐人选是对的,如果我接受了,险些就要使得一位古板的牛津学生挤占我们伦敦大学毕业生的席位了。
亚瑟,那咱们就说定了,等你在汉诺威王国的工作一结束,你就直接来圣彼得堡找我,外交部那边我会直接去信说明情况的。不过,与我一起工作伱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你应当知道,我这辈子在议会当中就主张了几件事,第一是议会改革,第二是天主教解放,第三是普及教育建立伦敦大学,第四是推动自由贸易。现在前三件都已经宣告成功,而第四件也在推进当中。因此,这次稳定对俄关系的工作,无论过程好坏,我也希望咱们能够比以往的历任公使走得更远。”
面对达拉莫伯爵的豪情壮志,亚瑟并没有正面回应。
关于外交部对待俄国的态度,亚瑟早已从利物浦案中获悉,但是在利物浦老码头金狮旅馆前爆炸产生的璀璨烟花还是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亚瑟只是笑着应道:“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做好文化参赞的工作。关于文化交流的定义,在从伦敦出发前,我已经从外交部那里得到了完全的交代。”
咚咚咚!
亚瑟的话刚说完,房间的门便被人叩响。
守在门边的仆从拉开门,他们发现来的是个头戴蕾丝花边帽的夫人,礼节性的摘下帽子问候道:“夫人,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维多克只是掩着嘴尖声尖气的用假音回道:“请问亚瑟爵士在这里吗?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往这边来了。”
达拉莫伯爵等人抬头看了眼维多克,纷纷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他们起身送别道:“之后我们可以在巴黎公使馆再聊,让女士久等可是很没有礼貌的。”
亚瑟见状,脸不红心不跳的摘下帽子道:“感激不尽。”
亚瑟正要出门,忽然,达拉莫伯爵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叫住了亚瑟:“对了,亚瑟,明天晚上在公使馆有个宴会,你如果不忙的话,可以来参加一下,顺便带上你的那位女伴。”
“宴会?”亚瑟有些不解的扭头看向达拉莫伯爵。
达拉莫伯爵微微点头道:“没错,参加宴会的不止有我们这些人,而且法兰西政府的一些高官,譬如法兰西参事院长路易-阿道夫·梯也尔、教育大臣弗朗索瓦·基佐、巴黎天文台长让·阿拉果以及海军部档案局的局长米涅等人都会出席。除此之外,宴会上还有许多文化艺术界的名流。作为一名外交官,尤其是文化参赞,你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基佐?”亚瑟笑着应了句:“我从前只是在书上读到过他的名字,能够和他本人见上一面,还真是不胜荣幸。”
达拉莫伯爵想当然的回道:“你说的是那本《英王查理一世、查理二世在位时期英国革命史》吧?这本书在不列颠确实很有名,除此之外《欧洲代议制起源史》也是相当出色的作品。我始终认为,如果不列颠能够像是法兰西这样吸纳一些类似基佐这样的资深学者加入政府,一定会让我们的体制变得更加完善。”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您的眼光不错。”
语罢,他便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谁知还未等回到房间,便听见维多克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老弟,真没想到,你原来也要出席明天的那场宴会啊!”
亚瑟一边走一边问道:“您也在邀请行列之中?”
维多克微微点头:“准确的说,那场宴会就是由我的一位朋友操办的。本雅明·阿佩尔,他是巴黎最知名的政治掮客。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却很懂得与人相处的技巧,有人管他的这种手段叫做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但不管怎么说,本雅明和整个巴黎的上流社会都打着交道。你还记得上次见面的刽子手参孙吗?我上次带参孙赴宴,就是本雅明点名要求的。”
亚瑟问道:“他为什么会找上参孙先生呢?难道刽子手也属于上流社会的一部分吗?”
维多克推开房间的门,掏出烟斗打着:“不,参孙这样的人当然不属于上流社会,但是他却是本雅明进入上流社会的桥梁。他知道那些绅士淑女们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所以本雅明向来喜欢收集作奸犯科者和一些拥有传奇经历的狐朋狗友。他请参孙过去,就是为了给宴会增加一些必要的调剂。试问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砍了国王和王后脑袋的刽子手更吸引人的呢?”
“这可说不定。”亚瑟从维多克那里借了个火:“我觉得一个阴谋监视巴黎当红剧作家维尼的犯罪团伙同样有着夺人眼球的魔力。”
“是啊!”维多克嬉笑一声道:“如果这个犯罪团伙只有一个人,并且他的名字叫做维克多·雨果,那这出戏可就实在太卖座了。”
亚瑟听到这话,刚刚吞下喉咙的烟还未喘匀便喷了出来:“维克多·雨果?我记得他不是整个巴黎文坛公认的正人君子吗?而且维尼还是他的朋友,雨果先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看看这是什么?”
维多克抬起大拇指,指着房间内事先钻出的小孔。
亚瑟俯下身子顺着小孔向隔壁的房间张望。
隔壁房间的装饰明显要比他们这边的小单间豪华不少,不论是宽大的双人床还是墙壁上的风景画与红木桌上珐琅茶具,无不说明着这是一间贵宾专属的休息室。
但是问题的焦点却不在于这些家具,而是那个正单膝跪在床上,俯下身子面对墙壁张望的、身材高大的男人。
维多克靠在沙发椅上抽着烟:“万万没想到,咱们居然不是这里第一个想到在墙壁上钻孔的家伙。我猜,那间房间的墙上多半也留着一个小孔,而那正是维尼和多瓦尔夫人感觉受到监视的源头。至于那个趴在床头窥视的男人,说出他的名字,可能要吓你一跳。”
“他是谁?”
“维克多·雨果,整个巴黎文坛的道德楷模,众口铄金的好丈夫,人人称颂的好父亲,谁能想到他私下里居然在干这种活儿?”
虽然亚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听见雨果这个名字时,还是免不了愣了半晌:“你确定?”
维多克撇了撇嘴:“我一开始也不相信。所以就在你刚才聊得火热的时候,我去楼下的柜台确认了,咱们隔壁的这个房间是一间长期包房,而租下这间房子的先生正是维克多·雨果先生。”
亚瑟直起腰与维多克互视一眼:“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来这间旅馆的客人,通常都有不一般的目的吧?”
维多克也认同亚瑟的观点:“我也觉得这里是雨果与情人德鲁埃小姐私会的地方。不过,他为什么要窥视维尼与多瓦尔夫人的好事,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暂时倾向于他可能是嫉妒两者的感情,又或者是想要横刀夺爱?”
亚瑟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或许我们该去问问亚历山大,毕竟他与多瓦尔夫人也曾经有过一段超越友谊的感情。或许那胖子能从多瓦尔夫人的日常交往中,发现一些雨果先生爱慕多瓦尔夫人的蛛丝马迹。”
两位来自海峡两岸的神探正在自顾自的推理着,岂料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和欢快的交谈声。
“乔治小姐,咱们真的可以免费使用那个房间吗?”
“当然,亲爱的,这是雨果先生的长租房。他这个人非常慷慨,他告诉我,除了工作日的早上他需要在这里安静的写作以外,其他时间我们这些朋友都可以随意的使用。”
“可……咱们一会儿要是把那里弄得乱糟糟的,叫雨果先生看见,岂不是……”
“呵……亲爱的,你如果这么担心的话,待会儿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些?”
维多克与亚瑟听到这段交谈,侦探的直觉几乎在同一时刻涌上二人的心头。
他俩赶忙弯下腰望向小孔。
果不其然,房间外路人的对话不仅被他俩听见了,而且也被雨果听见了。
只见这位身材高大的法兰西浪漫派领军人物既没有出门同朋友打招呼的打算,也没有主动驱散这对准备翻云覆雨的野鸳鸯。
在维多克和亚瑟的注视下,雨果只是不慌不忙的从窗前起身,推开身边等身的衣柜,露出了掩藏在衣柜后的暗门。
饶是以维多克从警几十年的见识,也不由得瞠目结舌道:“我的上帝啊!还有暗门,他是早有谋划的惯犯了吗?难不成他是打算躲进那道暗门里,然后悄悄地在暗中窥视……他妈的,我总算搞明白雨果窥视维尼做什么了,他就是单纯的有这种癖好而已!”
亚瑟抬手抹了把汗,长出一口气道:“这帮家伙,总是能给咱们搞出点新玩意!”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今日之事,必有后报
在巴黎,阶沿上有耳朵,门上有嘴巴,窗上有眼睛,最危险的莫过于在大门口讲话。彼此临走说的最后几句,好比信上的附笔,所泄漏的秘密对听到的人跟说的人一样危险。
——巴尔扎克
要想升到高处去,有两种实现方式,那就是必须作鹰,或者作爬行动物。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可以通过第三种方式攀登到最高处,例如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个海峡对岸的家伙表面看起来像一只鹰,但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管自己爬行的姿势叫飞行。
更令人感到稀奇的是,不论是维多利亚女王、帕麦斯顿子爵、罗素勋爵、格莱斯顿、迪斯雷利抑或是其他不列颠政坛的大人物们都对此毫无意见。而且,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褒扬也不仅限于不列颠,甚至于在法兰西也是一样的。
我们的皇帝陛下为了奖赏其开创性的爬行式飞行技巧,更是为了奖赏其早年间在巴黎写下的那几个复杂的令人看不懂的公式,决定替这位新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法兰西帝国特命全权大使破例颁发象征着法兰西最高荣耀的荣誉军团大十字骑士勋位。
而且如果不是阻力太大,他似乎还考虑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当选为法兰西历史上第一位外籍学术院院士,授予他‘不朽者’的荣誉。呵!不得不说,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一个未解之谜(对公众来说确实如此,但本人其实知道其中的一点内情)。
——《巴尔扎克文选》
据可靠消息称,英国大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深思熟虑后,婉拒了皇帝陛下推选他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的好意。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直言:“诚然,鄙人在科学界与文学界都做出过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但是,如果法兰西学术院一定要打破先例选出一位不列颠人当选为院士,那么狄更斯先生与法拉第先生都是比我更靠前的选择。而如果不考虑打破先例,那么在科学贡献方面理应当选的自然是约瑟夫·刘维尔与莱昂·傅科,在文学贡献方面则首推亚历山大·仲马与奥诺雷·巴尔扎克。”
——《费加罗报》1853年1月16日刊
《法兰西学术院宣布新一届‘不朽者’增补名单,亚历山大·仲马、奥诺雷·巴尔扎克等人赫然在列》
巴尔扎克: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配得上这份荣誉,但我依然得感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能够以广博的胸怀,本着无私的精神,毫无保留的在众位院士选举委员会成员的面前大胆举荐。
——《费加罗报》1853年3月22日刊
巴黎,小城堡旅馆里,亚瑟与维多克面对面的抽着闷烟。
这是他们执行监视任务的第二天。
虽然在昨天下午,维尼受人监视的真相就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但是两位神探碍于写不出一份体面且合理的案件调查报告,所以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结案。
名扬天下的法兰西文坛领军人物,完美无瑕的伟大文学家,一个可以令巴黎各大剧院经理疯狂哄抢其作品的剧作家,被视作浪漫派文学领袖夏多布里昂接班人的维克多·雨果,居然拥有这样的独特癖好。
虽然维尼与雨果的关系不错,但以亚瑟与维尼短暂的接触来看,这家伙即便想要替雨果保守秘密,可是以他的大嘴巴,要不了两天就会把这件事传的满城都知道。
雨果的声名好坏,本来并不关亚瑟的事,但是作为土生土长巴黎人的维多克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些了。
自从维多克在去年6月6日爆发的共和党人起义中大发神威后,维多克很快就遭到了《立宪报》与《共和报》的双重火力打击。这使得这位一度被巴黎人视若神明的神探,一下子就从罪恶克星沦为了下水道里的阴沟耗子。
如果维尼再顺口说出雨果的怪癖是由维多克调查出来的,那么那些雨果的崇拜者们多半不会认为偶像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反倒会将矛头对准社会声誉极差的调查者维多克。
市民们肯定会认为,这是维多克捏造出来攻击雨果的阴谋。
毕竟,巴黎警方在这方面可是有过前科的。
虽然维多克已经被退休了,但谁知道他私底下有没有继续替警方干活呢?
虽然这种没来由的恶毒猜测完全经不起推敲,但是以维多克对巴黎人的了解,事情是肯定会导向这個结果的。
更糟糕的是,维多克不希望站在雨果支持者的对立面,毕竟这位大作家的崇拜者里可有不少富有的绅士、淑女,而这些人也正是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想要发展的顾客。
但是,如果为雨果保守他的这些小隐私,那维多克又该怎么去和维尼解释呢?
其实根本没有人跟踪你,您觉得有人监视您,这完全是多心了?
出于侦探的职业素养和收钱办事的职业道德,维多克觉得自己也不能那么做。
况且,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算了,可是他身边还有个英国同行呢。
要是这么和稀泥,岂不是让苏格兰场把保安部给看扁了?
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中,维多克平静的度过了这个早上。
其实用‘平静’这个形容词也不准确,因为除了他们所处的房间以外,其他房间里的情况光是用听的就知道完全和‘平静’不沾边,那简直就是激烈的战场,是炮火纷飞的奥斯特里茨战役!
在奥斯特里茨战役战役中,汇聚了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俄罗斯帝国皇帝亚历山大一世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二世。
虽然隔壁几个房间的人数不一定有三个,但是亚瑟确信,三位皇帝手下统领的士兵却未必有其他房间里的先生与女士多。73000人的法国军队与86000人的俄奥联军交战的场景,也未必有隔壁几个房间的场景更激动人心。
亚瑟一手支着下巴,嘬了口烟,忽的开口问道:“维多克先生,您觉得战役进行到哪一阶段了。”
维多克闭上耳朵细细静听,隔壁似乎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吐息与精疲力尽的呼气:“天降小雪,拿破仑正策马巡视战场呢。这场奥斯特里茨战役,以法兰西的辉煌胜利宣告终结。之后,奥地利和法兰西应当会签订《普雷斯堡和约》。弗朗茨二世宣布退出反法同盟,放弃自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封号。”
亚瑟倒扣烟斗清理烟灰:“我与您的意见不同,在我看来,这一次应当是亚历山大一世与弗朗茨二世的胜利。当然,我不是质疑拿破仑的能力,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您也知道,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的第四个了,雨果先生能力再强也要有个度嘛。”
维多克闻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从前在巴黎文人的聚会上听雨果先生吹嘘自己新婚当晚一夜9次的时候,只当他是在吹牛,但现在看来,我必须得为当时自己的狂妄道歉。今天一早上的经历让我明白了,有的人是不能轻言妄断的。”
亚瑟往茶杯里夹了块方糖:“我只觉得,雨果先生告诉别人,他早上会在旅馆里写作的行为确实太狡猾了。仅仅一个早上,便有四个不同的女人来到了他的秘密小屋。我现在严重怀疑,雨果先生与他的妻子阿黛尔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不是因为他在那方面的需求太强了,所以他的夫人已经厌倦了?”
维多克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转而开口问道:“亚瑟,你和我说实话,你在伦敦搞‘突袭检查’的时候,有碰到过与雨果先生不相上下的家伙吗?”
亚瑟端起茶杯想了想:“不相上下的可能没有,但我知道有个反向雨果。那是我们的前下院议员——伯尼·哈里森议员。如果用《泰晤士报》的新闻标题来介绍的话,那就是《伯尼·哈里森对波兰的定向资助行为每次只能持续三到五分钟》。”
维多克听了,差点被滚烫的咖啡呛到,他捂着嘴大笑道:“看来市民们还真没有骂错,这帮政客做事向来只有三分钟热度。”
亚瑟喝了口红茶,微微摇头道:“哈里森先生现在连三分钟热度也没有了,他已经凉透了。”
“嗯?”维多克听出了亚瑟的弦外之音:“你是说?他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亚瑟一挑眉头,瞅了眼维多克:“结果猜对了,但过程没你想的那么离谱。如果他们动手之前问过我,我可能会考虑给他安排这样一个浪漫的死法。就算不能死在一位贵妇人的裙下,我也会让他饮下一瓶香水,脸上带着微微泛红的酡红色的酒晕,香气四溢的死去的。”
维多克嬉笑一声:“这是什么我没听过的新谋杀手法吗?”
亚瑟轻声笑道:“维多克先生,香水可是有毒的,你想来一点吗?”
香水有没有毒,维多克并没有细究,因为还不等他开口,房间另一头的墙壁又传来了床板摇晃的吱呀吱呀声。
维多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低声骂了句:“该死!巴尔扎克那家伙醒了!”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别着急,维多克先生,看看时间,距离最后的滑铁卢应该不远了。时候一到,这帮拿破仑全都得被流放去圣赫勒拿岛。”
维多克俯下身子从小洞向隔壁看了一眼:“别说风凉话了,我看雨果和他的女伴都穿上了衣服,咱们得抓住机会别让他有机会开启下一场战争,法兰西已经承受不起再来一场战争的代价了。”
亚瑟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推开门道:“我现在总算明白拿破仑为什么那么讨厌塔列朗先生了,因为他总是反对拿破仑继续打仗。”
维多克也扣上帽子紧跟着走了出来:“你最好祈祷这话别被塔列朗先生知道,据我所知,他的心眼儿其实很小。”
“那又怎么样?”亚瑟浑不在乎的叩响了雨果的房门:“我才刚为他赚了十万法郎。”
在维多克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雨果的房门被人拉开,开门的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刚刚迎来了一场春雨的娇俏夫人。
她礼貌的向亚瑟与维多克行了个礼,旋即便径直从他们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而房间内正在整理马甲的雨果似乎也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看见了维多克,热情洋溢的笑着抬手同他打了个招呼:“维多克先生,您是来借用房间的吗?我下午和晚上都不在这儿,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里。”
知道了内情的维多克哪里敢捡雨果的便宜,这位巴黎老狐狸市侩的回应道:“维克多,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愿意接济深陷财务困境的老朋友。但是请容我拒绝,我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我虽然从保安部离开了,但是我很快就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营生的。”
雨果大笑着将两人请进了房间:“依我看,您适合当个演员,有阅历、有感情还有说不完的传奇经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立马替您写一部戏,就讲您这些年在保安部的故事,剧场经理选角的时候,我保证推荐您去演男一号。”
维多克闻言也不直接拒绝,而是用不捅破窗户纸的方式提醒雨果道:“我对演戏并不拿手,而且比起演戏,我更喜欢看戏。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女一号是维尼先生的情人多瓦尔夫人来演,我想我还是愿意勉为其难的接下这部戏的。毕竟谁能拒绝和当下巴黎最当红的女演员站在一个舞台上呢?”
雨果似乎没有听出维多克的言外之意,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写字台旁边的椅子上打趣道:“弗朗索瓦,我劝伱最好不要对多瓦尔有什么想法,维尼对她看的很紧。之前亚历山大为了一亲芳泽,不是把多瓦尔弄去伦敦了吗?维尼因为这件事暴跳如雷,他不止在报纸上批判亚历山大的戏剧作品,甚至一度打算找到对方决斗。”
亚瑟闻言,笑着接了句:“雨果先生,您有所不知,其实他们的决斗已经结束了。”
雨果扭头看向亚瑟,他一拍脑袋道:“刚刚差点把您给忘了,您是维多克先生的朋友?”
亚瑟笑着回道:“我不仅是维多克先生的朋友,也是亚历山大的朋友,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也希望同您交个朋友。”
“您是?”雨果像是猜到了什么。
亚瑟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您,雨果先生,我是伦敦来的亚瑟·黑斯廷斯,《英国佬》的审稿人之一。我们之前因为司汤达先生出版《红与黑》的事情,在信笺里有过交流。”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巴黎阴谋
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揭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
——维克多·雨果
当亚瑟自报家门后,方才还仅仅是礼貌问候的雨果立马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您或许不知道您为法兰西文学做了什么,《红与黑》的出版意义重大,他不仅仅是为司汤达先生带来了可以解忧纾困的收入,更代表了您为法兰西留存了一部稀世的杰作。”
亚瑟没想到仅仅是随手而为的一件小事,居然能让雨果对他感激到这种程度。
雨果看见亚瑟诧异的神情,笑着拉着他的手坐下,向他解释道。
“您不了解法兰西的情况,虽然我热爱这个国家,但我也不得不说,我们在著作权保护方面远没有不列颠做得好。你们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通过了《安妮法》,规定了出版商和作家的著作权。但是法兰西不一样,我们这里即便是合法出版的书籍都没办法受到法律的完全保护。
我们这些作家总是处于十分弱势的地位,著作权得不到丝毫的尊重,剧院老板和演员们往往会最大限度地攫取戏剧演出获得的利润,除此之外,瑞士、德意志和荷兰的盗版书商更是小偷,在这方面那帮比利时的假书贩子尤为可恶。”
亚瑟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雨果如此激动的缘由。
对于19世纪的作家来说,不列颠确实是一个令他们向往的国度。作为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气味的小岛,不列颠对于事关商业利益方面的所有事务都很上心。
这不是说不列颠就找不到盗版书籍或者非法出版物了,但是相较于欧陆各国横行街市的盗版书贩子,不列颠的非法出版最起码要遮遮掩掩的不能摆在明面上进行。
这也是为何亚瑟刚工作时总会去街角的旧书店淘书,他们那里的旧书售价通常只有新书的三分之一。
而在那些街上气派的新书店里,随便一本四开本的三卷本就能卖出十二先令的高价,按照英国的金本位体系,这便相当于支付了四五克黄金。
亚瑟在东区巡街一周也就只能挣到这点钱。
在这個年代,读书是一种奢侈的消费。书中也许没有黄金屋,但是如果你在房子里摆满了书,就相当于拥有了一座黄金屋。
而作为一名在伦敦出版界小有话语权的杂志股东,作家们喜欢与亚瑟交朋友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按时结算稿酬,很少因为各种理由克扣,而且又坐落于对著作权保护最严格的不列颠。因此,《英国佬》绝对称得上是作家们梦寐以求的好东家。
实不相瞒,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给《英国佬》投稿。
理清了雨果热情的原因后,亚瑟自然似乎也找到了纠正这位拥有难言癖好文豪的正确方法。
他轻声笑了一句:“雨果先生,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在伦敦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我在伦敦的剧场里看过很多遍您的名作《克伦威尔》,我敢向您打包票,整个不列颠除了去年过世的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以外,再没有人能写出比您更好的历史正剧了。”
对于雨果来说,这绝对是最高程度的赞扬了。
沃尔特·司各特作为历史文学的开创者,不仅在不列颠久负盛名,就连在法兰西也很受认可。
而司各特爵士在法兰西最知名的粉丝便是仅仅与亚瑟他们隔了两个房间正在指挥‘骑兵连’冲锋的奥诺雷·巴尔扎克。
当然,沃尔特·司各特未必听说过巴尔扎克的名字,也并不认为这位法国佬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在沃尔特爵士去世前撰写的那篇文学评论文章中,他视《侠盗罗宾汉》的作者——‘狮心’埃尔德·卡特为不列颠历史文学的后起之秀。
雨果谦虚道:“您真是谬赞了,诚然我在写作方面略有才华,但远远还达不到与司各特并肩的程度。哪怕是在巴黎,我也可以随便列举出几个与我不相上下的人物。譬如说我们共同的朋友,亚历山大·仲马,又或者是《斯泰洛》和《查铁敦》的作者阿尔弗雷·德·维尼先生。”
“维尼先生。”亚瑟听到雨果主动提起维尼,一拍手掌笑着说道:“我就知道您要提他。”
雨果愣了一下:“您认识他吗?”
“本来是不认识的,但前段时间维尼先生突然找到了我和维多克先生,他说怀疑自己正在被人暗中监视着,而且还言之凿凿的说,他曾经在旅馆长租房间的拐角撞见了一个没看清面容的偷窥者。我和维多克先生为了找出那个混账是谁,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旅馆蹲点。结果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您了,所以才特意上您这里坐坐。”
雨果听到这话,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
亚瑟观察到了雨果的神态变化,心里知道这下子对方应该是听懂了。
即便雨果改不掉他的这个小爱好,最起码这段时间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偷窥维尼与多瓦尔夫人的‘战斗’了。
作为私家侦探,他与维多克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毕竟他俩都不再是警察,也没有执法的权力了。
至于维尼那边,回头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或者塞点钱找个人扮演一下偷窥者,这案子就算结了。
亚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喝杯咖啡压压惊,可是他的手刚伸到茶盘旁边,却发现茶盘附近放着一本书。
那是本包装相当古朴的老书,看起来相当有年头了,但是书里的内容就算放在200年以后也依然相当流行。
因为那本书是萨德侯爵的代表作,也是情色文学的开山鼻祖——被法兰西政府查禁了一百多年的《索多玛120天》。
维多克也注意到了这本名著,这位巴黎神探没读过这本书,但是对于一位正宗的法兰西痞子来说,这本书几乎与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知名。
雨果也发现了两位客人的目光落在了哪里,他大笑着拿起了那本书介绍道:“不消多说,你们肯定是想把这本书借回去读几天吧?毕竟这可是非法出版物,当局强力查禁的东西。法兰西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国家,盗版作品在市面上到处流行,然而却总是能把查禁名单里的书籍一网打尽。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这本书的。”
亚瑟闻言好奇道:“这么说的话,在法兰西也很难搞到一本《红与黑》吗?”
“不,能不能搞到《红与黑》取决于你身处哪个阶层。”
雨果开口道:“公众确实很难在市面上看到这本书,但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例外。我最近在宴会上就常常听人提起《红与黑》,他们不止是在读这本书,更是在研究这本书,那帮下令查禁《红与黑》的官员们私下聊天时都互相推荐说:‘不读《红与黑》,就没办法在政界混下去’。”
维多克摘下帽子顺势嘲讽道:“口是心非也是他们的天性了。”
亚瑟则摇头道:“维多克先生,这就是你理解错了。这可不是口是心非,查禁《红与黑》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一般人看到这本书,至于他们自己看不看则是另一回事情。借用那句官员们的话,那就是,你如果理解不了这样的事情,就没办法在政界混下去。”
维多克闻言打趣道:“老弟,我得承认,抓罪犯,你不如我。但是论起混圈子,我不如伱。但是,我始终觉得你得听听我的建议,你不欠债,也不挑事决斗,业余时间主要用在阅读书籍,甚至您连最低限度的几个情妇也没有!现如今的习俗真是变得厉害,年轻人被那些法律观念、康德哲学和自由思想洗了脑袋。你没有吉玛尔,没有杜黛,没有债主,也不懂得纹章学。但是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我的朋友,你就不够上流。要知道,如果有谁不在青春时代干下些荒唐事情,他多半就要在年老的时候干。所以趁着你还年轻,多去耍耍吧。”
亚瑟听了这话,也风趣的回击道:“维多克先生,您如果这么想我,那您就错了。我有时候也会去做些荒唐事的,我曾经在伦敦塔下吃过子弹,如今又被朋友撺掇着要去巴黎歌剧院与钢琴之王李斯特对决。自从离了不列颠以后,我的日子就变得愈发疯狂了起来,我虽然没有见到教皇,但却有可能要去见沙皇、去见梅特涅,今天晚上的宴会要去见基佐,改天要认识法兰西的激进派。当然,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调剂,我肯定不会忘了,英国政府这次派我去汉诺威公干,主要是同当地的德意志警察打交道的。”
“宴会?”雨果闻言问道:“您说的宴会该不会是在凯道赛公馆举办的那个宴会吧?”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问了句:“您该不会也同样受邀了?”
雨果微微点头道:“不只是我,法兰西文艺圈的许多人都受到了邀请,据我所知,貌似科学界那边也会有不少人来。”
亚瑟听到这话,立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之前达拉莫伯爵只告诉他,这是英国公使馆举办的宴会,但如果只是这种规模的宴会,绝对是没办法请动这么多知名人物的。
亚瑟不由问了句:“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给您发送请柬的单位是?”
雨果毫不避讳的回道:“请柬是从杜伊勒里宫发出的。”
杜伊勒里宫,法兰西王室的所在地。
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这场宴会的真正幕后组织者,那位自称‘人民国王’的法兰西最高权力者——路易·菲利普。
联合了英国公使馆,还召集了巴黎上流圈层的各种社会名流,再联合到最近了解的一些事情,亚瑟冥冥之中好像明白了这位操盘大师是打算玩什么了。
他多半是要在宴会上借着这些社会名流的嘴,向大众宣布他打算迎回拿破仑棺椁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要邀请英国公使馆的人员,估计是他也考虑到了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外交影响,所以必须要和英国公使馆的人员通个气。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向法兰西的人民证明,路易·菲利普并不在意来自不列颠的潜在不满,就算英国人打算反对,他依然会毅然决然的迎回拿破仑,迎回那位让许多法国人尊敬的皇帝。
如果亚瑟猜的没错的话,路易应该也会出现在这次宴会的现场。无论他是心甘情愿,还是假装表现出顺从,他都将作为配角衬托路易·菲利普做出的这个光辉且伟大的决定。
亚瑟一想到这儿,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之处。
因为他清楚自己秘书的脾气,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存在着许多血性,一个没有血性的人是不会千里迢迢跑去意大利参加烧炭党起义的。
这位高贵的波拿巴在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隐藏自己。虽然亚瑟先前已经向他说明了利害,但是你永远不能指望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以在一个近乎羞辱的公共场合多能控制情绪。
如果路易一个没忍住,当着一众巴黎社会名流和英国客人的面,凭借一腔血气在宴会上生事……
这究竟会造成何种后果,亚瑟无法想象。
或许波拿巴派会因为他的胆气向路易·波拿巴这个名字俯首称臣,但对于其他派别来说,乃至于目前对他印象良好的不列颠政府来说,易怒暴躁可不是什么好标签,这很容易让他们想起路易的叔父拿破仑。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茶盘,他忽然笑了一下,淡然的端起茶杯问道:“我听说梯也尔先生和基佐先生也会出席这场宴会。我在大学的时候,专攻的就是历史,而论起令我印象最深的两位当代法兰西历史学家,则莫过于他们俩了。其中,梯也尔先生我先前已经在法兰西学会见到了,但是基佐先生我一直未能有幸会面。雨果先生,您擅长历史正剧,想必平时与基佐一定也有深入的交往吧?不知道,您到时候能不能替我引荐一下呢?”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欢迎来稿
基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亚瑟本以为雨果会以慷慨激昂的态度怒斥这位在历史中备受批判的先生,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雨果的口中,基佐仿佛却和书本上读到的文字截然不同。
身为法兰西浪漫主义文学的领袖人物,雨果对于基佐的印象不仅不差,反而相当之好。
至少在1833年的雨果看来,基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基佐的外祖父在大革命时期是山岳党人,曾经做过加尔省的一省之长,而他的祖父则是加尔文宗的地下牧师。不论是父系亲属还是母系亲属,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但这不代表基佐的童年很美好,在大革命时期,即便是这些上层家庭也总是处于动荡之中。
基佐的父亲由于被指控为吉伦特派分子,遭到了雅各宾派的逮捕。
基佐的外祖父或是出于自保,或是由于党派成见,他不论女儿如何苦苦哀求,都不愿意出面解救女婿,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的辖区内被送上了断头台。
为了摆脱这段悲伤的记忆,基佐的母亲自此之后便带着他和弟弟来到了瑞士的日内瓦居住。在这里,基佐不仅学会了许多手艺,也学会了包括拉丁语、希腊语、德语、英语和意大利语在内的多种语言。
而童年的不幸和在日内瓦的学习经历,最终让基佐形成了如今的政治立场。
相较于那些极端保守的保王党人来说,基佐是自由派。
而相较于那些与雅各宾派更接近的共和党人来说,基佐又是保守派。
如果套用不列颠的视角来审视基佐,这位先生的立场应当介于威灵顿公爵与皮尔爵士之间,他是一个坚持君主立宪制的托利党人。
而对于一个法兰西人来说,最悲哀的立场莫过于基佐这样的了。
他只能生存在共和派与保王党的夹缝之中,哪一方都不会将他当作绝对的自己人看待。更糟糕的是,基佐也不主张暴力革命,而是喜欢温和的渐进式改革。
对于法兰西这样一個动辄推加农炮上街的国家来说,基佐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把套在脖子上的绳子主动交给共和派与保王党来掌握。
但这样的立场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自从他1805年回国以后,18岁的基佐很快就凭借自己渊博的学识在巴黎的文人圈子里脱颖而出,一本《罗马帝国兴亡史》使得他成了全法兰西有口皆碑的历史学家。
巴黎索邦大学的校长方丹甚至不惜亲自上门邀请基佐来到索邦大学担任近代史教授,而这一年,基佐不过才是个刚刚25岁的年轻人而已。
如果说25岁便春风得意的基佐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那就是他痛恨此时法兰西帝国的皇帝拿破仑,他从不参与具体的政治活动,始终坚持自由主义者的身份,他花钱为自己免除兵役,逃避当时狂热的军事气氛,更拒绝为皇帝唱赞歌。
而当拿破仑逊位以后,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在巴黎加冕为王,为了拉拢当时国内的自由派文人,路易十八相当高明的将毫无根基的基佐提拔为了国务秘书,之后又更进一步的任命他为内务大臣。
而这个时候,入阁的基佐还不到30岁。
路易十八的理念与基佐相近,这位年轻时期便养成自由开明倾向的国王同样是一个中间主义者。
他见识过哥哥路易十六被处决,侄子路易十七死于狱中,以及侄女玛丽·泰蕾兹的悲惨遭遇。大革命时期的种种激荡使得路易十八深信法兰西已经不能走回专制君主的老路了。
基佐在内阁期间,很好的执行了他与国王的共同理念,一方面,他肯定了大革命的很多重要原则,比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宗教信仰自由,新闻出版自由。坚决不允许复辟的贵族势力对共和派进行反攻倒算。而另一方面,基佐又反对激进自由派对旧贵族毫不让步的态度。
但正如前文所说,基佐纵然有着路易十八的支持,可是即便是路易十八本人也无法掌握好保王党与共和派之间的天平。
1820年2月13日,王储贝利公爵遇刺身亡,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极端保王党趁机将此案归罪于自由派,逼迫首相埃利·德卡兹辞职,改由极端派代表维莱尔伯爵上台组阁。
他们大肆颁布有利于贵族的法令,加强舆论控制,教会势力也重夺教育文化大权,黑色恐怖再次在法兰西的天空降临了。
基佐见到无力挽回局面,于是便主动请辞,重新回到了巴黎索邦大学的教授讲席。
路易十八也无力干预现状,在愤怒之中,这位波旁王朝少有的开明国王终于一病不起。
他看到得偿所愿成为新王储的弟弟查理十世,只能在死前愤恨的诅咒:“哼!我的弟弟恐怕难以死在这张床上。”
路易十八的诅咒确实应验了,1830年的7月,巴黎爆发革命,查理十世宣布逊位,带着他的妻儿老小流亡不列颠。
不过至少在1830年之前,他确实舒舒服服的当了好几年的专制君主。
而对于基佐来说,1820到1830年是他最难熬的十年。
他回到了大学潜心治学,对学生和社会大众宣讲他的思想,还出版了许多历史方面的著作。
《欧洲代议制起源史》、《法国史概论》、《有关英国革命回忆录集》、《17世纪英国革命史》都是这一时期的著作,而单是从基佐的选题就能看出他到底想要说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现政府的异见者,但基佐从不主张采取暴力手段去推翻现政府,而是坚持合法斗争才是解决问题最好路径的观点。
而政府对于基佐观点的回答是——他们取消了基佐在索邦大学开设的所有课程。
不过这并不是令基佐最感到煎熬的事情,他最痛苦的是:当路易十八病逝,查理十世继位后,禁止移民,重启对渎神者死刑的条例法案一个接一个的出炉。
议会内部也因此出现了巨大的割裂,以夏多布里昂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自由派认为这纯粹是历史的倒车,是在压制自由,亵渎天赋人权的思想。而以布尔多涅为首的极端派则认为对于大革命的清算还远远不够。
更令基佐几近崩溃的是,与他相恋多年,大他14岁的妻子,女作家褒琳·德·莫兰病逝了。
或许是为了安慰丈夫,又或许是为了让他永远记住自己,褒琳在弥留之际帮基佐安排好了下一段婚姻,她将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了丈夫,亲手帮他续了弦。
而褒琳在离开的时候,仿佛也顺手将丈夫的坏运气一同给带走了。
查理十世倒行逆施的恶果终于显现,为了平复国内愈发动荡的局势,他不得不进行了内阁改组,而基佐在索邦大学的课程也得以重新开设。
在索邦大学中,历史学的基佐,哲学的库赞与文学的维勒曼组成了索邦大学的学术三剑客,他们在一起公开联合授课,每次课程都能吸引来数千名市民自发前来听课。
这些市民当中既有年轻贵族,来自中等阶层的学生,也有下层社会的小商贩和士兵,甚至还夹杂着许多外国人。
而雨果、大仲马、维尼等浪漫派文人也经常会来到索邦大学聆听基佐的慷慨演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在巴黎各行各业都有基佐的不记名学生。
这样的公开授课自然也使得基佐的名声越来越大,俨然成为了君主立宪派的领袖人物。
而在七月革命之后,路易·菲利普在解决完国内的动荡局势后,也打算重拾路易十八时期的中间路线。
所以,不出意外的,基佐于1832年再次入阁,而这一次,他将出任教育大臣,肩负起全国教育改革的重任。
根据目前基佐提出的教育改革草案,这位重新掌权的中间派大臣提出了以下三点意见。
第一,每乡设立一所初等小学,每个城市设立一所高等小学。教育经费由国库划拨,或者由地方征收教育特别税支付。
第二,各省设立师范学校,并规定教师工资最低标准。
第三,废止1830年以前由宗教团体和教会颁发教师资格证书的权力。教师合格标准改由政府机构统一制定与考核。
哪怕是撇开基佐十年前与查理十世政府的斗争不看,单是看目前他正在做的事情,也不难理解为何雨果会高度评价他。
在强权的面前,基佐没有弯腰。而当他等来了机会后,他又证明了自己不是一名只会空谈的学者,而是真的想要将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的实干派大臣。
虽然亚瑟不知道基佐在后面的几十年后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会如此惹人厌恶,但是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这绝对是一位身上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正人君子。
尤其是当亚瑟看到了巴黎文豪们的各种骚操作后,就更加想要为基佐与他已逝妻子的纯洁爱情鼓掌了。
雨果看到亚瑟脸上流露出的诧异目光,禁不住笑道:“爵士,你为什么会这么惊讶?难道有人对你诬陷说,基佐先生是个难相处的人吗?”
“喔……那倒不是。”亚瑟打趣道:“但是我从前听人把他和梅特涅并列,所以把我给吓了一跳。我不了解基佐先生的为人,但是我却对梅特涅略知一二。您认识海涅吗?我对梅特涅的印象基本都是从他的嘴里来的。”
雨果闻言,忍不住骂道:“把基佐与梅特涅并列?只有那些正统派的极端保王党才能这么不要脸的诋毁他!至于海涅先生,我当然认识他,我和他有些交情,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用德意志痔疮和小便失禁来形容梅特涅简直是再贴切不过。”
亚瑟哈哈一笑,转手便把这一页揭过了:“好了,我想我对基佐先生已经心里有底了。那梯也尔先生您认识吗?”
“梯也尔?”
雨果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相当耐人寻味的表情:“在三年前的时候,梯也尔还是和我们一起混迹于巴黎文人圈子的。不过我和他的友情已经不像是从前那么深厚了,如果你想要了解他,我建议你去找奥诺雷,他从前与梯也尔先生的交情不错,至于现在如何,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奥诺雷?”亚瑟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巴尔扎克先生?”
雨果大方的承认道:“没错,就是他。按照他的习惯,说不定他这时候也在这间旅馆里呢。”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与身旁的维多克互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信息,侦探的嗅觉总是相通的——原来雨果不止偷窥维尼,他甚至连巴尔扎克也没有放过。
或许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呼唤,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屋外传来了巴尔扎克慵懒的声音,从他拖长的尾音判断,这家伙应该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凶恶的战斗,此刻正在伸懒腰。
“维克多,你在吗?我这里有一份新稿子,你要不要来帮我掌掌眼。”
雨果打开门,露出了门外小胖子巴尔扎克的身影。
巴尔扎克见到雨果,朝着他随意的挥了挥手中的稿子:“我打算把梯也尔写进书里,给他化了个拉斯蒂涅的别名。如果这本出版了,你说他该不会跑来找我的麻烦吧?”
亚瑟听到这话,立马起身道:“什么?我能看看吗?”
巴尔扎克发现了屋内的亚瑟与维多克,惊愕的愣神道:“维多克先生也在啊!旁边这位是?”
亚瑟友好的伸出手,笑着自我介绍道:“亚瑟·黑斯廷斯,伦敦来的出版商。我现在正在巴黎寻找能够为我们的杂志《英国佬》供稿的作者,不知道您有没有向我们杂志社投稿?”
“《英国佬》的出版商?”巴尔扎克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英国佬》应该就是出版《基督山伯爵》的那家杂志社吧?”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巴黎黑七类
你越没有心肝,就爬得越高升得越快。你越是毫不留情的打击人家,人家就越怕你。只能把男男女女当作驿马,把它们骑得筋疲力尽,到了站丢下来,这样你就能达到欲望的最高峰。
——巴尔扎克《高老头》
亚瑟看到巴尔扎克警觉的模样,立马联想到了这位法兰西小胖子和另一位法兰西大胖子之间的糟糕关系。
虽然亚瑟没有仔细了解二者仇恨的最初来源,不过就他目前所看到的巴黎文坛明争暗斗的情况而言,想要让这帮作家和睦相处还是挺困难的。
他们之间争夺的不仅有剧院里的观众,购买报纸杂志的读者,受到万人追捧的虚荣,也有政见上的不同。
就像巴尔扎克在房间内与贝尔尼夫人说的悄悄话一样,他即便不是一个保王党,也是一个威权主义者。而大仲马,这个生下来就不安分的家伙即便在英国这样的君主立宪国家都打算参与伦敦塔下发生的那场暴乱,路易·菲利普治下的法兰西更是他的极端反感对象。
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拉近与一个人的关系呢,这是一個难题。
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有的人想要肉体上的欢愉,有的人则追求酒池肉林。当然,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大多数人也很乐意接受一段真挚的友谊。
对于一般人来说,在这道多选题里挑出一个正确答案着实不容易。
但对于情报来源甚多的外交特务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说,仅仅是隔壁房间那一个激情荡漾的难眠夜晚,就已经为他排除了绝大多数错误答案了。
诚如维多克所言,亚瑟不够上流,而且看起来貌似也没有追求上流的想法。
他没有七八个情人,不热衷于贵族的纹章学,也没有债主。
然而,巴尔扎克则与亚瑟相反,这些不可或缺的上流要素,他全都有。就算没有的,他目前也正在追求。
比如说,他眼下正有一笔一万五千法郎的债务。
亚瑟笑着请满脸防备的巴尔扎克坐下,热情的替他倒了杯咖啡:“《基督山伯爵》这样出众的作品当然是《英国佬》热衷收集的,而且不仅仅是《基督山伯爵》,我这一次来巴黎,顺带着还想与雨果先生谈谈《巴黎圣母院》在不列颠地区的英文版代理发行业务。
我一直认为,法兰西的人们把看作比诗歌与戏剧更低一层次的艺术,是一种深度的谬误。在不列颠,我们的公众虽然同样喜欢看戏、欣赏诗歌,但他们也同样热衷于。诚然,当下《布莱克伍德》依然是不列颠发行量最大的文学杂志,但《英国佬》的销量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我们每一期都能收获八万份的发行量,而且我们也并不仅仅满足于这一点。我们的目光并不局限于伦敦,我们还想把业务扩散去利物浦、去曼彻斯特、去爱丁堡、去格拉斯哥,我们希望在不远的将来,来自不列颠各个地区的读者都能在同一时间读到我们的最新刊物。”
雨果闻言,也帮着亚瑟充当说客:“奥诺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是一位相当好的出版商。你还记得司汤达的《红与黑》吗?那本书的英文译本出版也是由《英国佬》负责的。”
亚瑟听到这话,开玩笑道:“雨果先生,这话你可以在巴黎说,但是当您去了伦敦,最好不要四处宣扬《红与黑》是我们代理发行的。因为《红与黑》不仅在法兰西被查禁,在不列颠也受到了相同的待遇。只不过从前苏格兰场在执行查禁的时候,做的比较宽容罢了。”
维多克听出了亚瑟的弦外之音,他抬起胳膊捅了捅亚瑟:“老弟,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我在大巴黎警察厅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的活儿,而你,想不到伱原来在苏格兰场的业务范围还挺广啊!”
不过转瞬,维多克又开玩笑道:“不过想想也是,你都做到助理警监了,你在苏格兰场的地位可比我在巴黎要高。”
亚瑟也笑着回了句:“别抱怨了,论起警察在政府眼中的地位,巴黎可比伦敦高得多。”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大致也猜到了亚瑟从前的身份,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列颠的警察也时常监守自盗吗?”
对于巴尔扎克的问话,亚瑟只是报以微笑,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一旁已经不在公门的维多克则并不在意什么影响,他只是悠悠的吐出一口烟:“奥诺雷,这和不列颠还是法兰西没有关系。不管是海的这一边,还是海的那一边,都是一样的互相吞噬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清白老实一无是处。如果你不能像炮弹一样轰进去,也得像瘟疫一般钻进去,社会既卑鄙又残忍,你如果不想被吞噬,就只能以牙还牙去对付它。这不是监守自盗,而是对于自身的一种保护罢了。”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不由嘲笑了一句:“我要是做了亏心事,大抵是不敢像您二位这样坦荡的说出口的。”
维多克听了,也不辩驳,而是眯眼笑道:“亲爱的,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年轻人总喜欢小小的抗拒一下,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替以后的不正当行为找个开脱的理由。年轻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往往不敢照良心的镜子,而成年人却敢于正视。人生两个阶段的差距,就在于此了。”
维多克的话仿佛刺到了巴尔扎克的内心深处,这个性格天真直率的年轻人正打算辩驳一番。
岂料亚瑟却端起茶杯与他轻轻的碰了一下,那双泛着微红光芒眼睛仿佛在微笑,里面包含了亚瑟的千言万语,或许还有一些对于这几年经历的思考:“巴尔扎克先生,社会就是一个烂泥坑,我们必须得站在高处。因为,一个人如果想要打天堂的主意,那就必须得看准上帝下手。”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刚刚提到胸口的一股怒气也压了下去,他只是问了句:“浑身污泥而坐在车上的人都是正人君子,浑身污泥而搬着两条腿走的都是小人流氓。维多克先生从前也对我说:‘法律跟道德对有钱人全无效力,财产才是金科玉律。’您觉得这两句话说的对吗?”
亚瑟笑着微微点头道:“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这两句话都是真相。不过,不列颠和法兰西一样,我的同胞当中有许多人并不了解真相。而我也非常希望您能替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与爱尔兰的公众答疑解惑,不论是您,还是雨果先生,又或是仲马先生,《英国佬》欢迎所有有志于传播真理的人向我们投稿。”
维多克轻轻抿了口咖啡,这位老神探心中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他心说:“不愧是做外交官的,骗起人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就好像他真的信了自己说的话。他很清楚那些文人需要的是什么,没有任何一个拿笔杆子的家伙可以抵御这么多高帽,尤其是这高帽的帽檐底下还贴上了支票。”
果不其然,巴尔扎克听到这话,主动握住了亚瑟的手,他摘下帽子致歉道:“抱歉,爵士,看来之前是我误会您了。您既不是冷酷无情的警察,也不是亚历山大那样天真的傻瓜,我想我们或许能做朋友。”
亚瑟听到巴尔扎克吐槽大仲马,不由又笑着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觉得亚历山大是傻瓜呢?”
巴尔扎克毫不掩饰他对大仲马的蔑视,径直开口道:“因为他是一个吹嘘自己从不改变观点的家伙。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其实是在规定自己永远走直线,他相信自己永远都是正确的。但是从我的经历与听到的故事来看,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原则,只有事件。也没有什么法律,只有时势。因此,高明的人通常迎合事件顺应时势,以便因势利导,为自己所用。
亚历山大除了会喊些高尚的口号麻痹自己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的作品很畅销,这点没有错,但他却很少在自己的作品体现应该表达的思想,经他手的戏剧和只能看出肤浅与空洞。他对法兰西的最大贡献,就是他把自己弄的流亡不列颠了。”
亚瑟趁着巴尔扎克高谈阔论的工夫,抄起了那份新的草稿,礼貌的开口问了句:“我刚才听到,您的新里面貌似有以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为原型的人物。”
巴尔扎克听到这位伦敦来的大出版商谈论起了他的,忽然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颇有些激动的谈论起了他的设想。
“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一个宏伟的计划。我发现,让每一本都独立存在实在是太无趣了。因此,我打算把它们全都串在一块。而拉斯蒂涅,也就是梯也尔先生,将会成为串联这些独立的钥匙之一,这些书里角色将不只出现在一本里。”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一挑眉毛:“您的意思是,您想要创造一个巴尔扎克世界?”
“巴尔扎克世界?”
巴尔扎克先是一愣,旋即一拍大腿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您用的这个形容非常的恰当!而且先前我已经无意识的在做这件事了,以梯也尔为原型的拉斯蒂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故事里。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我的《女性研究》?
那是讲述梯也尔把情书递错了人,结果阴差阳错勾搭上一位侯爵夫人故事的,那里面介绍的其实就是梯也尔怎么与塔列朗侄女做上情人的。《驴皮记》里的拉斯蒂涅讲的则是最近几年的故事,他彻底迷醉在了巴黎的花花世界当中,到处寻欢作乐自甘堕落。
这一次《高老头》里的拉斯蒂涅,讲的则是梯也尔刚刚来到巴黎时的故事,他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尚有良知的青年沦落为现如今这个反复无常的混蛋的开端。这里面说拉斯蒂涅的父亲年入3200法郎,他却花了2800法郎在巴黎住膳宿公寓读大学的都是梯也尔身上真实发生的。”
亚瑟一边听一边记,但是越听到后面,他越感到背脊发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同家交朋友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们不仅会写你,而且会把你的人生经历一点点的还原在大众眼前,就好像把你光着屁股塞进动物园,而且他们还会拿你收门票钱。
这个时候,亚瑟忽然好像有些理解雨果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偷窥了。
这帮家伙大多有着非同寻常的求知欲,而且又兼具异乎常人的表达欲。
如果你只有前者,你就只是个偷窥犯、色情狂。
如果你只有后者,你不过是个惹人厌的大嘴巴。
而如果你两者都有……
我的上帝啊!
你将成为一名永垂不朽的文学家!
亚瑟先前还以为要拿到梯也尔这样法兰西高官的资料很困难,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梯也尔先生原来就一丝不挂的被摆在巴黎各大书店的头面位置,而且光腚的梯也尔还非常的畅销。
一想到这儿,亚瑟忽然又有些想要保持与巴尔扎克间的距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面前的这个法兰西小胖子在写作方面有多高产。
他既然可以给梯也尔写一出连续剧,没理由不可以把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扒个干净。
毕竟他发迹的故事一点也不缺乏传奇性。
从约克的小猪倌,到傍上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农场主叔叔,再到进入伦敦大学结识杰里米·边沁等一众激进派左翼,再到后来苏格兰场的一系列故事,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的地下交易,以及私下里控制着伦敦流莺小团体……
我的上帝啊!
这简直都能写一本几百万字的《大不列颠之影》。
亚瑟想到这里,方才开放性的态度也收敛了不少。
在东拉西扯的将话题偏移后,亚瑟用一纸预订巴尔扎克全部英文版代理的合同欢快的送别了兴奋异常的巴尔扎克。
作为回报,亚瑟当场给他签下了一张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一百镑承兑汇票作为预付金。
在离开了小城堡旅馆后,亚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点起了烟,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维多克叼着烟斗伴在他的左右。
老神探望着这位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忽然咧嘴笑道:“亚瑟,你知道吗?我从前就觉得你未来肯定会有前途,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前途。”
“怎么了?”亚瑟开玩笑道:“您后悔当初没有接受我的邀请留在伦敦吗?可惜我现在不在苏格兰场了,要不然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您挖过去。”
“你很会和人打交道,正如我认为的那样。”维多克抽了口烟:“你要是在大巴黎警察厅,日索凯厅长会把你当成宝的,因为你非常适合担任政治监察部的最高领导,在整个巴黎警察部门里,就属这个活儿最难干了。”
“喔?”亚瑟挑眉道:“您为什么出此论断呢?”
维多克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同亚瑟一起上了车。
“在巴黎,警察部门通常认为有七类麻烦制造者。第一类是学校里的青年人,这些年轻绅士们在天性上就是喜欢与政府对抗。
第二类是没有信仰的律师、没有病人的医生、没有读者的作家、没有顾客的商店主以及那些从报纸上了解政治,渴望成为政客的天真之人。
第三类是放荡不羁的人,比如我这样的,那是一群幻想家,他们对平淡的生活感到恐惧。
第四类是经常把主权和人权挂在嘴上的工人阶级。他们天性勇敢,惯于战斗,每一次公共骚乱都有他们的身影。
第五类人是容易轻信上当的人,这些人没有脑子,也没什么思考能力,经常随大流,看见别人干什么说什么,他们就充当别人的学舌鹦鹉。
第六类人是心怀不满的人,这些人主要是那些曾经掌权的家伙,其中囊括了各种有能力的人,他们被排斥在权力阶层之外,无法参与其中,因此经常想要惹出乱子。
第七类则是政治难民,就像你在巴黎城郊见到的那样,西班牙、意大利、德意志、波兰和其他地方的叛乱起义被镇压后逃亡到这里的难民。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造反失败,所以希望在法兰西重整旗鼓,最终解放他们自己的国家。”
说到这里,维多克顿了一下,开口问了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对付这些人呢?”
“这从来都不是难题。”
亚瑟轻描淡写的望着窗外转过的巴黎风光:“学校里的青年人其实压根不是喜欢什么革命,他们只是想要出风头,展示自己比别人更觉醒更聪明,如果想要瓦解他们,只需要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想法与那些卖鱼的摊贩、普通的农民相差无几,他们很快就会感受到一种近乎于受到侮辱般的挫败感,从而改换阵营了。
至于那些没有信仰的律师、没有病人的医生、没有读者的作家等等此类其实比青年人更容易开解,他们并不是痛恨什么社会不公,只是痛恨自己不是站在高处而已。就像巴尔扎克先生,一张一百镑的支票就能打消他所有的不满意。
放荡不羁的人,一般是不用管他们的,他们惯于空想而短于行动。如果连他们都动起来了,只能说明目前大局已定。
至于工人,他们确实天性勇敢,但是大部分却是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工人的领袖通常不来自于工人,所以只要搞定带头的那几个,他们也就不足为虑了。
那些轻易就上当的人其实非常可怜,而且这类人也不值得批评,他们只是跟随,而不提供任何新的观点。哪边的声量大,他们就相信哪一边。而舆论的引导,则是报纸和杂志社做的,不属于警察的管理范畴。
第六类人,那些曾经掌权者在这里面是最危险的。他们只要举起手臂,便能获得一片欢呼。但是这帮人往往是所有人中最胆小的,对性命的直接威胁将会使得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主动退却。
最后的政治难民,我想,如果法兰西愿意放弃自由的大旗,那么自然也不会有难民往巴黎扎堆了。如果你们对自己的国家自信到不用在嘴上讨这个便宜,我想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维多克听到这话,用烟斗轻轻敲了敲车窗:“老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
维多克笑了声:“巴尔扎克写错人了,我对梯也尔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并不感兴趣,但我对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很感兴趣。”
亚瑟听到这话,望着波光粼粼的塞纳河,红魔鬼正靠在栅栏边对他微笑。
“这可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青年意大利
摇摇晃晃的马车行驶在塞纳河畔,和煦的阳光顺着车窗照在亚瑟手中的上。
斑驳的光影就像是碎纸屑,将洋洋洒洒的文字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孤岛。
巴尔扎克的,亚瑟很久之前就读过,但与第一次接触纯当作消遣娱乐的心态相比,这一次他看的格外的认真,而且也发现了更多的有趣之处。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后来者会将巴尔扎克的作品视为19世纪法兰西的活百科。
他的书不仅仅反映了巴黎的生活风貌,而且许多故事人物看起来也格外的眼熟。
中那个叫做付脱冷的家伙,处处都透露出维多克的影子,但或许是因为粉丝滤镜的印象,巴尔扎克把付脱冷写的比维多克本人要帅气高冷许多。
拉斯蒂涅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法兰西参事院长梯也尔,从初到巴黎时吃穿用度都捉襟见肘的中等阶层学生,再到攀高枝搭上男爵夫人,加入文人集团捞到第一桶金,再到阴差阳错与一位侯爵夫人发生了感情。
而且不仅仅是维多克与梯也尔,亚瑟在《高老头》当中还发现了雨果的身影,那位文人小集团领袖阿泰兹显然就是以雨果为原型的。
几本巴尔扎克的看下来,从城东车行的主人,到菜市场的小贩,穷酸的艺术家,法兰西学会后面玛萨里纳街公寓里住着的两个寡妇,全都在亚瑟的心里挂上了号。
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亚瑟就从一个车夫眼中外省来的年轻人,变成了在巴黎城根底下长起来的小伙子。
他对巴黎的生活如数家珍,就好像他真的亲眼见证了巴黎的督政府、帝政时代与王政复辟时期。
马车停在了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门前,亚瑟付了车费正要上楼。
忽然看见楼上下来个穿着白开司棉外扣粉红结梳妆衣的年轻贵妇人,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的香味,两眼水汪汪的,虽然并没有触摸到,但亚瑟只是看一眼便感觉到这位太太的手细嫩无比,微微敞开的梳妆衣有时露出一点儿淡粉色的胸脯。
以男人与侦探的直觉判断,亚瑟认为,这位夫人应该刚刚才洗过澡。
他转念又一想,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楼上就是一家包食宿的公寓,这位夫人想必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吧?
与这位年轻太太一同下楼的是个身高一米五的矮子,而且他的样貌看起来非常眼熟。
那正是法兰西参事院的院长——梯也尔先生。
贵太太没有注意到楼下有车来,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梯也尔的身上,只是嗔怒道:“唉,阿道夫,你走了?”
“亲爱的,我也想再多留一会儿。但是凯道赛公馆的晚宴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得趁着陛下到来之前先去把安排好的一切都检查一遍。阿佩尔虽然是巴黎目前最好的宴会筹办者,但是他从前没有安排过这样大场面宴请,政治界、商业界、文化界的名流都要到场,而且还有许多英国来的客人,我可不能让陛下在外人的面前丢了颜面。”
年轻太太没有说话,但是她脸上唯命是从的表情已经在无意中出卖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事。
梯也尔下了台阶,迎面便撞上了亚瑟,他先是愣了一下,私事被人撞破总是令一个人感到不自在,尤其是他一米五的身高使得他在不苟言笑的亚瑟面前,总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梯也尔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向后踏了一个台阶,旋即才礼貌的摘帽打招呼道:“没想到在这里和您见面了,您这是在巴黎的市内游览吗?”
亚瑟同样摘下帽子:“算是吧,不过也不仅仅是游览,我还在巴黎接了点私活儿。我的朋友维多克先生邀请我在他的侦探事务所当个侦探助理,他刚从大巴黎警察厅离职了,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事业却要从头干起,我得给他搭把手才行。”
梯也尔闻言,和善的笑了两声:“套用小市民的话来说,亚瑟,你这个人看起来很讲义气,完全不像是个贵族。”
亚瑟摘下白手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承蒙国王陛下厚爱,我现在是个骑士。按照不列颠的一贯标准而言,骑士称不上正统的贵族,充其量算个公民,和小市民的差距确实不算很遥远。”
梯也尔笑着礼貌回道:“公民万岁,黑斯廷斯先生,那咱们晚上凯道赛公馆再见了。”
亚瑟与梯也尔道了别,目送着这位巴黎政坛的后起之秀登上他的马车消失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他扭过头正准备去事务所里坐坐,却发现那位送梯也尔出门的年轻夫人还未走。
她正用一副审视似的目光打量着亚瑟,她黑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情绪叫做好奇。
“您是一位骑士?”
亚瑟微微点头,他怕对方误会,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没错,不是爱尔兰的,也不是英格兰、苏格兰和大不列颠的,而是联合王国的骑士。”
年轻夫人看起来貌似对此很感兴趣,她问了一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一个事关纹章学的话题,虽然亚瑟对纹章学了解不深,但是基于他的历史素养,他依旧可以相当轻松的给予回应。
而且从这位夫人对爵位区别的一无所知来看,她应当同样不是出身贵族,或许这是个银行家或大贸易商家里的小姐?
亚瑟开口解释道:“如果是以当下的局势来判断,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不论是苏格兰、爱尔兰还是英格兰等等,它们的国王头衔都属于同一个人。但是,假使有一天它们分裂了,那么根据骑士们立下的誓言,苏格兰的骑士会追随苏格兰国王,英格兰的骑士会追随英格兰国王,以此类推,我这样的联合王国骑士,则会宣誓效忠持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头衔的家伙。”
“啊!您要立誓的?”夫人看起来有些惊喜,她追问道:“这么说来,您在英国的贵族院有席位喽?就算您没有,您的父亲想必也一定有吧?您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也会继承他的。”
亚瑟不知道这位夫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贵族身份,但看在她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的份上,亚瑟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在上院没有席位,至于我的父亲,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面。或许他在上院有席位,但我无法确定。我唯一确定的是,他在我们村子的教堂坟地里是肯定有一个席位的。这个席位我半年多以前差点就继承了,但是中间出了点小差池,所以您看到了,我今天站在这儿,脑袋上还顶了个骑士的头衔。”
夫人听到这话,只是娇滴滴的笑了两声:“您真是喜欢开玩笑,我从前碰见的英国爵爷都不苟言笑、很严肃的,没想到您和他们不一样,表现的这么平易近人。”
亚瑟摘下帽子礼貌打趣道:“夫人,那您一定是遇上伪君子了,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您从前碰到的英国爵爷是谁吗?”
夫人毫不避讳的直言:“是一个叫亨利·彼得·布鲁厄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封爵呢。我只是最近听人说,他在英国封了男爵,还做了大法官。”
“咳咳咳……”亚瑟听到这个名字,被口水呛了喉咙,他摘下帽子道别:“夫人,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我得去找维多克先生了,他那里有件案子挺急的。”
年轻夫人本来还想与亚瑟再聊几句,可是她看到对方已经没了兴致,也相当通情达理的放行了:“那就祝您好运了。”
亚瑟摆脱了夫人,拄着手杖一路上了二楼,刚刚推开事务所的大门,便被里面的吵闹声吸引了。
“维多克先生,您难道连这种案子也打算接吗?这一看就知道是奥地利政府发出来的委托!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这里面绝对有梅特涅的授意。”
“梅特涅?他的痔疮病又犯了?”
“亚历山大,海因里希,仅仅是一个调查委托而已,你们俩为什么这么激动?另外,你们到底是怎么把它和奥地利政府挂在一起的?”
亚瑟关上了门,看见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喝咖啡的海涅,以及正与维多克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仲马,开口问了句:“仅仅只是一个中午没有见面,事务所就接到大活儿了?如果真是奥地利政府发的单子,想必报酬不菲吧?毕竟当初法国政府想要从伦敦抓亚历山大回去,都开出了三四万法郎的高价呢。”
维多克将手里的文件扔在了桌面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情况是,这单子的价格压根称不上有多高,委托人开价一千法郎让我们查几个人的信息,这个价格与查婚外情基本是相差无几的。”
亚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一千法郎?这价格对于奥地利的异见分子来说,确实偏低了。亚历山大,你是不是太过神经过敏了。”
海涅也没拿那件委托调查当回事,而是转而朝着亚瑟问道:“亚瑟,与李斯特的钢琴决斗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我替你写的宣传文章可都发出去了,我听说李斯特的那些支持者们正满大街的找你呢。”
亚瑟瞥了眼海涅:“海因里希,这是伱惹出来的事情,你最好自己解决。”
海涅见亚瑟对此不感兴趣,不由起身规劝道:“亚瑟,你知道如果你击败了李斯特,你会在巴黎赢得什么吗?一整个剧场的鲜花与掌声,女士们的尖叫与晕倒,还有社会名流的主动交好,当年拿破仑出动几万名士兵才办到的事情,你现在只需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全部实现了。”
亚瑟喝了口咖啡:“海因里希,你说的轻巧,这事儿如果这么好办的话,你干嘛不去和李斯特一较高下呢?”
海涅听了,不以为意道:“亚瑟,你要知道,我是个诗人,我并不在意这些庸俗的东西,我有着更加高雅的情趣。作为朋友,我愿意把这些世俗意义的成功全都让给你。”
亚瑟品了品微微发涩发苦的咖啡:“海因里希,和你交朋友,还真是我的一种幸运。”
“没关系。”海涅从兜里抽出一张账单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上面签个名。”
亚瑟瞅了眼票子上扎眼的数字,抬手轻轻将其挡了回去:“海因里希,我当然非常乐意帮你把账单清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最近得赶紧把《论浪漫派》的稿子寄到伦敦去。”
虽然亚瑟没有直接付账,但是毕竟他还是给了海涅清空账单的希望,看在英镑和亚瑟这个长期金主坚挺信誉的份上,海涅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这门‘亏本生意’。
“《论浪漫派》马上就要截稿了,你放心,我这次肯定帮着《英国佬》狠狠地抽《布莱克伍德》一个大嘴巴,不就是文艺评论、文学批评吗?我搞这个比写诗还要在行。”
大仲马并没有理会海涅与亚瑟的谈话,而是冲着维多克强调道:“维多克先生,我向你保证,这单委托绝对和奥地利政府有关。因为我发现被调查的几个人几乎全是‘青年意大利’的成员。”
亚瑟一听到‘青年意大利’这个名字,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过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拿起维多克桌面上的文件,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了这份调查委托的第一页就写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朱塞佩·马志尼。
亚瑟随手再翻一页,第二页的名字也颇为令人欣慰,那同样是个熟名——朱塞佩·加里波第。
亚瑟一边翻弄着文件,一边假装随意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和‘青年意大利’有关系?”
“我一开始也不了解这个组织,但是在伦敦的时候,我与路易有一次聊到了他在意大利参加烧炭党起义时的事情,当时路易告诉我意大利烧炭党的领袖正是朱塞佩·马志尼。前两天,我在一个文人团体的聚会上见到了他本人。
他告诉我,自从烧炭党起义失败后,他便流亡到了巴黎,并积极聚拢那些同他一样遭受迫害流亡法兰西的烧炭党人。我和他还聊到了路易的事情,他说很高兴看到他们的革命同志路易·波拿巴先生依旧坚强的站立在大地之上。”
亚瑟听着这些话,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对味。
革命同志路易·波拿巴先生?
虽然马志尼多半是在真心赞美路易,但是这个称呼落在亚瑟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泰晤士报》叫他‘人民之友’一样充满了讽刺意义。
不过撇开这个暂且不谈,亚瑟当下最关心的还是路易与意大利烧炭党间是否还存在联系。
对于这位有志于挑战波拿巴家族领袖的年轻人来说,在法兰西民众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虽然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未必有多喜欢奥地利,但是就算要支持意大利烧炭党,他也不会允许路易取代他举起自由的大旗。
亚瑟将那份文件扔在了桌上:“关于马志尼与加里波第先生,如果他们俩真的是‘青年意大利’的领袖人物,那么就算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不接单,奥地利人也会自己找门路去查他们的。巴黎城郊光是波兰难民就有八千人之多,除此之外还有意大利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谁知道里面混了多少间谍?依我看,亚历山大,你如果真是在为‘青年意大利’考虑,那维多克先生就更应该接下这个单子了,他远比那些间谍有底线的多。”
维多克看了眼亚瑟,又看了眼大仲马,老神探两只腿搭在办公桌上笑道:“没错,亚历山大,更遑论我还得吃饭呢。而说到吃饭,咱们是不是该赶赴凯道赛公馆举办的那场宴会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分食法兰西
当太阳落幕,星辰升起,夜色温柔地拥抱着这座法兰西的明珠——巴黎。
街道上,满是滚动的车轮与正在仆人搀扶下下车的绅士与淑女。
凯道赛公馆内灯火辉煌,一场盛大的舞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将那个时代的优雅与繁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公馆的外墙被柔和、温暖的橙黄色的煤气灯光勾勒出古典的轮廓,大门两侧站立着身着华丽制服的警卫,管家与男仆恭敬站在公馆门前地迎接每一位受邀的宾客,他们的马车缓缓停靠在铺满鹅卵石的庭院中。
步入公馆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装饰得极为奢华的大厅。
高高的穹顶下,水晶吊灯如同璀璨的星辰般洒下柔和而辉煌的光芒,每一盏都精心擦拭,反射出耀眼的光斑。
墙壁上挂着精美的挂毯和油画,描绘着古典神话故事或是法国风光,为这空间增添了几分艺术的气息。
舞池中央,身着华美礼服的男女们正随着悠扬的小提琴和钢琴旋律翩翩起舞。
女士们穿着束腰长裙,裙摆宽大如花,轻纱与绸缎交织出梦幻般的色彩,头上的羽毛、珠宝在灯光下闪烁生辉。男士们则身着剪裁合体的燕尾服,白色衬衫配以精致的领结,手持手套,风度翩翩。他们跳着华尔兹,旋转、滑步,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训练有素的优雅与默契。
一旁,精致的餐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银盘中堆叠着新鲜的生蚝,金边瓷器里盛放着法式炖肉和奶油蘑菇汤,还有各式甜点,如马卡龙、千层酥,以及精心雕琢的各色水果拼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诱惑着宾客们的味蕾。
角落里,成群的文人雅士围坐在一张铺着天鹅绒桌布的圆桌旁,手持烟斗或细长的香烟,讨论着时政、文学或是最新的艺术流派,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而另一边,盛装出席的靓丽夫人们聚集在宽敞的落地窗前,轻声交谈,偶尔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欣赏外面的夜景,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亚瑟倚在窗边,手里托着一个装着浅浅滴金庄葡萄酒的高脚杯,打量着这群巴黎上流社会的代表。
仅仅是在他的目力所及之处,便看见了许多大名鼎鼎的文坛人物:法兰西浪漫派领袖维克多·雨果,巴黎届的后起之秀奥诺雷·巴尔扎克,前共和派***、现已获得赦免的胖厨子亚历山大·仲马,与雨果、大仲马并称巴黎戏剧界三巨头的阿尔弗雷·德·维尼,以及法兰西首屈一指的抒情诗人阿尔封斯·德·拉马丁……
至于音乐圈的名人,那位被海涅看不过眼的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自然在场,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德意志的巴黎歌剧大师贾科莫·梅耶贝尔,被誉为当下法兰西最杰出作曲家的艾克托尔·柏辽兹。当然,这其中自然也不能少了被法国政府当作"自由金丝雀"豢养波兰流亡钢琴家弗雷德里克·肖邦。
不过,在这场颇具表演性质的晚宴中,这些文学家与音乐家其实并非主角,这是独属于政客的舞台。
法兰西参事院院长阿道夫·梯也尔,教育大臣弗朗索瓦·基佐,以及一众亚瑟叫不出名字的大臣们。
但亚瑟对这一众人等当中最感兴趣的,既不是梯也尔,也不是基佐,而是陆军大臣达尔马提亚公爵、陆军元帅、绰号"铁手"的让-德-迪厄·苏尔特。
这位出身律师世家的巴黎大人物,完整的渡过了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战争期间,并亲身经历了其中的绝大多数事件。
他16岁以中士军衔参军,22岁便因为良好的军事素养升任掷弹兵中尉,24岁升任上尉后被正在他身旁闲聊的儒尔当元帅看中提拔为军团司令参谋。
同年,苏尔特()
由于在弗勒吕斯之战中的绝佳表现,破格晋升准将军衔,而这个时候,他不过才25岁而已。
而在之后的几年中,苏尔特以师长身份追随多瑙军团司令马塞纳南征北战,并由于屡建奇功,仅仅9年的时间便晋升了上将军衔。
在拿破仑称帝之后,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法兰西帝国首批册封的十八位元帅之一。
而在拿破仑最引以为傲的奥斯特里茨战役中,苏尔特率领的第四军以寡击众,奇袭俄国元帅库图佐夫镇守的布拉赞高地,仅仅用时2个小时便将俄国人打的溃不成军,撕裂了俄奥联军的中央地带,就连拿破仑也因此称赞他是"欧洲最好的战术家"。
在针对普鲁士发起的耶拿会战、普乌图斯克战役与海尔斯堡之战中,又是苏尔特的冷静指挥对战役的最终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苏尔特的冷静头脑有时候也会发热。
比如说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或许是前期西班牙战事的顺风顺水让苏尔特沾沾自喜,他竟然在战事仍未结束的情况下,有了想要在葡萄牙加冕为王的想法,并因此与其他几个元帅心生罅隙。
就在苏尔特迷失在士兵们一声声"尼古拉国王"的欢呼声中时,威灵顿公爵已经接过了半岛英军的指挥权,率部在里斯本北方100英里的蒙德古湾登陆了。
至于苏尔特元帅面对威灵顿公爵的战绩究竟如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总而言之,他没赢过。
不过这也称不上有多耻辱,因为就连拿破仑皇帝本人面对威灵顿时也没赢过。
当然,这么说可能有失公允,毕竟拿破仑只和威灵顿公爵交了一次手。而且在滑铁卢战役中,拿破仑还昏招频出,以致于亚瑟看到有许多历史学者都猜测,拿破仑之所以在滑铁卢战役中有失水准,大概是因为他的痔疮犯了,疼的。
关于这个问题,亚瑟一直想找人问个清楚,但是路易那时候年纪太小,大概率不会知道他叔父有没有生痔疮。而苏尔特,他是拿破仑的近臣,而且还与他南征北战多年,拿破仑的身体状态如何,他肯定是最清楚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亚瑟觉得,自己当着这么多宾客,尤其是一众淑女的面询问苏尔特元帅:“拿破仑究竟有没有生痔疮?”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无礼了。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困扰亚瑟,在得到苏尔特元帅的亲口承认之前,亚瑟并不打算相信历史学家的论断。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有的历史学家与记者的职业操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怎么敢言之凿凿的说拿破仑生了痔疮的?
就好像他们扒开看过。
这还不如拿破仑的前妻约瑟芬闻起来是奶酪味儿的可信度高呢。
毕竟那可是路易亲口承认过的。
“哼。”特务头子一贯的严谨作风使得我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忍不住用鼻子轻轻挤出一口气,他还在考虑到底应当用怎样委婉的方式提问,才会让苏尔特元帅不感到冒犯。
亚瑟喃喃自语的操演着对话:“阁下,我听那些颅相学家说,尊贵的人通常有着非比寻常的样貌。那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也会比一般人身上多长一块肉呢?”
阿加雷斯用小指甲戳起一块苹果块,他一眼就看穿了这小子的想法:“亚瑟,你这个小混蛋,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干,只有巴尔这种没品魔鬼的契约者才会在吃饭的时候问出这种话来。”
亚瑟只是瞥了一眼红魔鬼:“阿加雷斯,你总是吹嘘自己很博学,但你却连拿破仑身上生没生痔疮都不知道。”
阿加雷斯倒也不()
生气,红魔鬼只是反唇相讥道:“反正他们不是正打算把拿破仑的棺椁运回巴黎吗?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时候扒开看看。”
“我还不至于下流到那种程度,这是侮辱尸体了。”
阿加雷斯咀嚼着苹果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没当过尸体似的。”
亚瑟话音刚落,他忽然听见房间拐角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言语声。
“我的朋友,陛下此时不能承诺封你做什么大臣或者部长。如果我们真的是人民的"公仆",由于我们的政见,我和你两个人都是不能安于位的。议会政府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它省掉了过去由国王亲自罢免阁员的麻烦。我们的议会就像是一所旅馆,公共舆论时常会给我们送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旅客。不过,你放心,国王陛下总会知道应该怎样安置你这样的忠臣的。”
“梯也尔先生,我理解您的说法,像是我们这样的人民公仆确实是要耐得住寂寞。但是,您看看,同样是在革命当中出了力气,同样都是拥有专业知识的银行家,这三年里,拉菲特做过首相和财政大臣了,佩里埃做过首相和内务大臣,就连不如我的日索凯如今也已经贵为大巴黎警察厅的厅长了。而我呢?我连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机会都没有。”
梯也尔咳嗽了一声:“埃德蒙,这得怪你自己,你在革命当中的立场实在是太不坚决了。陛下对你的立场存在疑虑,他怀疑你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正统派。”
那个戴着高礼帽的老银行家听到这话顿时急了:“正统派?我的上帝啊!梯也尔先生,我向您保证,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正统过。大革命时期,我先是支持吉伦特派,后来又倒向雅各宾派,再之后是督政府,帝政时期支持拿破仑,王政复辟我为路易十八提供慷慨的贷款,而七月革命后的现在,我是个如假包换的奥尔良派。”
梯也尔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虽然这个动作很细微,但是却全都落在了亚瑟的眼里。
看得出来,巴黎的政治巨人梯也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阴阳怪气的警告道:“埃德蒙,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等待。况且,你现在过得难道很差吗?你的机智、乖巧和健全的判断力,已经使得你的全家老小都能共沐王恩了。你家族中的每个人都像一条蚕虫在政府这棵参天大树的桑叶上啃食着。
由于陛下的恩典和革命后的网开一面,你的长子在革命后依然担任着终身制的城区法官。你的次子在王政复辟时期仅仅是个骑兵上尉罢了,而现在呢?他不止没有被解职,反倒是晋升为上校团长了。
你的三儿子在外省做着县区长官,他是其中最有前途的。我敢说,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升为巴黎的区长,也许还能在议会里兼领一个官职。他的地位相当稳固,比我还要稳固,因为他的职务永远不受内阁变动的影响。而我,每天还要为了内阁改组担惊受怕的。
你虽然没有担任官职,但是陛下的不耀眼的恩典,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像雨点那样落到你们家族的身上了。你没当上参事院长,在议会里也没有席位,但是你们家族人领取的干俸和每年的入息却比内阁里的任何一个大臣都要高!
最重要的是,你们有了这样的待遇,却丝毫不用担心会引起人们的嫉妒。在革命后***实行的初期,很少人能够捉摸得透餐盘里的这些美味又不起眼的区域,只有那些最聪明的人才能够在这里攫取到这些东西。知足吧,埃德蒙,你以为我在内阁、日索凯在大巴黎警察厅的活儿很好干吗?”
埃德蒙听到梯也尔有些动怒了,立马换上笑脸安抚道:“阿道夫,别生气。我知道你的活儿不容易做,所以我这不是想着为你分担一些吗?当然,如果你想要一肩挑起,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是……()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目前的生活确实还不错,而且儿子们也都有个好前程。只不过吧……”
梯也尔挑眉道:“只不过什么?”
老银行家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的,我还有三个女儿呢,其中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出嫁了。但是唯独小女儿眼光高,家里把她从小宠坏了,以致于她现在天天说些非贵族不嫁的话。我想着,要是这么拖下去,她迟早得变成老姑娘不可。所以,如果你见到陛下和皇后的话,能不能帮我问问,皇后身边缺不缺侍女?我想把我亲爱的小爱丽丝送去见见世面。”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阴沟里的阴谋
夜幕之下,街道两旁,经典的石灰岩建筑静静矗立,巴洛克风格的立面和繁复的雕塑讲述着过往的故事。
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行人衣着各异,从贵族的华服到平民的朴素衣裳,每个人都是这幅时代画卷中不可或缺的一笔。偶尔有其他马车驶过,扬起轻微的尘土。
忽然,一队开路的骑兵护送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驶入了这里,来往的行人纷纷躲避,街头混混嘴里咀嚼着烟草,眼睛死死盯着那辆以金色的纹饰与青铜雕刻装饰的深色木质马车,他知道这里面肯定端坐着某位皇室的大人物,但他没有猜到的是,今天陪同国王出行的还有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
马车的窗户半掩,透过它可以依稀看到国王正与坐在对首的警察总长进行着密切的交谈。
或许是因为日索凯并非出身于警务系统,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在七月革命后才被空降到大巴黎警察厅担任最高领导的。
因此,这位警察总长身上既找不到亚瑟这样专业警察的职业气质,也找不到维多克那样街头起家的混混警探那样世故圆滑、随机应变的机灵劲。
即便他身姿挺拔,一身典型的法兰西警官黑袍,胸前佩戴着象征荣誉的勋章与荣誉的象征,头戴着标志性的高筒礼帽,然而挂在胸前的怀表金链与放在腿边的手杖还是说明了他的另一重身份,除了巴黎警察总长以外,他还是个银行家。
日索凯的表情专注而又严肃,他显然正在向国王汇报着目前巴黎城中的重要治安情况或是从各种渠道汇总来的最新情报。
对于日索凯来说,仅仅是巴黎警察总长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还想要到更高处瞧瞧,而国王正打算更换内务大臣的消息则给了他一些小小的希望。
日索凯展开手中的文件,一板一眼的向国王路易·菲利普汇报道。
“今年开始,由于经济形势的逐步好转,聚集在大街上闲逛的人群已经显著减少。不过,大巴黎警察厅暂时还不会放松对于此类人群的监管。
因为即便这样的人群最开始不超过五个人,但很快就膨胀起来。如果我们的警员不能及时赶到,那么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之后,下午五点或者晚至半夜,形势就会很快演变为一场小规模的骚乱。
根据我们的线人报告,在每一起暴乱的背后,都能看到这个煽动性组织的身影。他们竭尽全力挖掘每一起暴乱的潜力,试图将粮价骚乱或是同情波兰人的***演变为大规模起义。
去年试图纵火焚烧巴黎圣母院制造骚乱的罪犯康特赖希也承认,他具有"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的背景,并且直言不讳的坦诚自己的职业便是"暴乱分子"。
但相较于去年,由于大巴黎警察厅对去年发生的霍乱疫情与6月巴黎***的成功处理后,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致力于推翻王朝统治的反动组织"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帮共和派从来都没有准确地估算过自己的数量,他们希望很多人加入进来,他们相信他们的战友有几十万人之多,但第一声枪响后,那些旁观者便会散去,他们的人数便只剩下几百了。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我认为在维护法兰西的秩序与稳定上,过于依仗军队将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我们的密探发现,军队中有一大群愚昧无知、醉醺醺的士兵,他们被民主派的观点所腐蚀,很容易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和几杯啤酒便与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称兄道弟,并被灌输错误的信条。
军队遭到大规模渗透这一点上,在除法兰西以外的国家是十分少见的。这种社会层面的动荡不宁与狂热激情不仅危及社会秩序,更会对王朝的统治构成威胁,我充分理解解决()
这一问题是我任上的首要目标。因此,他们既然构成了威胁,我就必须动用所有道德和物质手段来对付他们。
对于大部分骚乱而言,我并不是在与有组织的阴谋打交道,警察所对付的绝大部分目标都是一些身份可以识别的利益团体,我们必须动用任何已知手段才能打败这些随时可能发难的利益集团。
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我们的警察部队从地方治安体系和军队系统中独立出来,以英国的苏格兰场为范本,建立起一支专业化程度高、独立编制财政预算、拥有独立行政编制的警务体系。
陛下,我必须得说,目前的警察系统与各方面的勾连都太深了。巴黎建立警察部队的历史远比伦敦要早,但是从去年6月伦敦与巴黎在骚乱处置方面的效果来看,我们已经远远落在海峡对岸的邻居身后了。”
路易·菲利普的手握在漆黑的伞柄上,这位法兰西最尊贵的"平等公民"似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警务改革方面的事情在基佐提出的教育改革完成后,将会提到第一优先级。不过在眼下这个时刻,对当前现有的警察系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不算是个好主意。”
说到这里,路易·菲利普微微抬起头望向日索凯:“不过,日索凯,你能认识到你目前的工作本质上是个政治工作,这令我感到非常安心。今年以来里昂、圣埃蒂安、南特、阿维尼翁和巴黎都发生了因工作条件和食物而起的骚乱,而在这些城市中,巴黎是处置的最为得当的,这些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日索凯闻言松了口气,他微微俯首道:“我很高兴能为我们的公民政府尽一份力。”
路易·菲利普点了点头,他旋即又开口道:“不过有一点,我想要问个清楚,那些真正的政治活跃分子通常是审慎的,因此绝大多数都很难追踪。但是你在巴黎的每场骚乱中,几乎都能未卜先知,这是为什么呢?”
日索凯听到这话,知道路易·菲利普多半是对他起了疑心,他相当坦诚的直言道:“这也是目前我在大巴黎警察厅进行的警务改革的一部分,很多传统方法都非常缺乏效率。自从我掌管大巴黎警察厅以来,我看不出使用暗探或者派出大量人手到处寻找并不存在的阴谋有什么意义。
您说得对,政治活跃分子通常都难以追踪,他们大部分都有很高的警觉性。但另一方面,这帮家伙因为害怕亲自动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在底层民众中招募劳役人员。所以,只要这些底层民众在言行上稍有不慎,我们终究会找到他们的***的。
而且,您千万不要把那些阴谋分子想成铁板一块,他们经常会因为意见分歧或内讧而互相背叛。比如"人民之友和人权协会",他们就亲自给我输送了好多线人。这些线人多到让我有时感觉那些加入人权协会又挤破头混进领导层的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同伴卖个好价钱,并为警察部门提供更优质的服务。”
说到这里,日索凯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如果您最近的日程安排有空档的话,可以屈尊来到我们位于耶路撒冷路的总部视察一趟,在总部的档案室里,您可以随时翻阅这些人权协会的***为警察部门创建的3000多份政治嫌疑人的卷宗档案。”
路易·菲利普问道:“那假如这些团体内部没有矛盾呢?你怎么让他们中间涌现出线人。”
“没有矛盾的情况非常少见。不过,即便他们没有矛盾,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制造矛盾。”
“这是什么意思?”
日索凯笑着开口道:“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一般会用搜查房屋骚扰各社团的成员,我们抓捕一些人,但却什么都不问,然后再把他们平平安安的放出来。这样一来()
,那些被抓捕审问后又放出来的人,就会被怀疑可能已经向警方投诚。他们会遭受到激烈的排挤,其中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最终可能真的就会成为警方的线人。而这些线人的出现又会进一步加重团体内部的猜忌,久而久之,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了。”
路易·菲利普宽厚的笑道:“感谢你,亨利,你为我解答了长期以来的疑惑。你工作的非常努力,简直都能和拿破仑时期的警务大臣富歇相比了。”
日索凯谦虚道:“陛下,我资质愚钝,但我善于学习。这不是我的聪慧,而是因为我运用了一些帝政时期的警务管理经验,更参考了一部分苏格兰场在伦敦的成功经历。”
路易·菲利普听到日索凯提到了苏格兰场,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开了句玩笑道:“说起苏格兰场,我前几天与拿破仑家的小子聊天时,听到他提过,他在伦敦的时候也曾在那里服役。这些经验难道是他告诉你的吗?”
日索凯听到这话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澄清道:“陛下,这些苏格兰场的经验其实并不需要找到路易·波拿巴先生询问。您记得弗朗索瓦·维多克吗?他与苏格兰场的一位高级警官私交甚好,这些英国经验全都是他提交上来的。”
“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路易·菲利普一阵沉吟:“寻血猎犬,亚瑟·黑斯廷斯?”
“寻血猎犬?”日索凯一脸茫然。
“这是伦敦报纸给他起的绰号。还有叫他"魔鬼大公"、"铁心"、"雾中骑士"和"触电钢琴手"的,前两个是在去年6月5日之后起的,后两个是在去年6月5日之前起的。”
说到这里,路易·菲利普又补充解释道:“我在塔列朗寄回巴黎的信笺里经常看见这个名字,这个年轻人的外号异乎寻常的多。”
他摇头道:“陛下,我只知道维多克在苏格兰场有个朋友,但是那个人叫什么我并不清楚。”
“是吗?”路易·菲利普见他不知道,随口提了一句:“亚瑟·黑斯廷斯,阻止了我们带回小黑胖子计划的始作俑者,还是路易·波拿巴在苏格兰场的上司,而且这个年轻人貌似与威灵顿的关系也不错。”
日索凯听到这一连串事件,情不自禁的请示了一句:“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一旦这家伙离开不列颠,我们可以安排人下手。”
“不。”路易·菲利普抬起手:“日索凯,你的反应太过激了。我并没有说这个年轻人有哪里不好,更遑论他还是一个不列颠的官员了。法英关系至关重要,而且亚瑟·黑斯廷斯还是我们的好朋友。塔列朗请他打过高尔夫,我也打算好好酬谢一番他刚刚给予法兰西的帮助。”
说到这里,路易·菲利普认真嘱咐道:“待会儿到了宴会上,你记得去替我祝他一杯酒。”
日索凯仔细琢磨着国王的话,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确定国王陛下应该不是正话反说。
虽然他并不明白一个苏格兰场的警官能够帮到七月王朝什么,但是既然是国王大开金口,那对于有志于更进一步的日索凯来说,就必须得重视起来。
日索凯一手按在胸前微微俯首:“领受您的旨意。”
……
就在路易·菲利普与日索凯热烈讨论亚瑟的时候,这位绰号众多的前伦敦条子还沉溺于宴会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中。
或许是因为这场宴会中的大人物实在太多,英国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实在是个搬不到台面上的身份。
不过对于亚瑟来说,这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身为一个24岁的老特务,再没有什么不引人注意更棒的了。
他可以自()
由自在的出入于宴会的各个角落,随意听取客人们口中时不时传出的上流社会八卦。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去应付那些一看上去就知道被宠坏了的贵族小姐们。
即便她们的绘画水平相当之高,能说意大利语、拉丁语、英语和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钢琴弹得无比的好,拥有一副受过许多名师训练的歌喉。
即便她们看上去既聪明又具有文学修养,好像是来证明马斯卡里尔的那句话:“高贵的人是生下来就懂得一切的。”
但是,于亚瑟而言,听到这么一位小姐大肆谈论意大利派、荷兰派,中世纪或文艺复兴时代的绘画。信口开河地批评古今文学作品,而且用尖酸刻薄的语句指出一部作品的缺点,使得对她倾倒的人群,信服她的每一句简单的话,就如土耳其人信服苏丹的圣旨一样,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更不用说,她开口批评的作品还是不列颠名家亚瑟·西格玛的大作《黑斯廷斯探案集》了。
伦敦老特务可听不得这个。
“在我看来,侦探不过是流于市井的作品,没有永存的价值。在表现力上,比不上戏剧,并不是一门值得品味欣赏的高雅艺术。如果说类型中有一种是可取的,值得细细品读的,那么理应是历史而不是侦探。在英国文坛,历史的顶流作家当属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其次,便是写出了《侠盗罗宾汉》的埃尔德·卡特……”
亚瑟本来正要转身离开,但听到最后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瞪了说话的姑娘一眼。
《英国佬》上有那么多作品,她不看别的,偏偏挑出《侠盗罗宾汉》压在《黑斯廷斯探案集》的脑袋上。虽说文无第一,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亚瑟依然想把埃尔德从南美洲揪到巴黎,让这位小姐能够好好的与卡特先生畅谈文学作品。
那位小姐似乎察觉到了亚瑟的目光,然而她却并没有躲避,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饶有兴致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亚瑟发现自己的小眼神被捕捉到了,骤然发热的脑袋也慢悠悠的冷静了下去。
亚瑟心想:“罢了,我和埃尔德争什么东西?论起文学家的必要品质,我确实不如他更贴切。更何况,他还毕业于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虽然那里把他教的和刚从牛津放出来似的。”
亚瑟摘下帽子,礼貌的向小姐表达了方才瞪眼的歉意,随后便托着红酒杯朝着下一处人群走了过去。
他现在急需一个雨果或巴尔扎克的混蛋传闻,才能掩盖住心中的不忿之情。
阿加雷斯搭着亚瑟的胳膊,他对于这小子在想什么一清二楚。
红魔鬼拍着腿哈哈大笑道:“我亲爱的亚瑟,我觉得这种时候,唯有一本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才能治愈你的心。”
亚瑟头也不转的平静道:“阿加雷斯,如果你愿意把揣进衣兜里的两瓶滴金庄放回原地,那咱们还可以再谈谈七宗罪的事情。你今晚的发言实在是有失水平,按照历史学家们对滑铁卢战役中拿破仑有失水准的猜测,我甚至都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还藏了一瓶?”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满脸笑容的打了个响指:“小混蛋,你居然敢这么冒犯阿加雷斯教授?你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
“我怕什么?”亚瑟耸肩道:“诚如你之前所言,我本来就是具尸体。”
阿加雷斯望着这个人形监听器越走越远,忍不住冲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他妈的,亚瑟!我保证,你要是再这么和我说话,你今天晚上嘴边就得长痔疮!”
红魔鬼见他没理自己,气的拔出揣在裤子里的滴金庄猛地灌了两大口:“嗝!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狂妄了,一次死亡不止没让他心生畏惧,反倒是变得()
越来越无所畏惧了。如果不想个办法治治你,你还真以为我没点子本领。”
阿加雷斯捏着下巴左思右想,一抬眼便看见了方才那个被亚瑟瞪了一眼的小姐。
这位被众星捧月围绕在人群中央的小姐虽然眼里已经带着笑意,但是阿加雷斯却隐约从她的嘴角读出了一丝心不在焉。
红魔鬼背着手踱着步子慢悠悠的晃荡到年轻的小姐身边,只见他先是用指甲掏了掏耳朵孔,旋即又摸出夹在衣领上的金丝眼镜,戴上了裤兜里掏出的听诊器。
他刚刚把听诊器按在年轻小姐的心脏处,便听见了里面传出了一阵阵夹杂着困惑的声音。
“他很面生,应当不是巴黎本地人……”
“这场宴会里有许多英国客人,那也许他是从伦敦来的?”
“他看起来举止优雅,也许来自一个古老的英国家族?”
“如果是嫁给古老的英国贵族,确实与嫁给古老的法国贵族是同等级的,甚至还要高出一个等级!爸爸常说,由于大革命,许多法国贵族都断了代,所以英国的许多贵族世家都比法兰西的要悠久。”
“他看起来对我感兴趣,但是兴趣并不浓烈。是因为我今天的妆容吗?他不喜欢我今天的这条粉裙子?”
“不,还不能如此武断的做决定。艾米莉,你得冷静。就算他出身英国贵族,但如果不是有继承权的长子也不行。你的另一半必须得是个纯正的贵族,他必须要在贵族院有席位。这样的话,以后走在伦敦的街道上,那些士兵才会给你敬礼,所有沙龙里面,那些庸俗的女人才会以你为中心。”
“或许我得去打听打听他的来历?可是找谁去打听呢?一位淑女如此直白的开口询问,实在是不符合我的高贵身份。”
“也许爸爸知道刚刚那个家伙的身份,每次宴会结束后,他的兜里总是揣着各种各样的名片,那里面肯定也会有他的……”
“喔!”阿加雷斯收起听诊器,惊呼道:“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一个惊天大发现,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虚荣心。虽然这东西平平无奇,但也许我能利用它制造一段糟糕透顶的婚姻。或者,用来制造你死我活的、日日夜夜都想要干掉另一半的感情也行!作为对合伙人的小小的惩戒,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拿破仑的遗计
在凯道赛公馆的二楼,有一处独立的小房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每一缕灯火、每一缕光线、每一声细微的回响都放大了孤独与煎熬的思绪。
路易·波拿巴坐在一张略显陈旧但仍不失华贵的扶手椅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张铺开的旧地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的山川河流间游走,眼中却映不出丝毫地理的轮廓,只有往昔的荣耀与今日的困顿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壁炉中的火焰偶尔跳跃,投射出他脸庞的剪影,那轮廓分明,却难以捉摸其内心的情绪,是不甘?是接受?抑或是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
是的,他有一个引以为傲、威震欧洲的姓氏。
在模糊的童年回忆中,每每这个姓氏在巴黎的上空响起时,迎接波拿巴的总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无数被扔到空中的帽子。
周日来临时,当参加阅兵的老近卫军走过卡鲁赛尔广场的大道时,广场上响起的总是山呼海啸般的"皇帝万岁",拿破仑站在高台上,陪在他身畔的则是两位帝国元帅——缪拉与让·拉纳。
拿破仑有时会走下台子,来到阅兵队伍的中央,与士兵和军官们亲切的交谈着。
他几乎在所有军团的队列中都能找到几个能叫出名字的士兵,认真的叫出他们的名字,知道该与他们谈论哪一场战役。在分列式结束后,他还会细心地检查士兵的服饰、靴子乃至于一根清理火药孔的针。
而士兵们也会在这时向他递交***书,有的是希望皇帝能够给予阵亡战友的母亲一笔养老金,有的是希望政府能够收养士兵的战争遗孤,又或者是以坦诚的态度***冤假错案。
激昂的乐声与行进整齐的宏大场面不仅是拿破仑的心头好,也是许多巴黎市民的休息日消遣。
阅兵总能够吸引一大群人。宫殿与民房的所有窗户,狭窄街道与侧面走廊的所有窗口,都点缀着美人。围观者挤在进出口的路畔,他们吵吵嚷嚷,很难满足。
有许多犯了花痴的富家小姐会拿着望远镜在两个小时的阅兵时间内,打量着皇帝骑马检阅部队的每一个细节。
虽然在行家们看来,拿破仑骑马的方式近乎于"屠夫杀猪",但是在这些小姐夫人们的日记与出版物里,则总会将其记录为"他拥有无人可比的风度、泰然自若与至高无上的威严"。
甚至于不仅这些夫人小姐们这么认为,就连那些懂得骑马的巴黎青年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每次阅兵结束后,征兵官都会发现有更多的平时宁肯出钱请人代服兵役的巴黎青年志愿参军。
对于这帮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那块绣着"金鹰与金冠"的破布军旗更激动人心了,他们渴望在这块旗帜的指引下分享荣誉。
没有办法,这世上再没有比老近卫军的阅兵装更加帅气的服饰,当他们看到队列前排那些英俊、高大的士兵正享受着全巴黎的欢呼时,他们急切的想要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当然,也不是每一名士兵都那么高大帅气,为了营造良好的外部形象,英俊高大的士兵都被安排在了第一列,而那些跛脚的、矮小的、歪瓜裂枣的则被藏在了队伍的靠后行列。
【英国讽刺漫画《巴黎上演新闹剧,拿破仑的儿子罗马王正在检阅士兵》】
不过,无论怎么说,士兵们、青年们在那个时候都拥戴着拿破仑。
“我能受到与他同等程度的欢迎吗?他们会怎么看我?我……我将会和路易·菲利普站在一起,我丢了他的脸。”
路易低着脑袋,两手掩住了脸,他的呼吸很粗重,粗重到隔着一道墙都能()
感受到他心中的紧张与压抑。
咚咚咚。
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路易抬起头,看见门外站着一名衣装笔挺的骑兵上校。
他冷峻的脸看不出半点感情,只是询问道:“奥尔良公爵……不,那位来了吗?”
骑兵上校听到这话,提醒了一声:“不是奥尔良公爵,也不是那位,阁下,您应该称呼他国王。”
路易如鲠在喉,他怎么也喊不出那个单词。
骑兵上校见他这个样子,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开口道:“阁下,有人想要见您,不列颠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说与您是老相识。”
路易听到亚瑟的名字,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但是转瞬他也感觉这似乎暴露了内心深处的软弱情绪,于是他很快又坐了回去,装作平静的吩咐道:“黑斯廷斯爵士与我是老朋友了,请他上来吧。”
上校没有多言,只是一手按在胸前退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清脆有力的脚步声,这脚步他在苏格兰场听到过很多回,但这还是头一次察觉,原来脚步声居然可以如此令人安心。
一道黑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来人摘下帽子、脱下风衣交给门外的侍从挂在衣帽架上,低头点燃了烟斗悠悠的喷出一股灰白色的烟气。
“路易,咱们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路易抬起手示意他把门带上,亚瑟虽然没有拒绝,但带上门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你在苏格兰场干过,所以你应该知道,对于那些有心想要窃听的人来说,带上门也是不起作用的。”
或许是因为多了个人的缘故,路易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他长舒一口气,嘴角也带上了笑:“我相信,大巴黎警察厅应该还没有引入那么高端的技术。”
“就算没有高端技术,用一些相对原始的手法也是可以起到同样效果的。”
亚瑟随手从酒柜中取出葡萄酒与酒杯:“你这几天没和我在一起,所以你不知道我这几天的生活到底有多疯狂。我敢向你打保票,就算雨果先生不去创作戏剧,干监听和跟踪他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亚瑟将这几天在巴黎的见闻同路易分享了,很快,房间里便笑声连连。
亚瑟打趣道:“路易,你如果想要与哪位可爱的女士花前月下,千万不要去那间"小城堡"旅馆,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被雨果先生掌控了。当然,或许有的人就是有这种癖好,但我相信你肯定不喜欢这样。”
路易放松了下来,他也开起了玩笑:“或许你应该请雨果去伦敦的夜莺公馆,只要他在那里多消费几次,《英国佬》代理《巴黎圣母院》英文发行的事肯定能顺利谈下来。说不准他一高兴,还会把戏剧改编权也一并授予了。”
亚瑟替他倒了杯酒:“这就对了,路易,多笑一笑。我认识的你,可不是成天摆着一副苦大仇深表情的小伙子。爱笑的男孩儿运气总不会太差,你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我……”
路易听到这里,微微抿了抿嘴:“我倒不是在自寻烦恼,我只是在想,我回到法兰西后的第一次亮相就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那些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不知道会怎么看我。我的叔父面对了那么多次反法同盟,面对了乔治三世、亚历山大一世、弗朗茨二世、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他不曾向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低头,而我……我却要屈从于路易·菲利普……”
“迎回拿破仑的棺椁就代表了你屈从于路易·菲利普?”
亚瑟抿了一口酒,他举着酒杯对准晶莹剔透的玻璃吊灯,欣赏着杯中清澈的紫红色酒液:“路易,我不想指摘你()
,也没有资格指摘你。但是……”
如果路易没有在英国生活过,没有在苏格兰场工作过,他多半是读不懂这句话的。
"无意指摘,但是……",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句式。
还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亚瑟的这个起手式的真正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如果不尊重我的意见,那有人就要倒大霉了"。
如果说的粗鲁一点,那就是"我觉得你的工作干得简直还不如一头驴子"。
而根据他这个警务秘书的不完全统计,亚瑟找驴子的频率基本上是两周一次。幸运的是,至少在从苏格兰场离开前,路易还从未收到过如此高规格的申斥。
“但是?”路易轻声问了一句。
亚瑟咽下含在嘴里的酒:“但是你貌似把这件事当成了拿破仑家族的家务事了。你满心考虑的都是自己,我没想到,你离开苏格兰场才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你就把我们的警察训令忘的一干二净。路易,警察训令的第一句是什么?”
路易脱口而出道:“尊重"警察就是公众,公众就是警察"的传统。”
“法兰西的公众反对迎回拿破仑的棺椁吗?”
“我……他们大概是不反对的,喜欢皇帝的人有很多。”
“法兰西的公众反对拿破仑的侄子迎回拿破仑的棺椁吗?”
“我想……应该是不反对的,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甚至不认识我。”
亚瑟晃了晃酒杯:“那你在担心什么?”
路易不安的站起身道:“我担心的是那些波拿巴派,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以为我在为七月王朝站台的。”
“所以,你是觉得,有了这些波拿巴派,你就可以推翻七月王朝了?他们会因为你拒绝迎回棺椁就变为你的铁杆支持者吗?”
亚瑟说话的语气并不算重,但却像是一声惊醒梦中人的钟鸣。
路易发烫的脑袋逐渐降了温,他想起了这段时间在巴黎的见闻。
是的,就像是亚瑟所说,除了少部分狂热分子以外,大部分波拿巴派的政治人物并不想改变现状。
这些人在王政复辟时期,被复辟的波旁王室剥夺了他们的荣誉、官职和财富,社会地位一落千丈。
而在七月王朝兴起后,被剥夺的那些东西都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又是军官、议员和富裕的上层阶级了。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算拿破仑重新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拿破仑能够给予他们的,也无非就是这些而已。
而且相较于崇尚征服与战争的拿破仑,现在的奥尔良王室更加崇尚和平主义,就算发动战争,也是局限在一个极其可控的范围之内,比如说:延续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战争。
亚瑟见他不说话,也站起身来,他端着酒杯与路易轻轻碰了一下。
只听见叮当一声脆响,亚瑟的嗓音随之响起:“路易,你的叔父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辉煌履历,也是因为他的深谋远虑。拿破仑讲排场、聚敛了许多财富,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吝啬这些财富。我听你说过,拿破仑本人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并不高,也不喜欢赌博和贪污。
他把从战争中获得的钱财,都赏赐给了部下,元帅、亲王、公爵以及各式各样的贵族都有丰厚的年金收入,还喜欢隔三差五替他们修公馆和庄园。但是我必须得说,给这些人的钱,大部分都打了水漂。因为这些人并不缺钱,也有本事自己去弄钱,比起钱财他们更喜欢可以自己捞钱的权力。
万幸的是,你叔叔不仅赏赐这些贵族,也经()
常赏赐低级军官与士兵,所以他才那么受到军队的爱戴。而且你叔叔在临终时走了最妙的一步棋,他在遗嘱中并没有把2亿法郎的遗产交给任何亲属,而是把它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补偿给从1792年到1815年起和他奋战的老兵、军官作为退休金,另一部分则赔偿给受到战火伤害的法国城镇。
不论你叔叔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总而言之,正是因为他的这一步,现在法兰西才会有那么多人依然在念着波拿巴家族的情。路易,你的出路在什么地方,你必须要能够拎的清。你要争取的不是那帮专业政治党徒的支持,他们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不在今晚宴会现场的人怎么看你。
想一想,他们到底有多么大的力量。路易·菲利普为了争取这些人的支持,不惜在表面文章上费尽心机,要把一个棺材不远万里的从海外运回来。而你,却还在纠结于一小撮投机分子的政治倾向是怎么样的。那一小撮人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们的胃口也不是你现在能够满足的。但是大部分不满意的,你只需要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信心。让他们知道,你的兄弟、拿破仑的儿子罗马王死后,波拿巴家族还有后裔。”
路易听到这话,只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手心都在冒汗:“我……可这真的有用吗?你应该知道,正统派那边,也有我这样的人物存在,查理十世的孙子尚博尔伯爵也活着呢。而且他们在去年巴黎起义的同一时间,还在旺代掀起了叛乱,他们看起来比波拿巴派的势力要更大,也对目前的局面更不满意。”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路易,正统派那边,自有他们的***烦要处理。从我在不列颠驻法公使和维多克先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正统派也许很快就要四分五裂了。”
路易闻言赶忙问道:“他们怎么了?”
亚瑟站在窗前,在灯光与夜色之中,他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躲进了公馆附近的小巷中:“尚博尔伯爵的母亲贝里公爵夫人在领导旺代叛乱失败后,去年11月就在南特的藏身所内被警察部队逮捕,此时正被被囚禁在布莱耶城堡内。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但是后来,看守们却发现公爵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
路易瞪大了眼睛:“她怀孕了?”
亚瑟微微点头:“是啊!她的丈夫十多年前就被刺杀身亡了,但是她却怀孕了,你说这意味着什么?更有意思的,看样子,当局似乎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路易心里一紧,他强装镇定道:“一旦孩子落地,她的声望与名誉就全完蛋了。更糟糕的是,尚博尔伯爵的血统是否纯正也会受到质疑,如果尚博尔伯爵不是波旁家族的种,那保王党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谁知道他们保的到底是哪个粗鄙车夫的儿子又或者是谄媚男仆的儿子呢?”
亚瑟笑着搭着路易的肩膀道:“路易,你现在还觉得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意义吗?证明自己是皇帝的后裔,波拿巴派可比正统派幸运多了。”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挑剔的小姐
“这位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了。说起来,他与您可都是警界明星,只不过你们俩一个是为巴黎尽力,另一个则是在伦敦效命。”
在舞会的灯红酒绿中,中间人为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引荐着亚瑟。
其实从刚刚进入宴会厅的时候,日索凯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在现场鹤立鸡群的小伙子了。
或许是因为担任警察总长两年多时间里锻炼出的眼力,日索凯总是能在一群人当中辨识出那些潜在的犯罪分子或是合法的犯罪分子。
而亚瑟,显然属于后者。
强硬的法律撑起了他笔直的腰杆,锐利的眼神就好像他打量的不是盛装出席的贵宾,而是一群随时可能落入他手的囚犯,交谈中嘴角扬起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很谦虚,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因为警察从不会与他的抓捕对象交心。
不论他是温和的与你交谈,仿佛莎士比亚戏剧里痴情的罗密欧,还是粗暴的给你上鞭子,好像变态弑母的罗马暴君克劳狄乌斯,其实那全都是他戴上的面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从你的嘴里撬出点证据。
至于在这张善变面具之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无人知晓,他也不会愿意让人知晓。新奇的手杖,美丽的单片镜,钻石的钮子,扣领带的别针,镶嵌着罗马钱币的阔边银戒,这都是他用来欺骗人的手法。
一个在伦敦被称为"寻血猎犬"的家伙,以为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光鲜亮丽的富哥们儿就能掩盖身上的血腥气儿了吗?
在精于计算的日索凯看来,这简直太小儿科了。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爵士,虽然这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情,但是我必须得承认,即便隔着一个英吉利海峡的距离,你还是帮助了我很多,也帮助了巴黎市民很多。维多克已经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你的名字,你在霍乱防治方面的经验和建议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亚瑟握住了日索凯伸出的手,他并没有过于在意这位巴黎警察部队的最高长官,这倒不是他有意轻视对方,而是因为他今晚的心思基本都被路易的事情牵挂住了。
“众所周知,法兰西军人与不列颠军人之间的关系向来糟糕。但是在您的领导之下,这种军队之间的仇视关系并没有蔓延到警界来,苏格兰场与大巴黎警察厅的交流向来顺畅,而良好的国际沟通也帮助了双方的成长。如果硬要说在霍乱防治中,我的那些建议有什么功劳的话,最大的功劳就是您认真分析了我的意见,并坚定的认为它是有用的。每天都有大量的建议被提出,但是最难的工作就是从中挑选有用的并给予它支持了。”
日索凯一眼便看出了亚瑟的心不在焉,但是即便是在分神的情况下,依然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眼前这个24岁的年轻人玩这一套已经玩的相当熟练了,他不仅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也可以随时转变为一个满口谎话的政治家。
虽然他很年轻,但仅仅只是这三言两语就能看出,他能和塔列朗做朋友是有原因的。
"世间取悦人的秘诀就是:听凭不会做事的人教你怎样做事","语言的运用只是为了掩盖思想",这两句塔列朗的名言已经被他学到精髓并融会贯通了。
根据日索凯在马车上翻阅的资料,这个小伙子出身于不列颠保守色彩最浓重的地区约克郡,然而却就读于辉格党人创立的伦敦大学,但他毕业后又加入了自由主义者痛恨的警察机构——苏格兰场,发迹靠的也是托利党。而在托利党威灵顿内阁倒台以后,他又灵活的摇摆到了辉格党一侧,平稳的护送他们完成了议会改革……
历()
史竟能如此相像!
虽然这小伙子还很年轻,而且他的故事也远远比不上那些旧时代大人物的人生那么激荡,但是细细分析,他的路线却与塔列朗如此相像。
塔列朗身为法兰西的六朝元老,被罗马开除教籍的主教,他一生不是在押宝,就是在去押宝的路上,并且从未押错宝。他几乎背叛了每一任东家,而每一个前东家都化为了他送给新东家的见面礼。
如果要问塔列朗这辈子还有什么没背叛过,那只能说,他唯一没背叛过的,就是那个模糊的概念——法国。
这就好像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那句伦敦塔下的名言——我们在此,是为了不列颠。
“杰出的年轻人,塔列朗阁下欣赏他是有理由的。”仅仅是第一次见面,日索凯就已经在心中下了初步判断。
日索凯亲昵的拉着亚瑟开口道:“在巴黎的生活还习惯吗?我刚刚听维多克说,你好像还在做一些出版业的生意,我正好认识一些文化界的名流,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也在考虑发行英文译本呢……”
有了日索凯的带动效果,方才还独自在宴会厅中闲逛的亚瑟立马就成了一个小圈子的中央。
在亚瑟从路易的房间返回之前,与他搭话的只有一两个看他可怜的好心绅士。
至于他原本的那些朋友们,重返巴黎的大仲马正忙着重新建立他在戏剧圈中的社交地位,巴尔扎克则正在处心积虑的想要破坏大仲马的心愿,雨果则在他们之间打着圆场。
天性腼腆的肖邦则被成群的贵妇重重包围,当然,也不是所有崇尚钢琴的贵妇人都被他吸引过去,因为李斯特那边的负担显然要比肖邦更重。
还有一些善于理财的精明绅士也鬼鬼祟祟的凑在李斯特的身边,如果海涅在这里的话,肯定能一眼识破他们的小心思,这帮绅士多半是在收集李斯特抽剩下的雪茄头,这东西放到市场上可是价格百倍的好货。
至于,巴黎的大神探维多克,在这场宴会当中,他显然处于一个相对低微的位置,宴会主办人之所以把他叫上,完全是为了满足一些大人物的好奇心。
比如以达拉莫勋爵等人为首的英国绅士就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他们基本都看过前几年在伦敦上演的那部戏剧《巴黎神探》,这一次他们好不容易见到了故事的主人公原型,自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满足自身好奇心的机会。
在社交宴会中,初来乍到的新手永远不会注意到人群的流向,但是对于那些心思缜密以社交为生的家伙来说,他们的每一只眼睛每一只耳朵都不是白生长的,宴会里吹了什么风上了什么酒,谁的地位高谁的地位低,他们一看便知道。
而对于一直关注着亚瑟行踪的那些人来说,这位生脸年轻人忽然成为了某个小圈子领袖的现象尤为值得关注。
艾米莉小姐此时正被他父亲拉到一处角落里,鬓角斑白的老银行家德莱赛特先生正苦口婆心的劝解着这位想不开的女儿。
“艾米莉,和你谈这个对于我而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傻孩子!听着,我全心全意的希望我的每个孩子都能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但是我不愿意继续损害我的人格去举办一场场的宴会,然后再看着你一个接一个把那群满腔热情的年轻人奚落走。
依照你的见解,身体肥胖的人是没有情感的,是个坏丈夫,是不配进入文明社会的人。但是你要知道,在东方,"丰腴"也是一种美的标准,你不能看见那些丰腴的女人便说她们的身材实在是太不幸了,也不能讥讽一位"丰腴"的绅士,说他长成这样简直是一种罪恶。
虽然你这些荒唐的意见由于表达方式的轻松愉快,有时候还颇能逗人开心的。但是你要知道,不是()
每个人都能接受你的这种玩笑,你给人们定出的条件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势必要成为嘲笑的话柄的。
你不要觉得我这是在危言耸听,你爸爸我是从大革命时期一路走过来的,这种事情我见得简直太多太多。那些人表面上迎合着你,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觉得你的话有趣,而是因为你现在比他们有权势,所以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反驳你,但是只要他们一抓到机会,他们最终会报复你的!
这个机会可能是三年五年,也有可能是八年十年,你的那些古怪见解只会使让你得罪人。你不知道,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的时候,都害怕的在发抖,我知道,这个无情的社会其实早就已经开始嘲笑我了,因为你今年已经22岁了,但却还没有嫁出去。
那些被你讽刺的人,那些妇女,背地里其实都在嚼我和你妈妈的舌根呢。而那些被你拒绝的男主角们,他们怀着满肚子的不高兴,正在等待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施行报复。你要知道,我这两三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举办一次宴会,我把整个巴黎最杰出的青年都带到你的面前。
然而,你却一个也瞧不上,而且还讽刺他们,当面给他们挑毛病。我希望你今天能够了解你自己和我们的困难处境。我的女儿,你22岁了!按照我们的计划,你本应该早在三年前就嫁出去了。你的哥哥姐姐们都富有而且幸福地结了婚。这些结婚费用,再加上这些年办交友宴会的花费,用掉了我们大部分的收入。
艾米莉,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在家里,大家都让着你,谁都不会和你争辩不会和你抢东西。但是,我现在必须开诚布公的说,从今天起,我至少要为你母亲的将来考虑,她是不应该继续为子女的幸福牺牲自己的利益的。
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我不愿意让你母亲依靠别人、仰人鼻息。她应该继续过着舒适的生活,这是我对她过去跟着我过苦难日子的报答。因此,你必须知道,你的嫁妆非常微薄,我只能够勉强给你凑出十万法郎,而十万法郎和你的高心眼儿是不相称的。
你别哭,也别红眼睛!因为你要知道,我只为你一个人作了这样的牺牲,其他几个孩子,不论是你的三个哥哥还是两个姐姐都是没有的,而且你的姐夫和嫂子们也已经很慷慨地一致同意,他们决不要求和你这个父母最疼爱的女儿享受同样的待遇。”
德莱赛特先生本以为女儿听到这段话,总会偃旗息鼓了,岂料他的这个女儿不止没有半点感激,反倒对她的姐夫与嫂子们冷嘲热讽道:“爸爸,这是他们的本分。他们没有一个人是贵族,要么就是贸易商的女儿,要么就是银行家的儿子,而我则是要嫁给贵族的。”
德莱赛特先生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女儿这般趾高气昂的态度,他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我亲爱的艾米莉,你要对他们充满感激,他们非常的爱你,也没有嫉妒我和你妈妈对你的偏心。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要像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儿那样想事情。好吧,现在让我们来谈点正经的吧,在最近见到的这些青年当中,你有没有觉得中意的?”
艾米莉提着她的长裙,摇动着脑袋:“没有。”
德莱赛特搜肠刮肚的提出了一个自己觉得不错的青年:“你觉得库尔茨先生怎么样?”
“一个平平无奇的市政厅办事员,没有见识,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而且他仿佛觉得自己在那里当了处长就有多了不起似的。他和我吹嘘他有多厉害,但实际上他的工作不过是在文件上盖章,从码头里拉个扛大包的来,即使他不会读也不会写,同样可以把这个工作干好。”
德莱赛特先生听了这话,又劝道:“库尔茨先生可是管土地贸易的,如果他做了你的丈夫,那不管是我的生意,还是你几个姐夫的生意都能好做不少……”
“爸爸,我是()
在找丈夫,而不是在给您找生意合作伙伴。他不是贵族,甚至不是贵族的后裔,他祖上往上倒五代是个德意志的渔民。”
德莱赛特满头冒汗道:“好吧好吧,那么,你看德·博莱诺先生怎么样呢?他的名字里有德,这可是正经的贵族后裔。”
“他是贵族后裔,但不是贵族,而且他长得又丑又胖。而且他的头发还是金栗色,我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那……”
(本章完)
第四十章 与众不同的贵族
德莱赛特先生手心冒汗,他把脑子里觉得中意的对象重新捋了一遍。
“那德·马蒂厄先生或者德·阿尔法罗先生呢?这两个小伙子我觉得也非常的不错,他们会有非常好的前途的。”
“德·马蒂厄先生的舞跳的非常差,他的身体不协调,而且他也没有钱。不过他也有优点,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而且也懂得如何哄女人。但是对我而言,他实在是太博爱了,他滑溜的就像是一条泥鳅,游走在所有人中间。
至于德·阿尔法罗先生,他是龙骑兵团的上校,这一点我很喜欢。但是他的年纪有些偏大了,而且我不希望我的丈夫会隔三差五跟着军队换防离开巴黎。更何况,爸爸,这些人都没有头衔,而我希望至少要完成母亲的心愿,做一个伯爵夫人。”
德莱赛特先生听到这话,抬起眼睛望着天,就好像是希望从天主的赐福中汲取到忍耐的力量一般,他拿起女儿的手紧紧地握着,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对她说。
“上帝是我的见证人,艾米莉,对于你,我已经本着良心尽了所有为人父的责任了。你听见了吗?艾米莉,我发自真心的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婚姻的幸福并不是完全建筑在显赫的身份和财产上,也可以建筑在互相崇敬之上,就像是我和你妈妈,而这种幸福的本质是谦逊和朴实的。
没错,你妈妈是会抱怨她没当上伯爵夫人,但是她嘴上这么说,可她嫁给我的时候,我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呢。大革命把我们家族的生意搅得一团糟,后来如果不是你叔叔取得了拿破仑的信任,参与了创办法兰西银行的工作,我们也许直到现在都没有翻身呢。
你要理解,这个世界是处于变动当中的,尤其是在法国这个变动剧烈的国家,今天的完美丈夫也许几年以后就要面临破产、面临头衔剥夺。今天让你瞧不起的那些有为青年,他们也许只要抓住一个机会,就立马能够堂而皇之的登上大雅之堂。梯也尔先生不就是这样的典型例子吗?”
艾米莉冲父亲撒着娇道:“我亲爱的爸爸,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您也许永远都想不到我会这么疯狂和不听话。不过,爸爸,嫁给一个贵族院的议员难道真的有这么困难吗?您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打一打地产生出来的吗?我知道您一场接一场的办宴会办的太疲惫了,但您至少不会拒绝给我提意见吧?”
德莱赛特先生叹气道:“我不会拒绝的,可怜的孩子,我怎么会拒绝我的小宝贝呢?但是我必须要警告你,如果你打算自己去寻觅这样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你必须要非常小心。贵族院的制度在我们的政府里是一种非常新的制度,现在留在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新册封的,或许里面也有一部分旧贵族,但是他们在动荡的三十年当中财产也被消耗无多了。
因此,在法兰西贵族院当中最有钱的家伙,也比不上英国上院里最穷的贵族一半富有。所以,法兰西的贵族们就需要到处为他们的儿子寻找有钱的媳妇。他们这种缔结金钱婚姻的需求可能要延续一两个世纪的时间。
也许在你等待奇遇的过程中,你可以通过你那双精明的眼睛长时间的寻觅,再加上你的魅力,也许有一天这种奇迹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在这个世纪当中,我们的身边确实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爱情而结婚了。
但是擦亮你的眼睛,不要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脸带着奉承的表情就认为他富于良知,也不要因为看见他长得漂亮就认为他富有道德。当然,我也完全同意你的见解:所有贵族的儿子都应该有特殊的气质和高贵的举止,这是他们的义务。
虽然现在上层的阶级已经没有什么典型标识了,但是对于你,这些贵族青年也许有一种什么特别的东西使你能够看出他们的身份,就像是你认为肥胖的人是罪恶的一样,你总()
是有这样的本事。我的好姑娘,小心挑选吧,要像一个良好的骑师,别错过你的骏马。祝你好运!”
德莱赛特先生苦口婆心的说了许多,但是落在艾米莉的耳朵里的,剩下的却只有一句话。
艾米莉喃喃自语道:“法兰西贵族院当中最有钱的家伙,也比不上英国上院里最穷的贵族一半富有?”
她的目光又飘向了那个被一众巴黎警界高层环绕的不列颠年轻人。
对于人这种生物来说,一旦你先入为主的对某样东西形成了第一印象,那么自然会在心底给它加上滤镜,以致于超越了事物本身的美丑。
正如那些崇拜拿破仑的夫人小姐们会将拿破仑"屠夫杀猪"的骑马姿势当作"皇帝的威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童年残留的约克夏猪味儿此时在艾米莉看起来也多了一丝贵族的韵味儿。
她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观察着亚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物。
“他肯定是一个英国贵族,而且地位并不低,因为就连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这样严肃倨傲的人都在给他祝酒,日索凯在面对爸爸的时候,可从来都摆不出那么和善的脸色……”
“肖邦和门德尔松先生也过去了?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熟络,也许他是个贵族中的钢琴家?不,也许他是在经营家族的银行生意?门德尔松家族可是德意志当地有名的银行世家。如果他做的是银行生意,那他肯定也不缺钱,英格兰的贵族本身就比法兰西的贵族有钱……”
“啊……那是雨果先生,还有维尼,那个胖的是……仲马先生!他和文艺圈的人也如此熟识?他是文艺圈的赞助人?他的品味看起来很不错,或许他的手下还有几家戏院。每天喝完了下午茶就去看戏,一直看到晚上,再去音乐厅里听一场演奏会,之后让警察护送我们回家……”
“那是……巴黎天文台台长、科学院终身秘书阿拉果先生?还有《化学和物理学年报》的主编盖·吕萨克先生?他对自然哲学的也很感兴趣?喔,不,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像有些发青,额头也在冒汗,是身体不舒服吗?又或者是房间里太热了?今天的客人确实太多了,他是从不列颠来的,那里成天阴雨绵绵,他应该不是很适应巴黎的热烈天气……”
此时的亚瑟还不知道自己的名下忽然多了一堆莫须有的产业。
虽然在一般人看来,他已经是一个有钱人了,但是相较于今晚莅临凯道赛公馆的这帮家伙来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在过去的三年时间中,他确实挣了不少钱,其中有干净的,也有不干不净的。但是身为一个在地狱大门前踹了一脚门又溜回来的人,他自打回来之后,便先后向济贫院、伦敦大学和皇家学会捐了不少财物。
如今他的名下财产只包括大约700镑的流动资金,伦敦海德公园附近的一套三层巴洛克别墅,价值约2000镑的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股票以及15%的《英国佬》报社股份。
如果把这些财产全部折算成现金,大致相当于9万多法郎。
这笔钱虽然听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却连艾米莉小姐的嫁妆都比不上,相较于真正的英格兰贵族——达拉莫伯爵对于中等收入的定义,更是相去甚远。
毕竟,在达拉莫伯爵看来,中等收入的标准可是年入四万英镑,也就是80万法郎。
如果达拉莫伯爵不乐意降低这个标准的话,那亚瑟这辈子估计都没有步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忧虑了。因为以亚瑟的弹跳能力,就算加上助跑,他也摸不到这个陷阱的最底部,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当然,眼下亚瑟最焦虑的还不是中等收入陷阱,而是站在他面前的阿拉果与盖·吕萨克。
()
在步入中等收入陷阱之前,他已经率先站在自然哲学陷阱的边缘了。
“您那篇关于欧拉方程的推导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提出粘性系数这一常数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创举。可惜以目前我们的计算能力,这一公式要想应用到技术领域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或许我们能把这个方程进一步优化,最近纳维好像已经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上面。”
“我听说皇家学会的巴贝奇先生正在研制差分机,按照他的基本设想,如果最终差分机得以落地,就算纳维的工作没有成功,我们还是能够初步运用这个公式。”
“对了,还有科里奥利的那个力,我听说你只花了抽两口雪茄的时间就把它的数学表达式找出来了?”
“亚瑟,你看……如果我们……喔,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亚瑟勉强的笑了笑:“两位先生,我想我兴许是酒喝得多了,一时之间感觉头晕目眩的。”
盖·吕萨克闻言,老头子爽朗的笑道:“说的也是,今晚是宴会时间,自然哲学虽然也醉人,但也不应该占据宴会的主旋律。你年纪这么轻,正是玩乐的年纪,去跳一支舞清新一下脑袋,这对你未来的工作会有帮助的。”
亚瑟看到两位大学者放行,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巴黎就是这点不好,这里的学者不仅是学术人物,更是政治人物。
在伦敦的上流宴会之中,通常是不可能大规模遭遇这些知名自然哲学研究者的。但巴黎不同,这里颇有些学而优则仕的味道,更糟糕的是,那些爬到政坛最顶端的家伙通常搞得都是理论研究,同他们聊天真是一点体验感都没有。
但另一方面,亚瑟心中又颇有些悲哀的意思。
借用快乐老家的那句话"葛公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殁后,不见其比",当年艾萨克·牛顿爵士在时,不列颠在理论方面只出牛公一人便能在数学、光学、天文学方面压制法兰西,但是自从牛公去世,不列颠在理论方面便又回归了它在欧洲应有的位置。
法拉第先生虽然也不差,但是他最杰出的地方还是在于实验论证,受限于早年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数学教育,法拉第先生在理论归纳方面始终差点意思,而这也是亚瑟能够与他玩到一起去的重要原因。
亚瑟摆脱了阿拉果与盖·吕萨克的追击,寻了处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或许是心烦意乱,他甚至没有发现沙发的另一头正坐着一位年轻靓丽的小姐。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跳,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英国来的贵族青年居然如此大胆,因为所有夫人们都说这帮海对面的家伙比起法兰西的高贵血统们通常显得更为矜持。
她望着对方无神的眼睛,以巴黎淑女一贯的胆气轻声问了句:“我先前好像从未见过您,您是刚刚搬来巴黎吗?”
亚瑟被问得一愣,他这才发现身边这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姐,那个方才对《黑斯廷斯探案集》大批特批的女人。
在经历了阿拉果与盖·吕萨克的双重打击后,哪怕是如此刻薄的小姐在亚瑟眼中也变得亲切了不少。
他微微摇了摇头:“我是要去汉诺威公干的,正好路过巴黎,所以就顺路来这里看看我的几位老朋友。”
“公干?”艾米莉一下子就想起了什么,她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尽可能平和的问道:“您是在汉诺威有生意吗?”
亚瑟看了眼这位端庄的淑女,直言不讳的坦白道:“不,我的生意不在那儿,我是因为在政府里犯了些错误,所以被发配去汉诺威的。小姐,你知道的,人有时候会走背运,而我目前就处于这个阶段。”
“犯错误?”艾米莉听()
到这个词儿,立马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连身子也坐的远了些:“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不可能一辈子走背运。”
亚瑟看到这位淑女言行不一的举动,倒也没有太在意。
他只是想把这位小姐赶走,以便独霸这座沙发。
“那可说不定,一次错误叠着一次,职务也一降再降,现在已经是二等秘书了,也许下个月就是三等秘书,再过两年,我说不定就得回约克乡下养猪了。”
“养猪?”
艾米莉听到这个词儿,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您的意思是说,您原来是一个猪倌儿?”
“不止是猪倌。”亚瑟得意的吹嘘道:“我可是个养殖能手。”
艾米莉简直快昏了过去,她不能容忍自己和猪倌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那会脏了她漂亮的新裙子的。
她连忙扶着前额,起身告辞道:“我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祝您夜晚愉快,先生。”
亚瑟彬彬有礼的起身问询道:“需要我扶您去休息室吗?”
“不必了。”艾米莉惊呼出声,但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转瞬又和声道:“我……我还没有那么脆弱,我的几个哥哥还有我父亲都在呢,他们会照顾好我的。”
亚瑟目送着这位小姐远去,艾米莉刚刚离开他的视野,这位伦敦流氓就翘起了二郎腿,端起了他的小酒杯。
艾米莉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女士休息室,她刚刚走进那里,一群正在这里聊着天的贵妇们便发现了这位讨人厌的大小姐。
她们与那群时常环绕在艾米莉身边的小姐妹们不同,这群真正的贵妇拥有一切艾米莉想要的东西,而且也不是很瞧得上这位银行家的女儿。
她们照常继续着自己的谈话,甚至没人关心那只从房间外飘来的、被宠坏了的小金丝雀。
“你们注意到达拉莫伯爵了吗?我的上帝啊!他真是一位天生的绅士,一位真正的贵族,举手投足都显示了他的气度。”
“他刚刚和我聊到了他在乡下的庄园,听到他聊起打猎的事情可真有意思,他对如何鞣制狐狸皮非常的有心得。”
“我先前就听说英格兰的贵族与法兰西的贵族不一样,他们喜欢让自己置身于乡下的小世界当中,研究怎么种麦子,怎么养猪。这些事情在巴黎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在法兰西,所有人都在往巴黎跑。而在伦敦,所有高贵的人都恨不得天天都待在乡间。”
“不止是法兰西,意大利的贵族们喜欢去佛罗伦萨、去罗马、去那不勒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贵族扎堆于马德里、里斯本,在这一点上,英格兰的贵族倒是与德意志的贵族有几分相像。但是二者唯一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德意志的贵族都太土气了,他们就像是真正的农民似的,言谈粗鲁、举止也不优雅。但是英格兰的贵族不一样,他们和法兰西的贵族一样高贵,有的甚至还要更优雅些,很懂得如何照顾女士的心情,一举一动也不轻易过界。”
“但是我听说,有的人认为他们这是虚伪过了头了。安娜,我认为你说的太过了,大伙儿都知道你喜欢英格兰,但是法兰西也不差到哪里去。”
“说得对,但是如果仅仅是就达拉莫伯爵而言,我认为他是符合绅士标准的。在今晚的宴会当中,他绝对是最出挑的那几个人之一。”
“太遗憾了,对于我来说,他显得有些老了,虽然在四十多岁的男人当中,他依然是最有风度的那一类。”
“是吗?那就把达拉莫伯爵留给我吧,我听说他还有个学生也在这场宴会当中,你去瞧瞧那个小伙子,他比达拉莫伯爵要年轻得多。”
“呵呵,安娜,你成天就在想好事情。”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上层社会的流通性
正当休息室中的女士们在热烈的讨论着大富翁达拉莫伯爵和他在伦敦大学里培养出的乖学生时,好不容易获得了一时半刻闲暇的亚瑟终于有时间干点他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虽然他在外交体系中的职务并不高,但是由于他工作任务的特殊性,并且他的工作还受到了国王陛下与威灵顿公爵等人高度重视,所以,外交部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亚瑟与其职级并不匹配的情报权限。
也就是说,他能在不列颠驻法兰西的公使馆的故纸堆中随意挑选符合他心意的历史遗留文件。为了帮助亚瑟做好汉诺王国新宪法的警务改革调研工作,事关警务方面的文件对亚瑟更是毫无保留的。
而今天亚瑟挑选的佐餐读物是前拿破仑帝政时期与王政复辟初期法兰西警务大臣约瑟夫·富歇在滑铁卢战役结束后写给威灵顿公爵的一份备忘录。
——如果有人能够切实地维护大众利益,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不挑战他们的固有偏见,让他们丧失思考与行动的能力,或者能够操纵他们无知而又易于轻信的特点,那么民众就能乖乖地保持平静。当下,我们的文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包含许多进步成分,同时也催生出了一些新的邪恶力量。如今,古老的顺从传统已经过时,而循规蹈矩的方法也已经无法驯服人们。
——拿破仑·波拿巴之所以轻松夺权,与波旁王室自己犯下的错误脱不开干系,这帮人固执的认为王权之所以被颠覆,是因为有巨大的阴谋在其中作祟,这种致命的偏见愚蠢至极。他们总是不加分辨地使用线人,并在处理情报时不加以鉴别,更没有多留个心眼。
——根据我在工作中的经验,警方的线人每天都要提交报告,以换取酬劳和对他的热忱的肯定。如果他们没有东西可写,那他们就会捏造出来。如果意外发现什么,他就会夸大其词,以突出自己的存在感,这种错误的情报常常造成政府的误判,并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抬高到政变与起义的角度。
——当这种政变与起义的担心弥漫开来,越来越多出动的军队、军警会使得社会中的空气变得躁郁,进而影响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使得社会各阶层中都滋生不满情绪。这种不安的气味让那些异见分子一嗅便知,他们开始互相串联、组织,然后,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政变和起义就真的在这样的氛围中生长出来了。
——当然,这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阴谋也并非总是一无是处。如果政府可以抓住编造出来的危险机会,养着一个阴谋足以让政府借机获得更多的力量和权力。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政府本身应当是清醒的,他应当明白这个阴谋是虚假的又或者是在可控范围内的,而不是同样被阴谋论的恐惧左右了思绪。
而在备忘录的下方,还留着一行先前历任英国驻法大使留下的读书笔记。
身为外交情报人员,他们对于富歇的见解分别给出了不同的意见。但是在亚瑟看来,那都是些行外人看热闹似的评语。
或许在自然哲学方面,他的意见不够权威,但是在警务管理与情报方面,亚瑟还是小有心得的。
他取出衣兜里的钢笔,学着历任驻法大使的做派,同样在文件下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事实上,复辟的波旁王朝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没有重视富歇的建议,并且撤掉了他的职务,转而任命埃利·德卡兹担任了新任警务大臣。根据历史文件显示,在王政复辟的最初几年当中,法兰西国内并不存在大规模、有组织的颠覆活动,然而德卡兹的警察却抓人上瘾。
——有人因为呼喊“皇帝万岁!”或者“打倒波旁王室!”而被逮捕,还有人因为失去工作后醉酒发脾气,或者对老婆发火,对税率或者面包价格表示愤怒,甚至于仅仅是表达心情沮丧和不满,便遭了牢狱。
()
——这些被抓的人被强迫承认自己在酒馆的发酒疯的行为实际上是在辱骂王室、辱骂保王分子、是在耍流氓,而他们本人则是一个极端的共和分子或是波拿巴分子。他们频繁光顾的酒馆也成了警察口中的反对分子大本营,这些平时在码头、工厂里卖力气的普通人也不知道为何多了一段去过柏林、伦敦或是纽约的经历。
——在这一时期的法兰西人,就连穿着打扮也得非常注意。巴黎知名警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告诉我,在德卡兹主政的警察时期,有的人会因为衣服上镶嵌有"帝国之鹰"的纽扣遭到盘查,还有一个珠宝店学徒因为身穿粉白紫三色相间的衣服遭到逮捕,因为警察们怀疑学徒这么穿衣服是为了展示其对于三色旗(红白蓝)的信仰。
——巴黎消防队也一度被怀疑忠诚,原因是在国王护卫队通过时,这些消防队员没有举枪致敬。在1818年1月到1830年6月七月革命前夕,记录在案的针对当局的***数量共有704起,而其中只有约占6%的***,即43起是有政治诉求的。
——在这一点上,公共马车夫与邮车车夫的报告,显然要比警方线人更加真实,车夫们的报告通常是在反应一些生活的小细节,他们记录了人们争吵谩骂政府的真实原因,大部分人思考的目标是如何挣得足额的黄油和面包,而不是政治问题。
——哪怕是在那43起有政治诉求的***中,他们的所谓政治诉求也是与基本生活需求挂钩的,1816年到1817年在法兰西爆发的叛乱几乎全都与火山爆发引起的粮食短缺有关,1819年里昂爆发的勒德运动初衷是为了抗议新引入的印花机器。
——管理警察部队与线人体系是一门艺术,这不是可以用指标量化固定的名额。警察部队逮捕政治犯的频率与人数,通常不是与异见分子的真实数目挂钩,而是与政府以及政治头面人物对阴谋论的深信程度挂钩的。如果大人物们对颠覆阴谋深信不疑,线人们很快就可以给你变出半个国家的反对派,如果你将这群人关进监狱,那么很快他们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反对派了。
——维多克先生向我坦诚,警方的线人们在王政复辟时期经常建立"某种政治捕鼠器",这帮靠赏金吃饭的家伙会同体力劳动者打成一片、喝酒唱歌,他们教工人们唱冒犯波旁王室的歌曲,将他们置于虚构的颠覆活动中,然后便可以通知警方将这群酒蒙子逮捕。
——在图卢兹,当地警察甚至有过故意煽动粮食价格***的行为,他们私下印刷谴责波旁王室的小册子,并派人将它们分发到市场上去,然后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抓捕那些不明所以、毫无组织、只是凭着不满情绪谩骂政府的市民。
——波旁王朝死于七月革命的经历,究竟谁出了最大的力,我想那些因为粮食价格上涨而不满的法兰西公民只占了三分之二的作用,波旁王朝的管理方式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则占到了三分之一,至于那些专业的政治党徒,他们所做的事不过是在车快到站的时候,一脚把门踹开了。
——针对这样的行为,我想在苏格兰场的发展建设过程中,在汉诺威王国的警务改革过程中,都是必须要引以为戒的。
亚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关于警务改革发展的见解,他刚刚放下笔,正想着喝杯酒缓缓,岂料还不等他端起酒杯,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颇为欣赏的赞叹声。
“布鲁厄姆勋爵向陛下建议派你去汉诺威编写新宪法的警务改革部分,真是没有选错人。”
亚瑟抬起头达拉莫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亚瑟的身边,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伴,那是一位亚瑟在伦敦时就见到过的美丽夫人——俄国驻英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
利文()
夫人笑眯眯的望着这位二十多岁的杰出青年,一如既往用她欢快的语调问候道:“黑斯廷斯先生,喔,不,现在应该是爵士了。你从前送我和考珀夫人的那台留声机相当好用,我现在简直一天都离不开它,这次来巴黎的时候,都把它带在身边呢。”
如果亚瑟望见这位深藏不露的俄国女特务,脑子里顿时想起了替他开眼的利物浦爆炸案。就算那件案子利文夫人不是主使,最起码也曾经深度参与了,然而她今天却如此施施然的拖着旖旎长裙站在他的身边,就仿佛是个没事人似的。
如果不是亚瑟对于爆炸案有个模糊的认知,说不准今天还真让她给骗了。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大多心狠手辣的上流夫人当中,利文夫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个中翘楚了。
亚瑟摘下帽子站起身行礼道:“夫人,没想到居然在巴黎见到您了。此时正是伦敦的社交季,您怎么有时间跑到巴黎散心呢?”
利文夫人言笑晏晏:“往常我都是一半的时间在伦敦,一半的时间在巴黎。但是去年因为霍乱的关系,我几乎一整年都没来巴黎,所以今年刚开春我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同我的几位好朋友联络联络疏远的感情了。”
利文夫人的话刚刚说完,便听见了一阵阵长裙摩擦地毯的声音,浓郁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几位贵气凌人的夫人正满脸笑容的朝着利文夫人的方向走来。
亚瑟心想:“看来这就是她在巴黎的老姐妹们?”
果不其然,利文夫人发现有人靠近,当即笑着向达拉莫伯爵请辞道:“阁下,接下来是淑女们的茶水时间了。”
达拉莫伯爵闻言,只是笑着开玩笑道:“我本来还想邀请您跳一支舞呢。大伙儿都说,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您的德意志华尔兹跳的是最正宗、也是最华丽的。”
利文夫人眨了眨眼睛,她的长睫毛颤动着:“或许今后还有机会,您不是马上就要去彼得堡担任驻俄大使了吗?不久之后,我也打算回去一趟看看我的兄弟姐妹。”
达拉莫伯爵摘下帽子道别:“那咱们就彼得堡再见了,女士,祝您今晚玩的开心。”
利文夫人微微点头,随后便微微抬起下巴,冲着那几位在巴黎的朋友迎了上去。
达拉莫伯爵看见利文夫人走远了,笑容渐渐浅了下来,他坐在亚瑟的身边随意的聊着天:“你对利文夫人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没有。”
“是吗?”
“我只是有点成见。”
这位向来直率的伯爵瞟了亚瑟一眼,嘬了口雪茄颇感兴趣的问道:“你莫非追求过她?然后被拒绝了?胆子挺大呀,小子。”
亚瑟刚开始也不明白达拉莫伯爵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转瞬他又想起了利文夫人广泛的"交际圈",英国前首相威灵顿公爵、奥地利首相梅特涅、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等等……
亚瑟想到这儿,只能谦虚的回了句:“对于利文夫人来说,我的身份还是太卑微了。”
达拉莫伯爵一听到这话,立马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开口鼓励道:“别泄气,小伙子。利文夫人盯上威灵顿公爵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大人物了。但是当梅特涅向他求爱时,梅特涅的地位可没有那么崇高。至于帕麦斯顿,那家伙和利文好上的时候,在不列颠政坛也只能说稍有影响力,远远算不上大人物,更何况他当时还欠着一屁股外债呢。你只要勤奋点,嘴巴甜一些,终究会有机会的。”
亚瑟怎么也想不到达拉莫伯爵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话。
不过他能说这些,最起码可以说明一点,对方确实是在把亚瑟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既然达拉莫伯爵如此敞亮,()
亚瑟也不掖着藏着了,他轻声咳嗽了一下:“阁下,我的意思是,我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情报价值可言。苏格兰场一直怀疑她是沙皇的间谍,而且从她接近大人物的习性来看,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
“哈哈哈!”达拉莫伯爵听到这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伙子,你真是太大惊小怪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都知道这些混迹社交圈的外国夫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担负着刺探情报的任务。只要你能把握好尺度,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就行了。有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利用这群夫人去替我们递话呢,那些不好放在明面上说的话,我们一般都是交给她们帮忙转达。”
“嗯?”亚瑟一挑眉毛道:“是这样吗?”
达拉莫伯爵晃荡着酒杯道:“没错,就像是你在苏格兰场使用线人一样,和夫人们当然要处好关系,但是又不能处的太深入了,她们的话是有作用的,但是你也不能全相信了。喔,对了,我这里说的不能太深入并非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亚瑟闻言不禁肃然起敬道:“阁下,您才来巴黎没多久,就连巴黎的腔调也学会了。”
达拉莫伯爵也开玩笑道:“我的学习能力还是不如鲍宁先生,他可是会一百多种语言呢。”
说到这儿,达拉莫伯爵又一本正经道:“亚瑟,如果你真的能与利文夫人处好关系,对于我们将来在彼得堡的工作绝对是大有裨益的。你应当知道,她的哥哥本肯多夫伯爵是俄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厅的最高长官,她在欧洲社交圈里掌握的能量也远比你能看到的更高。当然,这不是一个命令,而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建议,我只是觉得年轻人如果喜欢什么东西,最好不要轻易言弃,更何况当下你正好有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趁虚而入?”亚瑟被达拉莫伯爵搞得一头雾水:“阁下,您的意思是说她把帕麦斯顿子爵踹了?”
达拉莫伯爵笑眯眯的:“不是,踹个男人对于利文夫人来说也太稀松平常了。再说了,帕麦斯顿子爵与她的关系依然挺好的,我暂时看不出两人分开的兆头。”
“那您说的是什么?”
达拉莫伯爵扫了眼四周,确定没人监视他们之后,这才俯下身子低声道:“你应当知道沙皇尼古拉一世很反对七月革命吧?如果不是后来梅特涅苦苦劝他,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愿意与当前的法国政府建交。”
亚瑟思索了一下,他微微点头道:“可是这与利文夫人有什么关系?”
达拉莫伯爵道:“虽然沙皇最终承认了法兰西的现政府,但是当初七月革命发生时,沙皇的第一反应是召回所有在法国的俄国贵族。俄国的奇恰戈夫将军当时已经退休了,常年居住在巴黎和我国的布莱顿,所以他给沙皇写信,希望能够豁免于规定。但是尼古拉一世对奇恰戈夫的回应是,他被剥夺了在俄国的所有财产、荣誉、衔位,甚至国籍。
而利文夫人当时也在巴黎,甚至直到现在也经常来到巴黎小住。也就是说,她同样没有遵守沙皇的规定。虽然她没有像奇恰戈夫那样受到同等程度的惩罚,但是从我们得知的情报来看,她已经被沙皇疏远了,甚至连她的哥哥也主动与她断绝了关系……”
将这些事情连在一起,亚瑟忽然对利物浦的爆炸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怪不得这老娘们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替沙皇干这种事情,原来是为了想要讨尼古拉一世的欢心,以便重新夺回她在俄国宫廷中的地位。
亚瑟端着茶杯略微沉吟:“也就是说,她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她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想要尽可能的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绳子吗?”
“说不定。”达拉莫伯爵喝了口茶:“毕竟沙皇办事并不像是不列颠那么体面,惹怒了他,谁知()
道哪一天宴会结束后,利文夫人就会被炸弹送上了天呢?据我所知,巴黎的俄国间谍可不在少数,那些突然出现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俄国贵族,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你觉得他们是干什么的?”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上层社会的流通性
正当休息室中的女士们在热烈的讨论着大富翁达拉莫伯爵和他在伦敦大学里培养出的乖学生时,好不容易获得了一时半刻闲暇的亚瑟终于有时间干点他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虽然他在外交体系中的职务并不高,但是由于他工作任务的特殊性,并且他的工作还受到了国王陛下与威灵顿公爵等人高度重视,所以,外交部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亚瑟与其职级并不匹配的情报权限。
也就是说,他能在不列颠驻法兰西的公使馆的故纸堆中随意挑选符合他心意的历史遗留文件。为了帮助亚瑟做好汉诺王国新宪法的警务改革调研工作,事关警务方面的文件对亚瑟更是毫无保留的。
而今天亚瑟挑选的佐餐读物是前拿破仑帝政时期与王政复辟初期法兰西警务大臣约瑟夫·富歇在滑铁卢战役结束后写给威灵顿公爵的一份备忘录。
——如果有人能够切实地维护大众利益,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不挑战他们的固有偏见,让他们丧失思考与行动的能力,或者能够操纵他们无知而又易于轻信的特点,那么民众就能乖乖地保持平静。当下,我们的文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包含许多进步成分,同时也催生出了一些新的邪恶力量。如今,古老的顺从传统已经过时,而循规蹈矩的方法也已经无法驯服人们。
——拿破仑·波拿巴之所以轻松夺权,与波旁王室自己犯下的错误脱不开干系,这帮人固执的认为王权之所以被颠覆,是因为有巨大的阴谋在其中作祟,这种致命的偏见愚蠢至极。他们总是不加分辨地使用线人,并在处理情报时不加以鉴别,更没有多留个心眼。
——根据我在工作中的经验,警方的线人每天都要提交报告,以换取酬劳和对他的热忱的肯定。如果他们没有东西可写,那他们就会捏造出来。如果意外发现什么,他就会夸大其词,以突出自己的存在感,这种错误的情报常常造成政府的误判,并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抬高到政变与起义的角度。
——当这种政变与起义的担心弥漫开来,越来越多出动的军队、军警会使得社会中的空气变得躁郁,进而影响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使得社会各阶层中都滋生不满情绪。这种不安的气味让那些异见分子一嗅便知,他们开始互相串联、组织,然后,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政变和起义就真的在这样的氛围中生长出来了。
——当然,这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阴谋也并非总是一无是处。如果政府可以抓住编造出来的危险机会,养着一个阴谋足以让政府借机获得更多的力量和权力。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政府本身应当是清醒的,他应当明白这个阴谋是虚假的又或者是在可控范围内的,而不是同样被阴谋论的恐惧左右了思绪。
而在备忘录的下方,还留着一行先前历任英国驻法大使留下的读书笔记。
身为外交情报人员,他们对于富歇的见解分别给出了不同的意见。但是在亚瑟看来,那都是些行外人看热闹似的评语。
或许在自然哲学方面,他的意见不够权威,但是在警务管理与情报方面,亚瑟还是小有心得的。
他取出衣兜里的钢笔,学着历任驻法大使的做派,同样在文件下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事实上,复辟的波旁王朝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没有重视富歇的建议,并且撤掉了他的职务,转而任命埃利·德卡兹担任了新任警务大臣。根据历史文件显示,在王政复辟的最初几年当中,法兰西国内并不存在大规模、有组织的颠覆活动,然而德卡兹的警察却抓人上瘾。
——有人因为呼喊“皇帝万岁!”或者“打倒波旁王室!”而被逮捕,还有人因为失去工作后醉酒发脾气,或者对老婆发火,对税率或者面包价格表示愤怒,甚至于仅仅是表达心情沮丧和不满,便遭了牢狱。
()
——这些被抓的人被强迫承认自己在酒馆的发酒疯的行为实际上是在辱骂王室、辱骂保王分子、是在耍流氓,而他们本人则是一个极端的共和分子或是波拿巴分子。他们频繁光顾的酒馆也成了警察口中的反对分子大本营,这些平时在码头、工厂里卖力气的普通人也不知道为何多了一段去过柏林、伦敦或是纽约的经历。
——在这一时期的法兰西人,就连穿着打扮也得非常注意。巴黎知名警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告诉我,在德卡兹主政的警察时期,有的人会因为衣服上镶嵌有‘帝国之鹰"的纽扣遭到盘查,还有一个珠宝店学徒因为身穿粉白紫三色相间的衣服遭到逮捕,因为警察们怀疑学徒这么穿衣服是为了展示其对于三色旗(红白蓝)的信仰。
——巴黎消防队也一度被怀疑忠诚,原因是在国王护卫队通过时,这些消防队员没有举枪致敬。在1818年1月到1830年6月七月革命前夕,记录在案的针对当局的***数量共有704起,而其中只有约占6%的***,即43起是有政治诉求的。
——在这一点上,公共马车夫与邮车车夫的报告,显然要比警方线人更加真实,车夫们的报告通常是在反应一些生活的小细节,他们记录了人们争吵谩骂政府的真实原因,大部分人思考的目标是如何挣得足额的黄油和面包,而不是政治问题。
——哪怕是在那43起有政治诉求的***中,他们的所谓政治诉求也是与基本生活需求挂钩的,1816年到1817年在法兰西爆发的叛乱几乎全都与火山爆发引起的粮食短缺有关,1819年里昂爆发的勒德运动初衷是为了抗议新引入的印花机器。
——管理警察部队与线人体系是一门艺术,这不是可以用指标量化固定的名额。警察部队逮捕政治犯的频率与人数,通常不是与异见分子的真实数目挂钩,而是与政府以及政治头面人物对阴谋论的深信程度挂钩的。如果大人物们对颠覆阴谋深信不疑,线人们很快就可以给你变出半个国家的反对派,如果你将这群人关进监狱,那么很快他们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反对派了。
——维多克先生向我坦诚,警方的线人们在王政复辟时期经常建立‘某种政治捕鼠器",这帮靠赏金吃饭的家伙会同体力劳动者打成一片、喝酒唱歌,他们教工人们唱冒犯波旁王室的歌曲,将他们置于虚构的颠覆活动中,然后便可以通知警方将这群酒蒙子逮捕。
——在图卢兹,当地警察甚至有过故意煽动粮食价格***的行为,他们私下印刷谴责波旁王室的小册子,并派人将它们分发到市场上去,然后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抓捕那些不明所以、毫无组织、只是凭着不满情绪谩骂政府的市民。
——波旁王朝死于七月革命的经历,究竟谁出了最大的力,我想那些因为粮食价格上涨而不满的法兰西公民只占了三分之二的作用,波旁王朝的管理方式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则占到了三分之一,至于那些专业的政治党徒,他们所做的事不过是在车快到站的时候,一脚把门踹开了。
——针对这样的行为,我想在苏格兰场的发展建设过程中,在汉诺威王国的警务改革过程中,都是必须要引以为戒的。
亚瑟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关于警务改革发展的见解,他刚刚放下笔,正想着喝杯酒缓缓,岂料还不等他端起酒杯,便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颇为欣赏的赞叹声。
“布鲁厄姆勋爵向陛下建议派你去汉诺威编写新宪法的警务改革部分,真是没有选错人。”
亚瑟抬起头达拉莫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亚瑟的身边,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伴,那是一位亚瑟在伦敦时就见到过的美丽夫人——俄国驻英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
利文夫人笑眯眯的望着这位()
二十多岁的杰出青年,一如既往用她欢快的语调问候道:“黑斯廷斯先生,喔,不,现在应该是爵士了。你从前送我和考珀夫人的那台留声机相当好用,我现在简直一天都离不开它,这次来巴黎的时候,都把它带在身边呢。”
如果亚瑟望见这位深藏不露的俄国女特务,脑子里顿时想起了替他开眼的利物浦爆炸案。就算那件案子利文夫人不是主使,最起码也曾经深度参与了,然而她今天却如此施施然的拖着旖旎长裙站在他的身边,就仿佛是个没事人似的。
如果不是亚瑟对于爆炸案有个模糊的认知,说不准今天还真让她给骗了。
不得不说,就算是在大多心狠手辣的上流夫人当中,利文夫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个中翘楚了。
亚瑟摘下帽子站起身行礼道:“夫人,没想到居然在巴黎见到您了。此时正是伦敦的社交季,您怎么有时间跑到巴黎散心呢?”
利文夫人言笑晏晏:“往常我都是一半的时间在伦敦,一半的时间在巴黎。但是去年因为霍乱的关系,我几乎一整年都没来巴黎,所以今年刚开春我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同我的几位好朋友联络联络疏远的感情了。”
利文夫人的话刚刚说完,便听见了一阵阵长裙摩擦地毯的声音,浓郁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几位贵气凌人的夫人正满脸笑容的朝着利文夫人的方向走来。
亚瑟心想:“看来这就是她在巴黎的老姐妹们?”
果不其然,利文夫人发现有人靠近,当即笑着向达拉莫伯爵请辞道:“阁下,接下来是淑女们的茶水时间了。”
达拉莫伯爵闻言,只是笑着开玩笑道:“我本来还想邀请您跳一支舞呢。大伙儿都说,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您的德意志华尔兹跳的是最正宗、也是最华丽的。”
利文夫人眨了眨眼睛,她的长睫毛颤动着:“或许今后还有机会,您不是马上就要去彼得堡担任驻俄大使了吗?不久之后,我也打算回去一趟看看我的兄弟姐妹。”
达拉莫伯爵摘下帽子道别:“那咱们就彼得堡再见了,女士,祝您今晚玩的开心。”
利文夫人微微点头,随后便微微抬起下巴,冲着那几位在巴黎的朋友迎了上去。
达拉莫伯爵看见利文夫人走远了,笑容渐渐浅了下来,他坐在亚瑟的身边随意的聊着天:“你对利文夫人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没有。”
“是吗?”
“我只是有点成见。”
这位向来直率的伯爵瞟了亚瑟一眼,嘬了口雪茄颇感兴趣的问道:“你莫非追求过她?然后被拒绝了?胆子挺大呀,小子。”
亚瑟刚开始也不明白达拉莫伯爵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转瞬他又想起了利文夫人广泛的‘交际圈",英国前首相威灵顿公爵、奥地利首相梅特涅、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等等……
亚瑟想到这儿,只能谦虚的回了句:“对于利文夫人来说,我的身份还是太卑微了。”
达拉莫伯爵一听到这话,立马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开口鼓励道:“别泄气,小伙子。利文夫人盯上威灵顿公爵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大人物了。但是当梅特涅向他求爱时,梅特涅的地位可没有那么崇高。至于帕麦斯顿,那家伙和利文好上的时候,在不列颠政坛也只能说稍有影响力,远远算不上大人物,更何况他当时还欠着一屁股外债呢。你只要勤奋点,嘴巴甜一些,终究会有机会的。”
亚瑟怎么也想不到达拉莫伯爵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话。
不过他能说这些,最起码可以说明一点,对方确实是在把亚瑟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既然达拉莫伯爵如此敞亮,亚瑟也不掖着藏着了,他轻声咳嗽()
了一下:“阁下,我的意思是,我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情报价值可言。苏格兰场一直怀疑她是沙皇的间谍,而且从她接近大人物的习性来看,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
“哈哈哈!”达拉莫伯爵听到这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伙子,你真是太大惊小怪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谁都知道这些混迹社交圈的外国夫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担负着刺探情报的任务。只要你能把握好尺度,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就行了。有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利用这群夫人去替我们递话呢,那些不好放在明面上说的话,我们一般都是交给她们帮忙转达。”
“嗯?”亚瑟一挑眉毛道:“是这样吗?”
达拉莫伯爵晃荡着酒杯道:“没错,就像是你在苏格兰场使用线人一样,和夫人们当然要处好关系,但是又不能处的太深入了,她们的话是有作用的,但是你也不能全相信了。喔,对了,我这里说的不能太深入并非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亚瑟闻言不禁肃然起敬道:“阁下,您才来巴黎没多久,就连巴黎的腔调也学会了。”
达拉莫伯爵也开玩笑道:“我的学习能力还是不如鲍宁先生,他可是会一百多种语言呢。”
说到这儿,达拉莫伯爵又一本正经道:“亚瑟,如果你真的能与利文夫人处好关系,对于我们将来在彼得堡的工作绝对是大有裨益的。你应当知道,她的哥哥本肯多夫伯爵是俄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厅的最高长官,她在欧洲社交圈里掌握的能量也远比你能看到的更高。当然,这不是一个命令,而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建议,我只是觉得年轻人如果喜欢什么东西,最好不要轻易言弃,更何况当下你正好有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趁虚而入?”亚瑟被达拉莫伯爵搞得一头雾水:“阁下,您的意思是说她把帕麦斯顿子爵踹了?”
达拉莫伯爵笑眯眯的:“不是,踹个男人对于利文夫人来说也太稀松平常了。再说了,帕麦斯顿子爵与她的关系依然挺好的,我暂时看不出两人分开的兆头。”
“那您说的是什么?”
达拉莫伯爵扫了眼四周,确定没人监视他们之后,这才俯下身子低声道:“你应当知道沙皇尼古拉一世很反对七月革命吧?如果不是后来梅特涅苦苦劝他,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愿意与当前的法国政府建交。”
亚瑟思索了一下,他微微点头道:“可是这与利文夫人有什么关系?”
达拉莫伯爵道:“虽然沙皇最终承认了法兰西的现政府,但是当初七月革命发生时,沙皇的第一反应是召回所有在法国的俄国贵族。俄国的奇恰戈夫将军当时已经退休了,常年居住在巴黎和我国的布莱顿,所以他给沙皇写信,希望能够豁免于规定。但是尼古拉一世对奇恰戈夫的回应是,他被剥夺了在俄国的所有财产、荣誉、衔位,甚至国籍。
而利文夫人当时也在巴黎,甚至直到现在也经常来到巴黎小住。也就是说,她同样没有遵守沙皇的规定。虽然她没有像奇恰戈夫那样受到同等程度的惩罚,但是从我们得知的情报来看,她已经被沙皇疏远了,甚至连她的哥哥也主动与她断绝了关系……”
将这些事情连在一起,亚瑟忽然对利物浦的爆炸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怪不得这老娘们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替沙皇干这种事情,原来是为了想要讨尼古拉一世的欢心,以便重新夺回她在俄国宫廷中的地位。
亚瑟端着茶杯略微沉吟:“也就是说,她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实际上她就像是个溺水的人,想要尽可能的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绳子吗?”
“说不定。”达拉莫伯爵喝了口茶:“毕竟沙皇办事并不像是不列颠那么体面,惹怒了他,谁知道哪一天宴会结束后,利文夫人就()
会被炸弹送上了天呢?据我所知,巴黎的俄国间谍可不在少数,那些突然出现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俄国贵族,他们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你觉得他们是干什么的?”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前怕狼后怕虎
凯道赛公馆璀璨的水晶吊灯自高高的穹顶垂下,将金色的大厅照耀得宛如白昼。
交响乐团位于大厅的舞台中央,乐手们身着统一的制服,左侧是配备了小提琴、中提琴与大提琴的弦乐组,小、中、大号与圆号组成的木管组,右侧则是长笛、短笛、双簧管、单簧管等一应俱全的铜管组,定音鼓、大小鼓与铜钹、三角铁组成的打击乐组。
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都汇聚在了众星拱月的正中央,聚焦于坐在那台带有狮鹫装饰的德国贝希斯坦钢琴的俊秀青年身上。
弗朗茨·李斯特手指跳跃在琴键之间,激烈、起伏的旋律如暴风云般倾泻而出。
莫扎特的三大交响曲之一《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朱庇特"》,这便是他精挑细选出的今夜主题曲。
对于喜欢音乐的来宾而言,光是这一首交响曲就让他们今夜不虚此行了。
而那些独爱李斯特的夫人小姐们来说,单是李斯特冷峻的面容与飘逸长发便已经令她们难以自拔了,至于他的精彩演奏,则完全是锦上添花。
虽然夫人们依然强装镇定,但是她们手心里被捏的变形发皱的手帕却早已出卖了她们此时的心情。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拜服于李斯特的激情演奏,因为今天到场的知名音乐家可不是一般的多。
担任交响乐团指挥的正是巴黎的另一位人气不俗的青年钢琴大师——艾克托尔·柏辽兹,虽然柏辽兹的人气无法与李斯特相提并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同样拥有一些忠实的拥趸。
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男士休息室里,还有另一位名扬巴黎的万人迷正在候场。弗雷德里克·肖邦,如果要问巴黎的夫人小姐们为何那么热衷于支持波兰复国运动,弗雷德里克·肖邦这个名字便是她们支持波兰的唯一理由,也肯定是最大理由。
而在肖邦之后出场的,是法兰西最好的沙龙音乐演奏者亨利·赫尔茨,压轴的戏份留给了巴黎音乐学院的院长丹尼尔·奥柏,至于收尾的大轴自然要归属于贝多芬的得意门生卡尔·车尔尼先生。
肖邦今晚曾经一度询问亚瑟是否要与这些名震欧洲的大钢琴家们同台竞技,毕竟能够一次性与这么多高手过招的机会可不多。
但是对于亚瑟来说,光是听到这一连串拗口的名字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同台演出什么的,可实在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法军面前比逃跑的意思了。
不过,虽然亚瑟婉拒了肖邦同台演出的邀请,但为了不扫他的兴,亚瑟还是提出他愿意替这些钢琴大师拉拉提琴伴奏。
自从接受了惠斯通赠送的那把小提琴后,亚瑟有事没事便会练上两首,甚至他还专门请了个老师来教。虽然他的水平肯定没有那些专业的强,但是混在交响乐团里面滥竽充数还是足够了。
但,亚瑟为什么最终依然没有出现在舞台中央呢?
那是因为,亚瑟在向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借琴的时候,随口与对方聊了聊天。
那个十四岁的小鬼告诉他,他老家是普鲁士科隆的,今年刚刚跟着父亲和两个哥哥来到巴黎求学,年初入学的巴黎音乐学院。
喔,对了,忘了说了,他的名字叫做雅克·奥芬巴赫。
所以,为了不打击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亚瑟还是慷慨大度的决定将这个演出机会让给他。
反正演出圆满就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功成不必在我嘛。
前面是李斯特、肖邦、车尔尼和奥芬巴赫,后面是阿拉果、泊松和盖·吕萨克。
亚瑟思前想后,还是在站在中间和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等人扯扯淡比较轻松。
毕竟前面和后面的这帮家伙,可比()
中间这帮文学家变态多了。
亚瑟坐在沙发上望着宾客们一个个步入舞池。男士们身着紧身燕尾服,胸襟上佩戴着鲜艳的花朵,女士们则身着曳地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珍珠与钻石在灯光下闪烁,与她们精致的妆容相得益彰。她们手持扇子或蕾丝手帕,轻笑倩兮,与舞伴们轻盈旋转,演绎着华尔兹的优雅与激情。
不过比起绅士淑女们的舞姿,亚瑟更欣赏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芬芳与香槟的醇香。
仆人们穿梭其间,托盘上摆放着各式精致的点心与美酒,亚瑟随手取下一杯淡橘色的香槟,伸手便想将正在寻觅舞伴的大仲马给拉了回来。
奈何这个胖子早已色迷心窍,他灵活的一个小转身便从亚瑟的身边溜了过去,末了还不忘彬彬有礼的一鞠躬道。
“抱歉,亚瑟,在我的人生当中,有三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是共和主义,第二是朋友的友谊,第三则是无处不在的爱情。
我在伦敦的那段时间,友谊和共和主义的瘾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所以,请容许我先用爱情调剂调剂。”
如果亚瑟不是知道这胖子私底下到底是何种货色,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有多绅士呢。
面对这样的朋友,亚瑟只得默默点燃雪茄,喷出一口烟气道:“你最好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不然的话,我就要去通知警卫,现场有个共和主义分子,而且他还带了不少朋友来参加了这场宴会。”
大仲马听到这话瞪着眼睛道:“该死!亚瑟,你不能那么做!你要是真这么说,那帮警卫肯定以为我身上揣了炸药,而且还打算里应外合的伙同共和派把大伙一起炸上天。”
亚瑟满不在乎的低头抽着烟:“怕什么?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仲马先生,您不是要邀请我跳舞吗?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
大仲马听到舞伴催促,只得将一旁正在与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拉关系的维多克拉到了亚瑟的身边。
“维多克先生,烦请您帮忙照看一下我这位朋友,顺带教教他怎么追女人,你瞧瞧他,都已经憋出病了。”
语罢,大仲马便一溜烟的跑来了:“亲爱的,你会跳四方舞吗?我在伦敦新学的,这舞跳起来可比华尔兹有意思多了。”
维多克对于被拉到亚瑟身边很不满意,虽然他是个被大巴黎警察厅劝退的人员,但是俗话说得好,男人五十一枝花,如果日索凯厅长同意的话,维多克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在保安部焕发第二春的。
不过即便心里有些不爽,但维多克依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因为方才他都已经看到了,日索凯厅长来到宴会现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给亚瑟敬酒。
作为一名在巴黎警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维多克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亚瑟之前没有和他如实交代,他这趟去汉诺威八成不是被贬,而是高升了。
要么,就是这小伙子在掩饰他的家族背景。如果真如他所说,他在伦敦犯了错误,那他这趟去汉诺威就是被家里的长辈冷处理了,只要一有机会,他随时都能在伦敦东山再起。
维多克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在心底痛骂自己愚蠢:“我就知道,不列颠的爵士哪里是这么容易册封的?犯了错误还能捞到个爵士的头衔,这不是家族里有长辈撑腰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过,维多克倒也没打算揭穿亚瑟。
虽然他的戏演的非常拙劣,但是这位公子爷说不定就是那种喜欢标榜自己是完全靠着自身能力爬上来的人呢?
呵呵,除了能力以外资本为零,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他自己。
维多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靠在亚瑟身畔的墙边,略微扫了一眼便()
发现这小伙子的面前居然摆着一份文件。
维多克忍不住心里骂了句:“假正经。”
他笑盈盈的开口道:“老弟,看什么呢?书里的美人难道比宴会上的夫人们还要漂亮吗?”
“那倒没有。”
亚瑟开口道:“我只是对巴黎警察的历史感到好奇,所以才弄来了这本18世纪的法兰西警察学开山之作《论治安》。不得不说,我在没读这本书之前,都没想到原来不列颠和法兰西对于治安的定义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嗯?”维多克喝了口酒道:“两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治安的意思是维持公共空间秩序,以保障所有者的利益。这一点上,不列颠和法兰西并无分歧。
但是在具体的管理上,法兰西的治安包括:对街道宽度、长度和布局的规定。路标的设置、街头照明、街道整修、清扫和热天洒水的方式。
要考虑如何建筑房屋、如何住人,才能确保不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例如人们不应该把花盆放在窗台上,以防花盆跌落,伤及无辜。
法兰西的警察还有权精准的指导、普及如何制作、运输、加工和销售食物。如何屠宰牲畜并加以包装。如何捕鱼,包括捕鱼的地点和所用的工具,甚至于包括如何腌制和保存鱼肉。
怎么建设花园,花园里可以种植哪些植物。如何采购和储藏柴火与木炭。如何防范洪涝灾害。如何在城市发展工业。如何经营酒肆和餐馆。
如何确定妓院的卫生标准,如何检查***的卫生状况一一换句话说,所有涉及市民吃饭、保持身体健康和保障安全的事务都属于法兰西的治安范畴。”
维多克耸了耸肩道:“实际上,我们还要建设和监管市场,特殊时期需要管理证券交易所和消防站,运营兽医学校和医院。”
“这简直不可思议。维多克先生,你知道吗?你们的这些职权,如果放在伦敦,至少要被拆分进五六个部门里。
捕鱼归渔业委员会管,城建归城市规划委员会管,颁发酒馆牌照本来是治安法官捞钱的自留地,现在变成了税务局的职权,至于医学院校和医院,它们都是官厅监督的。
苏格兰场要是也管这么多,那我们估计就不是内务部的下属机构,而应当是平级机构。我们每年的办公经费也不会只有三十万镑,而是三百万镑了。”
维多克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弟,要我说,这不是巴黎的警察权力大,而是你们苏格兰场太憋屈了。你弄点情报还得藏着掖着,生怕叫上级部门知道。但是在巴黎,我们早在17世纪就开始大批量的收买‘苍蝇"干活了。
亚瑟探问了一句:“那后来的国王就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吗?”
“后来的?”维多克想了想摇头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的这位国王陛下热衷于抓捕那些讽刺漫画家,尤其是那些喜欢画鸭梨的漫画家。”
“为什么?”
维多克神神秘秘的开口道:“等你见到我们的国王陛下就知道了。趁着时间还早,你确定不去找位女士跳一曲吗?老弟,别害臊,巴黎的姑娘就像是一团火,她们看上去好像不可触摸,但如果你真的摸了…”
“怎么说?”
维多克怪笑一声:“她们会把你整个人都生吞活剥了。”
亚瑟听到这话,颇有些心不在焉:“维多克先生,实不相瞒,我确实发现了一位极有魅力的夫人,但她并不是法国人。”
“谁?”维多克本来正打算走开,听到这话又做了回来:“老弟,别担心,这不是有我在呢吗?”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您觉得,我该怎么样才能搞定利文夫人呢?()
”
“利文夫人?”维多克先是一愣,旋即惊呼道:“老弟,你这是刚刚入职苏格兰场便想着当厅长,刚拿了个爵士头衔,便打算享受公爵一般的待遇了!”
“是吧?”亚瑟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我没戏唱。当上苏格兰场的厅长可不够,大巴黎警察厅的职权才能勉强满足她的胃口。”
“你就不能稍稍放低一点标准吗?利文夫人固然很好,但年轻的小姐们也很有魅力啊!”
亚瑟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维多克解释,况且这事情也不能解释。谁能想到他在外交部的第一个工作就是破坏他人婚姻呢?
不过话说回来,利文夫人的婚姻也没什么可以继续破坏的地方了,他们夫妻双方常年都是开着窗户的。
“这…”亚瑟突如其来的感情让维多克这样的情场高手也犯了难。
毕竟这种高端局,他这种街头选手向来是没资格参与的。
论起利文夫人的情人,准入门槛就是各国内阁的重要成员,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利文夫人愿意,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情人组成一个欧洲最贤明的政府。
看到自家的小兄弟居然有如此远大的志向,维多克倍感欣慰,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劝说亚瑟一步一步慢慢来。
“老弟,利文夫人当然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也毫不怀疑你有机会让她在百忙之中注意到你。但是,如果你真的同她搅到了一起,恐怕今后睡觉都不能安生了。你应该知道彼得堡的那位对利文夫人已经有些不满意了吧?”
“这有什么关联性吗?”
“嗯…当然有了。”维多克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应该知道,在巴黎有许多间谍,他们有的为奥地利效力,有的为普鲁士效力,有的为不列颠效力,自然也有为俄国效力的。
我现在已经不在保安部了,所以有的话我说起来也不必忌讳。就我在保安部观察到的事情而言,这些不受信任的权贵人物身边通常都会有许多来自他们本国的探子。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自从拿破仑倒台以后,即便他们家族的成员纷纷流亡国外,但我们对他们可从来都不放心。不论是拿破仑的母亲、他的叔叔费斯奇、他的兄弟吕西安、约瑟夫和路易,拿破仑家族的每个人身边都至少跟了个法国探子。
甚至于在拿破仑被流放去了圣赫勒拿岛,我们也派出了一个十多人的小团队秘密监视着他,以防拿破仑再次从海外杀回来。而且我们还不光监视他们本人,拿破仑家族的侍从、厨师也都在监控范围之下。
除非你想要享受被雨果先生监控你的快活事那样的体验,否则我劝你最好还是离他们远一点。这里可不是不列颠,更不是你的地盘,法兰西最不缺的就是谋杀案和神秘死亡事件了。”
维多克话音刚来,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娇滴滴的嗓音。
“黑斯廷斯爵士,您也凑巧没找到合适的舞伴吗?”
维多克扭头一看,那是个金发碧眼的大家闺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好像是银行家德莱赛特先生的小女儿。
“喔…”维多克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容:“没错,我们的亚瑟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能不能领着他跳支舞呢?”
天才一住言情小说s23
(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老贵族与新皇帝
如果伦敦是个谜面,巴黎就是谜底。
——吉尔伯特·基思·切斯特顿
璀璨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而辉煌的光芒,将舞厅装扮得宛如梦幻之境。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与紫罗兰的香气,与轻柔的香槟泡沫交织出一曲奢华的序章。
身着华丽晚礼服的李斯特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手指震颤滑动如同雄峰飞舞,旋律由轻柔渐转激昂,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拥有生命,跳跃、旋转。
虽然海涅经常当着亚瑟的面诋毁李斯特的演奏只有技巧没有感情,但是在亚瑟这个粗通皮毛的钢琴演奏者看来,李斯特的演奏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情感的倾泻,这种时而如山间清泉般细腻流畅,时而又如狂风暴雨般激情澎湃,激烈与和缓的切换丝毫不让人感到突兀,这可不是光有技巧就能做到的。
《幻想交响曲》,今晚乐队指挥柏辽兹先生的代表作品,获得罗马作曲金奖的杰出作品,这首倾诉爱情的曲目作为华尔兹舞曲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观众们都被这股李斯特的魔音深深吸引,正在一旁闲谈的绅士们忍不住闭目聆听,仿佛在音符的引领下感受到了当初柏辽兹作曲时热恋的感情。
有的人则凝视着李斯特那双魔术师般的手,惊叹于他如何能从那黑白键中创造出如此丰富的色彩与情感。
女士们的裙摆随着节奏轻轻摇曳,男士们则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整个舞会仿佛都被这份音乐所征服,化为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
亚瑟的注意力焦点显然都放在了音乐上,以致于他都没有察觉到舞伴的微妙情绪。
德莱赛特小姐轻声问道:“您来到巴黎以后,还没有去歌剧院听过柏辽兹先生的演奏会吗?”
亚瑟微微回神,笑着回了句:“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因为我的某位热心朋友给我惹了些事情,所以我现在遇见这些巴黎音乐界的大人物们,通常只能选择绕着走了。”
“惹了事情?”德莱赛特小姐好奇道:“难道您那位朋友是写音乐批评的专业撰稿人吗?”
“嗯……”
亚瑟琢磨了一下海涅的营生,发现这位德意志诗人的主业还真的挺难评的:“不算吧,他的主业是写诗,但是也挺爱批评的,不仅仅是批评音乐,而且还批评文学。不过,他最喜欢批评的还是政治,那是他的兴趣。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认为他批评音乐和文学只是为了给批评政治提供资金。毕竟批评政治这种事一般不赚钱,而且还得担风险。”
“是吗?”德莱赛特小姐将信将疑的问道:“我平时并不关心政治,可是,如果写政论不挣钱,为什么巴黎市面的报纸上到处都是政论文章呢?那些人难道不怕饿死吗?”
亚瑟闻言笑道:“女士,我不是说写政论不挣钱,而是说批评政治不挣钱,如果你愿意赞美政治,那不止能挣钱,甚至还能当官。”
德莱赛特小姐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您的那位朋友不去赞扬政治呢?”
亚瑟回忆了一下海涅的为人,无奈的笑道:“您就行行好放过他吧。对于他来说,为了能够融入这个社会,做一个物质和精神上的体面人,他已经把大部分能牺牲的东西都牺牲了。在信仰上,他舍弃了自己的民族改宗当了新教徒。在金钱上,他背井离乡来到巴黎,甚至靠着近乎于勒索的手段求生存。如果他愿意赞扬政治的话,他本可以在从哥廷根大学毕业后就去赞扬普鲁士的"开明统治",何必要等到流亡巴黎之后才开始赞美法兰西政府的"自由民主"呢?”
德莱赛特小姐不解道:“您是说,您的那位普鲁士朋友来到巴黎之后仍然在批评政府?他不怕被逮捕后,扔到牢里去吗()
?去年圣西门主义者的报刊《环球报》就被警察突击查封了,主编米歇尔·谢瓦利埃先生还被判刑一年,要不是梯也尔先生出面说情,他这会儿多半还没放出来呢。”
亚瑟笑了一声道:“你这么说,倒让我对梯也尔先生的印象愈发改观了。至于,我的那位朋友,您完全不必担心,自从早年在普鲁士吃尽了苦头,他现在做事已经圆滑了许多。虽然他依然会批评政府,不过说到哪种程度不会被捕,他已经拎的很清楚了。”
德莱赛特小姐看见亚瑟侃侃而谈的模样,顺着话茬向下接着问道:“您看起来很熟悉政治上的事情,您是在不列颠当过议员吗?还是说,这些都是您的长辈教给您的?”
亚瑟倒也不避讳从前的职业,反正就算他不说,这位小姐去英国公使馆里打听打听也能知道他这个约克贼配军从前是干什么的。
“其实我和您一样,也不怎么关心政治,因为不关心政治便是我的工作需要。至于我为什么会了解这些,这也很简单,因为我从前就是个突袭报社的警察。当然,现在的不列颠并不是十多年前,我们现在提倡出版自由,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查封报社什么的。
但是如果上头有需求,我们就得一直向报社提起诉讼,虽然绝大部分情况下,法官和陪审团都不支持我们的起诉理由,但是隔几天起诉一次的话,给那些报社添点麻烦总是没什么问题的。小报社被警察这么搞上几个月,就得疲于奔命乖乖认输。”
“那大报社呢?”
“大报社?大报社之所以能够成为大报社,那都是有原因的。他们的立场比政府还要灵活,风往哪边刮,他们就往哪边倒,例如《泰晤士报》这种,他们都是跟着社会的风向走。如果《泰晤士报》忽然开始猛烈抨击政府,那就说明这件事情在社会层面已经来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我们一般也不愿意去碰他们的霉头。”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打趣道:“其实我自从来到巴黎之后,惊奇的事情发现了不少。比如说,明明巴黎对于政治言论的管控更加严格,但是巴黎的舆论却比伦敦更喜欢批评政府。我前天路过孚日广场的时候,发现墙上到处都是鸭梨的图案,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种植园主在为自家的产品打广告。但是那位正在涂鸦的穷酸艺术家却告诉我,他画的其实是国王路易·菲利普。鸭梨只是大体轮廓,路过的行人在心中自行加上五官就算大功告成了。”
德莱赛特小姐听到这话,轻轻揪了揪亚瑟的袖子,她小声道:“这种事情您不能说破,这是巴黎人心照不宣的小玩笑。”
亚瑟闻言笑着眨了眨眼睛:“您莫非是忘了,我可不是巴黎人,而是个不懂规矩的地道英国佬。外国人在巴黎就只有这点好处,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局还不能随意指责我。您不知道,身为一名伦敦警察,我在不列颠的时候都快憋坏了。”
德莱赛特小姐听到这里,心中的疑惑总算慢慢解开了。
他原来是一个警察,后面又当了外交官,而且就连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都很尊敬他……
德莱赛特小姐一边思索着,一边使了个心眼儿:“那您……您这次去汉诺威难道没有把您的太太一起接过去吗?我记得外交官出行,都经常带着家眷的。”
“如果我有太太的话,我肯定会带上的。”亚瑟开玩笑道:“毕竟我这次出来连秘书和厨子都带上了,不带太太好像显得我心里有鬼似的。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我的另一位银行家朋友正忙着处理伦敦的业务,他本来也打算和我一同来巴黎散散心的。”
“银行家朋友?”德莱赛特小姐眼前一亮:“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您的那位银行家朋友是谁吗?说不定我爸爸还认识他,欧洲的大部分银行家都和我们家族有生意来往。”
“莱昂()
内尔·罗斯柴尔德,他两年多以前还来过巴黎一趟,就是七月革命那会儿,你父亲多半见过他。”
罗斯柴尔德!
德莱赛特小姐只觉得脑袋被砸的晕乎乎的,罗斯柴尔德这个姓氏在巴黎的银行圈里可不是一般的响亮。
谁都知道,罗斯柴尔德家族巴黎分支的话事人詹姆斯·罗斯柴尔德是国王路易·菲利普最信任的金融圈人士。
虽然德莱赛特家族参与组建的法兰西银行是法国的中央银行,握有发行纸币的垄断权,但法兰西银行的信用却并非完全取决于自己,而是一定程度依靠握有大量金银储备的大型私人银行,而罗斯柴尔德银行就是其中最有实力的那一家私人银行。
七月革命爆发后,如果不是罗斯柴尔德银行为法兰西银行提供了大量金银作为担保,那么法国公债的价格绝对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企稳。而罗斯柴尔德在关键时刻站在了七月王朝这边,也顺理成章的为他们赢得了新国王路易·菲利普的信任。
在法国的这个银行家王朝中,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且他们的影响力也不仅仅局限于伦敦和巴黎,在奥地利帝国的维也纳,罗斯柴尔德的风头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毕竟无论是不列颠还是法兰西,罗斯柴尔德再怎么厉害,还是局限于金融圈内。而在维也纳,罗斯柴尔德家五兄弟当中的四个可是正儿八经的被册封为了男爵。
而罗斯柴尔德家族在欧洲银行界的标签,除了该死的犹太人以外,便尤以独到的眼光和善于攀附权贵著称。
换而言之,能被罗斯柴尔德视为坐上宾,这本身就说明了一种身份。
要么是生于紫室的皇亲贵族,要么是以武立勋的公侯之家,要么就是身份虽低,但是前途光明、未来可能入阁的年轻伯、子、男爵们。
德莱赛特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恍了神,虽然当不了公爵夫人会很遗憾,但是做首相夫人也不失为一项艰巨的挑战。更重要到的是,只要这位年轻的先生不死在首相任上,那么即便他父亲的爵位不高,将来他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功绩受封伯爵。
或许未来的人们很难理解德莱赛特小姐这种痴迷贵族身份的情感。
在当下的巴黎,银行家女儿的生活境遇要远比大部分贵族的女儿殷实。
自从17世纪开始,全巴黎最好的地段,皇家广场、圣路易岛、旺多姆广场以及时尚街区的一切亮点,都是属于这些银行家的财产。
这些人在法国社会占有一席之地,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尽管这些人过着贵族般的生活,享受着传统上应专属王公贵族的影响力和生活方式,但其中的大部分在血统上却并不高贵。
而一个又一个这样血统并不高贵的人却接连在巴黎这座城市崛起。在这座不断发展的新巴黎,人们开始相信,谁都有机会发家。外省的乡下穷小子可以身无分文来到巴黎,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地产或者金融大亨,在过世前留下一笔他人遥不可及的财富。
就是因为这种都市传说,像是当年维多克那样的青年人才会挤破了脑袋涌向巴黎。
不过,虽然这群被法国名相、红衣主教黎塞留视为"圈外人"的银行家和房地产开发商,参与了巴黎绝大部分的城市改造和扩建。然而,身无分文的穷人变身呼风唤雨的金融家,人们对此的评价向来不佳。
巴黎人能接受在新桥或是杜乐丽花园遇见许多不同阶级的人,却唯独不欢迎平民一夜暴富的社会新景象。
虽然这群人依然会嘴硬说:“我们这个世纪,金钱就是一切。金钱代表绝对的权力,有钱就是主宰。即使出身极其卑微,有了金钱,照样能成为贵族。”
但大部分人并不()
认可他们的观点,甚至就连他们自己内心也不是那么自信。
无论是政治宣传册还是个人回忆录,从法律文献到戏剧,在这些文件里,银行家往往遭到激烈批评。
各路出身的作家,无论是权高位重的官员还是无名的讽刺家,都用"吸血水蛭"形容这些新富,说这些人榨干这个国家的血液,让老实的市民落魄潦倒。
甚至于就连法语辞典也得特别给parvenu(暴发户)这个新单词加上了一些特别的词义解释:迅速赚得大钱的卑***士。而相应的动词parvenir(赚得)则延伸出了"暴发户的挥霍无度"的意思。
至于家与剧作家的点评更是不留半点情面,他们借角色之口直言这群人:“昨日还是贱仆,今日却做了房主。”
在大众的眼中,他们就是一群有两个臭钱的野蛮人,品味糟糕志趣低级。
乞丐中的王者不还是乞丐吗?
德莱赛特小姐每每想到这里,即便身上穿着的是当季巴黎最时髦的裙子,用的是法兰西最高档的香水,接受的是全法兰西最有学问学者的家庭教育,可每每在社交宴会上碰见那些真正的贵族千金,还是不知不觉会有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如果她们的装束没有自己的华贵,那就是在追求朴素简约之美,是优雅有格调的体现。
如果她们的装束比自己的更奢华,那就是贵族传承体现的深厚底蕴,是几百年家族传统的积淀。
如果她们的谈吐和艺术造诣没有自己高,那就是贵族小姐恪守传统,即便什么都不学,往那里一站本身就是艺术的具现。
如果她们的谈吐和艺术造诣比自己高,那就更完蛋了,大家会说暴发户果然还是暴发户,要想练出一副贵族谈吐可不是小市民一代两代就能实现的。
德莱赛特小姐越想越气,与此同时,她还愈发的对那位伦敦来的未来首相先生抱有了更高的期待。
如果亚瑟明白这位小姐内心是怎么想的,多半会把她介绍给犹太小子迪斯雷利,毕竟论起未来首相,还是迪斯雷利先生的专业更对口一些。
但如果德莱赛特小姐真的到了迪斯雷利先生面前,多半只会被那个爱穿红裤衩绿马甲的小子气的急火攻心。
因为迪斯雷利先生并不喜欢她这样青涩的小姑娘,而是专好年上系,特别是贵族身份的年上系夫人。
如果不是他的这个爱好,这家伙压根不可能这么快就当上议员,未来首相更是无从谈起。
但眼下,最令德莱赛特小姐着急的却并不是年上系的问题,而是她发现亚瑟不见了。
这位被苏格兰场双开处理的助理警监一如既往的秉持着他神出鬼没的出行习惯,仅仅是德莱赛特小姐一走神的工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猪味儿都没给自己的舞伴留下。
“爵士?”
德莱赛特小姐环顾四周,舞会现场的爵士确实有不少,但面相一眼看上去能当首相的却一个也没见到。
喔,或许正在与舞伴激情热舞的梯也尔先生算一个,但奈何他的身高还没有德莱赛特小姐高,粗看上去自然也就很容易的被过滤了。
德莱赛特小姐正想去休息室寻觅亚瑟的踪影,但还不等她动身,却听见钢琴声忽然一停。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转头望去,两侧的楼梯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列队的卫兵。
身着晚礼服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顶着他那张巴黎大街小巷墙壁上随处可见的标志性鸭梨脸蛋,亲切的冲着臣民们打了声招呼。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的、留着海豹()
胡、穿着标致军装的年轻人。
路易·菲利普笑着开口道:“先生们,女士们,请容许我为大家介绍我身边的这位年轻人,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先生。”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刺王杀驾
德莱赛特小姐环顾四周,旁边满是向国王脱帽致敬的绅士与提裙行屈膝礼的淑女。
高矮胖瘦、打扮各异,直到这个时候,德莱赛特小姐才发觉,好像拥有贵族气质的人站在人堆里也不会显得特别出众。
但究竟这是不是她寻不到亚瑟的原因呢?
自然不是。
在男士普遍身高一米六五到一米七的巴黎,要想在人堆里寻觅一个海拔高出十厘米的小伙子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如果你一眼看过去没有发现那位约克来的猪倌,那只能说明他多半不在这里。
法兰西国王路易·菲利普热情洋溢的拉着波拿巴家族的小兄弟向大伙儿宣布,他将代表法兰西迎回拿破仑的棺椁。
而在场最难受的,则当属大仲马这样的共和派了。
或许是上帝感应到了大仲马的祈祷,他刚刚走出公馆大厅,便在门外碰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伦敦反动条子。
维多克不甚在意的摆手道:“老弟,你别看我现在落魄了,那是因为我之前做造纸厂和扑克牌生意赔了。我如果老老实实的没去搞投资,现在我的手上本应该有十五万法郎的存款,拿一万法郎弄辆马车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仲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和吃了苍蝇似的,喝到嘴里的酒也差点吐了出来。
路易·菲利普篡夺了七月革命的果实,起义者的鲜血被他用来换了王座。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公开称赞拿破仑的功绩,并打算将他的尸首迎回法国。
日索凯见到国王对维多克产生了兴趣,则隐晦的顺势将话题转向另一头。
“塔列朗之前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很适合巴黎宴会的气候。现在看来,他说的果然没错。不是所有不列颠人都有你这样的幽默感的。我在大革命之后,曾经在英国住过十几年的时间,然而像是你这样有意思的家伙,总共也没遇到几个。”
“您去的时候,我的工资是每年一百镑,虽然之前发了笔小财,但是买房子和股票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况且就算我没有买房子,我也不可能拿出积蓄的一半去购置一辆马车,苏格兰场又不是没有巡逻用的马车,平时坐那个就挺合适的。”
亚瑟的见解则与维多克不同:“维多克先生,养一辆马车实在是太费钱了,你得养两匹马,又得供着一个马夫的工资。我在伦敦当差的时候,去马场里问过,一匹驼粮食的下等劣马得100镑,如果是用来拉车的那种马能卖200镑,骑兵标准的战马则必须要花300镑。而伦敦的熟练马夫,支出他一年的薪水需要70镑。两匹马,再加上订制马车的钱和喂马的草料钱,就算一切都按照普通标准来,也得花上个五百镑,这可是一万法郎。”
亚瑟摘下帽子,跟着开了个玩笑道:“大抵是胸前的伤口转移了。”
他笑着冲维多克眨了眨眼睛:“看样子,巴黎的业务确实比伦敦难做,虽然我们也会碰上这种行刺的案子,但是频率远不如法兰西的高。现在想来,你们保安部之所以对刺杀案这么熟,是不是之前参与过这类案子的侦办。”
虽然维多克靠着这些做出了一堆业绩,但是对于致力于标准化管理的日索凯来说,这样不可控的人是绝对不能再请回来的。
在不列颠,游走于辉格党与托利党之间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不在少数,例如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前首相乔治·坎宁爵士等等。
路易·菲利普闻言大笑,兴许是之前亚瑟帮忙在路易·波拿巴那里穿针引线,这位法兰西目前最高贵之人越看越觉得这个英国小伙子顺眼。
大仲马呵了一声:“如果不是沙皇尼古拉一世向来不信任法国,你本可以考虑雇个法国刺客。法兰西的刺客向来是顶好的,不()
论是绅士还是淑女都精通此道,比如刺杀了亨利四世的弗朗索瓦·拉瓦莱克,刺杀了马拉的夏洛蒂·柯黛……”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满面春风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错。
他一边走还一边低声骂着:“这简直还不如同伦敦的反动条子待在一起,至少他不会祸害法兰西。”
“喔……就像是希腊?”大仲马悠悠喷出一口烟:“没想到你刚刚加入外交部没多久,那里的手法就被你学会了。”
不明不白的预算管理,千奇百怪的诱捕手段,以及他手下那帮各个有前科的得力干将们。
诚然维多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他在保安部的活儿做的实在是太开放性了。
大仲马也不和亚瑟客气,他熟门熟路的从亚瑟的衣兜里摸出装烟草的铁盒给自己的烟斗倒上:“你的私人秘书马上就要巡逻去圣赫勒拿岛了,你就不打算过问一下吗?他要是去了拿破仑的流放地,谁跟你去汉诺威上任呢?”
亚瑟听到路易·菲利普这么捧他,正打算同这位国王客气两下,岂料他猛地感觉背后爬上一股凉意。
“呃……很高兴见到您,陛下。”
他不喜欢拿破仑,不仅是因为他的共和信仰,更是因为他的家学渊源,他父亲老仲马将军被拿破仑整的够呛,如果不是拿破仑的成见,老仲马也不可能在大仲马三岁的时候便穷困潦倒的死去了。
维多克看见国王到来,受宠若惊的行礼道:“陛下,见到您,真是不胜荣幸。”
他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日索凯,这位巴黎警察总长便不得不无可奈何的站出来解释:“维多克,最近这段时间厅里在改组,预算案没有报到市政厅去,所以财政那边才停掉了你的年金。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你的退休年金就会补齐了。”
亚瑟也不知道这胖子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天天想着搞刺杀,他开口道:“亚历山大,我和俄国人是有点小过节,但还犯不上弄到刺王杀驾的程度。况且就算我真的想这么干,也未必有俄国人会接我的单。”
路易·菲利普倒没有在意亚瑟的失礼,反倒是觉得他的反应颇为有趣:“爵士,您这是老伤未愈?”
但是对于熟悉法兰西政治的人而言,日索凯的话无异于在给维多克的从警生涯判死刑。
维多克伸了个懒腰道:“这种级别的案子一般落不到保安部的手里,不过我们确实会替大人物们跑跑腿,之前王储贝里公爵遇刺身亡的时候,我们可是被折腾了好一阵子。”
维多克听到这话,赶忙抢先应道:“陛下……六百法郎已经是您的恩宠了。我不敢祈求再多拿二百法郎,只要大巴黎警察厅能够保证我的退休年金每月按时发放,便已经是上帝保佑了。”
果不其然,路易·菲利普听到了日索凯的话,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而是客气的致歉道:“维多克,以你的功绩,剧院里对你的生平大书特书完全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考虑到你的样貌与我有些接近,如果那部《巴黎神探》如期上演,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麻烦。议会禁止那幕戏上映的事情,还请您理解。”
“哦,原来是他?”路易·菲利普回忆了一下:“我听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在保安部做的很好?”
亚瑟耸了耸肩膀:“你不知道就算了。”
夜晚的冷风吹来,纷乱的马蹄声响起,亚瑟的鼻尖好像嗅到了一阵浓厚的黑火药气味。
他揪着衣领扇了扇风,但终究还是感觉不痛快,于是便径直朝着公馆门外走去,想着能远离这个地方透透气。
大仲马嘬了口烟道:“我原以为利物浦的事情你打算忍一忍便罢了,但没想到,你居然打算直接去彼得堡找沙皇算()
账。看在你这么有种的份上,需要我教你怎么制造炸药吗?”
在王政复辟时期被倚重,说明他有可能倾向于正统派。
维多克的阴阳怪气落在路易·菲利普的耳朵里,这位鸭梨国王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仲马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个胖子看了眼欢腾的人群,又瞅了眼台阶上冲着大伙儿招手微笑的路易·波拿巴,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就好像害了病似的。
碍于国王在侧,日索凯也不好发作,他只得将话题引向了亚瑟:“陛下,这位便是您先前提起的苏格兰场的寻血猎犬,‘铁心"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但是在法兰西这个政治为先的地方,尤其是当下的敏感时期,一个人的成分有问题就可以否定其所有能力与功绩。
维多克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平稳整齐的脚步声。
众人回头望去,来的正是国王路易·菲利普。
“对于这样一位功臣,六百法郎还是显得少了些。”路易·菲利普开口道:“三十年的服务,我认为应当值得每月八百法郎的价格,多出来的二百法郎是额外的嘉奖。”
日索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透露着‘维多克这个人的政治成分有问题"的潜台词。
日索凯回道:“每月六百法郎。”
大仲马鬼鬼祟祟的从亚瑟的身后冒了出来:“公车私用?”
亚瑟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亚历山大。就像是塔列朗先生说的那样,沙皇的死法通常是中风,我没有改变俄国传统的想法,我非常尊重俄国人的传统礼节,俄国的事情应该由俄国人自己解决。”
至于正统派的保王党人,能够来到宴会现场的正统派大多不愿意公开显露自己的心声,只有在大势已成的时候,他们才会喊出复辟波旁的口号。
日索凯的话说的很漂亮,以致于大部分人粗一听上去,好像是在夸奖维多克能力突出。
说到这儿,亚瑟忽然又想起了之前‘椰子树"先生在利物浦刺杀案后与他的对话。
路易·菲利普虽然较之被推翻的查理十世要开明许多,但是他再开明也只能保证自己不会借机搞政治报复,不会直接威胁波拿巴派与正统派党徒的性命。但是要让他重用其他派别的人,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亚瑟扭头瞥了大仲马一眼:“亚历山大,那不叫公车私用,我只是在上班时间执行日常巡逻任务的时候坐那个,下班的时候还是坐出租马车比较多。你充其量只能批驳我巡逻的区域比较自由。”
亚瑟与维多克正靠在凯道赛公馆的雕花铁门边抽着烟,远远地便能听见维多克艳羡的话语。
亚瑟闻言笑着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迎回拿破仑的棺椁显然比跟我去汉诺威重要多了。再说了,我在汉诺威也呆不长,等到汉诺威的新宪法通过,我就得去圣彼得堡了。”
大仲马见状忍不住嘀咕道:“自由的浪漫派?夏多布里昂、拉马丁、巴尔扎克和维尼全是正统派的保王党,雨果虽然有所进步,但是面对拿破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对他进行歌颂。呵!这就是法兰西的浪漫主义,说到底还是要找个主子捧臭脚。”
说到这里,维多克又转而冲着亚瑟问道:“我现在虽然买不起马车了,但是你应该有这个资本才对啊!但是我之前去伦敦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家里的马厩呢?”
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立刻引来了一片哗然,早就知情的现政府支持者们毫不吝啬的为国王的英明决定献上了掌声,那些曾经受过拿破仑恩惠的人们也感到心满意足。
路易·菲利普走到半路,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维多克的脸,饶有()
兴致的开口道:“这个人,长得和我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亚瑟听到这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亚诺·多里安。”
维多克得了日索凯的保证,立马笑眯眯的点头哈腰道:“长官,我不是在冲您要钱,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您能够亲自出面解释,这下我终于放心了。”
亚瑟原本正要摘下手套行礼,但听到日索凯当面叫他的外号,差点一个趔趄栽到前面的草坪上。
“对,还有亚诺·多里安……”大仲马闻言忽的一愣,他捏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旋即冲着亚瑟问道:“谁是亚诺·多里安?”
路易·菲利普对于维多克的回答相当满意,他扭头冲着日索凯问道:“维多克先生的退休待遇确定了吗?他的退休年金是多少?”
陪同国王的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连忙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最近歌剧院要上演的那幕戏《巴黎神探》的原型,前保安部负责人弗朗索瓦·维多克。”
“怎么了?”
日索凯开口道:“维多克先生在保安部奋战了三十年的时间,帝政时期他就受到拿破仑和警务大臣富歇的欣赏,王政复辟时又受到迪普莱西等人的倚重,如果不是到了应当退休的年纪,我确实也考虑过多挽留他几年。”
他端着酒杯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环顾身边的朋友,这群法兰西的浪漫派文人大都因为路易·菲利普的决定欢欣鼓舞。
“瞧瞧,老弟,瞧瞧这些马车,每一辆都价格不菲,等到我的侦探事务所赚到大钱了,我也要弄这么一辆涂了金漆的马车,再雇一个上好的马夫,拉着我绕着巴黎天天转悠。”
受到拿破仑和富歇的欣赏,说明了维多克是个波拿巴派。
“当然,陛下。”维多克微微俯首,恭顺的应道:“我是个警察,我当然理解这些事情。为了公共利益考虑,那幕戏确实不适合上映。”
大仲马挑着眉头打着了火:“你要去俄国?亚瑟,你比我想象的有种。”
他猛地转头向公馆大门外看去,一辆高过墙头的马车疾驰而过,车顶上站着两个身披风衣、黑布蒙面、手持六孔燧发手枪的年轻人。
“路易·菲利普,你这***!上帝派我们来接你了!”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绝命追踪
马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狂风,将街道两旁稀疏的树木的枝叶刮得轻轻摇曳。
枪口迸发的火光,就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闪电。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枪响撕裂,震耳欲聋,犹如雷鸣在狭窄的街道上回荡。
两个人,四把手枪,二十四发子弹,就像是天空中的乌云将巴黎的天空遮蔽,又仿佛街头突然飘起的细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凯道赛公馆的墙壁。
随行负责保卫国王安全的卫队成员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便意识到了当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侍卫长一边大吼着命令手下的队员借助墙壁掩体还击,一边挡在国王的身前护送着他向公馆大厅折返回去。
“陛下,外面太危险,请您先回大厅!”
路易·菲利普刚开始也被这毫无预兆的刺杀弄得愣了半晌,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虽然巴黎的讽刺漫画家们常常把他比作"鸭梨",成天讽刺他的愚蠢、无能与软弱,但真的"鸭梨脑袋"是绝不可能在风云变幻的七月革命过程中浑水摸鱼、登基为王的。
路易·菲利普年轻的时候,曾经加入过雅各宾俱乐部,在大革命初期以法兰西共和国陆军少将身份在北部集团军司令迪穆里埃将军手下效力,在瓦尔密战役与中痛击了普鲁士与奥地利的联军,之后更是随着北部集团军占领了比利时。
而在国民议会处死路易十六,北部集团军的众多将官也因为在荷兰吃了败仗收到了国民议会的解职命令时,路易·菲利普又第一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国民议会对北部军将领发出逮捕令的同时,他连夜劝说自己的上司迪穆里埃将军与他一起投奔了奥地利。
而在投奔奥地利之后,路易·菲利普也没有选择加入反法同盟军队作战,而是一直移居英国冷眼旁观。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在七月革命的过程中以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登基为所谓的"公民国王"。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遭遇刺杀是一件不幸的事,但是路易·菲利普在确定这只是一场刺杀事件时,反倒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在经历了去年六月的巴黎共和党起义后,一桩普通的刺杀实在是轻风细雨。
路易·菲利普在侍卫长的掩护下一路向后退去,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忘下令:“尽量活捉,我要知道这起刺杀是谁做的。”
侍卫长听到国王的这个"无礼要求",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他嘴上还是只得先应承下来:“遵命,陛下。”
路易·菲利普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完好无损的退回了公馆大厅,但是刚刚与路易·菲利普并排站立的亚瑟就没那么好运了。
亚瑟捂着自己渗血的肩膀,咬着牙跳到墙边蹲下,他一边躲避,一边还不忘破口大骂:“***,为什么这种事总有我的份?”
大仲马见他受伤,赶忙挡在他身前位置将他的脑袋向下压:“谁让你和路易·菲利普聊天的!怎么样,我就说法兰西的刺客是欧洲顶好的吧?”
经验老道的维多克则赶忙扯开亚瑟的领巾与外套,他看了眼伤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老弟,运气不错,就是擦破了点皮而已,我先用领巾包上止血,待会儿咱们去找个外科大夫看一下。”
“看个屁!刚刚是谁射中我的,你们看清楚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激发了亚瑟的肾上腺素,还是因为再次中枪勾起了他过去两年忍气吞声的回忆,向来镇定的亚瑟这一次却半点息事宁人的想法都没有。
“亚历山大,你带枪了吗?!”
“这种宴会场合,我怎么可能带枪?凯()
道赛公馆的安全检查这么严格,我他妈连一根针都带不进来!”
大仲马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马儿凄厉的嘶鸣声,随之而来的是车轮滚滚而来的声音。
紧接着,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快跑!马车里装满了炸药,他们点火了!”
饶是维多克和大仲马这两个浑身是胆的家伙听到这话,也惊得脸色一白,他们俩甚至都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便条件反射似的一左一右架住亚瑟的胳膊朝着前方的草丛猛的扑了过去。
轰隆一声,爆炸的热浪骤然袭来,瞬间点燃了凯道赛公馆里美化环境的各色绿植。
梧桐树枝头的紫粉色喇叭花瓣被冲击波震得漫天飞舞,破碎的墙砖瓦片像是子弹般四处纷飞,砸的大仲马疼的一顿乱叫。
维多克的下颌也被飞溅的小石子开了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濡湿了他刚买的上好礼服。
亚瑟捂着肩胛骨回头看去,方才还古典华贵的凯道赛公馆此刻已经燃起了大火,驾驶马车强冲公馆大门的那个年轻人已经被炸的身首异处,刚刚站在车顶开枪的两个枪手其中一个已经被射的浑身是洞倒在了血泊当中。
至于另外一个枪手,亚瑟隔着被炸开一个大口子的墙壁可以看见他正躲在街对面的小巷里换子弹,而在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伙伴在接应。
与爆炸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凯道赛公馆内的尖叫声。
公馆内乱作一团,刚刚还在闲适交谈、翩翩起舞的绅士淑女此时全都慌了神,他们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既不敢贸贸然闯出去,也不想在公馆内蹲着被活活烧死。
这个时候,还是侍卫长的一声大吼给他们指明了目标:“跳窗户!”
稳妥些的绅士们得了逃生之法后,立马抄起身边的凳子将窗户砸开了一个口子,至于粗鲁一些的,则直接选择纵身一跃撞破玻璃跳了出来。
而盛装出席的淑女们则苦于自己膨大的裙子,此时她们就算想要跳窗也做不到绅士们那般灵活,但好在有些绅士的头脑还算冷静,他们此时也顾不得避嫌的问题,直接将自己的女伴环腰抱起,像是跨栏一般跨出了窗户。
只不过,腿长的绅士终究是少数,因此,大部分苦命鸳鸯的着陆姿势都不太雅观。
而在落难的人群当中,五十多岁的银行家德莱赛特先生老当益壮,他一个肩膀扛着自家闺女,另一个肩膀扛着舞伴,也不顾她俩的尖叫和拍打,直接从公馆正门的瓦砾堆中冲破了火场。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在大革命时期当过兵的法兰西人到底是多么的训练有素。
不过,即便德莱赛特先生拿出了这样的表现,他依然不是这场生死逃亡中最抢眼的人。
因为他身后的火场里紧跟着又冲出了一个穿着男装的女人,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肩膀上扛着个男人,左手则还拉着另一个。
被她扛在肩膀上的那个,是亚瑟的老朋友肖邦,被她拉着一起冲出火海的则是目前风头正盛的诗人缪塞。
大仲马见到那个女人,忍不住骂了句:“妈的,乔治·桑,那个男人婆!我之前就警告过他,别去碰我亲爱的弗雷德里克,他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看来她是一点都没把我的话当真!”
然而,亚瑟却没有兴致去听大仲马抱怨,他看了眼街对面正与警卫队激战的几个刺客,也不顾肩膀的伤势,直接抄起手杖翻过墙壁的破口向前冲刺。
“亚瑟,你去哪儿?”
大仲马话音刚落,紧接着便又看见一脸兴奋的维多克也跟着窜了出去。
“维多克先生!危险!”
维多克一边跑,一边扭头冲他喊道:“亚历山大,你不懂,危险才是最适合我们这种人的气候!你那天()
冲击军火库的胆气都哪里去了?我之前听奥诺雷说,你在七月革命那天其实压根没尽力,军火库那边其实压根没怎么抵抗,你就是捡了个便宜,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维多克先生!巴尔扎克说话你也信?他纯他妈在放屁!”
大仲马原本还在想着安全问题,但是他被维多克这么一激,也顾不得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了,而是直接把帽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在地上捡了块砖头便跟着维多克一起冲了出去:“我刚才是想着去搞把枪才能稳妥一点,没有枪我这个神枪手施展不开。不过有块砖头凑合一下,勉勉强强也可以。”
就在大仲马和维多克扯皮的时间里,街对面的三个枪手已经有一个被击毙,剩下两个见势不妙,清空了子弹后便将手枪一扔,开始向着四散奔逃的人群跑去。
卫队见到刺客要跑,也纷纷离开掩体紧跟着追了出去,打算一拥而上把他们按倒在地。
三个刺客见状,直接跳上了一辆来不及调头的出租马车,抢过马夫手里的缰绳,朝着他们奔来的卫队猛冲了过去:“你们这群奥尔良派,也想和我们硬碰硬吗!”
“快散开!”
车轮卷起了街道上的污水,卫队士兵急忙躲避,紧跟着又是一轮散乱的枪响,马车的车厢被子弹穿出十几道弹孔,他闷哼一声一只手捂住了中枪的肚子,但另一只手却死死的握住了缰绳。
街道上的行人惊呼着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正当他们以为自己就要逃出生天之时,人群中却窜出了一道人影。
亚瑟纵身一跃,踩住了车厢踏板,随身携带的手杖则顺势卡进车门扶手帮助自己稳住身形。
坐在车厢内的两个刺客原本正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车窗外突然出现的人脸直接将他们吓了一跳,还不等回过神来,亚瑟已经拉开车门扑了进去。
三个人立刻在车厢内扭打成了一团,三人打斗的动静使得本就不稳的马车瞬间倾覆,两匹拉车的马儿脚底打滑倒在了地上,连带着车厢也一路沿着街道滑行,直到掀翻了两根灯柱,撞到了路边商店的橱窗上方才停止。
一个刺客被惯性扔出了车厢,另一个则不走运的撞晕了过去。
亚瑟结实的身板也被这一连串的撞击折腾的不轻,但好在他的脑袋并无大碍,所以还能强撑着从车厢里爬出去。
亚瑟刚刚爬出车厢,首先看见的并不是那个被甩出去的刺客,而是一众围观看热闹的巴黎市民。
这帮人看见亚瑟爬出来,一边惊呼着他的结实身体,一边议论着他的身份和目的。
还有一些热心的市民,直接给亚瑟指出了刺客逃亡的路径。
“先生,您是要找那个穿黑外套白裤子的人吗?他往那里去了。”
亚瑟闻言,下意识的想要摘帽致谢,但他抬手一摸才发现帽子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条信息非常有价值,如果我最终能够抓住这个家伙,您可以改日去克罗舍·佩尔塞街21号的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领取赏金。”
亚瑟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半点停留,他顺着路人指出的方向,一路追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直到进入了这个地带,亚瑟才知道为什么维多克总喜欢吹嘘自己是巴黎的活地图。
虽然伦敦的城区规划并不比巴黎强到哪里去,但是仰赖于1666年发生的那场伦敦大火,最起码伦敦中心区域的街道进行了一次大规模重建,所以还算有迹可循。
但是巴黎显然就没有过这样好的待遇,这里的大部分规划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扩建,一条小巷叠着一条小巷,四面八方都是岔路口。
亚瑟每走一段便要低头察看地上有没有新鲜的血迹,然而就这么一路追了几百米,最()
终呈现在亚瑟面前的却不是设想中的大路,而是一个死胡同。
亚瑟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两米多高墙壁,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向后退了几步,随后一个鹞子翻身,踩着墙砖便翻了过去。
他刚刚站定身子,还没抬起头,便听见身前响起了一阵恼怒的声音:“路易·菲利普值得你这么替他卖命吗?一路跟着我追到这里,你还真是努力啊!”
亚瑟站直了腰板,轻轻拍了拍沾满了泥水的手:“我不是替路易·菲利普的人,我追你只是想找你讨个说法而已。”
“是吗?那正好,我们也想找你要个说法。”
咔哒,子弹上膛的声音。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亚瑟的后脑勺上,两个壮汉一左一右从身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是路易·菲利普的人,那你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梅特涅的人?”
ps:推一本新书《那不勒斯之鸦》,主角穿越回到60年代意大利,成为黑帮大小姐宠物乌鸦的故事。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不列颠人的亲戚
小巷内的一间小屋里,阴湿的地板上站着好几双光脚。
亚瑟被双手反绑靠在椅子上,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亚瑟淡定的打量着这群紧张兮兮的刺客们。
出乎亚瑟预料的是,这帮人的打扮与他印象中接受大笔资金支持的专业刺客形象相差甚远。
大部分人的全部衣服就是一领从脖根遮到膝盖的山羊皮外加一条白粗布长裤,粗布裤子所用到的线纺得很粗,足见裁缝手艺之马虎。
棕黑色的长发一绺绺地耷拉在脸颊两侧,很自然地与身上披的山羊皮纠集在一起,简直都要打结了。一般来说,干刺客这行的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穷凶极恶的态度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然而这群刺客的脑袋却总是低垂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喜欢盯着地面。
他们的脸被头发完全遮掩住,如果远远的看上去,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们身上的山羊皮袄是活物,这里站着的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正在食草的、可怜兮兮的山羊。
唯有走近了他们,才能发现披散的长发后面有一双眼睛在闪烁,就像是晨间树梢上晶莹的露珠。他们的眼睛倒映着煤油灯火,看起来很闪亮,但不怎么讨人喜欢,瞧起来还微微令人发憷。
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屋子里的墙上还靠着一根根棍棒,棍尖上绑着个塞满了衣物和零钱的粗布褡裢。
至于一小部分境遇好些的,则戴着软帽,外面再扣一顶宽边毡帽,他们不披羊皮,但依然穿粗布衣,长长的头发一直披到圆襟外套的领口,这种外套的两襟上各有一个小方口袋,正好用来装零碎的东西。
他们都把外套敞着,里面露出同样质地的布坎肩,上面钉着粗大的钮扣。有的趿拉着木屐,有的带了鞋,但却不穿,而是打着光脚板,把鞋拎在手里。
这些衣服看起来都穿得很长久了,或许它们的年纪比亚瑟在伦敦大学念书与苏格兰场服役的时间加在一起都要长,所以看起来很脏,上面沾满了泥水和汗水,黑乎乎的,很不体面。
作为一个曾经在约克乡间生活过很多年的青年人,亚瑟一眼就瞧出了这群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农民。一部分是约曼农(yeoman,自耕农),还有一部分应该是雇农。
在约克郡的乡下,同样有一部分穷苦的农民还留着类似的衣裳。但是比起面前这些人,约克的境遇显然还是要好上一截,因为即便是乡下,现如今你也已经很难找到如此古代风格的穿搭了。
而面前这些约曼农为什么把鞋拎在手里,如果亚瑟没有在约克乡下生活过,他绝不会懂。在生活贫苦的乡间家庭,鞋从来都不是用来走路的,而是用来撑场面的。赶路的时候光脚,唯有到了进城的时候才会换上,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
不过,这群人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穿的破破烂烂的,比如方才负责执行刺杀任务的那几个刺客,他们的衣着即便混入巴黎这个时尚之都的街头,也不会被认作穷酸的外省人,而是理所应当的被看作从小在巴黎生长的上流绅士。
他们穿着蓝布裤,红黄色的坎肩上钉着双排铜钮扣,外面还套着裁剪得体的棕色外套,衬衫领子用银钮扣襻住,钮扣呈心型或锚型。这样的衣装与周围同伴的白布衫和毛皮产生强烈的对比,就好像矢车菊和虞美人长在麦地里似的。
这群人的衣装简直就像是活着的历史教科书,有的人生活在中世纪,有的人处于文艺复兴时期,只有极少的一部分看起来才真正像是19世纪的现代人。
亚瑟望着这群法兰西的乡下农民,不知道是因为感到亲切,还是因为被锁在屋子里有一会儿了,所以发热的脑袋也变得冷静了,总而言之,他并不是很担心自身的处境,反倒是对面前这帮人的()
来历非常感兴趣。
如果说在19世纪生活的久了,对亚瑟最大的改变是什么,那么首当其冲的肯定是,让亚瑟对个人的生死看得没那么重了。
这个年代,很多人都活不到成年。就算勉强成年了,又得面对猩红热、百日咳、斑疹伤寒等等一系列的传染病。
路易的亲哥哥死于荨麻疹,他那个倒霉堂弟、拿破仑的亲儿子是死于肺结核,就连这群高贵的波拿巴们都躲不过这一劫,更别提普通人了。
如果你的运气不错,把这些全都防出去了,那也别着急。兴许还能在小巷里被突然窜出的暴徒劫匪给捅上一刀,又或者是因为在刺杀现场看热闹被人赏了一粒花生米呢。
因为刺杀身亡的人物更是不胜枚举,比如:不列颠的前首相斯宾塞·珀西瓦尔,以及法兰西王政复辟时期的王储贝里公爵。
亚瑟老老实实的待在椅子上打量着面前这帮人,而这帮人也在打量着他。
房间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说话,只是偶尔装作不经意的瞟一眼亚瑟漂亮的新衣裳。
而领头的几个刺客在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口音的法语在热烈的交谈着,虽然亚瑟的法语水平在大仲马的指导下突飞猛进,甚至可以流利的运用各种脏话,但是他对于法国各地的方言俚语依然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更奇怪的是,这帮人的口音听起来甚至一点都不像法语,反倒像是威尔士乡下人说的威尔士语。
他们围着一张瘸了腿的桌子讨论了一会儿,末了,那个领头的刺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桌子抄起那张从亚瑟口袋里搜出的名片走到了他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文字认真问道:“你是英国的外交官?”
亚瑟也不正面回答,而是歪着头反问道:“凯道赛公馆是法兰西的外交部所在地,外交官出现在那里很奇怪吗?”
对方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他给了亚瑟一个熊抱:“幸好你是不列颠人,要不然我们今天就只能把你给做掉了。”
其他人听到追来的居然是个英国人,刚刚还严肃木讷的脸上也多了些腼腆的笑容。
“是兄弟。”
“是英国兄弟。”
亚瑟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他的脑子一瞬间立马闪过了一系列外交部的敏感文件,但是无论他如何搜索都找不到一份授权特别部门刺杀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文件。
一时之间,亚瑟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询问这帮刺客是不是托利党雇佣的,因为今天的宴会现场不光有他这个二等秘书,也有达拉莫伯爵这样的辉格党激进派要员出席。
所有人都知道达拉莫伯爵起草了《议会改革》草案,而且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中,他与布鲁厄姆勋爵也一直被视为坚定不移的议会改革旗手。如果托利党想要趁着他在欧洲游历期间下黑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
亚瑟转念一想,以威灵顿公爵与皮尔爵士的脾气,他俩压根不像是喜欢激化矛盾的人,威灵顿公爵极为厌恶使用这种规则之外的下三滥手段,皮尔爵士行事不论对错,做事的方法向来也是以光明磊落著称的。
不论是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还是在议会改革问题上,他们俩都已经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如果他们要下手,去年改革法案通过尚未通过时,便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了。
那时候都没有直接动武,何必要拖到现在呢?
刺客看见亚瑟愣神,还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领头的刺客招呼着同伴解开棍子上的褡裢,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绑着细绳的葫芦,从里面倒了点呛鼻子的烧酒推到了亚瑟的面前:“这是我们自酿的苹果烧酒,喝一点吧,先暖暖身子。”
亚瑟倒()
没有拒绝主人的热情招待,虽然这酒肯定比不上凯道赛公馆宴会里的那些,但是农户自酿的酒水总能让他想起一些小时候在约克乡下生活的往事。
每到淋雨的生病时候,难受的躺在草垛里睡不着,便大着胆子去雇主家里求上一杯掺了水的自酿酒,喝了酒脑袋晕乎乎的,暖暖的裹上一堆稻草便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身上出了汗,病也便好了。
亚瑟望着那杯白臘杯装的浑浊酒水,只是用脑袋敲了敲身后的椅背:“我确实得暖暖身子,但你们是不是得先把我给解开。顺带问一句,你们都是从不列颠来的?”
刺客听到亚瑟提起不列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他一边给亚瑟解绳子一边说道:“没错,我们都是从不列颠来的,但不是从大不列颠,而是从小不列颠(brittany)来的。”
“brittany?”亚瑟愣了一下:“你们是布列塔尼人?”
布列塔尼是法国西北部的一个地区,在法语当中,大不列颠叫做grandebretagne,如果直译过来就是大布列塔尼。而在英语当中的布列塔尼,写作brittany,意思是小不列颠。
布列塔尼与不列颠的渊源,还得追溯到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帝国时期,当时的欧洲除了文明人——罗马人以外,还居住着三个罗马人眼中的蛮族,即凯尔特人、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
其中,凯尔特人主要分布于欧洲西部,而凯尔特人当中的一个分支叫做布里吞人。
这群布里吞人的地盘就位于法兰西的布列塔尼半岛以及海峡对岸的大不列颠岛。
之后,罗马帝国通过战争完成了对欧洲西部的征服运动,并在法兰西和不列颠建立了高卢行省与不列颠行省。
而当罗马帝国衰败以后,日耳曼人当中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远渡英吉利海峡征服了大不列颠建立了七个小国家,日耳曼人当中的法兰克人则征服了高卢地区建立了法兰克王国。
只不过,法兰克人虽然在高卢无往不利,但却罕见的在布列塔尼连连碰钉子,迟迟拿不下这个布里吞人主导的"小不列颠"地区。到了10世纪的时候,因为维京海盗连年入侵,布列塔尼的领主才主动向西法兰克国王称臣寻求庇护。
但是即便布列塔尼并入了法兰克,但是这帮布里吞人依然不安分,在诺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宣称英格兰王位时,不少布列塔尼骑士主动加入了他的麾下,帮助他在黑斯廷斯战役中一举击败英格兰国王哈罗德二世入主英格兰。
征服者威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帮小不列颠来的骑士也顺理成章的在大不列颠入关封爵。
而之后的英法百年战争,也是由于亨利二世觊觎布列塔尼公国的土地引起的。
从这复杂的历史源流来说,这群布列塔尼人和不列颠称兄道弟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虽然不列颠和法兰西之间不搞自古以来这一套,但是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出发,布列塔尼人和不列颠人的血缘关系确实更亲近。
而如果从让法兰西吃瘪的角度来看,法兰克王国从公元五世纪就开始对布列塔尼用兵,直到公元十世纪才因为布列塔尼主动投诚将其兼并,生扛了法国人五百年的进攻都没倒下,这一看就知道是不列颠一衣带水的兄弟。
大不列颠是不列颠,小不列颠就不是不列颠了?
刺客解开了亚瑟身上的绳子,颇为抱歉的开口道:“我早该想到的,黑斯廷斯,这绝对是个英国姓氏。如果早知道今晚的宴会还有英国外交官参与,我们就应该等路易·菲利普登上马车后再动手的。不过您也实在是太冲动了,为什么偏要跟着我们一路追到这里呢?”
亚瑟松()
了松被勒的发紧的手腕,问道:“你还有两个同伴被丢在街道上,他们不要紧吗?”
“您放心,他们俩自然有人接应。”
刺客没有具体描述后续的行动,看得出来,他虽然笃定亚瑟不会告发他们,但是也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位他口中的兄弟。
亚瑟端起白臘杯,联系到对方的布列塔尼身份,瞬间也将他们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说,你们是布列塔尼的朱安党人?我记得外交部先前和你们合作刺杀过拿破仑,手法也如出一辙,同样是炸弹马车。喔,对了,当初皇家海军的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在土伦港被俘时,好像也是你们帮忙营救的。”
刺客听到亚瑟对朱安党人的光辉历史如数家珍,笑呵呵的点头道:“营救西德尼·史密斯将军的计划我父亲还参与了,西德尼·史密斯将军烧掉了土伦港一半的军舰,所以拿破仑对他恨之入骨,以"土伦纵火罪"判了他终身监禁,我父亲他们伪造了转移监狱的文件,将他乔装打扮送上了一艘回英国的渔船。”
那群站在刺客身后的农民们听到这件事,也纷纷露出了解气的憨厚笑容,还有人干脆凌空挥了一拳,大骂着喊了声:“拿破仑就是个混蛋,共和派、波拿巴派和奥尔良派都得死!”
伴随着这声叫骂声,其余的农民也跟着纷纷欢呼了起来:“国王万岁!”
这样的场景看得亚瑟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以致于他一度怀疑自己今晚是不是酒喝多了,以致于出现了幻觉。
虽然他一样认为不论是共和派、波拿巴派和奥尔良派,这群专业政治党徒里很难挑出一个品行端正的。但是农民们如此直言不讳的表达自身对于国王的喜爱,还是有些颠覆他的世界观。
在一定程度上,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在伦敦大学读到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文献是不是都白看了。
最起码,梯也尔与基佐这两个当下法兰西风头最盛的学者对大革命历史的定论是否可信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了。毕竟他们俩目前都在路易·菲利普的手下担任要职,一个是参事院长,另一个则是教育大臣。
亚瑟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至少农民都会很拥护拿破仑呢,但现在看来,好像至少布列塔尼的农民并不喜欢他。”
刺客听到这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听你的话里的意思,您多半是交友不善,碰见了一些伪善的波拿巴分子和共和派。他们嘴里说的话向来是最好听的。他们喊得都是"革命"和"自由"这样好听的词汇,但实际上却是在把难以置信的伪善当作英雄壮举去宣传。
吉伦特派说着要反宗教,但实际上只是觊觎教会的财产,为此他们不惜处决我们可敬的神父,他们没收了教会的土地和财产,但是又不返回给我们,而且还反过来加重我们的农业税负,强征我们的子弟去当兵卖命,说什么为了国家当兵是光荣的行为。
富歇在里昂屠杀了几千人,他们说杀的是贵族,但是九成以上被杀的都是穷苦的普通人民,是老弱妇孺。国民议会甚至还认真考虑过要把整个里昂都化为废墟。我们走上街头抗议,回应我们的是前来镇压的骑兵。我们在旺代发动起义,他们又指责我们是反动的叛乱。
我们只是在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力,然而巴雷尔却能够恬不知耻的在国民议会宣布:"摧毁旺代,瓦朗西安和孔代将不再受奥地利控制。摧毁旺代,英国将不再占据敦克尔克。摧毁旺代,莱茵河将从俄国统治下解放出来。摧毁旺代,西班牙将受到法国南部和西部胜利之师的联合袭击。摧毁旺代,里昂的抵抗将会停止。土伦将起来反抗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同时,马赛精神将提升到共和革命的高度。对旺代的每一次打击,都会在封()
建势力和外国侵占的叛乱城市激起回应。"
他们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当作敌人看待,想要要了我们的命,又不许我们反抗。然而,犯下这样的暴行,整个欧洲却在歌颂他们,说他们是进步的,我们是落后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听我们这些外省的农民是怎么想的,他们的眼里只有巴黎。
国王也许确实有许多不好,但是波旁在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强征我们用性命去光荣,也不会给我们加上那么重的税负。如果我们要去打仗,那为的是守卫领主、守卫自己的土地和信仰,而不是为了守卫什么伪善的法兰西!”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旺代往事
刺客头目的愤怒瞬间引来了同伴们的共鸣,这群平时木讷寡言的外省农民一个个都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同亚瑟讲述起了他们起源不同但却殊途同归的遭遇。
有的讲起了他的老父亲在田间收割荞麦时,便毫无征兆的被国民议会派来的征兵官强征入伍的故事,有的则谈起了家人被共和政府军队屠杀的遭遇,还有的则愤怒的拍打着桌子指责雅各宾派对他们家乡施加的暴政,详细的描述了他家附近一位和蔼可亲的乡间老神父因为拒绝表示反教会立场,所以被送上断头台的故事。
但在这些讲述者亲历的遭遇当中,最终都汇聚了到了一个时间和地点——1793年的旺代,以及那份国民议会下达的强征入伍的征兵令。
这群老实巴交的农民描述的经历几乎与基佐、梯也尔以及其他许多为共和派或是拿破仑站台的历史学者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过,撇开那些夹杂了个人观点的情感输出,亚瑟还是利用自身的历史素养还原出了一个最简单贴切的真相。
1793年的法兰西发生了三件大事:主政法兰西的吉伦特派倒台,奥地利与普鲁士的对法宣战,以及发生在法兰西国内的以旺代起义为首的一系列内战。
如果简要的总结,便是前两件大事的发生,最终催化了内战的发生。
吉伦特派的倒台是由于巴黎发生了雅各宾派武装起义,虽然雅各宾派以武力夺取了巴黎,并完全掌控了国民议会,但实际上他们夺取的也就仅仅是巴黎而已。
在外省,许多人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并非出自选举而是以武力上台的新政府。
但是这种不满通常只是充斥于外省的官员与知识分子之间,对于乡下的农民来说,他们其实从一开始并不关心什么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
对于这些成天忙碌于田间地头的庄稼汉来说,不管是国王、吉伦特派还是雅各宾派,他们其实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种好自己的田。
这些外省农民,尤其是西北部的农民,对于政治向来不是很关心。
法兰西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及其周边地区主要是林地与沼泽地,这里的人口也不像是巴黎那样稠密。所以对于这里的农民来说,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是靠着种地和放牧来养家糊口一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并且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即便偶有抱怨,但也从未达到过想要起来造反的程度。从一千多年前开始,他们祖祖辈辈便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早上在田间忙碌,下午管理家中的牲畜,如果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们通常都会习惯性的咨询当地最有名望和最博学的那个人——神父。
或许在法兰西的其他富裕地区,神父当中出了不少侵吞教区财产的败类。但是布列塔尼与旺代等地区的神父们在这些农民的口中,却全都是一等一的慈悲绅士。他们为接济贫困信徒,开导他们的罪恶,组织信徒们在农闲时期开凿水利工程,还能给他们讲解《圣经》中的疑难之处。
至于为什么这些乡下神父会与富裕地区的神父表现出如此大的人格差异,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通常只有那些信仰最虔诚、品性最优良的神父才能够在穷乡僻壤几十年如一日的传道,但凡他们心中存在半点物质上的欲望,那一定早就千方百计的找机会回到繁华都市了。
这些来自布列塔尼与旺代地区的农民与教士的和谐相处已经持续了一千年的时间,而一代又一代虔诚神父的前赴后继自然也就使得农民们将当地神父视为他们的领袖,这种依赖关系不仅有物质上的,更有精神层次的。
所以,当共和政府下令逮捕当地所有未向新政府宣誓效忠的教士时,这帮平时看()
起来温顺善良的农民们立即就愤怒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这辈子头一次参加了抗议行动,为的就是能够央求政府把他们的好神父放回来。
但是在1793年的1月,路易十六被处死时,这帮农民却没有任何的抗议,许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最多也就是惊呼一声:“我的上帝啊!他们居然砍了国王的头颅!”
不过,光是逮捕神父,还没有使得这帮农民拿起武器,他们仅仅只是怒不可遏而已。
最终激化矛盾的是1793年3月政府下达的加征农业税和30万人的征兵令。
他们不理解也不同意参加一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战争。
在这群布列塔尼农民的观念里,打仗是为了守护领主和家乡的土地、财产和信仰,如果他们去当兵,那也只会在家乡附近作战。如果他们有一天离开家乡去作战,那最大的可能不是去参加什么反法战争,而是在神父们的带领下加入了十字军。
在老观念里,参军从来不是一种义务,而是一种权利,他们听不懂也不愿意听那些新发明的词汇,比如"民族利益"又或者是"爱国主义"之类的。他们能看见的就是新政府逮捕处决了他们的精神领袖,而且还想强迫他们离开自己的庄稼地去当兵送死。
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那些巴黎派来的国民自卫队成员们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他们自己不去当兵送死,反而要抓别人去送死。
所以,毫无悬念的,当30万人的征兵命令一下发到各个省份,这群农民便纷纷揭竿而起了。
而且,这场运动甚至在最开始都不能称为起义,因为它压根就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者。通常是村子里的居民合起伙来杀掉了前来粗暴强征的征兵官,又或是自发袭击落单的共和派士兵夺取他们的枪支武器。
这些***分开来看,每一个的规模都不大,但是数量却非常之多。
可是,当共和政府将这些农民***定性为反动封建势力的反扑复辟,并开始派遣军队镇压后,在外力的压迫下农民们很快就走向了联合。
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一开始并没有自诩为正统派保王党,也从未想到要替路易十六和波旁王朝鸣不平。但如果硬要给他们定性,那他们最多可以沾上一点捍卫天主教信仰的边。
而当共和派将这群农民起义军视作封建势力复辟的大本营后,正统派的保王党才后知后觉的惊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一块自留地。
不过这倒也不怪保王党反应慢,因为在波旁王朝时期,他们一直觉得布列塔尼和旺代地区的农民都是刁民,他们对王室远不像是其他地区那么崇敬。
然而,就是这帮最不恭顺的农民却在所有人都倒向共和派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
于是,那些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流亡海外的正统派贵族也纷纷放弃逃亡的念头,肩负起了领导指挥这支只装备了长矛、镰刀和猎枪的农民军队的任务。
而这些农民军的领袖也非常乐意将指挥权交给这些正宗的贵族,如果用农民们的话来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让贵族领导我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比我们更勇敢,而是因为他们更懂得战略和战术。”
而在贵族加入后,这些没有旗号的农民军才开始有了类似"天主教王子军"的旗号。
而训练有素常年在军中磨炼的正统派贵族也出色的完成了自身的任务,他们靠着贵族们代代相传的英勇战法激励了农民们的勇气。
比如年仅21岁的富于浪漫气息的拉罗什雅克兰侯爵亨利·迪维吉尔,他作战勇猛、品貌风流,在当地颇有名望。
在围攻图尔的战斗中,迪维()
吉尔见到久攻不下,便率领四名军官身先士卒攻入城内重点防守的剧院,并俘获了两门大炮,而当时他激励农民们的呐喊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我冲锋,跟上我!我撤退,杀了我!我战死,埋葬我!”
而在第二次丰特内战役中,贵族指挥官莱斯居尔下达进攻指令后,起义军却因为害怕始终犹豫不前。这时只见莱斯居尔骑着白马一人冲向前去,挥动着帽子高呼:“国王万岁!”
当共和军用一阵弹雨覆盖他时,莱斯居尔却已经毫发无损地回到他的军阵之间,只听他高声喊道:“你们看哪,没什么好怕的!那些共和军压根不知道怎样射击!”
在莱斯居尔的亲自示范下,起义军的士兵们纷纷鼓起了勇气,一举拿下了丰特内战役的胜利。
只不过,虽然在起义军在初期收获了一系列重大军事胜利,并几乎攻占了整个法兰西的西北部重镇,但是他们很快便在内部出现了分歧。
那些最铁杆的保王党贵族想要趁势进攻巴黎。
而看清形势的贵族则非常清楚手下士兵的诉求,这些农民只是想把共和政府赶出老家以便能够好好过日子,而不是去巴黎复辟什么王政。所以,他们认为应该以现有地盘为基础攻占整个布列塔尼,并谋求海峡对岸的英国支持。
而就在这个时候,起义军也在攻占重镇南特的战役过程中蒙受了重大损失,农民领袖卡特利诺被炮弹击中当场战死。22岁的贵族指挥官拉罗什雅克兰侯爵在带领残部游击侦查的过程中,遭遇了两名自称要向他投降的共和军士兵,拉罗什雅克兰侯爵与他们交谈一番后转身离开,结果未曾想到,那两名士兵却转头朝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进攻不顺,起义军领袖和贵族指挥官大量战死使得士兵们的意志日渐消沉。
而等到雅各宾派在巴黎武装夺权,取代吉伦特派掌权后,等待起义军的也不是和谈,而是国民议会下发的强硬命令——西路军必须立刻对旺代叛军发起总攻,并结束西北战事。
说到这里,农民们的情绪不由得有些低落,有些人的眼里还噙着泪珠。
“您压根就不明白我们到底遭受了什么,那年的12月23号,我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全在下卢瓦尔身的萨沃奈沼泽遭到了屠戮,一同死掉的还有我的妈妈和姐姐。他们不光对战士举起屠刀,而且还一同处决了我们随军的家属。
弗朗索瓦·韦斯特曼,这个屠夫,他事后还很骄傲的写信给国民议会说:"旺代起义军已经不复存在。我刚才已经将其埋葬在萨沃奈的沼泽之中。根据命令,我将儿童践踏在马蹄之下,将妇女屠杀殆尽。我没有留下一位犯人来指责我,我已经通通将他们赶尽杀绝了。"
但是他说错了,他并没有将我们赶尽杀绝,而且也依然还有人记得他犯下的暴行。虽然我们的声量并不大,远没有巴黎那些城里人会叫疼,但是我们这些布列塔尼和旺代的小伙子们向来是不怕死的。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践踏我们的信仰,无视我们的权利,还自我标榜自己是道德楷模的样子。他们全都是一帮最最***的坯子。他们当权之前是流氓地痞,当权之后也依然是流氓地痞,他们没有信仰就要叫别人也没信仰,他们没有道德便要叫别人也没道德,如果别人不答应,他们便要叫别人是反动势力,这便是那帮伪善的共和派。
他们叫我们土匪种族,但是依我看,他们才是土匪呢!要吃的,便自己去种,要衣裳,便自己去织,但他们全都不做,只会抢别人的,加我们的农业税,没收我们的教会财产,还要让我们去当兵替他们抢别人的东西,这就是他们做的好事情!”
农民们说到这里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好多其他地方的农民还以为雅各宾派颁()
布土地法令,分给他们土地是因为雅各宾派发了善心。拿破仑与罗马教廷签订教务专约,承认天主教是法兰西大多数人的宗教,是因为拿破仑同样是上帝的信徒。但实际上,那都是因为我们争取的!我们的家人死了,我们的血亲都到了上帝的身边去,而那些坐享其成的却在笑我们愚昧、活该,凡是这样的家伙全都该死!”
“我们今天就应该多准备几辆马车,我听说拿破仑的侄子不也在公馆里吗?今天共和派、波拿巴派的***们全都集合在了那里,路易·菲利普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也在,他们在人间的罪孽数都数不清,早点送他们见上帝,也能让他们早些救赎自己!”
亚瑟看到这样的场景,听到农民们的自述,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之于这些单独的个体而言,亚瑟完全无法指责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去复仇,即便他们的行为有些过激,但是经历过这些事情,你也很难让他们养成一个端正平和的脾气。
另一方面,亚瑟忽然又有些庆幸自己今天追到了这里。
因为这些农民干刺杀的手法实在是太粗糙了,只要大巴黎警察厅用心,迟早能够查到这处他们的藏身处。
亚瑟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道:“你们待在这里并不安全。虽然我知道,你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既然来到了巴黎,应当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但是听我的,与其白白的送了命却什么也实现不了,不如安安心心的活下去……”
亚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站在最前方的刺客头目打断了:“爵士,这是我们的事情,与您没有关系。我现在只希望您回去不要告发我们,我们是不打算活着了,但是我们最起码得在死之前多赚点东西。您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我们这一次肯定能干成的,去年贝里公爵夫人才刚刚在旺代又发动了一次起义。只要我们能干掉路易·菲利普,很快波旁就会再回来的。”
亚瑟瞧了眼刺客头目的装束,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出身于正统派的上层阶级。
他也不多说,只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道:“贝里公爵夫人怀孕了,估计再过不久她就会宣布自己新婚姻的消息。按照传统观念来看,你们现在的领袖并不像当年的那些贵族领袖那样有气魄。她只是个想要帮助儿子登上王位,但又抛弃与亡夫的婚姻契约,与情人未婚先孕、不遵守天主教传统道德的普通女人。所以,放弃吧,这一次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另外,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告发你们,因为我同你们一样,也是个农民,不列颠的农民。”
亚瑟此话一出,刚才还群情激发的农民们顿时呆若木鸡,他们还不知道贝里公爵夫人怀孕的消息,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亚瑟拉开门把手,顿了一下,最后终究还是开口道:“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克罗舍·佩尔塞街21号的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找我,刺杀我不擅长,也不鼓励你们继续这样的行动,因为这毫无意义。但如果你们想要死里逃生,也许我能尽些绵薄之力。”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火山口上
当我1833年第一次造访巴黎之前,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几乎完全是出自于纸面。但是经过了与旺代与布列塔尼保王党人的交谈后,我才意识到,这些保王党人的根基并非是正统派的贵族,虽然贵族在这支队伍当中占据了领导作用,但是如果没有外省农民的支持,他们是绝不可能与共和派、波拿巴派分庭抗礼的。
回顾整个法兰西18世纪末期到19世纪中期的发展历程,可以很明显看到,欧洲大陆的中心巴黎在不断扩大,同时,乡村地区的地方自治权在不断萎缩,独立生活的激情和特征不断消失,许多乡村特有的传统消失得越来越多,古老的国家生活正在渐渐远去,直到再也找不到半点历史的痕迹。
乡村不断衰落、枯死,然而整个国家却生机勃勃,而且从未这么生机勃勃过。不过,国家焕发生机的源动力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巴黎。城市被自私垄断,它们只顾自己的利益,并且随时准备牺牲乡村地区的利益。农民好像从整个民族里被淘汰下去,丢在一边。
1780年代的法兰西,没有人会认为法兰西正在衰落,法兰西人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七年战争以及北美独立战争中都出尽了风头。所以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国家前途无量,并且将会永远的繁荣昌盛下去。
然而,这种表面的繁荣带来的却不是稳定与和平,而是带来了大革命。为法兰西定下革命议题的,是法兰西最富有政治素养的三个阶层,即第一等级的教士,第二等级的贵族,第三等级的市民。
他们点燃了革命的火焰。但是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革命的热情一旦被燃起,它会烧往哪个方向就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了。
大革命的实际过程为何与他呼喊的口号如此的不相符?为何创作了《人权论》的托马斯·潘恩在大革命的过程中最终被迫出走?华兹华斯、柯勒律治这些早年曾经狂热支持大革命的不列颠诗人为何最终精神错乱,转而成为了反对大革命态度最激烈的人?
我想,这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负责执行革命的人和制定革命计划的人并非同一拨人,大革命的理想实际上只存在于最初的那段时间。而在不久之后,它便被一起接着一起的***、暴力事件消弭在了法兰西的街巷与田野。
大革命时期共和政府的管理方式并没有像是他们希望的那样新颖。相反的,在许多地方,它们只是把管理方式换了个名字。事实上共和政府的管理底色依然是波旁的鸢尾花旗,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历史就像是一座画廊,但其中原创性作品很少,大部分都是复制品。
共和派急不可耐的废除了宗教和法律,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必须要打倒的旧东西。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准备好一套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道德标准体系。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给火车头更换零件的过程,然而共和派给出的解决方案却是从发明轮子开始做起。
这样行为的结果就是使得全体法兰西人民的精神开始失去平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有什么原则可以参考,也不知道国家应该如何管理。他们凿沉了这艘破独木舟,也理所当然的溺水了。而等到他们发现自己毁坏的旧制度造成了如此恶果时,又急不可耐的去寻找旧制度的烂绳子以便把自己拉上岸。
然而,正因为旧制度已经被摧毁了一部分,他们撕开了最好撕下的那层他们认为伪善的面具,所以他们抓住的剩下部分恰好是最难以根除、最恶毒的残余。教权在这片土地并未消失,而是与政府融为一体,由政府取代了上帝的位置。
农民的牛或马丢了,向政府恳求补偿。富裕的人向政府请求贷款,可以帮助他们更好地开发自己的土地,获得更多利益。工业家向政府恳求特权,排挤竞争对手。商人对总督透露自己私人秘密,说自己现在有些钱紧,问是否可以()
获得帮助,至少给自己一些贷款。
法兰西中产阶级对于做公务员的热情和渴望从未如此强烈。当一个人获得了一小笔资金,他会立刻用来购买职位,而不是投资于商业。这种可怜的对公共职位的痴迷,比起行业垄断和农业税来说,对法国农业和商业的发展造成了更大的危害。
而在获得官职方面,今天的热情比那时有增无减,不过那时和这个时代存在着一个最大的本质差异:那时政府售卖官职,今天的政府则授予官职,今天的人们不用花钱,只要出卖自己的灵魂即可达成目标。
当对自由的热爱被无序的统治与无政府状态重伤,革命的理想也渐渐变得苍白,直到这个时候,手足无措的国家便开始寻找一个主人,以自由为理想的革命最终孕育出了最专制政府和一位大独裁者——拿破仑·波拿巴。
这位伟大的军事天才敏锐的嗅到了机会的气息,并且发现了他命中注定将成为大革命的继承者与掘墓人。是谁将拿破仑送上了皇帝之位?共和派会说这都是那些愚昧的外省农民出的力,他们绝不承认是他们自身起到了最大的推动作用。
这个道理,他们在半个世纪前没有想通,而到了今天也依然不会想通。但遗憾的是,我要告诉他们:因为你们的不切实际与自私自利,长期忽视人口占比达到四分之三的外省农民。我已经隐约看见帝国的鹰旗重新插在了巴黎郊外的高岗上。很快,你们就要再次自食恶果了。
亚瑟·黑斯廷斯
作于1848年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大选前夕。
——埃尔德·卡特《亚瑟·黑斯廷斯书信集》
亚瑟走出小巷,巴黎的街头飘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拍打在他的脸上,冷热的切换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肾上腺素的退潮也让他逐渐感觉到了肩头火辣辣的伤口。
亚瑟靠在灯柱上,也不理会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自顾自的点燃烟斗。
他正点着烟,巷子里忽然窜出了个拿着小刀的红鼻子劫匪,他们恶狠狠的朝着亚瑟比划着手里明亮的刀片,开口威胁道:“先生,你是想体面一点,还是让我们不体面的动手。”
亚瑟瞥了他一眼,摘下烟斗悠悠的喷出一股烟雾,随后暴起一脚踹在劫匪的裆部:“滚***!劫道劫到老子头上了!”
劫匪捂着裆部倒在地上哀嚎大叫,亚瑟正准备转身离开,岂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亚瑟,你抓住他们没有?”
亚瑟扭头一看,那正是一路追踪他而来的维多克和大仲马。
亚瑟闻言,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劫匪,啐了口吐沫道:“劫道没有前途的,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应该去当刺客。”
大仲马一路跑到亚瑟的面前,黑胖子两手支着膝盖弯腰连连喘着粗气:“亚瑟,地上这个是?”
“你说呢?”亚瑟也不直接承认,而是用苏格兰场蓝龙虾一贯的招数暗示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撂倒他?”
维多克见到这个情形,也惊喜道:“老弟,***有你的!这都让你抓住了?看来这下你可得巴黎出名了!”
“不,维多克先生。”亚瑟微微摇动着脑袋:“这全是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功劳,我只不过是您雇佣的临时工。”
维多克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颇有些感激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这种功劳你都愿意让给事务所?”
“不然呢?”亚瑟闷头抽着烟:“难道我一个不列颠人,还能凭借这个在法兰西当上警务大臣吗?维多克先生,干完这一单对你来说应该足够了吧?”
维多克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老弟,我可是沾你的光了。咱们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这下子肯定能一炮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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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摘下帽子扇着风:“人就交给你们了,我得赶紧找个诊所包扎一下伤口。”
“没问题,你放心去。”维多克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你的医药费归事务所报销。”
亚瑟见维多克如此踊跃,倒也没有拒绝,而是施施然冲他扬了扬帽子告别。
劫匪看到大仲马与维多克冲他一拥而上,吓得说话嘴唇都哆嗦:“叫人,叫人是不是?别以为就你们有人,我的弟兄也在附近,我喊一嗓子到时候大伙儿谁都别想活。”
维多克听到这话不止不害怕,反倒冷哼一声,一脚揣在他的胸口:“喊!我倒要看看你们团伙有多大规模!”
大仲马看到维多克对劫匪拳打脚踢,连连劝说道:“维多克先生,差不多得了,您这都快赶上保安部的刑讯逼供了……”
亚瑟顶着巴黎街头的细雨一路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群疾驰而过的龙骑兵和跑步前进的国民自卫队士兵,不消多说,他们肯定也是去追刺客的。
亚瑟也不想和他们多言语,因为他今晚的心情实在糟糕。
这种时候,他忽然又感觉在伦敦当警察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那个时候他有明确的目标和纪律要求,用不着表露自身的政治立场,面临良心拷问时,也总能拿《内务条例》来骗骗自己。
现在,他才慢慢懂了塔列朗当初和他说的那些话的真实含义。
不能在血的面前,在痛苦的场面面前,在显而易见的证据面前保持镇静,就成不了外科医生。
不在激情面前保持冷静,就成不了坚强的人,不能在事件当中无动于衷,就成不了政治家和国务活动家。
他确实不是当政治家的料,他只适合干警察,做一个卑微社会公器的感觉其实挺好。
亚瑟一路冒着雨往回走,忽而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
伦敦的天空阴雨朦胧,巴黎的天气也没有多好。
“是……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吗?”
马车停在了亚瑟的身边,窗帘中伸出了一只拿着手帕的细嫩的手。
亚瑟转头看去,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也许还有些惊喜的味道。
“您是没带伞吗?可以先拿手帕擦擦脸。虽然我听说伦敦由于经常下雨,所以伦敦人一般是不喜欢打伞的。但是您这样在街头行走,回去以后会生病的。”
亚瑟盯着她的脸看得出神,直到看到德莱赛特小姐脸都红了,这才回过神来摘下帽子致谢道:“感谢您的关心。”
他接过手帕,在脸上抹了一把,便又把那张用金线绣着名字的手帕递还了回去。
德莱赛特小姐见到他这个样子,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和您的仆人走散了吗?万幸您没出事,今晚凯道赛公馆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搭我的车,您住在哪儿,我可以顺路捎您一程。”
亚瑟听到这话,颇有些诧异的问道:“不,我当然不介意,但是您……您的丈夫难道不介意吗?”
“丈夫?”德莱赛特小姐红着脸回道:“爵士,我没有丈夫,今天是我父亲陪我来的。不过他在今晚爆炸发生后,被叫去开会了。所以,现在车上还是有空座。”
亚瑟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礼貌的问了一句:“我不太清楚巴黎的情况,不过您这样的未嫁淑女,可以和我坐在一起吗?”
德莱赛特小姐连连点头道:“当然可以!我有男仆陪同着,又不是和您孤男寡女在一起的。巴黎的风气没有伦敦那么保守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感谢您的慷慨。”
德莱赛特小姐让马夫给亚瑟开了车门,亚瑟登上()
马车,车轮再次转动了起来。
亚瑟先是打量了一眼这处布置温馨的车厢,坐在车厢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德莱赛特小姐唠起了今晚的事件。
“您今晚没有受伤吧?”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塔罗的谜语
“上帝保佑,我今天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伤筋动骨。”
德莱赛特小姐俏皮的眨了眨她动人的蓝灰眼睛:“马车撞进了大门,顷刻之间就引爆了,门前的几个卫兵受了伤,还有一些正在跳舞的夫人裙子都被爆炸的气浪掀起了裙子,但是我由于站立的位置较远,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我亲爱的老父亲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他依然像是二十岁的时候一样强壮,他把我扛在肩上逃离了火场。”
亚瑟捋了捋被雨水沾湿的头发,应道:“听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的父亲真是一位颇具勇气的英雄,在那种情况下,大部分人肯定都已经被吓呆了,而他却还记得抱起自己的女儿逃跑。”
“那是当然。”德莱赛特小姐有些自豪:“我父亲在大革命的时候当过兵,虽然在退役之前他最高只做到了炮兵少校。”
这句话刚说话,德莱赛特小姐忽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当,她脸一红道:“您千万别误解,我不是在说我父亲会在战场上逃跑,他曾经是一个非常英勇的军官,真刀真枪的和敌人打过巷战。”
亚瑟笑眯眯的应道:“当然,我先前听威灵顿公爵说过,法国陆军向来是他最大的对手。”
“威灵顿公爵?”德莱赛特小姐的眼睛微微睁大,微风细雨刮过,仿佛她的睫毛都在颤动:“您是威灵顿公爵的朋友?那位在半岛战争和滑铁卢战役中出尽风头的八国元帅、你们的前首相?”
亚瑟笑着轻轻摇头:“我何德何能,居然能与威灵顿公爵这样显赫的人物交朋友?我只是在一段时间内负责保护过他的安全,所以偶尔有机会能够与他聊聊天,我更愿意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领袖与侍从,他有时候确实是会叫我‘小弟兄"。”
德莱赛特小姐听得入神,她下意识的揪紧了自己洁白的蕾丝手套。
亚瑟的话语就仿佛有魔力似的,黑色的瞳仁配上冷淡的月色总会泛出淡淡的赤红微光,看得直叫人心醉神迷。
“德莱赛特小姐?”亚瑟问了句:“您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这样的话,***脆就在这里下车吧,您早些回家休息。”
“啊……”
德莱赛特小姐恍若从梦中惊醒,她将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有些不敢直视亚瑟的眼睛:“没有,我……我只是觉得您说的这些故事真的挺有意思的。您好像认识很多人,您给威灵顿公爵当过侍从,肖邦、李斯特、让·阿拉果、雨果、仲马先生他们也环绕着您,您简直就像是月亮似的,周围全都是闪耀的星星。”
亚瑟听到她如数家珍的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方才放松下来的心态立刻又绷紧了。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一名苏格兰场的老条子,他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双重标准。
亚瑟喜欢监控别人,但却不喜欢别人监控自己。
他爱好知晓他人的秘密,但却时刻提防别人窃取自己的秘密。
因为他有许多不能公之于众的东西,并且每一条都足以致命。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别人扒个干净,亚瑟的心中就总是会升起一种无端的恐惧。
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他并不怕死,但是却害怕失去。
因此,他极为在意与他人维持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交距离。
或许是由于在不列颠生活了太久,所以染上了一些英格兰人冷淡的臭脾气。
又或许是因为他过往的那些经历,吃过的痛,受过的伤,以及碰过的壁。
不论是《泰晤士报》口中的人民公敌,还是苏格兰场活着的在世传奇,法拉第先生的热心助手,查尔斯·惠斯通的asshole,路易·波拿巴的长官与参谋,汤姆与托尼的好大哥,亚历山大·仲()
马爱并恨着的反动头目,以及达尔文与埃尔德心目中的损友。
这些都是他真实面目的一部分,也是他遮掩本性的面具。
就像是菲欧娜所说: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不快乐。
而这,恰恰也是他不快乐的缘由。
亚瑟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纯白的弯月,乌云只会衬托出它柔美的朦胧。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
身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在伦敦,在约克,在巴黎,在外省,在南美洲的,都能同赏这一轮皎洁的月色。
“我是月亮吗?”亚瑟轻声反问道。
德莱赛特小姐想当然的点头:“难道不是吗?或许有一天,您还能成为太阳呢。”
“太阳?”亚瑟杵在车窗上,一手撑着脑袋微笑道:“月亮的光辉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耀眼了。”
德莱赛特小姐有些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前途无量的年轻贵族会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难道……您不想成为太阳吗?在巴黎,这里的人们总是卯足了劲想要升到最高处,让人们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他们甚至希望当他们升起的时候,天空中连一片抢戏的云彩都不会有。”
亚瑟转过头冲着德莱赛特小姐眨了眨眼,笑着微微摇头道:“您难道不觉得当个月亮比起当太阳更幸福吗?”
德莱赛特小姐微微蹙着眉头:“为什么月亮会比太阳更幸福呢?”
亚瑟重新戴上了他的白手套,扣上了他的礼貌,微微俯首道:“因为月亮的身边总会有星星陪着。一个人如果成为太阳的话,白日里的天空总会显得很寂寞。不过,大伙儿总想做太阳,这并不是他们的罪过。因为就像伏尔泰所说:为了安慰我们在尘世间的痛苦,所以大自然使我们变得琐碎轻浮。”
德莱赛特小姐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今晚明明没有喝酒,但是却只觉得脸颊发烫身体发热。
优雅的言辞,简直就像是个哲学家,或者他本身就是个哲学家。
明明只是随口的言语,听到耳朵里却总感觉像是情话。
就像是高跟鞋踩在云间的棉花糖上,尖锐的鞋跟扎破了所有,而温暖又将一切感觉包裹。
德莱赛特小姐望着亚瑟,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忽然又想起了她两个姐姐的丈夫。
一个是满脑子算计与账簿的银行家,另一个则是毫无生活情趣、一身机油味道的工厂主。
至于她从前在舞会上看见的那些所谓的巴黎最杰出的青年们,与面前这位比起来更是一无是处。
与生俱来的高贵是不用特意拿来炫耀的,或许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举手投足间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了。这个青年人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贵族,即便他现在不是,他将来也会是的。
此时德莱赛特小姐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女人的心思,谁也不清楚。
那,魔鬼对此事看法如何呢?
躺在马车顶上一边抖着腿一边灌着酒的红魔鬼也得意洋洋的微微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亚瑟。外交官基本素养的第一课,向夫人小姐们尽情散发出你那与生俱来的魅力吧。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我还花了大心思让你去大学进修,你不把学到的东西拿去泡妞,还打算拿这些干什么?难道你还打算帮助保王党人刺杀路易·菲利普吗?关于这件事,就连埃尔德都比你拎的清楚。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通常总要在两件事里做个选择,制造生命或是夺走生命,二者比较起来,前面那项对你来说显然要更安全和容易。”
德莱赛特小姐注视着亚瑟,她此时才发现在温暖的月光下,亚瑟肩头礼服上濡湿的血迹。()
“啊……您……受伤了?”
或许是夜晚催发的感情让她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她抬手想要拿起手帕去擦,并不仅仅是出于关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想要让手帕沾染一些亚瑟的气息,譬如说一点点的血迹。
不论是哪个世纪,伦敦或是巴黎,这些少女总会有些迷信,在整个欧洲都遭到嫌弃的吉普赛人常常能在她们这里受到尊敬,他们那充满魔力的水晶球经常能令少女们确信:此类东西能为她们带来好运气。
亚瑟也没想到巴黎淑女居然能与伦敦淑女存在如此大的差异。
虽然一早他就从维多克和大仲马等人口中听说了巴黎姑娘的热情,但是由于长期生活于风气保守的不列颠,他依旧对这种说法存在怀疑。
但今天,他总算是眼见为实了。
或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冒失,又或许是不想让亚瑟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姑娘。
淡淡的红晕已经在她苍白的两腮上显现出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德莱赛特小姐从身后车架上放着的小盒子里取出了一叠堆放整齐的扑克牌。
苏格兰场的知名警探能够识破罪犯心中潜藏的秘密,自然也能看破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笨手笨脚的拙劣少女。
或许是德莱赛特小姐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挑选金龟婿上,她对如何引起对方的兴趣一无所知,只是按照她心中设想的情景进行。
她接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绘画、钢琴、谈吐修辞都拥有不错的水平,而且她也看过许多书,甚至拜读过《黑斯廷斯探案集》。但遗憾的是,由于她一贯的高傲行径,以及尖酸的话语,所以她的小姐妹们从不敢在她的面前炫耀自己那不入流的伴侣。
因此,德莱赛特小姐对于爱情的理解几乎完全出自于那些由不知名出版商出版的骑士爱情。当然,很显然的,为了能够提升发行量,这些作者是不可能在书中写些货真价实但却鸡飞狗跳的爱情故事的。
不过看在德莱赛特小姐请他搭车的份上,亚瑟暂时并不打算刺破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犯不着惹一位淑女生气,也理解她们希望得到完美爱情的心情。
但是,亚瑟也不会替她们完成这个梦想,因为这样的罪行并不是他犯下的,所以不应该由他来肩负起对淑女们负责的重任。
亚瑟·西格玛在《英国佬》从没写过什么玛丽苏式的爱情,如果说他在文学方面做错过什么,那顶多也就是在《圣乔治旗照常升起》中进行了过度的艺术化表达,将海豚变作了鲨鱼,并且改变了埃尔德与海豚之间的上下关系。
如果一定要上纲上线的话,好吧,亚瑟承认,他因为塑造了埃尔德·卡特的水兵圣徒形象而对不列颠宗教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不过关于这方面的罪过,亚瑟已经用一次死而复生的奇迹成功让不列颠宗教界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大伙这下应该算扯平了。
亚瑟眼睁睁的望着德莱赛特小姐一张一张认真的将扑克牌平铺在马车内的小桌板上,这让他有些想起了从前大学时和埃尔德打牌赌钱的场景。
“您打算玩多大的?”
“玩多大的?”德莱赛特小姐一阵愕然,旋即忍着笑回道:“我没打算和您玩扑克。您刚刚不是提到了星星、月亮和太阳吗?所以我还以为您应该会懂塔罗牌呢。”
“塔罗牌?”
亚瑟知道这种小物件貌似在淑女们当中很流行,埃尔德先前为了泡妞还专门研究过,结果那小子差点因为与吉普赛人走得太近被抓去蹲监狱,亚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捞出来了。
不过,在法兰西显然没有这样的规定,大革命后法兰西针对所有种族的歧视至少在明()
面上都已经被消除了,所以这帮小姐也可以大大咧咧的展示自身对于吉普赛占卜的兴趣。
德莱赛特小姐看见亚瑟并不了解塔罗牌,似乎是怕他把自己和吉普赛人联想在一起,出声为自己的爱好辩护道:“您千万不要小瞧了这门艺术,这是大自然的奥秘库,也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占卜方法了。虽然大伙儿都说不能迷信,但是用它来打发时间、消遣娱乐总归没什么问题。您看这里,一共有78张牌,您只需要从中抽三张就行了,现在这个时间,用来占卜是最合适的。”
(本章完)
第五十章 魔鬼的把戏
“爵士,您今天想要占卜些什么问题呢?”
亚瑟望了眼厚厚一沓的塔罗牌,他从前是向来不相信这些迷信东西的,因为作为一个魔鬼的契约者,一个死而复生的行奇迹者,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迷信了。
如果用塔罗牌就能占卜出未解之谜,那阿加雷斯这种魔鬼还上哪里去混饭吃呢?
不过,既然这位小姐执意要玩,亚瑟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亚瑟笑着随口举了个问题:“那就烦请算算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吧。”
“过去、现在和将来?也就是说您要算大的命运趋势?”
德莱赛特小姐轻声追问了一句:“您是要算事业、财富还是爱情?”
亚瑟笑着回道:“我的事业最近很不顺,所以就麻烦您算算事业吧。”
“如果是算事业的命运大趋势,那您就从这22张大阿尔克纳牌当中任选三张就行了,剩下56张小阿尔克纳牌是用来指明事务发展具体细节的。”
亚瑟见她如此认真,于是笑着恭维了一句:“看来您对占卜钻研的很深入,算出来一定会很准。”
“不是我来算,而是由您自己指明您的命运,并从左方或者右方依次掀开它们。”
德莱赛特小姐将塔罗牌打散洗乱,随后一张一张的在亚瑟的面前摆好牌阵。
“好了,请您集中精神,选出三张您觉得命中注定的卡牌。”
亚瑟一眼扫过垫着漆黑台布的桌面,借着夜晚皎洁的月光,他将手放在了月光照耀的地方,依次打开了三张牌背反光的卡片。
第一张揭示的卡牌是个手持十字架、头戴冠冕的教皇,遗憾的是,这张牌是倒立着被打开的。
德莱赛特小姐看见那张牌,颇有些惊讶道:“你的过去,05号,逆位教皇。”
亚瑟并不了解塔罗牌,但是他看到这张"逆位教皇",还是忍不住轻轻撇了撇嘴。
死而复生这种事,确实是挺逆位教皇的,对于教会来说,这简直都可以赶得上犯上作乱了。
不过德莱赛特小姐多半不会知道死而复生的事情,亚瑟也挺有兴趣听听塔罗牌大师一般是怎么解读这张牌的。
“这张牌是什么含义呢?逆位是有什么不好的含义吗?”
德莱赛特小姐闻言摆手道:“一般来说,逆位的含义确实都不太好,但是所有五号牌的逆位却并非如此,它们基本上都意味着心胸开阔,而教皇的逆位也不例外。不过,相较于正位教皇,逆位教皇的皇冠和权杖虽然还在,但却已出现松动的迹象。
这说明你心中有时怀有过度或不当的善意,拥有容易被感动和影响的特质,你会因为心软而造成过度的慷慨和同情。这使得你在事业上遭受了不利的情形,或许是因为被误认为懦弱、无力而看轻,又或者是更直接的遭受了降职处理。
与此同时,逆位教皇牌也代表了特立独行,虽然知道哪条道路是最容易被接受的,不过却喜欢去走那些鲜少有人走过的路。在追寻人生问题的答案中,你可以真正的做主,虽然有可能在主流观念当中你是不正确的。”
亚瑟听到这些话,鲜有的没有刨根问底、多做点评,甚至连一句恭维都没有奉上,而是将话题带向了第二张牌:“那这一张呢?这个提着灯笼的白袍老头是什么?”
德莱赛特捧起那张牌道:“这是一张正位的隐士。隐士是一位老人,年老代表他布满人生的智慧。他穿着一件斗篷,站立在雪地冰天的山颠上,低首沉思,右手高举的灯,象征真理,灯里有一颗发亮的六角星,那是所罗门的封印,而微光则代表潜意识。
那看似微弱的灯光,在渺无人烟的暗淡雪夜中()
,显得有些无助,但对老者而言,那是真理,也是希望。灯没有照亮眼前的事物,象征不要只一味追求遥远的梦想,而忽略了身边的真理。你在事业黄金时期引退,旁人都不了解这不过是你在为下一次黄金时期的到来进行休息。
正位的隐士牌暗示你将走出过去,把过往的成功与失败都抛在身后,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但是,由于灯笼的光线只能照亮短距离,所以谁也不能保证这会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不过,正位隐士大体上来说依然是一张代表了成功的牌,而要想获取成功需要你独自去经历一些事情。”
“所罗门,六芒星……”
亚瑟听到这两个单词,顿时明白了是哪个头上长角的红皮肤长舌怪在故弄玄虚。
不过相应的,他也松了口气,因为他明白了这并不是德莱赛特小姐真的算到了他的人生轨迹。
心情放松了,亚瑟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很有意思的见解,那么我的未来又是什么呢?”
德莱赛特小姐看见那张牌,忍不住抿嘴笑着:“爵士,您的牌都很有意思,这是一张正位的倒吊人。有人说这个被绑在树上倒吊着的人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他为了送火给人类,被宙斯绑在高加索岩峰顶,百般折磨,但他从不屈服,因为他的身体虽受束缚,心灵却是自由的。
还有人说这个人是殉道者圣伯多禄,您应当知道,耶稣升天前任命他为教长牧养自己的羊群。后来,伯多禄为了履行宗徒之长的使命、传扬福音,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在教难之际孤身前往罗马,最终被罗马皇帝尼禄钉死在倒十字上殉教。
但不论是普罗米修斯还是圣伯多禄,倒吊人都代表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需要做出非常大的牺牲与让步。与此同时,倒吊人头在下脚在上,也象征着可以换一种视角来看待世界,需要冷静的思考,反思自己的过往,然后才可以向前迈步。
除此之外,倒吊人也代表了一种顺应命运安排的心态,坦然的面对到来的危险与机会。不要莽撞的与不可逆转的规律、规则去抗争,要了解更高层的主宰力量,人定胜天不是从物质层面可以达成的,如果要完成更困难的事情,或许需要更高的精神代价才能如愿以偿。
呃……或许这么说有些消极,但是总得来说,倒吊人确实是一张很世俗的牌,他的想法和眼界与世俗不同,或许不被认同或遭受误解,因此经常受到扭曲和不公平的对待,承受了许多的污名与武断的指责。
就像是普罗米修斯与圣伯多禄一样,普罗米修斯盗火被众神讥讽,圣伯多禄自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遭人嘲笑,但是他们总是保持着一种我行我素的姿态,世俗的凡人要理解他们,向来要在很久很久以后。”
虽然话都是德莱赛特小姐说的,但是亚瑟很明白,控制着牌面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阿加雷斯又和他打起了哑谜。
亚瑟轻轻一抿嘴唇,挑着眉毛笑着回道:“看来我的将来也不比过去顺利。”
说完了这句话,亚瑟便起身向德莱赛特小姐告别。
其实车子在解读第二张牌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但是出于礼节,他还是耐心的听完了这位银行家千金的每一句话。
“今晚和您聊得非常愉快,德莱赛特小姐,只可惜路程太短,改天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找您算算别的。”
“您还想算什么?”德莱赛特小姐的眼睛里缀着月光,她看上去有些期待。
亚瑟抬眼打量了一眼他下榻的旅馆外,那里围着一队士兵,而他们保护着的正是焦急的在旅馆外徘徊的警务秘书路易·波拿巴先生。
看得出来,今晚的爆炸案搅得路易心神不宁,而他在发现亚瑟不见了以后也确实很担心()
。
亚瑟挑起大拇指,指着路易打趣道:“您就帮我算算,他这样的,以后能当皇帝吗?”
德莱赛特小姐原本只以为亚瑟是在开玩笑,直到亚瑟下了车,她扭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了异常。
“我的上帝啊!那不是……路易·波拿巴?”
德莱赛特小姐望见那位伦敦来的年轻爵士径直走向了拿破仑的侄子,路易见到活蹦乱跳的亚瑟长舒一口气,随后满脸笑容的走上前去与他聊起了天。
亚瑟·黑斯廷斯,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确实是一个疑问。
这个问题不止长久的困扰着亚瑟在伦敦海德公园附近的邻居们,如今也在巴黎扎了根。
德莱赛特小姐心不在焉的从剩下的塔罗牌当中随手抽了一张。
那是一个右手高举着权杖对天、左手食指指向地面、身披红袍的年轻男人,他的动作象征着他拥有沟通上天与地面的能力,而他头顶的倒8符号则象征着无限。
他身上的红袍象征着热情与主动,内搭的白衫则代表了纯洁与智慧,一条紫蛇盘绕在他的腰间,有的吉普赛人说这条蛇便是诱惑了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那条邪恶毒蛇。
男人面前的桌上还摆放着象征着四要素的权杖、圣杯、宝剑与钱币,他们分别代表了正确的动机、清晰的计划、充沛的热情,以及强而有力的执行。
大阿尔卡纳牌01号——风元素,魔术师。
德莱赛特小姐夹起那张牌对着月色赏玩,对于这张牌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光鲜亮丽的绅士举止,完美无瑕的个人表演,游走自如的魔法师。所有的好都已经摆在了明面,权杖、衣装、圣杯、宝剑与钱币,一切都对的上。但是要小心腰间的毒蛇,表面的演出都是假象,但是内心如何,犹未知晓。魔术师,行奇迹者,虚幻的代表。如果想要让他稳定的下来,还需要土元素的帮助。”
红魔鬼一边听着德莱赛特小姐的解谜,一边对月畅饮:“非常好的解题,我亲爱的艾米莉,认真钻研吉卜赛人的古老智慧,你可比亚瑟那个小王八蛋容易引导多了。听魔鬼的话,阿加雷斯教授难道还能让你吃亏吗?”
……
亚瑟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相较于今晚的爆炸案,马车上的塔罗牌占卜最多算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在见过布列塔尼与旺代的保王党人后,别人发现的是危险,而他看见的却是波拿巴家族东山再起的机会。
亚瑟与路易上了楼,二人在房间里坐定。
“亚瑟,你没出事真是太好了。亚历山大和维多克先生难道没和你在一起吗?”
亚瑟倒了杯茶,他还在想该如何和路易提及今晚发生的事情。
“亚历山大和维多克先生这时候应该在大巴黎警察厅。”
“大巴黎警察厅?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亚瑟往红茶里加了些奶:“他们抓到了刺客,维多克先生的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这下应该要一炮打响了。”
“他们抓了刺客?!”路易先是一愣,旋即惊呼道:“这么说,今天的爆炸还真是旺代的朱安党人干得?”
亚瑟抬手示意他先坐下:“路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才还在朱安党人的据点里稍微坐了坐。你也知道的,他们这次的爆炸最多算是临时起意,是激情的刺杀行为。我先前以为,只要贝里公爵夫人即将再婚改嫁的消息传出去,失去了精神领袖后,他们很快就得自行崩溃了。但是,现在看来,朱安党人的崩溃只在于他们失去贝里公爵夫人后,缺少一个统一的旗帜。而且,他们甚至不在意这个旗帜到底是谁。”
路易闻言愣了半()
晌:“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见他不理解,于是便把今天在朱安党人据点内的所见所闻全部复述了一遍。
“旺代与布列塔尼的农民并不在意是由谁来领导他们,只要这个人能够实现他们的主张,帮他们向共和派复仇,保全他们的宗教信仰,减少他们的农业税,让他们依然可以自得其乐的过上如过去几百年他们一直过着的那种日子,那么他们就会支持谁。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闪耀的巴黎而忽视了这些边缘地区,如果你能够把握住这些朴实的农民,你就不必再游走于那些机会主义者之间了。”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朕即波拿巴
“旺代的朱安党人?”
路易听到这个词汇后,并没有显露出亚瑟预想中的喜悦。
相反的,这位年轻的野心家看起来非常犹豫,他犹豫到了甚至没有追问亚瑟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虽然亚瑟对于他犹豫的原因并不明白,但是没关系,自从加入外交部服役后,亚瑟的情报来源就并不是仅限于他与路易的那点私人交情了。
作为外交部派驻海外的高级情报人员,亚瑟享有相当高的保密权限。
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取外交部探子们费尽心思打探来的关于波拿巴家族的情报。
在拿破仑的儿子因肺结核病逝于维也纳后,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之位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了路易的大伯——居住于伦敦摄政新月楼的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的手中。
为了照管波拿巴家族的利益,约瑟夫曾经在去年十一月邀请家族成员前往伦敦召开家族会议。
而参加这个家族会议的人员,通常包括拿破仑的两个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前法兰西共和国大议长、法兰西帝国内务部长、穆西格纳诺亲王吕西安·波拿巴。以及拿破仑的幼妹,前那不勒斯王后卡罗琳·波拿巴等人。
而路易的父亲,由于他的身体不好,所以就委派路易作为他的代理人参加了这次家族会议。
但是年轻的路易在伯父和姑妈的面前显然是插不上什么话的,更糟糕的是,他前几年在意大利参加烧炭党起义的经历也惹来了长辈的怀疑,他们觉得这个小侄子实在是太胡作非为了,所以在商量许多重要议题的时候都会把路易摒除在外。
因此,在这场盛大到特意搞了个开幕式的家族会议过程中,路易大部分时间都在领着从意大利远道而来的表哥阿希尔·缪拉游历伦敦风景。
两个年轻人参加了许多伦敦上流社会的沙龙,甚至还有空专程去了趟利物浦,参观了亚瑟遇刺的金狮旅馆。
不过,来参加这场波拿巴家族内部会议的却并不只有波拿巴家族的人,收到邀请参会的还有法兰西的共和派领袖,以及流亡伦敦的波兰与意大利复国主义者。
当然,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一些被不列颠、法兰西、俄国、普鲁士、奥地利等国家收买的探子。
根据探子们回馈的情报显示,虽然共和派一度对拿破仑恨之入骨,但是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法兰西的共和主义分子与波拿巴家族就算不是同盟,至少也是同一阵线。
而共和派的对立面便是保王党,他们对旺代与布列塔尼地区朱安党人的憎恶甚至还要胜过路易·菲利普。
如果路易此时私下里去与朱安党人勾连,那么显然与波拿巴家族集体定下的政策方向是冲突的。
虽然路易对于伯父与姑妈们不让他参与家族事务的行为大为光火,也不认可他们等待时机出现再行动的消极政策,甚至私下里还偷偷摸摸的派人去巴黎联系过法兰西共和派领袖拉法耶特侯爵。
但是路易这样的行为不仅被不列颠情报部门发现了,也被他的大伯约瑟夫当场识破。
在英国邮政总局截获的一封大伯约瑟夫写给路易父亲的信笺中,这位现任波拿巴家族的族长委婉的申斥了这个侄子,并希望路易的父亲能够严加管教路易,以防这个莽撞的小子走到邪路上去。
——路易这次与拉法耶特的联络是未经我同意的。我本希望这个小家伙能够少同巴黎以及那些时常困扰他的青年来往,但是他却再三违背了我的心意。你我都知道,在巴黎这个巨大的城市当中,到处都充斥着阴谋,在他这个年龄想要不掉进陷阱是很不容易的。
路易受到大伯的申斥,自然是不可能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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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令他不开心的,还是那份由伯父们与共和派磋商后拟定的、将来复国后的基本法草案。
——法兰西的行政权将交与一个经选举产生的、任期10年或终身任职的督政府,或交与一个可指定继承人的皇帝,不过这一继承人不得是皇帝家属,皇帝的任何亲属也不得担任高级军事指挥职务。
至于亚瑟为什么会觉得路易不喜欢这份基本法,那自然是因为路易在《英国佬》上刊发的***作《政治梦想》了。
路易·波拿巴先生可是相当直白的在那篇文章中表达了行政权应当被皇帝握在手中的想法——拿破仑式的天才或是国民公会式的意志,是以自由的专制去打倒奴役的专制的强有力的手段。
虽然亚瑟瞧不出来自由的专制与奴役的专制除了形容词不同以外有什么区别,但最起码在这个时候,路易与他的伯父们很不对付总归是对的。
但是,路易不满意归不满意,可要想他直接跳出来与伯父们撕破脸皮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由于拿破仑唯一儿子的离世,而他另一个伯父热罗姆·波拿巴的孩子们年纪又太小,所以路易已经顺理成章的在波拿巴家族的年轻一代中占据了首要位置。
路易本人相当明白,如果他失去了家族的支持,丢掉了波拿巴这个姓氏,那么他就什么也不是。
这次他陪同亚瑟来到巴黎本身就是一次政治豪赌,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由于路易·菲利普决定派他去迎回拿破仑的棺椁,豪赌的收益正在初步显现。
即便伯父们肯定会对他私自会见路易·菲利普的行为感到震怒,但是,只要他能成功完成护送任务,那么长辈们的愤怒就不重要了。
他将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波拿巴,一个受到全法兰西人承认的波拿巴,他将不再需要波拿巴家族长辈的认可。
为了完成这次豪赌,即便经过了亚瑟的劝说,路易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决定踏出这一步。
但是现在,亚瑟却替他带来了另一个全新的赌博项目——取代波旁正统王室成为朱安党人的领袖。
这个项目与迎回棺椁相比,它的困难程度与招致家族愤怒的等级显然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如果迎回棺椁还能找个"让拿破仑重归故土"的蹩脚理由来掩饰,那接纳朱安党人则意味着公开与波拿巴家族联合共和派的整体路线唱反调。
这样一来,路易虽然会成为一个波拿巴,但他很大概率上也就只剩下一个波拿巴了。
这样的方案,不由让他想起了当年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名言——朕即国家。
换而言之,亚瑟·黑斯廷斯赋予他的路线便是——朕即波拿巴。
亚瑟知道路易一时半会肯定无法给出明确的回复,不过他并不着急,并且他也不认为以路易现在的实力能够在偌大的法兰西翻出什么风浪来。
路易·菲利普的王座虽然不稳固,但是他的王冠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倾覆的。
正如那群朱安党人抱怨的那样,全欧洲的目光都聚焦于巴黎,在过去这个世纪当中,巴黎的走向就决定了整个法兰西的走向。
而路易·菲利普此时已经死死的抓住了巴黎的心脏,高级知识分子被请进了内阁与议会,以苏尔特元帅为代表的军头纷纷效忠,银行家、地产开发商则是他雷打不动的铁票仓。
文艺界的领袖们虽然稍有微辞,但是相较于查理十世的反动统治,如今的政治风气已经宽松了不少,因此他们目前仍在观望。
不论欧洲的自由派们承认与否,至少从去年六月先后在巴黎和旺代爆发的共和派起义与保王党起义以及更早发生的里昂工人起义来看,七月王朝政府的行动依()
然是强而有力的。
巴黎共和派起义在两天之内便被平定,贝里公爵夫人率领的保王党人也在维埃耶维尼涅被王室军队击败,甚至于路易·菲利普还忙里偷闲的派遣法兰西外籍军团完成了对阿尔及利亚的入侵。
亚瑟笑着给路易倒了杯酒:“我今晚也许是喝得有点多了。路易,你要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看见一群可怜到连鞋都没得穿、像是山中野人一般的农民,真的很难不对他们心生同情。我还记得当初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巴黎时,你一度很犹豫。
你告诉我:"倘若我们去巴黎,而且我目睹眼前发生残害人民的事,我会忍不住站在人民一边。"直到今天晚上之前,我都没办法理解你这句话的含义,但是见到那群朱安党人后,我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身为一名领袖,确实有必要对整个民族负起责任来,不论是工人、农民、商贩又或是其余的可怜人。”
说到这里,亚瑟又谈论起了路易的***作《政治梦想》:“你说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将两种民众相结合,即拿破仑与共和国。为了避免外部的侵略、内部的纷争,有必要将君主制与共和国进行有机结合,一种结合了共和制优点而又规避了其缺点的君主制才是法兰西的未来。
当然,为了保障自由,必须还要施行全面的选举制度。法兰西的全体国民都有权决定,谁才是最能代表他们的。亚历山大总是指责你说这不是共和制度,但是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一种共和制度,如果最终选错了,那只能说他们自找的,毕竟这可是大伙儿一起投票投出来的。”
路易原本还在思考着该怎么委婉拒绝亚瑟的提案,但是他听到亚瑟褒扬起了他的***作,忍不住喜笑颜开道:“那只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幼稚青涩的政治观点。”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亚瑟往红茶里夹了块方糖。
路易耸了耸肩膀:“至少我的伯父们是那么觉得的。”
亚瑟靠在沙发上慢悠悠的品了口茶:“好吧,路易,我必须开诚布公的说,你伯父们说的都是对的。”
路易原本还开心的笑着,他的笑容一僵道:“你也觉得我这时候应该低调一点吗?把事情都交给他们这些长辈去做?”
亚瑟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老头们的脑袋怎么可能比年轻人活络?我只是觉得,你在那本书中太过于强调联合所有人了。你想要联合波拿巴派、共和派、正统派甚至是奥尔良派,你想让每个国家都享有适合自身的民族特点和它们渴求的制度。
你觉得所有民族都将是兄弟,在被废黜的暴政面前,在得到安慰的大地上,所有满足的人类都会彼此拥抱。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觉得不列颠应该立刻委任你去做新一届的爱尔兰事务大臣,别说所有民族了,不列颠连爱尔兰人都解决不好。
或者,你可以选择与我一起去俄国上任,去给沙皇出出主意,告诉他应该如何解决波兰问题。当然,沙皇也许没那么听劝,所以你同样可以考虑找波兰人谈谈和俄国人联合的问题。但是我担心,你如果真的把这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即便是肖邦先生这样的软脾气也会给你一刀,更别提给你选票了。”
路易闻言沉默了半晌:“亚瑟,我感觉你太小瞧我了。你觉得我是个空谈家,但实际上什么事都不做?”
亚瑟微微挑眉,他笑着说道:“路易,我从来没有小瞧你。但是你得把握好其中的平衡,在没有思考清楚之前就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掉进坑里的。你的身份很特殊,所以苍蝇们经常围绕着你行动。你的身边从来不缺阴谋家和鼓动者,或许我也算一个。但是你得甄别好,到底什么主意是实际的,什么主意是不切实际的,然后才能行动。”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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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站起身与亚瑟拥抱了一下:“我的好兄弟,能看见你的身体无碍我非常高兴。但是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在警务活动方面,你是专家,我只配给你当副手。但是在法兰西,尤其是政治方面,我的心里有主意。亚瑟,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派人来和我说一声就行,能解决的我都帮你解决了。”
语罢,路易便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亚瑟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阿加雷斯靠在衣柜边品味着今晚从宴会上偷出来的红酒,红魔鬼喝得两眼迷瞪,哈哈大笑道:“喔,农夫与蛇的故事。你辛辛苦苦的给他指明了方向,但是当他走出了困境,就一脚把你踹到了角落里。亚瑟,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约克乡下的猪倌罢了,是什么给了你信心,让你以为自己可以同一位伟大的波拿巴并列。”
对于红魔鬼的冷嘲热讽,亚瑟并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他也没想到路易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但是就像是路易的大伯约瑟夫说的那样,一个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在巴黎这座凶险的大都市内真的很难不上当。
自从来到巴黎以后,亚瑟便发现了路易身边的仆从越来越多,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生脸,顶着各种五花八门的头衔。
他们的头衔与衣装都太华丽,以致于亚瑟没办法挨个记清,但是一个词就能给他们定性——政治投机者。
在成为一个真正的波拿巴之后,已经有人开始在路易·波拿巴这个从前并不引人注意的小伙子身上押注了。
与他们相比,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确实是个不值得给予太多关注的小人物。
亚瑟端着红茶杯站在窗边,朦胧的月色洒在漆黑的街道上,照亮了路易华贵的马车以及紧随着马车后的骑兵与卫队。
亚瑟喝了口滚烫的茶水,悠悠的吐出一口气:“路易,我一度以为你比亚历山大更让人省心。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一个人的成长,确实是需要碰壁的。”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三十七年
路易·波拿巴本来以为,他能够使北德意志联邦受到南德意志各邦的孤立,并利用不久前归并普鲁士的地区所存在的不满情绪。那样的话,法兰西军队就能控制南北之间的交通线,迫使普鲁士极其匆忙地把现有的全部军队调向莱茵河,而不管他们作战准备的程度如何。如此一来,普鲁士的动员工作的整个过程就会遭到破坏,而入侵的法军就能稳操胜券,一一击破先后从各地开来的普军。
然而,根据笔者的推算,法兰西所能动员的军队共计340个营,法兰西在9月初以前也不可能用新的、有战斗力的部队去加强自己的军队。而普鲁士军队单是在北德意志就有95万人,他们的优势正在于此,而决战越向后推迟,这个优势就越明显,到9月底的时候,这个优势的作用将达到顶点。
因此,当昨日我们的皇帝陛下路易·波拿巴携带皇后共赴战场的时候,他的失败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法兰西必然成功的希望实际上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这个希望将会变得越来越渺茫,直至弥散在硝烟的气息里。
——《派尔麦尔新闻》军事专栏1870年7月29日刊
《英国内阁办公厅情报委员会1870年7月17日会议纪要》
议题:在可能爆发的普法战争中,不列颠政府的决策立场
主持人:内阁办公厅秘书长及全英首席文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参会人员:财政部常务次官查尔斯·屈威廉爵士、外交部常务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海军部常务次官埃尔德·卡特爵士、陆军部常务次官斯坦福·诺斯科特爵士、外交部常务次官办事局"秘密情报局"局长阿伦·平克顿爵士、内务部常务次官办事局"国家安全局"局长亚当·弗兰德斯爵士……
主要议程:秘密情报局、国家安全局、政府通信总部、军事情报参谋部及工业情报中心向内阁办公厅情报委员会汇报事关法兰西与普鲁士的情报工作,并审阅法、普、俄、奥等欧陆国家外交部电报。
发言记录:
阿伦·平克顿爵士:“据秘密情报局驻法情报站官员汇报,在14日上午于杜伊勒里宫举行的内阁会议中,法兰西帝国的大臣们在战争还是和平的议题上举棋不定。但到了14日晚间,拿破仑三世在圣克卢又召开了一次临时内阁会议,此次会议排除了两位主和派大臣,皇后欧仁妮却列席了此次会议,并公开向皇帝表达了"国家荣誉需要战争"的观点。
巴黎的社会气氛也已经处于骚动的前夕,民众布满了街道,高呼"打倒俾斯麦,打到莱茵河边去"的口号,庞大的***队伍甚至迫使公共马车的运行路线不得不改道。我们有理由相信,拿破仑三世及其内阁已经受到了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和平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法国宣布征召预备役军人入伍的决定并非是在恐吓普鲁士,而是这两个国家真的已经站在战争的悬崖边了。”
亚当·弗兰德斯爵士:“拿破仑三世通过国家安全局私人通道以极其谦卑的姿态向我们传达了同盟的请求,根据他在信笺中的诚恳措辞以及目前法兰西的国内局势和外部环境。国家安全局情报部门初步研判,拿破仑三世试图在法兰西各派之间寻求平衡的政策业已宣告破产。
根据统计,在去年举行的选举中,拿破仑三世政府候选人的选票与反对派的选票为445万比335万。从选票上看,在过去十年间,由政府提名的候选人其优势正在丧失,政府对选举的控制正在逐步减弱。
而优势的丧失,帝国大厦的倾斜,也使得拿破仑三世的政治操作开始变形走样,并为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在本次针对普鲁士的外交行动中,他先是接受了()
左派的影响,后来又开始支持右派的主张,在愤怒舆论的浪潮中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往常的淡定从容。
不过,我们的情报官相信拿破仑三世依旧是主张和平的,他非常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致命危险。而梯也尔也依旧在固执的要求和平,但是拿破仑三世此时已经不敢站出来公开支持他的这位得力干将了。
而从巴黎此时的社会气氛来看,拿破仑三世也确实需要一场辉煌的军事胜利来修复自己所剩不多的威望。但是根据军事情报参谋部分析,法兰西此时完全没有做好与普鲁士全面开战的准备。而根据我们在普鲁士的情报官员汇报,普鲁士早在多年前便已着手进行动员体制的全面改革。
在普鲁士与奥地利的战争中,普鲁士人仅仅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动员了28万人陈兵奥地利边境。我们的作战参谋根据情报官员汇总回来的文件分析后得到了一个惊人的观点,一旦普鲁士下令全国动员,并沿六条铁路线向摩泽河与莱茵河之间地带进行运输工作。
那么,在第12天,普鲁士的第一批部队即可在法国边境附近下车。在第15天,巴伐利亚第1军与第2军共计两个军的兵力将到达该处。第20天,前线部队人数将增至30万。而到了第24天,普鲁士各集团军的辎重部队也会陆续抵达,并立刻对前线部队实施补给。
而如果普鲁士人选择将第1、第2巴伐利亚军编入第3集团军,那么该集团军将会增至13万人,而普鲁士的前线总兵力则将达到40万人。而当第1、2、4集团军完成集中并于第30天开赴前线后,就算保守估计,普鲁士人的可作战兵员也将达到55到60万人。
至于法兰西这边,即便我们以最乐观的态度估计,军事参谋情报部内最推崇法国陆军的家伙也不认可拿破仑三世可以在七月底之前集结超过30万人的部队。虽然巴黎的报纸对这场战争充满了乐观态度,并表示"一个法国排可以轻而易举的打败一个普鲁士连",但是我们的军事参谋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外交部的情况如何了?我们年迈的外交大臣克拉伦登伯爵刚刚死在了任上,新任的外交大臣格兰维尔伯爵对普法战争抱有何种看法?”
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新大臣还在熟悉工作,不过他的立场与首相非常契合,支持耐心、友善的对话方式以及不结盟政策,是一名自由党的和平主义者。并且,格兰维尔伯爵从善如流的性格也非常契合目前不列颠国内的改革基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在当下这个局势下成为外交部的话事人都再合适不过了。外交部的全体同仁都非常高兴地看到首相在深思熟虑后接受了您的建议,任命格兰维尔伯爵接替了克拉伦登伯爵的工作。”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首相的眼光非常不错。”
全体:“我们也同意。”
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爵士,内阁对于拿破仑三世求援的回答是?”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军事参谋部对普鲁士与法兰西军事实力对比的报告非常有参考意义。但是对于内阁来说,这些数据毫无价值。尽管在巴黎,人们高呼"直捣柏林",为了刺激活力,人们演奏《马赛曲》,但这个投入战争的国家在精神上并不团结。
普鲁士国王可以输掉好几仗,而对我的朋友老路易来说,战败就意味着革命。他曾想让所有人都支持他,但是他未曾考虑过,所有人都支持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所有人都不支持,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虽然不列颠目前奉行不结盟政策,但是如果法兰西真的可以成为我们真挚的朋友,我想内阁也不会毅然决然的拒绝他,我们很需要一个强大的大陆盟友去帮我们应付俄国。但()
是朝不保夕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绝不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路易把自己摆上了机会主义者的餐桌,那么我们就只能以价值多少作为对他的唯一评判标准了。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在37年后的现在,波拿巴这个姓氏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了。”
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是的,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过……”
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告诉路易,我们在加莱给他留了一艘船,过去他是怎么离开的,将来也可以怎么回来。顺便警告俾斯麦那个混蛋,他派人在伦敦散布假新闻的事情我们掌握的非常清晰。《泰晤士报》被他耍的团团转,心甘情愿的替他发表法国将会侵占比利时的消息,搞得整个不列颠的民众都对法兰西无中生有的暴行怒从心头起。但是,新闻界与民众蒙在鼓里并不代表我们的内阁也不知道他在底下浑水摸鱼。
他的手段,当年林肯在南北战争期间已经在伦敦用过一遍了。不列颠的情报部门就算是驴子,也不可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此外,如果普鲁士依旧痴迷于向伦敦成批发送工业间谍,那我们不排除在战争中站到法兰西一边的可能性。我的年纪确实不像从前那么年轻了,但是这不代表我不能像当年一样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19世纪英国内阁办公厅会议记录》
德意志线列步兵团非凡的精力和热情与不列颠士兵在克里米亚参与围城工作时的姿态同样堪称军人的典型。虽然在开战前没有多少人看好他们,但是他们依然凭借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意志击败了河对岸常戴鸭舌帽的邻居。
据本报记者前方消息,1871年1月18日,在这个伟大的日子里,尊贵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数万名德意志士兵山呼海啸的见证下,于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登基,正式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
——《泰晤士报》
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
靠着窗边的沙发上,亚瑟一边喝着红茶一边阅读着《立宪报》的今日头条。
今天的报纸版面非常的有意思,上面什么文字都没写,只有一幅漫画,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可以很容易理解报纸的内容。
漫画的背景是火光中的凯道赛公馆,一个装满炸药的马车正冲着公馆大门疾驰而去,而马车追逐的对象则是一颗穿着军装、手持雨伞、惊慌失措逃命的鸭梨。
而在鸭梨的身边,还站着个戴着拿破仑标志性双角帽、身披帝国鹰旗的年轻人,不消多说,这个年轻人多半是路易。
巴黎的艺术家们向来是如此充满想象力,虽然法兰西出版界的审查力度要远大于伦敦,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在狭小的空间内各种闪转腾挪。
在这方面,亚瑟觉得,伦敦舰队街的媒体还是应该多学习,他们的漫画水平同巴黎同行们相比,还是显得naive了。
而在亚瑟身前的茶几上,还摆放着一份整理好的文件。
那是亚瑟昨晚的劳动成果,《汉诺威王国宪法》的警务改革部分。
在巴黎的这段时间里,驻法公使馆里留存的富歇回忆录与他的书信都给了亚瑟不少警务改革方面的启示。
对于汉诺威来说,全盘照搬苏格兰场会显得过于宽松以致于让当地的保守派无法接受,而全盘照搬法兰西的大警察制度则会让自由派们愤怒。
而现在这个结合了英国经验与法国经验的新版本,亚瑟相信,绝对非常适合汉诺威王国的体质。
由于汉诺威警务改革完全不触及亚瑟本人的利益,所以他的每一段话几乎都是出于公心,甚至于他还把警队一律不得经商()
这一条给加上了。
有了这么一份履历,即便以后的人生中,亚瑟再没有做出过什么成绩了,他在晚年的时候依然可以向晚辈们吹嘘,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主要就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确立了苏格兰场警务情报部门的基本架构。
第二个,是把"皇家"两个字加进了大伦敦警察厅的前头。
第三个就是“亚瑟·黑斯廷斯原则”。
如果说还有一点成绩,那就是规定了汉诺威王国的警队一律不得经商,这个对德意志警察的命运有很大的关系。还有就是1832年的伦敦暴乱也是很大的……
很惭愧,只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谢谢大家……
“亚瑟老弟!”
亚瑟刚想到这儿,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了维多克与大仲马的说笑声。
二人乐呵呵的扛着一幅画上了事务所的二楼,一边走还一边喊:“亚瑟,快来搭把手。”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艺术赞助人
维多克与大仲马将那幅比他们俩身高还高的油画扛进了事务所。
亚瑟站起来看了眼那幅画作,差点把嘴里的红茶都喷到大仲马的脸上。
“该死!维多克先生,亚历山大,你们俩是去卢浮宫抢劫了吗?这幅画你们是从哪里搞到的?”
亚瑟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这幅画实在是太有名气了,也太过标志性了。
画面的主体是一个戴着弗里吉亚无边便帽、半裸着上衣的年轻女性,她的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是一面红白蓝的三色旗。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学生、士兵以及工人们。
如果亚瑟没记错的话,这幅画的名字应该叫做《自由引导人民》。
不论是在美术课本上,还是历史课本上,它都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页。
大仲马看见亚瑟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也颇为惊奇道:“你居然知道这幅画?喔……我差点忘了,你前两天貌似去卢浮宫参观过。”
亚瑟瞪了眼大仲马:“亚历山大,维多克先生,你们俩胡来也要有个限度,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应当还不至于穷困到去博物馆偷窃艺术品吧?”
维多克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别误会了,这幅画可不是我们偷来的,本来这幅描绘七月革命的画作确实是被陈列在卢浮宫内,但是前阵子政府担心展出这幅画有可能会刺激到共和派的情绪,所以就把画退还给了画家德拉克罗瓦先生。碰巧德拉克罗瓦先生最近手头紧,他知道我们事务所经常会遇见一些有钱的主顾,所以就拜托我们帮这幅画找个好买家。”
“这幅画是描绘七月革命的?”亚瑟闻言诧异道:“我还一直以为这上面画的是大革命。”
大仲马闻言开口道:“不是所有举着三色旗的画作都代表了大革命,这幅画描绘的是1830年7月27日在巴黎圣母院桥头的那场战斗,举着三色旗的这位女战士是克拉拉·莱辛,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将三色旗插在桥头的阿莱尔。说来惭愧,我其实本应该也在这幅画当中占据一个位置,因为我当时就在距离阿莱尔不远的位置向政府军开火还击。”
亚瑟听完了大仲马的描述,总算是了解了这幅画的来历。
他盯着这幅堪比法兰西国宝的画作,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德拉克罗瓦先生打算把这幅画卖给谁呢?”
维多克开口道:“对于德拉克罗瓦先生这样的名家来说,他的画向来是不缺销路的。但问题在于,这幅画的题材实在是太敏感了。在巴黎,有资金收购艺术品的人通常不会考虑买下这幅画,因为这等于在和政府叫板,展示自身的共和主义倾向。而那些不在乎政府怎么看待他们的人,通常又拿不出钱去买画。所以……我给他的建议是,不如考虑把这幅画出售给一些有品位、有财力、有涵养的外国收藏家。”
有品位、有财力、有涵养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听到这话,顿时也明白了这两个家伙刚才为什么要铺垫这么长了。
他打着了火,又盯着那幅画看了一眼:“好吧。所以,德拉克罗瓦想要以怎样的价格出售给我呢?”
“不多。”大仲马神神秘秘的伸出巴掌:“这个数你看怎么样?”
亚瑟见了,轻声探问了一下:“五百法郎?”
“数字对了,但是既然是把画卖给英国佬,那么最好咱们还是用英镑计价吧。”
“五百镑?”亚瑟闻言挑眉道:“对于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画作来说,这个价格或许并不贵,但是考虑到我的个人财力……五百镑,这可是整整一万法郎。”
大仲马也感觉价格貌似出的有些高了,但是他并不打算降价。
这个胖子总感觉这幅画如果卖的价格低了,就()
好像他在七月革命中的光辉也会跟着黯淡不少。
“亚瑟,你好好想想,海因里希在《立宪报》上替你吹吹牛,都敢开口直接管你要1000法郎,德拉克罗瓦先生这么大一幅画难道顶不上海因里希的十篇文章吗?要我说你这是讨便宜了。如果不是这幅画的买家不好找,一万法郎这个价格大伙儿绝对是抢着要。况且即便你现在买的价格高,但是只要放上几年,这些艺术品的升值可是很快的。”
说到这儿,大仲马又鼓动道:“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我刚在巴黎盘了个剧院下来,我都打算自掏腰包把这幅画买下来了。”
维多克闻言连忙劝阻道:“亚历山大,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要是你把这幅画挂在剧院里,你的经营许可证可就不一定能办下来了。”
亚瑟则忍不住摇头道:“亚历山大,你这是把我当成了你笔下的基督山伯爵了吗?埃德蒙·唐泰斯一年在巴黎可以花掉600万法郎,买个别墅能随手甩给中介五千法郎的小费,但是我可做不到那么有钱。两瓶一般的法国红酒只卖1法郎,卢浮宫外售卖的高级礼服衬衣,则只需要四法郎。虽然我承认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画非常的不错,但是你开口就问我要两万瓶红酒和两千五百件高级衬衫,这实在是太多了。”
大仲马见亚瑟不愿意松口,只得又拿海涅举例子:“亚瑟,这幅画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说好,海因里希还替这幅画写过诗、专门称颂过它呢。”
“那海因里希怎么不把它买下来呢?还是说,他写完诗以后又专程给德拉克罗瓦先生寄去了一张1000法郎的账单?就像是他对李斯特之前做的那样?”
“那我不清楚。”大仲马一耸肩道:“等他划船回来以后你亲自去问他吧。不过,我觉得海因里希替这幅画写诗应当是没有掺杂太多金钱上的考虑的。”
亚瑟皱眉道:“海因里希去划船了?他今天是和哪位女士有约吗?他该不会忘了今天应该把《论浪漫派》的稿件交上来吧?”
大仲马听他这么说,颇有些泄气道:“据我观察,海因里希多半还没有从对他那两个堂妹的迷恋中走出来呢,和他一起去划船的不是女士,而是一个从丹麦来的年轻诗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亚瑟,你确定真的不把这幅画买下来吗?德拉克罗瓦先生的作品可不是面包,每天早上都能买到。”
亚瑟见他要走,踱着步子上前笑着拉住了大仲马的肩膀:“亚历山大,我只是说我的财力不足,但是这不代表我不能替这幅画寻个好买主。”
“嗯?”大仲马扭头问道:“你这两天又认识了哪位大富翁吗?”
“不是这两天认识的,而是认识了好几年的一位殿下。”
“殿下?”
亚瑟微微点头道:“皇家艺术协会主席,共济会英国联合总会会长,与此同时也是皇家学会会长的苏塞克斯公爵奥古斯塔斯·弗雷德里克亲王。我敢说,他肯定对这幅画感兴趣,而且他能给到的价格也绝对远远比我这个二等秘书要高。”
大仲马琢磨了一下:“这……你这是打算给亲王殿下写信吗?”
“用不着那么麻烦,收集艺术品的事情,亲王殿下一般会委托给其他人代劳的。”亚瑟端起红茶杯靠在沙发上:“我第一次见到亲王殿下的时候,我们的朋友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就在他身边呢。当时,他正在给亲王殿下介绍他费尽心思搞到的巴西龟标本。亚历山大,你懂我的意思吗?”
维多克听到这话,禁不住吹了声口哨,他笑嘻嘻的冲着坐在事务所前台的手下喊道:“高佬,独眼龙,你们俩拿一张黑斯廷斯爵士的名片去罗斯柴尔德银行那边办理大额贷款业务。如果银行经理问起贷款原因,你们就带他来事务所见爵士本人。”
大仲马闻()
言也明白了维多克的意思,他微微一撇嘴道:“看来这下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画是不愁卖了,而莱昂内尔花了大价钱,还得感谢你这个中间人牵线搭桥呢。”
亚瑟轻描淡写的重新拿起报纸道:“对于不同阶段的人来说,钱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你觉得莱昂内尔花了大价钱,但是他却未必是这么认为的。罗斯柴尔德如果直接掏几百镑给苏塞克斯公爵,那对于亲王殿下来说无异于一种侮辱,但是如果是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画作,那便是欣赏艺术。亚历山大,你得改改老观念了,巴黎的许多银行家脑袋里还没有转过这个弯,所以大伙儿都叫他们暴发户,而罗斯柴尔德已经摸到了这个门槛了,所以他们家族当中已经有三人在奥地利被封为贵族。”
“是啊!”大仲马嘲讽道:“直接给钱的是暴发户,而用艺术品行贿的则是贵族。”
“错了。”维多克叼着烟斗道:“亚历山大,二者的最大区别还是在于你有没有门路。”
“随便你们这帮条子怎么说吧。”
大仲马挨着亚瑟坐下,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页信纸:“亚瑟,你来看看这个。海因里希为咱们《英国佬》挖掘了一位后起之秀,和他一起去划船的那位丹麦朋友。”
亚瑟放下报纸接过稿件,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道:“诗集?虽然海因里希的眼光向来不错,但是目前《英国佬》的诗歌栏目竞争可不是一般的激烈。”
正如亚瑟所说,作为古典文学中最具含金量的题材,诗歌向来是众多文坛大佬围猎的焦点区域。
即便是在《英国佬》这么一份以通俗文学为主营业务的杂志上,诗歌栏目依然坐拥海涅、丁尼生这两座大山,而在他们俩的身后,还埋伏着身残志坚的伊丽莎白·巴雷特小姐。最重要的是,匿名诗人"狮心"埃尔德·卡特先生依然隔三差五的会从南美寄回几篇他临时起意的大作。
而且,相较于和戏剧,外国诗歌能否在不列颠受到欢迎,一定程度上并不单单取决于诗歌水平的高低,翻译水平也极其影响它最后的展示水平。
《英国佬》先前之所以敢代理发行海涅的诗集,是因为海涅早就在欧洲打出了名气,许多读者也早就阅读过诗集的德语原版与法语译版,所以发行他的作品谈不上要冒多大的风险。
但是这位来自丹麦的年轻诗人不止在英国没有名气,而且他的这份稿件虽然已经被贴心的从丹麦语转换成了法语,但是亚瑟粗略的读下来,依然找到了不少拗口的地方。
从商业发行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份不合格的作品。
亚瑟扶着前额,把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不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这几篇诗歌有多少闪光点,最糟糕的是,它们甚至不像埃尔德的诗集那样很黄很暴力,也就是没有话题性。
“亚历山大。”亚瑟遗憾的开口道:“如果这篇稿子是用丹麦语写的,那么每一行绝对都是优美的诗句,但是翻译成其他语言之后,它就失去了原本的韵味儿。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海因里希的眼光,但如果他的这位朋友能拿出一些作品,或许能和《英国佬》的出版属性能更加契合一些。”
大仲马听到亚瑟的回复,似乎像是一早就算准了一样,露出了阴谋得逞般的笑容:“亚瑟,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他能写故事,那你就得给他刊登。其实他这段时间确实根据西班牙民间传说改编了一个短篇故事,海因里希先前帮他投了《立宪报》,但是那边出于种种理由委婉拒绝了这篇稿子。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写的不好,而是出于一些政治上的考量,就像是德拉克罗瓦先生的画一样。”
“我能看看吗?”
“当然。”大仲马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抽出那份早就准备好的稿子:“你()
瞧瞧他写的怎么样。”
亚瑟接过稿子,粗略扫了一眼,只是觉得这个丹麦小伙子的措辞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如果以《布莱克伍德》一贯的尖酸口吻来评论,那就是通篇文章到处都透露着一股青涩与幼稚。
但是亚瑟越看却越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有些熟悉。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很喜欢新衣服。国库里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他的服装上。他不在乎军队,不关心国家大事,连散步也不喜欢。他只喜欢从早到晚不停地换新衣服,几乎每个小时都要换一次……
大仲马靠在沙发旁大力推荐道:“这年头,你在欧洲能够找到一大堆诗人、剧作家和家,但是上好的童话作者可不是随处可得的。亚瑟,我和海因里希都觉得这个名叫汉斯·安徒生的小伙子是个可造之材。咳……当然了,我们欣赏他不仅仅是因为这篇《国王的新衣》看起来像是在讽刺路易·菲利普的政府。”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离谱的刺杀情节
如果要说巴黎的什么地方是与伦敦的摄政街相媲美的,那么由法兰西知名建筑设计师于勒·阿尔端-芒萨尔打造旺多姆广场,绝对会排在候选名单的首位。
鳞次栉比的巴洛克与新古典主义建筑,珠宝业、高级服装业的巨头都扎堆于此。
在这里,从一枚最简单的订婚戒指到堪称艺术品的金银饰品,甚至是法兰西学士院院士"不朽者"的荣誉佩剑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订制。
而在这一众商店当中,最引人瞩目的地方莫过于瓦埃勒饭店了。
作为巴黎最高档的餐厅,来到这里的客人不仅能将旺多姆广场的风景尽收眼底,甚至还能瞥见不远处的巴黎歌剧院与卢浮宫。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然也为瓦埃勒饭店吸引到了许多达官显贵与文人墨客。
肖邦就很喜欢这家饭店的菜品,因此经常来到这里用餐。当然,他常来此地也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好吃,更是因为瓦埃勒饭店离他家很近,他就住在旺多姆广场12号的公寓。
当然,瓦埃勒饭店的常客也不仅仅包括了肖邦与李斯特这样的大钢琴家,它还备受德意志民族主义犹太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先生的推崇。
比如说,眼下他就带着一位丹麦来的新朋友坐在了瓦埃勒饭店的二楼。
考虑到海涅隔三差五就会来这种地方吃饭,他会积攒那么多1000法郎的账单也就不足为奇了。
海涅从侍者的手中接过菜单,随意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便又将菜单交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安徒生:“汉斯,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咱们的大金主说了,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这顿饭都是记在他账上的。”
安徒生接过菜单,他扫了一眼菜单上晃眼的数字,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局促不安的笑了笑,冲着侍者礼貌的点头道:“先点这些吧,我们人还没到齐,一会儿有需要的话,我再去叫您。”
海涅看到他这么小心翼翼的,亲切的笑着说道:“汉斯,你前天在欧洲文学社的聚会上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我,可是如果你真的对我这么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呢?”
“我……我做不到。”
安徒生腼腆的笑着:“您那么精通于诗歌,如果像我这么一个来自丹麦不知名的小乡村的不知名的年轻人来找您,并自我介绍是诗人,您肯定会觉得这简直太富有戏剧色彩了。我也知道,要是见了您,我的笨拙举止会让您发笑,或者会让您嘲笑我,那样我会非常难堪的。我是那么地敬仰您,所以宁愿不与您见面,也不想给您留下坏印象。”
“怎么会呢?”
海涅从侍者的手中接过红酒杯:“你有才华,也不缺乏努力,你的成名只是时间问题。能够在你籍籍无名的时候认识你,也是我的一种荣幸。对了,你来巴黎之后去拜访过拉马丁、维尼、仲马和雨果他们了吗?”
安徒生开口道:“我去拜访过雨果先生,《巴黎圣母院》是我读过的第一本法文原版书,我一边捧着这本书阅读,一边穿梭在巴黎圣母院的长廊中,那些细致入微的描写搭配上圣母院中庄严肃穆的场景,带给我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既然读了他的书,那么去拜访一下原作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海涅品了口酒:“你选对人了,在巴黎的浪漫派文人当中,雨果与仲马是最热情的,他们敞开怀抱欢迎所有有志于在文学之路上走的长远的年轻人。”
安徒生不好意思的附和着:“您说得对,雨果先生确实非常热情。他住在皇家广场的街角,我那天早上去拜访他的时候,他穿着睡衣和灯笼裤,脚上蹬着一双拖鞋就来替我开门了。临走()
的时候,我还厚着脸皮请他帮我在一张纸上签名,您瞧瞧,那张签名我还带着呢。”
语罢,安徒生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了那张视若珍宝的签名纸。
安徒生笑着接道:“还有快活的仲马先生,您前天替我引荐后,我中午就去黎塞留大街的王子饭店拜访他了。但我实在没想到,即便过了晌午,仲马先生还是赖在床上的。他就趴在床头,下巴底下垫了两个枕头,手里拿着笔趴在那里写作。
他看到了我,热情的冲我打了声招呼:"稍等片刻,有缪斯驾临,她一会儿就走。"他一边接着写,一边嘴里大声的念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大喊着万岁从床上一跃而起,得意洋洋的冲我抖了抖手里的稿子说:"第三幕完稿。"
之后,他带着我去了好几家剧院,我们看了两场戏,然后他又带着我参观了圣马丁剧院的后台。后台挤着很多人,有舞台的机械操作师,有合唱团的姑娘们,还有芭蕾舞演员等等。所有人看见仲马先生来了,都热情的朝他打着招呼。
仲马先生则一面笑着回应,一面就这么领着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他原本还想给我介绍几位女演员认识,但是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就借口今天太累了,委婉的拒绝了。”
海涅听到安徒生的描述,乐呵呵的调笑道:“汉斯,你并不是不想见女演员,你只是没见到自己最中意的那一位罢了。让我猜猜,在巴黎的女演员当中,你最中意哪一位……嗯……伊达·费丽埃?玛丽·多瓦尔?还是朱丽叶·德鲁埃?”
安徒生闻言连忙摆手道:“海涅先生,您这是开玩笑了,不管我中意不中意,都不影响她们三位是当下巴黎顶好的女演员。”
海涅冲着安徒生眨了眨眼道:“汉斯,仲马先生带着你逛了半天的剧院,然而你却连他身上的半点神韵都没学来。你知道亚历山大那家伙第一次见到伊达·费丽埃小姐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海涅学着大仲马的强调,一只手捏着领巾,一只手微微抬起道:“你或许相信水仙花是白的,雪是白的,信天翁是白的。啊,不!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是白的,那就是伊达·费丽埃小姐的手。”
海涅这句话刚说完,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海因里希,你在这里对着我们的朋友说什么呢?”
海涅扭头望去,来的正是笑呵呵的大仲马以及他们的大金主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仲马不懂德语,所以自然听不懂刚刚海涅与安徒生用德语交流了什么。
但是身为不列颠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德语已经学了半桶水的亚瑟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亚瑟即便听懂了也不说话,因为他想听听海涅这家伙会不会在背后编排他。
没办法,这德意志犹太佬的嘴有时候实在是太欠了。
海涅看到两位朋友来了,连忙起身为安徒生介绍道:“仲马先生你之前已经见过了,所以我直接来为你介绍这边这位吧。高贵的伦敦大钢琴家,迈克尔·法拉第的助手,前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高级警官,业余爱好是开小报社兼职撰稿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了,亚瑟,你的《黑斯廷斯探案集》发了德文版吗?如果有的话,可以送汉斯一本。”
亚瑟摘下帽子和脱下大衣交给身边的侍者,友好的同安徒生握了手:“很高兴见到你,安徒生先生,我可是从小读您的书长大的,待会儿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安徒生被亚瑟这句话弄得无比窘迫,他还以为亚瑟是在嘲笑他:“爵士,我只是个丹麦乡下来的小作家罢了。”
大仲()
马搂着安徒生的肩膀坐到了座位上:“汉斯,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亚瑟喜欢开玩笑,自从在伦敦塔底下吃了颗子弹以后,他的坏心眼儿就又多了两个。不过他也不总是那么坏,至少在稿酬结算上,《英国佬》还是很讲信誉的。”
亚瑟坐到了座位上,也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指着窗外广场上层层叠叠的脚手架和忙碌的工人问道:“你们知道那是在干什么吗?”
“那个?”海涅开口道:“你难道没看报纸吗?法国政府打算把拿破仑的棺椁从海外迎回来,连带着也要把拿破仑的功绩给全部承认了。旺多姆广场上的脚手架是为了树立拿破仑纪念碑做准备呢,他们说纪念碑要在今年的七月节前立起来,所以正在赶工期呢。”
“给拿破仑树立纪念碑?”亚瑟点着了烟斗:“路易·菲利普为了讨好国民还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下子法兰西人应该高兴了吧?”
海涅对此嗤之以鼻道:“那可不一定。汉斯,你还记得刚刚我们在脚手架底下碰见的那个老太太吗?”
“老太太?”亚瑟将目光抛向安徒生道:“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安徒生无奈道:“我与海涅先生当时正在脚手架旁瞻仰纪念碑,或许那个老太太是看出了我与海涅先生是外国人,所以就冲着我们走了过来神经质似的大笑:"今天把纪念碑立在这儿,明天再把他打翻。哈哈哈!我可了解法国人了。"”
大仲马原本正在点菜,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反驳:“某种程度上,她说得对。我敢保证,在七月节当天拿破仑纪念碑揭幕的时候,人群里肯定会有一部分人高喊"万岁",另一部分人则会高呼"打倒他",这基本上已经是巴黎的传统保留节目了。”
亚瑟听到这儿,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保王党刺客。
他举着酒杯轻声问了句:“那天晚上你和维多克先生把刺客押往大巴黎警察厅后,他们招供了吗?”
大仲马合上菜单,揉着太阳穴回忆道:“我听维多克先生说,那家伙一开始并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但是他倒也没有坚持太长时间,第二天早上就全部招供了。他说自己是受到了保王党的指使,前来袭击凯道赛公馆的。大巴黎警察厅根据他的供词,突袭了两个保王党的藏身处,抓到了他的十多个同伙。
一开始大巴黎警察厅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不过后来奥地利公使又向警察部门提供了一份情报,他们说刺杀案与"青年意大利"存在有关联。奥地利首相梅特涅貌似对路易·菲利普遇刺一事表现的非常幸灾乐祸,因为他之前警告过法国政府不要容留流亡的意大利人,但是路易·菲利普却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维多克先生说,那天奥地利公使嘲讽似的语气简直都快把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给惹毛了。所以,日索凯又连夜提审了那群新抓的保王党刺客,结果不审不知道,大巴黎警察厅这么一审,结果发现这帮保王党貌似还真是和"青年意大利"一起行动的。”
亚瑟不动声色的喝了口酒。
保王党?
青年意大利?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呢?
大巴黎警察厅的效率令这位苏格兰场的退役高级警官叹为观止,亚瑟怎么也没想到巴黎警察查案子居然能查到这种程度。
明明他们连真刺客的毛都没抓到,但却能凭借假刺客的供词推导出一起跨国刺杀案件。
亚瑟问了句:“亚历山大,你不是认识青年意大利的马志尼吗?他和他手底下的小兄弟难道还真掺和进了这起案子里?”
大仲马摊手道:“谁知道呢?我和马志尼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不过,青年意大利的目标是掀翻教皇国的专制统治,他们为什么会和法兰西的保王党混在一起,我实在是搞不清楚……”
海涅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恍然大悟的一拍手道:“难道说青年意大利是收了两西西里王国的赞助?两西西里王国的王室同样是波旁的分支,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和正统派混在一起好像也不值得惊奇。”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丹麦争议
在19世纪30年代,此时的亚平宁半岛距离统一依旧遥遥无期。
意大利与德意志一样,这个名字更多是作为地理概念出现,而不是作为国家的名称被人们理解。
就像是德意志地区林立了许多小邦国一样,此时的意大利在经历了中世纪、文艺复兴与拿破仑战争的洗礼后,依旧存在着教皇国、撒丁王国、托斯卡纳大公国、摩德纳公国、伦巴第-威尼斯王国与两西西里王国共计6个国家。
而在这六个国家当中,除了神权制的教皇国和萨伏依王朝统治的撒丁王国以外,其余四个国家基本都受到了奥地利帝国直接或间接控制。
比如海涅提到的两西西里王国,虽然他们的国王来自波旁家族,但是两西西里王国在拿破仑战争复国后,连续两代王后都来自于奥地利皇室哈布斯堡家族。
至于托斯卡纳大公国与摩德纳公国的统治者,都来自于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分支。
而伦巴第-威尼斯王国,则直属于奥地利皇室。
意大利的半壁江山都被奥地利人占据,而马志尼等人领导的青年意大利将统一整个亚平宁半岛视为最终目标,因此他们少不了要和奥地利人起冲突。
而这也是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十分不满法国政府容留这群意大利民族分子的根本原因。
不过,对于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来说,他能够上位靠的便是‘人民国王"的头衔以及象征自由、平等、博爱的三色旗。
因此,他容留青年意大利倒也不是专门为了针对奥地利,沙皇的眼中钉波兰人不也在巴黎扎根了吗?
况且,就算撇开路易·菲利普扯大旗的生存需求不提,法兰西容留各国政治犯的传统也是源远流长了。
这里面甚至包括了一直渴望重夺英国王位、复辟斯图亚特王朝和天主教信仰的詹姆斯党人。
当初为了防止天主教承袭英国王位,不列颠掀起了光荣革命,议会宣布废黜国王詹姆斯二世的王位,并拥立詹姆斯二世的长女、信仰国教圣公会的玛丽二世与她的丈夫荷兰执政威廉三世共同执掌国政。
在议会与威廉三世里应外合的操作下,威廉三世统帅的1.5万荷兰军队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便在托尔湾顺利登陆。英王詹姆斯二世得知消息后,只得放弃王位连夜出逃法国。
但大部分英格兰人反对詹姆斯二世不代表苏格兰人与爱尔兰人也是这么想的。
国王出逃之后,苏格兰高地贵族纷纷拒绝向新国王效忠,而作为天主教传统势力范围的爱尔兰更是通过法案直接宣布英格兰议会对詹姆斯二世的废黜违宪,詹姆斯二世依然是爱尔兰国王。
而詹姆斯二世也在法国的资助下在爱尔兰登陆,并受到了国王万岁的欢呼。
在詹姆斯二世的旗帜下,苏格兰高地贵族与爱尔兰人很快就结为同盟,自称‘詹姆斯党人",并开始大举围攻国教在爱尔兰的据点伦敦德里。
只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被威廉三世的军队击败,只得全军撤往法国,而法兰西军队则将这支部队重新收编并将其列入了法军战斗序列,称为‘爱尔兰旅"。
这支爱尔兰旅历经上百年的历史变迁,后来又被拿破仑扩充为了下辖五个营共计2000人的爱尔兰军团,并在半岛战争立下了赫赫战功。由于其彪炳的战功,爱尔兰团也成了唯一一支被皇帝授予帝国鹰旗的外籍部队。
当然了,在波旁王朝复辟后,鉴于爱尔兰团士兵对拿破仑家族的过度热情,虽然这帮家伙始终没有向正统派开过一枪,但是他们依然被下令解散了。
不过比起爱尔兰旅的经历,詹姆斯党的继承问题显然更让人头疼,因为当他们奋战了一百()
五十年后,欧洲贵族的老大难问题出现了,他们心目中的英国正统王朝斯图亚特王朝绝嗣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詹姆斯党的纹章学专家们慎之又慎的翻阅了继承法与国王的家族谱系后,认为英国的王位继承权应当归属于意大利撒丁王国的国王卡洛·阿尔贝托。
撒丁国王卡洛·阿尔贝托?
亚瑟刚想到这个名字,立马联想到了他先前在公使馆翻阅的一份文件。
去年保王党领袖贝里公爵夫人在掀起旺代叛乱之前,貌似在撒丁王国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而且根据外交部查明的信息,贝里公爵夫人在马赛登陆时持有的护照也是撒丁王国的,乘坐的轮船则是以撒丁国王卡洛·阿尔贝托命名的‘卡洛·阿尔贝托号"。
保王党的赞助人是撒丁王国,而不是波旁家的两西西里王国?
而如果亚瑟没记错的话,今年年初的时候,青年意大利在马志尼的带领下刚刚在撒丁王国的热那亚发动了一次起义。只不过,由于计划不周,这次起义刚刚起了燃起了一点火星子便被扑灭了。
联系到撒丁王国赞助保王党人发动旺代叛乱以及路易·菲利普容留流亡青年意大利党人的行为,亚瑟的心中忽然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把这些事情拆开看似乎都是独立事件,但如果分开来看,又总觉得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撒丁王国想要掀翻七月王朝在法兰西的统治,七月王朝则用青年意大利给撒丁王国上眼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豪言严查青年意大利的言论实际上就是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法国人只不过是在借这个机会撇清自己身上的疑点,顺带让撒丁王国与奥地利帝国麻痹大意罢了。
亚瑟一想到这儿,立马下意识的取出了夹在胸前口袋的钢笔,准备写一封外交报告交给公使馆的秘书们带回伦敦。虽然这份情报对于不列颠来说价值不大,但如果外交部运用得当,却能让奥地利、法兰西与意大利的邦国斗上一阵子,从而使得他们暂时无暇分心不列颠在地中海日渐庞大的势力。
大仲马看见亚瑟的举措,打趣道:“亚瑟,灵感来了?我明白你的心情,有了点子就必须得写点什么。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先享受上好的美酒与食物吧。瓦埃勒饭店的厨子可是一流的,与你在伦敦碰见的那些厨师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亚瑟笑着举起酒杯与他相碰道:“亚历山大,你说得对。一个英格兰人来灵感了,通常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到这儿,他又把话锋转向了拘谨的安徒生:“汉斯,或许我们应该来谈谈出版的事。”
“出版?”
安徒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进展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先前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数着窗外的星星仔细考虑该如何在这位英国来的大出版商面前表现的更得体一些,用怎样的语句才能勾起他对于自己作品的兴趣。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亚瑟甚至没有问一句文学上的问题,也没有同他聊过音乐和绘画艺术,而是直接单刀直入的表示愿意出版他的作品。
不知道是不是酒力发作,安徒生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我……感谢上帝,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幸运了。虽然我的出身不好,也遇到了许多艰难的事情,但是每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总会有贵人出现在我的身边。在哥本哈根,我遇见了莱索夫人和科林先生,而在巴黎,我又遇见了海涅先生、仲马先生以及爵士您。”
亚瑟笑着问道:“莱索夫人和科林先生是谁?”
安徒生回道:“您知道我国的大诗人亚伯拉罕松吗?莱索夫人是他的女儿,也是我的房东()
。
当时我在丹麦刚刚有了一点点名气,于是作曲家卫斯先生找到了我,希望能够我能和他合作把不列颠历史名家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凯尼尔沃斯》改编成歌剧,当时我感到非常荣幸,而且我也非常需要钱,所以就答应了他的合作请求。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脚本刚刚写到一半,这件事便传的满城风雨,到处都是尖酸刻薄、冷酷无情的嘲讽我的声音。哥本哈根的几家报纸刊文说,由我这样的家伙来改编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著作简直是一种对他老人家的侮辱,我不是在写脚本而是在肢解名著。
有不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人,在写给我的匿名信里,用最粗鲁、愚蠢的方式对我进行攻击、谩骂,所有这些都成为我那段时间生活的一部分。当时,如果不是莱索夫人和卫斯先生一直鼓励着我,我简直没办法撑过那段冷嘲热讽、揶揄嘲弄的岁月。
就在这一年,为了报答他们对我的信任,我还斗胆出版了一本新诗集《一年十二个月》。虽然哥本哈根的评论界一如既往的对我的诗集冷嘲热讽,一如既往的排斥我,恨不得把我踩进泥里去。《文学月评》把我的诗挨个拆开,对我文中的拼写和语句使用吹毛求疵,但是我始终认为,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了。万幸的是,您和哥本哈根的那些讨厌鬼不一样,因为您懂得欣赏。”
亚瑟听到安徒生的牢骚禁不住哈哈大笑:“我原以为只有伦敦这种阴雨绵绵的地方才能养出《布莱克伍德》这样秉性恶劣的文学杂志,没想到哥本哈根也一样。所以说,就因为你改编了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所以他们就把你当成了靶子大肆攻击?”
大仲马挑眉道:“多半是哥本哈根文坛有别的人也盯上了这个改编的生意,你抢了他们的活儿,所以他们才会恼羞成怒的把你视为眼中钉。汉斯,别在乎那些跳梁小丑,巴黎这样的事情多了,我当年还被他们污蔑抄袭呢。”
安徒生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他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仲马先生,您是说,从前也有人这么攻击您?那您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很简单。”
大仲马掀开外套拍了拍腰间的枪套:“如果让我发现谁在攻击我,第二天报纸头条就会出现我给他下发的决斗书。想要对我的作品搞文学批评,首要能力不是品鉴能力有多好,而是他的枪法练得如何。当然,如果那些文学批评者像是亚瑟这样,能够挨一枪还不死的,我也可以接受。你瞧,亚瑟说我哪里哪里写的不好,我就从来不反驳。”
海涅听完了安徒生的经历,也对那些哥本哈根文坛的蛀虫们嗤之以鼻:“你改了一本沃尔特·司各特的就能把他们气成这样,如果你去改莎士比亚,他们岂不是立马就要进坟墓了?”
亚瑟想到这儿,眨了眨眼睛,忽然提议道:“可惜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版权不在我们《英国佬》的手里,而他本人又在前年不幸离世了。不过,我们《英国佬》的当红作者里,恰好有一位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衣钵传承者。汉斯,你听说过埃尔德·卡特吗?”
“埃尔德·卡特?”安徒生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可他的脑子里实在是没有这个名字的容身之地:“抱歉,卡特先生应当没有出过丹麦语或是德语的著作吧?”
“暂时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大仲马原本是不打算帮埃尔德吹嘘的,但是这个胖子一想到哥本哈根那帮酸蛆有可能会为了埃尔德著作的改编权抓耳挠腮,他就忍不住想要给这个恶作剧出一份力。
大仲马开口道:“汉斯,你有所不知,卡特先生的《侠盗罗宾汉》可是被沃尔特·司各特爵士本人亲口称赞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圣乔治旗照常升起》也是以他本人经历为原型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想亚()
瑟完全可以代表《英国佬》在这里做主,把这两个本子的丹麦改编权一并交给你。”
亚瑟笑着点头道:“当然,不过这只是咱们协议的一部分而已。汉斯,我不光对你的诗集感兴趣,你那个《国王的新衣》还让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其他闪光点,所以我打算让《英国佬》全权代理你的作品在不列颠的出版发行,咱们可以签一份五年期的长期协议,你意下如何呢?”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希腊人的礼物
大约十多年前的时候,我第一次在英国出版了几部书的英译本,比如《诗人的市场》、《童话集》和《未带图片的画册》。英国的评论界和读者对我这几本书表现出同样友好真诚的欢迎,我收到了许多喜欢我的不认识的英国读者的来信。
伦敦著名出版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给国王克里斯蒂安八世寄来一套装帧精美的我的文集。有位备受尊敬的名流告诉我,国王在收到这套作为礼品寄来的书时,对我获得的认可表现得无比兴奋。
与此同时,他对我载誉国外,而在国内却屡遭攻讦和轻视的情况感到非常惊讶。我感觉国王在读过我的童话以后,对我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当我在接待室向国王呈献我的最新作品时,他由衷地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你。可我难得见到你。我们得经常在一起聊聊天。”
国王说完接着告诉我,他知道我在国外,特别是在英国,享有很高声誉。他为此感到非常欣慰。他还谈到了《我生命的真实故事》,他以一颗悲悯的心怀,成为了我这本书的知己。
临别之时,他问我:“明天你在哪里就餐?”我说在餐馆。国王笑着说:“那就来与我和夫人一起进餐吧!我们四点开饭。”我的命运从此改变了。然而,改变命运的契机其实早在1833年我在巴黎瓦埃勒饭店遇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那个下午就埋下了。
与我一同改变命运的,还有两位意大利来的家伙,我为他们得以保全性命而感谢全能的上帝,但在十几年后的现在,我又不禁感到怀疑,为何上帝保佑的结果最终却是将战火燃烧到了神的土地?
——汉斯·安徒生《安徒生日记》
早在前往瓦埃勒饭店赴宴之前,亚瑟就已经准备好了《英国佬》与安徒生的合同。
作为一位名气只局限于丹麦国内并且多半是恶名的年轻诗人,《英国佬》可以相当轻松的给出高于安徒生心理预期的价位,更别说亚瑟一同赋予安徒生的还有《英国佬》部分作品在丹麦的发行权利以及那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埃尔德·卡特先生大作的改编权了。
一个顶着爵士头衔的道地英国老骗子向来是深谙如何和年轻人拉关系的,尤其是与一个对世界依然满怀期待的年轻诗人拉关系。
安徒生望见亚瑟叼着雪茄在餐桌上随手签下了一张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五十镑支票,也不由得为这位英国富翁阔绰的出手而震惊。他甚至什么都还没做,就收到了这么大一笔预付款项,这在丹麦出版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根据货币汇率,英国的1先令可兑5丹麦达勒,1镑便是100达勒,五十镑便是五千达勒。
而安徒生在哥本哈根读书时,每个月的房租不过16个达勒,而这次他在欧洲的游学旅行是收到了丹麦国王的青年学者游学奖金,每个月可以拿到200达勒的国家补助。
即便是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行政长官,他每年明面上的薪水收入也不过就是五千达勒这个数了。
直到这个时候,安徒生才真正理解了海涅极力向他推荐《英国佬》的原因,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如海涅所说在稿酬问题上从不难为人,而且英国的出版业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挣钱。
这位丹麦鞋匠的儿子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亚瑟瞥见了安徒生的表情,也颇有种从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回到人间的踏实感。
这几年他看到了太多的穷奢极欲,以致于让他感觉四千多镑的个人财富其实与街头乞丐并没有太遥远的距离,这些钱在瓦埃勒饭店附近的奢侈品店面前根本没有多少购买力。
罗斯柴尔德可以用五百镑买下一幅画去取悦苏塞克斯公爵,但是亚瑟只要付出十分之一便能让史上最成功的童话作家受宠若惊。
不()
得不说,这笔钱花的很值得。
亚瑟一边与安徒生寒暄着,一边从衣兜里取出名片,指导他之后应该将稿件寄往伦敦的哪个
而大仲马与海涅聊了两句后,眼角的余光便发现了今天来到瓦埃勒饭店用餐的还有不少老熟人。
“海因里希,那是阿道夫·努利吧?”
“阿道夫·努利?”亚瑟被这个新出现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这位《英国佬》的股东向来重视提升杂志版面的内容质量,他想当然的问道:“他写过什么作品?”
海涅从旁解释道:“亚瑟,努利先生可不是作家,而是作曲家和歌唱家。你来巴黎之后去看过芭蕾舞剧吗?那部开创性的白色芭蕾舞剧《仙女》就是努利先生编曲的。”
大仲马强调道:“除此之外,努利先生也是与我一样的坚强战士。七月革命那天,我在巴黎圣母院前的桥头战斗,努利先生则战斗在主城区的街垒,他一边激烈开火一边高唱《马赛曲》鼓舞士气。当时,努利先生所在的街垒遭到了龙骑兵的猛烈冲击,但是在他的歌声和子弹面前,龙骑兵们却没能成功向前推进哪怕一米。”
亚瑟听到大仲马的话,打趣道:“万幸当时进攻街垒的不是拿破仑,否则炮声就得把努力先生的歌声给盖下去了。亚历山大,我最开始以为你这样的家伙只是个特例,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每当巴黎发生革命,法兰西最顶尖的"艺术品"们在街垒里随处可寻。这样看来,你之前想用五百镑把那幅《自由引导人民》卖给我,确实有些太黑心了。”
安徒生伸头看了眼不远处餐桌前的努利,提议道。
“咱们要不要去和努力先生打声招呼?我前阵子去过巴黎歌剧院欣赏过那幕《仙女》,塔里奥尼小姐的舞步,达莫洛夫人的唱腔和努利先生的编曲都让人印象深刻。在哥本哈根,人人都在称赞阿斯楚普小姐的歌声与永葆青春的魔力。
但是对我而言,她这个年纪的老姑娘,穿上紧紧的保持腰及臀部曲线的紧身舞服,真显得跟直挺挺的扑克牌一样。而且,她的声音发尖,一点也不悦耳。至于她的表演,我就不多费唇舌了。哥本哈根那帮人真应该来巴黎欣赏一下真正的歌剧。
虽然巴黎的马尔斯小姐年纪同样不小,但是在她身上,我才见识到了真正的青春四溢。那不是束紧腰,趾高气昂的走台步,而是青春在乐声中脉动。即便我没办法完全听懂她在唱什么,但这依然不妨碍我理解她歌声中蕴藏的感情,这才是真正伟大的演员。”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笑着开口道:“汉斯,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在哥本哈根饱受攻击了。”
“您是不相信我对丹麦歌剧的评价吗?”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说的多半是真的。”亚瑟饮了口红酒:“如果你是在信口开河,那他们的反应本不该这么大才对。”
海涅则端起酒杯与安徒生相碰:“汉斯,别管那些家伙,你做得对。纯真、直白不虚伪,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与你交朋友吗?就是因为我身上有着与你相同的特质,我也喜欢说真话,而且说的还比你更加真实贴切,所以我在普鲁士的境遇也比你更糟。不过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接受不了批评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我们的。”
亚瑟开口问了句:“所以,海因里希,你用来批评《布莱克伍德》的《论浪漫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截稿?”
“这个嘛……”海涅眼神游离,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还是先去和努利先生打声招呼吧。”
岂料海涅刚刚站起身,刚刚还打算和他一起去的大仲马忽然拦在了海涅的身前:“要不咱们改天吧。正好我明天要去巴黎歌剧院送稿子,顺带着请你们看场戏,再逛逛后台?”
“嗯?()
”海涅皱眉道:“可万一明天努利先生不在呢?我早就想和他认识了,亚历山大,你不打算替我引荐一下吗?”
大仲马拍着胸脯道:“海因里希,帮你引荐当然没问题,改天巴黎第二文学社要办聚会,到时候我把努利先生一起请来不就行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大仲马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作为和这个胖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两年多的室友,亚瑟一眼就看破了大仲马的心虚。
他不动声色的品着酒,但眼神却不经意的飘向了努利所在的餐桌。
刚刚努利明明是一个人在点菜,可转瞬之间,他的餐桌上已经来了两位素未谋面的新朋友。
一位客人还未落座,他的身高看起来大约有6英尺5英寸,体型有些瘦弱。
身上穿的是颇具热那亚风格的黑天鹅绒衣,头戴一顶大大的共和帽,浓黑的有些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皮肤十分白净,额头宽阔,标准而漂亮的脸庞轮廓分明而纤秀,一撇浓厚的小胡子让他多了些许男人味儿。一双黑眼睛熠熠闪光,脸部的表情也非常丰富。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配以多样的手势比划着,看起来就像多动症似的。
仅仅是从他的这身装束和习惯就能判断,这家伙多半是个意大利文人。
至于他身边的同伴,则沉默寡言了许多,他的嘴上叼着大烟斗,皮肤黝黑又富有光泽,披肩的金发让他看起来像个浪子,他的眼睛不算大,但眼神中却蕴含着一股锐利的精芒,宽厚的肩膀与结实的身板一看就知道是个打架的好手。
虽然他的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非常关键,比如他刚刚说出口的那句:“努利先生,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所以这顿饭的账单我来付。”
如果不是大仲马先前告诉亚瑟,努利是个在七月革命中战斗过的共和派,亚瑟或许还不能如此确定。
但眼下这个时刻,亚瑟已经从大仲马的肢体语言与对方的衣帽装束中解读出了一些东西。
他端着酒杯走上前去,礼貌的微笑着冲着努利的餐桌走去:“请问,是阿道夫·努利先生吗?您的《仙女》真是芭蕾舞剧中的一出杰作。”
刚刚入座的两个意大利人抬头看了亚瑟一眼,壮实的那个下意识的将手揣进了衣兜里,而白净的那个则抬手按住了同伴。
二人互视一眼,最终还是沉默不语,将目光抛向了坐在对面的阿道夫·努利。
努利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瓦埃勒饭店里的生面孔可不仅有外国游客,其中也有不少是外国间谍。
但是努利之所以敢在这里会见两位身份敏感的朋友,便是因为这里位于巴黎的市中心,他不相信奥地利的探子敢在这种闹市区动手。
努利克制的微笑着想要打算走这个不请自来的讨厌鬼:“抱歉,您可能认错人了。”
亚瑟一早就猜中了努利多半会这么说,他假装面露失望的扭头冲着大仲马说了声:“亚历山大,你认错人了,这位并不是努利先生。”
“亚历山大?”
努利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的餐桌,立马发现了正和海涅拉扯的大仲马,他愣道:“仲马先生?”
大仲马见到隐瞒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摘下帽子问好:“下午好,努利先生。”
原本默默不语的两个意大利人看见大仲马,也热情的起身问好道:“仲马先生,下午好。”
大仲马还未说话,亚瑟已经抢在他的前面投石问路,他同意大利人握了手,压低嗓音道:“请问二位便是马志尼与加里波第吗?我先前听亚历山大提到过二位的事情,现在的巴黎可不安全,你们二位多小心。()
”
大仲马也没想到亚瑟居然会玩这一手,苏格兰场老特务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阴损。
亚瑟先是把他骗过来瓦解马志尼等人的心理防线,随后又不等他开口堵住缺口便率先扛着炸药包溜进了城。
法国胖子急的正要开口解释,但一无所知的马志尼与加里波第已经承认了他们的身份。
“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没有达到绝境。法兰西政府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对"青年意大利"进行半公开的庇护,但是也没有像奥地利和撒丁王国要求的那样对我们进行直接拘捕。”
此话一出口,大仲马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生生被卡在了嗓子眼儿。
这时候如果大仲马再向马志尼和加里波第澄清亚瑟的身份,那只会让对方怀疑自己和这个英国特务是一伙儿的。况且,就算要向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必须得等亚瑟走了以后再说。毕竟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比大仲马更了解,这位苏格兰场退役警官身上到底有多少坏心眼儿。
亚瑟嘴角微微上翘,他先是拍了拍大仲马的肩膀,颇有些责难似的开口道:“亚历山大,你早应该把他们介绍给我的。”
大仲马闻言活像是吞了只苍蝇,他掏出手帕擦了脸颊上的汗,心中暗自祈祷道:“特洛伊人啊!千万不要收下希腊人送来的礼物。”
亚瑟瞅见大仲马的表情,也知道这个胖子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却出乎大仲马意料的开诚布公,挨个向三位先生自我介绍递出名片:“重新认识一下,亚瑟·黑斯廷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也从事出版业工作。”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卡特路线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加里波第还不像是之后几十年那么大名鼎鼎,不过马志尼的名字却早早地在欧洲各国的情报名单上挂了号。
在英国外交部的情报档案中,马志尼被描绘成了与爱尔兰民族主义领袖与天主教解放运动***丹尼尔·奥康奈尔一样的人物。亚瑟的老朋友外交部助理次官施耐德先生在为他讲解欧陆主要情况时,甚至直呼马志尼为意大利的小奥康奈尔。
但马志尼与奥康奈尔的不同之处在于,奥康奈尔通过建立天主教协会的方式将爱尔兰农民紧紧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并通过该协会会员的支持一举击败多位政府支持的候选人,在爱尔兰的克莱尔郡屡次胜选。即便当时的法律并不允许一位天主教徒进入议会,而不列颠议会也屡次宣布奥康奈尔的当选无效,但托利党却始终无法找出一位能在爱尔兰击败奥康奈尔的家伙。
而选举结果屡屡被宣布无效,也激怒了爱尔兰的天主教农民,农民们开始互相串联,奥康奈尔领导下的天主教协会也放出狠话,如果当时的威灵顿公爵继续否决选举结果,那么爱尔兰并不惧怕迎来一场战争。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当时的爱尔兰事务大臣安格尔西侯爵紧急上书首相威灵顿公爵与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说明了爱尔兰当地激愤的民族主义情绪,而威灵顿公爵与皮尔爵士考虑再三后,终于决定推动了那份险些弄得他们身败名裂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而为了能让英格兰的国教徒更好的接受这样一份法案,皮尔爵士还狡猾的在苏格兰场的一线警官中找出了一块信仰着天主教的小石子儿探路。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举措虽然只是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的一小步,但却成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人生中的一大步。
或许是因为亚瑟从中得了好处,所以他对于爱尔兰人与天主教的印象并不像是大部分英格兰人那么糟糕。而且当初为了宣传《天主教解放法案》的积极影响,皮尔爵士还安排了亚瑟与已经成功当选下院议员的奥康奈尔先生见过一面。当时亚瑟在伦敦的风评还不像是现在这么差,不过那篇报道依然被不少伦敦市民骂了个狗血喷头。
市民们直言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安排英格兰的英雄警官去会见一个爱尔兰的泥巴种。
不过亚瑟始终认为,用爱尔兰泥巴种来形容奥康奈尔先生实在是过分了些。因为奥康奈尔先生可是一位毕业于正统律师会馆的执业律师,按照不列颠人的传统习惯,律师可是与牧师一样地位崇高的高级知识分子,并且他们的收入也相当丰厚。
如果他们是想要攻击奥康奈尔出生于爱尔兰的话,那就更遗憾了,因为据亚瑟所知,威灵顿公爵与帕麦斯顿子爵的出生地同样是爱尔兰,他们的家族都是不折不扣的爱尔兰传统贵族。
并且威灵顿公爵哥哥韦尔斯利侯爵的第一任妻子,可是一位正经的爱尔兰女演员,她甚至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只懂得爱尔兰的传统语言盖尔语。虽然这位夫人在亚瑟进入伦敦上流圈子时已经病逝了,但是他依然听不少人讲起过这位夫人的故事。就因为她的语言问题,所以这位夫人一直很难融入伦敦的社交圈,但是她与韦尔斯利侯爵的夫妻感情却一直非常不错,即便外人一直在传闲话,但韦尔斯利侯爵却从未因为夫人不会说英语而动过离婚的念头。
至于不列颠的前首相乔治·坎宁爵士,他的母亲同样是一位爱尔兰女演员,而且他年轻的时候还在爱尔兰联合会里混过,但是这也并没有影响他成为首相。
或许民族主义的叙事在欧洲大陆很盛行,但是这一套在不列颠其实并不能行得通。亚瑟向来认为,与其说英格兰人是讨厌爱尔兰人,倒不如说他们实际上是在嫌弃爱尔兰穷。英格兰与爱尔兰上流社会的沟通向来很顺畅,中等阶层的相处也算是和睦()
,两方冲突的根源还是在于底层民众厌倦了大量爱尔兰人涌入英格兰工业城市抢他们工作、压低工价的行为。
亚瑟从前在街头巡逻时,就不止一次听见码头工人抱怨,这帮爱尔兰来的泥巴种一天只需要三个土豆就能活,佐餐的调料也不需要什么香辛料,来点最便宜的盐巴就行了。他们也不追求能住的有多好,一个最简陋的、能挡风的棚屋便是可以令他们满意的居所。
自从1801年议会通过了《英爱合并法案》,爱尔兰人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伦敦以后,西印度码头的工价在三十年的时间里下降了足有40%。伦敦的工人们曾经想拉着爱尔兰人一起罢工,虽然爱尔兰人偶尔也有响应的,但是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是在趁着伦敦工人罢工的时候去抢他们的工作。
虽然这些话只是伦敦工人的一面之词,不过爱尔兰人的大量涌入导致了伦敦就业市场竞争加剧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英格兰的普通民众确实很难给爱尔兰什么好脸色。至于他们声称的诸如爱尔兰人道德低下、不讲卫生、天主教信仰无法保证他们忠于国王之类的种种理由,其实都是由不满情绪引申出来的借口罢了。
而在马志尼引领下的意大利解放运动,其实与奥康奈尔率领的爱尔兰解放运动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二位都是通过煽动民族主义凝聚人心的人物,只不过奥康奈尔打的口号是维护爱尔兰的天主教信仰,而马志尼则进行了反向操作,他声称要终结天主教会和奥地利封建主在意大利的反动统治。
不过,虽然二者看起来行动路线迥然不同,但是实际上落在亚瑟的眼中,他们俩干的都是一回事,因为即便是号称要维护天主教信仰的奥康奈尔,也并不希望罗马教皇插手爱尔兰的主教任命事务。
如果硬要说马志尼与奥康奈尔有什么区别,那就是马志尼比奥康奈尔更喜欢硬碰硬,也更愿意直言不讳的表明自身立场。
而且奥康奈尔也远比马志尼幸运,因为威灵顿公爵可以为了更大的目标按着不列颠国王的脑袋向爱尔兰让步,而奥地利首相梅特涅显然无法让奥地利皇帝这么做,而且梅特涅本人也未必愿意向意大利人低头。
据亚瑟所知,就在前不久,马志尼才刚刚在意大利的撒丁王国的军队策划了一场起义,只不过由于计划的不周密,所以串联工作还未完成便遭到了一名军官的告发。青年意大利的许多成员在撒丁王国遭到逮捕,并被判处了死刑。马志尼本人要不是足够机灵及时撤出,此时他也已经在皮埃蒙特身首异处了。
而这也不是马志尼第一次起义失利了,早在1830年的时候,他就因为被怀疑参加了烧炭党在撒丁王国被逮捕了一次。
只不过那个时候,马志尼还不是烧炭党的领袖人物,所以撒丁王国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最终只得选择将马志尼流放国外了事。
而也正是这一次失败,让马志尼开始意识到跟着这帮烧炭党人混是没有前途的,所以马志尼开始凭借自身在烧炭党内积累下的经验与人脉创建了以他本人为核心的青年意大利,并成功的争取到了急于标榜自己是自由化身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半公开庇护。
马志尼的演讲才华与人格魅力使得青年意大利这个最开始一文不名的小组织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法兰西的意大利流亡者几乎人人都参与了或者至少听说过这个组织,而在意大利的两西西里王国、撒丁王国和教宗国的主要城市也都设有青年意大利的地下支部。
根据英国外交部的估算,在眼下这个时刻,得到了法国政府支持的青年意大利应当至少坐拥2到3万名会员。
而路易·菲利普这种庇护他国政治犯的行为,也很快受到了意大利邦国的报复,比如说去()
年法国发生的保王党旺代叛乱就疑似受到了撒丁王国的支持,而前不久发生的凯道赛公馆刺杀案更是疑点重重。
马志尼听到亚瑟如数家珍般的将过往烧炭党与青年意大利曾经干过的光辉事迹一一说出,在高兴之余,他的心里又多了不少疑虑。
马志尼搅动着咖啡杯里的汤匙:“我真没想到,不列颠对我们的行动已经掌握到了如此细致的程度。”
“称不上细致。”亚瑟眨眼笑道:“至少我敢肯定,法国外交部所掌握的情报要比不列颠更详细。不过现如今路易·菲利普对你们下了逐客令,青年意大利先前又在热那亚刚刚遭到重大失利,你们现在不仅断了重要财源,而且士气也非常低迷,这情况有点不利呀。”
亚瑟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实话往往是不中听的。
马志尼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因为他今天来见努利就是想要向巴黎的自由艺术界募集资金。
但是世上最难解决的事情往往都在钱上面,青年意大利并不是第一位来向努利募集资金的组织。在他们之前,还排列着波兰复国主义运动、奥地利与普鲁士的自由主义运动,西班牙共和主义者的声浪同样不可小觑。
马志尼沉默了,但一旁的加里波第则叼着烟斗开口道:“黑斯廷斯先生,对于我这样在海上飘了十年的水手来说,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要想实现我们的目标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有什么好畏惧的。您如果是想要从我们的嘴里听到什么丧气话,那是不可能的。水手的命运就是与大海搏斗,在暴风雨中与惊涛骇浪和穷凶极恶的鲨鱼斗争。您是个英国人,如果您不了解我的意思,我建议您去读一本叫做《圣乔治旗照常升起》的。这本书是先前仲马先生介绍给我的,现在我再推荐给您。读完这本书以后,您就会了解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勇气、什么是水手的命运。”
亚瑟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立马扭头看向大仲马,只见这胖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对加里波第说:“朱塞佩,亚瑟他用不着去看那本书,我忘了给你介绍了,亚瑟也算是那本书的作者之一,书中的高潮情节基本都是由他亲自执笔润色的。”
加里波第听到这话,愕然的吸了口烟,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他先是有些尴尬,旋即又自顾自的大笑着热情站起身欢迎亚瑟入座:“原来那本书是您写的,我本来还想用那本书来说服您,没想到您本人其实比我更懂得什么是男人与水手的命运。”
亚瑟摘下帽子微笑着说道:“看到您很喜欢我的朋友硬汉卡特,这真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方才还生疏的两个人一下子有了共同话题,加里波第热络的和亚瑟讨论着:“果然,埃尔德·卡特这个人物真的如仲马先生所说,是有原型的。我听说他这个时候正漂浮在南美洲的大海上,是一名皇家海军的英勇战士?”
“没错。”亚瑟肯定道:“先生,如果您见到埃尔德本人,一定会大吃一惊的,那将成为您这辈子毕生难忘的经历。”
加里波第哈哈大笑道:“可惜我主要是跑地中海一线的,如果下次有机会跑南美的船,哪怕只是为了见见这位传奇人物,我都得去。实不相瞒,就因为埃尔德·卡特,我现在对于加入海军服役都没有那么反感了。”
亚瑟掏出烟盒示意加里波第尝尝他的烟草:“怎么?您要加入海军服役?”
加里波第从亚瑟那里分了点烟丝:“您可能不知道,我出生于撒丁王国的尼斯,按照撒丁王国的法令,所有商船水手都要在四十岁以前加入海军服役一段时间。但是您也知道的,皇家海军的待遇不高,撒丁王国的海军待遇就更差了。我今年虽然只有26岁,但是已经能够独自掌舵一艘船,做商船船长的收入可比在海军高多了,所以()
我先前就一直拖着征兵命令没去。但是读了《圣乔治旗高高升起》以后,我觉得去海军锻炼一段时间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亚瑟正要说话,可他忽然发现一旁的马志尼神色有些不对劲。
加里波第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关切的拍了拍马志尼的背:“兄弟,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改变意大利的命运
尊敬的阁下:
在与我的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共游意大利期间,我本以为我会沐浴在地中海温和的阳光下,在两西西里人民的热烈欢迎中追忆千年以前罗马的文明。然而,此时此刻,我看到的却不是文明,而是最野蛮、最残暴、最黑暗的行径。
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我昨日在那不勒斯法院看到的审判案件。这个案件虽然最初看似微不足道,但却变得越来越严重,并且伴随着令人沮丧和耻辱的情况。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提出这个问题,这不仅是为了那些成为牺牲品的人,也是为了正义和人道主义的共同事业。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此刻,有约五十至六十名那不勒斯城市和地区的本地人在两西西里王国的首都等待审判。政府对他们以及已经受审的其他一些人提出了各种指控,他们的罪名涉及到国家法律所包含的最高等级犯罪。
这些罪名,或者说所谓的罪名,很难精确地描述,因为整个审判程序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但根据我们从当地居民口中听到的模糊陈述,似乎主要指控是煽动、密谋和叛国,当地政府为了证实这些指控,提供的证据是互相矛盾和无法令人信服的。
我们无需深究这些罪名的真实性,也不必展示任何一个人在被提出这样的指控时可能面临的怀疑。所有正常人都无法想象,五六十个人,他们先前没有任何联系,大多数人生活在最普通不过的生活环境中,竟会突然冒出一个共谋推翻政府的想法。也许他们有动机这么做,但是,无论那不勒斯的政府有多么不完善,欧洲大陆上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它更好地维护社会的一般秩序。
但是,无论案件的可能性如何,我都希望引起阁下注意的是审判本身的性质。
被告已经在国家监狱中受到了一种我只能用酷刑来形容的制度的影响。他们经历了人类设计的最残酷的刑讯,而当局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打击他们的精神和健康。他们被剥夺了所有与朋友和亲人的交往,被隔绝在黑暗之中,并被迫为极少的食物而进行最繁重的劳动。
他们被交给了一些对人类来说是耻辱的狱卒,这些狱卒是野蛮和不人道制度的产物,并且他们采取的残酷压迫手段甚至超越了他们上级的命令。在这些政治犯认罪之后,等待他们的不仅仅是终身劳役、流放抑或是绞刑,所有拥有理智思维的人都无法想象,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居然会下令将政治犯塞进炮膛中,把他们发射到大海里去!
阁下,我并不希望在这个问题上使用夸张的语言。我也不想对那不勒斯政府提出偏见,或者激起对它的任何敌意。但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人类揭露他们在它的庇护下所犯下的暴行,并呼吁所有对正义和人道主义的原则怀有敬意的人,提高他们的声音来抗议这些暴行。
仅仅谴责那不勒斯政府的行为是不够的,我们必须采取措施防止它们再次发生。我们必须告诉那个国家的统治者,欧洲的目光正在关注着他们;他们不能以任何代价压迫和迫害他们的子民;他们必须遵守人道主义和正义的法律,否则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相信,阁下不会认为我对这个问题过分放肆。我知道您一直是自由和正义事业的热心支持者,我相信您不会拒绝向这些不幸的暴政和压迫的受害者提供您强大的支持。
——威廉·格莱斯顿,1851年《就那不勒斯政府迫害政治犯一事致首相阿伯丁伯爵》
《泰晤士报》主编约翰·德莱恩:“不久之前,前贸易委员会主席威廉·格莱斯顿先生的两封信毫不避讳的揭露了两西西里王国摧残、虐待政治犯的行为,这不仅在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更激发了全体不列颠民众的公愤。我们注意到当时陪同格莱斯顿先生一同游历那不勒斯的人员当中也包含了您,请问您是()
如何看待这一问题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从我二十年前认识威廉时,他就已经是这个嫉恶如仇的脾气了。他在踏足政坛之前,便一直致力于拯救国内的落难流莺,并尽最大努力希望帮助她们重回正常生活,重回主与上帝的怀抱。威廉对两西西里王国波旁政府残暴行径的指控完全是出于他正直、正义的天性。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全体人民的声音。两西西里王国政府的行径已经完全将自己置于了人类社会的对立面,他们可以用炮弹堵住国内民众的嘴,用花言巧语蒙蔽国外民众的眼睛,但是他们却不可能骗过人民的威廉。我相信,议会与政府肯定会妥善的处理好这一问题。”
——《泰晤士报》1851年3月政治时事专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人民的威廉向两西西里王国的暴政发起冲击》
相较于脾气直爽、直言不讳的加里波第,马志尼的性情显然要谨慎许多。
或许是由于个人经历不同,毕竟加里波第才刚刚加入"青年意大利"没多久,而马志尼却已经领导了两次失败的起义。
而这两次起义的失败,全都是因为内部叛徒的出卖。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挫折经历,才让马志尼深知,虽然"青年意大利"在法国与意大利主要城市坐拥数万名成员,但是这里面真正能够豁出命跟着他干革命的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并且,不止老乡靠不住,路易·菲利普这样的外部势力更是得防一手。
虽说法国政府一直在私下里允诺马志尼会在恰当的时机为他们提供帮助,并且也对意大利人在法国扎堆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不过是路易·菲利普的权宜之计罢了。
毕竟这位法兰西七月王朝的统治者,是靠着"人民国王"的口号上位的,如果他下令驱赶意大利、波兰、西班牙等国的流亡者,那他就没办法对巴黎的社会舆论交代。
路易·菲利普一方面大度容留流亡者做面子工程,另一方面又拿去年的霍乱疫情当借口加大对外国人的审查和监视力度。
所有外国人被限制居住在固定的区域之内,还要按时向大巴黎警察厅汇报近期的工作和行程,如果一旦被政治保安警察发现他们离开了政府给他们划定的活动范围,那么轻则被拘留,重则直接驱逐出境。
说到底,路易·菲利普虽然不介意给予流亡者一定的支持力度,但这位机会主义国王只会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锦上添花,而不会去做太多雪中送炭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路易·菲利普的政权同样担心这些流亡者会与巴黎的共和派以及波拿巴派串联,从而威胁到他的统治。
马志尼已经看破了这一点,但不幸的是,他觉得与意大利人同病相怜的波兰人还没有识破七月王朝的真面目。
马志尼笑着拍了拍加里波第的后背:“兄弟,还记得我昨天和你说过什么吗?”
加里波第当然记得马志尼昨晚和他促膝长谈的内容,尤其是那一句——法国人如此的靠不住,难道海峡对岸的英国人就能好到哪里去吗?意大利的统一,必须要靠我们自己。
虽然英国人经常吹嘘自己帮助希腊从奥斯曼人的手中赢得了独立,但是认真分析便知道,虽然以拜伦为首的英国自由派势力很早就身体力行的加入了希腊独立战争,但是这群人的参与基本都是出于个人感情而不是政府的授意。
英国在1823年就承认了希腊政府,但是直到1827年才在希腊的再三请求之下派出了炸弹船狂人"海狼"托马斯·科克兰帮助训练希腊海军。
加里波第一想到希腊,忽然又联想到了《圣乔治旗高高升起》里的剧()
情。
好不容易见到的原作者,他顿时起了深挖剧情的心思:“亚瑟,兄弟,我能这么叫你吗?叫你爵士听起来还挺拗口的。我不是不尊敬你,但是在船上的时候,哪怕我是船长,我也是不喜欢让兄弟们聊天打屁的时候太过重视上下级关系的,那样就显得太生分了。”
加里波第愿意和亚瑟拉近距离,狡猾的二等秘书又怎么会拒绝呢?
他笑着点头道:“当然了,我其实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我。实不相瞒,朱塞佩,我在当上骑士之前是养猪的。”
“养猪的?”加里波第闻言讶然道:“伙计,你不是开玩笑吧?一直待在乡下养猪在英国能当上骑士?”
“一直待在乡下养猪确实不能,所以我后来去城里养了。”亚瑟自来熟似的与加里波第碰杯。
“在城里养猪和乡下养猪有什么不同吗?”
“那当然不同了。”亚瑟抿了口酒:“我的平台大多了。”
大仲马从旁附和道:“没错,这家伙混在猪圈里,结果自己差点让猪拱死,哪怕再晚一时三刻,他这时候早已经被烤的外焦里嫩端上餐桌了。”
加里波第捏着他的八字胡琢磨道:“听起来你貌似和仲马先生一样有故事。”
亚瑟笑眯眯的回道:“朱塞佩,我的故事未必有你的精彩。”
加里波第耸肩撇嘴道:“伙计,别嘲笑我了,我就是个跑船的。不过我确实对埃尔德·卡特很感兴趣,虽然都是海上飘的老鼠,但他貌似比我经历的更多。《圣乔治旗照常升起》里不是说了吗?他甚至都认识科德林顿将军这种大人物。”
“喔……科德林顿将军。”
亚瑟听到科德林顿的名字,立马联想起了很多事情。
身为皇家海军的名将,爱德华·科德林顿这辈子打过许多有名的战役,不论跟随理查德·豪参加的韦桑岛海战,还是霍雷肖·纳尔逊歼灭法西联合舰队的特拉法加战役,又或是逼得美国人不敢出海的巴尔的摩封锁战,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存在。
但是亚瑟敢肯定的是,加里波第想听的绝对不是这些,而是1827年10月科德林顿率军全歼奥斯曼帝国海军的纳瓦里诺海战。
这一战后,奥斯曼帝国的海上力量荡然无存,希腊人为此欢欣鼓舞,将科德林顿奉为英雄。但遗憾的是,这场战役纯粹只是一场军事意外罢了。
因为英国外交部并不希望将奥斯曼帝国伤的太深,以防他们没有能力继续将俄国人挡在地中海外面。
不列颠之所以出兵希腊的最大原因是由于顶不住国内舆论,也不希望独立的希腊倒向法兰西或俄国。
倘若不是奥斯曼人杀掉了科德林顿派出的信使,激怒了这位皇家海军的宿将,科德林顿多半会严格遵守外交部,严守绝不出击的命令。
正因如此,所以外交部对科德林顿将军取得如此"喜人战功"的"奖励",便是把他从皇家海军第一舰队"地中海舰队"司令调任本土守备舰队"海峡舰队"司令。
在亚瑟离开伦敦的时候,科德林顿将军更是荣幸的再升一级,此时已经雄踞朴茨茅斯基地司令之职,对于一位63岁的老将来说,这基本意味着他往后的人生都可以脚踏实地的踩在陆地上了。
而这段故事,也被亚瑟给融入了《圣乔治旗高高升起》当中,不过为了防止外交部发现苏格兰场还藏着亚瑟·黑斯廷斯这么一号同样不服从上级命令的家伙,所以亚瑟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相当谦逊的将署名权礼让给了共同创作的狄更斯。
加里波第好奇的问道:“科德林顿将军现在还在被你们的外交部()
打击报复吗?”
亚瑟沉吟了一阵,他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忠厚热情的加里波第也许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没有心机。
这个问题看起来貌似是在问科德林顿的近况,但细细琢磨,却又像是在询问不列颠的立场是否真的像是报纸上宣传的那样支持自由进步势力。
如果不列颠真的那么进步,那么为了希腊独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科德林顿为什么会这么受到打压呢?
亚瑟笑着应道:“不列颠的政治风向一天一个样,对科德林顿将军怀恨在心的外交大臣达德利伯爵早就已经下台了。现在掌管外交部的是帕麦斯顿子爵,他当年可是前首相乔治·坎宁爵士的铁杆支持者之一。坎宁爵士向来支持民族独立,他不止支持希腊独立也支持南美的独立运动。
但可惜的是,他只执政了一百天就去世了。坎宁爵士是八月去世的,而科德林顿将军是在十月赢得了海战的胜利,如果坎宁爵士能多活两个月,我想科德林顿将军的命运肯定会大有不同。不过,好在现在是辉格党上台执政,科德林顿将军如今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虽然他这一辈子算是到头了,但是科德林顿家族的后起之秀们却纷纷开始崭露头角。科德林顿的大儿子在当军校见习生的时候溺死在了海上。但是他的二儿子如今却已经在陆军的冷溪近卫步兵团荣升上尉。
他的小儿子作为军校见习生在纳瓦里诺海战负了伤。不过万幸伤口不深,所以很快便康复了。而且这小伙子还因为他英勇的战斗与他爸爸的面子,在战斗结束后便立马被俄国、法国和希腊分别授予了圣弗拉基米尔勋章、法兰西荣誉军团勋章和希腊救世主勋章。
而凭借着这些荣誉,小儿子的晋升明显也比二儿子快多了,这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小伙子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晋升护卫舰舰长,如今距离执掌20炮以上战舰的皇家海军上校仅仅一步之遥。看这个势头,他非常有机会在28岁以前便达成这个目标。”
加里波第闻言捂着前额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一个28岁的海军上校,这确实不多见,照着这个速度,他后面多半能当上将军。”
亚瑟微微点头道:“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能否当上将军,这时候还不能确定。”
“喔?为什么?”
亚瑟开口道:“在皇家海军,前面爬得快不代表后面也快。按照他们的晋升路线,要想晋升准将,最起码得把护卫舰、巡洋舰与战列舰的舰长位置都干一遍,而众所周知的是,战列舰是分为六个等级的,虽然海军部不会让他在六个级别的战列舰上都磨炼一遍,但是最起码也得在里面选三个级别让他挨个体验。
整套流程滚下来,如果他都经受住了考验,再加上运气不错遇上了一些立下战功的机会并且全都把握住了,那么他才有看一眼准将军衔的机会。也就是说,从入读海军学校,到晋升皇家海军准将,再快也要30年左右的时间。”
“难道其中就没有例外吗?”
“自然是有例外的。”
亚瑟把从埃尔德那里得到的海军知识和盘托出:“比如说皇家海军之魂霍雷肖·纳尔逊,他晋升准将只用了十六年。至于托马斯·科克兰将军,虽然他说话做事很不着调,还在军事法庭大骂皇家海军的甘比尔元帅是无胆鼠辈,但是奈何战功实在太硬,所以他只用了十七年时间。而同样不着调,但靠着一把火烧了土伦港让拿破仑对他恨之入骨的丰功伟业,西德尼·史密斯将军只花了二十一年的时间便拿到了准将军衔。”
加里波第听到这话,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虽然撒丁王国的海军与皇家海军不一样,但是估计晋升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我原本想着干个一两年便弄个将军当当,现在看来多半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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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罢,他又凑到亚瑟耳边小声说了句:“伙计,改天有空,你可以让仲马先生领你上我的住处作客,今天咱们就聊到这里。和你聊天很愉快,但我现在不得不走了。你看楼梯口,那几只跟了我们一个礼拜的苍蝇又来了。”
亚瑟眼睛一瞥,果然如加里波第所说,那里来了两个戴着高礼帽、蓄着海豹胡的绅士,他们先是扫了饭店二楼一眼,随后便找了一处靠近楼梯的餐桌坐下点餐。
“当然,饭馆里进了苍蝇确实让人没食欲。但是,朱塞佩,你的住处同样也会招苍蝇,如果你想要有个安静的环境交谈,可以来这个地方找我。我向你保证,我这个人很爱干净,所以苍蝇们都不敢靠近我居住的区域。”
亚瑟从上衣兜里夹出一张名片塞进了加里波第的口袋里。
加里波第扫了眼名片,看了眼旁边起身的马志尼,接着问了句:“伙计,我记得你刚刚说过,你们现在的外交大臣比较靠得住?”
亚瑟揉了揉眼角的疤痕:“在面对俄国人的时候,他未必靠得住,但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非常讨厌奥地利首相梅特涅。朱塞佩,我以我的荣誉起誓,他甚至比你这样的意大利人更讨厌梅特涅。”
“不得不说,你这样说话很像一个骗子。”加里波第一只手撑在餐桌上:“不过你能写出《圣乔治旗高高升起》,我觉得你又不像是那样的阴险小人,所以我觉得一个真正的硬汉这么说话肯定是有原因的。伙计,你介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吗?”
“为什么?”
亚瑟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一点一点的碾灭:“朱塞佩,如果你和梅特涅拥有同一个情人,你也会讨厌他的。至于梅特涅与帕麦斯顿子爵的共同情人是谁,咱们可以下回再聊,毕竟你今天赶时间。”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维多克的大单子
今天的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比往日要喧闹了许多,这所成立不久的侦探社经常一天也接不到几个客人,然而今天这里却被挤得人满为患。
一楼的银行经理与金匠铺老板恼怒的望着挤满了楼道的人群以及挡住了大门的几辆马车,气的脸色都阴沉了不少。他们正打算上楼好好与维多克理论一番,要是按照这个态势继续下去,维多克的侦探事务所确实有接不完的活儿,可他们的银行业务和金银首饰业务肯定要受到影响。
银行经理与金匠在拥挤的楼道中钻出一条缝,然而他们刚打算进门指着维多克的鼻子大骂一番,却突然发现今天造访侦探社的这群客人们貌似身份都不一般。
深黑色、带黄铜纽扣的黑制服,直到膝盖的高马靴,平顶带帽檐的kepi军帽,以及帽子上醒目的独特帽徽,再加上腰间别着的手铐与哨子。
这个打扮,地道的老巴黎人一瞧便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这帮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果不其然,还不等银行经理与金奖开口,守在门前的警察头子便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么急着往里冲,难不成是保王党?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局子里聊聊?”
银行经理与金匠吓得浑身冒汗,他们俩赶忙摘了帽子讪笑道:“原来是公家办案,我们还以为有恶棍来闹事,把维多克先生的事务所围了,所以打算上来帮忙呢。”
“没事做就快滚!我们为了抓刺客,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再在这里逗留,我就把你们俩带回去交差!”
银行经理与金匠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般的逃离了现场。
警察头子瞅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打着了火儿嘬了口烟,吩咐手下人道:“派两个人跟着他们,虽然这样的怂货应该不敢和保王党混到一块儿。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确实是替保王党来打探情报的,咱们可就失职了。”
“明白了,头儿。”
小警察得了命令,赶忙和身边的便衣同伴交换了外套,蹬着小碎步便下了楼。
警察头子见小警察走远了,又冲着靠在墙边的老伙计使了个眼色。
老警察见状颇有些不满意的吐了口气:“你还是对这小子不放心吗?你觉得他有可能是卧底?”
“这种事谁能说得清?”警察头子念叨着:“连着查了好几天,但是实际上抓到的全是一帮无关紧要的家伙,真正的刺客这时候依然在逍遥法外呢。如果保王党没有内应,说什么我都不信。”
“好吧。”老警察揉了揉脸:“我向上帝祈祷,希望这小子真的是保王党的内应。如果这案子再查不出什么线索,咱们大巴黎警察厅估计就要被日索凯厅长给掀个底朝天了。”
“鲁迪,***的少废话,你以为我这几天就很好过吗?直面日索凯厅长压力的是我,而不是你。快去!”
名叫鲁迪的老警察遭了上司训斥,只得略略一撇嘴,随后什么话也不说的走下了楼。
鲁迪刚刚走到一楼前,便看见一位拄着手杖的英国绅士正站在门外打量着大巴黎警察厅的武装马车。
亚瑟看见他的制服,不由笑了一声道:“巴黎警察制服和伦敦的差别还挺大的。”
郁闷的鲁迪随口应了一句道:“何止是制服差异大,我听说去过伦敦的同事说,伦敦警察执行最多的任务,既不是抓小偷,也不是制服劫匪,而是给人指路。他们的活儿,可比我们轻松多了。”
亚瑟笑着问了句:“请问您知道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怎么走吗?”
鲁迪闻言哼了一声,他扭头便走:“巴黎警察可不提供问路的服务。先生,如果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我建议你应该在伦敦问清楚再来巴黎的。()
”
亚瑟望着渐行渐远的鲁迪,微微耸肩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巴黎警察的风评那么差了。”
亚瑟走上了楼,还没进门便被楼梯口的警察拦了下来。
还不等他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对方便直接向他下了逐客令。
“先生,请回吧,今天事务所没时间接待其他客户。”
亚瑟摘下帽子道:“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客户,我是来这儿打工的。”
“喔?”
警察扫了眼亚瑟的打扮:“穿的这么显眼,走起路来就像只开屏孔雀,结果你却告诉我你不是卖屁股的,而是个侦探?呵!虽然维多克离开了保安部已经快一年了,但我没想到他招人的标准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亚瑟闻言也不恼,只是笑着回道:“警察先生,看来您的观察并不仔细,真正靠着卖屁股活着的家伙,通常穿着打扮都很正派,要是一眼就被看穿了,那等着他们的只有断头台。”
警察冷笑了一声:“是吗?看来你对他们挺了解的。你去光顾他们的时候,他们一般都穿什么衣裳?”
“也没穿的多特别。”亚瑟一挑眉毛:“他们一般穿的和您这身差不多。”
警察先是一愣,旋即一把揪住亚瑟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跟着维多克混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我告诉你,别说是现在,就算维多克还在保安部,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亚瑟无奈的一撇嘴,他微微摇头道:“先生,你最好收回现在这副嘴脸,你这样子说话,总会让我想起我的老上司。”
“你的老上司?”
“没错,我有几年没见到他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但是我猜,他现在多半沉在泰晤士河的河底。”
亚瑟话音刚落,警察便感觉肚子上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便倒飞着、砰的一声撞在了事务所的大门上。
亚瑟重新扣上帽子,捋了捋被对方揪的发皱的衣领:“看你的年纪和威洛克斯相仿,千万别告诉我,你也打过滑铁卢战役。威灵顿公爵和拿破仑都是当世人杰,但他们的手下可真是人才济济。”
事务所外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注意,事务所的大门被人推开,巴黎警察总长亨利·日索凯的面孔出现在了门后。
他瞧了眼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吱声的手下,黑着脸皱眉问了一句:“你们在搞什么?”
维多克也紧跟着走了出来,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老冤家,又瞧了眼楼梯口正在打理衣服的亚瑟,这位神探立马就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笑呵呵的挤兑了一句:“看来科莱博刚刚和亚瑟老弟交流了一下英法两国警察的格斗技,但是却没讨到什么便宜。”
日索凯听懂了维多克话里话外的含义,他瞧了眼不争气的手下,脱下帽子与亚瑟打了声招呼:“爵士,改日您有时间可以来耶路撒冷坐坐,顺便给我们讲讲伦敦的警用格斗术。我之前听维多克说过,您是个菲奥雷流的剑术高手,还击败过伯特兰先生?”
亚瑟谦虚道:“那只不过是侥幸,伯特兰先生太看重与我的友谊,所以不忍心对我痛下杀手罢了。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确实也想参观一下大巴黎警察厅总部的办公环境。”
“那我们就说定了。”
日索凯告辞道:“爵士,再会了。”
亚瑟站在门边目送着日索凯一行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方才扭过头问道:“日索凯先生这是把保王党的案子委托给你了?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逼你退役呢?”
维多克双手环抱倚着门框:()
“此一时彼一时嘛,进来说吧。”
此时的事务所内,不止坐着那两位负责接待顾客的两位年轻姑娘,大仲马与海涅不知为何也在这里。
“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
大仲马原本正在绘声绘色的给海涅描述着他的新作创意,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中夹着的雪茄也随着手势上下翻飞,看得亚瑟生怕落下的烟灰把维多克新买的土耳其地毯烫出个大洞。
大仲马看见了亚瑟,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亚瑟,你知道吗?我正在构思一个讲述刺客与秘密组织故事的新剧本,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找创意。”
“刺客与秘密组织?”
亚瑟坐在沙发上倒了杯咖啡:“刺客与圣殿骑士争夺金苹果的故事?从佛罗伦萨开局,然后到法兰西,再到不列颠和美洲大地?拜托,你们这帮法国佬难到就没点新鲜创意吗?我都已经看腻了。”
“金苹果?圣殿骑士?从佛罗伦萨到法兰西?”
大仲马摆手道:“亚瑟,你还挺有想象力。不过我想写的不是这个。我想要写一个大革命时期一直延续到当下的故事。里面涉及到共和派、保王党和波拿巴派。”
“那太好了。”亚瑟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你挑路易·菲利普遇刺的时候写这种东西,我觉得你这部戏多半没法上映。”
“不是多半,而是百分百。”
一旁正捧着笔记本记东西的海涅头也不抬的开口道:“之前雨果的新戏仅仅是被怀疑涉及路易·菲利普就被毙了,亚历山大这个没有一星半点通过审查的可能性。他如果执意要上舞台,那只能是在伦敦,巴黎是绝对不可能的。”
亚瑟盯着海涅写个不停的羽毛笔问道:“那你又是在写什么呢?你打算跟随亚历山大的脚步,不当诗人,而是转型剧作家了?”
“那倒没有。”
海涅将羽毛笔插回衣兜:“刚刚亚历山大给我讲了讲那晚他在凯道赛公馆赴宴时李斯特的表现。我先记下来,回头再深加工一下,在《立宪报》上给李斯特再出一个专题。”
“你这是非得和他过不去吗?”
“不是我和他过不去,而是他和我过不去。”
海涅强调道:“亚瑟,你别忘了,那个无赖到现在都没有向我还钱的意思。”
“好吧。”
亚瑟也知道和这位大诗人耍嘴皮子是没什么结果的,如果把他惹毛了,说不定过两天他也要给亚瑟来个长篇连载了。
不过海涅的存在倒也充分说明了一件事——有才华的人无论在什么年代都能混口饭吃。
即便诗歌在几百年以后不再受欢迎,但是海涅光是凭这一手黑料深加工的本事也能在娱乐新闻板块呼风唤雨。
维多克从壁橱里取出了一盘点心放在茶几上:“先不提新戏和李斯特了,刚刚日索凯来见我为的就是刺杀的问题。那天咱们抓住的那个刺客,虽然大巴黎警察厅对外宣传说是幕后凶手,但是他们这两天排查以后发现那不过是个普通的街头混混,压根不是什么保王党人。
虽然暂时不能排除他替保王党收钱办事的可能性,但是我们现在能确定他与保王党最多只是单线联系,他并不知道是策划了这起谋杀案的到底是谁。日索凯查了好几天都没有头绪,警务大臣为此大动肝火,他顶不住压力所以就找到了我。”
亚瑟端着咖啡杯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和他冰释前嫌,接下这一单了?”
维多克摇头道:“老弟,你不了解,巴黎和伦敦不一样。在伦敦,也许得罪了苏格兰场依然还可以关起门自己过日子,但是在巴黎得罪了大巴黎警察厅那你就别想安生了。尤其是我做的还是侦探生意,如()
果没有他们替我通融,我使用的许多手段完全可以被定性为犯罪行为。日索凯有求于我,我就必须帮他解决。”
亚瑟听到这里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他明白维多克的意思。
一般这种活儿,维多克肯定不会随便往外说,但他既然说了,一定是想要拉亚瑟入伙。
一方面,是因为亚瑟在苏格兰场的成绩。
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亚瑟是当天晚上最后一个捡到保王党刺客的家伙。
如果维多克没有能力进行大规模排查,那么就只能才亚瑟这里入手。甚至可以说,亚瑟提供的信息准确与否,将很大程度决定这个案子能否侦破。
但问题在于,亚瑟并不是很想将保王党刺客供出去。他对于那帮来自小不列颠的农民还是挺有好感的,最起码,比那些开口就叫他是"卖屁股的"巴黎警察有好感。
可是亚瑟也没有立刻回绝维多克,因为他在明面上没有拒绝维多克的理由。
即便他现在拒绝,之后巴黎警察部门肯定也会传唤他过去问话。所以,与其多跑一趟,反倒不如给维多克刷些业绩呢。
(本章完)
第六十章 钓鱼执法
靠欺骗能够取胜时,绝对不要依靠暴力。
——尼科洛·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巴黎的街景在黄昏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迷人,但侦探事务所内的众人却无心欣赏,大伙儿的注意力几乎都被亚瑟口述的凯道赛公馆爆炸当天追捕刺客的经历吸引住了。
或许对于约克乡下的猪倌来说,睁眼说瞎话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但是对于接受了伦敦大学历史学教育,又在苏格兰场干了三年警探,还出版了《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说,编故事已经快要成为他的一种职业习惯了。
历史记录中全都是故事,并且原著作者,例如基佐、梯也尔这样的家伙,还都对他们口中的所谓必然性和先进性深信不疑。他们一边批驳几个世纪前历史学者的见解,一边又标榜自己的无上真理。殊不知只要再过几个世纪,他们同样会被后来者打成反动派。
不过他们倒也不必太抱怨,因为后来者也会被后来者的后来者一巴掌拍死在沙滩上,就这么一代传一代,代代都是兜售不同故事的反动派。
至于苏格兰场,那里的行政文件写的通篇都是谎话。为了在议会面前标榜自己,从财政预算案里多争取些经费,高级警官们在灵活使用统计数据方面花费的心思可比用在治安治理方面重的多。不过即便如此,亚瑟还是可以拍着胸脯说,苏格兰场依然是不列颠政府部门当中最为清正廉洁有效率的机构了。
但这不是因为高级警官们比白厅街各个部门的老官僚更有才干,仅仅是由于苏格兰场的成立时间比较短,部门结构相对简单。从最高层的罗万厅长到最底层的普通警员也隔不了几个级别,所以即便警官们想官僚也官僚不起来。
而论起《黑斯廷斯探案集》,那就更不用提了,这个行当就是靠着编故事吃饭的,只要事先做好准备编瞎话还不简单?
亚瑟坐在靠窗的一把扶手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脸上略微带着些深思的神情。
他并没有全部隐瞒他的所有见闻,只不过是省略了保王党秘密据点的部分,又对他的追击路线稍稍做了些改动。
他将大把的戏份都留在了描绘刺客的穿着上,他同样干过警探,因此深知他们这行惯有的臭毛病。
对于一名侦探,尤其是维多克这样的名侦探,他们大多觉得自己很聪明,也确实非常的聪明,并且会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表现的非常自负。
正是由于这样的性格特点,警探们通常不愿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因为过度追求由小细节揭露案件全景对大众的震惊而忽略掉摆在明面上的线索。
“羊皮外套和长头发、过时的服装风格……”
维多克穿着一身衣领有些磨损的深灰色外套靠在壁炉旁,沉思地看着煮着咖啡的篝火,低沉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
“这打扮如果不是刻意伪装,那群刺客应当是乡下农民没错了。而且他们还不是巴黎郊区的农民,而是外省的农民。不过,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案件,每一个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真相,如果真相就摆在明面上,那只能说明我们距离幕后真凶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亚瑟嘬了口烟,微微向下压了压他的大檐帽:“我也同意。日索凯今天过来,给你带来什么新线索了吗?”
维多克扶着脖子扭了扭:“线索不算多,他们根据在爆炸后的马车残骸里找到了点东西。那架马车已经被证实是塞巴斯蒂安车行出租的,但是车行里留存的租车人信息全都是伪造的。在巴黎,能把文件伪造的这么逼真的人才,我知道的只有五个。其中有两个已经上了断头台,一个目前在监狱里服刑,另一个则吓破了胆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
大仲马掰着指头数道:“这一共才四个,那第五个呢?”
“第五个?”维多克的鼻子里喷出两行烟气:“亚历山大,第五个就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呢。你觉得我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能那么轻松的越狱?越狱靠的可不光是贿赂狱卒、胆大妄为、心思缜密,在一切都行不通的时候,我有时候也必须得和他们玩玩程序正义。”
海涅提问道:“如果您可以靠着伪造文件越狱,那为什么有一个和您同等水平的伪造者还在布雷斯特监狱里服刑呢?”
“这还不简单吗?”亚瑟喝了口咖啡:“那是因为维多克先生后来干警察了,所以他后来肯定已经把路给堵死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道:“维多克先生,不得不说,您这么干可太不厚道了。您走了捷径,却不让其他人学您。”
“那不一样。”维多克回道:“我当时入狱是因为我蒙受了冤屈,而弗朗科斯那家伙伪造银行票据的事情可是直接被我抓了现行,他被判终身劳役难道有什么好喊冤的吗?”
海涅忍不住问道:“维多克先生,您总干这种事,就不怕他们越狱报复您?”
“报复我?我的上帝啊!海涅先生,您在想什么呢?我这辈子越过五次狱,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帮越狱的家伙出来后想的是什么?一般人越狱后想的永远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静悄悄的躲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们,他们才不会铤而走险的来找我的麻烦呢。”
维多克嗤笑道:“再者说,虽然这帮流氓地痞私下里提到我的名字时,总会冲地上啐吐沫。但是如果只要听到大街上有人喊我的名字,他们就得连尿都得吓出来了。在巴黎的任何犯罪团伙,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司炉工"劫匪们,在一声"维多克来了"的面前,也只有嘴唇发白直打哆嗦的份儿。很多人都对我恨之入骨,但他们心里想着的绝不会是来找我报复,而是祈祷上帝能让我离他们远一点。”
亚瑟摘下烟斗,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那我猜,你多半是想要去一趟布雷斯特监狱?去找那个除你之外,唯一有能力伪造逼真官方身份文件的弗朗科斯?他是靠这门手艺谋生的,如果巴黎还有人有能力伪造文件,他肯定认识。”
维多克颇为欣赏的盯着亚瑟:“老弟,你不愧是伦敦最优秀的警探,咱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我的猜测比你更大胆一些。我怀疑,那份车行的身份文件弄不好就是出自弗朗科斯之手,这家伙在伪造文件的时候有几个细微的小习惯。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但是我却十分清楚,他在书写字母的时候笔锋总会情不自禁的微微上翘,我刚刚在日索凯手中核实过那份文件,那笔迹与弗朗科斯的如出一辙。”
“你的意思是说,保王党从关在监狱里的弗朗科斯手中得到了伪造文件?”亚瑟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反问道:“弗朗科斯会不会已经越狱了?”
“越狱?不,他就算不越狱也能把文件传递出去。”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不了解巴黎这些犯罪团伙的业内生态。弗朗科斯虽然在监狱里,但是他的那些狱友刑满释放的时候,完全可以帮他捎点东西出去。我们这里的监狱里关着许多这样的技术人才,即便都已经被判终身劳役,依然还能在铁窗里面替犯罪事业贡献才智。”
亚瑟拿起桌面上维多克刚刚整理好的案件卷宗扫了几眼:“如果我们就这么去了监狱,弗朗科斯绝对不可能坦诚他干过的好事。他已经被判终身劳役,如果再牵扯上刺杀国王,别说释放出狱了,他能不能活过今年秋天都让人怀疑。”
“你说的没错,所以说我们得需要乔装打扮一番,顺便再去联系几位靠谱的介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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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克说到这里,颇有些惋惜的叹气道:“可惜我现在年纪大了,即便再化妆也没办法让那帮劫匪相信我是个刚入行的愣头青。所以,老弟,你介不介意牺牲一下自己,待会儿咱们化个妆,然后我领你上奎尔迈9街的鲍彻酒馆坐坐。”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咱们去那儿干什么?你有线人在那里接头?”
“不。”
维多克捏着下巴绕着亚瑟走了一圈,他一边走一边考虑着该如何捯饬这个伦敦来的小伙子:“你今晚在鲍彻旅馆尽管乐起来吧,那里有不少姑娘,咱们去和她们斗酒玩骰子,然后再醉醺醺的包她们一夜,两个人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中午。”
“维多克先生……”
“怎么了?”
亚瑟深吸了一口烟:“如果您想带我去找乐子,直说就行了。我认真的研究了半天卷宗,结果到头来您却告诉我今天晚上的安排是去包姑娘。”
大仲马笑嘻嘻的在亚瑟身边坐下,与他勾肩搭背道:“亚瑟,这方面倒是我待客不周了,我本应该抢在维多克先生前头带你领略巴黎风光的。不过,既然维多克先生提了,那今晚我请客。”
海涅听了,也放下正在构思的李斯特黑料举手道:“算我一个。”
维多克叼着烟斗教训道:“先生们,我们今晚可不是单纯的去找乐子。或者说,至少我和亚瑟不是的,我们俩还得把姑娘们哄开心呢。”
“那当然。”大仲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快乐都是相互的,哄女士们开心这一点,再没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
维多克听他这么说,知道今天晚上多半是指望不上这胖子,他将目光落在了亚瑟的身上,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鲍彻酒吧,是圣日耳曼区犯罪团伙十字军找乐子时常去的地方。那里的姑娘与十字军的头子格瓦维很熟,而格瓦维则是伪造犯弗朗科斯的老相识。所以咱们今晚的计划就是,先去把姑娘们喝得微醺。咱们一边套套她们的话,一边尽量让她们感觉咱几个确实是初入行刚到巴黎的新手,最后再央求她们帮你找找门路拜码头。咱们哥几个广撒网,如果运气不错正好碰上个心软好说话的,应该就会把咱们给介绍过去了。”
维多克一边踱步一边解说道:“根据我对这些犯罪团伙的了解,他们应该会先安排你干个小活儿,如果能顺利通过,他们就会给咱们下发些大点的任务了。到时候,我派人去给他们做个局,联合大巴黎警察厅那边给他们撒点肥美的饵料,让格瓦维生出点伪造文件的需求。只要他想要这么做,绝对会去派人去布雷斯特监狱找弗朗科斯的。有了格瓦维做保,咱们再接近弗朗科斯,从他的嘴里打探消息就靠谱多了。”
如此缜密的安排,精巧的设计,亚瑟一听就知道维多克玩这一套绝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依然还是没想到,钓鱼执法这种把戏,原来早在19世纪就已经被这位人类历史上第一位侦探给玩通了。
如果维多克的计划执行的顺利,那么弗朗科斯估计死到临头都不会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从终身劳役改判为死刑。
亚瑟忍不住感叹道:“巴黎的这帮犯罪团伙遇上了您可真是倒了大霉,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在伦敦干得还不错,但是和您一比还是有差距。”
维多克笑眯眯的说道:“老弟,在巴黎,你谁都不能相信,轻信他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设计这些罪犯还算是有正当理由的,但是巴黎的大部分人设计别人都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不知道我刚从警那会儿,因为业绩太好常常引人嫉妒。
刚刚你在事务所外边揍得那个家伙,他当初为了除掉我,先是假惺惺的教我格斗术联络感情,然后又引诱我掺和一个不正经客栈的非法经()
营,但是我没上他的当。后来,他更是直接找了个跟班邀请我去抢劫豪梅里路的一间公寓。
不过好在我当时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却一直守着规矩做人、诚实吃饭的道理。我谈不上有多公正廉洁、多有正义感,但是我最起码守住了底线。否则的话,我哪怕踏错了一步,你今天要去布雷斯特监狱见的就不是弗朗科斯而是我了。
但是他们见没办法拖我下水,便又在背后打我的小报告。他们专门从地痞流氓的嘴里搜集我的黑料,然后整理成小册子交到我的上司那里。但万幸的是,我的老上司对我还不错,每一次一有举报材料,他转头便交给了我。”
亚瑟也是在苏格兰场做过高级警官的,所以他当然明白维多克的话不掺半点水分。警察部门的内部斗争,通常比公司里还要恶心的多。毕竟这是个涉及到刑事犯罪的机构,这里的办公室斗争通常都是奔着把对手送到监狱里去的。
亚瑟开口道:“我一般认为,有两类告密者是靠不住的。第一是警察,第二是皮条客。因为警察的接发材料大多来自流氓无赖,这帮人刚刚告发了自己的同伙,为了躲避刑罚,他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至于皮条客,他们是靠***吃饭的,只要警察抓了他们的摇钱树,他们就会为了赎人不请自来了。我们要什么线索,他们就敢提供什么线索。”
维多克闻言叹了口气:“老弟,你说的没错,看来你确实是个不错的警察部门领导,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你手下干事算是享福了。”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犯罪者,但是布尔乔亚风格
朱莉亚冷淡却并非无情,
把微颤的纤手从他手里抽回,
临了又把他的手轻轻一捏,
虽然很轻,却令人陶醉。
费思量啊,难以安宁,
一颗心真教人捉摸不定。
——乔治·拜伦《唐璜》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各地的人们有各自喜欢喝的饮料。
在欧洲,比利时布鲁塞尔消耗的啤酒最多,瑞典斯德哥尔摩消耗的烈酒最多,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最钟爱杜松子酒,在君士坦丁堡消耗的咖啡最多,而伦敦则是威士忌的故乡。
当然,英格兰发明了威士忌是英格兰人的说法,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显然对威士忌究竟是谁发明的存在不同看法。
如果英格兰人一定要说威士忌是他们发明的,苏格兰人在某些时候也可以放弃发明威士忌的荣誉,转而去支持爱尔兰人在威士忌问题上和英格兰人一较高下。
英格兰人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理亏,因为英格兰的酒鬼永远比不上爱尔兰的,所以每当爱尔兰人抛出谁是威士忌的发明人这个问题时,英格兰人只得将这个名头还给爱尔兰人,末了还要故作大度的冷冷跟上一句:“就把这个荣誉让给可怜的爱尔兰人吧,谁让他们自从发明了威士忌以后,就再没有发明别的什么东西了。”
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都喜欢喝威士忌,那么法兰西人呢?
至少就亚瑟所见,至少巴黎的法兰西人最钟爱的是苦艾酒。
或许是由于巴黎人高傲的脾气,在任何方面他们都要争第一,哪怕是喝酒也不例外,酗酒方面巴黎人也是首屈一指的。
在巴黎,就连破衣烂衫的人也喜欢花天酒地。
如果古希腊的哲人,那位住在木桶里的第欧根尼复活,他大概会很愿意生活在巴黎的莫贝尔广场附近,这里正对了他的脾气。
就像第欧根尼的那句名言——太阳也光顾污秽之地,但并没有因此而被玷污。
虽然常来这附近的人并不富贵,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像富贵的人一样享乐。
莫贝尔广场附近到处都是酒馆,不过虽然都是酒馆,但是大伙儿对它们的称呼却不一样。
上等人喝酒的地方是各种生人勿进的私人俱乐部,中等阶层喝酒的地方则是各式各样的老字号,比如伏尔泰、卢梭、狄德罗、罗伯斯庇尔、丹东等人常去的leprope。
而莫贝尔广场附近的酒馆既不是私人俱乐部,也没有什么光鲜亮丽的名人光顾,甚至巴黎人称呼他们的名字也很难听。这里的酒馆被统称为酒缸,而他们的招牌也非常的简单粗暴,这里最受欢迎的酒馆分别叫做"铣子"和"屠宰场"。
“郊外酒楼、狂欢酒家、绿叶酒肆、小醉酒铺、清唱酒馆、零售酒店、酒桶、酒户、酒缸、骆驼帮的酒棚,我向你们证明那儿全是好地方。我是个爱及时行乐的人,我虽然经常在瓦埃勒饭店吃四十个苏一顿的饭,但这不代表我不懂得如何用一条波斯地毯来裹***的克利奥帕特拉。喔……今晚我的克利奥帕特拉在哪儿呢?啊!美丽的姑娘,就是你,你好!”
亚瑟端着一杯大麦酒坐在脏兮兮带着油污的吧台前,他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一边盯着不远处醉酒的大仲马,这胖子正在对隔壁桌的姑娘进行性骚扰。
海涅平时应当是不常来这种地方,这位向来牙尖嘴利的诗人在这种关键时刻却腿软了。
他拘谨的坐在亚瑟的身边,望见大仲马的表现,海涅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完蛋操了!亚历山大,这家伙刚来没多久就喝多了。他现在就像个普通流氓,哪有半点执行任务()
的模样?”
“海因里希,亚历山大这状态挺好的。好色之徒和这种地方才配套,虽然亚历山大不过是本色出演,但是我觉得他演的挺好。”
亚瑟的眼睛扫过酒馆的角角落落,他也在挑选好下手的对象:“话说回来,你知道为什么你拥有着英俊的面庞却始终追不到你的两个表妹,而亚历山大即便是个胖子,却依然有许多夫人小姐为他发狂吗?”
海涅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他扭头望向亚瑟,诚心诚意的请教道:“愿闻其详。”
“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里有一句话:我始终认为,敢作敢为要比谨慎多疑好得多。因为命运就像是一个女人,倘若你希望她对你俯首帖耳,就必须打她,虐待她。我们可以看见,与那些行事冷静的人相比,命运更愿意被那些敢作敢为的人征服。所以,命运会像女人一样,她眷顾年轻人。只因为比起中年人和老年人,年轻人要少一分谨慎。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多一分粗暴,也正是这粗暴能更大胆地将她制伏。”
亚瑟一边抛着硬币,一边开口道:“当然,我这么说不是让你去打女人。海因里希,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胆子太小了。你总是没办法下定决心,所以行动总是慢半拍。你以前和我说过,当你终于下定决心勇敢的追求表妹的时候,却发现她们俩一个已经结婚了,另一个也订婚了。就在你犹豫的时候,亚历山大这种胆子大的厚脸皮已经下手了。”
海涅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你说我胆子小?我敢出书骂梅特涅屁股生痔疮,这天底下还有比我胆子更大的家伙吗?”
“是啊!所以我才搞不懂。”亚瑟一把抓住那枚被抛到半空的硬币:“你那两个表妹的威慑力原来比梅特涅还大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俩才应该去做奥地利的首相。”
海涅面红耳赤的辩驳道:“我才不是你想的那么无能,其实我在她们结婚之前就给她们写过情书,但是我被拒绝了,她们说一直以来只是把我当成了哥哥。这种情况,我能怎么办?”
“怎么办?”亚瑟一挑眉毛:“你们犹太人的兄弟姐妹不是挺多的吗?如果亚历山大处于你的位置上,他第二天就会去翻着族谱找下一个妹妹了,而你呢,两棵树就把你吊死了。”
“喔!亚瑟!”海涅被亚瑟说的气急,他立马反唇相讥道:“我可没有被两根木头拴住,那是你这样的家伙干的活儿!我都听亚历山大说了,你在伦敦剽窃耶稣,演了一出复活!”
亚瑟也不生气,反倒是欣然接受的点头:“没错,我的初演非常成功。”
“你是在讽刺我的初演就很不成功吗?”
“海因里希,我可没有这么说。我知道诗人的思维都很发散,但你不要联想太多。你多半是在普鲁士生活的太久了,所以思维都和普鲁士政府一模一样,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觉得这是在讽刺政府。”
“我……”
海涅被亚瑟噎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憋了半天,他一口闷掉杯中的啤酒,一根手指扣在衣领上松了松自己的领结,随后冲亚瑟比了根中指,猛地一拍桌子道:“我今天就让你瞧瞧,有的事我不做不是因为我不会,而是因为我不想。”
语罢,海涅便撤了凳子,脸上挂着酡红的酒晕一个猛子扎进了姑娘堆里:“女士们!我今天太激动了,我想为你们献诗一首!”
亚瑟看到这个情景,只是微微一撇嘴:“大多数人离疯狂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当他开始用中指而不是食指指着东西,周围的人就会觉得你是个愤世嫉俗的家伙了,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阿加雷斯靠在吧台边打着酒嗝,红魔鬼不怀好意的嘲讽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撺掇着海涅闯入花花世界,但是你自己呢?你只不过()
是把他推出去挡箭,自己却躲在后面安享危险战役中的片刻安宁。”
亚瑟瞥了他一眼:“得了吧,阿加雷斯,你这种层次的激将法对我一点作用也不起。”
“是吗?你觉得我不是在陈述事实,而是在激将你?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阿加雷斯戴上眼镜,掏出他厚重的羊皮书本呼啦啦的翻看着,忽然他指着其中一页大呼小叫道:“喔,我知道了!真正高超的钓手,往往都是坐在岸边等着鱼儿自己上钩的!亚瑟,你是不是在打这个主意?碰巧了,今天还真有几条想要自己咬钩的笨鱼。”
阿加雷斯说完这话,便炸出一阵粉红色的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亚瑟见状也没挽留。自从来了巴黎之后,红魔鬼就经常间歇性失踪。按照亚瑟对他的了解,这家伙多半是外出偷酒去了,法兰西是诸多好酒的主要产地,阿加雷斯来到巴黎的意义几乎是与巴尔进了公共厕所同等水平的。
不过亚瑟之所以没有急着找人下手,确实也有着他自己的考虑。
这里的确有许多迷人的姑娘,亚瑟没看上她们自然不是因为她们生的不够美丽,而是因为她们与犯罪头目格瓦维的关系不够近。
但是在一个到处弥漫着荷尔蒙的酒馆里,一个人坐着喝闷酒看起来确实也太奇怪了。
如果不想露馅儿,喝完这一杯,亚瑟也得化身勤劳的小蜜蜂去采采蜜了。
亚瑟晃荡了两下杯中即将见底的酒水,正要将它一饮而尽。
忽然,他耳边传来了硬币拍在吧台上的响动。
“来杯啤酒,埃德蒙,别抠抠搜搜的,给我多加点蜂蜜。”
“知道了,克拉拉,我什么时候少过你的?”
酒保放下手中擦洗的杯子,打开酒桶的水龙头,满满当当的灌了杯啤酒,随后手腕贴着吧台轻轻一甩,啤酒便从亚瑟的眼前划过,落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亚瑟的视线一斜,刚刚海涅坐的凳子上来了位姑娘。
这姑娘不能说非常漂亮,但却极具风情。蓝灰色的眼睛四周涂着胭脂,白得耀眼的胸脯,妖艳的短裙下可以看见衬裙的褶皱,束胸衣把她的身体线条勾勒格外清楚。裙子底下则是荷藕一般的大腿,雪白的长筒袜就像是包裹着荷藕的荷叶似的。
“您知道这样偷看别人是很不礼貌的吗?”名叫克拉拉的姑娘微微的笑着,她的话语虽然本意是为了责怪,但是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责怪的意思。
“特别是在一位姑娘在想心事的时候。”亚瑟没有反驳,反而是附和了对方。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克拉拉捧起她两只手都合不拢的啤酒杯灌了一口:“呼……难道你也有心事?”
亚瑟盯着自己见底的酒杯,轻轻摇头道:“我有没有心事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何必要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哈?”克拉拉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帅哥:“你害了什么病吗?”
亚瑟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害了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治愈的病。”
克拉拉闻言忽然恐惧的站起身:“你染了天花还是霍乱?”
亚瑟摆了摆手:“女士,别害怕,我只是害了穷病,这病不传染的。”
“哈哈哈。”克拉拉的笑声就像是一阵风铃,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你这个穷病不是传染病,但却是巴黎的流行病。害了穷病的人多了,难道大伙儿都得去死吗?”
“这不一样。”亚瑟抱着脑袋道:“我欠了人家一万法郎,这钱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还上,债主威胁我说,要是我再不还钱,就送我进监狱。”
()
克拉拉听到这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她安慰道:“原来你欠了一万法郎便想着自杀。那你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既不了解人,也不懂事。”
亚瑟扭过头望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克拉拉猛灌一口啤酒:“先生,一个人的前途有多少价值,全看他自己的估计,你估算你的前程值不到一万法郎。但是,如果我有钱,我要收买你就不止出这个价钱。”
“得了吧。”亚瑟泄气的说道:“我什么干不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去学一门手艺,而不是进大学念什么历史系。”
“你是大学生?”克拉拉听到亚瑟读过大学,身子都正了过来:“我就猜到了,你身上的气质压根就不像是应该在这里喝酒的人。”
“您太恭维我了。”亚瑟自嘲道:“这个年头,知道过去的人并不值钱,大伙儿只追捧能把握现在或者预知将来的人。正因如此,所以江湖骗子和占卜师这两个职业都很赚钱。”
克拉拉两只手支在吧台上托着脑袋歪头看他:“你说你是学历史的大学生,但我看你对历史不大熟悉。历史其实有两部:一部是官方的,骗人的历史,做教科书用的,给王太子念的。另外一部则是秘密的历史,可以看出国家大事的真正原因,是一部可耻的历史。
让我三言两语讲—桩你不知道的轶事给你听。有个野心勃勃的青年教士要进政界,卑躬屈膝的拍上王后的一个亲信。那亲信赏识他,于是在国务会议中给他谋了一个席位,相当于大臣的等级。一天晚上,有一个人自以为热心,写信给这个野心勃勃的青年教士,说他的恩人遭到危险了。
因为国王认为自己受到了王后亲信欺骗,觉得怒不可遏,于是便打算等亲信第二天早上进宫的时候,取他的性命。我问你,小朋友,你要是收到这封信,你会怎么办?”
亚瑟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马上通知我的恩人。”
“你真是天真。”克拉拉笑眯眯的:“实际情况是,那个青年教士心里盘算着,如果王后要杀我的恩人,他肯定是非死不可的,这封信来的太晚了。所以他依旧照例睡到中午才起床,任由自己的恩人被王后杀死。”
“他可真是禽兽。”
克拉拉无奈道:“所有的大人物都是禽兽,我刚刚说到的这个人是红衣主教黎塞留,他的恩人则是唐克尔元帅。你看,你说你在学校学了历史,但学校里教的历史都是空洞的内容,就是一些年月和事实,甚至其中的大部分还相当不靠谱。
你知道圣女贞德,知道太阳王路易十四,知道黎塞留有什么用?你不知道英国和法国曾经有机会由同一个王室统治,这样我们两个国家就可以把整个欧洲打的屁滚尿流。你知道美第奇家族是从一个普通的小商人一跃成为托斯卡纳大公的,但是你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变成了贵族吗?”
亚瑟惊讶的半张着嘴,虽然他前面的情绪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但是此时的惊讶却不是演出来的。
这个姑娘确实和大仲马追求的、用毯子卷起来的"埃及艳后"不大一样。
“你……”
克拉拉看见亚瑟茫然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去读大学,结果书都白念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小姐,您简直比教授还要博学。如果我能够早点碰上您,也许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
克拉拉捧着酒杯和亚瑟碰了一下:“您真会开玩笑,我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哪里配得上博学这两个字。”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您这是在谦虚吗?”
“不是。”
克拉拉摇头道:“我说的这些话,都是()
从前一位老主顾和我说的。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和你一样,也读过大学,还做过律师和记者。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非常落魄,但是我瞧得出来,他迟早会发迹的。我不像他那样能把历史说的头头是道,但我懂得看人,而且他后来确实也发迹了,但是在他发迹以后,他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克拉拉的话音刚落,便看见几个姑娘路过。
她们看见克拉拉坐在亚瑟身旁,还忍不住调笑道:“克拉拉,一次还不长记性,你又起了帮助文化人的心思吗?”
克拉拉瞪了她们一眼:“关你们什么事?我自己挣来的钱,想花在谁身上就花在谁身上。”
亚瑟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拒绝道:“女士,我的窟窿是一万法郎,你填不满的。”
克拉拉听到这话,都被亚瑟的反应气乐了,她抬起手给了亚瑟一巴掌:“你这小子想的倒挺美,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给你花钱的?你就算想要我付出,今天也得先在我身上多消费才对!”
亚瑟惊恐的抬起巴掌:“我没钱,我连房租都付不出了。”
“那你还来这里喝酒?”
“酒我还是能喝得起的,不过最多只能喝几杯。喝完这几杯,我今晚就打算在桥洞下面睡了。”
克拉拉闻言白了他一眼。看样子,这个落魄的大学生确实是个穷鬼。
亚瑟见她这幅表情,两只手按在膝盖上,紧咬着牙关,忽的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酒保刚刚端上来的酒推到了克拉拉的面前:“我请您喝一杯。”
“我还不至于要一个穷鬼请我喝酒。”
“不,我就是单纯的想要请您。就算是为了刚刚您说的那段话,虽然您也是转述的。”
克拉拉望着亚瑟一脸认真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接过酒杯:“好吧,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懂事。”
语罢,她捧起酒杯就要畅饮。
但是酒杯刚送到唇边,克拉拉却总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就好像有人在拿钉子扎她的嘴似的。她的眼睛一转,总算发现了让她不自在的源头。
那个大学生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还握着他那个已经见底的酒杯。他那副望眼欲穿的渴望眼神,再配上微微耸动的喉结,看得克拉拉满肚子都是火气。
她将一半的酒水灌下肚,随后抬起手背一抹嘴:“看你那个穷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读书人。算了,你今天请我半杯就行了。”
语罢,她又将酒杯推了回去。
末了,她还不忘讽刺道:“小东西,你以后肯定也能变成大人物的。请淑女一杯酒都像是要了你的命似的,你比那家伙的禽兽程度还要高出一个级别。”
亚瑟捧着克拉拉推回来的酒杯,轻轻松了口气,他认真的询问道:“我可以把您刚刚的话理解为一种赞美吗?”
克拉拉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和您聊天很开心,最起码我现在已经没有自杀的念头了。”亚瑟说到这儿,心情又低落了下去:“但是一万法郎的事情还是得解决,要不然在过几天,我就得进债务人监狱了。”
亚瑟忽然一顿,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克拉拉小姐,您有没有什么活儿是适合我做的?跑腿,赶车,给您当牛做马,只要有报酬我都可以考虑。”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餐馆暴乱
“为我工作?”
克拉拉望着这个傻乎乎的大学生,只是觉得好笑:“我如果是那些上流贵妇,单是凭你刚刚的三两句好话,我便愿意收你做男仆,来替我赶马车或者是托裙子。但我不是,我是个混江湖的女人。通常,我都是让别人可怜可怜我,而不是我去可怜别人。”
亚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克拉拉,而是盯着酒保身后的小黑板抬手道:“烦请给我来一份马伦哥炖鸡,我之前一直听说这是一道巴黎的名菜,但是还从来没有吃过。”
克拉拉听到亚瑟居然还有钱要一份炖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端起啤酒杯,差点没忍住把酒水泼在亚瑟的脸上。
“小朋友,你耍我?你是不是觉得巴黎的姑娘脾气都很好?”
亚瑟从裤兜里摸出仅有的一枚利弗尔银币,用洗的发白的衬衫袖子擦了又擦,肉痛的眼角都在抽动:“如果不麻烦的话,把我的炖鸡分成两份,一半分给克拉拉小姐。”
克拉拉看到亚瑟居然这么懂事,提到嗓子眼的脏话又沉到了肚子里,她将啤酒杯扔回桌面上:“你真是个怪人。”
亚瑟听到这个评价,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他激动的站起身澄清道:“女士,我可不是怪人,你这么说搞得我好像是个离群索居的隐士,又或者外省来的乡巴佬。您要知道,我在大学里的时候,其实很受大家欢迎的。我在学校的俱乐部是个头面人物,我给校报写过许多文章,还获过奖。当然,我不能说所有人都喜欢我,但是那些敢于蔑视我的家伙,从来没有一个在决斗里战胜过我。”
年轻气盛,自卑而又自负,除了自尊心强烈以外一无所有,这样的人克拉拉见过很多,但是她却并不是很讨厌这样的年轻人,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原因无他,因为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只不过女孩子的自尊心与男孩子的又有所不同,而且更不同的是,她当年来到巴黎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读书,而仅仅是为了讨生活。
她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什么俱乐部,也不懂得什么诗歌与。
她很能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此时遭遇的窘境,虽然他极力否认自己是外省来的乡巴佬,但遗憾的是,他的言语已经将他出卖了。真正的巴黎人是不会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的。
“你是外省来的?”
“不,我不是。”亚瑟极力否认,但是他的脸却涨红的像是烂掉的葡萄,谁看一眼都知道他在撒谎。
克拉拉似乎是有心逗弄这个小伙子,她自顾自的说道。
“好吧,你是巴黎人,但是我其实是个乡下来的土姑娘。你知道吗?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哪怕是上教堂时穿的衣裳也不过是些土布衣服和粗呢袍子。所以,当我看见同村的玛娜从巴黎回来穿着绸缎裙、戴着花边帽、搭着花里胡哨的丝带、蹬着镶银边的鞋子时,简直羡慕到了近乎嫉妒的程度。
玛娜热心地邀请我跟她一块儿去巴黎。她把巴黎描绘成一幅好光景——墓园、狮子、国王、皇室,精彩的演出和歌剧,简而言之,巴黎派头的消遣应有尽有。这激起了我幼稚的好奇心,也占满了我的小脑袋瓜。
那个时候,作为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姑娘,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工厂制造出来的,而是天真的以为这都是巴黎长出来的。于是,我铁了心要去那儿享用它们。只不过,如今想来这念头委实可笑。
在路上,她先是高雅地矜持了一会儿,随后就跟我们这些傻姑娘说,有一些乡下姑娘出人头地了,她们的亲戚也跟着沾光。那都是因她们守住了贞操,然后把***之身献给了东家,东家因此娶了她们,让她们出入有马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走运的话,有的还成了贵妇人。
她还给()
我们举了一些例子,告诉我们这些不费什么事,只要交好运就成。然而,当我们到了巴黎以后,才发现一切不是那么简单。巴黎随处可见的五花八门的招牌,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说都是陷阱。你来到这里,想要找一份女仆的活计,却还得先给别人交一笔钱。
但是,当你是不是真的会拿到一份女佣的工作却得看运气,因为其中大部分所谓的雇主,只不过是想把你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小朋友,我不知道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亚瑟当然明白玛娜的意思,这样的情形不仅发生在巴黎,在伦敦也有不少案例。
在他于苏格兰场任职的那三年里,就曾经经手过不止一起这样的案件。
只不过,虽然此类案件的侦办并不难,但发现这些案件却很困难。
因为那些人贩子性质的老鸨们下手的对象通常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最爱便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女。
而不列颠政府对于此类案件的态度,也处于一个耐人寻味的和稀泥区间。对于这样一个可能已经拥有数百年历史的产业,政府的态度并不是根除,而是掩盖。
这就如同不列颠已经实行了两百多年的《流浪法案》与刚刚通过没几年《牛津大学卖yin法案》一样。
《流浪法案》规定:凡是被认定为流浪者或长期乞丐者,均须剥光上衣,当众鞭打,直至流血,然后押回原籍或最后居住过一年的地方。无法查明原籍或最后居住地方的,则送往感化院或普通监狱苦役终身。
而《牛津大学卖yin法案》则规定:普通***和街头***在牛津大学界区内的公共人行道、街道或马路上游荡,而又无充足理由证明自己有合法目的,将被看作是不法的懒闲人,构成犯罪,应按《流浪法》有关规定逮捕,刑罚为1个月以下的苦役监禁。
只要街道上看不见,就等于没有乞丐和***,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为伦敦赢来了欧洲富裕之都,看不见任何穷人的赞誉。替牛津大学博得了教化有功,牛津镇上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的歌颂。
但虽然大部分外国游客都被蒙在鼓里,但是像是海涅等曾经长期旅居过不列颠的外国文人却深知伦敦和不列颠到底是什么德行。穷人和***,在伦敦和牛津大学附近当然是有的,但是那些地方游客们大多不爱去。
“抛开你那不切实际的梦境吧,要不然你迟早会落到我这个境地。”
克拉拉的话听起来有些辛酸,又有些像是在讽刺这个年轻人的榆木脑袋。
“不过你和我不一样,我确确实实是个乡下姑娘,而你,最起码你读过大学。但是你对大学恐怕有一种误解,认为自己念了大学就会出人头地,因为你看到许多读了大学的人都出人头地了。但实际上,不是那样的,那些人读了大学出人头地,是因为念得起大学的大部分都是出人头地的家庭。而你没有出人头地,也不是因为气运差,而是由于你的财力光是念大学就已经足够吃力了。”
“这句话也是你从前那位老主顾和你说的吗?”
克拉拉心不在焉的喝着酒:“喔,你能问出这句话,或许我得考虑改变一下对你的看法了,你其实挺聪明的。如果你没有把钱拿去读大学,而是去做了些生意,或者是在政府里买个职位,或许你现在的境遇会强得多。”
亚瑟瞧着这位姑娘:“但是听你话语里的意思,你的那位老主顾应该也是勉勉强强读完了大学,后面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飞黄腾达的?”
“你觉得自己能和他比?”
克拉拉颇为不屑的白了亚瑟一眼:“等你当上了参事院长再说这话也不迟。他可是拼了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参事院长?”亚瑟愣了一下:“你的老主顾是阿道夫·梯也尔?()
”
克拉拉被人戳破了心事,登时有些恼怒:“怎么了?你觉得我没有让梯也尔先生瞧上的魅力吗?”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诚惶诚恐的回道:“就连我都被您迷住了,更何况梯也尔先生呢?”
克拉拉差点被啤酒呛到,她嬉笑一声,白了亚瑟一眼:“我之前只是以为你狂妄,但我没想到,你在心里实际上已经把自己排到了比梯也尔更高的位置吗?”
“当然。”亚瑟张开手臂慷慨激昂的演说道:“当年拿破仑不过是个炮兵学员,他兜里揣了未婚妻德西蕾送他的九十八枚金币便奔赴巴黎,之后成了共和国的第一执政、帝国的皇帝。梯也尔先生碰见了您,现在也成了参事院长了。他们俩都能行,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时运呢?我不信。”
“真是难以置信。”克拉拉奚落道:“刚刚你还想从桥上跳下去,现在就自以为能当上参事院长和皇帝了。”
“不,女士,您误解了。”亚瑟一本正经道:“皇帝和参事院长是有区别的。”
克拉拉好奇道:“它们有什么区别?”
“它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亚瑟神神秘秘的瞧了周围,随后附在克拉拉的耳边低语:“在于您有没有赞助我九十八枚金币。没有这金币,我便只能当参事院长,做不成皇帝。”
克拉拉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一巴掌拍掉了亚瑟的帽子:“你可真是个混蛋。”
亚瑟窘迫的弯下腰捡起帽子,一脸忐忑的望向克拉拉:“您不相信?”
“我相信你还不如去相信上帝!你刚刚还说如今学历史的不值钱,值钱的是江湖骗子,你这个人还真是言行如一,现在就打算转行了,不做你的文化人,转而去做无赖了吗?”
“这就要归结于您对文化人的不了解了。”亚瑟从酒保的手里接过马伦哥炖鸡,殷勤的端到克拉拉面前:“文化人一般都挺无赖的,您离得远才会觉得他们像是教堂里不可触碰的圣像。”
“哼……油嘴滑舌的小子。”
克拉拉话音刚落,酒馆的大门被人推开,发出了吱呀一声的响动。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与粗重到如同锯子伐木的声音,几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善茬的大汉步入了这里。
但是让人疑惑的是,领着这群大汉的家伙却并不像他的手下那般凶神恶煞的,他的长相即便是放在满大街的行人当中也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虽然亚瑟只是第一次见他,但是对方的这个长相却让他一眼看出了,这便是维多克提到的犯罪团伙头目——格瓦维。
虽然社会的普遍看法是,一个人的兴趣爱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化。
但是哲学家们通常认为,一个人年轻时代的嗜好到了年老的时候只会变本加厉。
而这一点在格瓦维的身上被完美的验证了,他在十岁出头的时候便已经是个贪杯的小酒鬼了,而到了如今这个功成名就的年纪,他的酗酒状况确实也变得愈发严重。
或许用功成名就这个词儿来形容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不是很恰当,但是相较于法兰西庞大的人口基数,真正功成名就的那部分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他们的功成名就几乎是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所以,那部分人通常不会成为法兰西人民效仿的对象,而格瓦维这样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凭借"聪明才智"在巴黎闯出一片天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一种不太光彩的草根英雄。
但不论他是不是英雄,酗酒的习惯已经在他那张大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格瓦维的鼻子尽量发展,近乎一个不列颠法律文书上的大写a字,布满血筋的面颊像是葡萄叶的脉络,红()
里带紫,还分布着许多小瘤,而且还有些许细毛点缀。
整个脸庞仿佛秋天干瘪的树叶包着一只其大无比的鸡枞菌。
两道浓眉好比两簇堆着雪花的小树,底下一双小眼倒是很精神,但其中显露出的却是一种贪婪成性的狡猾。光秃的脑袋四周只剩一圈花白的头发,而且毛发还有点卷曲,就像是在头上套了一圈百褶裙。
最糟糕的是,与法兰西所有杰出的大人物一样,他是个矮身量,而且还挺着的大肚子,走起路来就如同一盏费油且光线不足的旧油灯,似乎一丝最轻微的晃动也会将灯油洒了去。
而且他的衣着品味也让人难以恭维,头上顶的是民兵的三角帽,穿着似绿非绿的丝绒背心和丝绒长裤,棕色的旧大氅,一双花色纱袜,一双银褚扣的鞋子。
虽然这样的穿搭风格却是挺流行,但是套在格瓦维的身上,却把他衬的活像是个拿棉被盖起来的大酒桶。
格瓦维刚走进酒馆,便有人殷勤的迎了上去。
他们嘴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赞美,为的只是能让这位圣日耳曼区有口皆碑的土匪头子扔两个赏钱,抑或是给他们派发一些大伙儿一起发财的活计。
亚瑟见到格瓦维进了酒馆,明知故问的向克拉拉抛出问题:“那是谁?”
谁知克拉拉的脸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轻轻扥了扥亚瑟衣角,嘱咐道:“别和他扯上关系。吃完这顿饭,你就回家,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应该来的地方。”
亚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没有急着去接近格瓦维,反倒是听从了克拉拉的劝告,闷头吃起了他的马伦哥炖鸡。
虽然亚瑟此行的目的便是接近格瓦维,但是从克拉拉的语气来看,这姑娘似乎不大想招惹那个土匪头子。
这个姑娘给亚瑟的印象挺不错,所以他也不想替对方惹事。既然格瓦维已经来到了酒馆里,待会儿他有的是手段和那家伙拉近距离。更别提,维多克也在这里,就算他不出手,这位巴黎神探应当也可以搞的定。
但是,虽然亚瑟没有主动替克拉拉生事,但格瓦维却一眼便望向了克拉拉的位置。
这位五十多岁的秃顶老酒鬼踱着步子来到克拉拉的身边,相当自然的从身后抱住了克拉拉白皙的脖颈,用他灰白的胡茬摩挲着对方的脸:“亲爱的,上星期我送你的东西还喜欢吗?现在巴黎的女士们都追求娇兰的香水和宝玑的腕表,现在你两者都有了,你心里有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儿吗?”
克拉拉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嘟囔着:“得了吧,谁知道这是你从哪个贵妇人的房间里摸出来的,你就算送我,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戴上街呀。再说了,那帮警察专门盯着我这样的姑娘,动不动就把我拦下来盘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要是我见到有一位穿着破裙子,没有任何金银首饰的姑娘却一身高端香水的味道,还戴着一块宝玑的腕表,我也会起疑心的。”
“喔……”格瓦维呵呵笑道:“亲爱的,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早该想到,还应该送你一条皇家广场订制的新裙子的。不过现在想到也不迟,我马上就让人去订做,保证你下周去教堂的时候就能穿上。”
克拉拉扭过身子,盘住了格瓦维的脖子,嗔怪道:“亲爱的,何必那么麻烦呢?你给芙兰订做的那一条不是马上就能取货了吗?不如把那一条让给我,让她再订一条新的。”
克拉拉的话音刚落,原本坐在隔壁桌同旁人打情骂俏的几个姑娘立马冷嘲热讽道:“怎么会有人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呢?撬了别人的情人,又要撬别人的裙子。”
克拉拉闻言,细柳般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我好像黑猫在叫,喔,不,我听错了,原来是几只落了毛的母鸡啊!”
几个姑娘一听这()
话,立马抄起面前的餐盘直接朝着克拉拉扔了过去:“滚***,你这个***!”
“啊!”
克拉拉被泼了一身的油水,尖叫着也抄起了面前的马伦哥炖鸡扣在了对方的脑袋上:“你这坨马粪以为我就是好惹的吗!”
她们这几声尖叫就像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一时之间,酒馆里的姑娘们旗帜分明的划分为了两派人马,互相撕扯扭打在了一起。
直到这个时候,亚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群姑娘还是有派系的。
格瓦维一开始也被姑娘们的阵仗吓到了,不过转瞬之间,这位身经百战的土匪头子便化惊讶为愤怒,他一巴掌拍在吧台上,大吼一声道:“都给我停下!”
但这种时候,显然不会有姑娘听他的话,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这倒不是格瓦维的肺活量不足,而是他刚张开嘴,一根鸡骨头就顺着他的嘴巴卡进了嗓子眼。
圣日耳曼区的一代枭雄捂着喉咙躺在地上,险些直接被送走。
而一旁的亚瑟眼见着局势即将失控,也开始尝试控制局面,但是英国经验显然不适用于法国巴黎。
亚瑟刚刚站起来想要把克拉拉和与扭打的姑娘分开,但转瞬间便惨遭餐盘爆头。
好在餐盘并不是铁质的,所以亚瑟只是脑袋微微发懵,很快就回过神来,并阻挡在了两个姑娘之间。
两个姑娘显然并不管眼前这位先生比她们更高更壮,更不在意他有可能借此机会揩油,毕竟在此之间,大仲马已经开始这么干了。
但是机警的维多克则趁着这个机会溜出了餐馆,不消多时,便听见餐馆外传来了一阵警笛吹哨的声音。
紧接着是几声枪响,伴随着姑娘们的尖叫声,巴黎警察涌入餐馆。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趴好了,不许动!你们这里,刚刚是谁挑头的?”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公务民族
对于曾经在苏格兰场长期工作过的亚瑟来说,押解犯人进监狱并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自己进监狱却的确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在伦敦,大部分未经审判的嫌疑犯,尤其是涉及民事犯罪的罪犯,会暂时被收容进拘留所抑或是各警署配置的拘留室,直到法庭宣判后才会根据他们的罪名被关押进债务人监狱抑或是刑事监狱。
但法兰西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分的那么细,由于法国政府此时还没有明确界定出刑事犯罪与民事犯罪的区别,甚至在内地的许多省份他们都不太会直接羁押债务人,因此在法国的大部分城市并没有设立拘留所这样的机构。
因此,哪怕他们真的要羁押一些轻量犯罪者,也只能把他们同刑事犯关在监狱里。
而亚瑟这样被认定为在酒馆闹事的家伙,当然也不会例外。
警察领着手上拷着沉重铁链的亚瑟穿过初级法院的庭院,来到了一扇镶满了钉子、看起来又矮又旧的大门前。
大门上露着一个用铁片封闭的洞眼,狱卒用手背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铁片被从内部拉开,露出一双百无聊赖的眼睛。
“干什么的?”
“来送几个在酒馆闹事的新人犯,他们的案子一周后开庭,先在咱们这儿关几天。”
咔拉。
一阵生硬的铁栓开启的声音,大门被从内部推开。
“进来吧。”
亚瑟抬眼望去,大门后是一道走廊,而走廊的地下则是一排房间,房间顶上装着漏斗形的木板,从上头的院子里取光,而狱卒住的房子则与牢房隔着一条地下拱廊。
至于牢房里的环境,说实在的,也没比伦敦臭名昭著的旧船监狱和纽盖特监狱好到哪里去。
牢房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即便站在房间上方的地面上也能闻到。
囚犯们被紧密地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床铺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这里的卫生设施也极为简陋,地砖和墙壁的缝隙里积满了污垢和蛆虫,许多囚犯们不得不在牢房的角落里解决如厕问题。常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再加上由于缺乏通风,免不了污水积聚,恶臭难闻。
居住环境如此之差,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囚犯的饮食极其简陋,通常只有定时供应的少量发霉面包与浑浊的水,营养不良和饥饿是常态。
即便是厌食症患者入住这里,只需月余时间便能让他意识到吃东西究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没有在出狱前死于监狱内肆虐的各种传染病。
不过,虽然这里的囚犯全都瘦的像是亚马逊丛林里的猴子,但依然不乏许多体型富态的先生。
他们颐指气使的神态仿佛好像是拿破仑,实际上他们在这里的权力也确实堪比皇帝。没错,他们都是狱卒。
你很难在这里见到一名清瘦的狱卒。
这主要是由于几点原因。
第一,相较于其他工作,这是一个极为清闲的差事。
其次,狱卒好比乡村旅店的老板,不用付房租。而政府给监狱的拨款又是一个定额,他们给犯人吃得挺坏,所以自己吃的自然会很好。
最后,对犯人的住宿,狱卒也同乡村旅店的老板一样,会按照来客的财力安排。
如果你愿意付出十個苏,你就会被分配到一间有茅草当床铺的屋子。
如果你愿意付出一枚价值五法郎的埃居银币,那你就能在这里住上有窗户的小单间。
而如果你愿意付出一枚价值二十法郎的金路易,那你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成一间临时旅馆常住,你的房间会被安排在地下拱廊的最前排,免受监狱深处瘴气的荼毒。
而且伱的房间还会正对着狱卒的房间,你不仅可以托他们外出的时候给你捎点外卖,平时没事也可以同他们聊天打牌。
警察站在门外与典狱长简单的叮嘱了几句,隐晦的点出了亚瑟的地位特殊,所以要求给他一定的优待。
这样的情况在监狱里司空见惯,狱卒也没有表示多少不满。而且他也能瞧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同一般的街头罪犯不太一样,所以也有心和他作伴。
他领着亚瑟来到了那间正对着狱卒住处的vip套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他发现亚瑟在瞧着牢房发愣,还以为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受到了慢待,于是便解释道:“这一间是最好的了。”
牢房的墙壁是石彻的,上面爬满了青苔,看起来相当潮湿。头顶的窗洞很高,装着铁栅栏。
守卫则在廊中踱来踱去,有规律的步伐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如潮水般单调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着犯人:别想耍花招,我们正在监视你!
老实说,这些细节和环境,对一般人的精神影响很大。因此,监狱中关押的精神病通常不比精神病院里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察嘱咐过,所以这里的狱卒对亚瑟都很客气。他们告诉亚瑟,天黑之前不妨在院子里散步,但是临睡前必须得回到牢房才行。
散步这种最平凡不过的自由,在这里却成了一种了不得的特权。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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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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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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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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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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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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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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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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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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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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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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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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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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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些头衔来恫吓他们,即便是再聪明的家伙,也瞬间会丧失与你计较的勇气。”
亚瑟笑着耸了耸肩,重新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上:“看来你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怨气可有不少。但照我说,政府部门里的脓包多,您这样有才智的不是正好可以往上爬吗?”
维多克叹息道:“这就要归结于你对他们的不了解了。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了,就前些天你在侦探事务所门口同他打了一架的那个家伙,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人犯的吗?
他曾经私下里和我说过:‘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家伙,只要他们敢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下,我们就可以立刻把他们干掉。我最希望的就是那些人犯直接动武,这样我们就能把他当场格杀。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省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止我们到手的那点津贴,并且还有节省时间的好处。一刀捅进这帮渣滓的肚子,便可以消弭上百件罪案,教多少无赖不敢越过轻罪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工作办得好。按照真正慈善家的理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帮家伙虽然在面对阁下们时,蠢笨的就像是一头头约克夏猪,但是对待那些并不显赫的人物时,可都精明狠毒的赛过吸血鬼和女巫。”
亚瑟听到这儿,只是放下笔摇头道:“维多克先生,我可不同意您的这个见解。”
“喔?你有什么高论吗?”
“我养过约克夏猪,而且不止一头,他们可没有蠢笨到那种程度。”
维多克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看来你的状态不错。既然如此,克拉拉那个姑娘就由你来搞定了。我一会儿去同格瓦维手底下那几个家伙盘盘道,咱们尽早拿到伪造的证据,也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刺客的下落。”
维多克是这么说,但奈何亚瑟和他并不是一条心的。
毕竟无论是从人生经历还是历史源流考虑,英国佬和朱安党人,猪倌与农民,都比和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政府更亲近一些。
不过,如果能顺带着拉维多克这个老伙计一把,亚瑟也不是很介意。毕竟保王党里除了负责动手的农民以外,还有藏在背后负责谋划的那些正统派贵族以及来自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资助。
对于一名新晋的外交部特务来说,这些都是给自己薄薄的简历簿上增光添彩的好机会。
更遑论,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姑娘貌似还是巴黎小巨人、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曾经的姘头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投资骗局
维多克离开牢房的第二天,典狱长便给亚瑟带来了他的新室友。
虽然按照常理,在大部分情况下,孤男寡女是不应该同处一室的。但是这里是监狱,所有基督教道德、大众观念在这里都不起作用,狱卒们给你安排在哪一间,你便要住在哪一间。
今天的克拉拉小姐显然不像是昨天在酒馆时那样意气风发,看得出来,检察官们连夜的质询对她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还是穿着同样的裙子,同样的美貌,但是此时的她看起来却不像是亚瑟第一次看到时那样光彩动人了。
咔拉拉。
牢门被打开,眼皮沉重的克拉拉面前的稻草堆里躺着个人,方才还在庆幸自己有个好运气居然分到这样牢房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虽然牢里面关着的未必一定就是穷凶极恶之人,但是能够被押在这里的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克拉拉踏着稻草在牢房的角落寻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她正要坐下,却发现那个窝在茅草堆里的家伙翻了个身子。
他解开蒙在脸上的燕尾服随手一扔,坐起身来伸了個懒腰,旋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了窗户外蒙蒙亮的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扒拉着稻草堆里寻找起了他写文章的小本。
“喔……是你?”
克拉拉发现了这个面熟的年轻人:“你也被关起来了?”
亚瑟愣了半晌,旋即想起了维多克昨天对他说的话,估摸着这应该正是那位巴黎神探的安排。
亚瑟尴尬的笑了两声:“警察貌似觉得我也与那件案子有牵连,所以就把我带来问话。结果他们查着查着,又发现了我之前犯的案子,所以就把我给安排到这儿来了。”
“你之前犯过案子?”克拉拉惊讶道:“你看起来可不像是那种会同人街头打架的家伙。”
“不,我不是刑事犯。”
亚瑟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欠了别人一万法郎吗?”
“是啊!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给伱讲一个故事吧。”
亚瑟抿了抿嘴唇:“在巴黎,有一个纺羊毛的工人,他抱负不凡,子女众多,极爱他的妻子,而且还十分相信那些共和国。这家伙去年的时候瞧见巴黎的政治气氛不对劲,于是就赌上身家买进一批红羊毛,连天加夜的织成了一大批鸭舌帽。
这批鸭舌帽多到足以让巴黎街头的顽童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去年六月共和派在巴黎发动了起义,这家伙激动万分的以为他的鸭舌帽肯定会畅销。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共和派的起义失败了,而经过圣梅里大教堂的屠杀后,也再没有人敢戴着这样的鸭舌帽。
他家里有老婆和一大堆孩子,手头的羊毛帽子却全部滞销。哪怕他愿意打折售出,巴黎的任何一个帽商也不愿意接手。这时候,他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如同一位银行家盘算着要将投资在不可靠的企业的一千万股票脱手。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就好似银行家里的罗斯柴尔德,雾月政变前的拿破仑,滑铁卢战役中的威灵顿。他到一家小酒馆里雇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学生,自称是美国来的大船主,还付给大学生一笔钱,要他帮忙在巴黎采购货物。
这工人叫他到一家巴黎知名的帽子店里去,这家店的橱窗里正好放着一顶红羊毛帽子。大学生告诉老板说,他想买进一万顶这种帽子。帽子店的老板认为他简直撞了大运,有同美国做成一大笔生意的希望。于是就急急忙忙地奔到工人家里,用现钞把帽子全数买下来。呃……后续的事我应该不用说了。”
亚瑟口中的这个故事虽然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但也并非随口杜撰而来。
因为这个身份背景正是维多克给他按照一件真实案例改编的。
那位大帽商在上当受骗后找到了大巴黎警察厅报警,案子正是由当时还在保安部任职的维多克督办的。
但遗憾的是,工人和他雇的大学生一早就带着钱溜出了巴黎。维多克最终只在工人的居所里找到了一张便条,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这笔账应该要算到维多克身上去。因为维多克如果没有在去年起义时那么卖力,也许这个时候共和国就已经成立了,那他的帽子也就不会因此滞销,也便不会要出此下策欺骗他人云云。
维多克对此恨得牙痒痒,发誓一定要把这群骗子捉拿归案,但是还没等他发力,他自己便因为大巴黎警察厅的权力斗争被强制退役了。
或许是因为他对此事记忆太深,所以当亚瑟需要一个合适的背景时,他就干脆把这个故事套了过来,以便给自己出出气。
克拉拉听到这个故事,免不得要教训这位在她看起来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这都是你急于求成的结果。你同我一样,在巴黎看到那些人漂亮的新裙子、时尚的首饰、奢华的马车,于是便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想要立马过上和他们一样的日子。就是你的这个心态,才让那么多心怀不轨的家伙钻了空子。”
亚瑟只是唉声叹气道:“女士,我也是叫人骗了。那卖帽子的纺织工来寻我的时候,只说是美国公司来巴黎招聘采购专员,我上了他的恶当,去市区里的帽子店到处下单。结果案子爆出来以后,他已经拖家带口的消失不见。主犯没了,我这个从犯便成了替罪羊。他们把所有的债务都归到我的脑袋上,这才欠了一万法郎。”
克拉拉安慰道:“我先前就说了,在巴黎这个大社会过日子,你必须把你在书本上学到的那些虚假的故事抛开。这里到处都充满了欺骗,人与人之间每天都在上演无情无义的背叛。哪怕是你最信任的朋友,在促膝长谈的一夜后,第二天黎明刚刚睁眼,便会毫不犹豫的在你的腹心捅上一刀。”
亚瑟点头认同道:“女士,昨天你同我说的话,我整整想了一晚上。拿破仑在1793年是革命党,1804年却戴上铁铸的皇冠。那些在1792年时高呼‘不平等母宁死’的革命派,到了1806年时却一个接一个的接受了贵族头衔的封赏。
可见在法国,不论是在政治方面还是道德方面,每个人走到终点都推翻他的出发点,不是用行为推翻主张,便是用主张推翻行为。政府也罢,个人也罢,根本谈不上逻辑。因此,那些循着历史道德主义的家伙连知名的学者都做不上。
在这个国家,成功便是至高无上的理由,可以替所有的行为辩护,不管哪一种。事实本身毫无作用,重要的是人家看待事实的态度。那下作的骗子只不过是弄了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我便真的以为他是美国来的大船主了。
由此可见,只要外表装点的好看,藏起生活的内幕,只拿出灿烂的一角,便足以让大部分人都觉得你足够高尚。大人物干的丑事不比穷光蛋少,但他们和穷光蛋的不同在于,他们的丑事都是在暗地里干的,他们平时炫耀德行,所以始终是大人阁下。
而我这样的呢?我在暗地里发扬美德,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了我的倒霉事,所以我才被人轻蔑。只要我从今往后能宣扬高尚的品质,不叫人看到我的疮口,那我也能成为人人敬仰的道德君子。我当然可以公然爱上一个女戏子,和她同居,这是我们俩的自由,没什么人好责备。不过如果我同公众的意见对立,不服从社会的规则,也就得不到社会的尊重。”
亚瑟虽然表面上是在陈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但是暗地里却是在点克拉拉。
这位泼辣的法国姑娘虽然把梯也尔的话倒背如流,但可惜的是,她对于这些话的理解却并不多。
看在她先前那段话对自身的启发上,亚瑟还是委婉的告诉了她,梯也尔飞黄腾达后立马从她身畔抽身的理由。
人与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同样是历史系的大学生,为什么有的人能做参事院长,有的人却进了监狱呢?
归根到底,名声、外表和形式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些看起来很虚幻的东西,可以让一位穷到揭不开锅的工人成为让人深信不疑的美国大船主,也可以让梯也尔这个身高一米五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为法国政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如果拿着一把小刀去抢劫银行,这样的行为,在伦敦会上绞刑架,在巴黎要上断头台。
但是如果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商人宣布破产,那不过是把财产换了个地方,远远到不了要阴阳两隔的份上。
怎么抢钱,方式的选择非常重要。
所谓文明社会,就是把原本野蛮的手段用虚伪装点一下,以便让大家更容易接受了。
亚瑟这些话也不全是现编的,有些正好是他昨天润色新书《百万英镑》时的所思所想。
克拉拉瞧着亚瑟,那眼神简直就像是想要把他的颅骨都给穿透了。这姑娘的心理十分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总觉得他与曾经的老情人有几分相像,虽然两者的个头差距足有三十公分,但那股只有姑娘家才能察觉到的气质却是一模一样的。
“你开窍了。”
亚瑟挥舞着手中的稿子坐到了克拉拉的身边:“我不光开窍了,而且我还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发财法子。你还记得我之前是怎么欠了一万法郎的吗?那位编帽子的该死纺织工为什么非要雇我去同大帽商谈买卖,而不是雇其他人?
因为人这个物种,虽然经常犯蠢,但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一个人穿着顶好的衣装去行骗,未必能够骗过所有人,但如果搭配上与衣装相匹配的谈吐,那么行骗的威力立马倍增。如果骗子还能拥有一些看起来吓人的头衔,又或者是一些名声,那就足够把全巴黎的钱都给骗到手了。”
克拉拉托着下巴靠在墙边调笑他:“我瞧见了什么?一个新无赖的诞生。也许我不该同你说那些话的,我还记得昨天你是多么平凡的一个年轻人,但是今天你却发誓要靠行骗为生了。”
亚瑟张开手臂道:“何止是我在骗呢?花花公子欺骗富家小姐,公司的经理人欺骗股东,国王政客欺骗人民大众。我只是没有坐到他们的位置上,所以我暂时还没办法粉饰自己的行为,也没有权力叫你这样知道我是在行骗的家伙闭嘴。
但是,只要能叫我做成一单,我立马可以靠着这笔钱去市政厅买个职位,又或者是办个报社把自己宣传成知名学者,再之后我就有了许多追随者,即便没学问的也变成了有学问的,即便没本事的也变成了有本事的。
然后会有许多人主动来与我攀关系,然后我就可以继续骗他们一笔,就这么一笔接一笔的骗下去。到了最后,我会入选国民议会,当选法兰西学术院的院士,我会进内阁,做内阁的总理大臣。毕竟大宪章规定的选举法看得是财富和产业,而不是道德。
到了那时,我尽可自命为高尚、清白,没有人敢反驳我。即便我挣家业的时候,做过既不高尚也不清白的事情。”
“唉……”
克拉拉望着亚瑟一副发现了康庄大道的模样,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她还记得,梯也尔同样是在某一天顿悟了这样的规则,然后他很快就开启了成功之路。
而梯也尔身边的朋友,也从穷酸文人与下九流,迅速升级成了一些在法兰西大名鼎鼎的人物。
这个侯爵,那个公爵。当然,其中少不了曾经的法兰西帝国大副选帝侯塔列朗与‘两个世界的英雄’拉法耶特。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只需要一枚伪造的路易·菲利普勋章、一枚荣誉军团勋章以及七月勋章,再加上几位打扮体面的白领美人冒充出纳,租上一间小办公室作为办事处,再派一些推销员四面出击,宣扬所谓的银行业务。我们可以先诚信经营一段时间,等到与各家银行建立起业务联系,我们就着手涂改汇票,交给我们的客户去找他处的银行承兑。”
亚瑟说到这儿,忽的咬着唇犯难道:“我的这个主意堪称绝妙,在巴黎,美人也不难找。唯一困难的地方在于,我还缺一个靠得住组织者与伪造高手。”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蜘蛛网上的大苍蝇
法律有如蜘蛛网,大的苍蝇把网扯得粉碎,小的苍蝇却被抓住了。
——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
“你同那个叫做克拉拉的小妞儿谈妥了?”
“不算谈妥了,这种业务她说了不算。不过她愿意把我引荐给格瓦维,说不准这个流氓头子会愿意让我试试水。当然,根据我对这帮地痞的了解,如果咱们的第一单干成了,他们就会跳出来要求分钱。但是如果第一单就让警察发现了,那蹲监狱的罪名得咱们自己承担。”
圣日耳曼区的一家小咖啡馆内,亚瑟与维多克各自就自己的工作进展简单的交流了一番。
亚瑟在昨天被释放出狱的第一时间,便被克拉拉带到了格瓦维的面前。
只不过,这位犯罪组织的头目对于亚瑟的大计划却并不是很上心。
在巴黎靠着诈骗为生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只局限于小偷小摸的范畴,而且那些骗子主要都是单干,并没有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诈骗体系。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诈骗这种生意,一旦做大就很容易被大巴黎警察厅盯上。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们会被保安部盯上,最终在被戏耍一番后落到那位巴黎地下世界的活阎王弗朗索瓦·维多克的手上。
如果维多克依然还在保安部任职,格瓦维是断然不敢生出在诈骗产业链上大展拳脚的念头的。
但不幸的是,维多克已经在保安部去职了。而继任保安部负责人的阿拉尔虽然也是个在巴黎警界历练多年的好手,但是大巴黎警察厅还是与苏格兰场出现了一样的问题。
大伦敦警察厅如今已经冠上了‘皇家’的前缀,但是在刚刚得到这个封赏的半年时间里,他们在犯罪侦查方面的工作简直干得一团糟。
亚瑟的突然离职让整個苏格兰场的刑侦系统陷入了总崩溃般的状态,虽然明面上他设立的许多部门与反犯罪机制依然还在运转,但是这帮人却全在各自为战。
不过这也不能怪罪到各位尽职尽责的警官身上,因为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在的时候,这些部门负责人全都是统一向他汇报的。而在亚瑟·黑斯廷斯的时代,这些部门为了完成工作,经常会使用一些超越他们职责范畴的手段。
虽然说来讽刺,但是实际情况就是,效率与合规是一对天生的反义词。如果你想要追求效率,你就很难合法合规。如果你想要合法合规,你就别想处理的多有效率。
亚瑟·黑斯廷斯在刑事犯罪侦查部和警务情报局主政的两年时间,正是这两个部门的野蛮生长期,他们的工作时常受到来自更高层级的肯定。而代价就是,这帮人确实做了许多不体面的事情。
而亚瑟的突然离去,也使得这一时期留下的许多珍贵资料与常规侦查手段一下子处于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以前的经验不能继续效仿,许多犯罪资料也因为合法性问题不能拿到台面上继续使用。
而且由于议会改革时期给苏格兰场带来的种种负面声誉,舰队街的媒体对这个警察机构也盯得越来越紧。
如此一来,苏格兰场的反犯罪工作陷入总崩溃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好在亚瑟虽然走了,但是他还是为苏格兰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遗产——他的那些老部下。
以莱德利·金为首的黑斯廷斯旧部本着‘办法总比困难多’的精神,在深刻的研究了亚瑟给他们留下的相关法律文件后,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可以继续做文章的灰色地带。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月,苏格兰场的反犯罪部门也算是重新踏上了正轨。
但大巴黎警察厅显然没有苏格兰场这样的好运气,他们不仅裁员裁到了大动脉,更严重的是,他们不止让维多克强制退役,而且还清算了维多克手下那些拥有着犯罪前科的保安部得力干将们。
正因如此,格瓦维这种人最近的小日子才会过得格外滋润,以致于萌生了些向未踏足领域进军的志气。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给格瓦维信心,先在巴黎干成一笔,让他意识到这个领域是大有可为的。”
亚瑟搅动着茶杯汤匙:“你同大巴黎警察厅那边联系好了吗?你打算怎么给他做局?”
维多克叼着烟斗压低帽檐,他的身子向前凑了凑:“我承认我之前是有这个想法,但是那天他们在侦探事务所的做法,以及入狱前的做法却让我有点改变观念了。”
“改变观念。”亚瑟端起茶杯琢磨了一下:“你担心大巴黎警察厅会反坐伱一笔?”
“没错!”
维多克打了个响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老弟,咱们俩想到一起去了。巴黎警察总长日索凯把抓刺客放在第一优先级,但是这不代表底下那帮人也是这么想的。相较于和保王党人过招,他们更乐意同我过不去。
日索凯越器重我,他们就越难受。我的事务所干得越好,就越说明了如今巴黎警察部门的无能,我就是他们的眼中钉。除掉暗处的犯罪组织,他们没有主意,但是该怎么除掉我,他们却能生出一万个坏心眼儿。”
“这么说……”亚瑟放下茶杯,他已经预料到维多克接下来的动作了:“你打算绕开警察单干?”
维多克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咱们换位思考一下。老弟,如果你是在他们的位置上,为了扳倒我,你会怎么做?”
亚瑟想也不想的回道:“先配合你的工作,找人来诈骗银行办理业务。等到你这边查出刺客后,再让证人翻供,扣你一个诈骗罪的帽子。这样一来,刺客找到了,你也进了牢房,简直再好不过。”
维多克笑着点头道:“你已经掌握其中真髓了。我敢保证,阿拉尔他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与其给他们做了嫁衣,反倒不如咱们直接另辟蹊径。”
“你想怎么干?”
维多克翘着二郎腿道:“实不相瞒,我从前在保安部的时候,一直在追查一个名叫‘杜阿梅’的犯罪团伙。这个团伙做的就是诈骗银行的生意,在法兰西各地都有他们的踪迹。前段时间,我在侦办一起案件时,抓到了一个‘杜阿梅’的资深成员。我向他许诺,如果他老老实实的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就不把他移交给大巴黎警察厅。”
“这么说,你是打算假戏真做。”亚瑟一挑眉毛:“你打算玩一票真的?”
“这有什么不好吗?”维多克大笑道:“等到刺客被查个水落石出,我们顺带着还可以打掉一个诈骗团伙,再把这个屎盆子扣到格瓦维的脑袋上。如果诈骗银行的受害者来到事务所求助,我们甚至还能再多赚几笔劳务费。”
“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巴黎警察玩的可比伦敦大多了。”
亚瑟说完这话,轻描淡写的从上衣兜里掏出支票夹,随手在上面签了一行字,随后撕下来推到了维多克的面前。
维多克拿起那张支票看了一眼:“但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存入本行三百镑,盛惠。有了你的名声做招牌,如果再加上仲马先生、海涅先生,想必我们会吸引到不少客户的。”
亚瑟揣起支票夹:“希望你口中那位‘杜阿梅’的资深成员业务足够熟练。维多克先生,如果我这三百镑丢了,你必须全额理赔。”
“那是当然。”维多克站起身,裹上外套:“何止是全额理赔,10%的利息是绝对少不了的。对于你的存单,我弗朗索瓦·维多克负有无限连带责任。”
300镑的财产损失对于现阶段的亚瑟来说虽然肉疼,但也不至于到了伤筋动骨的程度。他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希望维多克能够把心思全都放在这个案子上。
毕竟对于一位不列颠的外交特务来说,如果真能挖出刺杀案背后的真正主使,单是这个消息都足够让他在外交部露脸了。
只不过,他究竟是从何种渠道取得此种消息的,还需要使用艺术化的手法进行加工,这也是他支付给维多克300镑支票的理由。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一位英国外交官牵扯进了银行诈骗案,该头疼这件事的从来都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极力维护与英国友好关系的七月王朝政府。
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一位英国外交官牵扯进了银行诈骗案,该头疼这件事的从来都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极力维护与英国友好关系的七月王朝政府。
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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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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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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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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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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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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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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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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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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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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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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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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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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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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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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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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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一位英国外交官牵扯进了银行诈骗案,该头疼这件事的从来都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极力维护与英国友好关系的七月王朝政府。
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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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一位英国外交官牵扯进了银行诈骗案,该头疼这件事的从来都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极力维护与英国友好关系的七月王朝政府。
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毕竟牵扯进诈骗案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而在一桩案件中洗清嫌疑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把自己乔装打扮成受害者。虽然有人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就像之前克拉拉小姐教训的那样,只要没人敢于指出这一点便行了。
一位英国外交官牵扯进了银行诈骗案,该头疼这件事的从来都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极力维护与英国友好关系的七月王朝政府。
亚瑟戴上了高礼帽,拄着手杖出了门。
夏日的空气里总是有不少水汽,但这种程度的湿气想要黏住黑斯廷斯爵士强健的身体总归是有些费力。高档服装向来比苏格兰场巡警的制服质量上乘,虽然街头的泥点子照样会溅他一身,但内里的衬衫却始终是干净的。
……
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位置,是一处两开门的新古典主义大宅。
作为巴黎富人聚集的地区,在圣日耳曼区并不乏这样的建筑。
而这些房屋的拥有者也无外乎那少的可怜的几种身份,要么是银行家,要么是大矿主,要么是房地产商,又或者是刚刚跻身国民议会的新贵。
而这间宅子的主人,则是姓德莱赛特的。
德莱赛特宅邸中今日的气氛明显要比平日更喧闹些,但喧闹的原因并不是老德莱赛特先生又在宅子里为他最爱的小女儿举办相亲舞会了,而是家里来了一位平日里并不常来的稀客。
就像是许多足迹遍布欧洲的银行家家族一样,德莱赛特家族的业务也并不是仅仅局限于巴黎。
他们的足迹遍布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瑞士与不列颠,只不过德莱赛特家族却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么好运。除却在巴黎的主支发展的不错以外,其余地区的业务发展不尽如人意。
而今日造访的亨利·德莱赛特先生则是家族在不列颠的话事人,虽然他在伦敦的业务只能被归为中小银行的范畴。但是作为从欧洲金融中心伦敦来的客人,兄弟们还是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
在一众亲戚的恭维与假笑当中,当属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的表现最积极了。
她围绕着老舅公忙前忙后,运用她从书上学到的言语拍着老头子的马屁,冲他撒娇,用温柔的语气向他祈求。老舅公虽然年纪大,但还远称不上老糊涂。
他当然明白这姑娘如此殷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一心要嫁个家门显赫的贵族,而如果论起贵族,现在的欧洲还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能比英国贵族历史更悠久?
鬓角花白的老舅公开口求饶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好了,舅公这个年纪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德莱赛特小姐揪着舅公的胳膊撒娇道:“那么您这次从伦敦过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老舅公一眼就瞧破了她的小心思,他冲着身后的男仆一招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拿出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小提包。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名片,你数着名片上的头衔入睡的效果比数羊还好。”
老舅公拍了拍小提包道:“就为了满足你这个爱好,我从伦敦离开前,可是把这几年收到的名片特意归类整理了。这里面装满了伦敦杰出人物的名片,他们个顶个都是这个时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正在欧洲大陆开展过游学活动,说不准这会儿他们正在巴黎呢。”
老舅公的礼物显然打在了艾米莉的心坎儿上,她心花怒放的吻在了老人的额头:“您真是个天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是您依然明白如何讨姑娘们的欢心。”
老头子心满意足的招呼着艾米莉坐下,正如她说的那样,这老头子确实是撩拨姑娘的高手。
他似乎有心要逗弄这个最得家族长辈喜爱的小姑娘,并不把皮包交给艾米莉,而是一张接着一张的拿出名片,用两根手指盖着,然后把名片上的字母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就像是猜谜一样。
这么一来,艾米莉心中的火焰反倒是更炽热了。
“首先是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他有多出色我相信你已经听你的父亲说过了。但遗憾的是,这小伙子并不是贵族,而且罗斯柴尔德家族向来是不与外界通婚的。”
“然后是威廉·格莱斯顿,这位牛津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今年刚刚选上议员,是英国政坛的后起之秀,纽卡斯尔公爵的得力干将。他父亲是利物浦最大的船东,在当地非常的有势力。虽然他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我想以后应当会是的。”
“这位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又一位犹太人,也是目前英国政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
一个又一个在英国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艾米莉的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笑意,脸上也红扑扑的多了不少生气。她只觉得同这些人物比起来,父亲给她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简直都被踩到了泥里去。
忽然,一个新名字占据了她的眼帘。
首字母是a,随着老舅公的指甲盖一点点的挪动,终于现出了这个单词的全部arthur。
亚瑟!
是他?
艾米莉的心脏砰砰直跳,就连呼吸都停了。
老舅公也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变化,他满脸笑容的伸出大拇指:“艾米莉,你爸爸说你有种感应杰出人物的能力,我从前还不相信,但现在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一眼就找出了这些名片当中最声名显赫,最令人敬重的存在。”
艾米莉红着脸鼓动老舅公道:“您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偏要这么折磨我?”
老舅公哈哈大笑,他松开手指头露出了那张名片的全部内容,欢呼着念诵出上面长长一串的头衔:“亚瑟·韦尔斯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威灵顿公爵,比利时王国与荷兰王国的滑铁卢亲王,西班牙王国的罗德里戈公爵,葡萄牙王国的维多利亚公爵。英格兰首席治安官、汉普顿郡首席贵族、伦敦塔司令、圣詹姆斯公园与海德公园的护林员,嘉德骑士、金羊毛骑士及……”
岂料老舅公还没念完,艾米莉便颇为泄气的恼怒道:“您简直是在拿我寻开心,我虽然只是个姑娘,但我还不至于要靠名片来认识威灵顿公爵。”
老舅公揉了揉鼻子,他笑眯眯的道歉:“喔,亲爱的,抱歉,看来你并不喜欢我这样大年纪的人物。不过你说得对,对于年轻姑娘,我们这帮老骨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老舅公不气馁的又抽出了另外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开头同样是a,但是艾米莉已经提不起半点激动的心情了。她现在心里只有生气。
但是转瞬之间,她的火气便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名片上显露出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全名——亚瑟·黑斯廷斯。
老舅公看都不看的将这张名片揭过,他想当然的认为小姑娘应该不会对这位已经过气了的前风云人物感兴趣。
但是还不等他将亚瑟的名片放到最后,艾米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食指:“舅公,为什么不看看这张?”
“这张?”
老舅公愣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像一只发现了农舍母鸡的狐狸似的:“喔,艾米莉,那位可不是贵族,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尚的活计,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私生子
“这个亚瑟·黑斯廷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嗯……”
艾米莉拿着那张过时的名片,一眼扫过上面令人眼花缭乱的头衔,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察总监,伦敦警务学校校长,伦敦地方检察署警方检察副长,不列颠图书出版委员会执行专员,伦敦爱乐协会第二乐团指挥,伦敦大学校友会秘书……
亚瑟确实没有对她撒谎,那位英国来的高雅绅士确实曾在警察部门长期任职。
但是根据艾米莉从《黑斯廷斯探案集》中获得的浅薄了解,英国警察显然没有法国警察那样崇高的地位。
相较于传承悠久的法兰西警察,英国警察不仅权力小了不少,而且他们的高层职务似乎也并非是由政坛上的显赫人物担任的。
法兰西的警察部门在共和国与帝国时期,曾经一度要设置专职的警务部长或是警务大臣进行管理。
而能够担任这个位置的,无不是当时法国最精明强干或是最受统治者信任的人物。
比如说那个与塔列朗一时瑜亮,亲手搭建了法兰西国内间谍网络的约瑟夫·富歇。
而在富歇阴谋推翻拿破仑后,接替富歇出任警务大臣的则是深受拿破仑信任的忠诚者萨瓦里。
在波旁复辟后,路易十八任用埃里·德科瓦涅,查理十世任用朱尔·德·波利尼亚克。
这帮人不仅是贵族,而且各个都是权势滔天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们与国王的关系经常比总理大臣与国王的关系还要亲近。
因此,法兰西警察从来都不是哪個部门的下属,而是与外交部、财政部等部门平级的存在,而且他们在权力上甚至还要隐隐压过其他几个部门一头。
与这帮法国同行一比,1829年成立的苏格兰场显然就过得坎坷许多了。
首先,他们是内务部的下属行政机构,在行政级别上首先就矮了一头。
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厅长查尔斯·罗万与副厅长理查德·梅恩都是从陆军部队退役的上校,这种等级的排场显然没办法与法国警务大臣动辄公爵、亲王挂帅的高规格待遇相提并论。
而在实际权力方面,就更别提了。
《黑斯廷斯探案集》中拿下一名议员都得大动干戈,而议员这种级别的战绩放在法国警察的‘光荣榜’上最多忝列末席。
英国贵族会放任家中子弟去做警察吗?
艾米莉觉得正经人家应该很难在子孙后辈的前途安排上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名片上的内容显然又与她内心的猜疑相冲突了,她犹犹豫豫的问道:“他难道是一个平民吗?我亲爱的好舅公,依我看来,他在宴会上的举止无疑是高贵的。”
“喔,宴会……”
仅仅是一个单词便让老舅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头子大笑道:“我亲爱的艾米莉,宴会上谁的举止不高贵啊?你就算让一个猪倌穿上身合身的衣裳坐在那里,在他的周围点缀些上流绅士与美丽的夫人们,他也可以看起来像是个王子。”
“不,舅公。”艾米莉斩钉截铁的回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上流社会人士在交际场中所养成的仪容和举止的,他看起来经常出入类似的场所。他的言辞非常得体,谈吐很有修养。我敢和您打赌,他一定是个贵族。”
老舅公逗弄着外甥孙女:“也许这是因为你没有充分的时间去仔细观察他。”
艾米莉反驳道:“您当时不在那里,我和他聊了好一会儿,最后我们还一起坐车回家的。”
“喔,一起坐车回家?”
艾米莉脸红了起来,老舅公让她困窘了好几分钟,这才笑着开口道。
“艾米莉,您知道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我们德莱赛特家族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具有高贵出身应有的高傲气质。天晓得!我的外甥孙女儿,你是怎么出落成这样公主气质的人物的。好吧,既然你对这位黑斯廷斯先生这么感兴趣,不如让我给你做参谋。实不相瞒,我确实了解一些他在伦敦的趣闻。”
“您都了解些什么?”艾米莉灰蓝色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伦敦确实是个引领风潮的人物,大家都对他的经历津津乐道。不是因为他出自于哪个古老的家族,拥有多么高贵的血统,而正是他的背景宛如白纸一样干净轻柔。就像巴黎一样,伦敦人对于那些贵族出身的大人物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这种从市民阶层发迹的故事。”
老舅公将亚瑟这些年在伦敦引起轰动的几件事娓娓道来,艾米莉听得时而感到揪心,时而又觉得激动,她的手紧紧地捏着裙边,简直都要将这刚刚订做没多久的华贵服饰给揉皱了。
但是听到末尾,艾米莉还是忍不住微微吐出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些许遗憾与失望:“他确实是一位出挑的人物,不是贵族出身,却干了许多贵族出身都干不成的事务。但是……”
老舅公听到外甥孙女儿的话,只是托起酒杯靠在沙发上:“亲爱的,他确实不是个贵族,凭着自己的努力现在有了个骑士的头衔。但是没有贵族的纹章却不代表他的血管子里流的不是蓝血。”
“这……”艾米莉问道:“您是说他以后会封爵的?”
老舅公摇了摇头,他放下酒杯握着艾米莉的手。
“傻孩子,我知道,伦敦和巴黎的街头巷尾都流传着许多穷小子一夜暴富的传说,其中有一部分甚至都不能算是传说,而是一些经过了加工的真实故事。就比如咱们德莱赛特家族,我们曾经也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小市民,做着最普通最下等的工作,但是我们碰上了机遇,也幸运的抓住了,这才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家财的富翁。
像是我们德莱赛特家族这样发迹的家伙,虽然不能说多见,但不论是在法兰西还是不列颠都不能算罕有。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当属伦敦的巴林家族与罗斯柴尔德家族了,他们两家往上倒个两三代,一个是在德意志与不列颠之间做棉麻制品倒卖的二道贩子,一个是倒腾中世纪古董的流动摊贩。
但是,虽然在商界发迹的平民家族有很多,但是真正能够靠着白手起家,在政界用一两代人就干起来的却绝无仅有。在英国,确实有平民靠着自己的努力当上了议员,其中的典型便是罗伯特·皮尔父子俩了。
但是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老罗伯特·皮尔早在参政前便已经是雇佣两千人的大纺织厂主了。而经过老罗伯特·皮尔这一代人的铺垫,再加上小罗伯特·皮尔爵士确实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所以他才能成为内阁大臣,担任威灵顿公爵的副手,地位在托利党中举足轻重。
亲爱的,你瞧出其中的关节之处了吗?在英国政治中,财产和家门出身是缺一不可的。在这二者当中,伱占据了其中一个便可以进入这个圈子。而要想在圈子里占据核心地位,则必须要二者全部具备,否则你就始终是圈外人。”
“您的意思是说?”
老舅公开口道:“其实关于亚瑟·黑斯廷斯的身世猜疑,并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在伦敦早有一帮好事者在猜疑他的家世了,偏偏他还在顶着一个黑斯廷斯的姓氏,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黑斯廷斯家族的私生子。”
“黑斯廷斯家族?”
老舅公娓娓道来:“这个家族是个侯爵家族,虽然他们袭封侯爵的历史并不算特别悠久,但是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在英国政坛的份量却很重。”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亲爱的,这是因为1813年调整殖民地规划时,他便是第一任的印度总督!”
作为伦敦金融城小有名气的人物,老舅公对这些英国贵族如数家珍:“我早年还曾经与这位阁下有过一面之缘,这是一位标准的英国贵族教育产物。哈罗公学毕业,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高材生。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陆军少将,刚刚在北美独立战争中服役归来。
大伙儿对他在战争中的表现有非常高的评价,他在前往北美之前,只是第15步兵团‘啮鱼’的一名陆军少尉。但是在邦克山战役、长岛战役和白原战役表现异常优异,之后还在霍布克山战役当中以少胜多取得了一场大捷。
再加上他与当时还是王子的乔治四世以及约克公爵关系都很好,所以他凭着这些功绩,不仅顺利晋升了陆军少将,还当上了军械总监。在殖民事务部调整印度区划时,他作为摄政王乔治四世的亲信理所应当的出任了第一任印度总督。”
艾米莉眨巴着眼睛问道:“他在那里干得很好吗?”
“岂止是很好,他做的非常出色!”
老舅公开口道:“他征服了尼泊尔,并且收编了当地人,建立了一个由尼泊尔的廓尔喀人组成的步兵团。后来又征服了马拉萨斯群岛,并且主导了对新加坡的收购。”
艾米莉大惑不解道:“听您这么说,黑斯廷斯家族似乎并不比其他英国古老贵族差。可为什么最近英国的政坛上,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呢?一翻开英国报纸,上面出现的都是马尔博罗家族、威灵顿家族、纽卡斯尔家族又或者是罗素家族什么的。”
“咳咳……”
老舅公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这是因为黑斯廷斯侯爵后面走了背运,他在印度做了接近10年的总督,一直占着这样的好位置当然会惹人嫉妒。所以后面他牵扯进了一桩东印度公司的贪污案子,议会来来回回查了他几年的时间,他晚年那段时间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法庭给自己辩解,一直到他死的时候,这桩案子都没有彻底完结。虽然这个贪污案最终不了了之了,但是黑斯廷斯家的人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风头太盛,所以之后行事比之从前都低调了许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黑斯廷斯爵士是黑斯廷斯家族的人呢?”艾米莉大惑不解道:“听您刚才的介绍,黑斯廷斯爵士在伦敦好像没少出风头。”
老舅公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喔,我亲爱的小艾米莉,这当中有许多你不了解的东西。我忘了告诉你,黑斯廷斯侯爵是爱尔兰出身,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子则是一位天主教徒,他之所以在苏格兰场上位是因为安抚爱尔兰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如果你的记性不算坏,那么你应该还能想得起,我方才说过黑斯廷斯侯爵与约克公爵的关系很好,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子在官方的介绍中则是约克出身的。所以,如果我们用合理的逻辑去推测,一个真正的约克雇农是爬不上这样的位置的。
而如果他爬上去了,多半得带上些贵族的血统,最少也得有一个显赫的父辈人物,但这个小伙子偏偏没有。如果明面上没有,那就只能说暗地里有了,也就是说他得是个私生子。至于是谁的私生子,我觉得黑斯廷斯家族的私生子目前是最合乎情理的。
他们现在不能在明面上有太大的动作,以防被那些政治上的敌人抓住他们的小把柄。既然如此,拱一位明面上看起来与他们并没有太大关联的私生子去边缘的警察部门服役相当的合情合理。苏格兰场是由陆军退役军官为班底的,而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是陆军少将,他们家族绝对有能力办到这一点。”
艾米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沉思了好久,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侯爵的私生子?”
老舅公笑着挽着她的胳膊:“我亲爱的!我看出来您对这位他不是没有意思的。不过我们得先打探清楚。嘘!如果我们挂着错误的旗帜航行,家里人会讥笑我们的,你当然懂得舅公的意思。因此,让我来帮助您吧,我的好外甥孙女儿。我们两人保守秘密,我答应你,如果他正在巴黎,我可以将他带到我们的客厅里来,让我们再近距离的观察他一下。”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是猴子总会进化的
在19世纪的不列颠文学舞台上,埃尔德·卡特无疑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每位作家都有其深刻的个人风格。正如华兹华斯的作品充满了对自然的深沉热爱和对人类心灵的细腻观察。他的诗歌通过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表达了对生命和人性的深刻理解。
拜伦的诗歌洋溢着强烈的个人情感和反叛精神。他的作品以其激情、浪漫和对社会规范的挑战而闻名。
卡特先生在匹克威克俱乐部的好友狄更斯则着力于揭示了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社会的各个层面。他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贫困、压迫和不公正,但同时也展示了人性的坚韧和善良。
同样隶属于匹克威克俱乐部的桂冠诗人丁尼生则以其优美的语言和深刻的思想而著称,他通过对古典题材的重新诠释,表达了对现代社会和人类命运的深刻思考。
相较于写作风格与行事风格截然不同的亚瑟·黑斯廷斯,同为政治家的埃尔德·卡特在文风与写作风格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他在政治领域特立独行,其风格同样在文坛独树一帜,但却很少像是本杰明·迪斯雷利那样将自己的作品当作政治主张的宣传器。
而这样的创作风格,在当时盛行田园浪漫派的不列颠文坛可谓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作为历史开山者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传承者,卡特在创作风格上较为接近同时代的法国文豪亚历山大·仲马,擅长通过豪放的笔触描绘出历史场景的壮丽与细节的逼真,使读者仿佛置身于那個时代。
无论是宫廷的阴谋诡计,还是战场的厮杀场面,卡特都能以其精湛的文笔描绘得栩栩如生。此外,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对人性的深刻剖析,通过历史人物的命运变迁,揭示出人性的复杂与多面。
而这样的写作风格也使得其在海峡对岸的法兰西备受追捧,卡特的处女作《侠盗罗宾逊》是继沃尔特·司各特后第二批进入法国出版发行的英国历史文学作品。
他凭借本书在法国读者中奠定了良好的声誉,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19世纪中期法国书店畅销书单当中,埃尔德·卡特的作品长期名列前茅。
他的文学成就不仅在于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更在于他对历史这一文学体裁的提升与创新。卡特通过其卓越的文学才能,为历史注入了新的生命与活力,并深刻影响到了之后的乔治·艾略特、查尔斯·金斯利以及罗伯特·史蒂文森等人,使得英国历史这一流派成为世界文学殿堂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不朽的文学创作技巧,让历史在纸上重现,使得无数读者能够通过他的文字,感受到历史的脉动与人性的力量。他的作品不仅是那个时代的文学瑰宝,更是永恒的人类文化遗产。
——乔治·圣斯伯里著《19世纪英国文学史》
文学评论的主要目的应当是帮助读者区分好书和坏书。
——亚瑟·黑斯廷斯
毫无疑问的,我的朋友达尔文先生创作的《物种起源》是一部旷世之作,他解释了许多从前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亚历山大·仲马
自然选择可能会影响所有有机体,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无论是最高等的还是最低等的。
——查尔斯·达尔文
伟大的人讨论思想,普通的人讨论事件,心眼儿小的人讨论别人。
——埃尔德·卡特
瓦埃勒饭店中,亚瑟望着身边坐着蹭吃蹭喝的海涅,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自从亚瑟来了巴黎之后,英国外交部交给他的任务是一件都没完成,但是替普鲁士警察密切监视海涅这个德意志愤青的任务倒是圆满成功了。
在亚瑟不认识这帮时代文豪之前,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伟人们在他眼中总是一副穷困潦倒的形象。
但是当他真正接触以后,才发现书上写的东西大半都是骗人的。
诚然,这帮家伙当中确实有一些时运不济揭不开锅的,但其中的绝大部分穷困潦倒的家伙完全是自己作的。在这个年代,不欠钱仿佛就当不了文豪,即便兜里一个字儿没有,他们也是断然不愿意降低自身的生活标准的。
如果你发现这帮人什么时候真的开始吃起了黑面包,那绝不是因为他们开始反省了,而是他们已经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再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放款了。
拿海涅这家伙举例,他是彻头彻尾的普鲁士中上层家庭出身,海涅家族在德意志虽然不像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和门德尔松家族那样知名,但同样是犹太银行家族。换而言之,如果出身不好,海涅也学不会这么多大手大脚花钱的恶习。
不过海涅比起其他放浪形骸的大文豪多个优势,那就是他认识一位靠谱的出版商朋友。最近几个月尤其幸运,因为这位朋友最近一直在巴黎。
当然,海涅是一位有操守的诗人,他是断然不会接受这样近乎于施舍的接济。所以,为了感谢亚瑟刚刚打到他账上的款项以及最近一系列的文化娱乐活动,海涅便发挥主观能动性,也不管亚瑟需不需要,反正他先鞍前马后的在《立宪报》与《环球报》上拍几篇马蜂屁,顺手再借亚瑟·黑斯廷斯的大旗打击一下李斯特的嚣张气焰,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虽然文章都是虚的。但是,不论是谁都不能小觑海因里希·海涅这个名字在巴黎的影响力。仰赖于海涅蓬勃的撰文热情,现如今的巴黎市民与文艺界已经经历了三个阶段的转变。
在海涅发表第一篇文章时,大伙儿只会端着报纸皱着眉头问上一句:“谁是亚瑟·黑斯廷斯?”
在一个月前,大伙儿会指着报纸标题向旁边的同伴道上一句:“这就是亚瑟·黑斯廷斯。”
而现在,这帮绅士淑女在听到有人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时,只会用扇子掩住嘴满脸惊恐的问道:“什么!你不认识亚瑟·黑斯廷斯?”
你问我为什么亚瑟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他昨天在巴黎歌剧院里欣赏肖邦演出,与身边一位看起来很有涵养的夫人讨论音乐时,刚刚被她这么质问过。
“海因里希……我说……”
亚瑟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香槟欲言又止:“最近你的文章是不是发的频繁了一些?”
海涅一只手搭着天鹅绒椅子的靠背,一手举着酒杯与亚瑟相碰。
从他满脸的得意笑容可以看出,这位德意志诗坛的瑰宝最近心情相当不错:“我最近的稿子写的确实有些多了,但这都得归功于你,亚瑟。我发现你简直就是我的幸运星,自打你来了巴黎,我的才思简直如泉涌。对了,你之后不是要去汉诺威上任吗?我打算把最近的稿子整理一下,译成德文再投到汉诺威当地的报纸去。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对于朋友,我也就只能做到这儿了。”
“伱还打算把稿子投到汉诺威去?”
海涅倒也不藏着掖着,他品了口酒直言道:“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你。李斯特下半年要去德意志各邦开演奏会,我打算提前替我们的这位‘钢琴暴君’铺垫一下。让德意志的民众知道知道,欧洲会弹琴的可不止有一个李斯特。亚瑟,你不了解德意志,我们那里的土包子没什么见识,他们只要一听到从巴黎来了什么,立马就会当成传家宝一样供起来。我如果不提前给这种火热的情绪降降温,恐怕到时候又让李斯特给得逞了。”
亚瑟对此有些哭笑不得,他遗憾的摇了摇头:“海因里希,那你也应该选肖邦去和李斯特打擂台才对。在钢琴演奏方面,我与李斯特是没办法同台较量的。”
海涅不以为意道:“亚瑟,你不懂。如果肖邦先生是法国人,那当然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他是个波兰人,而且他的性格也太腼腆了。”
“波兰人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可大了!”
海涅郑重其事的给亚瑟解说道:“你要知道,民族与民族之间是存在歧视的。你对这方面感触也许不深,因为你是个英格兰人,这是英国人当中最受认可的民族。但是,像我这样到处受歧视的犹太人,对这方面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德意志人内部虽然互相瞧不起,普鲁士人看不起巴伐利亚人,巴伐利亚人看不起奥地利人,但是这些人却一致将法兰西人视为地位更高的民族。法国来的东西是时尚、是风潮,法语是最优美的语言,法国的制度也是先进的代表。当然了,英国也是他们羡慕的对象。
但是,要注意的是,他们羡慕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地方了。从德意志往东看,波兰、立陶宛、俄国都是一帮乡巴佬,而且越往东这种歧视的心理就越重。肖邦先生的钢琴弹得再好,与李斯特一样好,甚至要更好一筹,但是他在民族上面吃的亏,却很难在演奏技巧上扳回来。”
亚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观点会不会过分小市民了?”
“小市民?小市民就对了!”
海涅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每个国家的城市里都挤满了小市民,我们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够本着客观公正的立场去给出对文学、对音乐的评价吗?在立场这个问题上,大部分人都是先入为主的,要想书籍卖的畅销你得顺着小市民的思维去迎合他们。”
亚瑟听到这话,忽然又忐忑的放下了雪茄:“海因里希。”
“怎么了?”
亚瑟扶着前额颇为苦恼道:“我忽然有些担心你那本新书《论浪漫派》的销量了,我们第一版就印三千本会不会显得过于鲁莽?”
海涅闻言赶忙劝阻道:“亚瑟,这不一样。咱们《英国佬》的定位就是面向有一定知识储备的中等阶层,在全欧洲各个国家当中,就数不列颠拥有的中等阶层数量最多了。只印三千册,依我看你还是过于谨慎了。”
“但愿如此吧。”
亚瑟扫了眼侍应生递过来的账单,扶着前额痛苦的眨了眨眼:“我对《论浪漫派》的发行量要求不高,最起码把成本给覆盖了。对了,还有安徒生先生的诗集,他在英国名不见经传,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炮打响。如果他不行,那加上《论浪漫派》,《英国佬》的短期现金流压力可就有些大了。”
“kein muhlenbrot ohne muhlstein。”
“你说什么?”
海涅挑眉笑道:“一句德意志谚语,没有磨石就没有磨坊里的面包。要想得到结果,必须具备必要的工具或资源,我相信《英国佬》肯定有这方面的工具和资源。我从前在伦敦旅居的时候,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英国佬》。但是当我前年再去伦敦的时候,你们却已经成了和《布莱克伍德》并驾齐驱的文学杂志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亚瑟,我可不是傻瓜,你有成功的诀窍。”
“如果你一定要说我有什么诀窍,那就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在迎合小市民观点上向来做的很好。”
亚瑟点燃雪茄道:“《英国佬》的成功离不开埃尔德的帮助,我们的早期分销渠道几乎是那家伙凭借一己之力开拓的。从这方面来说,他确实是一位商业上的奇才,皇家海军录用他也许就是看中了他疏通渠道的能力,所以才派他去执行环球科考的任务。”
“对于卡特先生,我听你和亚历山大、查尔斯他们提了很多次了。他听起来确实像是一位传奇人物,如果有机会的话,等他从海上回来之后,你可以替我引荐一下。”
“我好像听到有人提到了埃尔德·卡特?”海涅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亚瑟放眼望去,那是三位刚刚从一楼上来的客人,左边与右边那两位亚瑟不认识,而中间那位即便脱了衣服亚瑟也认识,那正是癖好异于常人的维多克·雨果先生。
雨果看见亚瑟与海涅在此,于是便笑着为他们两位引荐道:“亚瑟,海因里希,我们刚刚正在聊你们俩,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上了。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巴黎最知名的出版商查尔斯·加苏林先生,我的《巴黎圣母院》就是由他代理出版的。旁边这位则是亨利·德莱赛特先生,你们俩应该是老相识了吧?德莱赛特先生说他在伦敦的时候,他的银行曾经帮你办理过存款业务。”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英国佬》的合作伙伴
在雨果的引荐下,亚瑟与两位新朋友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但是没过多久,那位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法国绅士查尔斯·加苏林便向亚瑟表明了他的来意,这位在巴黎赫赫有名的大出版商想要代理出版《英国佬》旗下部分长篇的法语版,尤其是那本埃尔德·卡特先生的大作《侠盗罗宾汉》。
亚瑟对于加苏林的意向并不感到吃惊,因为哪怕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有法国出版商前往伦敦与《英国佬》商谈过类似的事情了。
但是经过亚瑟、迪斯雷利等股东的多次商讨后,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中止法语版图书发行的议题。
如果说起原因,那是由于在这个年代做生意并不像后来那么方便。由于信息传输并不便捷,大伙儿的消息渠道都很闭塞,所以商业领域因此聚集了众多手段粗糙的骗子。
在这种环境下,想做跨国生意,最重要的是买卖双方得知根知底、相互信任,最好能够有多年的交情。要不然不止生意做不成,就连本金也得一并让人卷了去。
就拿亚瑟最熟悉的出版业举例,这年头的许多出版商其实就是放大版的个体户,你压根找不到一家能够达到出版集团规模的公司。
几个相熟的朋友拿出自己手头的积蓄,联系一家纸铺和印刷厂,再找到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或剧作家授权,印上七八种新书搏一搏,这便能在他们的名片上加上知名出版商的头衔了。
这帮人收买作者原稿很少付现金,通常是给六個月、九个月或是一年的期票,也就是俗称的打欠条。他们之所以要采用这个付款的方式,是因为书还没有卖出去,如果是出版商书店同行业内进行交易,那回款的周期还要更长。
而书店老板欠的纸张费和印刷费,一般也用期票支付,所以许多出版商一年内能不花一个钱发行一二十种作品。假如有两三种书畅销,赚的钱正好能贴补那些不畅销的,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把书一部接一部的印出来,书店也可以勉勉强强维持下去。
但万一他们运气不太好,天天碰上些只有少部分读者爱好和赏识的作品,又或者送去贴现的票据出了毛病,再不然受了别人破产的连累,这帮人便会满不在乎的宣告倒闭。
他们一点不着急,因为这个结局本就在他们意料之内。因为无论遇到什么局面,他们在投机的赌台下注用的都是别人的资本,不是他们的。
当然,这帮人也不是一点钱都没有花,只不过他们大部分的支出通常都用在请记者、作家和评论家吃饭看戏,饭店和戏院当然是不收期票只收现金的。
而《英国佬》与其他杂志社和出版商的不同之处便在于,它的股东全都是本社的作者,他们赚到的每一个子儿都是股东们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抠出来的,赔钱了便是真的赔钱了,所以他们很难在印刷问题上做到其他同行那么洒脱。
但这样的经营方式也不是一点优势都没有,至少大部分像海涅这样的作者就很喜欢与《英国佬》合作,因为这是他碰见的唯一一家采用本票支付而不是期票支付的出版商。
今天写完,隔天便能拿到现款,所以《英国佬》无论要海涅写什么捧场或是骂人文章,这位大诗人向来都是不会推辞的。
“加苏林先生对代理埃尔德·卡特先生名下的书籍很感兴趣?”
亚瑟握着餐刀慢条斯理的切下盘中的鸡腿肉,他问话的语气并不重,但是这已经足够让加苏林听出他心底的犹豫了。
做这行的都很清楚同业者的需求,但是他今日对于埃尔德·卡特名下书籍的代理权可谓是势在必得,为此他甚至不惜四处跑关系,拉上了雨果以及在伦敦颇有声誉的亨利·德莱赛特。
而这帮法国出版商为何对卡特先生的大作趋之若鹜,这还得归功于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名下作品在法国的风行。如果要评选历史上最伟大的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地位当然是无可动摇的。但是如果要评选在法国最畅销的英国作者,那么一定是沃尔特·司各特。
自从沃尔特·司各特的历史在法兰西风行以后,巴黎出版界就特别注意不列颠出品,这帮出版商与书店老板都拿出了如征服者‘威廉’般的魄力,在伦敦刮地三尺,卯足了劲拼命物色类似沃尔特·司各特的著作。
在当下的巴黎,你随便在书架上寻一本历史,且不论它的情节如何,但是书的封面上一定会用醒目的大字印着‘沃尔特·司各特派的’。
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突然离世,最悲伤的当然是不列颠,其次就得轮到法兰西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埃尔德·卡特却突然出现了,虽然这位年轻作者在法国读者当中一点名气都没有,但是密切关注英国文坛发展的法国出版商却十分清楚,这位卡特先生可是司各特去世前钦点的衣钵传承者。
这就好像快要渴死的人在沙漠里突然发现了绿洲,快要饿死的人上了国王的餐桌。
为了能够抢占代理发行埃尔德·卡特的大作,在亚瑟看不见的地方,巴黎出版界早就杀红了眼,大伙儿四处打听谁知道埃尔德·卡特先生的住址,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亲自去伦敦找卡特先生本人洽谈出版事宜。
但等到他们来到伦敦的时候,却接二连三的被《英国佬》拒之门外,还被冷酷无情的告知卡特先生本人此时正在海外,他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一切书籍的代理发行权已经被全部移交给了卡特先生的挚友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是谁?
这位可是重量级人物,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察总监,而且还是英国出版审查委员会的成员。
本来警察的身份就已经让这帮出版商丧了胆气,而出版审查更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英国佬》一把亚瑟给推到台前,巴黎出版商们惯用的死缠烂打战术也不敢拿出来施展了。
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亚瑟·黑斯廷斯便在伦敦去职,消息灵通人士更是得知了此时这位先生正在巴黎的消息。
于是,加苏林先生自然开足了马力,拿出了与记者们吃饭时学会的‘跑得快’绝技,一马当先的冲到了亚瑟的面前。
加苏林热情的冲着亚瑟开口道:“爵士,我觉得咱们用不着多费唇舌,《侠盗罗宾汉》的原版我看过,文学气息很浓,对我们再合适没有。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就组织人手进行翻译,一个星期内就能把原稿发给印刷所。
这里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合同,条件是参照目前巴黎出版业最优厚的待遇订的,其中的细目我们决不违反。对于一般作者,我们出的期票有通常是九个月或者一年的,但是我们对于卡特先生的实力非常有信心,所以我们这回打算出具六个月的期票,贴现很方便,利息也全归我们负担。
当然,为了更好的在巴黎发行,我们保留更改书名的权利。《侠盗罗宾汉》这个题目虽然很好,但是我们觉得有些简短,不够刺激读者的好奇心。法国读者对罗宾汉没有英国读者那么熟悉,中世纪的弓箭手和侠盗也多的是。他们不知道舍伍德森林在哪儿,你得给他们直接点出来这地方在诺丁汉,这是狮心王理查时期的故事。
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将来如果我要到内地去推销,简直需要给那帮愚昧的家伙讲一堂英国史了。”
亚瑟古里古怪的瞧了眼手头的合同。
一万两千法郎的六个月期票,利息也直接给到了3%,远高于不列颠和法兰西的公债。
加苏林居然真的没有在合同上耍花招,而且这出版待遇压根就不像是给普通作者的,而像是给予某个久负盛名的作家的。
埃尔德居然值这么多?
海涅的《论浪漫派》与《英国佬》签下的合同不过才八千法郎,而埃尔德一本书的法语版便让加苏林给出了1.5个海涅的高价。
钱是不会说谎的。
一时之间,亚瑟也不知道是该感叹大仲马的实力太强,还是该感叹埃尔德的运气太好。
如果亚瑟是在处理自己的版权,他当然可以由着性子来,但是……这一万两千法郎……整整600镑……
他也不能拦着埃尔德发财啊!
埃尔德在皇家海军跑一趟环球航行都未必能挣得到这么多钱。
最重要的是,加苏林是由雨果引荐的,去年刚刚出版过畅销书《巴黎圣母院》,因此短期之内他在资金上也不会出现问题,不用想着这家伙会突然倒闭。所以,这张六个月的期票大概率是能全额兑现的……
亚瑟拿起手帕擦了擦嘴,他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加苏林先生,作为出版业的同业者,我一眼就能瞧得出您的诚意。但是……”
“但是?”加苏林笑容一僵:“您是对合同的条款有异议吗?这个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谈。我敢打保票,全巴黎再不会有比我更好说话的出版商了。如果您是担心我的资金问题,瞧瞧我身边的德莱赛特先生,他也是我的合伙人之一。德莱赛特银行在伦敦应该也是小有声誉吧?”
鬓角银白的亨利·德莱赛特一副生意人和善模样,老银行家一边观察着亚瑟,一边温和的笑着:“爵士,我和罗斯柴尔德也有业务联系。到时候加苏林的期票会从我这边开,除非我的生意干垮了,否则您是不用担心贴现的问题的。”
“不,您二位可能误会了。”
亚瑟睁眼说瞎话道:“有一点我忘了提,其实《英国佬》的作家版权大部分都是捆绑的。我这次来到巴黎,不仅仅是为了给卡特先生的著作找出版商,也是为了给我们的其他作者找合作伙伴。”
“喔,您难道是说亚历山大·仲马先生?”加苏林眼前一亮:“《基督山伯爵》我们这里完全可以一并吃下。”
亚瑟看到这家伙天天想好事,赶忙抬手打住道:“《基督山伯爵》那边,您得自己去同亚历山大谈,所有人都知道亚历山大的书在巴黎是不愁卖的,所以早在您之前就已经有出版商在接触他了。但是我必须得提醒您,在亚历山大的心目中,一万两千法郎谈不下《基督山伯爵》,就算加倍也很难。”
“这……”
加苏林虽然心中一早就有预料,但是听到《基督山伯爵》的要价居然高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免让他有些震撼,就连姿态也忍不住放得更低了:“当然,如果《基督山伯爵》愿意从我的手里走,三万法郎我是能够出到的,但是鉴于资金压力太大,我得先把手头的存货出清。”
亚瑟见加苏林的气势被压了下去,渐渐掌握心理优势的他忍不住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他要开始提条件了。
“当然,除了亚历山大以外,我们的手头目前也保留了许多同样优秀的作品。比如查尔斯·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博兹素描》,本杰明·迪斯雷利的《青年公爵》,亚瑟·西格玛的《黑斯廷斯探案集》,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抒情诗集》。对了,雪莱夫人还同意将她本人的作品《弗兰肯斯坦》以及亡夫遗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一并交由本社全权代理。除此之外,亚当·密茨凯维奇的《先人祭》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亚瑟巨著砸脸的行为虽然很粗暴,但却十分有效。
果不其然,哪怕是刚刚凭借《巴黎圣母院》大赚一笔的加苏林都听得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巴黎出版界虽然和英国隔着一个海峡,但这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这些书在伦敦卖的有多好。
更何况,其中还有雪莱!
“喔,我的上帝啊!雪莱!这可是那些共和派的最爱!”
亚瑟微微点头道:“没错,拜伦和雪莱。只要把他们来的名字往书架上一摆,销量就有基础,如果再加上遗作的噱头,说不准波拿巴派和保王党也要买一本回去瞧瞧。”
加苏林哈哈大笑:“您果然也是行业内的资深人士了,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知道自己服务的是哪个群体了。不过,共和派的生意我做的少一点,我主要是做的波拿巴派的活儿,所以雪莱我就不沾了,要不然到时候我不止拿不到共和派的订单,就连在波拿巴派那边的名声也臭了,这么干太砸自己的招牌。”
“喔!波拿巴派?”
亚瑟灵光一闪的打了个响指:“这么说的话,你要来一本《拿破仑思想》吗?波拿巴派肯定喜欢这个。”
“《拿破仑思想》?”加苏林愣道:“这是谁写的?”
“路易·波拿巴。”亚瑟笑着与他碰杯道:“你要是印了这本书,从今往后,全巴黎波拿巴派的生意您肯定全都能做通了。他们要印刷点小册子,又或者是想要出版些什么,绝对是头一个想到您的。”
加苏林呼吸为之一滞,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光亮的脑门,赶忙拒绝道:“使不得!伦敦和巴黎还是有点区别,我要是在巴黎这么干,可就显得过于胆大妄为了!”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计中计
诚然,亚瑟非常想要向加苏林推荐《英国佬》副刊《经济学人》中出类拔萃的学术作品。
但是碍于巴黎的出版审查制度要远比伦敦更严格,加苏林身为出版界的老油条还是相当精明的从中挑选出了不会惹麻烦的那些出版物。
波兰的浪漫主义诗人亚当·密茨凯维奇的著作《先人祭》虽然涉及政治宣传,但是鉴于目前巴黎的政治气氛和法兰西社会对于波兰人的同情,出版《先人祭》绝对会收获波拿巴派以及波兰难民们的欢呼喝彩,奥尔良派也十分乐见这样的社会情绪。
至于保王党人,虽然他们向来是与俄国人穿一条裤子的,但是倒也不会在这种小议题上较劲。更遑论,目前这帮人在巴黎的政治光谱中是受到严厉压制的,他们断然不可能因为俄国人去同社会舆论唱反调。
至于约翰·密尔的相关经济学著作,自由市场的概念也非常符合当下以大金融资产阶级为底色的奥尔良派的执政理念,所以出版他的书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碍于经济学论文的学术性,或许他的销量会很成问题,但密尔的著作赔了对加苏林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在亚瑟给出的方案当中,还有好几个让他怦然心动的选项。
亚瑟·西格玛、阿尔弗雷德·丁尼生、本杰明·迪斯雷利以及查尔斯·狄更斯的四合一大礼包。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这个名字在一年多以前的不列颠文坛还处于籍籍无名的状态,但是在当下的1833年,他已经一跃成为了目前英国文坛最炙手可热的年轻诗人。
田园诗与悼亡诗都是他的拿手好戏,那种优美哀伤的语言,简直不像是《英国佬》能够出产的作者。
他的新作《悼念》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英国佬》在崇尚浪漫主义风格读者中的风评,许多曾经奉《布莱克伍德》为英国文坛最高艺术品的读者也在丁尼生崭露头角后开始将《英国佬》的诗歌栏目视为英国文学殿堂归属地的第二选择。
至于本杰明·迪斯雷利,这位目前正在意大利地区旅游的、兼具政治家与作家的青年才俊在《青年公爵》的积淀后,凭借旅行期间创作的《波帕尼拉大尉游记》一举奠定了自己在英国本土青年作家中的领先地位。
而其在托利党机关报《季刊评论》上与辉格党机关报《爱丁堡评论》频频打擂台的行为,更是替这位犹太小伙儿赢得了托利党文胆的赞誉,托利党当中的不少年轻人更是在迪斯雷利出众的演讲才华与过硬笔杆子的影响下成为了他的忠实拥趸,浑然不顾家中父辈的教训‘本杰明·迪斯雷利这小子看着不像个好人’。
如果此时在巴黎出版他的作品,相信许多巴黎政界的大人物绝对会有兴趣买上一本,毕竟这可是一位拥有光明前途、在托利党内部拥有青年小团体、未来极有可能掌管一个部门的年轻政治家。
而查尔斯·狄更斯,这位的声名更是不用多表,看看伦敦各大剧院排演的剧目吧,《怪绅士与俏村姑》、《她是他的妻子吗》、《匹克威克外传》等等。这家伙在伦敦简直红的发紫!
谁是巴黎新派文学的领军人物,有人可能会说是雨果,有人会说是仲马,还有的则认为是维尼。
但是在伦敦,这個问题没有任何争议,这个人只能是查尔斯·狄更斯。
虽然在英国文学界,很多人都在批评狄更斯的作品不够深刻,对庸俗的社会过于妥协,娱乐性有余而文学性不足,除了卖钱以外毫无追求。但是这话落在出版商耳朵里,那可就是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了。
听到了没有?
狄更斯的作品很能卖钱。
巴黎出版界一早就哄抢过狄更斯的法语版权,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英国佬》似乎并不像是《布莱克伍德》那样说的见钱眼开。虽然出版商们给了非常高的价格,但是不论是他们的编辑部还是狄更斯本人都不松口。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心思去谈论什么出版问题,因为他们的重要股东之一正躺在特拉法加广场旁的圣马丁教堂效拉撒路故事呢。
而最后的亚瑟·西格玛,这也是一位相当神秘的作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与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一样重要的英国作家,司各特开创了历史传奇这一题材,开了一派写作先河。
而亚瑟·西格玛则是侦探这一体裁的开山鼻祖,虽然这个领域远不像历史那么成熟,但这也代表了这一领域或许埋藏着相当大的销售潜力。而且从英国市场的销售反馈来看,该领域的读者群基础相当坚实,在部分读者的心目中,查尔斯·狄更斯与本杰明·迪斯雷利完全不能与亚瑟·西格玛相提并论,他才是真正的《英国佬》第一。
如果这样的效果可以在法兰西复刻,那加苏林简直就是白捡了一个司各特。他完全想不出拒绝亚瑟·西格玛作品的理由,出版他的作品固然要承担一定风险,但是成功后的回报却相当丰厚。
而且根据加苏林从伦敦收到的一些小道消息,亚瑟·西格玛本人是在苏格兰场长期任职的高级警官,再结合到《黑斯廷斯探案集》和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的个人经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相较于不出版亚瑟·西格玛作品而规避的小风险,加苏林更不愿意承受得罪《英国佬》大股东、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及出版审查委员会的大风险。
换句话来说,就算亚瑟不提,加苏林也要厚着脸皮给亚瑟·西格玛一纸肥约。
拿人手段、吃人嘴软,好歹是位上流爵士,黑斯廷斯先生多少也得看在脸面的份上,把埃尔德·卡特的法语版权给出让了吧?
不得不说,加苏林的这点小心思确实用对了地方,但是他在合同的价码上却没有捏准亚瑟的心思。
不过,就像是加苏林说的,他这个人是巴黎出版界最好商量的出版商,因此在他提高报价后,很快便如愿以偿的将《英国佬》的六本作品收入囊中。甚至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旁的海涅也相当‘慷慨大方’的将新作《论浪漫派》的法语发行权交与了他。
亚当·密茨凯维奇的《先人祭》七千法郎。
本杰明·迪斯雷利的《青年公爵》六千法郎。
查尔斯·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一万两千法郎。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悼念》七千法郎。
埃尔德·卡特的《侠盗罗宾汉》一万两千法郎。
海因里希·海涅的《论浪漫派》六千法郎。
而加苏林对于《黑斯廷斯探案集》的最终报价则定格在了一万两千零一法郎。
推杯换盏之间,双方便达成了一笔六万多法郎的大生意。
虽然如此巨额的交易让加苏林的资金压力一下就拉到了顶,但是良好的销售前景还是让他忍不住嘴角带笑。
而一旁的亨利·德莱赛特对亚瑟的认识则更上了个台阶。
他今日本来只是为了帮外甥孙女儿把把关,但没成想却突然达成了一笔六万法郎的大额期票存单。
在政界混的风生水起,与此同时,还是在目前风头正盛的《英国佬》当中享有不低的话语权,一口气便能拍板这么多本书的法语版权……
德莱赛特看到加苏林与亚瑟聊得差不多了,借着大伙儿喝的微醺的气氛,他笑呵呵的明知故问道:“爵士,历史在法兰西这么火,您又是一位历史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为什么您不考虑也去写一本历史试试水呢。”
亚瑟只当他是闲聊,随口笑着应了一句:“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是写历史并不一定要是历史专业毕业的。历史是历史,是,如果学了历史就能写好历史,那么当下巴黎最火的作者就应当是基佐先生而不是梯也尔了。”
加苏林听到这话,大笑着回道:“您是在批驳梯也尔先生写的那些不是历史传记而是吗?”
雨果则有些不赞同亚瑟的看法:“在我看来,梯也尔先生的书其实写的还是很有意思的。我认为他能把历史描绘的如此惟妙惟肖,这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亚瑟耸肩笑道:“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威灵顿公爵说的。他看了梯也尔先生的那本《执政府与帝国史》,并且明确批驳了其中涉及艾劳之战的篇幅。梯也尔在那里面明确描述了缪拉集结猎骑兵、龙骑兵和胸甲骑兵,用八十个中队攻击俄军,在危急关头冲锋陷阵解救全军于危难之中。
但是威灵顿公爵明确告诉我,按照法军编制,一个胸甲骑兵中队满编172人、一个龙骑兵、猎骑兵中队满编232人,但实际兵力一般为100到150人,所以80个中队就相当于一万多名骑兵。而缪拉当时根本凑不出一万人马,而根据他拿到手的情报,当时法军参与冲击的是52个中队,其中包括14个常规骑兵团的42个中队和10个近卫骑兵中队。
至于梯也尔为什么会把42个中队弄成了八十个中队?公爵阁下的原话是:‘大概是那个蠢蛋混淆了法军中队和连的编制。因此,即便他把这次行动写的栩栩如生、绚丽多彩,让许多人都沉醉于战场上的壮志豪情,但实际上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半吊子。’”
亚瑟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委婉的为威灵顿公爵开脱道:“所以说,还是把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去做吧。在没有搞清楚事物的原理之前留下作品,通常只会让懂行的人啼笑皆非。”
德莱赛特闻言,借着酒力假装冒犯道:“既然如此,他们把您调离苏格兰场真是一个昏招,您在警察方面绝对是行家,但是在外交方面却是新手。喔,不过我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也有人可以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呢,我的一位老朋友就是这样,巧合的是他也姓黑斯廷斯。”
亚瑟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您说的是哪位黑斯廷斯?”
德莱赛特见到鱼儿上钩,继续撒饵道:“那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我给您一个提示,他在印度做过总督。”
“印度总督?”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回忆着大学里上过的历史课程:“沃伦·黑斯廷斯?那位确实是传奇人物。总督这个称呼就是在他的任上设立的,幼年被父亲遗弃,但是却靠着叔父的资助进入威斯敏斯特公学深造,18岁加入东印度公司,之后便一直在那里任职,最开始是加尔各答的普通文员,后面一步步做到了管理职务,在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有了一席之地,干过马德拉斯的副董事长,在孟加拉被征服后成为了孟加拉总督,隔年又被授权总领印度殖民事务。但可惜的是,他的背景太弱,所以被竞争对手当成了靶子,晚年打了接近十年的官司才自证清白。这么看,他的早年经历确实与我挺像的。”
德莱赛特听到这话,忽的一愣。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貌似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就像亚瑟所说,干过印度总督的黑斯廷斯可不止一位。
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是印度区划改制后的第一位印度总督,而沃伦·黑斯廷斯则是历史意义上的第一位印度总督。更重要的是,两位黑斯廷斯在印度干得还都很不错,而且都有着相当明确的托利观点。
只不过沃伦·黑斯廷斯的结局显然要比黑斯廷斯侯爵惨很多,因为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再怎么说也是贵族出身,而且还是摄政王与约克公爵的皇亲贵胄的密友,所以最后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但沃伦·黑斯廷斯是圣职人员家庭出身,而且还是在东印度公司体系下成长起来的专业公司文官,属于受到政府严厉打击的对象。所以当印度委员会成立以后,虽然沃伦·黑斯廷斯顶着印度总督的头衔,但是在实际事务当中却处处受到委员会中另外四位政府派遣人员的掣肘,甚至于还在晚年的十年官司中差点扛下了全公司的黑锅。
德莱赛特不动声色的问道:“是吗?您早年也是像他一样?”
亚瑟笑着回忆起了往事:“差不多,甚至可能比他还要惨一点。如果没有我叔叔的帮助,我现在也许还在乡下养猪呢,哪里上得起大学,更别提当上外交官了。”
“叔叔……”
德莱赛特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亚瑟的话几乎完美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想。
一个私生子,就如沃伦·黑斯廷斯一样遭到父母的遗弃,但是却在叔叔的照顾下长大,之后又走了叔叔那里的路子去了苏格兰场……
德莱赛特想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
怪不得黑斯廷斯家族从来没有出面认领过这个小伙子,说到底,人家的主支压根就没想过承认这个不体面的私生子,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努力与巧合的结果。
德莱赛特还在琢磨着这些,忽然听见亚瑟叫他。
“德莱赛特先生,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希望能把一部分待支付的先期款项打到名片上的这个银行账上。”
德莱赛特看都不看一眼,便将名片收到上衣口袋,他笑着问道:“款项打到其他银行当然没有问题,只不过巴黎银行的转账业务和您想的不一样,像是这样的大额交易,要填不少单子、过不少手续,还必须得您本人亲自到场才行。”
“这么麻烦吗?”
德莱赛特笑呵呵的开口道:“确实有些麻烦,不过我们能自己安排的手续,我便给您全部省略了。如果您没有其他要紧的事,可以抽一天时间到我在巴黎的住处,我把剩余的手续一并走完,顺带着邀您吃个晚餐。我的几个外甥都是值得结识的朋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想介绍您认识五个著名的巴黎美人,以补赎这些繁杂的银行手续对您的无礼……”
德莱赛特看到亚瑟听到这儿神情有了变化,也不给他开口,同他开玩笑道:“哈!年轻人,你的眉头展开了。看来您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虽然厌烦这些手续,但是对于宴会与美人都是不抗拒的。所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亚瑟看见德莱赛特盛情邀请,念头忽然一转。
他貌似可以利用这个宴会来向格瓦维那群对于银行诈骗尚存疑虑的地痞无赖证明自己的计划进展的有多顺利。
如果让他们看见自己目前已经可以出入银行家举办的宴会,他们多半会对这个计划的成功深信不疑。而在此之后,一切的进展就会变得越来越顺利。
亚瑟想到这儿,礼貌的脱帽微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但是我想知道,我可以带几个朋友一同赴宴吗?”
“当然,当然可以!”德莱赛特大方的点头道:“我喜欢年轻人,尤其是同您一样出众的青年才俊。”
(本章完)
第七十章 身在局中
“亚瑟,我听说你最近又接了个活儿?”
“你听谁说的?亚历山大还是海因里希?”
“两者兼有,他们俩都不是擅于保守秘密的那种人,亚历山大喜欢直来直去懒得计算阴谋,海因里希比他好上不少,但他的嘴你也知道,只有缺钱的时候他才会认真斟酌。”
亚瑟掏出火柴盒点着了烟,靠在路边的灯柱上嘬了口雪茄:“我这个人是天生的劳碌命,手头没点活儿心里就总显得空落落的。外交官的差事不比咱们在苏格兰场干的活儿,时时刻刻都有空闲时光,干活儿的时间反倒是少数。正好维多克先生瞧得起我,请我在他那里坐堂,我收了他的法郎,总得帮他把麻烦事给解决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我老家,这属于做人的基本道德。”
路易从亚瑟的手里接过雪茄把他那一支点燃了。
像是这些粗人间借火的手段,出生于凡尔赛宫的路易原本是不会的。但是在苏格兰场的这几年时间,却让他把这些事儿学了个遍,甚至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自从1808年出生后,他便被自己那位敏感的母亲严密的保护了起来,随时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养育。而路易的父亲,那位前荷兰国王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怀疑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路易的父亲多疑,因为他与路易的母亲感情并不算好,而在路易出生的那段时间里,他只与自己的妻子在比利牛斯山脉旅行期间见过面。
而长期受到血统质疑的路易也因为这段遭遇养成了平和冷静、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并不像是波拿巴家族的其他兄弟们那样热情洋溢、激烈冲动。但是这样的孩子显然是非常讨人喜欢的,路易母亲的侍女们就常常夸赞这位温和、腼腆但又慷慨、深情的王子。
但或许是由于母亲的过度溺爱,路易12岁之前在学业上几乎毫无建树。而当他的父亲发现儿子居然无知到这种程度时,他便直接威胁路易的母亲,如果小儿子的学业继续这么糟糕下去,那他就要强行把小儿子从分居多年的妻子身边带走。
路易的母亲自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便费尽心思想给儿子寻到一位学识超群、立场得体的老师。
但是这個时候拿破仑的帝国早已土崩瓦解,学识超群的人大多不愿意和波拿巴家族的人扯上关系,而那些愿意和波拿巴家族走到一起的又未必能入路易母亲的法眼。
所以,在费尽千辛万苦后,路易的母亲最终只能在政治立场上进行妥协,将曾经担任过国民议会议员的菲利普·勒巴先生请来做了路易的老师。
为什么这是一种妥协?
那是因为勒巴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共和派,他还有位声名显赫的朋友,名字叫做罗伯斯庇尔。
有了勒巴先生的严肃教导,路易在学习上总算走入了正轨,虽然算不上尖子生,但总归不再是吊车尾,这是一位如埃尔德·卡特先生般的中等成绩学生。路易用四年时间读完了中学课程,又在奥格斯堡大学读了预科,最终在位于瑞士图恩的军校完成了他的全部教育。
或者说,他在瑞士完成了学校部分的教育,而社会方面的教育则要归功于大伦敦警察厅的着重培养。
借火、盘道、审问、套话以及刺探情报,如何在小酒馆里扮演好地痞流氓,如何在码头上饰演好憋了大半年急着上岸泻火的水手,如何在集会现场装模作样的跟着喊口号,以及在被发现的情况下该如何使用手头的武器自保。
《大伦敦警察厅入职手册》里写的套话还是太多,真想学到这些还得亲身经历过,而现在,路易显然已经从这所社会大学中合格毕业了。
毕业,这个词语可并非是用来形容的。因为在离开苏格兰场前,还未正式卸任伦敦警务学校校长的亚瑟,还亲自向他颁发了优秀毕业生的奖状,即便路易从未在那所学校培训过。
在学识方面,他是受到了勒巴先生严格培训的。
而在为人方面,对路易影响最大的两个人分别是他的母亲奥当丝夫人以及他的长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奥当丝夫人对于小儿子向来娇纵宠溺,并不阻拦他沉溺于声乐美色,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儿子对于肉欲的追求不会发展出一段有违他光辉前程的婚姻。
而路易在这方面也一直很让妈妈放心,他的耳边时时刻刻回响着的都是母亲的教诲。
——波拿巴家族应当记住,我们的一切力量源出人民的意志,我们应当等待人民表这种意志并顺从它,哪怕它与人民本身的意愿相悖。如果人民感到痛苦,我们就要显得同他们一样是被压迫者,同时要让他们懂得只有靠你才能得救。总而言之,波拿巴家族要扮演天下众生之友的角色。你们要时刻作好准备,直至你们自己有力量制造事件。别让任何人扫兴,绝不投靠任何人,也绝不拒绝任何人。向所有人敞开大门,即使是好奇者、怀有个人算盘者以及劝告者都统统接纳,因为这些人在将来都会对你有用处的。
而这也是路易今天主动找上亚瑟的理由。
在过去这段被巨大惊喜冲昏头脑的日子里,当路易回过头时,才忽然发现自己貌似那晚在面对老长官的建议时拒绝的过于生硬了些。
他不想与亚瑟产生隔阂,虽然这位老长官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他想要继续维系这段友谊,不仅仅是出于利益驱使,也不仅仅是由于母亲的教导,还有一部分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路易并不能算作一个外向的人,所以他的朋友并没有太多。虽然一个是出生于凡尔赛宫,一个出生于约克郡的猪圈,但是在伦敦的两年多,他与亚瑟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并且多受这位长官的照拂。
路易嘬了口烟,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彩:“我后来又想了想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我觉得我那天的言论可能有些武断了。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们愿意来找我,我总会尽可能的给予他们一些帮助的。”
亚瑟摘下礼帽扇着风:“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想来,我那么没头没脑的找上伱,也欠缺考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能够闪转腾挪的余地并没有太多。你不像是我,盯着你的眼睛太多,最少比盯着我的多。”
语罢,亚瑟挑着眉毛冲路易使了个眼色:“今天来盯梢的也不少,楼上有两个,除此之外还有街上的三辆马车。或许这附近还有我没发现的,毕竟干这种活儿,大巴黎警察厅的经验比苏格兰场要多。”
“大巴黎警察厅的经验多又能怎么样呢?”路易戏谑道:“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抓到那天爆破凯道赛公馆的凶手,依我看,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把多余的警力都用来看管我了。”
亚瑟问道:“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呢?安排迎回拿破仑棺椁的计划?”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倒是省心了。编制出行计划远比宴会交际要省心。”
路易叹了口气道:“我忽然有些想念在苏格兰场的日子了,那时候干好自己的活儿便行了,用不着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你属于没过过好日子。”亚瑟打趣道:“苏格兰场的日子可称不上好过,对我来说,最好过的日子还是当年在约克乡下的时候。”
“嗯……我以前听你提过,你总说养猪非常有趣。”
“养猪是很有趣,但不是最有趣的。”
“那最有趣的是什么?”
亚瑟抽了口烟,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在约克乡下,夕阳西下的时候,很多闲人都会挤在河岸边上。每逢夏天,你还可以观赏到以下这么—道别有风味的景色,晚祷钟声敲响前几分钟,就有一大群妇女聚集在河边高高的堤岸上。只等晚钟—响,大家以为天黑了,所有的女人在最后一响钟声落定之际,就纷纷脱掉衣服,跳进水中洗澡。
于是,叫喊声嬉笑声汇成一片,闹得不亦乐乎。河岸上,男人们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从高处盯着浴女戏水,可惜天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深蓝的河水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乳白色的出水芙蓉,这就足以他们浮想联翩,只要略加想象,就不难将当前的情景当作狄安娜与仙女们的天浴,而用不着害怕自己碰上阿克泰翁那样的命运。”
路易笑着骂了一句:“你那时候才多大,还懂得欣赏这个?”
“我当然不懂。”亚瑟挑眉道:“但是我知道他们聚精会神想事情的时候,是很难发觉有一只不干不净的小手在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呢。”
路易哈哈大笑道:“看来你能被册封为骑士是早有预兆的,从你小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开始自发的对那些冒犯女士洗浴的混蛋们施加惩罚了。”
亚瑟微微摇头道:“不,路易,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心思。其实那时候我虽然看不明白,但遇见漂亮的姑娘也会想着多看几眼。但是隔着那么远,暮色朦胧,你压根就分辨不清河里哪个是卖橘子的婆婆,哪个又是最漂亮的那位波西米亚姑娘。”
“波西米亚姑娘?你们那儿还有波西米亚姑娘。”
“嗯。”
亚瑟点头道:“她是牧场里的挤奶工。西班牙人常说,一个美女必须要符合三十个条件,换句话说,至少要当得起十个形容词,每个形容词还要适用于她身上的三个部分。比如说,必须有三黑,眼睛黑、眼皮黑、睫毛黑,有三细,手指细、嘴唇细、头发细,而那姑娘就是这样的美人,这些条件她全都符合。
她的皮肤虽然很是光洁柔美,肤色近若黄铜色。她的眼睛大得美轮美奂,嘴唇略厚,但线条极美,每次微笑都会露出一口比杏仁还白的牙齿。头发又黑又长又亮,就像乌鸦的翅膀闪映出蓝光。尤其是她的眼神,既妖媚又凶狠,就像是猫儿捕麻雀的眼神一样,让你不敢看她。直到好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波西米亚美人独有的狼眼。”
路易听到这儿不免遗憾道:“听起来这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的是,她现在的年纪应该很大了。不过你也别灰心,巴黎也能找到波西米亚美人,没事的时候在街上逛逛,说不准你能遇见她家乡来的姑娘呢。”
亚瑟听到这话假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街上碰上波西米亚姑娘了?”
“嗯?”路易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亚瑟这一句话却勾起了他的注意:“你瞧见这样的姑娘了?”
亚瑟点头道:“我确实遇上了一个,名字叫做克拉拉。当时我正和海因里希和亚历山大在酒馆喝酒,无意中便发现这姑娘在我身边落了座,她的样貌与我小时候碰见的波西米亚姑娘简直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眼神,你只要瞧见了一辈子都难忘掉。”
路易笑呵呵的搭着亚瑟的肩膀:“听你这么说,你得逞了?”
亚瑟摇头道:“不,我差点被她得逞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被一个姑娘按倒了?”
路易听到这儿,也不管今天后面的安排了,亚瑟的故事已经完全勾起了他的兴趣。
亚瑟见他上钩,于是便搬出了之前准备好的话术:“我先是请她喝了杯酒,她同我说今日的天气有点热,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冷饮店坐坐吃个冰激凌什么的。我当时被她给迷住了,完全没有注意她在打量我的金怀表,我和她离开冷饮店时,夜幕已经完全垂下,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
我们走过圣母院前的桥头,在街边一所毫无奢华体面可言的房子前停了下来。一个孩子出来开门,那姑娘跟他讲了几句话,我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讲的是一些波希米亚人的土话。那孩子听了后立刻就走了,将我们留在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里,房里有一张小桌、两把小凳和一个柜子,还有一罐水、一堆橘子和一捆洋葱。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波希米亚姑娘从柜子里取出一副已玩得很旧的纸牌、一块磁石、—条枯干的四脚蛇和其他几样法器,吩咐我手拿一枚钱币画个十字,接着,她便开始作法行术。她口里念念有词且不细表,仅从她的架势动作来看,显然绝非一个半吊子女巫……”
路易伸手盖在了脑门上:“亚瑟!我的好兄弟!你跟她回家的目的难道是为了让她帮你占卜吗?或者说,这是波西米亚人的某种特殊习俗?”
亚瑟摆了摆手:“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
亚瑟咳嗽了一下:“可惜法事未行多久就受到了打扰,突然,房门猛地一下打开,一个身裹棕色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子走了进来,很不客气地对那姑娘大声呵责。我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的音调表明他很恼火。那姑娘见了他,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只迎了上去,用她刚才在我面前讲过的神秘土话,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国家级演员
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仅仅是演员罢了。
——莎士比亚
表演是一门艺术,政治也是一门艺术,并且两者在许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演戏演的一般的叫做戏子,演戏演的好的叫做艺术家。同样的,演戏演的一般的叫做政客,演戏演的好的叫做政治家。而表演与政治的最大区别便在于,尽管后者通常没有前者那么专业,但是你必须得替他们的演出付钱。
——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绘声绘色的给路易描述了他与克拉拉那不存在的奇妙相遇。
在亚瑟的口中,克拉拉成了一位正宗的波西米亚姑娘,一位掌握了水晶球力量的吉普赛女巫。
她不仅道破了亚瑟的真实身份,而且还预言了亚瑟在不久之前刚刚遭逢了一次刺杀。
在黑斯廷斯爵士添油加醋的介绍下,路易也从初时的完全不相信变得将信将疑。
诚然,这些来自波西米亚的吉普赛人在欧洲各地都饱受歧视,但是由于长期的社会偏见、排斥和法律迫害,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民族知之甚少,民众普遍认为他们是小偷、骗子和流浪者,并尽量避免与他们接触。
但另一方面,吉普赛女人占卜、预言和施咒能力又使得她们在民众中充满神秘感。
许多人相信吉普赛女巫能够预测未来、治疗疾病或施加诅咒,因此她们的存在既令人敬畏又让人感到害怕。
这一点即便是对于路易这样长期生活在自认文明开化上流社会的皇亲贵胄也不例外。
“她真的算的那么准吗?”路易猜测道:“亚瑟,会不会是你一早就被她给盯上了。她提前调查过你,所以才能对你的来历了如指掌。”
“我倒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亚瑟笑着眨了眨眼:“因为我发现这个女人虽然知道我从前做过警察,但是她并不知道我到底担任了什么职务。不过相较于她调查过我,我更愿意相信她是掌握了一些看人的技巧。”
“看人的技巧?”
路易被亚瑟一提醒,立马想起了从前跟着亚瑟办案时的几件趣事。
“就像你一样?你经常看一眼别人就能猜到他们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没错。每個职业都有他们特定的行为习惯和衣装特征。”
亚瑟随口道:“帽子上有风吹雨打的痕迹,表明这个人经常在户外工作。鞋子上有马蹄铁的磨损痕迹,说明这个人经常骑马。像是咱们这样的大烟鬼,指甲盖儿通常会微微泛黄,轻轻嗅一下就能闻见淡淡的烟草味儿。而那些喜欢嚼烟草的,通常会导致特定的牙齿磨损并引起口腔内部颜色变化。机械师的工作服在特定部位会有磨损,而且油污的分布也非常的特别。泥瓦匠的指甲缝里通常有泥灰残留,而且指甲边缘也会有磨损。”
路易闻言笑着问道:“那她是怎么看出你以前干过警察的?我最多瞧出你是个烟鬼。”
“很简单。”
亚瑟侃侃而谈道:“首先,做过警察又或者是当过兵的人,站立时身体挺直,双脚分开,重心均匀分布,步伐稳健踏实,这种姿态通常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结果,一般人很少会用这样的姿态走路或是停留。”
说到这儿,亚瑟又抬起了他的右手:“其次,我的手掌上有明显的茧,特别是拇指和食指部位,手指的关节比较粗,这是长期使用武器的结果。”
“这一点我可不认同。”路易反问道:“从事重体力活儿同样可以起到这样的效果。”
“当然。”亚瑟听到这话捋起了衬衫袖子:“但是,如果联系上发达的前臂肌肉,而非后臂肌肉,就能得出不一样的结果。做重体力活儿呈现出的锻炼效果可不是这样的。”
“嗯……”路易微微思考了一下:“但我觉得这还不足以判断出伱从前干过警察。”
“没错。”亚瑟推测道:“我觉得暴露我身份的最大可能或许出在我的打扮上。”
“你的打扮?”
路易向后退了一步,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眼亚瑟的衣装:“我觉得你的穿着非常得体,完全不像是个苦哈哈的警探。难不成你那天去见她的时候穿了警服?不过也不对啊,一位波西米亚姑娘认识苏格兰场的警服吗?”
亚瑟撩开燕尾服的衣摆露出了自己的小牛皮腰带,这下还不等他说话,路易便已经发现了端倪。
亚瑟的腰带上有一处明显的磨损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挂钩。旁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磨痕,但同样干过警察的路易却十分清楚,那是挂快速手铐磨出来的痕迹。
或许这些小细节每一处都不足以证明亚瑟的职业经历,但是放在一起看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如果那位长着‘狼眼’的波西米亚姑娘还能注意到这位苏格兰场曾经最精明警察的一些职业习惯,比如说与人交谈时会不自觉地环顾四周,与人目光不经意接触时表现出一丝审视味道,那么基本可以坐实这是一个老条子。
路易打趣道:“看来这回你遇上高手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感兴趣了,不仅仅是因为美貌,更是因为棋逢对手。如果她不是个姑娘,或许你可以考虑替她在苏格兰场半个入职,她肯定能够在刑事犯罪侦查部干得很好,完全不逊色于菲尔德警督他们。”
亚瑟抬头看了眼日头,冲着路易点头示意到餐馆里坐坐。
他一边推门进去,一边开口道:“我与你的意见不同,这种看人的本领很少是天生的,大部分是后天锻炼积累的。而除了警察以外,最精通于此道的便是犯罪分子了。”
“江湖骗子不也是犯罪分子吗?”
路易拖开椅子坐下:“只不过他们的活儿一般干得比较细,受害者大部分都是心甘情愿的。她给你占这一卦要了你多少钱?”
亚瑟一边剥着侍者端上来的饭前甜点‘一大盆煮熟的李子’,一边开口道:“她没冲我要钱。”
“这倒是稀奇了。”路易笑眯眯的:“难道她担心你是警方派去的卧底?”
“不排除这个原因,而且我现在也确实在充当巴黎警方的卧底。”亚瑟将李子塞进嘴里,又伸手要了只松鸡和一杯又浓又甜的调和酒。
“你在和巴黎警方联系?”
路易甚至忘了点菜,他的心思全都被亚瑟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牵扯了进去:“你怎么和他们扯到一起的?”
亚瑟没有否认,而是婉转的表述道:“路易,你知道的,作为不列颠的外交官,我不可能单独去与巴黎警方联系。我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会信任我。”
路易见他不否认,继续追问道:“所以是维多克先生那边的活儿?他在查什么?”
亚瑟并没有照直说,反倒是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位你的老朋友,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谁?”
“朱塞佩·马志尼。”
亚瑟品了口浓烈的调和酒,辛辣的味道呛得他直皱眉头:“他们的情况很不乐观。法国政府貌似怀疑凯道赛公馆的爆炸案是他们干的,所以正考虑将他们驱逐出境,而梅特涅埋伏在巴黎的奥地利探子正等着这一天呢。”
“马志尼?!”
路易听到这个名字,差点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
虽然他没有加入‘青年意大利’,但是三年前,他确实曾经在罗马与当时还是‘烧炭党’领导人之一的马志尼共同参与了反对教皇世俗权力的密谋。
当时路易借助着自身波拿巴家族成员的身份为烧炭党人刺探情报,每天一大早就会骑着一匹垫着三色毯子的白马在罗马城里四处溜达。
只不过由于计划不周,再加上有叛徒出卖,他的真实身份很快便被罗马警察揭晓,并在2月12日起义发生前被教皇国驱逐出境。
但即便计划败露,路易还是没死心,他在起义失败后说服了当时还在罗马的母亲藏匿了两位在逃的起义者,而他自己则与哥哥一同瞒着家人奔赴佛罗伦萨,准备与残余的烧炭党人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不过荒唐的是,这帮烧炭党人之所以在奥地利干涉军兵临城下、意大利各邦国团结一心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殊死搏斗的原因,是由于他们相信当时刚刚上台没多久的法国七月王朝政府会支持他们。
可显而易见的是,路易·菲利普不可能支持任何带有波拿巴主义色彩的运动,因为那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但不管那次烧炭党起义闹得有多荒唐,路易与马志尼确实是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或者说,革命友谊。
此时路易听到马志尼有可能落到奥地利人的手里,轻松写意的笑容顿时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之前所说的,他是个念旧情的人,而且不管路易那个‘共和主义皇帝’的理想有多么荒谬,至少在当下这个时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共和主义者的,只不过他对共和主义的理解与大仲马、马志尼他们都不同罢了。
路易坐立不安的盯着亚瑟手中的酒杯,而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亚瑟的预料之中。
他很了解自己的朋友,虽然大多数后来者一谈起路易·波拿巴总会破口大骂,但是从亚瑟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是个有理想气息的年轻人。如果他没有那么天真,也不可能瞒着家里人去参加烧炭党起义。
要知道,在起义过程中,子弹可不管你挂着怎样的姓氏。即便幸运的躲过了不长眼的子弹,活着被奥地利军队俘虏,以他被放逐者的身份,最轻的惩处都是长期监禁,甚至被枪决也是非常正常的。
而正是因为路易有这么一段被驱逐的经历,所以他才更能理解马志尼与‘青年意大利’正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
一旦路易·菲利普正式下达逐客令,那成群的奥地利人与意大利人便会在法国边境‘列队欢迎’马志尼和他的小兄弟们,说不定还会热情的给他们鸣响七声‘礼炮’,最次也得鸣枪十三声以示敬意。
亚瑟一边分解着餐盘中的松鸡,一边不咸不淡的问道:“你不点菜吗?一直这么起立坐下挺消耗体力的。”
路易看见亚瑟大快朵颐,抿着嘴唇沉默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亚历山大知道这件事吗?”
“你说哪件?”
“马志尼他们有可能被驱逐出境。”
“路易,你怎么会认为,我会蠢到把这件事告诉亚历山大?”亚瑟放下刀叉:“告诉他无非就是让奥地利人多浪费一颗子弹罢了。如果那颗子弹没有奏效,梅特涅最多也就是多生一颗痔疮。”
“好吧。”
路易重新坐回了座椅上:“我知道你和我提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你知道我是和烧炭党站在一起的。我在三年前狼狈的当了逃兵,但是我那不是有意的,而是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这一次无论家族里怎么说,我都得和他们站在一起。
就像是我在烧炭党起义中死去的哥哥说的那样:‘我们拥有的姓氏迫使我们必须支援那些召唤我们的不幸人民。’虽然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不支持我明面上这么做,但是我可以在暗地里为他们发挥我的余热。”
“嗯……”亚瑟撇了撇嘴:“看来我遇到的那个波西米亚姑娘也不全是骗子。”
“怎么了?”
亚瑟回道:“她说我会和皇帝当朋友,而你,我的朋友,你刚刚说出的这段话确实有些皇帝的气魄。这让我想起了拿破仑的百日复辟。”
路易当然知道亚瑟说的是什么事情。
当初拿破仑从流放地厄尔巴岛回到法国时,面对前来镇压的第五军团,他独自一人走到士兵们的面前,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熟悉的灰色大衣和军装,然后大喊:“士兵们,如果你们想杀死你们的皇帝,就在这里动手吧!”
而士兵们听到这句话,不止没有开枪,反而纷纷放下武器高呼‘皇帝万岁’,并倒戈支持拿破仑。
作为一位命中注定的波拿巴,路易对于叔父的光辉事迹可谓是倒背如流。
或许在未来,他可以变得老谋深算,但是当下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或许他可以抵御其他的高帽,但是唯独将他与叔父相提并论是他永远都没办法抵御的弱点。
“得了吧,亚瑟。”
路易红着脸摘下帽子扔在餐桌上:“我现在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但是如果有用的着的地方,我是不会推三阻四的。亚历山大总是嘲讽我不是真正的共和主义者,但是我今天就得让他瞧瞧真正的共和主义是什么样的!”
不过,刚刚抒发了壮志豪情的路易倒也没有完全被亚瑟的吹捧冲昏头脑,至少他还记得自己的老上司是一位多么狡猾的人物。
路易松了松自己的衣领,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压低嗓音道:“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马志尼他们搅到一块儿去。你又为什么想要帮助烧炭党,这是外交部的命令吗?还有,帮助马志尼的青年意大利和那位波西米亚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谍中谍中谍
玫瑰的刺是她美丽的一部分,它提醒人们,任何美丽都要付出代价。
——威廉·布莱克
19世纪的巴黎,向来是艺术与浪漫的代名词,但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拉丁区一条狭窄而昏暗的小巷中,微弱的煤气灯光摇曳着,在布满了污水的地砖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小巷的尽头,身着深绿色连衣裙的流莺静静地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她精致的妆容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显得明艳动人,追求美丽是姑娘们的天性,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散发魅力却未必是个好主意。
所有附近的居民都清楚,这些幽深的小巷中躲藏着数不清的暴徒。
对于那帮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完今天未必能见到明天太阳的家伙来说,展现绅士风度又或者是怜香惜玉从来不会排在第一优先级。
即便是想要做生意,这位姑娘也显然找错了地方,不论是巴黎歌剧院的门前阶梯还是卢浮宫前的广场都能招揽到不少比这群穷光蛋更富有的主顾。
但是这姑娘却好像一点都不带怕的,她只是倚着墙壁衔着一根女士专用的长烟斗,点了唇彩的嘴唇微微一抿,转瞬便喷出一股朦胧烟气。
而她很快也将会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一位驼背的流浪汉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着走进了小巷。
他的衣服破烂不堪,尤其是那破衣烂衫的后腰上还烂了个洞,露出了青白中还沾了点灰泥的皮肤。
他的头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污渍与头发纠缠在一起,就好像打了结的毛线球似的。
麻木不仁的面孔一直盯着地砖,在污水的倒映下,隐约可以分辨出他沾了灰尘的脸庞。
只听见沙沙的,拖着烂裤子在地砖上摩擦的声音,流浪汉的脚步忽然停了。
他看见了那双姑娘的小白鞋,沉重的脑袋缓缓抬起。
他的目光在姑娘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喉结微微耸动,浑浊的眼珠里似乎透露出了他野兽般的心境。
然后他缓缓地走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流莺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戏谑的语气回答:“帮助?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帮助。”
流浪汉嘴角抽动,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币,递给她:“这是我今天在街上捡的,找到的全部,虽然不多,但或许能帮你买些食物。”
姑娘翻了个白眼,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得了吧,洛里!每次和你接头都得来这么一遍,你就不觉得乏味吗?”
流浪汉闻言有些窘迫,他挺直了腰板,就好像上帝降下了奇迹,一下子就治好了他多年的驼背毛病:“克拉拉,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你明白的,这是规矩,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全。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正在被人监视呢?”
“监视?”克拉拉抬起女士烟袋指着四周狭窄的墙壁道:“这附近有能监视咱们的地点吗?难道还有人可以蹲在天上监视咱们俩?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上帝。”
流浪汉摸着后脑勺道:“不过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巴黎就像是一个大迷宫,总有咱们不知道的路子。我们前几天就是因为足够谨慎,所以才在那帮该死的警察发现不对之前提前转移,躲过了一次追捕。”
克拉拉本来还想教训他几句,但是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不免心软,只是嘴里依然嘟囔着。
“我早告诉过伱们了,不要来巴黎,也不要想着什么复仇。他们手里有枪,条子、龙骑兵、国民警卫队全都听他们调遣。而你们不过是一群农民,如果没人给你们引路,你们甚至都走不出圣日耳曼区,就这样你们还妄图刺杀国王,要替波旁搞什么复辟!
现在好了,路易·菲利普没死,甚至连一点伤都没受,而你们这帮农民却死了两個最蠢的,甚至都没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你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流浪汉听到这话感觉有些不舒服:“克拉拉,你别这么说,你也是从布列塔尼乡下来的。我们是农民,你是农家姑娘。你来巴黎才多久,就把自己当成城里人了?”
“多久?我来这里整整六年了!我虽然不是城里姑娘,但是现在也不像是从前那么没见识,更不需要别人接济才能过日子。”
克拉拉冷嘲热讽道:“我不像有些傻蛋,平白卖了力气,然而不止一个苏的报酬都拿不到,还得被骂做乱臣贼子,扣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骂名。”
“你……”
流浪汉指着克拉拉,但是在对方锐利视线的逼迫下,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还是忍不住退却了。
“你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人家都说在巴黎待久了会把心都变成铁打的,看来确实是这样的。从前在乡下的时候,我还记得你是多么善良热心的一位姑娘。罢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害怕我们连累你。这不怪你,刺杀本就是男子汉的事情,不应当让姑娘参与。那我们就此别过,今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流浪汉失魂落魄的向小巷外走去,他的背又驼了下去。
“慢着!”
岂料他还未走远,克拉拉便将他叫住了:“你们离了我,还能有什么地方去?”
流浪汉也不回头,他只是摇晃脑袋:“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总会过去的,上帝总不至于叫他最温顺的羊群落到恶人手里。”
“羊群!天天就念叨着羊群!离了上帝就没法活下去了吗!”
克拉拉气不打一处来:“旺代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吉伦特派、雅各宾派、波拿巴派、正统派还有现在的奥尔良派,你们难道还看不清吗?他们都一样!
谁上来都没有好日子过,无非是差与更差罢了。我可以救了你们一次、两次、三次,但如果你们继续这么干下去,我不可能救你们无数次!我只是一个姑娘,不是参事院长!
你们明明答应过我,如果这一次不行,你们就不再尝试下一次了。但是你们现在居然又在盘算刺杀国王!你们是觉得那些警察和卫兵都是傻子吗?我敢保证,你们下次动手,还不等靠近便会被条子按在地上!”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已经不可能离开巴黎了。如今出城的道路都布置了岗哨,来往的每一辆车都要接受检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哨兵可以认出你们每个人的相貌吗?”
流浪汉欲言又止:“我们丢了个人,杜汉不见了,我们怀疑他有可能被捕叛变或者直接投靠了警方。”
“什么?”克拉拉闻言一怔:“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前天晚上。他说要去喝点酒,但是我们等到天亮他都没回来。头儿觉得情况不对,于是立马决定转移住所。结果我们刚离开没多久,我们埋伏在附近的暗哨就发现有一群人闯进了我们的住所,那多半是便衣条子,保安部的人。”
“等等……你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了?”
“我……我不确定,但是头儿是这么认为的。”
克拉拉一听到这话,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和同伴们已经落入了何种险境。
这群保王党农民拿去租车的假身份证明文件全都是她帮忙张罗的。虽然她一直都相当小心的与这群同乡保持单线联系,杜汉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和职业。但是,他却知道保王党有一个中间人,而且他们的身份文件是来自圣佩拉热监狱。
一想到这儿,她立马又联想到了那位帮了他大忙的伪造犯弗朗科斯。
虽然她当时是把保王党人的需求混杂在格瓦维犯罪团伙的普通需求当中,但是难保会被人顺藤摸瓜,最终查到她的头上来。
毕竟这段时间内代表格瓦维团伙见过弗朗科斯的人当中就包含了她。
一股凉气从头冒到了脚,克拉拉禁不住浑身发颤。
克拉拉,你要冷静,冷静!
虽然克拉拉一直在心中怎么警告自己,但是面对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姑娘的胆气终究是不足的。
流浪汉似乎瞧出了克拉拉点情绪变化,他抱歉的摘下破毡帽:“你放心,等我们执行了第二次计划,他们的注意力就会全部被吸引过来。说到底,克拉拉,你为我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大家伙都很感谢你。对……对不起,我今天本来不该来的。忘了我吧,我也会忘了你。”
“洛里!”
克拉拉大喊着流浪汉的名字,但这一次不论她如何喊叫,流浪汉都再也不回头了,他驼着背钻入了小巷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克拉拉看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咬着牙狠狠地一跺脚:“上帝啊!羊群终归是羊群,农民始终还是农民!”
……
巴黎,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
亚瑟正对着一面落地镜整理今晚赴宴的服装,一个纯黑色的小蝴蝶结,一顶标致的高礼帽,一身裁剪得体的燕尾服,一件干净整洁的、带有百褶边领巾的白衬衫。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位今晚要与他一同赴宴的朋友们。
血统高贵的路易·波拿巴先生、趾高气昂的海因里希·海涅、负责编排剧本的大仲马,以及叼着烟斗打量着几位小兄弟的维多克。
只不过这几位先生乍一看上去都显得有些陌生,他们的身形虽然依然是正常身形,脸庞还是昔日的脸庞,但是通过简单的点缀与化妆后呈现的面容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女士们常用的化妆品到了维多克的手中简直成了改头换面的魔法道具,改变肤色、模拟皱纹、增添雀斑,简单的几笔便改变了所有人的面部特征,几乎像是换了个人。
而假发与假胡子的使用更是使得化妆品改头换面的效果倍增,而对于大仲马这样体态过于扎眼的家伙,维多克还用上了以石膏、黏土、皮革、动物皮毛与纸浆为材料制作的逼真面具。
在这位巴黎神探的精心准备之下,除了亚瑟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换了一副模样。
路易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假下巴,比之从前,他的下巴几乎整整大了一圈。
大仲马见状忍不住开玩笑道:“路易,我无意冒犯,但是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这副长相比原版更具皇室气息。这样的一副下巴,走到大街上随便叫人一看,肯定会让大家都以为你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
海涅则摸了摸脸上的假痦子:“这东西做的可真逼真。维多克先生,或许改天我应该抽出时间找您学习学习,做个假痔疮什么的,然后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冲进梅特涅的卧房给他贴上。”
维多克两腿搭在办公桌上:“当然没问题,不过在做假痔疮之前,你得先给我看看真痔疮是长什么样的。我这个人对于细节一向把控很严,不做到极致是不行的。”
海涅挑眉道:“这没问题,改天我就把梅特涅的屁股给您抱来,您可以直接看原版的。”
维多克哈哈大笑:“我得承认,我之前对德意志人有误解,我以为你们一向没有什么幽默感。”
“喔,这不能算是误解。”海涅靠在办公桌的一角:“只不过我是个例外。”
路易正了正自己的领结:“好了好了,梅特涅的痔疮可以先放在一边,我现在只想问一个问题。就算你们要去给格瓦维的犯罪团伙营造假象,为什么不直接办一场假宴会呢?弄一场真的岂不是很容易露馅儿?”
“嗯……”维多克当然不会把他打算搞银行诈骗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只是回道:“阁下,这一点您就不要追究了。您要知道,神探办案的时候总有一点自己的小怪癖,我们需要保留一些小秘密,只有这样在真相揭晓的时候才会有惊喜。”
“好吧。”路易见维多克不愿说,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我们今天的女伴,应该就是那位波西米亚姑娘还有她的……”
路易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昨天亚瑟对他提到的话,话锋也停滞了。
虽然亚瑟说的十分含糊,但路易却清楚的记得,那位波西米亚姑娘貌似与青年意大利有联系,而维多克手头除了巴黎警方的委托,还接了替奥地利人追查马志尼等人下落的活儿。
所以,即便他很钦佩这位巴黎警界的传奇人物,但是出于政治立场问题,他也不打算对维多克多谈那位波西米亚姑娘的事情。
亚瑟从镜子里瞧见路易与维多克各怀鬼胎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其实在场的人员当中不止路易与维多克有心思,不动声色的黑斯廷斯爵士心里也装着事。
因为就在昨天他出门去见路易之前,他还在居住的旅馆前见到了另一拨人,一拨病急乱投医、在走投无路情况下向他发出求助请求的布列塔尼农民。
亚瑟清楚的记得,他们丢了一个同伴,也不知是半夜喝醉了酒淹死在了塞纳河里,还是让巴黎警方抓了去……
抑或是……
亚瑟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但眼睛的余光却落在了办公桌后悠闲看报纸的维多克身上。
亚瑟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嗓音低沉到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又或者说……维多克先生,难道是你的计中计?”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保王党,上帝也是保王党!
亲爱的贝尔坦尼:
把我的回忆录交给大仲马,并请他带往伦敦,转递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天佑意大利,这些稿子决不能落到背叛者路易·波拿巴的手里。
——朱塞佩·加里波第
罗马、共和国或死亡!
——朱塞佩·加里波第
1849年4月30日法兰西第二帝国军队开始围攻罗马前夕。
巴黎的黄昏时分,街灯逐渐亮起,照亮了这座繁华都市的街道。
马车内,亚瑟·黑斯廷斯和克拉拉正坐在柔软的绒面座椅上,窗外的景色如画般掠过。
今天的克拉拉身着一袭淡蓝色丝绸长裙,头戴精致的羽饰帽,手持象牙色的蕾丝扇。
她的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期待的光芒,虽然每个女孩儿在梦中都会幻想自己会拥有穿上这么一身华丽长裙的一天,而且自己的身边还伴着一位完美到简直像是古典油画中走出的上流绅士。
这位绅士拥有《圣经》故事中才会存在的高尚道德,像是中世纪的主人公一样恪守骑士精神,象征着荣誉的、闪闪发光的骑士勋章、优雅婉转的纯黑手杖、腰间的佩剑说明了他拥有足够保护爱人的力量。
克拉拉微微笑着看向亚瑟,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到即便你知道这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要沉溺于这虚假的世界,永远不再醒来。
亚瑟穿着得体的黑色燕尾服,胸前的金表链在车灯下闪闪发光。他的胳膊肘撑在车窗上,微红的眼睛中掠过塞纳河沿岸的风光,嘴角微微的上翘,看起来像是在温和地微笑,又像是在询问身边的姑娘:“女士,需要什么帮助吗?”
克拉拉的手轻轻捏着扇柄,所有的女孩儿都想要做公主,谁也逃不掉。
虽然今晚的演出还未开始,但是她已经率先入戏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她的语气有些生硬,发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克拉拉心想:“天啊!他给自己起的假名可真怪,不过这听起来确实像是英国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位英国的爵士。”
克拉拉大着胆子继续探寻,虽然她知道亚瑟这样聪明的小伙子肯定一早就把他自己的身份设定背熟了,但是她依然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过一过上流社会淑女的瘾。
克拉拉轻声探问道:“您在伦敦的经历一定非常精彩吧?”
“确实如此。”亚瑟微笑着回应,眼中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伦敦是一个充满机会与挑战的地方。尤其是在苏格兰场工作的那段时间,每一天都充满了未知和惊喜。”
克拉拉看见这个小伙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心里只想着这家伙真不害臊,明明前不久还是個背了一万法郎债务的无赖,今天冒充起英国爵士来却搞得像是理所当然。
她成心想要看亚瑟露怯,于是便照着台本上没有的内容去刁难这个小伙子:“听说您曾参与镇压去年伦敦的骚乱,那一定是一段非常危险的时光吧?”
亚瑟的眼珠子一转,毫不避讳的对上了克拉拉的眼睛,他知道这姑娘存着什么心思:“那段时间确实充满了危险和紧张。骚乱四起,社会秩序岌岌可危。但也正是那段经历,让我学会了如何在混乱中保持冷静,并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句话在旁观者听起来就好像亚瑟真的是在回答克拉拉表面的问题,但克拉拉却知道,这个书生气的新晋骗子生气了,他这是在回击,表明自己很冷静,不会因为克拉拉的这点小把戏而阵脚大乱。
克拉拉对上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下意识的竟然想要躲避,但回过神来以后又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她心想:“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说不准还真有点演戏的潜力,那个眼神简直和巴黎街头的条子一模一样,冷冰冰的,就好像有人用锁链把你给捆住了。”
克拉拉用扇子掩住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真希望我也能有机会像您一样,亲身经历这些激动人心的事件。不过,作为一个淑女,我的生活似乎总是被限制在社交舞会和家庭聚会中。”
“不就是吹牛吗?”克拉拉的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她心想:“这个我也会。巴黎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掌握这门技能了,不论他是个姑娘还是个小伙子。”
“听我的,被限制在社交舞会和家庭聚会中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福气。”亚瑟正了正胸前的骑士勋章:“这总比躺在棺材板里要好。”
克拉拉听到这句话险些笑出了声:“爵士,这有些过头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亚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但是那帮开枪的人当时不听我的。”
亚瑟这句话刚说完,只听见砰的一声,马车突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前方传来了车夫法兰西国粹式的开口问候,以及剧烈的吵闹。
“怎么了?”克拉拉将脑袋伸出车窗:“撞车了?”
亚瑟朝外面看了一眼,冲着克拉拉示意了一下:“你在这里坐着,这些问题绅士们自己就能解决。”
“记得带上枪。”
“为什么?”
“在伦敦都没人听你的,你还指望在巴黎说话管用吗?”
克拉拉将亚瑟推下了车,又将他的枪套扔给了他,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亚瑟见状,只得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再回棺材里躺着。”
“那可不行。”躺在车顶的阿加雷斯随手抄起一颗小石子砸在亚瑟的脑袋上:“把狄更斯、大仲马他们重新找来虽然不难,巴黎的妓女也挺多,但是我觉得法兰西人应该不会欢迎威灵顿造访此处的。”
亚瑟捏着那颗小石子,刚刚瞄准红魔鬼,这家伙立马化作一阵红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亚瑟见状,只得不咸不淡评价了一句:“舰队街的真髓倒是让你学会了。”
他踏着步子朝前走去,刚刚来到车头便看见了车夫正与两个男人激烈的争吵着。
“你们懂得什么叫做靠右行驶吗?马路这么宽,你们不走分配给伱们的道路,偏要来抢我的道,现在撞车了你们却还厚着脸皮说这全都赖我?”
“你这杂种,明明是你先变得道,这大街上人挤着人,驾车哪有什么规矩可言,后来的给先来的让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该死,你们这些家伙一听就知道是外省来的。”
“我们是意大利人!”
“别说意大利了,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应当是靠右行驶。”
亚瑟走上前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看到雇主来了,赶忙摘帽道:“先生,您来给评评理,在欧洲,是不是所有马车都得靠右。”
“嗯……”亚瑟点燃了烟:“这您还真问错人了,我又不是欧洲人。”
“您不是欧洲人?”马夫上下打量了一眼亚瑟:“那您是哪里人?”
亚瑟吐出烟圈正了正衣领道:“我是个不列颠人。”
“该死!”马夫一拍前额道:“我好像听人说过,你们那儿的马车好像确实是靠左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正当亚瑟与马夫就欧洲与不列颠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时,有人突然喊到了他的名字。
亚瑟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与马夫起了冲突的意大利人中有个熟脸。
中等个头,身材匀称,金发碧眼,有着希腊式的鼻子、前额和下巴,头戴一顶破了的白帽子,身穿一身旧军服,脚蹬一双裂了口的靴子,就仿佛一个活着行走的希腊雕塑。
正是他,我们的朱塞佩·加里波第先生。
这位先生一如既往的热情,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埃尔德·卡特的航海故事勾走了魂魄,还是因为天性就是如此天真率直,他并不像是马志尼那样防范亚瑟,反倒是走上前来开朗的与亚瑟握了握手。
他一边握手一边用意大利语向身边的同伴介绍:“拉莫里诺,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是最棒的作家。”
那位叫做拉莫里诺的先生嘴里叼着烟斗,他开口道:“用不着你介绍,我之前和肖邦先生聊天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听他提起亚瑟·黑斯廷斯先生了。他一直说这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还是波兰人的朋友。”
亚瑟虽然没有掌握意大利语,但是他的拉丁语学的不错,因此连蒙带猜之下,他还是能听懂一个大概。
拉莫里诺走上前来与亚瑟握了握手:“吉罗拉摩·拉莫里诺,很高兴认识您。”
或许这个名字对于后世的普通人来说,并没有加里波第那样如雷贯耳,但是对于一位活在1833年的英国特务而言,这家伙可远比加里波第难搞。
你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这位还未年满四十岁的先生,不仅是意大利各邦的通缉犯,而且还荣幸的名列圣彼得堡的‘必杀榜’。
作为一位17岁就加入拿破仑军队服役的意大利人,拉莫里诺先生在拿破仑战争中跟随意大利军团南征北战,先后参与过瓦格拉姆战役、远征俄国、莱比锡会战等多场重要战争。在拿破仑兵败滑铁卢时,拉莫里诺已经从一名普通士兵做到了军团军需官。
而在拿破仑倒台后,拉莫里诺也没闲着,1821年他参与了推翻撒丁王国的皮埃蒙特起义,并在失败后流亡法国。
而在去年华沙起义发生后,他立刻启程前往波兰,一开始只是担任上校,但在米昂贾克-波德拉斯基大捷后,拉莫里诺立刻被委以重任,出任华沙第二军团指挥官,并在接下来的瓦尔卡战役中痛击沙俄军队。
而这样的一份履历,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和肖邦混到一起了。
毕竟对于波兰人而言,拉莫里诺与黑斯廷斯一样,都属于波兰人民的老朋友。
亚瑟打趣道:“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为将军,毕竟您是波兰的陆军少将。”
“少将当然是一种荣誉。”拉莫里诺开口道:“不过我更喜欢您叫我上尉,帝国的炮兵上尉,这是我在意大利军团当中的军衔。”
亚瑟笑着回道:“帝国的炮兵上尉,这确实是个好头衔。不过意大利王国的上尉或许听起来更顺耳。”
拉莫里诺一直在观察亚瑟的反应,他听到亚瑟的回答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单凭我们的现有力量想要做到这一点还是有些困难。”
拉莫里诺虽然只是随口一提,但是亚瑟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不一样的含义。
波兰出了个意大利将军,意大利自然也能出波兰将军。
被沙皇俄国压制的波兰人和被奥地利压制的意大利人走到一起,这看起来非常的合情合理。
就像是上帝想要验证亚瑟的想法似的,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从马车上钻了出来。
“怎么了?还没谈拢吗?”
加里波第扭头望了眼那个大汉:“格拉夫斯基先生,没事了,我们遇到了一位老朋友。既是我们的朋友,也是肖邦先生的朋友,伦敦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格拉夫斯基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怔,旋即一拍脑袋道:“是那位帮助我们在伦敦发表文章的英国爵士吗?我之前听到恰尔托雷斯基亲王提起过他,密茨凯维奇先生的《先人祭》好像也是他帮忙发行的。”
格拉夫斯基热情洋溢的走上前来,他原本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但是看见亚瑟这一身正式的装束,还是在拥抱的前一刻收住了手:“您好!约瑟夫·格拉夫斯基,波兰王国第四轻骑炮兵营少校指挥官!”
亚瑟笑着摘下帽子回礼道:“伊加涅战役的英勇冲锋,奥斯特罗伦卡战役中的卓越炮击,我不止一次听到密茨凯维奇先生和肖邦先生称赞过您。”
亚瑟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你们三位这是要去听今晚肖邦先生在巴黎歌剧院的音乐会吗?”
“啊……肖邦先生的音乐会固然是不能错过的,但遗憾的是我们今天有别的安排。”
格拉夫斯基开口解释道:“不过改天我们可以一起,肖邦先生送了我和朱塞佩两张下周三的票。”
加里波第闻言,扭头问道:“不过周三来得及吗?法国政府那边不是要求我们在下周一之前全部撤出法兰西吗?”
拉莫里诺摆了摆手:“不打紧,你和约瑟夫可以留下。他是波兰人,而你才加入没多久,名字都没上花名册呢。马志尼那边,我可以帮你们俩解释,就说你们在巴黎还有一些财产没处理。”
“你去解释吗……”
加里波第挠了挠侧脸:“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言出必行,制定好的计划就必须立即执行。如果被他知道我们留下是为了听音乐会,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拉莫里诺看起来对马志尼的命令并不放在心上:“他没当过兵,也不曾指挥过任何一场战役,想一出是一出,他以为打仗是在图纸上画图,喊喊口号就可以把奥地利人赶出意大利?资金怎么转出去,兵员怎么募集,从哪里采购武器,部队从什么地方登船,在什么地方登陆,敌人的数目有多少,他们有多少火力?这里面还有许多情况没有弄清楚,依我看,以目前的准备情况,半年内能够取得进展就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亚瑟不知道拉莫里诺是单纯的不小心还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谈论这些机密,但是对方既然敢说,他自然也敢听。
这时候显得畏缩反而会让对方觉得有问题。
“抱歉。”
亚瑟开口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是打算筹划一场对意大利某个邦国的远征行动吗?”
格拉夫斯基毫不避讳道:“其实我更想发起一场针对波兰的远征,但是如果我那么做的话,这次被驱逐的就是波兰人而不是青年意大利了。为了落难的同胞能安安心心的待在巴黎,肖邦先生可以继续在歌剧院演奏钢琴,我们暂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与拉莫里诺不同的是,格拉夫斯基貌似是真的将亚瑟当作自己人来看待。
毕竟相较于意大利人,亚瑟是真的在波兰的困难时刻做出过贡献的。况且,就算他不给自己的脑门贴上‘波兰同情者’的标签,白厅街的诸位阁下们也已经认为了。
既然如此,那反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毕竟这也是边沁门徒们的主张之一。
更重要的是,目前议会中这一派的人数挺多。
亚瑟见状,摘下帽子向他们告别道:“既然如此,祝你们成功。我一直是你们的支持者,不论是在伦敦、巴黎又或者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我的立场都是始终不变的。”
亚瑟的话音刚落,红魔鬼阴测测的嗓音便从耳边传来:“在圣彼得堡也一样吗?”
“到时候再说。”
“好的,到时候再说。”格拉夫斯基满脸笑容的道别:“这周末我会去肖邦先生的府上做客,到时候我们再说。”
加里波第也在一旁附和:“没错,我也会去。上次关于埃尔德·卡特的事您还没讲完呢,这样的硬汉故事您肯定还有很多。”
亚瑟望着他们仨坐上那辆车门被撞坏了半边的马车,一直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了人海之中,这才抹了把额前的汗珠:“我本来只是骗路易说青年意大利有危险,没想到他们还真准备给自己搞个头版头条。”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和那个波拿巴家族的小子解释?”红魔鬼嗤笑道:“青年意大利其实是保王党?”
亚瑟挑眉道:“人嘴两张皮,上帝都能是保王党,青年意大利难道就不能是了吗?”
第七十四章 胡吹大气
他们谈论荣誉,讲得天花乱坠,最终只是为了金钱。
——司汤达《红与黑》
银行家的住宅应当是什么样的?
要有好地段,豪华的装修,再加上一群迎来送来的仆人。
德莱赛特家族的宅邸就是一处完美符合这些标准的地方。
宏伟的大宅坐落在塞纳河畔的黄金地段,外观融合了典型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元素。
正门上方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浮雕,门柱两侧的狮子雕像威严地守护着入口。
进入宅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前厅,地面铺设着光滑的大理石,黑白相间的几何图案透露着低调华贵的氛围。高大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烁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明亮。墙壁上则挂满了名家油画和金色框架的镜子。
穿过前厅,进入主厅。这里是宅邸的核心,适合举办大型的社交宴会。
主厅四周摆放着精致的雕花家具,镶嵌着丝绸和天鹅绒的软垫椅子围绕着几张大理石桌。
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花卉装饰,鲜花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
窗帘是用上等的天鹅绒制成的,深红色的帷幔与纯白的窗杆相得益彰。
主厅的一侧是一面巨大的壁炉,壁炉上方的壁饰是一幅描绘古代神话故事的浮雕。
壁炉前的地毯是手工织就的波斯地毯,色彩丰富,图案繁复。
壁炉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珍贵的书籍,从古典文学到最新的哲学著作,就好像是把书店开在了家里。
但如此庞大的书籍存量却不禁令人怀疑,主人在工作之余到底有没有时间消化掉这些横跨几千年的智慧结晶。
或许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是亚瑟的心里确实存在着这样的怀疑,不为其他的,因为他甚至在书架里发现了一本版的《论语》。
随手一翻便能看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名句,不得不说,这句子放在这个房间里确实显得有些讽刺。
随着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亚瑟只觉得空气中的温度正在不断攀升,胸前的白色衬衫在烛光下也显得颇为刺眼。
他整理了一下领结,脱下身上的燕尾服正打算找个衣帽架挂起来,但还不等他迈步,守候在窗边的男仆便已经抢先一步恭敬地接过他手里的外套。
亚瑟环视了一圈宴会厅,男士们穿着笔挺的礼服,女士们则穿着华丽的长裙,珠光宝气。
乐队正在角落里演奏着优雅的音乐,悦耳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侍者们穿梭其间,端着托盘,托盘上摆满了精美的酒杯和小吃。
乔装打扮的路易、大仲马与维多克等人也混在当中,他们与到访的宾客们高谈阔论,大声谈论着那笔子虚乌有的银行生意。
而他们的随身男仆则亦步亦趋的守候在不远处,这帮人全都是格瓦维精挑细选出来的手下。
不过说来可笑,这帮平日里在巴黎街头喊打喊杀的恶汉们到了这里却一个個低眉顺目,温顺的简直像是乡下最老实淳朴的农民,半点也瞧不出他们身上的流氓气。
亚瑟忽然想起了维多克先前对他提起过的公务民族,政府中的小办事员在面对上级时露出的表情,应当与这群流氓今日的状态相差无几。
甚至不用出示那些镶嵌着金边的名片,用不着报出什么显赫的头衔,单是上流宴会的氛围,灯红酒绿的气息,夫人们首饰上那昂贵的名牌标识便已经能将他们吓得六神无主,从而使得这群流氓对于银行诈骗计划已经深入上流社会的进度深信不疑了。
计划比预想中进行的还要顺利。
或许过了今晚,格瓦维那边就会派人去与监狱里的伪造专家弗朗科斯联系了。
亚瑟这么猜测着,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位优雅的女士身上。她站在不远处,正在与几位贵妇人交谈。
那正是克拉拉小姐,而不凑巧的是,在这个小型女士社交圈中还存在着另一位亚瑟的熟人。
她穿着一袭蓝色的丝绸长裙,金色的头发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那是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
亚瑟见状心中顿感不妙。
在场的这些客人当中,唯独德莱赛特小姐是与他一同经历过凯道赛公馆爆炸案的。
如果她不小心说漏了什么事情,让克拉拉心生怀疑,那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艾米莉似乎注意到了亚瑟的注视,她转过头愣了一下,旋即微微脸红着向他投来一个礼貌的微笑。
亚瑟见状,迈开步子向女士们走去。
他先是礼貌的同在场的夫人们问好,旋即出声提醒克拉拉道:“克拉拉,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些事情想要同你说。”
克拉拉看起来有些兴奋,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这姑娘显然很享受与各位贵妇人们并列的时光。
但是她也不是拎不清事情,虽然依依不舍,但她还是礼貌的提起裙边向各位刚刚认识的朋友们告退:“抱歉,请容我失陪。”
艾米莉目送着亚瑟与克拉拉走出宴会厅,旋即扭过头向各位小姐妹们探听。
“她是什么人?我才刚来,还没来得及与她说上几句话?”
“不知道。”
“她看起来很面生,先前没在巴黎的舞会上见过,有可能是个外国来的女演员,发了疯似的想要在巴黎闯出点名头。这年头,这种下三滥的女人简直太多了。”
“那她应该去参加剧作家或者文学社的沙龙,如果能傍上维尼、雨果、缪赛又或者是仲马,就能让他们替她写一个女主角的本子,再之后就能一炮而红了。”
“说不定已经成了,你瞧刚刚叫她出去的那个年轻人,长得就很有文艺范儿,说不定就是某个正要一飞冲天的年轻剧作家呢。”
“或许咱们也应该和他认识一下?如果现在不下手,等到他真的走红了,就会和雨果、巴尔扎克他们一样,身边围绕的就永远是那些贵族夫人了。”
艾米莉听到这些夫人们不止没有透露半点消息,反倒是盯上了她早就看中的‘裙子’,雪白的双颊突然间都变成了青绿色。
她拿出了在商店同店主砍价般的气势,也不揭露亚瑟的真实身份,而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顺着夫人们的猜想贬低道。
“每年巴黎等着冒头的新作家有多少人?七八百?或许更糟,我猜有上千人。这里面确实存在一部分有才气的,但大部分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读过两三本书便发了梦,觉得自己也能当上大作家,结果连台词都写不通顺。要是让别人知道自己与这种人有过交往,那简直能被当成笑话说上好几年。”
艾米莉本以为这样就能打散她们的热情,岂料这群人当中本就有看她不顺眼的,其中一位摇着粉色象牙扇的夫人夹枪带棒的嘲讽道。
“艾米莉,你为什么要对一位怀揣文学梦想的年轻人这么刻薄呢?即便他不能像雨果和仲马那样写出让巴黎人梦寐以求的剧本,但是至少他尽最大努力追求过,我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其他的夫人们听到这话,也唯恐自己被打上刻薄的标签,她们附和道:“没错,对年轻人理应宽容一些,更遑论他能够受邀参加这场宴会,本就说明他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开始有所成就了。”
艾米莉平时最受不了被人压一头,她才是这场宴会最引人瞩目的明星,这姑娘被激起了火气,言语中的火药味也浓烈了不少。
她就像是一樽12磅的榴弹炮似的,下定决心要把对手炸上天。
艾米莉用扇子掩在嘴边假笑道:“喔,是吗?看来大部分人和外国女演员的品味差不多,只需要一身裁剪得体的燕尾服,再说上三两句孟德斯鸠或是伏尔泰的名言,就足以把一般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说到这里,艾米莉又假装叹息道:“怪不得巴尔扎克先生直到近些年才出名,要怪就得怪他长得不出众,言辞上也有些笨拙,所以他的才华唯有那些真正懂得艺术的人才能瞧出来。而大部分人只会等到他出人头地的时候,才开始抱怨他的身边环绕着的全是贵族夫人。”
艾米莉的话一出口,只感觉胸中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脸颊的皮肤也重新变得白皙红润了。
但是其余的夫人们则显然不会像她这么好心情,她们要么黑着脸离开,要么在心里骂上一句‘没教养的黄毛丫头’。
总而言之,为了展现自己的宽容、温柔与大度,她们并没有选择在宴会场合与艾米莉讨教口舌便宜。
艾米莉见她们没有还击,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相反的,如果夫人们趁机讽刺她、咒骂她,她心里或许反而还能更舒畅些。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好像将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更糟糕的是,那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姑娘到底与亚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就像是定时炸弹似的,搞得她百爪挠心。
她想要找舅公求救,但是这个老头子今晚貌似将侄孙女儿的正事全都抛之脑后,又或者是他暴露了银行家的本性。不论是老舅公还是她的父亲和叔叔伯伯们,今晚他们都紧紧环绕在了马丁-米歇尔-夏尔·高丹先生周围。
至于这位高丹先生是做什么的?
他是法国央行法兰西银行的现任行长。
得不到问题的答案,艾米莉就连跳起舞来都是心不在焉的。
在结束了一曲索然无味的华尔兹之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脑子里想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忽然,她瞥见亚瑟正在几步开外的位置与她的舞伴谈着事情。
艾米莉的腰板一下子就坐直了,她静静的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位殷勤的舞伴重新返回,这才略显倨傲的问道:“那位青年是您的朋友吗?”
“朋友?”大仲马捋了捋自己的假胡须:“我们的情谊比那更深,他几乎可以算作我的兄弟,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做过许多事情。”
艾米莉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大仲马接着说道:“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虽然在道德上有些污点,但总体上还算是个善良的家伙。”
艾米莉听到这里突然打断道:“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您的名字?”大仲马笑着摇头道:“如果我能有得知您名字荣幸的话……”
艾米莉一改刚才的态度,弯腰致谢道:“您的舞跳的很不错,不过我还想多了解一点关于您的事情。”
“我?”大仲马满口扯谎道:“我是个剧作家,不过写了几年一直没什么名气,所以我正打算改行呢。我们正在筹办一家银行,前期就要投入三十万法郎。我们现在已经筹备了一些资金了,而且我正打算把我的兄弟也拉进来参与,他可是个有钱人。”
“有钱人?”艾米莉话刚出口便发现不对,旋即又改口道:“可是我觉得那位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在金钱上专心打算的人。”
“怎么?”大仲马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小姐难道能从他的眉角上看出他在恋爱吗?”
“您说他在恋爱?”艾米莉的脸上露出了渴望多知道一些的神情,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的手简直都快把扇柄给捏碎了。
大仲马或许在其他方面有些粗线条,但是在感情方面却精明的像是只森林里的老狐狸。
不过这个胖子存心要让这位方才有些瞧不起他的富家小姐揪心,所以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开口道:“是的。他在还没到巴黎前便写信告诉我,说他在今年夏天疯狂地爱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不过,这之后我就听不到关于他的恋爱的消息了。
您相信吗?这个可怜的孩子平时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跑去很快地把公事办好,以便在下午4点钟以前赶到他的爱人所住的乡下去。就这样,他把我送给他的一匹可爱的良种马给骑坏了。喔,抱歉!我说话太多了,小姐,请原谅我,因为我是从意大利回来的。我们意大利人,聊起天来,总有止不住的毛病。”
第七十五章 欧洲变局
“克拉拉小姐,我不想在眼下这种场合打扰你的兴致。但是请不要忘记咱们不是真的来玩乐的,还记得先前交给你的剧本吗?这里有许多事业有成的绅士,他们的腰包里揣着大把的法郎,而咱们得想想办法让他们把钱打到咱们银行的户头上,或者合资参加一下咱们的项目。”
亚瑟一本正经交代事情的模样不止没能让克拉拉严肃起来,反倒让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用扇子戳在亚瑟的胸口:“瞧瞧你,说起话来就好像是真的爵士一样。”
亚瑟掏出上衣口袋的手帕擦了擦沾了酒水的手:“你说得对,真的爵士大概也就是我这样干活的。只不过他们大都有手下,这种脏活儿用不着亲自出马。”
克拉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啦,那就祝你有朝一日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吧,亲爱的。”
克拉拉刚刚离开前厅重返宴会场,亚瑟还没等松口气呢,便感觉到腰间仿佛被什么冰冰凉凉的圆柱状物体顶住了。
“老弟,咱们又见面了,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亚瑟不慌不忙的打着了火,抽了一口喷出烟雾,他并没有急着开口,也没有乱动。
在这个距离上,他没有什么脱身的希望,即便他拔枪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对方扣动扳机之前完成从怀中掏枪加开火的动作。
“用不着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跑不掉也没打算跑。与其让我在这里猜谜,不如照直说你想要什么。”
亚瑟此话刚一出口,他的身后便传来爽朗的大笑以及德语粗口:“你这混蛋,不愧是在棺材板里躺过的。”
亚瑟扭头望去,他的背后站着一位令他意想不到的人物,外交部的老前辈,夜莺公馆的老客户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
至于顶在他腰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手枪,而是施耐德的手杖。
“奥古斯特?伱怎么也到巴黎来了?”
施耐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挑着眉毛抱怨道:“这还不是拜咱们英明神武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所赐吗?如果不是他的判断失误,我何至于这么满世界跑呢?”
“判断失误?”
如果是别的部门出了点纰漏,以亚瑟的消息网,他或多或少能得知一些信息。
但是外交部捅出来的娄子可就大有不同了。
如果用好听点的话说,那就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保密工作上一向做的很好。
如果用直白点的话说,那就是帕麦斯顿把外交部打造的宛如一只针插不透水泼不进的铁桶。
哪怕是首相格雷伯爵都未必能够对外交部的动作完全知情,即便是外交部的自己人也不能完全了解大臣在桌子底下到底在倒腾什么。
帕麦斯顿子爵在这一点上几乎与他的老前辈坎宁爵士秉持了一样的办事风格,以致于白厅的各个外交官员都在私底下称他为心思更缜密、手段更强硬、脾气更暴躁的乔治·坎宁,大伙儿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浮石勋爵’。
这回还不等亚瑟主动发问,施耐德便已经自顾自的向他发起了牢骚:“你还记得去年埃及总督默罕默德·阿里向奥斯曼帝国宣战的事情吗?”
亚瑟回忆了一下:“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阿里的儿子易卜拉欣率军攻占叙利亚的那个阶段,再之后,我就在伦敦塔底下让人干挺了。后面就是棺材板、授勋、内部审查加上养病,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关心埃及人与奥斯曼人扯皮。”
“嗯……你也不用关心了,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
施耐德叹了口气道。
“当时我们以为埃及总督阿里虽然是個人物,但他毕竟只是奥斯曼帝国下属的一个总督而已,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就算再不行,不至于连国内的藩镇都搞不定。
但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去年12月爆发的科尼亚战役中,埃及军队在易卜拉欣帕夏的率领下以少胜多,用3万兵力大胜奥斯曼帝国大维齐尔雷希德帕夏统领的六万大军。
而在科尼亚战役结束后,埃及军队便如出笼猛虎一般,迅速攻入安纳托利亚半岛,并在今年的2月底攻占距离奥斯曼首都君士坦丁堡仅有三天行程的屈希塔亚。
直到这个时候,帕麦斯顿子爵才反应过来事情好像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之前奥斯曼人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时,外交部正在集中精力对付葡萄牙内战的问题。
而且如果我们出面介入,那法国人肯定也会以此为借口介入奥斯曼和埃及的战事。伦敦和巴黎就这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结果大伙儿全都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让俄国人捡了便宜。”
“这话怎么说?”
施耐德撇了撇嘴:“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见到伦敦和巴黎都迟迟不愿出手救他,于是就找上了圣彼得堡。俄国人的行动效率倒是很高,马哈茂德二世今年一月才向俄国人求援,搭载了1.8万俄国陆军的黑海舰队在2月20号就已经抵达了君士坦丁堡。
这个时候,帕麦斯顿子爵和塔列朗都发现情况不对了,于是这两个去年死活不愿意见面的家伙在伦敦连夜开了个会,第二天就派信使通知奥斯曼人和埃及人,说英法两国愿意为了实现近东和平贡献绵薄之力。”
亚瑟靠在墙边:“俄国人都已经进了厕所,裤子都脱到一半了,这时候让他们憋回去,他们应该不会同意吧?”
“嗯……我喜欢这个比喻,虽然它听起来上不了台面,但实际情况确实是这样的。”
施耐德开口道:“虽然埃及的阿里非常照顾伦敦和巴黎的颜面,奥斯曼的马哈茂德二世也不愿意同我们交恶,但是俄国人大老远从克里米亚半岛坐船过来,如果不给他们点补偿,马哈茂德也担心那一万多俄国兵会直接在君士坦丁堡闹事。
所以,埃及和奥斯曼虽然最终和平了,但是在双方签署的《屈希塔亚协定》当中,奥斯曼帝国除了承认阿里对埃及、汉志、克里特的统治权,将叙利亚和阿达纳划归埃及管辖,并任命阿里的儿子易卜拉欣成为杰德拉、大马士革、阿勒颇和阿达纳的总督以外,还给俄国人开了一个我们无法容忍的补偿条约。”
“他们给了俄国人什么?”
施耐德抽了口烟:“奥斯曼政府同意,在俄国遭受他国攻击时,关闭达达尼尔海峡,并禁止外国军舰通行。”
亚瑟听到这话,原本淡定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奥古斯特,这可不是判断失误,这简直就是判断事故。如果让海军部和地中海舰队知道了,皇家海军的将军们还不得闹翻天?”
施耐德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事故,这就是个失误。”
“如果这都不叫事故?什么样的事件才能叫事故?”
“让大伙儿都知道了那才叫事故,要不然就是个不幸的小失误,是暂时的挫折。”
施耐德补充道:“况且,亚瑟,你不也说了吗?海军部的将军们知道了才要闹呢,但问题在于,他们都不知道,俄国人和奥斯曼人签的补充协议是一份密约,并没有在报纸上公布。”
说到这里,施耐德还忍不住吐槽道:“海军部的那帮老粗总以为海洋是他们的领土,哪怕老子撒泡尿,那尿泡子都他妈属于皇家海军自由航行的范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会被派来欧洲大陆呢!”
亚瑟听到这儿鲜有的没有附和施耐德,毕竟他和尿泡子里的‘黄家海军’关系不错,而且此时他正有两个朋友泡在里面上火呢。
“奥古斯特,我有个疑惑,既然俄国人与奥斯曼人签的是密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施耐德倒也不避讳这个问题,毕竟大部分秘密对于外交官来说都是公开的,就算他不说,亚瑟过一阵子也能从别人的嘴里打听到。既然如此,还不如卖亚瑟一个人情,顺带教教他外交官的本职工作。
“那当然是从我们驻君士坦丁堡的公使馆传回来的了。”
“那公使馆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施耐德瞥了眼亚瑟,他似乎有意想要考验这个外交界的雏儿:“你猜猜?友情提示,泄密的人来自奥斯曼宫廷。”
“是苏丹派人告诉公使馆的?”
“喔,我的上帝啊!”施耐德惊讶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你果然适合干这行。新入行的傻鸟一般都猜不到真相,而你一发就中了,就和伦敦塔底下的子弹一样。”
亚瑟又点燃一根,细细品鉴道:“也和夜莺公馆里的鞭子一样。”
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笑容。
施耐德解释道:“就像你猜的那样,虽然我们不能证实是苏丹本人泄的密,但是依照惯例,多半是马哈茂德二世干得。他一方面怕泄露密约得罪俄国人,一方面又怕不泄密会得罪我们,所以就私下里让他的大维齐尔、也是奥斯曼亲英派领袖——雷希德帕夏偷偷摸摸的给我们漏了风声。”
“然后这份情报就马不停蹄的被送到了外交部,接着,又被帕麦斯顿子爵给按在了桌子的最下层?整个内阁里,除了他以外,哪怕首相都不知道?”
施耐德点头肯定道:“我觉得外交部将来应该多从苏格兰场挖人,侦探们不光擅于调查刑事犯罪,也很擅于调查外交犯罪。”
“那外交官们岂不是遭殃了?”
“不,恰恰相反,把你们挖过来是为了替我们捂盖子,把你们放在苏格兰场对于外交官们来说可太危险了。”
“好吧。”亚瑟打趣道:“我现在算是明白帕麦斯顿子爵搞出什么乱子了。不过你跑到巴黎是为了干什么?难不成是肇事逃逸,畏罪潜逃?”
施耐德听到亚瑟提起帕麦斯顿,不屑的从鼻子里挤出一口气:“就算要逃,也是大臣该逃。我来大陆当然是为了替他补裤子,要是不对他的开裆裤做点什么,子爵阁下引以为豪的家伙事儿可就要在全欧洲的面前露出来了,这可是个大目标。更糟糕的是,射术精湛的皇家海军随时有可能向这个靶子开炮。”
说到这儿,施耐德顿了一下:“亚瑟,算算时间,你过一阵子也得去汉诺威了吧?正好,我和你顺路,我这次要去的是慕尼黑。”
“慕尼黑?”亚瑟皱眉道:“你要去巴伐利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很讨厌那儿吗?”
“不,我不讨厌巴伐利亚,我只是单纯的歧视巴伐利亚人。”
“那看来你这趟要倒大霉了,巴伐利亚全是巴伐利亚人。”
“不,比那更糟。”
施耐德叹息道。
“我在巴伐利亚要见的是奥地利人。慕尼黑在今年9月将要召开德意志邦联会议,这次会议理所应当的将由德意志邦联的主席国主持,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将由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主持。
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与通告,这次会议的主旨是协调德意志邦联的政策,以应对法国和奥斯曼帝国之间的紧张局势,以及防止革命势力在欧洲扩散。而这次受邀参会的,除了德意志邦联的加盟国以外,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也会到场。
帕麦斯顿子爵非常担心梅特涅会在这次会议上提出恢复奥地利、普鲁士与俄国组成的神圣同盟。如果真让梅特涅得逞了,有了奥地利和普鲁士的撑腰,俄国人就更不可能在奥斯曼问题上向我们让步了。”
施耐德说到这儿,不由又讥讽了一句:“虽然不列颠向来都是以寡敌众的,但是子爵阁下这一次貌似想要认怂。就因为听信了利文夫人的忽悠,结果导致了一系列的战略失误,把自己给架到了火堆上烤。这家伙去年还对塔列朗避而不见,今年却亲热的像是还没结婚的小情人,两个老头儿就差手拉着手跳上一支四方舞了。你可能都想象不到,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反法分子居然会提出建立一个由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组成的四国同盟以对抗梅特涅的神圣同盟。”
施耐德仅仅是在抱怨帕麦斯顿子爵反复的外交政策,但是亚瑟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表现的机会。
亚瑟引导着话题的走向:“看来在塔列朗和梅特涅之间,帕麦斯顿子爵总算选出了更讨厌的那个。”
施耐德想当然的点头道:“可不是吗?他同梅特涅前几年因为比利时问题在伦敦会议上大吵了一架,梅特涅嘲讽他说:‘帕麦斯顿离了法国一无是处,外交政策全是失误。一言一行都模仿着乔治·坎宁蹒跚学步,结果把不列颠弄成了孤家寡人,在面对大陆诸国时只能束手无策’。”
“嗯……现在看来,梅特涅好像不幸言中了。”
“可不是吗?”施耐德哈哈大笑道:“要是梅特涅没说中,估计大臣还不会这么恨他呢。看到梅特涅在各种国际会议上大出风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外交部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只要你能给他喂一点梅特涅的黑料,保管今天部里的工作都能好做不少。”
亚瑟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这么说的话,如果让大臣知道梅特涅家里的后院起火,他估计一连好几个月脸上都能挂着笑容。”
“嗯?”施耐德很快就捕捉到了关键词:“梅特涅家的后院起火?你派人放的?”
“不不,奥古斯特,我说的是奥地利控制下的意大利。”
亚瑟搂着施耐德肩膀将他往吸烟室领:“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一个名为‘青年意大利’的组织,他们貌似与‘烧炭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当下正在谋划一场针对意大利各邦国的远征行动。”
“啊……”
施耐德闻言,眼睛都闪亮了不少:“老弟,想不到你这才刚刚来到外交部没多久,就有可能立下如此奇功。”
亚瑟笑眯眯的回道:“奥古斯特,不是我立下如此奇功,而是我和你立下如此奇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其中,并为帕麦斯顿子爵笑容,不,是不列颠的重大外交工作发挥关键性作用呢?”
施耐德深深地望了一眼亚瑟,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够朋友。
“我的好兄弟,你这么够意思,等回了伦敦,我怎么也得请你抽两顿。”
亚瑟的脸颊上笑出了浅浅的酒窝:“那可不行,鞭子还必须得是蘸水的。”
“好说,好说!”
第七十六章 外交是危险的职业
德莱赛特大宅东翼的吸烟室隐秘且舒适,这里是专为绅士们在晚餐后享受一支雪茄或一杯烈酒而设计。
只不过由于此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会上,所以前不久还挤得满满当当的吸烟室里此时门可罗雀。
亚瑟的后背倚在厚重的胡桃木门上,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混合着木质香味扑面而来,让人顿时感受到一种宁静和放松。
站在他对面的施耐德此时正欣赏着深绿色绒布壁纸上挂着的一幅田园风景画,手中还托着一杯琥珀色的苏格兰威士忌。
他静静地听完了亚瑟的叙述后,方才缓缓开口道。
“远征意大利?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是你能打听到他们具体是打算在哪个城市掀起起义吗?就算具体的城市弄不清楚,至少咱们也得知道他们想要在哪个国家起事。是在两西西里王国、托斯卡纳公国、教皇国抑或是撒丁王国?”
亚瑟在银质烟灰缸中碾灭了雪茄头,靠在皮质扶手椅上开口道。
“虽然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但是我觉得要查出来并不难。如果他们打定主意要掀起一场起义,那么就得召集人马、采购武器、筹措物资,说到底,他们首先得解决钱的问题。从前我在苏格兰场办案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案子没有头绪,就去查查当事人的银行户头和最近的账单,每次都能查出大惊喜。”
“嗯,非常有道理。”
施耐德微微点头道:“但是外交工作与警务工作的不同之处在于,警探们只要向治安法庭提出调查申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翻阅当事人的经济账户了。但是非常遗憾,外交事件通常不是发生在境内,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只能玩阴的。靠偷、靠抢、靠骗,放在国内够判绞刑的那些手段都能运用在外交领域。当然,前提是你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亚瑟忽然开口道:“弗雷德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谁是弗雷德?”
“原来东区的小偷将军,让我给沉在海底了。”
“亚瑟。”施耐德古里古怪的望着这位小老弟:“你是在讽刺外交部其实是黑社会老巢吗?”
“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亚瑟松了松衣领:“虽然外交部和弗雷德都追求对一定范围内的控制和影响力,但是弗雷德及其党羽的存在和活动并不受法律保护。”
说到这里,亚瑟端起酒杯与施耐德相碰:“这一杯,敬法兰西政府。”
施耐德笑嘻嘻的回道:“也敬奥地利政府。”
亚瑟抿了一口辛辣的威士忌,放下酒杯继续向施耐德介绍着自己的宏伟计划:“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不可能在国外直接对马志尼的私人活动展开调查,我们既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個能力。毕竟我们不可能直接闯进巴黎的每一家银行,拿着枪逼问他们马志尼有没有在这里开户……”
“不不不。”
这回还不等亚瑟说完,施耐德便率先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确实不能做这种事,这不符合外交礼仪,也不符合外交部光明磊落的作风。但是我们不能做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做,巴黎的流氓与伦敦的流氓一样崇尚暴力,而且他们还比伦敦的同行更便宜。”
施耐德本以为自己传授的这一招外交小贴士会让亚瑟佩服的五体投地,岂料亚瑟居然直接猛地握住了他的手,一副英雄相见恨晚的表情。
“奥古斯特,你我真是心有灵犀。也许是因为咱们在夜莺公馆里泡过一个池子的水,所以就连想法也合二为一了。”
“你已经雇佣到流氓了?”施耐德听到亚瑟的话,转瞬便将衣兜里取出一半的名片又按回了兜里:“不愧是干过警察的!亚瑟,你的脑袋瓜子就是比那群刚刚完成律师会馆或者大学教育的年轻人灵活多了。你也知道的,刚毕业的年轻人,张口闭口就是法律条例。伱好心教导他,他弄不好扭头就把你在上司面前卖了。直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有用的东西。”
亚瑟原以为要想对施耐德解释银行诈骗的事情,得好好地斟字酌句。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德裔不列颠人远比常人懂得‘包容’,甚至比真正的不列颠官员更加的道德真空。
再加上这位又是个夜莺公馆的长期客户,捏着把柄的亚瑟对于这种情绪稳定只看利益的朋友向来都是坦诚相待的。
于是,他很快便把维多克的诈骗计划和盘托出。
当然,与法国保王党接触的部分,亚瑟刻意隐去没说。毕竟送保王党出城与关注青年意大利的性质不同,前者对于施耐德没有半点好处,因此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很难靠得住。
施耐德的手指敲打着茶几桌面,四处乱转的眼睛说明了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着什么。
“绝妙!一个假银行,而且还是由你们完全掌控的。马志尼这帮人如果想要把起义资金转出法国,肯定不会集中在一起走那些大银行的户头,毕竟这些大银行的背后通常都有各国政府的监控。所以,他多半会用蚂蚁搬家的小伎俩分批转移,分成多个账户,从不同的小银行向外分流。”
施耐德背着手站起身踱步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样让马志尼信任我们,让他愿意从这个银行向外转账……”
“这个很简单。”
亚瑟率先提出了他的设想:“我可以代表外交部巴黎情报站去与马志尼进行接触,并向他表明我们愿意为他提供一些用来维持友谊的赞助。这部分赞助款项将会按季度发放,并且全部从我们指定的银行走。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马志尼和他的手下很快就会被驱逐出法兰西。到时候,除非他们不要这笔钱了,否则肯定会主动登门告知他们接下来的去向。只要能知道他们打算去哪儿,这些人在当地大规模采购物资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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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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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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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建议眼前一亮:“真是天才的设想!我马上就给外交部打报告。帕麦斯顿子爵这段时间正陷在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出不来呢,他肯定想要给奥地利的梅特涅找点事情,以防奥地利会伙同俄国人在我们分身乏术的时候去奥斯曼帝国大快朵颐。”
亚瑟看到施耐德的态度居然如此积极,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有了外交部背书,这下子搞银行诈骗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不列颠政府迫于面子要给他下点处分,那也就是和改革暴乱时的处理一样,来一个明降暗升的冷处理。
等到众人遗忘之日,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闪电归来之时。
解决完了政治任务,亚瑟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与施耐德开着玩笑:“话说回来,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你和德莱赛特家族有私交?”
“我?”施耐德一边斟酌着该如何起草建议文件,一边随口应付道:“我之前在巴黎公使馆做过两年的办事员,后面又做了一年的二等秘书。我就是那时候与德莱赛特先生认识的……”
说到这里,施耐德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亚瑟,笑容暧昧的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德莱赛特小姐的事情?亚瑟,你可别告诉我你来参加这场宴会单纯只是为了工作。”
“那倒不至于,哪怕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工作狂,都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几位夫人打情骂俏呢。”亚瑟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奥古斯特,我同样是个人,又不是耶稣基督。”
“说的也是。”施耐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而且你的业余生活也像我一样丰富。”
亚瑟听到这话,一语双关道:“喔,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虽然不是耶稣,但是你却真的出演过犹大。”
施耐德心领神会道:“我的好兄弟,我还以为那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了,你不也已经抽过我的鞭子了,现在咱们是在一个坑里翻腾的泥鳅。”
“我有那么滑溜吗?”
“那当然,你比一般的泥鳅滑溜多了。”施耐德提议道:“不过虽然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但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晚我绝不抢你的风头。亚瑟,去吧,勇敢的往前冲,德莱赛特家的富婆,十万法郎的嫁妆等着你呢。”
咚咚咚!
吸烟室的门被轻轻地叩响。
施耐德站起身拉开房门,门外的访客是一位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那正是落落大方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她在主厅里左右等不来亚瑟,让手下的仆人找了一圈才终于确定这家伙已经在吸烟室里‘腌制’半小时了。
施耐德发现这位小姐造访,立马亲切的同她打了声招呼:“喔,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作为德莱赛特家族最出挑的姑娘,艾米莉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止能记下看过的每一本,对于名片上的头衔她更是十年都忘不掉。
“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艾米莉的手交叠在腹部,微微屈膝施礼道:“有好几年都没见到您了。”
“呵呵。”施耐德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他写意的摘下帽子还礼道:“感谢您的挂念,我并不是故意不辞而别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回到伦敦述职,然后一不小心就被留在那儿了。”
“啊……”艾米莉的眼睛里倒映着水晶吊灯的光芒:“这么说,您是高升了?”
“称不上是高升。”施耐德不无得意的自谦道:“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为不列颠人民服务。”
艾米莉的眼中透露着疑惑:“不列颠人民?可我记得您不是个德意志人吗?”
“呃……”施耐德一下子被艾米莉戳中了痛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是德意志人,而在一位美丽漂亮的小姐面前暴露出这一点尤为让他心痛。
施耐德辩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驳斥您的观点。但是我必须指出,在您的话语中存在事实性错误。我的父亲是德意志人,我的爷爷是德意志人,我的整个家族都是德意志的家族,但是,我奥古斯特·施耐德,从10岁开始就移居伦敦了。我在伦敦生活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在黑森,中学教育更是全程在威斯敏斯特完成的。我的血统是德意志的,这不容否认,但是从文化上来说,我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列颠人了。
如果您坚持要认为我是个德意志人,那么以这个逻辑推论,拿破仑也不能算是法兰西人。因为他是科西嘉出身,而且年轻的时候还是个科西嘉的分离主义分子。而科西嘉在法兰西的地位,就如同爱尔兰之于不列颠。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巴黎,有谁会说拿破仑不是个法国人?由此可见,人们评价一个人,看的并不是他流着哪里的血统,而是他最后在哪里功成名就。”
亚瑟见状,也起身替同事回护道:“奥古斯特说的没错,以我对他的了解,无论是个人修养还是兴趣爱好,伦敦再也找不出多少比他更不列颠的家伙了。就拿抽鞭子来说吧,正统的不列颠硬汉都扛不住十次九尾鞭的抽打,但是奥古斯特居然能生扛二十下。”
“九尾鞭?”艾米莉面露震惊,她捂着嘴道:“喔,我的上帝啊!我先前还以为外交官的工作很安全,没想到您居然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吗?”
施耐德闻言脸红脖子粗道:“当然!男人们的世界,哪里都能遇到危险,外交界也是一样的。”
“没错。”亚瑟又补充道:“您如果当时在现场,也一定会为奥古斯特的勇气欢呼。他在面对五六个赤膊的家伙时,依旧面不改色,硬生生的扛下了那么多次鞭打,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甚至还有勇气挑衅说,这样的力度远远不够。”
第七十七章 龌龊的交易
对于亚瑟来说,巧言令色的将施耐德上不得台面的黑历史美化成一桩与外国间谍殊死搏斗的案件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毕竟在替这位‘纯正’的不列颠绅士美化经历之前,他就已经替埃尔德这么做过了。
而对于一个虚构的故事来说,火枪、子弹、爱情、误会、鲜血、生与死的离别,这些可以勾起人类兴趣的要素,都可以巧妙的安排进故事情节。
在婉转的描绘了一出宛如古希腊经典悲剧的男女间谍案后,艾米莉对施耐德的印象很快就大为改观。
“两个相爱的人因为立场不同最终只能变成手刃对方的仇敌,而她在弥留之际却把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您,请求让您代替她活下去。”
艾米莉两手按在胸口,小姑娘止不住的摇头:“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我还以为这样的故事只会出现在里。”
“天真的傻婆姨!这种情节确实只能出现在里!”阿加雷斯横躺在壁炉上朝艾米莉的脑袋上扔了块香蕉皮:“你到底是害了什么疯病,才会相信两个外交官的言语?”
施耐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露出了一副哀伤的神色:“就像亚瑟说的那样,她是一个使鞭子的高手,她原本可以用鞭子击落我的手枪,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最终却故意打歪了,让我的子弹穿透了她的心。”
如果是在别的领域,亚瑟或许没什么发言权,但是论起子弹穿心,在场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他假模假样的安慰着施耐德:“奥古斯特,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本以为现在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你总该从悲伤的过去走出来了,但是……”
施耐德闻言,顺坡下驴的捂住前额道:“亚瑟,你不明白,这段爱情对我来说过于的刻骨铭心。”
艾米莉闻言,试图用酒水将这两個大烟鬼骗出来:“或许来一点苦艾酒会让你有个好心情。施耐德先生,我必须得向您道歉,我从前不知道您居然是如此深情的一个人。”
“哪里哪里。”‘黑森第一深情’的施耐德彬彬有礼的脱帽道:“人与人之间拥有误解是在所难免的,我很高兴您现在能从我的身上看到德意志血统外的其他东西。顺便,感谢您的建议,我想我现在可能确实需要一点酒水来麻痹自己。”
艾米莉的计谋得逞,她不由暗自高兴的紧了紧拳头,随后强装镇定的朝着一旁的亚瑟开口道:“那就请您陪着施耐德先生小酌一杯吧,我得去请舅公过来,我记得他之前提到过与您有一笔生意。”
“那就麻烦您了。”
亚瑟搀扶着情难自已的施耐德朝酒水台走去,只不过艾米莉刚刚离开他们的视线,刚刚还悲痛欲绝的施耐德便立马恢复了笑脸。
他给亚瑟倒了杯酒递过去:“你觉得德莱赛特小姐怎么样?”
“德莱赛特小姐?”亚瑟琢磨了一下:“言辞举止都表现的优雅得体,与她的受教育背景很相称。”
施耐德听到亚瑟的话,只是搂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道:“老弟,你是不是在逗我?别告诉我你来到巴黎之后,参加的全是这样的聚会沙龙,遇到的全是德莱赛特小姐这样的嘉宾。”
亚瑟靠在酒桌边,寻思了半天方才挑着眉头问了句:“哈?奥古斯特,伱的意思是说,难道德莱赛特小姐这样的女士是非典型?”
“我的上帝啊!”施耐德一拳捶在亚瑟的胸口:“亚瑟,你果然还没混进巴黎的社交圈!你在文艺圈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他们直到现在还没向你展示巴黎的另一面?”
亚瑟回忆了一下那群文艺圈朋友的兴趣爱好,顿时明白了施耐德的意思:“虽然他们没有主动展示,但我还是被动的看到了一点。”
施耐德微微点头道:“那还不算太糟。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在宴会场所,尤其是公开舞会上,那些正派的夫人们大多是什么德行。对于许多上流社会的女士来说,舞会是最方便的、也是惟一可以全身心地玩个痛快的机会。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可以完全服从于内心的激情,允许别人好好热吻自己一阵。舞会的自由可以允许她们做这一切。在这方面,慕尼黑的化装舞会和慈善舞会,柏林的一系列娱乐晚会,以及巴黎艺术家们举办的舞会就是这样臭名昭著的典型。”
说到这里,施耐德还起了带着亚瑟见见世面的心思:“你来到巴黎之后,拜见过咱们的驻法大使格兰维尔伯爵了吗?”
亚瑟一五一十的交代道:“我早先曾在公使馆所在地夏洛特宅邸见过他一面,不过格兰维尔伯爵下午有事外出,所以我那天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陪格兰维尔夫人喝下午茶。那是一位相当温柔端庄的夫人,不过比起巴黎的社交宴会,她更喜欢和我聊乡村生活以及她引以为豪的几个子女。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她的长子小格兰维尔勋爵马上就要从牛津大学基督学院毕业了,她正为了如何安排儿子的前途而发愁呢。”
“发愁?”
施耐德开口道:“这有什么可发愁的?贵族教育三步走,两条路线,要么10岁送去海军学院,然后在海上飘六年回海军部考试,之后再看机遇、能力与关系,运气好就能当上将军,要是不行就去做殖民地官员。或者安稳一点,先进哈罗公学或伊顿公学,然后再进牛津剑桥,最后到陆军捐个官,服役几年后回来选议员。”
“问题就出在这里。”亚瑟开口道:“格兰维尔夫人不乐意让儿子到陆军服役,因为她害怕孩子会在东南亚的雨林又或者是非洲草原上感染各种稀奇古怪的传染病。她知道我曾经在苏格兰场做事,所以就特意问我,干警察这行到底有没有前途。”
“喔……”施耐德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苏格兰场的‘皇家’称号确实替警察的名声增色不少,居然都有贵族开始打听起去警察部队服役的事情了。”
“可我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亚瑟耸肩道:“在不列颠,警察这个行业可不适合镀金。以小格兰维尔勋爵的背景,他的父亲是声名显赫的外交官、托利党的元勋,曾经出任过驻俄大使和驻法大使,因此在外交领域拓展显然是更优选择。就算这个小伙子对外交不感兴趣,他还可以走他母亲那边的路子,世袭德文郡公爵的卡文迪许家族可是辉格党的元老家族,哪怕他不想去海外服役,我觉得他的舅舅诺森伯兰伯爵也可以给他在诺森伯兰步兵团里谋个差事。”
虽然亚瑟这话说的没错,警察这个职业在英国确实没办法上台面,但是他不建议格兰维尔夫人让儿子去苏格兰场历练依然存了个人的私心。
对于亚瑟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往他的老巢大伦敦警察厅掺沙子了。
如果这里被贵族们当作镀金目的地,那他在苏格兰场经营多年的努力将会全部付诸东流。毕竟贵族们来这里是不可能去基层做巡警的,而领导层被贵族填满也就意味着‘进步青年’们的道路被阻塞。
如果莱德利、普伦基特、琼斯、汤姆与托尼他们上不去,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枪子儿不就白吃了吗?
“诺森伯兰步兵团?你是说第五团?”施耐德捏着下巴寻思道:“我觉得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呢。你莫非忘了第五团的外号了?威灵顿卫队,这可是公爵阁下常年的总部卫队,虽然在第五团服役确实用不着被调去殖民地,但是在第五团捐官,价钱高也便罢了,要疏通渠道也不是一般的费劲。”
“说的也是。”亚瑟琢磨了一下:“或许等他从牛津毕业以后,再去四大律师会馆进修一下法律,出来谋个法官的差事才最合格兰维尔夫人的心意。”
“管他呢,他又不是我儿子。”施耐德转而开口道:“怪不得你来巴黎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涉足他们真正的核心领域,原来你是被格兰维尔夫人误导了。”
“怎么了?”
“当然,我下面这段话并不是想要诋毁格兰维尔夫人。但是……”
施耐德清了清嗓子:“格兰维尔夫人作为一名宴会组织者和大使的贤内助,无疑是合格的。但是她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巴黎,她只是在强迫自己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实在是太古典了,就好像是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她虽然在宴会上可以连续几个小时的微笑和寒暄,但是我们的这位大使夫人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法国贵族。去年格兰维尔伯爵回伦敦述职的时候,我亲耳在宴会上听见格兰维尔夫人私下里抱怨巴黎贵族大多既肤浅且空洞。她在宴会上与其说是在扮演女主人,倒不如说是在扮演保姆,把这群来宾们一个个当作孩子去哄。”
亚瑟放下酒杯,他似乎有些喝醉了,以致于谈论那些平常不太显露的见解也被暴露了出来。
“难道不是吗?以我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他们全都相当聪明而有学问,然而却无所事事,只能纵情声色,优游岁月,自我陶醉,认为一切罪孽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把口腹之欲夸张为精神需要,又把男女之情归结为官能之乐。”
“喔,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亚瑟,你简直像是一个哲学家。”
施耐德冲他眨了眨眼,笑着说道:“不过听我的,在外交领域充当哲学家是没有好下场的。你可以庸俗、可以好色、可以罪恶,但却万不能自命清高。在这一行,没有人吃这一套。即便有人自命清高,那也只不过是在借着这样的外表去吸引那些被各种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家伙,让他们吃亏上当,交出情报。”
“我理解你的意思。不过,奥古斯特,我还是得告诉你我最近的经历到底有多扯。”
亚瑟毫不避讳的谈论起了他在巴黎剧场里的收获:“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刚在圣马丁剧场里看了一幕戏,其实这幕戏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就是在表现一对恋人脱衣服的场景。但是为了遮掩住这个情节,剧作家费尽心思力图把这样的场面变得复杂些,不仅使观众看到,而且还要使其他剧中人也能看到。
而芭蕾舞剧,我曾经确实认为这是一门伟大的艺术,芭蕾舞在伦敦没有巴黎火是因为巴黎的观众有更高的艺术鉴赏水平。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芭蕾舞之所以在巴黎更火是因为巴黎的剧场懂得耍花招。”
“耍花招?什么花招?”施耐德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你能详细谈谈吗?”
亚瑟自顾自的又倒了点酒:“其实也没什么新奇的,词意轻薄的小调,没穿内裤的女演员,还有谢幕时朝观众抛出的旧舞鞋。奥古斯特,你简直不知道这是多见鬼的一次体验,我差点让那帮哄抢舞鞋的观众踩死。那帮人大打出手,直到舞鞋被撕成碎片。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事后报纸关于这次哄抢舞鞋事件的报道篇幅,比赋予七月革命和去年共和党起义的篇幅还多。”
施耐德听得口干舌燥,一口干下了一整杯的苦艾酒:“我猜那期报纸卖的应该很不错。”
“何止是报纸。”亚瑟从兜里摸出一张票:“那幕芭蕾舞剧也火了。我听说他们的票已经卖到下个月去了,但是我这里还多了一张他们送的。”
“喔!”
那张票就像是有魔力似的,亚瑟夹着票的手指往哪里飘,施耐德的眼珠子就转向哪儿。
“这票是谁送你的?”施耐德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他只能暗示道:“亚瑟,你可真是有一帮好朋友。”
“你也知道的。”亚瑟重新将那张票插回上衣兜里:“我在文艺圈子里有些朋友,我之前说了,他们确实向我展示了巴黎的另一面,虽然只是被动的。不过,奥古斯特,很感谢你的建议,我今后会主动融入,比如说去参观一下剧场的后台什么的。”
“剧场的后台?!”
施耐德眼球上翻捂着脑袋,在酒精和言语的刺激下,这位外交官看起来简直快疯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亚瑟,那个,我……我……”
“喔,当然了。”亚瑟搂着施耐德的肩膀:“你当然应该和我一起,据我所知,后台的舞鞋还是挺多的,剧场应该不介意你拿两双回去做纪念。”
“喔,亚瑟!”施耐德拍了拍胸口:“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万幸你没在伦敦塔底下叫人打死,你真是我见过的一等一的上流人物。当然,请你相信,我不是因为你带我逛后台才这么恭维你的,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是个出众的人物。”
“我相信你,奥古斯特,你从不说谎。”
亚瑟点头道:“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个人癖好,并不代表你就是个好色之徒。就像是那位喜欢建立军队的普鲁士腓特烈·威廉一世留下的名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或女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高大的士兵——这帮小伙子是我的弱点。’你就同腓特烈一样,是个志趣单纯的人,只不过你与他的爱好恰好截然相反罢了。”
“对,没错,亚瑟,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小伙子?”施耐德与亚瑟相谈甚欢,以致于他们没有发现走到身畔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
只不过两个英国人交谈的语速太快,对于英语半生不熟的艾米莉来说,她只能从中截取到一些片段。
艾米莉的头脑有些恍惚,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是容不得她多做思考,一旁被她拉做外援的老舅公便已经笑着将她摒退了。
“爵士,喔,施耐德先生居然也在。我差点忘了,你们现在是外交部的同事。不过不打紧,我们现在先把正事办了,之后再由我来好好招待二位。”
老舅公一边招呼着众人入座,一边谈论起关于稿酬期票的事务:“稿酬已经到位了。只不过……您那天提到的那家汇款银行,我们的公司还没有与这家银行建立起合作关系。这家银行貌似是一家新银行,刚成立没多久?”
亚瑟还没有开口,但是一旁的施耐德却讲义气的率先揽下了解释的义务。
“德莱赛特先生,我知道你可能在怀疑这家新银行的可靠程度。但是这一点请您放心,这家银行是我们对外汇款的专用银行。”
“我们?”德莱赛特闻言睁大眼睛道:“您的意思是……外交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政府机构的专项资金一般不是都从英格兰银行走吗?”
“总有些特殊情况。”
施耐德此时已经完全被舞鞋冲昏了头脑,他甚至没发现自己踩了多大一个坑:“况且英格兰银行的业务范围也没有那么广,或许对于内务部来说,英格兰银行显然够用了。但是对于外交部来说,单单依靠英格兰银行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偶尔也得走一走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账户,又或者是其他值得信任的渠道。”
“嗯……”
德莱赛特先生虽然不在政坛混,但是金融圈子与政治隔得并不算远,因此他当然能理解施耐德的言外之意。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银行大概率是不列颠外交部用来干脏活儿的。
用小银行躲避财政部审查,顺带避开外国政府的耳目是他们的常用手段。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家小银行各种营业手续不全了。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大多会被吓得面如死灰不知所措,但是对于德莱赛特这样的老油条来说,这却是傍上英国外交部的好机会。
替政府机构洗钱,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一想到发财的机会近在眼前,老舅公的心脏就像是她的侄孙女儿一样跳个不停:“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是我坚持认为,即便二位想要找到一个安全隐秘的渠道,也不应当是这样一座简陋的新兴银行。如果你们有需求的话,我们同样可以代劳。”
第七十八章 老舅公的臆想
真相很少纯粹,也从不简单。
——奥斯卡·王尔德
“德莱赛特银行愿意全权代理新银行的运营业务?”
老舅公的提议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不仅将施耐德给吓了一跳,就连一旁不动声色憋坏水的亚瑟也被惊到了。
诚然,对于商人来说,再没有什么生意能比同政府搭上关系更占便宜的了。
但是,政府的生意也得看是什么生意。
倘若以不列颠举例,最安全、最体面、收益最稳定的生意当属各大律师事务所与内阁各部门签订的法律服务合同了。替这些政府部门打官司,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还能开拓人脉关系。
除此之外,公共工程项目也是一块令人眼红的肥肉,铺设铁路、港口开发和城市基础设施建设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上万镑的生意。
亚瑟先前购入的布鲁内尔路桥建设公司股票之所以能从破产边缘起死回生,就是因为这家公司先后拿到了多个政府工程大单,先是跨埃文河谷大桥,再然后是大西部铁路。
当然,这家公司之所以能拿到这些订单肯定不是偶然,因为在这家公司的股东名单当中除了亚瑟·黑斯廷斯与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这样的籍籍无名之徒以外,还有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等托利党大员的身影。
而在法律服务与工程服务以外,最受人追捧的项目则是一个全世界政府的传统保留业务——军事采购。
靠着军队供应商身份一举奠定商业声誉的英国公司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包括了英国陆军制定军服供应商,不列颠成衣服饰业巨头,吉福斯&霍克斯公司。
皇家海军御用罐头厂及调味品供应商,埃尔德等皇家海军水手的一生之敌,克罗舍&布莱克威尔公司。
主打产品为治疗外伤、溃疡、烧伤与感染的霍洛威膏与治疗消化不良、便秘及其他内部疾病的霍洛威药片,并因为推出新药品奎宁而广受殖民地军队好评的医药界巨擘——托马斯·霍洛威公司。
至于老德莱赛特先生看中的这项政府业务,在通俗意义上被称为金融服务,主要工作是帮助政府管理国债、筹集资金以及提供金融咨询服务。
与其他领域的百花齐放不同,金融服务向来讲求赢家通吃的原则,不列颠的公债发行业务向来是被巴林银行以及罗斯柴尔德银行这两座大山垄断的,其他小银行别说喝汤了,就算闻一下都称得上罪恶。
至于国债的管理工作,这项业务财政部几乎全权交给了英格兰银行负责,而英格兰银行是由政府与私人投资者在1694年一同出资设立的。所以根据股份制公司的章程规定,它的24位董事当然是由银行的股东选举产生。
因此,坐在董事会当中的自然也是伦敦金融城内最富有最有实力的银行家,换而言之,还是内森·罗斯柴尔德、亚历山大·巴林、约翰·里德等老面孔。
德莱赛特家族虽然在金融圈内实力不错,甚至还在拿破仑帝政时期一度参与过法兰西银行的建设,但是他们在伦敦的实力显然不足以参与如此高规格的政府业务。
不过,虽然财政部的大肉捞不到,但是在老舅公看来,从外交部捞点小鱼小虾也不错。
而且像是这种脏活累活,那些大银行多半是不屑去做的,他们拥有来自财政部的大单,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丁点牙签肉给自己身上招苍蝇。最重要的是,银行家的名声本就不好,不论是罗斯柴尔德还是巴林,为了能从报纸上捞点正面报道,每年都得拿出不少钱掺和慈善和公益事业。
罗斯柴尔德家族资助了不少伦敦周边的教育和医疗项目,而且也是牛津大学与剑桥大学多個学术项目的主要资助人。
而巴林家族同样对公共医疗与教育机构很上心,伦敦和南英格兰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而在先前英国霍乱大流行期间,与亚瑟达成私下协议的亚历山大·巴林还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宣布了巴林家族将在利物浦建设一个廉价公屋社区的计划。
但是德莱赛特与罗斯柴尔德和巴林这样高高在上,在利益之外已经开始追求名声的家族不同,虽然论起发迹的时间,三个家族都差不多,但是罗斯柴尔德与巴林在欧洲的地位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而德莱赛特则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虽然在之前凯道赛公馆的舞会上,梯也尔曾经私下讥讽过艾米莉的父亲,认为这个老家伙贪得无厌、不知满足。
梯也尔这话虽然不能算错,但是如果考虑到二者之间的起点,那就能品出另一番味道。
梯也尔是个法国中等阶级家庭出身,他出生在马赛,父亲是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商人,后面还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马赛港务局长。但不幸的是,梯也尔的母亲与他父亲结婚没多久就被抛弃了,所以他实际上没怎么沾到他父亲的光,就连大学也是借钱读完的。
他从普罗旺斯大学毕业后,先是当律师,后来又壮着胆子去西班牙做战地记者,回国后通过著书立传好不容易才引起共和派大佬拉法耶特与‘变色龙’塔列朗的欣赏。
最后,他又以果决的手段在七月革命中,趁着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为当时还是奥尔良公爵的路易·菲利普献上王冠,这才得到了在政府中平步青云的机会。
所以从梯也尔的视角看,他这个白手起家的马赛小伙儿冒着枪林弹雨、屡屡在刀尖上跳舞才挣来的东西,德莱赛特家族有什么资格觊觎?
况且,就算是远不如前,即便是职位较低,但是德莱赛特家族的子侄后辈依旧广泛分布在法兰西的政界、军界和商业界。
但是站在德莱赛特家族的立场上,这个曾经可以与许多银行业巨头平起平坐的家族可不甘于衰落。而且家族的老一辈也从不认为自身比罗斯柴尔德和巴林差在哪里,如果硬要说他们犯了错,那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在王政复辟和七月革命两次关键节点,由于谨慎的作风导致站队慢了半拍。
罗斯柴尔德在滑铁卢战役中豪赌威灵顿,从而奠定了自身在英国的地位。
梯也尔在七月革命中豪赌路易·菲利普,这个单亲家庭的小矮子如今已经贵为法兰西参事院长,只需岁月磨砺,他早晚有机会挑战内阁总理大臣的大位。
而德莱赛特,他们在1815年波旁复辟时,因为念及拿破仑的旧情,没有果决的投靠路易十八。如果不是路易十八为人宽厚,并且想要弥合各政治派别间的矛盾,他们当时就会受到残酷的打击报复。
而在七月革命中,当路易·菲利普初登大宝时,梯也尔就站在身旁,罗斯柴尔德巴黎分支的话事人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已经替他的三岁儿子戴上了国民自卫队的帽子,而德莱赛特此时才发现巴黎的三色旗已经卖脱销了,于是只得跟着人流一起走上大街高喊几句‘国王万岁’了!
眼看着家族的生计大不如前,虽然他们依旧可以过着普通人眼中的上流生活,但是老舅公深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在伦敦,经过1832年的议会改革,经过长达几十年的工业革命,不列颠的权力流动方式已经悄无声息的变化了。
在中世纪,掌握了权力就等于掌握了财富。而在1832年以后,这条公式变得可逆了,掌握了财富就意味着你掌握了权力。
但是在法兰西,这条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公式却仅仅只是略微松动了一点。
德莱赛特家族一日无人进入到法兰西的最高权力圈层,他们就一日不能安心。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想过许多解决办法,比如说像罗斯柴尔德那样走上层路线,去与王室和大贵族结交,在金钱上给他们行方便。但是就像是威灵顿不会因为罗斯柴尔德提供了财务建议就在犹太解放问题上让步一样,法兰西的权力者们也没有向毫无威胁的钱袋子妥协的习惯。
更糟糕的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与波旁王室建立起了一定的关系,他们就在七月革命中被推翻了。而与波旁的良好关系,在改朝换代以后通常会被认定为罪行。
而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当然也还会有后手,那便是被给予了厚望的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
虽然她的几个姐姐也同样出落的很美丽,但是与这个小女儿一比,几位大家闺秀都黯然失色了。
但遗憾的是,只有向日葵才会总是迎着太阳生长,虽然德莱赛特小姐的父辈和爷爷辈都在她的身上付出了巨额投资,一心想要让这位小姐成为引领家族跨入新纪元的钥匙。但是资源的高度集中不止培养出了艾米莉的多才多艺,还培养出了她高标准高规格的眼光。
再加上长辈们长期熏陶下养成的对贵族身份的极端热爱,这也使得德莱赛特小姐在她的第一次巴黎社交季给长辈们来了些大惊喜。
这次宴会的具体情况因为过于惨烈,所以在德莱赛特家族内部通常很少被提及。
外人唯一知道的是,在这次宴会后,梯也尔‘马赛侏儒’的外号不胫而走。当然,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文明人也会叫他‘小家伙儿’。
总而言之,从那以后,梯也尔先生确实处处都在针对德莱赛特家族。而那些传统贵族对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这朵高岭之花也纷纷敬而远之了。
虽然其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觉得自己顶得住的好色之徒跑来追求艾米莉,但是他们不纯正的目的对于德莱赛特家族来说却是不能容忍的。虽然风流的婚后生活在法兰西算是一种传统,但是艾米莉毕竟还没结婚呢,如果因此坏了名声,那这么多年的投资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就在这么拧巴的心理作用下,艾米莉的追求者一年比一年少,愿意同她厮守终身的年轻人艾米莉瞧不过眼,那些能达到标准的年轻贵族则认为德莱赛特家族以及艾米莉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所以,在蒙不了巴黎人以后,德莱赛特家族的老家伙们也逐渐变得心灰意冷。而艾米莉的任务也从嫁给达官显贵变成了找个有前途的小伙子就好。
因此,她开始在长辈的安排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各种外国人多的场合。
这一次老舅公之所以从伦敦到访巴黎,原本也是应了艾米莉父亲的请求,打算趁着眼下伦敦社交季正火热的时候,把她带到海峡对岸看看有没有和她情投意合的。
但令老舅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侄孙女儿的眼光还真不错,她居然注意到了先前连他这个老狐狸都忽视了的金矿。
亚瑟·黑斯廷斯,23岁受封的联合王国下级勋位爵士,本以为他被调到外交部是遭贬,但眼下的情况却说明了他身上的任务并不简单,一般的驻外公使馆二等秘书可不会了解外交部的‘小金库’。
再一联系到亚瑟曾经在苏格兰场服役的经历,他那富有话题性的争议血统,以及英国外交部的一贯作风,这位大名鼎鼎的伦敦侦探到底是什么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这是一位外交部的驻外秘密情报官!
套一个二等秘书的马甲不过是掩人耳目!
按照苏格兰场的警衔标准,助理警察总监的警衔徽章便等同于陆军中校。
而这个小伙子如果实际上没有被降职,那么等到他返回伦敦以后,基本上就得参照陆军上校的身份任命职务了。
如果是回苏格兰场,那就是立刻被任命为这座负责整个大伦敦地区治安巡查的警察机构负责人,大伦敦警察厅厅长!
如果是走外交部的常规晋升路线,那么他非常有可能接管一个地区领事馆的总领事职务。
不是贵族,但却胜似贵族。
或者就像是他现在的职务一样,他其实就是贵族,但大伙儿必须心照不宣的不能点破。
老舅公就在这纷乱的思绪当中糊里糊涂的与亚瑟、施耐德等人签订了一份备忘录。
亚瑟看见老头子恍惚的表情,站起身关切的问候道:“先生?你的身体还不错?我看您的精神状态貌似不怎么好。”
“精神状态?我很好!”精神焕发的老舅公笑呵呵的站起身同亚瑟握了握手:“把这间新银行交给我,我保证会替你们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而且艾米莉也能帮我,你可不要小看她,虽然是个姑娘,但是她的数学学的非常不错,强于大多数会计学徒。”
第七十九章 约克蝮蛇
1833年春季外交工作报告
日期:1833年4月15日
致:英国外交大臣亨利·约翰·坦普尔子爵(帕麦斯顿子爵)
发自:巴黎
发信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尊敬的大臣阁下:
在当前复杂的欧洲政治局势下,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汇报我在巴黎与意大利革命组织“青年意大利”领导人朱塞佩·马志尼的一次重要接触。这些接触使我深刻认识到,在奥地利与俄国的双重压迫下,不列颠或许应当考虑另辟蹊径,利用当地民族主义力量对抗我们的共同敌人。
1815年,专制主义为继续在欧洲立足,根据其固有理念重新塑造欧洲世界而努力挣扎。如果说,他们从一开始是胸有成竹的进攻,那么现在其性质已经转为防御。以致我可以妄下决断,我认为在梅特涅领导下的奥地利与普鲁士、俄国组成的‘神圣同盟’其实在事实上已经失败了。
相反的,自由主义在这十多年间获得不少优势,并且日益具备进攻的性质。另一方面,业已形成的各种不同自由体制,同样面对着不同性质的问题、冲突和严峻考验。
一、欧洲局势和即将召开的慕尼黑会议
目前,欧洲的政治格局正处于剧变之中。俄国与奥斯曼帝国在屈希塔亚协定中达成的协议进一步巩固了俄国在东南欧的影响力和其在黑海及地中海的军事存在,而奥地利和普鲁士则妄图通过即将召开的慕尼黑会议,企图进一步巩固神圣同盟对欧洲大陆的控制。
根据最近的情报,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正试图在慕尼黑会议上达成新的共识,进一步打击欧洲的进步势力,并通过合作控制东欧和中欧的政治局势迫使不列颠在该地区出局。这些潜在的动向,严重威胁到了不列颠的海外投资、航道安全及固有的战略利益。
正如不幸因为火车事故离世的前国务大臣威廉·赫斯基森先生所言:分散敌国的力量,是确保不列颠国家利益的关键。在这种背景下,支持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运动显得尤为重要,因为这不仅能够牵制奥地利在意大利的力量,还可以分散普鲁士和俄国在其他地区的注意力。
二、联合欧洲民族主义势力对抗神圣同盟的战略意义
奥地利依靠对意大利北部地区的长期控制,使得其有能力成为神圣同盟的重要支柱之一。支持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运动,可以直接牵制奥地利在该地区的力量,迫使其将更多的资源和注意力投入到维护意大利北部的稳定上,从而使其分身乏术,迫使奥地利人无法在其余议题上与不列颠继续喋喋不休的争议。
与此同时,意大利人民对于自由主义的欢呼也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在1830年法兰西爆发七月革命后,这股野火就迅速从巴黎烧往欧洲各地,并逐渐波及到了瑞士、比利时、波兰、葡萄牙、不列颠、等国,而意大利的各邦国也在此行列之中。
1831年,莫德纳、帕尔马、博洛尼亚、罗马涅、马尔凯和翁布里亚等地区先后爆发了大规模起义,人们升起了三色旗,成立临时政府并制定了具有自由性质的法律。虽然这些起义很快就被奥地利通过武力干涉镇压下去,并以失败告终。但是我们从中不难发现亚平宁半岛上的人心向背。
在同一时间,德意志地区各邦也爆发了大量的学生运动及自由主义游行。在一些德意志小邦国,例如不伦瑞克与黑森,两位大公先后退位,而他们的继承者则被迫通过了一部自由主义宪法。
萨克森慌忙改革邦代表大会,巴登的议会在统治者的让步下重新恢复运行。莱茵河畔的巴伐利亚布满了共和派创办的报社,多年来陷入死寂的大学青年联合会也重新恢复了生机。在1832年5月召开的汉巴赫集会上,3万名参与者高呼人民主权、统一、建立德意志共和国和欧洲自由国家邦联的口号。
而无能的巴伐利亚政府除了采取起诉、审判、逮捕、禁止结社、禁止集会和展示国旗等极端措施以外,对于这些自由主义团体毫无解决办法。而普鲁士则更是一潭死水。
反观不列颠,具备远见卓识和长远考虑的国王陛下及大臣阁下在吸取了去年不列颠因议会改革掀起的全国性暴乱教训后,决定主动派遣我前往汉诺威王国,帮助我们的兄弟盟邦制定通过一部自由主义宪法无疑是一手妙棋。
在新的自由主义宪法通过后,汉诺威王国将会成为整个德意志地区的自由进步势力的领头羊,并为拓展不列颠在德意志邦联各国中的影响力起到示范作用。而这个模范作用,以我的浅薄知识与鄙陋见解,我认为同样可以运用到意大利地区。
因为在奥地利人完成对意大利各邦起义的镇压后,他们虽然在政府备忘录中向意大利各邦国的专制主义教士政府建议,需要进行温和的初步改革。但是以他们目前所呈现的改革力度,这无异于隔靴搔痒,奥地利式改革不止没有满足意大利人民的愿望,反而加重了他们与现有政府的对抗情绪。
其次,若意大利的革命运动能够在欧洲大陆引发一定的关注,普鲁士和俄国将不得不重新评估其在欧洲的战略部署。特别是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奥斯曼帝国在俄国的影响下与埃及的屈希塔亚协定签署后,俄国的扩张野心日益明显。牵制其在欧洲其他地区的力量,将有助于我们平衡其在东欧和中欧的影响力。
虽然在今年即将召开的慕尼黑会议中,梅特涅的愿望是加强神圣同盟的内部合作。但实际上,奥地利、普鲁士和俄国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利益分歧。
例如,在波兰问题上,俄国希望通过控制波兰来扩展其在欧洲的影响力,并利用波兰作为缓冲区防御西方的潜在威胁。
而普鲁士则对波兰领土的部分区域存在自身的利益诉求,特别是在波兹南地区,他们希望将这些地区纳入普鲁士的版图。
奥地利人虽然在波兰问题上没有俄国和普鲁士那么直接的利益冲突,但作为神圣同盟的一部分,他们对俄国在波兰的强势扩张保持警惕态度,并担心这种扩张会影响到中欧的势力平衡。
而在巴尔干半岛和奥斯曼问题上,俄国希望通过支持巴尔干半岛的斯拉夫民族主义运动,削弱奥斯曼帝国的控制,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尤其希望获得黑海和地中海的出海口。
奥地利则强烈反对俄国在巴尔干的扩张,因为这直接威胁到奥地利在东南欧的利益。奥地利在该地区拥有显著的政治经济利益,并希望通过维持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完整以达到遏制俄国的扩张。
普鲁士人对巴尔干半岛不感兴趣,但是作为德意志邦联的一部分,普鲁士很希望在奥斯曼问题上联合俄国削弱奥地利,从而使得自己更有机会从奥地利手中夺得德意志邦联的领导权。
至于意大利,奥地利控制着意大利北部的伦巴第-威尼斯地区,对意大利统一运动持强烈反对态度,并试图继续维持其在意大利的统治。而普鲁士与俄国虽然在意大利没有直接的利益,但是两者都对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运动表示警惕,并担心类似的运动会在欧洲其他地区引发革命浪潮。
不过,如果奥地利在其他关切到他们利益的问题上冒犯了他们,他们也有可能成为奥地利在意大利的对手。
我深信,以国王陛下与大臣阁下的瀚海智慧与深谋远虑,可以很轻松的从这些问题中找到最合适的排列组合。在不同的问题上,使用不同的组合将会取得不同的效果。但在此之前,我建议不列颠应当尽可能的收集我们在各个问题上能够动用的资源。
与青年意大利等欧洲民族主义势力建立良好关系,灵活运用外交手段,支持这些有潜力的革命力量,将为率先在欧洲实现自由主义改革的不列颠抢占道义优势与舆论声浪,并对不列颠在欧洲的战略布局带来积极影响,进而实现我们的战略目标。
我在此恭候阁下的最新指示与回信。
愿上帝保佑国王陛下与他的国家。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法兰西王国公使馆
巴黎,法国
——.安德森著《高远之见:英国外交部1782-1982》
君主的职责是执行人民的意愿,首相的职责是执行君主的意愿,外交大臣的职责是执行首相的意愿,而外交官的职责是执行外交大臣的意愿。在这一点上,我们亲爱的‘约克蝮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直到今天亮出他的毒牙之前,都做的很好。不过这也不能全都归罪于他,因为我早该想到,自从1832年以后,他的心就变成铁打的了。
——帕麦斯顿子爵,1850年6月25日,于下院辩论演讲
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旁的一家小酒馆内。
临街的桌子前云雾缭绕,施耐德从怀中取出一封刚到的信笺递给了亚瑟。
亚瑟头也不抬的用勺子对付着面前的普罗旺斯炖肉,一点要接过信笺的意思都没有。
“用不着给我,你直接告诉我,大臣是怎么回复的就行了。”
施耐德夹着雪茄抽了一口:“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会私底下拆别人的信笺。”
“我可没有怀疑你的人品,施耐德。”
亚瑟用餐巾抹了抹嘴:“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是那种十分机密的情报,大臣也不会用如此草率的渠道发件。所以信里的内容,别人看了也没什么。”
“嗯……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施耐德将那封信收回怀中,旋即开口道:“总而言之,大臣原则上同意了你的请求,并且愿意给你拨付一部分活动经费。”
“原则上同意?”亚瑟当然懂这套辞令:“也就是说,这件事可以做,但是出了问题得我自己担着。”
“你可以这么理解。”施耐德解释道:“毕竟大臣打定了主意要和梅特涅争個高下,但是不列颠与奥地利总归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因此,如果赞助青年意大利的事情暴露了,还是不太光彩的。到了这个时候,外交部就只能遗憾的归咎于外交官的个人行为了。”
亚瑟品了口发涩的红酒:“我本以为我替托利党出过力,替辉格党流过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到头来,我还是没有正式编制,出了事就是临时工吗?”
施耐德闻言安慰道:“老弟,这不一样,你总归是进步了。从前伱在苏格兰场干一线巡警的时候,有可能因为一起案子处理不当就把你给解雇了。而等到你做了高级警官,要想拿掉你,就只能靠伦敦暴乱这种级别的事件了。而现在,拿下你的前提变成了暗自赞助意大利革命组织,你现在可比以前值钱多了。老弟,这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你的行情就涨成这样了,全欧洲的证券交易所里都没有势头这么好的股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亚瑟捏着下巴寻思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施耐德说的那样。如果要说首相和小办事员有什么区别,除了都会犯错以外,那就是前者犯错的破坏性可比后者大多了。施耐德这次来欧洲,不就是为了替帕麦斯顿子爵补他的烂裤裆吗?
喔,如果这么说来,首相和小办事员还有一点区别,那就是后者虽然危害更小,但是犯事没人替他兜着。
想到这里,亚瑟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施耐德,蓦地一笑,与他举杯相碰道:“奥古斯特,有你安慰,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哪里的话?咱们俩的关系,那可是一起挨过鞭子泡过澡的。”奥古斯特品了一口酒,回味悠长道:“更别提,你前天还带我去逛了剧院后台,送了我几双女演员的舞鞋。”
亚瑟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几双鞋而已,值不到许多钱,你喜欢就好。对了,奥古斯特,你……穿着合脚吗?”
“穿着合脚吗?亚瑟,你在说什么疯话?那可是用来收藏的!”
施耐德指正道:“你知道像是多瓦尔、费丽埃这些正当红女演员的衣物首饰在巴黎能卖到什么价格吗?”
亚瑟听到这话,差点喷了施耐德一身红酒。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头就已经有收藏家做起这种‘高端生意’了。
亚瑟用手帕遮住嘴边的酒渍:“是吗?原来这些东西还有收藏价值呢?我还以为大伙儿通常都是收藏上了年头的古董呢,原来现代的东西他们也要。”
施耐德望着亚瑟,一副‘我都不知道你来巴黎到底学了点什么’的鄙夷表情。
“就这么和你说吧,这些衣物服饰只要被女演员穿过,立马就可以在它们原有价格的基础上翻个倍,而且女演员越当红,这个价格倍数就会越高。譬如说伊达·费丽埃,那些赶时髦的贵妇人们通常愿意为她佩戴过的戒指给出十倍的溢价。至于她的衣物,由于衣物本身就没有首饰贵,所以衣服的溢价通常更高,有时候都能达到上百倍那么疯狂。”
“伊达·费丽埃?”
亚瑟对这个名字简直再熟悉不过,这位巴黎的当红女演员正是大仲马的新情人。两个人天天你侬我侬,亚瑟原本还有些受不了大仲马的矫揉造作和土味情话,但是转念一想,其实这胖子每天晚上都是在抱着一箱黄金睡觉。
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大仲马的吃相比起那群大银行家和大地产商还是好看太多了。
毕竟这胖子干的起码是力气活儿。
当然,这些话亚瑟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毕竟他也不想在巴黎的大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被小巷子里窜出来的黑胖子甩上一枪,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现在的心胸已经足够宽广了。
但是亚瑟还没从对大仲马的羡慕中走出,他转念又想起了一个令他极为心痛的事实。
前天带施耐德参观剧场后台的时候,他也应该顺手进点货的。
果然啊!
还是老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清清白白的发财机会又这么错过了。
一想到这儿,亚瑟只觉得盘子里的普罗旺斯炖肉都不香了,吃起来就像是嚼内裤似的。
不过,一千个人的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个口味估计会比较适合埃尔德。
餐馆侍者来到亚瑟的身边,捧着记餐单俯下身子礼貌询问道:“先生,您的汤品要什么口味的?”
亚瑟心不在焉的一摆手:“原味就好。”
“原味?”侍者似懂非懂的琢磨了一下,最后索性耸了耸肩膀:“请您稍候。”
施耐德望着面前这位悲从中来的小兄弟,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便开始讲述起了这几天的工作安排。
“德莱赛特先生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起劲,他不止给我们的银行提供了办公场地,而且为了能够让它看起来更正规,还帮我们搞定了许多合规手续,并拉来了一些新储户。而德莱赛特小姐更是让我大吃一惊,这姑娘如果不是个女孩儿,说不准能够继承她父亲的事业……”
说到这里,施耐德的话语忽然一停。
他谨慎的瞥了一眼餐馆的入口处,那里响起了风铃声,一位风尘仆仆的五十多岁法国中年男人正在门口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施耐德绅士的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两枚银币按在桌上,随后站起身道:“亚瑟,这顿饭我请了。看来今天不适合谈事情,因为还有其他人找你。我先回公使馆,下午会去圣马丁门剧场看戏,如果你要找我,到时候可以去那里。不过晚上你就别来寻我了,我有一些个人事务要解决。”
施耐德刚刚离席没多久,亚瑟的耳边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他只感觉到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维多克浑厚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老弟,情况不妙,我们得立刻去一趟圣佩拉热监狱。”
亚瑟调整好心情,深吸一口气道:“怎么了?”
“有人死了。”
“嗯?”亚瑟扭头望向维多克,只见这位法国神探的脸阴沉的可怕:“谁死了?”
“马克西·弗朗科斯,那个我们要找的伪造犯,他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监狱里,监狱方面暂时还没有给出死亡原因。”
第八十章 断了的线
作为可以与伦敦相媲美的犯罪之都,在19世纪的巴黎,存在着许多知名监狱。
其中最知名的,自然是大革命的象征——巴士底狱。
其次,便是曾经关押过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拉康西埃尔监狱,以及曾经充当过圣殿骑士团法兰西地区总部的圣殿监狱了。
而在这几所监狱之后,最令巴黎人闻风丧胆的便是圣佩拉热监狱了。
这座位于巴黎第五区圣雅克街的监狱,最初是作为一所宗教女子监狱兴建的。而在大革命之后,它便不再对住户提出性别要求,不再拘泥于宗教信仰,甚至它也不关心你具体是什么政治立场。
在大革命早期,这里关押的主要是保王党人,其中不乏一些脑袋上顶着贵族头衔的家伙。
而随着大革命的进行,监狱里的囚犯也变得越来越多元化。
没过多久,法国大革命的发起人之一,卡米尔·德穆兰先生就由于被雅各宾派控告与吉伦特派残党有勾结被关进了这里,但他在监狱里只是短租,因为没过多久他就被送上断头台了。
而替他行刑的正是巴黎老牌刽子手,亚瑟曾经见过的那位参孙先生的父亲。
而在雅各宾派被推翻后的督政府执政期间,平等派的领袖弗朗索瓦-诺埃尔·巴贝夫先生因为阴谋推翻督政府,也光荣的拿到了圣佩拉热监狱的房卡。在被送上断头台之前,他曾经在这里小住了几个月。
在波旁王朝复辟后,文学家保罗·路易·库里埃和作曲家皮埃尔-让·德·贝朗热这老哥俩分别因为写政治讽刺文章和创作讽刺政府歌曲在圣佩拉热监狱捧上了公家的饭碗。
不过在七月革命后,因为创作讽刺文章和讽刺歌曲入狱的家伙已经大为减少。
但遗憾的是,讽刺漫画家们由于迷上了画鸭梨,所以很快就填补上了作家和作曲家的空缺。
这正应了那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圣佩拉热监狱。
正因如此,所以当下想在圣佩拉热监狱找一间空房依然还是挺难的。
不过幸运的是,亚瑟与维多克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来办入住手续的,所以犯不着为了这件事烦心。
亚瑟透过车窗望向前方的圣佩拉热监狱,上下打量着这间守卫森严的老式建筑。
厚重的石墙高高耸立,石墙表面粗糙而斑驳,青苔和藤蔓在墙角蔓延,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在青苔与藤蔓之下隐藏着的刀剑伤痕与弹痕。这些痕迹无不说明,这所监狱建立至今到底遭逢过多少次暴乱、劫狱以及革命。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风浪,所以事到如今它的防御已经不能与早年同日而语。
监狱的正门是一扇沉重的铁门,门上镶嵌着成片拳头大小的厚实的铆钉和复杂锁具。
门两侧的石柱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尽管已经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美工艺。
窗户被厚厚的铁栏杆覆盖,每根铁栏杆都生锈斑驳,但依然牢不可破。窗户狭窄,几乎无法让人从外面窥视到内部的情况,只能透过铁栏杆隐约看到里面的黑暗和阴影。
在监狱的入口处,还可以看到不少荷枪实弹的卫兵,看得出来,自从路易·菲利普遇刺后,不论是监狱的卫兵还是巴黎警察都加强了戒备。这些卫兵不止表情冷峻,而且几乎从不离开他们的岗位,发现路边有行人经过还要警惕的扫上一眼。
但实际上,或许是大伙儿都不愿意沾上监狱的晦气,这条街的人流量并没有多少,也几乎看不见马车。除了亚瑟与维多克乘坐的车辆外,唯一会经过这片空旷石板路的马车便是押送犯人的囚车了。沉重的车轮声和摇晃铁链的叮当声交融在一起,一听就让人明白坐在里面的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亚瑟与维多克乘坐的马车被夹在一座座囚车的中间排队,乘着等待的间隙,亚瑟点燃烟斗向维多克打听起了那个已经死亡了的伪造犯情报。
“你和马克西·弗朗科斯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和他算是老交情了。”
维多克看了眼前方的车辆,一挑眉毛同样点着了烟,悠悠抽了一口。
“看来时间还早,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悉听尊便。”
维多克咳嗽了一声,将他的早年经历娓娓道来。
“我第一次当警察局专员时,负责管辖巴黎的圣安东尼大街那片地方。这条街上有很多院子、胡同,还有伸向四面八方的死胡同,里面住的大多是些卑鄙之徒,在贫困潦倒与几近饿死的边缘挣扎,巴不得参与个什么乱子,或者充当抢劫犯或暴力分子的帮凶。
其中一条胡同里住着一個叫让·莫内特的男人,这个家伙多年来受了不少打击,但都挺过来了,且依然精力充沛。他是个鳏夫,与唯一的女儿埃玛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五层。据说他一直从商,渐渐富了起来,可就是舍不得花钱,年复一年地积累,临死前倒能给女儿攒下一大笔钱。
埃玛本来就十分端庄大方,再加上这笔财富,当然不乏求婚者。埃玛想着,凭自己财产继承人的优势,若找不到令其芳心荡漾之人,绝不简单凑合,草草成婚。在六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就在这天,埃玛得到了父亲的一份特别奖赏——她被允许跟朋友一起去看巴黎西南的凡尔赛喷泉,一切费用老爸全包。
这个姑娘高兴坏了,她和朋友们在那里玩的很开心,不过更让她兴奋的是,她在那里结识了一位优雅的绅士。这个绅士,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说得头头是道。这个公爵,那个伯爵,还有其他的巴黎社会名流他都认得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平易近人、穿着讲究的潮流男士。
快到晚上的时候,他坚持与埃玛小姐同乘出租马车回家,而且一定要自己独付全部费用。此时,他轻轻地按了一下埃玛的手,低声恳请她告诉自己,可能的话,下次到哪儿可以再见到她,并能够有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虽然之前也有很多人追求过埃玛,但是这姑娘认为这次的感觉与以往不一样。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给这位绅士自己的住址。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岂能告诉如此风流潇洒的绅士自己住在圣安东尼大街这样的地方?
不,不能。但是下周日的晚上,她约好了要在夏日公园与他见面,而且整晚只跟他一个人跳舞。就这样,这姑娘一次又一次地在夏日公园和绅士相会,直到后来她父亲起了疑心。她经常晚上不在家,老头儿认为这种情形很反常,自家姑娘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老头儿是爱钱,但他更爱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是生活中能够把他的情感连接起来的唯一纽带。过去,他一直都热恋着自己的妻子。可自打妻子死后,女儿埃玛便在他内心填补了这个空位。除了钱以外,这母女俩是他所爱的一切。虽然这个世界极力谴责他的冷酷与贪婪,但反过来,他也极端鄙视这个卑鄙无耻的世界。
因而,对于埃玛的行为,老头儿感到非常难过,就旁敲侧击地询问她近来频繁外出是去了哪。但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反常的。这种答复让老人家不满意,反而证明他的疑心是对的,于是他决定找人监视女儿。
为此,他去求助了一位老朋友。这位老朋友把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美其名曰‘检察官’,但其对手却称之为‘暗探’或‘密探’。但无论自己或他人如何称呼自己的职业,他本人十分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
亚瑟闻言打趣道:“所以这是巴黎神探的故事起点?”
维多克不无骄傲的点头道:“你可以这么认为。没过几天,我的监视初见成效,我发现这位年轻的小姐常不在家是去会一个男人。然而,不管我多么自傲于自己的能力,但那个男人走一段距离后,总能想方设法把我甩掉。
这种情况让我很困惑,你可以试想一下我当时的心情。我受雇于政府,从事的是阿耳戈斯那样的神圣事业,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出名的神探——不管交付给多么艰巨、复杂的案子,他都能成功告破。可现实的反差却是自己却受挫于琐碎的私人委托——私密调查之中。
我跟着他们到了一个拐角,可等我拐过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没影儿了。这还了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时就打算再叫上个兄弟帮忙。但我转念一想,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岂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别的东西我都能忍,但唯独不可忍受颜面扫地。
所以,我决定独自把它搞定,即便这案子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从我的经验以及那个帅哥对埃玛的所作所为看,他绝对不是什么风度翩翩的绅士,倒像头披着羊皮的狼。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一定要找到问题的答案,但问题在于:我该怎么找?”
说到这里,维多克就像是有意一较高下似的将目光抛向亚瑟:“老弟,如果当时你处在我的位置,面对这样一位狡猾的对手,你会怎么做?”
亚瑟想都不想的回答道:“对于这种案子,我认为主动出击比跟踪管用的多。毕竟让·莫内特先生只是想让你搞清楚女儿反常在哪里,而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把口水说干了也就只有那么三两点关系。找个卖花的小童,给他们三两枚先令,叫这些小子上去给他们推销鲜花,顺带着调笑他们两句,只要观察埃玛小姐的神色和语气变化,真相也就浮现了。”
维多克哈哈大笑道:“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那时候入行不久,手段并不灵活,所以伱猜我最后是怎么撞破他们的?”
亚瑟问道:“您是怎么发现的?”
维多克开口道:“我跟丢他们以后,便打算折回去找让·莫内特先生聊聊,看看他那里能不能给点提示。但是在回去的途中,街上的骚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混进人群之中,希望能在流氓地痞胡作非为时将他们当场拿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教训他们,使他们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
这样的情绪使我一时之间把朋友托付的侦查使命都给抛在脑后了。街道上,人群都围拢过来看热闹,事件的起因是两位绅士模样的专业马夫由于关于路权问题产生了意见分歧。这种情形下双方往往要保持一点斯文,以示尊重。在客套话说尽后,其中一方驶离,把路全让给了另外那位。
两位马夫没有大打出手使得大伙儿都很扫兴,人群开始散了,我也随着人流离去。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我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莫内特小姐,她此时正偎依在她的神秘恋人的臂弯里。路灯的灯光照在埃玛和令其芳心倾倒的情人的脸上,把两张脸照得一清二楚。
而当我把目光从埃玛转向那位绅士时,后者的整张脸清晰地进入他的视线。这一发现简直令我喜出望外,禁不住惊呼一声:‘哟!原来是这小子!’”
亚瑟并不笨,他适时提问道:“马克西·弗朗科斯?”
维多克笑着点头:“正是这个恶棍。”
亚瑟抽了口烟:“我还以为他单单是个伪造高手,没想到他还会做这种骗小姑娘的活计。”
维多克耸肩道:“如果只是单单欺骗姑娘小姐,这可称不上犯罪。但是弗朗科斯做这行可不是为了小姐们的爱与肉体,而是为了金钱与利益。我当即折返回让·莫内特先生家,告诉他有我这样的朋友是多么幸运——对当地的每桩事、每个人无所不知。
接着就把我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他的女儿总是去某个地方与巴黎最穷凶极恶、最飞扬跋扈的人物约会。这家伙极其善于施展各种反侦查诡计,甚至于到了这般地步,尽管警察对其犯罪动机了如指掌,却苦于始终未能抓住其犯罪行为的把柄而不能将其绳之以法。他异常频繁地乔装打扮,使得刑侦大队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老莫内特被我的话吓坏了,分手的时候,这位伤感的老父亲央求我:一定要把这个恶棍抓住,然后再把他请到监狱里,在与世隔绝中度过余生。
埃玛回来后,老莫内特便告诉了女儿自己得到的消息,并巧妙地避免谈及消息的来源,说他知道她刚刚和一个男人分开,而此人会把她带到毁灭的边缘,最终将她抛弃――就像小孩儿丢弃坏了的玩具那样。
他含着眼泪请求女儿,要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去见那个人。这番话令埃玛大吃一惊:父亲居然能够说得如此详尽,有鼻子有眼的,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化身竟被描绘成这样。
然后,这姑娘就开始借助那些平常屡试不爽的女人特有的方式辩白,辅之以泪雨滂沱,扑到父亲的怀里并答应永不再见她的仰慕者,并且可能的话,她会把那个男人彻底忘掉。”
亚瑟听到这里含着烟斗沉吟:“听你这么说,后面貌似出了大事情?故事还有转折点?”
“可不是吗?”
维多克开口道:“老莫内特信任女儿,但是他永远不会相信一个热恋中的姑娘。他很明白当年与自己热恋时的妻子是什么样,所以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全,他一连好几天没让女儿离开五楼的房间。埃玛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但天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这姑娘虽然逼着自己忘掉那个人,但是她始终惦记着要再和那个男人见最后一面。
而眼下的最大障碍就是:她出不了房间。不过这不打紧,女人只要铁了心想干什么事,总会发挥创造力找到办法的。她突然想到,虽然自己出不去,可并非他就进不来。主意已定,她想到说服那个时不时来帮她打理房间的老妇人替她传封信。这该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吧?
她在信上说,父亲前几天一直身体欠安,通常早早就收工休息了,如果亲爱的弗朗科斯第二天晚上十一点过来的话,父亲已经睡着了,她会密切注意一个信号:三下轻轻的敲门声。老妇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甚至还带回来了他的誓言:忠诚到永远,还保证一定会准时赴约。”
亚瑟闻言忍不住撇嘴道:“他怎么可能会失约呢?这已经是他盯了好几个月的猎物了。以我对这帮罪犯的了解,他当时一定都在琢磨着,只要一到那儿就得充分利用好时间。”
维多克挑眉道:“看来伦敦的恶棍与巴黎的并没有太多区别。你说的没错,有了这等好事,倘若辜负了哪位兄弟,那就太遗憾了。于是,弗朗科斯赶忙把计划告诉了他的两个同伙。作为协助他实施计划的回报,他保证每个人都会分得一大笔赃物,要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对她感兴趣的话,那个姑娘也会是回报的一部分。”
亚瑟闻言皱眉道:“他们最后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要不然你以为弗朗科斯为什么会被关进圣佩拉热监狱?”
维多克得意洋洋道:“即使他的计划安排得非常完美,但一位爱管闲事侦探的介入造成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我自从发现这个色狼是何许人也以后,便已经竭力采取了一切措施来抓捕这个家伙,这会使我获得成功抓捕‘优雅绅士’的殊荣,也可以保全莫内特先生的财产和她女儿的贞洁。
就像是莫内特先生一样,我也不相信恋爱中的女人,而且我不信任的程度比他还更深一点,这帮助我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弗朗科斯这只色狼不久后便会造访莫内特家。至于那封信,实际上,在老妇人交给弗朗科斯之前,我就已经读过了,并且完全获得了我的许可。
当天晚上十点,我和其余四位侦探就提前来到了布控点。这个位置可以使我在弗朗科斯经过时看见他。大约是晚上十—点的时候,弗朗科斯和他的两个同行便准时开始爬楼梯了。
到了地方以后,两个同伙要先等一会儿,因为弗朗科斯得找个借口打开门,再让他俩进去。过了半个小时,他俩被叫了进去,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爬楼梯。我有一把配好的钥匙,是老莫内特给我的,于是我们也蹑手蹑脚地进去了,站在过道里,以防被他们看见。
几分钟后,我们听见埃玛高声尖叫,而老莫内特则大声疾呼:‘杀人啦!有小偷!’
于是,我们赶忙闯入房间,我们注意到可怜的埃玛此时正躺在地上,她的上衣被扯开了几道口子,弗朗科斯的一个同伙正试图通过堵嘴或掐脖子来阻止她尖叫。不管是堵嘴还是掐脖子,要不是我们进来得及时,她很快就会没气了。
老莫内特则被从床上拖了下来,弗朗科斯拿着刀,将他踩在脚下威胁他:如果不说出金钱和珍宝藏在哪里,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看见我们,弗朗科斯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得到同伙的支持,只好乖乖束手就擒。这家伙对我们没有晚到半个小时感到遗憾至极,不过如果我们真的晚到的话,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亚瑟听到这里轻轻鼓掌道:“非常完美的一次行动,罪犯的犯罪证据确凿,案件审理也不存在什么疑点,即便判他终身苦役,弗朗科斯也没有任何理由不服气。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这起案件结束后,埃玛小姐和他的老父亲命运如何了?”
维多克心满意足道:“当然是皆大欢喜!埃玛在此事后,不久便嫁给了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而且老莫内特这次的表现也比我们预想的开明得多,他对自己的女婿非常满意。”
维多克的话音刚落,马车便重新晃动行驶了起来。
亚瑟听到了一个好故事,心情也好了不少,他骗过脑袋望向窗外,忽然发现有一辆装饰简陋的敞篷马车从监狱中驶出。
那马车上装着一个粗大的麻袋,麻袋边还坐着一位身穿大巴黎警察厅制服的家伙。
在巴黎,亚瑟认识的警察压根没几个,但巧合的是,那位坐在马车上的警官他正好认识。
那正是曾经在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外与他大打出手的家伙。
亚瑟见状,连忙揪了揪维多克的袖子:“维多克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第八十一章 侦探的诡计
“谁?”
维多克扭头望去,当他的目光定格在那辆马车上时,这位巴黎神探的眼神也变得玩味了起来。
“喔……巴尔特米,是这王八蛋?他那双该死的狸猫眼简直不要太有辨识性。”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辆马车,亚瑟的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常年在侦探部门服役为他带来了一种特殊的嗅觉,再联系上先前在侦探事务所门前与巴黎警察发生的不快,亚瑟总觉得这位名叫巴尔特米的警察头目此时出现在圣佩拉热监狱有些不对劲。
亚瑟与维多克简单交流了一个眼神,这两位来自海峡两岸国家最顶尖的侦探几乎在一瞬之间就达成了共识。
维多克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枚金路易顺着车窗塞了过去,他吩咐马夫道:“跟上前面那辆装麻袋的车,千万别跟丢了。”
马夫头也不回的接过那枚钱币,直到捏在手里才发觉质感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只感觉挥舞鞭子的手腕都多了一把子力气:“您愿意出到这个价格,别说跟踪一辆马车了,就算是跟踪龙骑兵,他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紧接着,亚瑟又顺着车窗塞了根雪茄过去:“但愿您能像钉子钉住木板一样守信。顺带提一句,最好别跟的太近,因为我们跟踪的那位也不是好相与的。如果您能把这活儿干得漂亮又干净,除了刚才的订金以外,在一切结束之后,我还另外再多付您一笔酬金。”
“没问题!”
马夫忽然接了个大活儿,就连驾车的状态都焕然一新,他叼着雪茄两手紧握缰绳,为了不让被跟踪的巴尔特米发现自己,他甚至还特意伸手把帽檐儿稍稍压低了两厘米。
看到他拿出了十二分的干劲,亚瑟也稍稍放下了心,他回过头来向维多克询问道:“弗朗科斯死在圣佩拉热监狱的事情,除了你以外,你还透露给警察部门了?”
“呵……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维多克冷笑一声:“我压根没给他们提过弗朗科斯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我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查案子。为了防止这帮家伙给我使绊子,我和他们是分开调查的,他们查他们的,我查我的,只不过我们的调查结果最终都会汇总到日索凯厅长那里。而且我也不相信巴尔特米他们有这么聪明,如果他们能够想到从弗朗科斯入手,日索凯也不会火急火燎的跑到侦探事务所拜托我了。”
亚瑟闻言吐了口烟圈:“看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哪里有问题?”
亚瑟将手伸到窗外点落雪茄烟灰:“办案的第一准则:多一个人知道内情,就多一個人泄密。维多克先生,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你不该向日索凯汇报的。哪怕他向你保证过不会泄密,但是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会,甚至于他本人都未必可信。”
维多克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论调:“老弟,你在打什么谜语?”
亚瑟暗示道:“维多克先生,你觉得,如果刺杀案的最终结果是由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来揭露,这样的结果对日索凯这位大巴黎警察厅的主管领导来说,难道很体面吗?偌大的部门,统领几千上万人的庞大机构,结果办事能力还不如您创办的小微企业,国王会如何看待他这位巴黎警察总长?”
维多克盯着亚瑟,忽的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向他保证过,绝不会贪恋这份功劳。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案子还没有查清,日索凯就算想要抢功,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亚瑟微微摇头:“说不准巴黎警察那边有什么新突破呢?他们只是需要从弗朗科斯的口中找出下一步的线索。”
“嗯……我倒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维多克转而问道:“这么说来,咱们应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你也觉得巴尔特米车上的麻袋里装的应该是弗朗科斯的尸体?”
“或许未必是尸体。”亚瑟捏着下巴分析道:“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他如果得知了弗朗科斯是伱要用的棋子,在完成自己任务的同时,顺带把他带出监狱藏起来,不是挺能恶心你的吗?”
“你的猜想倒是很符合那混蛋的下流作风,一如他以往任职的部门。”
“你以前是保安部的主管,专门负责侦查和打击犯罪活动。那这个巴尔特米,他从前是负责什么的?”
维多克不屑道:“他大半的职业生涯都是在道德纠察部做事的。”
“喔。”亚瑟瞬间就理解了:“专门负责妓女?”
“没错,听你的语气,看来苏格兰场内部和大巴黎警察厅也一样,都挺瞧不上这帮指着娘们儿发财的东西。”
维多克奚落道:“像是咱们所在的侦探部门,不光要动脑子,有时候还要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短兵相接、正面对决。总情报部负责监控政治活动、社会运动,游行集会现场有多危险就别提了,如果被那些集会者发现你是个条子,被打的半死不活都算是运气好了。至于治安巡逻部,他们虽然只是对付些街头流氓,但是人家每天走那么多路,好歹占个辛苦。其他的,像是司法警察部、护照和外国人事务部、市政警察部、公共卫生部等等,也都各有各的难处。唯独巴尔特米这样的道德纠察只需要在妓女的面前装伪君子就行了。”
亚瑟打趣道:“但是貌似这伪君子现在升官了?”
维多克哼了一声:“成天干着最没风险的活儿,一年到头都难出一个错误,你在这样的地方干活儿你也升官啊!”
维多克这句话一出口,不止亚瑟沉默了,就连他自己也沉默了。
两个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了脑袋,齐齐叹了口气。
简单的一句话,却扎了两个人的心。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位大侦探这两年的仕途还是挺相似的。
他们俩一个在伦敦暴乱中吃了本不该是他吃的枪子儿,另一个则在巴黎共和派起义当中力挽狂澜。
结果到头来,一个被刺配汉诺威,另一个则被强行内部退休了。
虽然维多克嘴上说着羡慕亚瑟还能在公门做事,但是亚瑟心里清楚,如果他不是被枪子儿干挺了,又在圣马丁教堂的棺材板里躺了三天才上演死而复生的奇迹。
那么这会儿,他的下场或许会比维多克更糟。
不论是在伦敦证券交易所挪用公款,还是在伦敦塔下命令警队开枪,所有的责任都得由他来扛。
虽然内阁可能会看在他的‘苦劳’上对他从轻发落,不至于真的让法庭判他绞刑,但是也肯定会将他直接推出去面对舰队街的炮火攻击。
别说什么下等勋位爵士和外交部二等秘书,他从今往后恐怕都没办法在不列颠混下去。
但正是由于他在圣马丁教堂躺了三天,这才引来了苏格兰场警员们的出离愤怒,毕竟苏格兰场里念着他情谊的警官还是挺多的。
乃至于一直瞧他不顺眼的罗万厅长,在这种关键时刻都舍得一身剐,不管不顾的直接去了内务部找墨尔本子爵拍桌子。
再加上亚瑟这些年来攒下的好人缘,联同国王的欣赏怜悯以及威灵顿公爵、布鲁厄姆勋爵等人的合力,这才给这位约克乡下来的小伙子整了个冷处理。
换句话说,在正常情况下,一般人要想走通他的成功路径,起码需要三条命。
即便是亚瑟本人,他也需要两条命。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维多克率先打破了沉默。
“罢了,这些晦气的事情不提也便不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楚巴尔特米的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宝贝。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圣佩拉热监狱,这里关押的通常都是刑事犯和政治犯,可不收容嫖客和妓女。”
二人的马车紧随着巴尔特米的马车一路向西驶出拉丁区和圣日耳曼区,随着马车驶出主城区,道路上的车辆与行人变得越来越稀少。
在车流量大的时候,很难分辨出究竟有没有在跟踪你。
而在车流量小的时候,一切诡计与阴谋就变得无处遁形了。
亚瑟不动声色的拍了拍维多克的腿,随后朝着侧着脸扬了扬脑袋。
维多克抬起手碰了碰帽檐,向亚瑟示意:他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在马车离开圣佩拉热监狱的时候,他们俩只以为自己是在螳螂捕蝉。
但是现在他们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原来还跟着几只黄雀。
亚瑟从怀里摸出金怀表,表盖内部的玻璃镜清晰倒映着两辆紧随他们的马车。
这些人是谁?
亚瑟的心中疑窦丛生。
那群布列塔尼的保王党人?
他们是来跟踪我和维多克的,还是来跟踪大巴黎警察厅的?
如果真是他们的话,那就说明他们伪造的身份证明文件的确是出自弗朗科斯之手。
而伪造犯弗朗科斯的生死也同样无法确定,就算这家伙真的死了,也不会是这群保王党人做的,因为没有人会派出人手跟踪一具已经无法泄密的尸体。
可如果这群人不是保王党人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这种绵绵无期的思虑向来让亚瑟厌烦,但幸运的是,他已经不需要思考了。
在这处狭窄街道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它就静静地停在了那里,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
这辆车不仅挡住了巴尔特米的去路,也挡住了亚瑟与维多克的去路。
而在他们的身后,那两辆负责跟踪他们的马车也停了。
驾车的马夫看到这情况,不耐烦的正打算开口让前面挡路的车让道,但是他转念又想到自己在执行跟踪任务,一肚子的火气转瞬又强行压了下去。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提醒他要注意隐蔽的两位客人却突然大喊道:“别管那么多,直接冲出去!”
“啊?”
马夫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他挠了挠后脑勺转头问道:“两位先生,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行人鱼跃扑倒在地。
他倔强的昂起脑袋打算反抗,可暴徒的重拳瞬间便把脑袋打的垂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身后跟着的两辆车。
车门被猛地推开,几位戴着大檐帽、内套酒红色马甲的暴徒像是跳踢踏舞一样下了车,他们迈开步子,甩开燕尾服,露出了皮带上悬挂的枪套。
维多克透过车窗看到这个场景,咬着牙念道:“该死!想不到我维多克也有被人下套的一天!”
“未必是给咱们下的套,说不定他们是冲着巴尔特米来的。”
亚瑟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即便咱们是被卷进来的,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维多克掀开外套,露出了腰间的两把手枪:“我知道你的剑法不错,但是还未请教你的枪法如何?”
亚瑟接过他抛过来的手枪:“只能说凑合,每到这种时候,我都无比想念亚历山大。”
“待会儿记得找地方隐蔽,顺带着向上帝祈祷,只要咱们挺过他们的射击,你的剑法就能派上用场了。你身上带刀了吗?”
亚瑟捡起身旁的手杖,慢条斯理的旋开仗柄,明晃晃的刀刃瞬间暴露在了维多克的眼前。
这样精巧的小玩意儿即便是巴黎神探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不愧是伦敦的上流绅士,这种砍人的玩意儿都做的这么别致,够阴!”
语罢,维多克推开车门,但却没有急着走出去,而是借着车门的掩护露出半个身子,将他持枪的右手藏在了车门后面。
亚瑟则从另一边的车门下车,他面朝相反方向,时刻注意着巴尔特米与前方拦路者的反应。
维多克满脸笑容的开口道:“各位好汉,不知道你们都是混哪条道上的?做的都是什么活计?我也是行里人,你们应该听说过‘让·路易’的名号吧?如果是最近手头紧,我虽然不富裕,但是请弟兄们喝几杯酒还是请得起,犯不着做些让大伙儿都难堪的事情。”
如果是一般的流氓,听到维多克的这番话,说不准真就把枪给收起来了。
但是眼前这波人显然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领导的那人并没有接近维多克,而是停在了十步以外,冷冷的开口道:“我们对你不感兴趣,马上趴在地上,可以留你一条命。”
就在他与维多克对话的时候,前方的巴尔特米已经与拦路者发生了冲突。
只不过这位平时负责道德纠察的巴黎警官显然并不擅长近身搏斗,在脸上被揍了两拳后,他很快就被拖死狗一样拽下了马车,就连巴黎警察标志性的képi帽也掉在了地上,被暴徒给一脚踩扁。
“他妈的,老实点,要不我他妈一枪把你毙了!”
他们分出两个人控制住巴尔特米,另外一人则赶忙解开了麻袋。
“头儿,是弗朗科斯没错,这小子没气了!”
那人刚刚说完这句话,忽的又一愣,他的眼神对上亚瑟,眉头蓦地皱紧,紧接着诧异的开口道:“是你?”
维多克原本正准备动手,但他听到这话,赶忙将脑袋转向亚瑟:“你们认识?”
亚瑟盯着那人半天没有说话,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张脸。但如果对方是保王党的话,也许确实见过面,毕竟那晚的灯光太暗,他也没有心情把保王党人挨个认识一遍。
亚瑟没有正面回答维多克的问话,而是一只手微微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天的遭遇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无论是大摇大摆坐敞篷马车转移伪造犯的巴黎警察巴尔特米,还是这一起离奇的街头遭遇……
尤其是,之前他在保王党上门求救时,还特意吩咐过他们最近要低调行事不要冒进,而且这帮保王党人这阵子还丢失了一个名叫杜汉的成员……
忽然,亚瑟的脑海中闪过了维多克提到过的那个令他引以为豪的假名‘让·路易’。
一瞬之间,他的记忆仿佛穿越回了一年前调查利物浦刺杀案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为了找出刺杀案的头绪,在伦敦的咖啡馆里向‘椰子树’请教了巴黎保安部的经验。
椰子树先生当时就告诉了亚瑟,维多克年轻时经常用‘让·路易’和‘尤里乌斯’这两个假身份伪装成犯罪同伙钓鱼执法的故事。为了获得犯罪者的信任,他甚至策划了一场假戏真做的越狱事件。
一想到这儿,亚瑟总算明白自己的违和感是源自哪里了。
或者,即便这不是维多克主导的一场戏,哪怕对方真的是保王党人,那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一想到这儿,亚瑟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他不动声色的将藏在身后的手枪枪口朝下倒出了子弹。
维多克给他的手枪是经典款的燧发枪,为了装填方便,通常会把子弹与黑火药用牛皮纸包在一起整体塞进枪管。
亚瑟用指甲豁开纸包,随后又用手指轻轻搓了搓。
果不其然,他的指头感觉黏糊糊的,维多克这家伙在火药里面掺了水,这枪要是能响那就见鬼了!
亚瑟的心里有了底,说起话来也沉稳了不少。
虽然他不知道维多克为什么会怀疑他与保王党有联系,但是既然对方要演戏,那他就奉陪到底。
既要表现的与保王党无关,又要符合当下想要活命的心情,想要表现的合情合理可不比在巴黎剧院的舞台上表演容易。
“抱歉,我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你了。我的记性不太好,麻烦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亚瑟张开双臂,以便让对方看得见自己的手枪:“不过为了安全,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先把手枪放下来,毕竟子弹可不长眼。”
第八十二章 王朝两翼
达德尼昂想到命运这东西可真是奇怪。它撮弄着人们为了一些跟他们不相干的人的利益彼此自相残杀,而那些不相干的人往往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亚历山大·仲马《三个火枪手》
“爵士,何必这么见外呢?咱们难道不是自己人吗?”
亚瑟立在车门边,听到对方的话,他更加笃定这是一桩由维多克设计的骗局。
虽然他永远忘不了那群布列塔尼的农民有多么的淳朴热情,他们甚至还愿意与亚瑟这样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分享他们自己都捉襟见肘的酒水饮品,但是亚瑟也十分确定那群农民并不是打心底里信任他的。
因为在这群农民终于下定决心向他求助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透露自己当下的藏身处,而且除了告诉亚瑟有人背叛以外,他们便不愿意再给出更多情报的。
如果从合理逻辑来考虑,这帮农民敢于刺杀国王,便已经说明他们早就有了不活着回去的决心了。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来找亚瑟求助的,倒不如说他们其实是来提醒亚瑟,那天晚上亚瑟与他们相遇的事情有可能会被叛徒透露出去。
多奇怪啊,人这样的矛盾体!
这群农民。
一方面,他们想要了国王的命,恨不能用炸弹将他炸的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担心着亚瑟的安危,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这位仅仅只见过一面的英国外交官。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或许是因为亚瑟在那晚的事情发生后没有向当局举报他们,所以他们也不愿意欠亚瑟的人情。
但如果站在七月王朝政府的立场上,这群人是反贼,袭击国王犯了叛国罪,而且还私通亚瑟这样的境外势力更是无法宽恕的罪行。
不过话说回来,以为人的立场上出发,他们又相当的讲义气。
如果他们可以安稳的挺过这一劫,亚瑟很愿意同他们交朋友。
他们越是不愿意欠亚瑟的人情,亚瑟就越想要他们的人情,因为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才越显得珍贵。
虽然不论是达拉莫伯爵还是老朋友施耐德都提醒了亚瑟要走上层外交路线,但是在这个极为专业的领域,初来乍到的亚瑟还是不可避免的走上了错误的路线。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辈子貌似就是同农民亲近,转生到了猪倌身上,来了法兰西还是同小不列颠的父老乡亲们打交道。
他可以穿上燕尾服,可以佩戴上镶嵌着罗马古钱币的银戒,可以获颁下级勋位爵士的头衔,但是身上的那股猪味儿还是免不了同类相吸。
即便他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只出现在上流社会的宴会场合了,但是依然没有逃过这一劫,也许这种东西就叫做命运。
红魔鬼坐在车顶上,用锉刀细细的磨着指甲盖,他的眼神对上了亚瑟带着红色微光的眼睛。
一人一鬼早就有了默契,即便亚瑟不开口,阿加雷斯也知道这小子想放什么屁。
红魔鬼不屑的哼了一声:“别问我问题,我不喜欢回答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亚瑟,你来讨主意,要么就是不想听从,或者即便听从了,最终也只不过是为了日后可以抱怨我曾经给你出了主意。历史只倚靠事实来做说明,而从不倚靠任何猜测继续下去。你如果觉得自己很聪明,大可以继续下去,但我只提醒你一次,倘若你再被人打死,我也已经无药可医了。”
红魔鬼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亚瑟怎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多半又是个搏命的选择题,但他一路走到这個地方,靠的其实不是什么聪明才智,他获得前程是由于一往无前的勇气,并且仅仅是因为这点一往无前的勇气。
作为一个猪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喔,不对。
其实他还是有东西可以失去的,他还有性命。
但是在伦敦塔下的那一晚,他连仅剩的这点东西都已经失去了。
他这辈子,可以摆上赌桌的东西,他早就已经全部压了上去,自伦敦雨夜以后,他能在牌桌上多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意外之喜。
现在的他,早就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一无所有的人。
我还有什么是可以继续失去的?
我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想到这里,亚瑟终于不再犹豫,他直接抬起手臂,冲着对方扣动了手枪扳机。
咔哒!
就如亚瑟预料的那样,沾了水的火药点不燃,子弹也不可能发射出去。
而站在他对面的所谓保王党人也蓦地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了一阵欢腾的笑声。
这是在维多克面前证明自己与保王党人没有联系的最简单方法,只不过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如果他的推论是错的,那么少不了要被对方打成筛子。
但结果证明,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亚瑟假装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他先是将手枪倒转过来看了眼黑洞洞的枪口,旋即又抬头望向笑成一团的对面。
“维多克先生,您要不要给爵士解释一下,他好像还蒙在鼓里。”
“抱歉,维多克先生,我不该笑的,但是看到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还是没忍住。”
维多克笑嘻嘻的冲着亚瑟脱帽致敬:“老弟,我不得不说,从前怀疑你的骑士身份是我的不对。至少仅就刚才的场景来说,你还是挺勇敢的,而且还很有智慧。你先骗他们放下枪,结果却打算率先打出子弹?”
那帮扮作保王党的侦探事务所雇员们此时也不演了,他们打趣道:“爵士,您真是典型的中世纪英格兰长弓兵。”
亚瑟听到这话,惊愕的表情慢慢恢复了平静,紧接着他取出火柴点燃雪茄,看起来就像是想要抽两口压压惊。
而且他不止自己抽,还将雪茄盒递到了维多克的面前,微微扬起脑袋示意让他也拿一根。
维多克刚刚伸手要拿雪茄,但是还不等他的手触碰到雪茄盒,他便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就好像撞在了墙壁上一样,砰的一下,他的鼻血一下子彪了出来,眼前全是金星。
亚瑟一拳砸在维多克的鼻子上,旋即轻松写意的将雪茄盒重新插进上衣兜里,嘬了口烟:“维多克先生,您看来很健忘,您才刚刚说过,我不止有勇气,而且还很有智慧,并且深得英格兰长弓兵的精髓,伱是怎么敢在耍了我之后,还伸手接我的烟的?”
维多克捂着飙血的鼻子向后退了两步。
侦探事务所的雇员们见状,正打算上前给老大找回场子。
但维多克却赶忙抬起一只手臂将他们拦了回去:“不打紧,这是我欠他的。挨一拳解开一个疑点,这买卖做的很值得。”
亚瑟将手杖插进地砖缝里,倚靠着马车开口道:“烦请给我解释一下,您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所以才想出了一幕巴黎剧院都演不出的戏码来和我开玩笑。要不然,这可不是一拳的事情。”
维多克从衣兜里取出手帕一边擦着鼻血,一边解释道:“别生气,老弟,这也是查案的一部分。我早告诉过你,在巴黎谁都不能相信。我也是基于这一点,所以才设计了这幕戏。我挨了一拳,你澄清身份,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你什么意思?”亚瑟质问道:“你觉得我和保王党是一伙儿的?”
“很遗憾,老弟,虽然我拿你当朋友,但是在联合旺代和布列塔尼的保王党这一点上,你们的政府有过先例。”
说到这里,维多克顿了一下:“而且,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你在那天爆炸案发生后,是唯一一个跟着刺客追出去的人。我在事后测算过从凯道赛公馆到抓捕刺客位置的距离,你追刺客花费的时间和正常所需的时间有不小出入。当然,鉴于你是追到了小巷子里,可能在追逐翻越墙头的过程中绕了大圈子,所以有些出入我也能理解。但是,你那天抓到的刺客并不是策划爆炸案的那群人,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嗯?”亚瑟挑眉道:“维多克先生,我可是听亚历山大说过,那个刺客亲口承认了他是个保王党人。”
维多克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老弟,你是真傻还是在和我装傻?我记得咱们之前还讨论过有哪些人的话是不可信的。你说有两类人的证词不能相信,一个是急于赎回摇钱树的皮条客,另一个便是警察了。只要进了局子里,警察想要从犯人的口中得到什么证词便能得到什么证词。别说承认自己是保王党了,你就算让他承认自己是基督转世也没问题,二者的区别无非就是打的时间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亚瑟并没有反驳维多克的话,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替保王党遮掩过去,而是因为作为一名伦敦老警察,他实在是没办法反驳这个真理。如果他真的那么做的话,反倒会让维多克再起疑心。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审讯工作你难道没参与吗?如果其中有疑点,你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呢?”
维多克闻言同亚瑟打着马虎:“老弟,还请见谅。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你,但是在那个时候,我还并不能完全的信任你,所以就放了点假消息出去。如果你真的和保王党有联系,可能会因为这个消息麻痹大意,那样的话,我就更容易从你身上看出破绽了。”
亚瑟闻言心中不由一凛。
该说不说,维多克这个做戏做全套的习惯还真是很难不上当,怪不得他能仅凭一己之力便将整个巴黎的犯罪率压低百分之四十。
如果亚瑟没有从保王党那边收到有叛徒的消息,今天在面对维多克的把戏时没有多生一个心眼儿,说不准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
亚瑟禁不住骂了一句:“一个好侦探,必然是一个混蛋。”
“老弟。”维多克擦干鼻血笑了一声:“你这么骂可就有些过分了。”
“我不是在骂你,我是在骂我自己。”
维多克笑道:“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我的错,骂我就行,你用不着骂的那么公平。”
亚瑟掏出雪茄盒重新递了过去:“好吧,所以现在,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你该不会想要告诉我,格瓦维、克拉拉,这些犯罪团体,还有那个诈骗银行的主意,全都是你拿出来诈唬我的吧?”
“喔,那个啊?”维多克开口道:“倒也不全是假的。格瓦维、克拉拉,包括伪造犯弗朗科斯,这些全都是真的。做戏就要七分真三分假,如果全是假的,聪明人才不会上当呢。”
“所以弗朗科斯是真的死了?”
“死活不知道。”维多克接过雪茄点燃:“但是巴尔特米今天一早把他运了出去是真的。圣佩拉热监狱的典狱长是我的老朋友,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或许就像是你猜测的那样,大巴黎警察厅的某些人从日索凯厅长那里得到了弗朗科斯和刺杀案有关,所以连夜来到监狱把他带了出去。这混蛋就是个傻逼,他这么提审弗朗科斯,绝对连一句真话都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撬出来。”
“你没有去联系大巴黎警察厅吗?毕竟日索凯在刺杀案上给了你很高的授权,你去找他们要人,他们总不能不让你见上一面吧?”
维多克听到这话,揉了揉被亚瑟重拳打的隐隐作痛的脖子:“没错,这就是最操蛋的地方了。巴尔特米那个混蛋居然直接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不止见不到弗朗科斯,甚至连他本人都见不到。”
“这倒是稀奇了。”亚瑟问道:“按照你的说法,像是巴尔特米的公务民族不是只要一搬出大臣、阁下、部长之类的词汇就能把他吓得尿裤子吗?他哪里来的勇气对抗你?”
维多克叼着雪茄拉着马车扶手窜进了车厢,他冲亚瑟招手,示意他上车聊:“这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告诉你,在一种特殊情况下,这群懦夫是能在大臣、部长的头衔面前长出脊梁骨的。”
亚瑟登上马车关上车门,马车在狭窄的小巷内重新摇摇晃晃的行驶了起来。
“什么情况?”
“那就是他手上有另一份点缀着大臣、部长之类词汇的文件替他撑腰。”
亚瑟皱眉道:“此话怎讲?法国政府大发慈悲,不打算继续追查刺杀案了?路易·菲利普对自己的性命看的这么轻?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倒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维多克也不正面回答亚瑟的问题,而是给他讲起了另一段故事。
“国王虽然性情温和,但那是在为人上的。至于在政治上,至少奉他为尊的奥尔良派可没有那么温和。七月革命后,奥尔良派刚上台没多久就立刻在立法、行政、司法以及军界大规模清洗正统派。
几个月的时间里,新政权不止褫夺68名正统派众议员的资格,还宣布175名正统派贵族院议员的议员资格无效,所有公开的正统派全都被逐出了两院。地方上的正统派的官员更惨,76名高官、196名专区区长和400多名市镇长官被罢免,65名将军被剥夺军衔、取消待遇,大批外交官和法官全都成了无业游民。
大部分正统派在那以后离开了首都,土地贵族基本都回到了他们在南部和西部的领地,住回来他们那些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古老城堡里。不过,这些正统派贵族虽然在巴黎失势,但是在地方上,尤其是乡村地区依然极具影响力。
这些正统派虽然不被允许在巴黎怀念旧制度,但是他们依然固执的在自己的领地上维持着过去时代的生活方式和社交礼仪,遵循从前的规范举行宗教活动,纪念对波旁家族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比如说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1月21日和贝里公爵遇刺身亡的2月14日等等。
因为那群最死硬的保王党人基本都随波旁王室流亡国外去了,所以政府为了不挑拨这群一般意义上保王党人的敏感神经,也就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这次刺杀案貌似在他们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怀疑国王和政府是在阴谋陷害他们,以便有机会可以剥夺他们仅剩的那点权力与财产。
再加上去年一些铁杆保王党才刚刚在贝里公爵夫人的带领下在旺代掀起过叛乱,所以这群保王党贵族都怀疑政府可能会对他们进行清算。虽然我没有收到他们可能发动叛乱的消息,但是政府那边有没有风声我就不清楚了。
而且,关于刺杀案,最近貌似又有一些新的进展。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是有人说这起刺杀可能与共和派也有关。正巧共和派在去年也曾经在巴黎爆发过起义,所以一些共和派也在担心政府可能顺手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亚瑟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你说的这些有根据吗?”
“根据?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根据,但是前不久保王党的报纸《立宪报》和共和派的报纸《环球报》都被查封了,而且……”
“而且?”
维多克抬眼望向窗外:“我听说政府正在起草一份新的法案,新法案将会简化关于政治反叛罪的起诉和判决程序。任何冒犯国王、攻击政府原则与形式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而且法案里还涵盖了一份违禁词名单,不幸的是,亚历山大的口头禅‘共和主义’好像就在这份名单里。如果消息属实的话,以后他只要自称是共和主义者,那就会被抓进监狱……”
第八十三章 大阴谋家
人民总是能被领导人驱使,这很容易。你只需告诉他们,他们正在被攻击,并指责和平主义者缺乏爱国精神,使得国家暴露于危险之中就行了。
——赫尔曼·戈林
杜伊勒里宫的花园里,夕阳的余晖洒在绿树成荫的小径上,黄昏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花园中的鸟儿也扇腾着翅膀开始归巢了。花坛中的玫瑰散发出阵阵芬芳,精心修剪的树篱与盛开的花卉将它们簇拥其中,使得这些怒放的玫瑰更显珍贵。
路易·菲利普身穿一袭剪裁得体的红礼服,手持一根精致的手杖,缓步行走在花园之中。
在他的身畔,还伴着两位侍从和一只棕色的英国短毛猎犬。
猎犬时而跑到前面嗅了嗅花丛,时而绕着花坛边飞舞的蝴蝶跑来跑去,从它剧烈摇摆的尾巴来看,它似乎很享受这段与主人漫步的休闲时光。
路易·菲利普看见这个场景,蹲下身子冲着猎犬拍了拍手,笑着喊了一声:“好了,贝拉,好孩子,来我这里。”
贝拉欢腾着奔向主人的身边,用鼻子蹭了蹭国王的手,旋即又自顾自的返身加入了与蝴蝶的追逐战当中。
路易·菲利普见状只是无奈的撇了撇嘴,而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则笑着开口评价了一句。
“你唤它,它就来。但是发现没有吃的以后,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活像只共和派。”
路易·菲利普被侍从的评价逗笑了,他微微摇头道:“不能这么说。让这些自命不凡的先生不时觉得自己需要国王的帮助,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侍从问道:“就像是去年总理大臣佩里埃先生去世的时候那样?群龙无首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路易·菲利普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苦恼,他一只手扶着额头:“排除他对我偶尔轻慢的态度,佩里埃先生确实是一个杰出的人物,无论是身为银行家还是国家的领导者,他都能把所有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的。所以,他的去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不过,不论如何,至少在他去世的那段时间,新总理还没诞生的那几个月,这个国家由我统治,单独统治。”
侍从们对国王的话心照不宣。
因为只有最受国王信任的贵族子弟才能在15岁到成年前的这段时间里担任侍从,所以毫无疑问的,他们都是最铁杆的奥尔良派。
正如正统派、波拿巴派和共和派当中可以分出许多不同派别一样,奥尔良派当中也有亲疏远近的区别。
奥尔良派当中的左翼被称为‘运动派’,代表人物为七月王朝的首任内阁总理大臣雅克·拉菲特、奥古斯丁·巴罗等人,这些人在奥尔良派当中的政治倾向就如同罗伯特·皮尔之于托利党,虽然名义上他们属于奥尔良派、拥戴路易·菲利普为王,但他们实际上与共和派走的很近。
这些人希望实现出版自由,积极争取世俗教育的普及,力主废除1815年签订的维也纳条约的,并改变法兰西从拿破仑帝国崩溃后奉行的顺从神圣同盟的外交政策。
除此之外,还应当积极支持意大利、波兰、瑞士等国家的民主运动和参与解决奥斯曼帝国的“东方问题”,以恢复法兰西的强邦地位。
当然,最重要的是,应当继续强化代议制的作用,并逐步建立起国王统而不治的英国式君主立宪政体。
而奥尔良派的右翼则被称为‘抵抗派’,第二任总理大臣佩里埃、驻英大使塔列朗、现外交大臣莫莱以及现教育大臣基佐等人都属于这一派别。
抵抗派的主张几乎与运动派截然相反,他们认为“王位不是一把空椅子”,应当尊重并维护法国自古以来的君主制传统和1830年宪章确认的国王权力。
抵抗派虽然也认同改革目标,但是却认为运动派的设想过于宏大,1830年宪章的签署,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代表了现阶段政治改革任务的终结。因此,抵抗派把社会经济的繁荣和政局稳定置于首位。
而为了赢得适合发展的环境,他们主张外交上必须避免与欧洲列强发生冲突,尤其是要避免与兼具海洋霸主与经济巨人双重身份的英国佬发生不愉快。
而在抵抗派与运动派以外,剩下的那一小撮便是路易·菲利普的铁杆支持者了。
这些人的观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正统保王党并无区别,只不过他们效忠的并非波旁王室,而是将路易·菲利普这個奥尔良公爵视为法兰西王位的正统继承人。所以,私底下也有人称呼这群人其实就是一帮挂着奥尔良旗帜的保王党人。而抵抗派则被视为奥尔良派中的波拿巴派,运动派是奥尔良派中的共和派。
如果抛开他们都承认路易·菲利普是法国最高统治者这一点以外,这三派确实很难被认为属于同一个集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七月王朝政府与其说是政府,不如说是个杂货摊。杂货摊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品种甚多,你在里面发现什么样的观点都不奇怪。
而要想在这样的杂货摊里坐的安稳,用什么书来垫椅子腿儿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这就好比马戏团里叠椅子的平衡戏法,必须要找准重心,任何一方势力都不能强到使得重心出现偏移,只有这样才能摇摇晃晃的长久叠下去。
而在经过两年半的训练后,马戏团长兼法兰西国王路易·菲利普先生终于在去年摸出了一点叠椅子的诀窍,并在前内阁总理大臣佩里埃去世的那几个月里好好过了一把瘾。
国家的权力是一个定数,大臣手里的权力多一点,相应的,国王手里的权力就会少一点。
而为了让大臣无法牢固掌握他们的权力,首先就必须要使得自己看起来貌似超脱于党派之争,表现的不偏不倚。
其次,大臣对部门的掌控通常与任职时间成正比,他的任职时间越长,就越能将部门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做到这一点,频繁更换内阁成员,调换大臣的职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七月王朝建立至今不过短短三年时间,然而路易·菲利普就已经更换了三个内阁总理。
当然,虽然身为国王的他有这个权力,但也不能无缘无故的罢免总理,但或许是因为上帝在眷顾他,法兰西国内在这三年时间里,先后出现了霍乱疫情、里昂工人起义、共和派起义等等大事件,所以他每次罢免调动内阁成员好像都很合情合理。
而现在,又一个机会送到了他的眼前。
在繁华的巴黎中心区,在外交部所在地凯道赛公馆,居然有人胆敢刺杀国王。
以这样的理由去颁布法令,撤换部分官员,谁也不能说这是暴政行为。
而有人被撤了职位,空缺的职位就需要有人顶上来。这样的话,便又可以用官职来收买一部分愿意为此效忠他的人,并进一步操控这些权臣安心替国王办事。
想到这里,路易·菲利普的心情又好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的玫瑰香气让这位‘法兰西第一公民’感到心醉神迷。
就在这时,林荫小道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陛下,梯也尔先生来了。”
路易·菲利普也不转身,他只是俯下身子拨弄着花坛里的玫瑰:“梯也尔,学术院的不朽者制服你穿着还合身吗?”
身着深色的礼服‘巴黎巨人’梯也尔神情专注,他彬彬有礼的回道:“陛下,虽然我自认为在历史研究上确实小有成就,但是您将我列入今年的学术院院士增补名单,还是过誉了。”
路易·菲利普站起身,从侍从的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手:“不存在过不过誉,你与基佐是当下法兰西最好的历史学者,你们在学术上的成就整个巴黎都有目共睹。虽然你与其他学术院院士相比,年纪是小了点,但是年轻不是阻碍你成就伟大的借口,而是伱的一种优势。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在新一届内阁当中,将你放到了内务大臣的位置上。梯也尔,我一直都很看好你,我知道你是不会令我失望的。”
梯也尔微微俯首道:“我衷心感谢您的信任,并且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担。”
路易·菲利普忽然话锋一转:“我听说巴黎有一份叫做《喧哗》的漫画杂志卖的很不错?这份杂志去年12月才创刊,结果今年就成了目前巴黎最畅销的漫画日报了。”
路易·菲利普虽然没说破,但梯也尔却对国王的潜台词心知肚明。
作为当下最火热的漫画杂志,《喧哗》在巴黎并不难买,而目前全巴黎漫画圈集中全力画‘鸭梨’的风气正是由他们带起来的。
原本梯也尔以为巴黎人顶多只有三分钟热度,岂料事态的发展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正如海涅对亚瑟说的那样:“这样的讽刺漫画一天天的增加,我每天一打开窗户,窗户外面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梨。”
讽刺漫画《该死的梨子,你为什么不是一个真理》
讽刺漫画《高康大》
讽刺漫画《华沙秩序井然》
讽刺漫画《巴黎同样秩序井然》
梯也尔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些漫画颇具幽默感,但是在当事人路易·菲利普看来,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路易·菲利普对于文化领域的管制工作向来看的很严格,巴黎剧场的每一幕新戏,都必须要报送政府批准后才能上映。而栽在这上面的剧作家,不光有雨果、大仲马这样鼎鼎大名的,还有一堆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苍蝇。
而在去年巴黎共和派起义后,对于报纸和杂志的审查也开始变得愈发严格,好几家知名报社被巴黎警察‘抄了家’,被认为情节严重的主编还被判了刑进了监狱。
但是,想抓剧作家和报纸主编的把柄很容易,因为戏剧和文章的表现形式都太直白了,就算他们极力狡辩、一再遮掩,等到次数多了,总归会有那么一两次不小心。
但是如果想找漫画家的麻烦,从作品上入手可没那么容易。
况且巴黎警察之前已经吃了这方面的亏了,他们先前起诉过一位名叫菲利朋的漫画家,指控他的漫画《泥瓦匠》违反了新闻法。
在法庭上,菲利朋为了证明他所绘的人物只是与国王简单相像,并非刻意为之,当庭拿出纸笔,绘制出了四幅草图。
其中第一副是梨子的简单轮廓,第二幅比第一幅稍显复杂,第三幅又在此基础上进化,第四幅图仍是在前面的基础上进行加工的,但已经与路易·菲利普非常相像了。
《11月14日在法庭上为观众所绘草图》
由于证据不足,最终大巴黎警察厅被宣判败诉。不过这还不算完,这位名叫菲利朋的漫画家事后还把自己的草稿刊登了出来,并引来了一众模仿者,梨子风潮就是从他这里带出来。
而路易·菲利朋提到的《喧哗》杂志,也正是由菲利朋和他的朋友杜米埃一同创办的。
该怎么形容《喧哗》杂志的内容呢?
那简直就是19世纪的百果园。
虽然菲利朋与杜米埃一个字儿都没写,但是每一期《喧哗》都能恰到好处的表达出‘鸭梨滞销救救我们’的主旨思想。
对此,巴黎警察也只能选择性失明,毕竟这群公务民族的确很难主动承认一个水果是国王。
如果他们真的这么起诉的话,那法庭究竟是应该判漫画家侮辱国王还是警察侮辱国王都很难讲。
倘若路易·菲利普不主动提及这件事的话,梯也尔这个新任内务大臣只能一直装瞎,但国王既然提了,那梯也尔就只能运用语言的艺术向他汇报最近的突破性进展了。
梯也尔斟酌再三,方才开口道:“《喧哗》在巴黎确实卖的很好,但是他们的部分内容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反政府倾向。虽然菲利朋和杜米埃一直自诩自己是自由漫画家,但是他们实际上为了杂志销量一直在共和派和正统派之间讨巧。不过,如果为了这么点小事便出动警察,就显得我们的政府好像没有容人之量。漫画家的卑劣行径,终究还是得靠漫画家自己揭露。”
“嗯?”路易·菲利普闻言来了兴趣:“你是说,这么好的一份漫画杂志,也有人看他们不满意?”
梯也尔笑着回道:“一份刚创办不到半年的漫画杂志,而且画的还没什么水平,就凭着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便揽下了五千多位年费订阅用户。有些苦心孤诣的漫画家看不过眼也是很正常的。我有一位画家朋友,他抱怨《喧哗》摇摆不定的立场已经很长时间了。
正巧最近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想他应该是时候在报纸上发表一份声明,号召漫画界的同仁们一起声讨《喧哗》这样的两面派杂志了。法兰西是一个政治自由的国家,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应当指责那些想要讨好所有人、没有任何立场可言的伪君子。”
路易·菲利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于是便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他转而开口道:“漫画家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梯也尔,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目前的局势,国内的政治局势依然不稳定,民众的情绪也未见平复的迹象。就像上次内阁会议时基佐说的那样,七月革命只是政治问题,社会并没有受到什么威胁。从那时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使得社会问题突出起来了?梯也尔,你是法兰西最好的历史学者,关于这个问题,你有答案吗?”
梯也尔伴着国王的步子一同前行。
“说到底,我认为这是经济发展的问题。国家的繁荣依赖于经济自由和工业化。我们必须鼓励企业创新,建设现代化的基础设施,以提升国家的竞争力,这样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但是没有稳定的社会秩序,任何经济建设和改革都是纸上空谈,在这一点上,我与基佐意见一致,并且英国人已经为我们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因此,政府有责任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维护国家安定和法律尊严。这也是为何我建议必须要严查刺杀案,我们必须警惕那些主张暴力革命的人,他们只会带来混乱和破坏。真正的改革应当通过法律和秩序来实现,而不是通过暴力。不论是暴动还是刺杀,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现在抓,抓的只是几个刺客,出动的只是一些警察。但是如果我们不抓,明天到来的就是革命,出动的就是军队,是龙骑兵,我们得像拿破仑那样推出几十门大炮才能把他们轰回去。去年六月的共和派起义,前年的里昂工人暴动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教训。
诚然,谁都不愿意去与工人与穷人们对垒,我也不愿意下这样的决定。与此同时,我这样的自由主义者也很同情波兰人的遭遇,我认为俄国人在处理波兰问题上的手段过于暴力。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一直矢志不渝的为工人和波兰发声,我支持他们。
但是身为大臣,个人的情感不能压倒理性,我不会因此改变显然是对法兰西整体发展最有利的政策决定。套用杰里米·边沁的一句话: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道德和立法的基础。这便是功利主义,也是务实的主义。”
路易·菲利普停下了脚步,他颇为赞赏的冲梯也尔点头道:“这便是我认为你是内务大臣最佳人选的原因。梯也尔,你还说你不足以当选学术院院士?在我看来,简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很懂得政治经济学,也很懂得功利主义。”
梯也尔闻言打趣道:“其实在当下的巴黎,还有一个人比我更懂功利主义,毕竟他可是边沁先生的亲传弟子。我听说,边沁先生离世的时候,原本是想着由他陪伴着走完最后一程的。”
“嗯?你说的是?”
梯也尔微微躬身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您在凯道赛公馆应该见过他。他与塔列朗先生关系很好,而且我听日索凯说,您貌似也很欣赏他?”
“啊……”路易·菲利普的脑海中浮现出亚瑟的模糊脸庞:“那个小伙子啊?当时马车冲进凯道赛公馆的时候,我正在和他聊天呢。喔,对了,仲马那个时候也在那儿。”
梯也尔笑着解释道:“对,他与仲马先生是好朋友,并且与法拉第先生的关系同样很好。不过您估计猜不到,肖邦先生的那首《致黑斯廷斯》就是写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
路易·菲利普哑然失笑道:“肖邦、法拉第、仲马以及路易·波拿巴,再加上警察和钢琴家,他这成分够杂的啊!我原以为政府中的各种政见就足够惹人心烦了,但是没想到这小伙子一个人便全应付了。”
梯也尔听了也不评价,而是冲着身后的秘书招了招手,拿过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报告。
“陛下,其实关于刺杀案,我们当前了解到的情况也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兴趣爱好一样复杂。这里是日索凯今天整理好的调查进展和我精简提炼的摘要,虽然在明天的内阁会议上这些都要公布,不过在公布之前,我觉得最好还是先拿来给您过目。”
第八十四章 19世纪的催婚情节
叶卡捷琳娜女皇和我只是普通的强盗。但我很好奇奥地利的特蕾莎女王是怎么向神甫忏悔的呢?当她攫取的时候,她总是像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然而每次她哭得越厉害,攫取的就越多!
——腓特烈大帝
亲爱的路易:
听说你在近期造访了巴黎,并且将会代表波拿巴家族迎回你叔叔远在圣赫勒拿岛的灵柩?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开诚布公的跟你说,你的伯父、姑妈以及你的父亲,他们都很生气。他们认为,这样大的事情,你本应该在家族的内部会议上征询建议后再做决定。
但是,实际上,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么这个提议肯定会被拒绝的。伱的那点小心思,长辈们都能看得出来,妈妈我也能看得出来。但是说到底,我与他们不同,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总归希望孩子能够出人头地。
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照料你,看着你和一个年轻、有教养、能顺从你性格并能照顾你们孩子的姑娘结婚……那些以为我野心勃勃的人不会知道,他们用如此高昂的代价换取了他们认为我会忆念的权力,我是多么怜悯他们狭窄的心胸。
因为对于我来说,我唯一需要的不过是阳光、空气还有你。
你的母亲
奥坦斯·波拿巴
1833年4月25日于瑞士日内瓦
小咖啡馆里烟雾缭绕。
路易揪着手里那封信,每扫一眼便觉得脑袋大一圈。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事是最让他烦心的,那么既不是帮助青年意大利,也不是把他叔叔的棺材从海外接回来,而是他妈又开始写信催婚了。
虽然欧洲的男性贵族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晚婚晚育,三四十岁才结婚的也不算特别罕见。
但是,他母亲觉得路易在这方面大可不必遵循传统,结婚结的越早越好,身为波拿巴家族的子孙,路易必须要为家族开枝散叶的大计出一份力。
更糟糕的是,路易的母亲可不光是嘴上说说,她还非常积极的想要为路易安排相亲,并且时不时就会在信笺中附上一两位她认为很不错的贵族小姐。
而在最近,路易的母亲还在旁敲侧击的探听路易的口风,询问儿子对于葡萄牙的自然风光感不感兴趣。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拥有同辈亲戚通风报信的路易很快就了解到了母亲的真实目的。
据说,波拿巴家族内部正在讨论一份由路易与葡萄牙女王玛丽亚二世联姻的婚事。
而得知了这个情况的路易,很快便义正言辞的给母亲回了一封信。
——我的父亲以其伟大榜样表明,祖国远比一個外国王位更为可爱。即便曾经贵为荷兰国王,但是他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法兰西。至于我,我让时间来作决定。我相信,在我的同胞眼里,我拥有的伟大姓氏不会永远意味着被排斥的身份,因为这个姓氏会使可敬的法兰西人民想起15年的光荣时期。在此之前,我将平静且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人民把被120万外国人在1815年放逐的波拿巴重新召回它的怀抱。有朝一日能以公民和战士的身分为法国效劳,这便是我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且这种梦想在我的眼里,顶得上普天之下所有的王位加在一起。
路易的这个答复半真半假。
一方面,他确实认为即便夺得祖国法兰西王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要重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王位。
但另一方面,他严重怀疑这是大伯他们设下的诡计,其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从法国召回,让他无法代表七月王朝迎回拿破仑的灵柩。
而且,就算不论与葡萄牙女王联姻的方案最后能否成行,即便这份方案可行,那也一定会受到法国七月王朝政府、奥地利梅特涅政府的强烈反对,甚至于英国政府和俄国政府也未必会认同这份婚姻。
现在的路易早就不是那个热血上头就跑去参加烧炭党起义的愣头青了,经过在苏格兰场几年的历练后,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做事要脚踏实地,千万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如果你都已经接受了别人给你画的饼,那他们为什么要真的把饼给你呢?
总而言之,对于联姻这件事,路易的态度就一句话——我不相信,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信。
不过,虽然他拒绝了与葡萄牙女王的联姻方案,但是他母亲那里还有另一位合适人选。
那就是她娘家博阿尔内家族的一位小姐,与此同时,这位小姐也是路易的表妹。
但遗憾的是,路易对这桩婚事同样不感兴趣。
就算他妈妈把这位小姐说的貌美如花、家财丰厚,路易还是不感兴趣。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自以为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人,路易觉得自己应该将现阶段的工作重点放在事业而不是传宗接代上。
其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伦敦待久了,受到了迪斯雷利那小子的影响,路易同样更喜欢年上系的夫人。
他在伦敦时就与一位在俱乐部认识的夫人保持了亲密关系,而到了巴黎之后,近段时间的各种社交宴会更是让他看花了眼。年轻人的心思飘了,自然也就暂时不希望被婚姻束缚自己。
不过麻烦的是,路易的母亲态度相当坚决。她不会妨碍儿子的政治计划和宏图伟业,但是她也希望儿子能把他的计划和更有情调的生活结合起来。
“唉……”
路易搓了搓自己的脑袋,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烦心,以致于他的头发都被揉成了一团。
一顶帽子飞到了他面前的桌面上,叼着烟斗亚瑟瞥了眼自己的这位小兄弟,一边摘下手套一边问道:“怎么了?上次看你这副表情,还是在牢里。”
路易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确实,我母亲正打算亲手把我送进监狱。”
“嗯?”亚瑟挑眉道:“奥当丝夫人是打算效仿贝里公爵夫人,在法兰西领导一次起义吗?”
“那倒不至于。”路易靠在椅子上:“亚瑟,你对贵族小姐感兴趣吗?她们大多爱看中世纪的骑士,而你,现在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骑士了。”
“得了吧。”亚瑟要了一杯红茶:“且不论这帮小姐想象中的骑士是不是我这样的,就算她们要的只是个头衔,我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骑士。”
“你怎么不是了?你不是下级勋位爵士吗?这可是英国最古老的骑士头衔。”
“下级勋位爵士确实是英国最古老的,但也是最基础的。这个头衔代表的不是正经骑士,而是骑士扈从,也就是见习骑士。”
亚瑟捧着茶杯饮了一口:“这个头衔最早的时候,都是在战场上临时颁发授予,专门为了鼓舞士气。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在战场上,国王要下令骑士冲锋,为了让他们能够英勇作战,只要是有马的、会骑马的,一律授予下级勋位爵士的头衔。这就和科文特花园市场的地摊一样,商品都是批发出售的。”
路易听了亚瑟的描述,再联想到亚瑟被册封前的遭遇,顿时忍俊不禁道:“这么说来,他们册封你为下级勋位爵士倒是合情合理。”
亚瑟放下茶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可不是吗?我当时确实骑着马,而且也实实在在的冲锋了。”
“而且还差点死了。”
“不,是确实死了。但是因为枢密院不同意我复活,所以我才是差点死了。”
路易闻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亚瑟,你不能拿什么事都开玩笑。不过,这种话,你可以拿去同那些刚刚成年、加入社交圈不久的贵族小姐说,那帮姑娘最好骗了。而且,见习骑士说到底也是骑士,不列颠会骑马的人多了,苏格兰场里更是有一堆骑警,但是整个大伦敦警察厅拥有下级勋位爵士头衔的,不也就只有厅长查尔斯·罗万、副厅长理查德·梅恩还有你吗?而你们三个当中,罗万和梅恩都是在陆军授勋的,只有你是因为警察身份获颁爵士头衔。亚瑟,你可是这方面的第一人啊!”
亚瑟往茶杯里夹了块方糖:“我才不会对贵族小姐说这个。如果她不相信,多半以为我是个神经病。如果她相信了,那事情就更大条了。天知道她有着怎样的信仰,万一她跑去教会举报我怎么办?路易,你还嫌我身上的麻烦事不够多吗?”
“这怎么能是麻烦事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路易忽悠道:“你想想,有个知书达理、可爱体贴、财产丰厚的夫人,再生上许多孩子,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日子。”
“哦。”
亚瑟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被家里安排相亲了?”
路易蓦地一撇嘴:“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你确实是整个不列颠最好的侦探。”
“路易,你该不会想要告诉我,我刚刚从外交部申请下给青年意大利的补贴,你就要抽身离开跑去相亲了吧?这种事,我可没法对马志尼和加里波第开口,你得自己去找他们解释。”
说到这儿,亚瑟还颇感惊奇的点评了一句:“后世的历史学家一定猜破脑袋都想不到,意大利革命失败的最大原因是由于我们的路易·波拿巴先生急着要参加一场相亲舞会。原来他们说拿破仑打输了滑铁卢战役是由于痔疮病犯了,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有点信了。”
路易被亚瑟说的涨红了脸,他笑着骂了一句:“滚你妈的,亚瑟,我可没打算缩卵。革命失败是由于领导者赶着参加相亲会,这他妈也太没谱了。”
说到这里,路易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抽出一份报纸推了出去:“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当然,不过上面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你想说的是,法国政府对外公布保王党领袖贝里公爵夫人婚外怀孕这件事,这个我不是已经提前告诉你了吗?”
路易点头道:“这个消息我们确实提前知道了,但是整个法国的公众都是才知道呢。巴黎今天都乱成了一锅粥,保王党人全都精神崩溃了,而共和派则忙着嘲笑他们,波拿巴派则在旁边看戏,时不时也跟着附和两句。几位知名的保王党文人被奚落的受不了了,纷纷在报纸上点名道姓的对几位共和派的文坛领袖下了决斗书,要和他们来一场一死一生的决斗。”
亚瑟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大仲马:“亚历山大没掺和进去吧?”
“亚历山大这次很低调,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也在忙着帮助青年意大利,所以不想招来太多注意。”
亚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没去挑事,别人也没挑他的事吗?”
“当然没有!保王党只是生气,又不傻。全巴黎都知道亚历山大是个神枪手,保王党想要的是一死一生的决斗,又不是他们死亚历山大生的决斗。”
亚瑟细品了品:“还挺他妈有道理。不过巴黎乱成这样,路易·菲利普估计正在暗自高兴呢。共和派、波拿巴派、保王党斗得厉害,大伙儿谁都联合不起来,这样奥尔良派就能保住他们的王冠了。”
“不止如此。”
路易又开口道:“我昨天晚上参加了一场舞会,会上认识了帕杜公爵阿里吉将军的女儿。阿里吉将军就是专门负责在凯道赛公馆爆炸案后戒严巴黎的负责人,而且他也负责与大巴黎警察厅对接工作。所以,为了了解爆炸案的最新进展,我就有意激怒了这位小姐。
我向她抱怨政府相关负责人在这起案子上追查不力,仅仅只是抓几个保王党的刺客而已,却拖了半个月还没有结果,如果放在苏格兰场,这案子肯定早破了。那位小姐替她父亲回护说,之所以抓不到刺客,不是因为他们工作不力,而是这案子里面还有隐情。
其实,政府一早就确定了犯罪者的窝点,直到现在迟迟不动是有别的考虑。而且,案件的凶手也不像是报纸上说的那样——是一群保王党。这起案子,其实是由共和分子策划并实施的。他们之所以对外宣称是保王党,只不过是想将这个屎盆子扣到对手的身上,搞坏对方的名声。”
亚瑟听到这话,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这案子到底是谁干的,全巴黎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但是,那位小姐的说法倒也不算错,这确实是在扣屎盆子。
只不过,不是在往保王党头上扣屎盆子,而是在往共和派身上扣屎盆子。
现如今,保王党已经由于贝里公爵夫人怀孕陷入精神崩溃,而且又被共和派的冷嘲热讽搅得怒火攻心。原本还能自诩高贵的身份已经没办法拿出来炫耀,他们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让那群攻击他们的家伙闭嘴。
如果政府这时候提出查封共和派报纸,管制他们的言论,这群保王党人绝对不会反对。
而巧合的是,亚瑟昨天才刚刚从维多克的口中得知,七月王朝政府貌似真的在起草这样一份法案。
所以,将保王党刺客指认为共和派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亚瑟想到这里,禁不住放下茶杯。
他望向路易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了:“我一会儿要去见几个人,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第八十五章 今天谁来做新郎
要么服从,要么征服。
——巴尔扎克《高老头》
普罗科普咖啡馆的大门撞开风铃,发出叮铃铃的一阵响动。
亚瑟与路易并肩而行走出咖啡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马车交织在一起,街头艺人的琴声隐约传来。
亚瑟胸前的怀表链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他掏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
此时,距离他与保王党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他瞥了眼道路两旁的景观,虽然他知道法国政府很重视路易,但是每天都派三四辆马车跟着他确实很让人烦心。
如果不甩掉这帮人,见保王党的事自然无从谈起。
他稍微琢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领着路易从咖啡馆的后门出去。
来到巴黎的这段时间里,亚瑟隔三差五就会来这家咖啡馆吃饭,而他的饭后消食活动便是绕着这家店来回绕圈。对于一位老警察来说,十几顿饭足够他把咖啡馆前后的道路摸排一遍了。
从咖啡馆的后门出去,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子,它的出口正对着香榭丽舍大街。但是如果不从正路走,而是翻墙的话,便可以岔到两条胡同里,其中一条胡同可以直通协和广场和玛德琳教堂,另一条则可以岔到荣军院。
亚瑟站在门外抽完烟斗里剩余的烟叶,旋即冲路易打了个眼色,配合默契的警务秘书自然明白亚瑟这个表情的含义——行动开始。
两人正打算折返回咖啡馆,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喔,尊敬的波拿巴阁下也在这里?”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材矮小但气质非凡的中年男子正向他们走来,那正是前不久宣布就任法国内务大臣的阿道夫·梯也尔。
梯也尔今天的衣服看起来很特别,他的南京布礼服外套上装饰有金边刺绣,华丽的小牛皮腰带上镶嵌着一颗夺人眼球的银扣子,深色的长裤与长筒靴将他衬托的仿佛有一米六,在白色领巾旁,还挂着他被授予的几枚荣誉勋章。
梯也尔摘下礼帽,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就连说话的语调中都透着一丝愉悦:“真是巧啊,竟在这里遇见你们。”
亚瑟打量了一眼梯也尔的装束,问道:“您这是刚刚开完内阁会议吗?”
梯也尔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笑道:“我这身看起来怎么样?”
“很漂亮。”亚瑟中肯的评价道:“至少比不列颠的内阁制服漂亮,虽然我们的大臣制服传承悠久,但是看起来实在是太古老了,不像您这身那么时髦。”
路易见了,忍不住念叨着:“如果单是列举制服的美观程度,我还是认为帝政时期的制服才是最好看的。双角帽和羽毛,纯白的手套,蓝白配色与修身的马裤,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能凸显男子气概了。”
梯也尔对此并不反驳,他笑呵呵的应道:“我私下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拿破仑在衣装上的品味很不错,尤其是那身大元帅服,简直就是巴黎时尚的代表。”
梯也尔一边谈论着巴黎的风尚,一边自来熟似的加入了亚瑟与路易的行列。
他也不管亚瑟与路易是否吃过饭了,率先开口将他们按在了餐馆的座位上,随性点单道:“先来一瓶上好的勃艮第红酒,开胃菜要无花果酱配鹅肝、黄油焗田螺。主菜的话……香煎鸭胸、普罗旺斯炖肉、法式焗蜗牛、烤小羊排和烤鲈鱼配沙拉,甜品上莓果巧克力慕斯。”
侍应生在点餐单上一边记下菜品,一边问道:“您要什么汤?”
“你们这里的洋葱汤用的是什么奶酪?”
“用的是格鲁耶尔的奶酪,我们不糊弄的。”
“好,那就要法式经典洋葱汤。”
梯也尔点完了菜,将菜单还给了侍应生,回过头来,他蓦地发现路易的表情有些古怪:“阁下,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路易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菜点的太多了。”
“多吗?”梯也尔潇洒的系上餐巾:“对于三位年轻力壮的绅士来说,这些菜可一点都不多。”
亚瑟伸出手拍了拍路易的腿,示意他稍安勿躁,旋即笑着开口道:“虽然菜不多,但是路易今天的胃口不大好,他正遇上了一件烦心事呢。”
“烦心事?”梯也尔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是为了迎回棺椁烦心吗?如果是为了那件事,大可不必担心,行程、人员包括流程,我们都会安排好。阁下,您只要跟着一起去就行了。虽然路上海浪颠簸,但是您不用把这趟旅程看成是一项任务,您就当是去海外游山玩水,这样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路易接过话茬,顺着亚瑟先前的话头接了下去:“作为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为了让叔叔魂归故里,我还不至于受不了这点小颠簸。我烦心的还是我母亲那边给我安排的婚事。”
“婚事?”
梯也尔情不自禁地放下了酒杯,他的眼神飘向了窗外:“喔,看来我应该恭喜您了?没想到我居然有幸能与您在同一年结婚。能被奥当丝夫人看中的姑娘,肯定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子。她是社交圈的红人,抑或是有一大笔财产和土地要继承,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优点吗?”
路易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就这么告诉你吧,梯也尔先生。我母亲挑选的那些女人,不论是贵族也罢,布尔乔亚也罢,反正都没有灵魂,永远是个自私自利的典型。”
梯也尔听到这话,飘出窗外的眼神又收了回来,他忍俊不禁道:“何出此言呢?奥当丝夫人难道没有看人的眼光吗?”
“不,恰恰是由于我母亲太会看人了,但是她看人的标准与我不一样。”
路易说到这儿,往外大倒苦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母亲为我挑选的正是有着一大笔财产,与此同时也在社交圈走红的女人,可是,我就讨厌这等女人。让我把理由说给你听。”
梯也尔皱眉道:“是吗?可一般这样的女人在巴黎都很抢手呢。”
亚瑟闻言摇了摇手指道:“梯也尔先生,看来您与我们见解不同。”
“喔?您也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亚瑟微微点头道:“这和喜欢不喜欢无关,重要的是你想要追求什么。在我看来,路易订上这么一门婚事其实未必是坏事,因为我在替我的朋友考虑时,出发点并非爱情。”
梯也尔兴趣浓厚:“是吗?看来您对女人很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但确实有一些称不上多高超的观察。”
亚瑟忽然想起了面前这位貌似从前与克拉拉有一腿,于是他便借着酒力将克拉拉告诉他的那些‘梯也尔名言’总结了一番。
“依照我的见解,一個心胸高尚、趣味纯洁、性情柔和、感情丰富、生活朴素的女子,在社会上是绝对没有走红机会的。我就敢下这样的论断:一个当红的女人和一个当权的男人都属于同类型,他们之间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使一个男人爬得比别人高的那些长处,能够造成他的伟大,造成他的光荣。而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子把这种本领运用在社交上却是可怕的恶习,她为了遮掩本性,只能变得凶狠阴险。为了在交际场中勾心斗角,必须在娇弱的外表之下锻炼出铜筋铁骨般的身体。
这样的时髦太太毫无感情,只知道如醉若狂的寻欢作乐,只有社交圈这种人多的地方才能替她凉薄的天性找点儿暖意,她需要刺激,需要享乐。因为她主意多于感情,所以把朋友和真正的爱情一齐为了自己的当红给牺牲了。
这就如同一个将军为了要打胜仗,不惜把最忠诚的心腹送上火线。走红的女人不能算女人,既不当不了母亲,也不是妻子,更不是爱人。在她用得着你的时候,她可以像是猫儿一样与您亲热。但是当她用不着伱的时候,您连一张字条都别想从她那里得到。
所以,与这样的女人相处,最好收起爱情的思维,而是用政治圈的规则办事。一个干政治工作的人的太太,必须是一架干政治的机器,要懂得恭维奉承、鞠躬行礼。在她的身上,妻子的属性很弱,更重要的是成为工具,野心家最忠心的工具。
代你火中取栗而不会连累你,甚至不会连累到你的朋友,随便否认她也没关系。一位政治家的夫人,要足智多谋像是费加罗。路易喜欢的那种多情、朴素的妻子帮不了他一点儿忙,而一位当红的太太却能让他要什么有什么。
在很多时候,以男人的身份是很难攻克某些难题的,这个时候太太们的社交圈便是打破所有玻璃的金刚钻,能替丈夫把所有的窗都打开。安分守己的德行适合普通的小市民,但是要做政治家,要在这个圈子混下去,自然免不了做些罪恶的事情。但遗憾的是,我的朋友,路易听不进我的建议。”
梯也尔一手托着酒杯,一手的指甲在桌面上画着圈,他脸上的笑容轻松写意,但亚瑟却能从中读出些苦涩的含义。
“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听不进什么建议。我那个时候也幻想着纯真的爱情,要做最正派的人,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刚刚上大学,我父亲和母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母亲和妹妹省吃俭用,熬出了我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生活费。
所以说,我努力的读书,其实不是因为我天生就喜欢读书,而是因为家境贫寒因而不得不用功。我从很小就懂得打点自己的前程,四处考察社会未来的动向,再选择自己学习的方向,以便在机会出现的时候捷足先登。
在上大学之前,在来到巴黎之前,我对社会充满了憧憬。但是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来到了巴黎并不意味着你就真的进入了巴黎。学业出色、有能力并不是巴黎评判你的唯一标准,甚至他们都极少拿这些事务来评价你。
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你得会混圈子,只有你到了圈子里,你才有机会向巴黎展示自己的能力。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位当红的妻子去帮我进入那个很少接纳外人的领域。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奥当丝夫人那样的母亲,因此没有人会为我安排相亲,我必须得靠自己。
而想要凭借自己混进这个圈子,要么你得有钱,要么你得有名气。但是如果你混不进圈子,你就很难有钱,也很难有什么名气,这就像是个死循环,完全是个无解的问题。”
生在凡尔赛宫的路易估计很难理解梯也尔的心情,但是作为比梯也尔起点更低的人,亚瑟却很懂梯也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像是他的发迹,表面上他是由于法庭演讲感动了伦敦市民,从而被皮尔爵士提拔为警督,但实际上,他完全是走了狗屎运,正好撞上了《天主教解放法案》要树立典型。
而之后他打入伦敦社交圈的经历,则是由于他在侦办海上贩奴案的时候,扯出了弗雷德绑架法兰西通缉犯大仲马的外交事件。正因如此,这个小案子才会惊动了内务部和外交部,最终派出了海峡舰队给予弗雷德团伙致命一击。
而海峡舰队司令科德林顿将军又正巧是皇家学会的成员,并且科德林顿夫人所在的蓝袜社俱乐部对于电磁学最新进展也非常感兴趣,因而亚瑟才得以凭借电磁学研究者的身份来到宴会上为这些小市民们完全没机会见到的上流夫人们讲课。
亚瑟这一路歪打正着,再加上背后还有魔鬼的帮助,这才能一步步走到这里。
而梯也尔的出身虽然比亚瑟好一点,但他却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混成了内阁成员,撇开其中运用到的见不得光的手段,如果仅仅看他这段经历,同样是一桩令人啧啧称奇的不可思议壮举。
亚瑟问道:“那您最后是怎么解决这个死循环问题的?”
梯也尔并未言明,他只是俏皮的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爵士,您对女人分析的如此透彻,难道还需要我说明怎么解决问题吗?这里面牵扯到了许许多多美丽的人,最初的是心思单纯愿意为了爱情赴汤蹈火的。而到了后来,就是需要我的,而且也更能帮上我忙的那些了。”
亚瑟笑了笑:“您就不能说的更明白一点吗?”
梯也尔抿了口酒,他盯着手中绯红澄澈的酒液开口道:“如果您非要问我,好吧,我给您的最终回答便是:您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我便是同样如何走到这里的。”
第八十六章 行贿?我们只是看好您的发行量(感谢利姆露飓风的盟主打赏)
“我是如何爬到这个位置的,您又是如何爬到这个位置的?”
亚瑟端起红酒杯与梯也尔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您也像我一样,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吗?”
“不,比那更糟。”梯也尔侃侃而谈道:“我将灵魂卖给了许多人,一开始是拉法耶特,再然后是塔列朗阁下,当然,我的灵魂现在属于国王陛下。而您,亚瑟,如果你只是将灵魂卖给了魔鬼,在我看来,你远比我要更幸运。”
阿加雷斯笑嘻嘻的端起酒杯也与梯也尔碰了一下,红魔鬼乐呵呵的应道:“说的没错,你小子远比亚瑟那小混蛋上道。如果不是我讨厌矮子,哪怕就因为你的这句恭维,我也愿意和你签订契约。”
亚瑟瞥了眼‘戴高乐’的魔鬼,笑着将话题又引向了梯也尔:“您方才说您善于观察事实,根据社会的风向而动,现在看来,您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先是拉法耶特,然后是塔列朗,最后是国王。您深谙循序渐进的道理,这就像是《红与黑》里的于连。一个人的才能如果超过了他所在环境的要求,那么他就注定会遭受不幸。一开始,您让拉法耶特以为他能控制你,再然后,塔列朗阁下也觉得能控制你,到现在,国王也同样以为您是个可控的忠诚人物。”
亚瑟的话并不算中听,在旁观者看来,这句话甚至还有些刺耳。
但是对于梯也尔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来说,他将这句话视为对他的最高褒奖,即便他嘴上不能承认亚瑟是对的,但是他心里却明白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位同道中人。
亚瑟·黑斯廷斯就是不列颠的阿道夫·梯也尔。
阿道夫·梯也尔则是法兰西的亚瑟·黑斯廷斯。
两個人称不上朋友,但是相同的经历却能让他们找到共同话语。
梯也尔嘴上否认道:“亚瑟,你把我想的过于阴沉了。不论是拉法耶特侯爵、塔列朗亲王阁下,抑或是国王陛下,我们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目标,那就是让法兰西变得更好,我们是为所有法兰西公民出力的。至于现在我和一些曾经的伙伴走的远了,只是因为我们在实现目标应该运用的手段上出现了分歧。”
年轻气盛的路易听到梯也尔这番伟光正的发言,只觉得自己好像吃了苍蝇,他同样认为自己为了法兰西的未来尽心尽力,但是他并不愿意将自己列入梯也尔、塔列朗以及路易·菲利普的行列。
他直白的嘲讽了一句:“您是在说,您没有个人的野心吗?”
“野心?”梯也尔放下刀叉张开双臂:“阁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野心,如果您一定要说我有野心,那我的野心就是整个法兰西民族的崛起,我将用尽一生和我的所有能力让法兰西母亲回到1815年以前她在欧洲的地位。”
亚瑟看到他们俩起了争论,不知道是为了平息争端还是真的有感而发,他反问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野心是个贬义词呢?在我看来,虽然野心没有被写入骑士精神,也不曾列名于七美德,但是它却是所有美德中最伟大的。”
“这是为什么呢?”路易很好奇。
“这是由于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是野心却能决定他最终是怎么死的,它掌握了命运的力量,支配了一个人的所有行为,决定了它生活的目的,以及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会使用的手段。”
“命运,命运……”梯也尔念叨着这个词语,蓦的笑道:“您看起来很喜欢读《红与黑》,以致于都被这本书中包含的思想影响了。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本好书,它被查禁不是因为写的太差,反倒是由于写的太好了。只不过,它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由不合适的人创作,所以才沦入了被查禁的命运。但是,我还是得礼貌的提醒您,当一个人开始思考自己的命运时,这通常预示着他将遭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情。”
亚瑟话锋一转:“我喜欢《红与黑》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内容好,更是因为它为我们赚了不少钱。司汤达先生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伟大的作家可以收获很多叫好声,但是却很少能卖座。但我们欣慰的发现,司汤达先生是个异类,这让我们非常高兴。”
梯也尔的酒杯停顿了一下:“您……还做出版业的工作?”
“一点小生意。”亚瑟专心致志的分割着餐盘中的炖肉:“我在伦敦的一家杂志社有些股份,所以为了让我的股份更值钱,我经常帮他们发掘潜力作者,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只要是有才华的,我就照单全收。”
亚瑟将炖肉送进嘴中:“话说回来,梯也尔先生,伱有没有兴趣在伦敦发行你的历史学著作?”
“我的书发英文版?”梯也尔怎么也没想到亚瑟忽然会提这一茬:“这……”
亚瑟并不想给他多做思考的机会,对于梯也尔这样一位享誉欧洲的历史学家,哪怕是按照一般标准,他每本书的代理发行权在伦敦出版业都能轻轻松松卖出八千到一万法郎左右的高价。
因此,一万法郎的基础价格完全可以由《英国佬》杂志社承担,至于基础价格上的溢价,亚瑟打算自掏腰包。
他刚刚从巴黎出版业捞到了一笔一万两千零一法郎的进项,而向来慷慨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准备把这笔钱全都砸在梯也尔身上,甚至他还打算再补贴几枚牛排的价格。
“虽然您的学术声誉良好,但是由于不列颠读者之中只有一小部分懂法语的读过您的著作,所以我们在出版发行上同样打算循序渐进。您的第一本英文书,我认为十卷本的《法国大革命史》就非常合适。不过,因为杂志社并不是我独自的,所以,以我的权限,暂时只能给到您每卷3000法郎的价格,我们可以先签下前五卷的合同,如果销量良好,后五卷我们就调高价格。当然,如果您不想这么麻烦的话,我也可以用单卷2500法郎的价格直接签下十卷的合同。”
这份报价刚刚摆到台面上,就着实把梯也尔震惊了一小会儿。
这份合同并不小,相反的,对于一位并非通俗文学出身的作家来说,亚瑟给出的价格非常之高。
五卷一万五千法郎或者全套两万五千法郎,这是只有那些欧洲最畅销通俗作家才能拿到的价钱。
更直白的一点说,亚瑟就是在给梯也尔送钱。
但是与那些附庸风雅送名画古董的商人不同的是,亚瑟送钱的理由相当正当。
而梯也尔与那些蠢蛋官员也存在明显的差异之处,因为他的书写的确实有水平,并且绝对能卖出高价,但也肯定卖不到亚瑟给出的这个价格罢了。
而且听亚瑟的意思,这只是‘第一次合作’,毕竟梯也尔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已经出版了两部大部头的专著了。
一本是亚瑟提到的十卷本《法国大革命史》,而另一本则是超级加倍的、讲述拿破仑帝政时期历史的二十卷本《执政府和帝国史》。
听亚瑟话语中的意思,《法国大革命史》只不过是先在‘伦敦出版市场’上试试水,如果销量好的话,不,销量是肯定很好的,所以后续的出版合同,他肯定会继续提价。
一想到这儿,梯也尔的态度都亲昵了不少,之前他对亚瑟客气,是因为要给塔列朗面子,而不是因为他觉得这位二等秘书有多么重要。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便是他阿道夫·梯也尔的亲朋挚友,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塔列朗能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玩到一起去了。
梯也尔笑呵呵的扶着亚瑟的肩膀,向他祝酒:“一般来说,作为一名治学严谨的历史学者,对待出版专著这种事都是慎之又慎的……”
亚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当然,阿道夫,我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在伦敦,好多人说我们的《英国佬》杂志既无涵养也无深度。我们的主编心急如焚,他急于改变杂志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口碑,所以当他在信中和我提起这件事,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法兰西学术院的新科院士,你的著作如果没有涵养、没有深度,你怎么能成为‘不朽者’呢?如果学术院仅仅只是要评选畅销作者,那入选的岂不是亚历山大·仲马和奥诺雷·巴尔扎克这样的货色了?”
路易闻言,面色古怪的瞥了眼亚瑟:“我看未必,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能入选的?”
“喔?是吗?”亚瑟冲着路易挑起眉毛:“那法兰西可就得毁在他们俩的手中了。”
梯也尔乐呵呵的开口道:“波拿巴阁下说的没错,我同样很认可巴尔扎克和仲马先生的才华。假以时日,他们会进去的。”
“不过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阿道夫。”亚瑟开口道:“你才是真正的学术院院士,一位不朽者,我们能够有幸得到你的加盟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帮忙联系一下基佐先生,我们对他的书也很感兴趣。”
“喔,基佐!”梯也尔满口答应道:“弗朗索瓦是比我更杰出的历史学者,但遗憾的是,他那本《英格兰和英国革命史》已经在不列颠出版了,而且卖的相当不错。不过,我可以帮你们问问他的那本《法国文明史》,这本新作他还没写完呢。”
亚瑟感激的握住了梯也尔的手:“真是感激不尽,在与您接触之前,我还以为您很不近人情呢。但是与您接触后,我才知道,即便您已经贵为内务大臣了,但是依旧没有放弃了解市民生活。”
“一句话的事。”梯也尔俏皮的开了个玩笑:“改天我请您吃饭,就在我家里,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小规模的私人宴会,邀请的人不多,都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听说您同样是学历史的,我想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那我就恭候您的消息了。”亚瑟风趣的从衣兜里取出名片,但转瞬又塞了回去:“您知道我住在哪里的,用不着名片,毕竟您是内务大臣嘛。”
梯也尔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巴黎的警察与伦敦的不一样,有时候他们私底下瞒着我干的事情,除了国王谁也不知道。当然了,有时候甚至连国王也未见得知道。毕竟大巴黎警察厅原来是由富歇主管的,您也知道富歇是怎样的人物,拿破仑都没办法完全掌控他,而巴黎警察也从富歇这位老长官身上继承了许多恶习,至今都没有改正的迹象。”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向梯也尔请辞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和路易之后还有约,就先走了。”
梯也尔一边品着酒,一边看着亚瑟与路易站起身,他琢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是与几位大不列颠的朋友有约吗?”
亚瑟的身子一僵,随后玩味的眼神对上了梯也尔。
果然,这家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亚瑟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知道到了这种程度。
他试探性的回了一句:“不列颠就是几座小岛,而且也称不上多伟大,我们的规模其实挺小的。”
“嗯,小不列颠。但是我一般不喜欢这么说,因为或多或少有些侮辱友邦了。”
梯也尔头也不抬的用刀叉切着小羊排:“不过,不列颠人在巴黎最好不要太活跃,因为即便是友邦,我们容忍的范围也是有限度的。还请您谅解,虽然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身为内务大臣,这是我的职责。”
“看来您为了我们的事没少费心。”
“费心谈不上,但是如果被我发现了,我就必须要管理。”梯也尔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我没发现,也就和我无关。你知道的,亚瑟,有时候,失明也是一种艺术。但是,这种艺术形式的前提是,你不要故意来扒我的眼皮。”
亚瑟嘴角微微上翘,有了梯也尔这位法兰西最高内政长官的保证,他的心里终于有了底。
“那么,阿道夫,最近有人来扒你的眼皮吗?”
“这倒没有。”梯也尔坐在椅子上打趣道:“他们之前做的事,都归在了前任内务大臣的头上,和我没关系。所以,我甚至还隐隐有些感谢你们的活动呢。”
“你们?”亚瑟摇了摇手指道:“阿道夫,没有什么你们,这是个人行为。”
“个人行为?”梯也尔看起来颇有些诧异,他也有没算到的地方:“和你们的外交部没关系?”
“怎么可能有关系?那晚我们的人不也在那里吗?”
亚瑟打趣道:“而且,即便真的有关系,外交部也不会承认的。”
“这倒确实。”梯也尔站起身为亚瑟送行:“我的朋友,保重身体,我知道,你一路走到这里不容易,因此,你要小心,要加倍小心,别因为一点小事便把自己前程给毁了。”
“感谢你的提醒,阿道夫。”亚瑟的目光飘向窗外,扬起脑袋对准了那几辆跟踪路易的马车:“那……你觉得这些人?”
梯也尔看了眼窗外:“这不是我负责的,不过如果你给我保证,不再有个人行为来扒拉我的眼睛,那我就在这里慢条斯理的把饭吃完,顺便等你们回来,然后咱们再一起回去。虽然我对出书很在意,但是你也要理解,我现在的位置来的同样不容易,你如果可以帮我把这一段揭过去,以后你们在巴黎发行《红与黑》,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路易看了眼梯也尔,又扭头看了眼亚瑟。
他虽然就站在两人身旁,但是却只听了个模糊的大概。
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他们俩好像达成了某种交易,而且还和凯道赛公馆爆炸案有关。
虽然生在凡尔赛的路易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突然达成共识的,但貌似情况发展还不错?
亚瑟对于梯也尔开出的条件十分满意,而且他也不打算违逆对方的请求,因为他原本也不想让那群布列塔尼农民白白送了命,继续搞恐怖袭击对谁都没好处。更重要的是,他想把这群农民留给身边的路易·波拿巴先生。
亚瑟笑着握住了梯也尔伸出的手:“一言为定。”
第八十七章 专业间谍
作为与伦敦并驾齐驱的欧洲顶级都市,巴黎同样按照街道、河道以及历史被划分为众多区域。
只不过与喜欢起名字的英国人不同的是,巴黎的行政区划在官方名称上显得相当简洁,它们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头衔,有的只是从1到48的数字编号。
而在这48个区当中,有不少区域都曾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时期显赫一时,然而大部分在经历了辉煌之后会陷入长久的衰退期。
正如伦敦西区的圣吉尔斯教区一样,在中世纪时期,圣吉尔斯教区是达官贵人的聚居之地。然而现如今圣吉尔斯的住户却只剩下了一帮支付不起高昂房租,然而又需要每日前往伦敦中心区域工作的贫民。
他们成群结队的挤在那些曾经属于贵族与大商人的豪宅当中,然而由于房屋年久失修,现在只能通过那些房屋倒塌了一半的墙壁上找到些许岁月残留的光辉痕迹。
而在巴黎,也有同圣吉尔斯教区拥有相同属性的区域,那就是巴黎的第十二区。
这片土地在十三世纪时,曾经拥有过与剑桥、牛津两所英格兰古典教育明珠齐名的巴黎大学,这所法兰西民族智慧的最高结晶就坐落于第十二区的福阿街上。
但是在经历了六百年的岁月变迁后,这条曾经让巴黎人引以为傲的行政区已经沦为了全巴黎最贫穷的地区。
而曾经拥有过巴黎大学的福阿街则处于一个更尴尬的境地,因为即便是在第十二区当中,它都是大家公认的最肮脏、最危险的一条街道了。
这里三分之一的居民冬天都没有取暖的木柴。到处都能看见应该被送进育婴堂的孩子,需要去医院救治的病人,在马路上要饭的乞丐,在街头巷尾拾荒的流浪汉,靠着墙根晒太阳病恹恹的老头儿老太太。
至于在巴黎各处广场上闲荡的失业工人,被警察押送着前往刑事法庭的被告,这些人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第十二区出身的。
每个怀揣着巴黎梦想来到这里的游客见到十二区的景象,都会以为自己出现了精神错乱。但是对于伦敦人来说,这样的情况其实也不罕见,就像是伦敦西区的繁华与伦敦东区的破败,巴黎的十二区便是巴黎的东区,他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永远不可能分开。
不过对于来到巴黎的游客来说,福阿街只会引起他们的身体不适。
但是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言,来到福阿街就仿佛是回家。
这条终年阴湿,阴沟中老是有染坊的黑水向塞纳河流去的街,中段有一幢老屋子,四边石头,中间砌砖,听这里的居民说,这栋房子大概在瓦卢瓦王朝的弗朗索瓦一世时期重修过。
不过即便重修过,那也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它的坚固可以用外观来证明,上面受着三层楼与四层楼的压力,下面有底层厚实的墙脚支撑,夹在中间的二层楼便往两边膨胀,象一个人的肚子。虽有石框支撑,各個窗洞之间的墙初看也象要爆炸似的。
但善于观察的人立刻会发觉,那是跟比萨斜塔一类的屋子,剥落的旧砖旧石始终屹然保持着它们的重心。因为潮湿,底层坚固的石基一年四季都有半黄不黄的色调与若有若无的水珠。
沿着墙根走过的行人会觉得有股阴气,月牙形的界石并护不了墙角不受车轮碰撞。像所有在私人马车没通行以前盖的屋子一样,半圆形的门洞子低得异乎寻常,好似监狱一般。
大门内部右边有三个窗洞,外面装的铁丝网那么细密,窗上的玻璃又那么肮脏,灰那么多,旁人休想看出里头三间潮湿而黑暗的屋子是作什么用的。
左边也有同样的两个窗洞,其中一个,窗有时打开着,让你看到内房,门房的老婆,内房的孩子,挤在一块叫叫嚷嚷,或是作活,或是煮饭,或是吃饭。
房内铺着地板,房间用木板隔开,一切都破烂不堪。从外面进去,首先得走下两级台阶,这样的地势变化足以见得考古学家们的见解绝对是正确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面逐渐在增高,因此越古老的东西就埋的越深。
而在楼梯间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弓形的房顶上架着刷了白漆的梁木。
正巧傍晚时分下起了雨,因此还能看见几个过路人正站在房檐下躲雨。
而每个到了这里的人,一定是忍不住要看看屋子的内部情形。
甬道左边有一个小园子,深与宽都只够寻常人跨四大步。
虽然从园子的布置来看,它本应该是用来种植水果和蔬菜的,但遗憾的是,朽烂的葡萄架上并没葡萄藤,除了两棵树以外也没别的植物,树荫底下的黑泥地上只看见废纸,破碗,破布和屋顶上掉下来的石灰与瓦片。
这倒不是这里的居民不想将这片小院子利用起来,只不过院子里的泥土表面,墙上、树身上、树枝上,日积月累,布满着一层厚厚的、已经板结的泥灰,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煤烟结成的胶状物。如果在人的脸上抹上一层这种东西,人类同样无法呼吸,所以你自然不能指望植物们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坚强的茁壮成长。
但这片小院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园子东方和南方的两幢屋子全靠它来取光。
至于园子的另外两面,则用围墙裹了起来,但是看墙壁衰败破落的模样,千万别指望它们能起到什么防盗的作用,这两面墙壁能坚持到现在不坍塌便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而越是站在这样的地方,亚瑟的头脑便越清醒。因为以一位老伦敦东区警察的经验,你如果敢在这种地方麻痹大意,那么下周的薪水就只能躺在医院里领了。
亚瑟站在小院里抬起头看向楼上,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租客的职业,但是楼上的生活痕迹却已经在无形中将租客们的隐私全都出卖了。
这儿是用长竿子晾着染色的毛线,那儿是绳上挂着洗过的衬衣,有的房门前垒着一些木板,上面摆着装订好的书脊。
刚下了工的女人们聚成一团拉家常,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歌声,听歌词和曲调,这些妇人们貌似是在模仿几位巴黎正当红的歌剧女演员。
男人们则在另一头凑成一堆聊天打屁,有的在抱怨最近工价太低,有的还要怒骂几句路易·菲利普,还有的说如果当初七月革命时上来的是波拿巴派,日子兴许会好过一点。还有的则怀念着从前的旧社会,称赞波旁王室有作为。间或夹杂着几句力挺共和派年轻人的叫骂声,眼见着大伙儿就要吵起来了,这时突然冒出的一个黄色笑话却把紧张的气氛击的粉碎。
孩子们不想掺和大人们的话题,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圈子,这群孩子大声嚷嚷四处打闹做游戏,只有父亲母亲偶尔的喝骂声能够让他们暂时消停一点。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进了傍晚的社交活动,沉默寡言的木匠嘴里嚼着烟叶,一只腿踩在工作台的边缘锯着板子,铜匠在冒火星的车床上吱呀吱的车铜片,所有的手工业者都凑起来发出声响,因为工具繁多,闹得震耳欲聋,简直堪比巴黎歌剧院。
亚瑟随手在过道的铁栏杆摸了一把,霎时间雪白的白手套立刻裹上了一层油腻腻的污渍。
紧接着,便看见他笑着冲身旁的路易开口道:“果然没错,这里的铁栏杆形状非常古怪,可见当年的镂刻一定是极为精致的。虽然上面包裹着的丝绒已经脏到认不出了,不过你看这些菱形的钉子,它们当年一定都是镀了金的。由此可见,在几十上百年前,这里的住户不是什么大法官,就是有钱的教士,或是管田地买卖的收税员等等。”
路易四处打量着眼前的小院子,比起追溯这里的历史过往,他更好奇亚瑟今天带他来这个地方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路易抚摸着铁栏杆上模糊不清的雕刻装饰,轻声问了句:“亚瑟,你说要带我来见朋友,你的朋友难道住在这儿吗?”
“住在这儿?”亚瑟叼着烟斗望向屋檐下正对他和路易抛来关注目光的租户们:“我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也许他们还住过更糟的地方。”
路易也注意到了租户们对他与亚瑟的关注正在上升,他抬起手掩在嘴边轻声咳嗽了一下:“你确定来这里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天马上就要黑了,待在这里可不安全。就算咱们真的要来,也应该先换身衣服的,咱们现在这身过于惹眼了。”
“惹眼,但是好认。”亚瑟脱下手套拍了拍身后烂椅子上的灰尘,随后两手拄着拐杖安然坐下,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稍安勿躁,马上会有人来联系我们的。”
路易看到亚瑟如此坦然,只能将信将疑的跟着坐下,他开了句玩笑道:“你说的是暴徒还是抢劫犯?”
亚瑟将金怀表的表链往上衣兜里掖了掖:“或许两者都是。”
亚瑟话音刚落,路易便看见一位头发灰白、穿着一身黑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人走路的步伐就像是在行军,脚步非常硬,他想要不去注意路易与亚瑟,但是奈何演技太差,因此哪怕是刚入职的警务秘书都瞧能得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心思。
亚瑟两只手交叠着搭在手杖的圆头上,盖在上方的右手手指悠闲地敲打着左手的手背,他只是垂着脑袋盯着发黑的地板,就好像浑然不知这位穿着黑衣服的先生已经第三次从他的面前路过了。
路易也按捺着既忐忑又激动地心情,他在苏格兰场的时候,曾经很多次听托尼等人吹嘘他们与线人接头时的经历,然而由于亚瑟不同意放他去从事这么危险的活计,所以这位高贵的波拿巴通常只能在梦境里幻想自己替局里执行危险接头任务的场景。
“这人难道是英国外交部设在巴黎的暗桩?”路易心里这么琢磨着。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英国佬究竟有多喜欢在法兰西安插间谍,早在16世纪的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当时的英国情报机构负责人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就曾在法国设立了接近300个情报站。而在300年后的现在,路易认为这个数字绝对是有增无减。
正当路易还在幻想着英国间谍接头的谍战大戏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影。
路易抬头一看,这才愕然的发现那位一直在他们面前踱步的中年人已经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他们的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路易才终于可以细细的品味这位先生的穿着打扮。
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这说明他是一个性格稳重的人,破旧的裤子以及冒出线头的羊毛袜子说明这个人的生活应当十分节俭,那双看起来曾经价值不菲的靴子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以致于它的造型已经走样了,乍看上去颇有些不对称的感觉……
对于这样的穿着打扮,路易心中只能颇为敬佩的给出了一个评价:“这是一位非常专业的间谍,如果满分是十分,我愿意给他打九分。”
虽然这身打扮看起来十分寒酸,但却能与这里的环境融洽的结合起来,一点儿都看不出突兀的感觉。
至于为什么他在十分当中只能拿到九分,那是由于美中不足的一点在于,这位先生存在一些先天性的缺陷,他那个头发稀疏的脑袋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家伙多半是从海峡对岸过来的。
路易在这位‘英国老间谍’的面前强装镇定,想要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也像是个行业内的资深人士。作为一名高贵的波拿巴,他与他叔叔有着一些相似的性格,即不想在任何方面被其他人看扁。
哪怕是去一家第一次去的高级咖啡馆点餐,也必须得故作坦然的对侍应生酷酷的说上一句‘老样子’,用这样故弄玄虚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熟客身份。
去吃饭尚且如此,在资深情报人员面前,路易自然更不想跌份儿了。
他学着亚瑟的样子敲打着手杖,装作深沉的猛吸一口烟,再慢悠悠的从鼻子里挤出浓郁的白烟。
路易伸手抬起了礼帽的帽檐,自作主张地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您是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中年人打量着路易的脸,严肃的回道:“不是我找您有什么事,而是您找我有什么事。据我所知,像是您与您同伴这样的绅士来到福阿街,多半是因为有什么状子要呈给我的。”
“状子?”路易愣了一下。
“当然了。”中年人一本正经道:“您二位难道不是来找我这个民事法庭助理推事求情伸冤的吗?”
路易思索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状子’‘助理推事’这些词汇虽然乍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实际上多半是某种英国外交部的黑话,‘状子’代指‘情报’,‘助理推事’则指代他在情报机构中的职衔什么的。就像亚瑟,他以前不就是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察总监吗?也许这位头发稀疏的中年人便是英国某个驻法情报站的助理站长?
路易镇定的点头道:“倒是我糊涂了,您说的没错,我们在法律上蒙受了冤屈,眼下正有状子要呈给您呢。”
路易说到这儿,便将目光抛向了亚瑟,他轻轻地推了对方一下。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亚瑟却泛了一个激灵,这位资深警官猛地抬起头,差点把礼帽都甩到地上去。
路易瞪大了眼睛,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亚瑟,伱他妈睡着了?”
第八十八章 法庭推事
一直以解放者自居的拿破仑在此时已经成为了践踏欧洲各国***的侵略者,而一直以天然疆界为目的的法国人此时已向更为深入的欧陆腹地进发。法兰西的利益要求列强阻止拿破仑,要求他们联合在一起,筑起坝堤,反对他不可满足的野心。因此,从1813年开始,拿破仑的事业便不再是法兰西的事业了。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
讽刺漫画《六面人:塔列朗》
对于一名英国客人来说,当他得知在法庭任职的公职人员会住在福阿街这样的地方总是会吃惊的。
在不列颠,法官们总是高高在上。早在100多年前,法官们就已经享受着1000镑以上的年俸,而且这一点现如今也从未改变过。但高收入却不是法官们最引人羡慕的地方,大伙儿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力。
每一位法官都是他所在法庭的最高统治者,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他人的生死,哪怕国王上了法庭也并不是总能耀武扬威的。
在财富地位光圈的加持下,所有与法律有关的职业也因此变得金贵了起来,即便你并不是法官,而是从前的狄更斯一样,仅仅是个法庭的书记员,这种职业说出去依然非常的体面。
因此,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几乎所有的不列颠人都自然而然的认为,法官、律师以及一切与法律相关的职业就应该住在高档街区,过着有众多仆人服侍的上流生活。
其实,对于大部分法兰西的法官而言,这种情况也是一样的。
但偏偏杜布里斯先生是一个与众不同地异类。
其实这位先生刚刚从索邦大学毕业时,曾经拥有过一份光明的前途。当时正值帝政时期,许多在法庭任职的旧贵族在大革命期间或是被处决、或是出逃国外,因此在拿破仑进行司法改革时,杜布里斯一毕业便成为了巴黎高等法院最早的推事之一,并且他还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作为一名奋发图强、学习成绩优异的索邦大学毕业生,杜布里斯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法学领域足以称得上是博学,因此即便直接担任如此要职,以他的学识也足以胜任。
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杜布里斯在巴黎高等法院做了八年推事,与他同一时期进入这里任职的同事接二连三的都升了职,然而杜布里斯的职位却纹丝不动,而上司也没有半点想要提拔他的意思。
不过好在沉默寡言的杜布里斯先生并不是很热衷于官位,即便没有***厚禄的诱惑,他依然会兢兢业业的做好他的工作。
任劳任怨的态度虽然让他巴黎司法界树立了良好的口碑,但是当杜布里斯先生走到了任职的第十年时,他在一次人事调整中被巴黎高等法院下放到了巴黎十二区的民事法庭。
没过多久,一件令所有巴黎法律行业从业者大跌眼镜的消息又传了出来,因为杜布里斯不仅仅是被下放,而且他的职务也从推事降为了助理推事。
一位正直的人遭到如此不公的对待,其中自然是出了些隐情。
最大的隐情便是杜布里斯先生虽然能熟练地背诵《拿破仑法典》上的任何一项条款,但是他却不懂得留心眼儿、耍心机,更不懂得同部门长官拉关系。
如果整个巴黎司法部门当中都是杜布里斯先生这样的人,或许他还不会被针对的这么彻底。
但是当大伙儿都在钻营利益,争先恐后的向部门长官送礼物、表忠心,那么杜布里斯这样从不登门拜访司法大臣和大法官的行为便会被视为大不敬。
因此,每次要更改什么规则或者做出什么人事调整,部门长官就总会把杜布里斯向下降低一级。
从中央的高等法院到地方的民事法庭,从推事降到助理推事()
。如果不是规则不允许,兴许长官们还想将这样一位法官降为风里来雨里去给人送传票、押送人犯的执达吏呢。
但就像是亚瑟所了解的那样,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事情。
杜布里斯虽然在帝政时期备受打压,但是当拿破仑的帝国崩塌后,那些曾经在帝政时期徇私枉法、公权私用的长官们全都倒了大霉。
而杜布里斯因为职位较低,再加上常年受到打压的经历以及公正廉明的名声,这一切要素加在一起,瞬间让他成为了复辟时期的司法界红人。
他不仅被调回高等法庭任职,甚至职务也被恢复了,而且还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到了助理法官的地步。
但是,随着复辟的波旁王朝统治时间的增长,杜布里斯先生的典型作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退。
新的大法官与司法大臣同样不喜欢这个宛如清教徒般的下属,但是又不能太无情的对待他,所以便干脆了来了个眼不见心为净,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调回了十二区的民事法庭担任法官。
从那以后,杜布里斯先生的生活过得还算清净,远离了司法核心圈的政治斗争或许更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
但是生活在巴黎这座城市,政治斗争通常不是你想远离就能远离的。
1830年,七月革命的野火烧了起来。
新上台的奥尔良派如同当初保王党清算波拿巴派一样,开始清算起了保王党时期的旧人。
虽然有许多保王党在这次动荡中,凭借着"踏破铁鞋"的招数从新任大法官与司法大臣手中保存了自己。但是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杜布里斯先生并不是那种会主动登门的人。
所以毫不例外的,虽然奥尔良派抓不到杜布里斯的小辫子,不能直接将他开出公门,但是他们灵活的运用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让杜布里斯先生又回到了他助理推事的位置上。
对于这样的大起大落,杜布里斯的心中有恨吗?
虽然杜布里斯先生向来以不争不抢著称,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也不可能一点抱怨都没有。
他在政治上,对于波拿巴派、保王党、共和派和奥尔良派都不感兴趣,但是他已经被打上了保王党的标签,而且还是个死硬派。
因为无论奥尔良派的大法官、司法大臣如何暗示,如何展示他们的"宽容大度",甚至只要杜布里斯愿意上门拜访他们一次,他们都可以对杜布里斯先前的"不敬之举"既往不咎。但是,杜布里斯就是没有向他们服软的意思。
虽然杜布里斯本人也许从未想过要对长官不敬,但是至少在长官们看来,他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杜布里斯连这点事情都不懂,他又是怎么在巴黎当上法官的呢?
而杜布里斯的心中则同样困惑与不忿,一群连法律条例都背不熟的家伙,又是怎么在法兰西当上大法官和司法大臣的呢?
杜布里斯自认自己从不是一个极端分子,但是像他这样的正常人却被这个社会衬托的太极端了。
自从杜布里斯给那份保王党人的身份伪造文件盖上公章开始,他的生活就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就,在夜晚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捧着妻子的遗像能够给他的心中带了一丝安宁。
这是他在法庭任职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然而第一次徇私枉法,就和国王的性命挂上了关系。
说实在的,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心里有些害怕。他有时候甚至会思考自己在走上断头台的时候,究竟是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脖子应该放()
的靠前一些还是靠后一些才不会给刽子手添麻烦。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的惯性帮助他平静了下来,并且保王党自那以后也没有联系过他了。
杜布里斯照旧早上去上班,中午在法院外的一家小餐厅吃一碗菜汤和两个鸡蛋,傍晚下班会把法庭的卷宗带回家中仔细研究,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然而,他刚刚回到旧路上的生活却被两个不速之客重新打乱。
杜布里斯其实从亚瑟与路易踏入这处小院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二人的装束在福阿街这样的地方非常显眼,穿着这样服装的人一般是不会奔着这里来的。这里既没有他们喜欢的葡萄美酒,也没有香车美人,上次福阿街举办社交舞会更是得追溯到一个世纪以前。
他们是谁?
他们是巴黎警探!
杜布里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作为一名法官,没有人比他更懂巴黎警察的性情到底有多恶劣。
公众赋予他们的职责是打击犯罪,而没有犯罪的时候,他们则热衷于制造犯罪。这帮人天然的认为,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将罪犯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他们的权力,与此同时,也是一种排解压力的手段。
他们很喜欢让犯人陷入绝望,因为这样可以轻而易举的从他们的口中掏出他们想要的供词和升职筹码。
杜布里斯观察的时间越长,他的这种想法就越强烈。
愤怒、恐慌、悲哀,各种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心中交织,但最后,一种英勇就义般的慷慨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
他决定直面这两个恶棍,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或许,法庭推事的头衔可以吓退这两只以腐肉为食的秃鹫。
杜布里斯严厉的目光对上了那位看起来睡眼朦胧的"巴黎恶棍":“你们两个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法庭的案子吗?”
“法庭的案子?”
亚瑟伸了个懒腰,自从有了梯也尔的保证,他的心情明显放松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法国政府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他们显然不打算将这起刺杀案办成单纯的刺杀案。换而言之,他们确实要抓凶手,但是最后落网的凶手是不是真的刺客并不重要。
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先生的面部特征,在心里暗自与前几天保王党留给他的信息核对了一下,这才礼貌的摘下帽子问道:“爱德拉多·杜布里斯先生?”
听到对方念出自己的名字,杜布里斯骇的向后退了半步,不过他很快稳住了身形,隐晦的问了句:“所以你们确实是为了法庭的案子来找我的喽?”
“嗯……可以这么说。”亚瑟点燃了烟斗:“我听朋友介绍说,您可以给虚假的身份证明盖章。眼下我正有几位朋友需要解决这个问题,您可以给帮个忙吗?”
杜布里斯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了起来。
他的伪造案果然东窗事发了!
不过,这家伙没有第一时间抓走我,而是故意向我显摆他知道案情……
杜布里斯转念一想,很快下了判断:“你是在向我索贿?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你,爱德拉多·杜布里斯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吗?你可以现在把我抓走,但是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格上侮辱我。我敢做这种事,早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你用不着对我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路易望着突然爆发争吵的二人,心中倍感震撼,他还以为这是什么英国间谍接头的秘密暗号呢。
亚瑟也愣了一下,不过他略微琢磨了一会儿,很快便发觉杜布里斯貌似是会错意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身()
上背了这么大的案子,是个人都会神经过敏。
亚瑟开口解释道:“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替政府做事的。”
杜布里斯哼了一声,一瞬间他好像被丹东、罗伯斯比尔附体般慷慨陈词道:“我同样不是替政府做事的,而是替法兰西公民做事的!去告诉你们的头头日索凯,对别人用这套可以,但是他的那些阴谋诡计用不着耍在我的身上。就算他想要使手段,也应该派维多克那个阴险狡诈的魔鬼来,而不是派来你们两个小鬼出马。”
亚瑟看见杜布里斯这个态度,颇为为难的挠了挠脑袋:“维多克先生?他前阵子被大巴黎警察厅给开除了。”
“我当然知道!”杜布里斯愤怒的一巴掌拍在栏杆上:“因为香榭丽舍大街的那一起案子就是我办的!在我的面前,他难道还想瞒天过海吗?”
第八十九章 保王党与青年意大利
第459章青年意大利
摇摇晃晃的马车行驶在塞纳河畔,和煦的阳光顺着车窗照在亚瑟手中的小说上。
斑驳的光影就像是碎纸屑,将洋洋洒洒的文字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孤岛。
巴尔扎克的小说,亚瑟很久之前就读过,但与第一次接触纯当作消遣娱乐的心态相比,这一次他看的格外的认真,而且也发现了更多的有趣之处。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后来者会将巴尔扎克的作品视为19世纪法兰西的活百科。
他的书不仅仅反映了巴黎的生活风貌,而且许多故事人物看起来也格外的眼熟。
小说中那个叫做付脱冷的家伙,处处都透露出维多克的影子,但或许是因为粉丝滤镜的印象,巴尔扎克把付脱冷写的比维多克本人要帅气高冷许多。
拉斯蒂涅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法兰西参事院长梯也尔,从初到巴黎时吃穿用度都捉襟见肘的中等阶层学生,再到攀高枝搭上男爵夫人,加入文人集团捞到第一桶金,再到阴差阳错与一位侯爵夫人发生了感情。
而且不仅仅是维多克与梯也尔,亚瑟在《高老头》当中还发现了雨果的身影,那位文人小集团领袖阿泰兹显然就是以雨果为原型的。
几本巴尔扎克的小说看下来,从城东车行的主人,到菜市场的小贩,穷酸的艺术家,法兰西学会后面玛萨里纳街公寓里住着的两个寡妇,全都在亚瑟的心里挂上了号。
她正用一副审视似的目光打量着亚瑟,她黑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的情绪叫做好奇。
亚瑟摘下白手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承蒙国王陛下厚爱,我现在是个骑士。按照不列颠的一贯标准而言,骑士称不上正统的贵族,充其量算个公民,和小市民的差距确实不算很遥远。”
梯也尔笑着礼貌回道:“公民万岁,黑斯廷斯先生,那咱们晚上凯道赛公馆再见了。”
他对巴黎的生活如数家珍,就好像他真的亲眼见证了巴黎的督政府、帝政时代与王政复辟时期。
亚瑟同样摘下帽子:“算是吧,不过也不仅仅是游览,我还在巴黎接了点私活儿。我的朋友维多克先生邀请我在他的侦探事务所当个侦探助理,他刚从大巴黎警察厅离职了,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事业却要从头干起,我得给他搭把手才行。”
亚瑟与梯也尔道了别,目送着这位巴黎政坛的后起之秀登上他的马车消失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他扭过头正准备去事务所里坐坐,却发现那位送梯也尔出门的年轻夫人还未走。
马车停在了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门前,亚瑟付了车费正要上楼。
以男人与侦探的直觉判断,亚瑟认为,这位夫人应该刚刚才洗过澡。
他转念又一想,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楼上就是一家包食宿的公寓,这位夫人想必就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吧?
梯也尔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向后踏了一个台阶,旋即才礼貌的摘帽打招呼道:“没想到在这里和您见面了,您这是在巴黎的市内游览吗?”
那正是法兰西参事院的院长——梯也尔先生。
与这位年轻太太一同下楼的是个身高一米五的矮子,而且他的样貌看起来非常眼熟。
年轻太太没有说话,但是她脸上唯命是从的表情已经在无意中出卖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事。
梯也尔下了台阶,迎面便撞上了亚瑟,他先是愣了一下,私事被人撞破总是令一个人感到不自在,尤其是他一米五的身高使得他在不苟言笑的亚瑟面前,总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亚瑟微微点头,他怕对方误会,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没错,不是爱尔兰的,也不是英格兰、苏格兰和大()
不列颠的,而是联合王国的骑士。”
忽然看见楼上下来个穿着白开司棉外扣粉红结梳妆衣的年轻贵妇人,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的香味,两眼水汪汪的,虽然并没有触摸到,但亚瑟只是看一眼便感觉到这位太太的手细嫩无比,微微敞开的梳妆衣有时露出一点儿淡粉色的胸脯。
“亲爱的,我也想再多留一会儿。但是凯道赛公馆的晚宴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得趁着陛下到来之前先去把安排好的一切都检查一遍。阿佩尔虽然是巴黎目前最好的宴会筹办者,但是他从前没有安排过这样大场面宴请,政治界、商业界、文化界的名流都要到场,而且还有许多英国来的客人,我可不能让陛下在外人的面前丢了颜面。”
“您是一位骑士?”
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亚瑟就从一个车夫眼中外省来的年轻人,变成了在巴黎城根底下长起来的小伙子。
梯也尔闻言,和善的笑了两声:“套用小市民的话来说,亚瑟,你这个人看起来很讲义气,完全不像是个贵族。”
贵太太没有注意到楼下有车来,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梯也尔的身上,只是嗔怒道:“唉,阿道夫,你走了?”
年轻夫人看起来貌似对此很感兴趣,她问了一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一个事关纹章学的话题,虽然亚瑟对纹章学了解不深,但是基于他的历史素养,他依旧可以相当轻松的给予回应。
而且从这位夫人对爵位区别的一无所知来看,她应当同样不是出身贵族,或许这是个银行家或大贸易商家里的小姐?
亚瑟开口解释道:“如果是以当下的局势来判断,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不论是苏格兰、爱尔兰还是英格兰等等,它们的国王头衔都属于同一个人。但是,假使有一天它们分裂了,那么根据骑士们立下的誓言,苏格兰的骑士会追随苏格兰国王,英格兰的骑士会追随英格兰国王,以此类推,我这样的联合王国骑士,则会宣誓效忠持有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头衔的家伙。”
“啊!您要立誓的?”夫人看起来有些惊喜,她追问道:“这么说来,您在英国的贵族院有席位喽?就算您没有,您的父亲想必也一定有吧?您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也会继承他的。”
亚瑟不知道这位夫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贵族身份,但看在她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的份上,亚瑟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在上院没有席位,至于我的父亲,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面。或许他在上院有席位,但我无法确定。我唯一确定的是,他在我们村子的教堂坟地里是肯定有一个席位的。这个席位我半年多以前差点就继承了,但是中间出了点小差池,所以您看到了,我今天站在这儿,脑袋上还顶了个骑士的头衔。”
夫人听到这话,只是娇滴滴的笑了两声:“您真是喜欢开玩笑,我从前碰见的英国爵爷都不苟言笑、很严肃的,没想到您和他们不一样,表现的这么平易近人。”
&lt;divclass="ntentadv"&gt;亚瑟摘下帽子礼貌打趣道:“夫人,那您一定是遇上伪君子了,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您从前碰到的英国爵爷是谁吗?”
夫人毫不避讳的直言:“是一个叫亨利·彼得·布鲁厄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封爵呢。我只是最近听人说,他在英国封了男爵,还做了大法官。”
“咳咳咳……”亚瑟听到这个名字,被口水呛了喉咙,他摘下帽子道别:“夫人,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我得去找维多克先生了,他那里有件案子挺急的。”
年轻夫人本来还想与亚瑟再聊几句,可是她看到对方已经没了兴致,也相当通情达理的放行了:“那就祝您好运()
了。”
亚瑟摆脱了夫人,拄着手杖一路上了二楼,刚刚推开事务所的大门,便被里面的吵闹声吸引了。
“维多克先生,您难道连这种案子也打算接吗?这一看就知道是奥地利政府发出来的委托!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这里面绝对有梅特涅的授意。”
“梅特涅?他的痔疮病又犯了?”
“亚历山大,海因里希,仅仅是一个调查委托而已,你们俩为什么这么激动?另外,你们到底是怎么把它和奥地利政府挂在一起的?”
亚瑟关上了门,看见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喝咖啡的海涅,以及正与维多克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仲马,开口问了句:“仅仅只是一个中午没有见面,事务所就接到大活儿了?如果真是奥地利政府发的单子,想必报酬不菲吧?毕竟当初法国政府想要从伦敦抓亚历山大回去,都开出了三四万法郎的高价呢。”
维多克将手里的文件扔在了桌面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情况是,这单子的价格压根称不上有多高,委托人开价一千法郎让我们查几个人的信息,这个价格与查婚外情基本是相差无几的。”
亚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一千法郎?这价格对于奥地利的异见分子来说,确实偏低了。亚历山大,你是不是太过神经过敏了。”
海涅也没拿那件委托调查当回事,而是转而朝着亚瑟问道:“亚瑟,与李斯特的钢琴决斗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我替你写的宣传文章可都发出去了,我听说李斯特的那些支持者们正满大街的找你呢。”
亚瑟瞥了眼海涅:“海因里希,这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最好自己解决。”
海涅见亚瑟对此不感兴趣,不由起身规劝道:“亚瑟,你知道如果你击败了李斯特,你会在巴黎赢得什么吗?一整个剧场的鲜花与掌声,女士们的尖叫与晕倒,还有社会名流的主动交好,当年拿破仑出动几万名士兵才办到的事情,你现在只需要动动小指头就能全部实现了。”
亚瑟喝了口咖啡:“海因里希,你说的轻巧,这事儿如果这么好办的话,你干嘛不去和李斯特一较高下呢?”
海涅听了,不以为意道:“亚瑟,你要知道,我是个诗人,我并不在意这些庸俗的东西,我有着更加高雅的情趣。作为朋友,我愿意把这些世俗意义的成功全都让给你。”
亚瑟品了品微微发涩发苦的咖啡:“海因里希,和你交朋友,还真是我的一种幸运。”
“没关系。”海涅从兜里抽出一张账单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上面签个名。”
亚瑟瞅了眼票子上扎眼的数字,抬手轻轻将其挡了回去:“海因里希,我当然非常乐意帮你把账单清空,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最近得赶紧把《论浪漫派》的稿子寄到伦敦去。”
虽然亚瑟没有直接付账,但是毕竟他还是给了海涅清空账单的希望,看在英镑和亚瑟这个长期金主坚挺信誉的份上,海涅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这门"亏本生意"。
“《论浪漫派》马上就要截稿了,你放心,我这次肯定帮着《英国佬》狠狠地抽《布莱克伍德》一个大嘴巴,不就是文艺评论、文学批评吗?我搞这个比写诗还要在行。”
大仲马并没有理会海涅与亚瑟的谈话,而是冲着维多克强调道:“维多克先生,我向你保证,这单委托绝对和奥地利政府有关。因为我发现被调查的几个人几乎全是"青年意大利"的成员。”
亚瑟一听到"青年意大利"这个名字,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过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拿起维多克桌面上的文件,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发现了这份调查委托的第一页就写着个如雷贯耳的()
名字——朱塞佩·马志尼。
亚瑟随手再翻一页,第二页的名字也颇为令人欣慰,那同样是个熟名——朱塞佩·加里波第。
亚瑟一边翻弄着文件,一边假装随意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和"青年意大利"有关系?”
“我一开始也不了解这个组织,但是在伦敦的时候,我与路易有一次聊到了他在意大利参加烧炭党起义时的事情,当时路易告诉我意大利烧炭党的领袖正是朱塞佩·马志尼。前两天,我在一个文人团体的聚会上见到了他本人。
他告诉我,自从烧炭党起义失败后,他便流亡到了巴黎,并积极聚拢那些同他一样遭受迫害流亡法兰西的烧炭党人。我和他还聊到了路易的事情,他说很高兴看到他们的革命同志路易·波拿巴先生依旧坚强的站立在大地之上。”
亚瑟听着这些话,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对味。
革命同志路易·波拿巴先生?
虽然马志尼多半是在真心赞美路易,但是这个称呼落在亚瑟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泰晤士报》叫他"人民之友"一样充满了讽刺意义。
不过撇开这个暂且不谈,亚瑟当下最关心的还是路易与意大利烧炭党间是否还存在联系。
对于这位有志于挑战波拿巴家族领袖的年轻人来说,在法兰西民众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虽然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未必有多喜欢奥地利,但是就算要支持意大利烧炭党,他也不会允许路易取代他举起自由的大旗。
亚瑟将那份文件扔在了桌上:“关于马志尼与加里波第先生,如果他们俩真的是"青年意大利"的领袖人物,那么就算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不接单,奥地利人也会自己找门路去查他们的。巴黎城郊光是波兰难民就有八千人之多,除此之外还有意大利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谁知道里面混了多少间谍?依我看,亚历山大,你如果真是在为"青年意大利"考虑,那维多克先生就更应该接下这个单子了,他远比那些间谍有底线的多。”
维多克看了眼亚瑟,又看了眼大仲马,老神探两只腿搭在办公桌上笑道:“没错,亚历山大,更遑论我还得吃饭呢。而说到吃饭,咱们是不是该赶赴凯道赛公馆举办的那场宴会了?”
第九十章 巴黎还是那个巴黎
雨水细密地落在鹅卵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深色的外套,高顶礼帽,各自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亚瑟与路易就像是两朵长在巴黎街头的野生蘑菇。
手中的烟斗散发出淡淡的烟草香气,与雨中的清新空气交织在一起。他们边走边聊,偶尔停步躲避过往马车溅起的水花。
路易望了眼披着风衣的亚瑟,雨后的冷空气冻得他轻轻吐了口白气:“亚瑟,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与保王党有联系。”
亚瑟没有半点想要道歉的意思,相反的,他对路易的质疑表现得相当坦然,他摘下烟斗望着马路边在路人脚尖上绽放出的一朵朵涟漪:“这很奇怪吗?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明白我现在干的究竟是什么活计。刺探秘辛,制造阴谋,煽动革命,然后再从中牟利。”
“我当然明白。”
路易也没有想要怪罪的意思,他好奇的只是亚瑟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所以说,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你的真实想法?”
亚瑟瞥了眼身旁的路易:“是,也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亚瑟开口道:“路易,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需求的东西也不一样。就像是咱们刚刚见到的杜布里斯先生,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公平的社会环境。但是这种东西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虚幻了,我不懂得到底什么是公平,什么又是社会环境。但是我明白杜布里斯先生的潜台词,他就是想回到巴黎高等法院做事,不是做十二区民事法庭的推事,而是希望能成为巴黎高等法院的法官。对他而言,这便叫做公平的社会环境。”
路易听起来感觉有些不自在:“亚瑟,原本很高尚的口号,到了你的嘴里忽然就变得卑劣了起来。杜布里斯先生是个尽职尽责的法官,依我看来,他本就应该去做高等法院的法官。让他在十二区的民事法庭做推事,这确实不公平。”
“是吗?”亚瑟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略一掐算,开口便道:“像是法兰西这样的国家,要想妥善的处理好这么多人口的官司,法兰西至少需要六千名推事。而在这六千人当中,你确定一定没有比杜布里斯先生更应该成为高等法院法官的人存在吗?”
“这……”
路易犹豫了一下。
但也就是这一犹豫,便让他明白了自己心底的答案。
是的,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比杜布里斯先生做的更出色。
这世上有许多杰出的人物,哪怕是再混乱腐败的国家,也总会诞生出一些拥有清白良心的官员。
即便这些人的基数再小,即便一百个人当中才能揪出这么一個,放到法兰西庞大的人口基数上,也足以凑出几十万人来。
几十万人!
也许对于那些看惯了统计数字的人来说,这点人算不得什么,但是身为一名军校生,路易相当清楚,几十万人都够他叔叔拿破仑·波拿巴组织起数个大军团,带领他们在巴黎重建拿破仑帝国了。
在那场决定欧洲命运的滑铁卢战役当中,法兰西第一军、第二军、第六军、近卫军、第三骑兵军、第四骑兵军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70156人。
而威灵顿公爵统帅下的反法同盟军队,把不列颠的龙虾兵、英王属德意志军团、汉诺威人、不伦瑞克骑兵、以及荷兰-比利时骑兵师都堆在一起,一共有68424人。
只有再加上布吕歇尔元帅治下的普鲁士第一、第二、第四军的56412人,双方总兵力才能勉勉强强突破20万大关。
几十万人,一想到法国可能存在这么多像是杜布里斯先生这样志虑忠纯的人士,路易便感觉到法兰西的未来依旧是光明的。
但是还未等他高兴太久,亚瑟转头便又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就像我方才说的那样,每个国家都不缺少像是杜布里斯先生这样的出挑人物。但是想要依靠他们做点什么事情,却是无法成就的。如果不是奥尔良派将他逼得太紧,我实在是想不出像是他这样一辈子谨小慎微的人会牵扯进刺杀国王的案件。所以还是应了那句话,每个国家的反对派都是政府亲手制造的。不过,这帮家伙带给七月王朝政府的顶多称得上是一些麻烦,他们甚至都不能制造困难。”
路易惊奇的挑眉望向亚瑟:“刺杀国王都称不上困难吗?”
亚瑟停下步子,玩味的反问了一句:“如果他们是困难的话,为什么大巴黎警察厅直到现在还不结案呢?梯也尔这个内务大臣早就知道凯道赛公馆爆炸案的幕后真凶是谁了,但是他却一直拖着不动手,而且巴黎的奥尔良派报纸最近还一直对外放消息说,案子可能与共和派有关。
诚然,梯也尔先生很喜欢同《英国佬》商量在不列颠代理发行新书的事情,但是他也说了,他屁股底下的内阁职位是更值得珍视的宝贝。他难道是嫌自己的位置太稳固了吗?为什么要拿这种可能引得国王勃然大怒的事情来做交易呢?”
路易听到这里,脑袋里灵光一闪,紧接着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恶寒,他的脑门上蒙了一层水汽,但是那并不是氤氲的雨水,而是真相大白后冒出的冷汗。
“伱是说,梯也尔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国王路易·菲利普压根不在意他怎么处理保王党?他真正忧心的是共和派……”
“恐怕不止是共和派。”亚瑟重新叼起烟斗:“他对波拿巴派就很放心吗?我听说你前几天向他请愿,说是希望能够重返法国,在法兰西军队中服役。结果,你被委婉的拒绝了?”
路易回想着这些天的遭遇,忽然,他感觉自己对路易·菲利普的种种操作有了新的理解。
“不止如此,前阵子,他还在杜伊勒里宫专门召见了我,向我亲切地陈述说:‘虽然你加入了英国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丧失了法国国籍。你命中注定会是个骄傲的法兰西人,就像是你的父亲和叔父一样。’”
在国王召见路易时,他还觉得对方说这话是为了安抚自己未能加入法军服役的沮丧心情。
但是现在路易转念一想,不让他加入军队服役,却又再三申明他是个天生的法兰西人。这不就是为了防止波拿巴信仰在军队中做大,就算波拿巴派重新做大,七月王朝政府也可以用路易·波拿巴是法国公民的理由以现政府制订的法律惩罚他吗?
而且,即便路易不在国内,他们也可以用法国国籍为借口,向其他国家申请引渡这个潜在的政治犯。
亚瑟看到路易渐渐从近日来重返巴黎的欣喜中醒了过来,于是便接着说道。
“其实如果我是路易·菲利普,我也会这么做。想想支持保王党的都是些什么人吧?边远地区的农民,他们的人数不少,但是大多数人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所以除却一部分极端分子,大部分人反抗的意愿都很薄弱。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被剥夺了财产的教士,这帮人在法兰西大部分地区都可以说是声名狼藉。至于那群保王党的贵族领袖们,就更不用多说了,他们的名声糟糕透顶。
查理十世的统治刚过去没几年,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有多么的不得人心。这一点在贝里公爵夫人身上简直暴露无遗,前两年贝里公爵遇刺纪念日时,她为丈夫在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举行了一场弥撒。华丽的灵柩台,她的儿子尚博尔伯爵在画像里是身穿皇家披风,活像是的亨利五世再世。
然而,路过的巴黎市民对此毫无敬意,愤怒的人群聚集而来,不止教堂遭到洗劫。在疯狂掠夺之后,他们还继续蹂躏巴黎大主教的驻所,并顺路攻击了其他教堂,撕毁皇室徽章,甚至连耶稣受难像也没能逃过厄运。
去年,不死心的公爵夫人来到法国西部,试图效仿18世纪90年代的旺代叛乱发起暴动。但是响应她的人寥寥无几,身在巴黎的保王党头面人物都在劝她不要冲动。夏多布里昂先生甚至亲自去了一趟马赛,恳求她等待时机。
但是公爵夫人一句劝都没听进去,结果便是行动计划成了一场闹剧,想象中声势浩大的起义并未出现,浮现在她眼前的只是一场最多算是小规模骚乱的行动。甚至于她本人也在11月被捕,之后又被七月王朝政府揭露了她婚外怀孕的丑事,她的名声全毁了,保王党的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掐灭。
我看巴黎市面上保王党报纸的意思,他们目前对于这位领袖兼不守天主教道德妇人的愤怒,还要盖过对现政府的。我们的人收到情报,说路易·菲利普现在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保王党人继续行刺,相反的,他有点担心贝里公爵夫人会死在保王党人手里。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他打算等到贝里公爵夫人生产之后,便找个机会将她偷偷送到国外去,省的让自己被阴谋论者猜疑为谋杀这位小妇人的真凶。路易·菲利普甚至都不认为放走贝里公爵夫人是纵虎归山,没有道理认为他因为几个小刺客大动干戈。”
路易跳出局中,就连思路也顺畅了不少:“如果是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保王党确实远不如共和派的威胁大。现如今在巴黎周围的波兰流亡者有6000人,德意志有4000人,除此之外还有意大利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等。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全是共和主义者,而且还经常参加共和派举办的活动。如果他们与巴黎的共和派串联,那可比保王党的威胁大多了。”
“说的没错。”亚瑟用手指比作一把手枪,学着大仲马的样子吹散‘枪口’的硝烟:“而且共和派里面的疯子可不少,至少远比保王党里面的多,这帮人远比当年的十字军狂热,而且不少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咱们俩不就认识一个吗?”
路易豁然开朗道:“所以路易·菲利普才会驱逐马志尼的青年意大利?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受不了来自奥地利宫廷的压力,但现在看来,驱逐青年意大利最多是给奥地利人送个顺水人情,本质上来说,他是为了削弱共和派的势力。”
说到这儿,路易不免又为马志尼这样一位曾经并肩作战的烧炭党同志惋惜道:“可怜的朱塞佩,他还以为法国政府会在他发动起义的时候派出援军呢。现在看来,他多半被路易·菲利普耍了!”
“也不一定是被耍了。”亚瑟建议让路易多往好处想一想:“如果他们起义成功了,我觉得路易·菲利普多半会慷慨的发送援军。但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大伙儿就纯当之前的承诺是放屁吧。”
路易听到这话只觉得胸中充满了悲伤的情绪,他们今晚原本计划要去见加里波第等人,在事先知道他们的行动必然失败后还要强装高兴激动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件极度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种悲伤倒也不是独属于意大利人的。
巴黎在任何时候都有上万个流氓准备推翻现政府,他们嘴中高喊着:共和国万岁,帝国万岁,君主万岁等等口号。
而在这些人休息的间歇期,无政府状态会占据上风。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又是另一种政治目标占据优势,巴黎以此为代价使一些人的野心、仇恨和贪婪得到了满足。
他陡然间又想起了维多克的那句名言。
——我以前说过,我现在再重复一遍,并将不断重申到恶心为止,所有革命都来源于大人物的政治妄想和对可能被推翻的恐惧。统治者犯错是革命的序曲,中产阶级的领导地位是动力,而真正的力量,真正螺旋式地控制住或好或坏政府,并把它撕得粉碎的机器,是拥挤在污水沟里苟延残喘的那些人。
路易一想到这儿,他忽然又回忆起了凯道赛公馆爆炸案那晚亚瑟找上他的情形。
路易停下脚步,他的手搭在了亚瑟的肩膀上,将他拦住。
亚瑟扭头看去:“怎么了?咱们得快点回去,梯也尔先生的牛排吃的再慢,时间长了也会惹来那群监视你的探子的疑心。你应该知道的,路易·菲利普不仅不放心共和派,他还很不放心身为波拿巴派头面人物的你。”
路易望着亚瑟那张认真的脸,忽的开口道:“你那天和我说的,布列塔尼的农民,我能有幸见见他们吗?”
第九十一章 出埃及记
告别了混乱的十二区后,亚瑟与路易很快便返回了先前用餐的餐厅。
他们刚刚从后门走进室内,便看见梯也尔正在用餐巾抹着嘴,他的手轻轻抬起,看他的姿势似乎是想要向侍者再要一份甜品。
不过在他注意到返回的亚瑟与路易后,抬起的手臂便缓缓放下了下来,梯也尔慢条斯理的放下餐巾,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今天这顿饭只能吃到这里了。”
亚瑟从侍者的手中接过账单,他稍微扫了一眼,随后轻描淡写的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枚拿破仑金币弹到了侍者的手里。
“您的胃口不错,梯也尔先生。要不要再帮您上一份牛排?”
“感谢款待。不过,我想我已经吃的足够多了。”梯也尔揉了揉肚子,挪开椅子站起身捋了捋百褶边的白领巾:“您那边进展如何?”
亚瑟走到桌边倒了杯酒,倚着窗台品了一口:“他们大概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如果之后再有人给您找事,您便公事公办吧。”
梯也尔笑着端起酒杯,将剩下的葡萄酒全都顺下了去:“我喜欢这个回答,祝您夜晚愉快。好好享受吧,巴黎真正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呢。”
语罢,梯也尔便披上外套、戴上礼帽,头也不回的登上了停在餐厅外等候多时的敞篷马车。
只见梯也尔凑近身子在车夫耳边说了些什么,车夫便猛地扬起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伴随着地上溅起的水花与傍晚街头昏黄的灯光,梯也尔与他的仆从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不用多说,也不用多想,这位目前在巴黎社交圈正炙手可热的内务大臣今晚肯定是与哪位美丽动人的夫人有约。
不过亚瑟与路易就没有梯也尔那么好运了,他们虽然今晚同样有约,但却不是与夫人们的,而是与一群意大利糙爷们的。
路易瞅了眼窗外,向亚瑟询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我们约好了在圣日耳曼区的一家剧院见面。不过这事儿暂时不着急……”
亚瑟指着窗外那群在冷雨寒风中冻得直打哆嗦的监视者们,开口道:“咱们先请这些先生们吃个饭吧,不多吃点,我怕待会儿他们可未必能挺得住呢。”
……
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在监视重重的情况下与危险分子接头?
去歌剧院看戏,是个挺不错的理由。
而今天晚上歌剧院正好有一场精彩演出,久病复出的巴黎名角勒瓦瑟尔先生将在梅耶贝尔的作品《恶魔罗勃》中饰演魔鬼贝特朗。
亚瑟虽然没有看过《恶魔罗勃》,但是由于他的朋友海涅先生曾经因为替这部音乐剧写过文艺评论,并顺带"敲诈"了梅耶贝尔先生一千法郎,所以亚瑟对这幕戏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这幕戏的剧情其实并不复杂,它主要讲述了主角罗勃,一个魔鬼贝特朗与一位人间妇女生下的孩子,由于受魔鬼父亲的驱使做了许多坏事。
在他被驱逐到西西里后,罗勃爱上了公主伊莎贝拉。尽管如此,他始终受到魔鬼父亲贝特朗的控制。
虽然罗勃的朋友试图提醒他防范贝特朗,但罗勃并未听从。
而在历经磨难后,罗勃终于醒悟。最终,他在魔鬼举行的一次群魔聚会上,被魔鬼父亲指使摘取了一枝有魔法的绿柏枝。
罗勃拿着绿柏枝进入了伊莎贝拉的房间,在伊莎贝拉的劝说下,他折断了绿柏枝,解除了魔法,魔鬼贝特朗消失了,罗勃和伊莎贝拉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于看惯了此类爱情的亚瑟来说,这剧情并不新奇。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缺少娱乐,又或者是他曾经干过类似的事()
情,阿加雷斯这个活了几千年的魔鬼反倒看得津津有味的。
不过,在热烈的巴黎观众面前,阿加雷斯的反应却像是个正常人,亚瑟这样不为所动的家伙反倒成了异类。
在巴黎向来如此,大师的作品总能吸引上层社会的精英前来观看和欢呼喝彩,《恶魔罗勃》显然就是这样风靡社会的作品。
不过,即便亚瑟不喜欢《恶魔罗勃》的剧情,但是除此之外,庞大的演出规模、不计成本的豪华布景、恢宏阔绰的排场,以及从不说白,宣叙调都要用管弦乐队伴奏的演出形式和大量壮观华丽的芭蕾、合唱情节,这些都已经足以值回票价了。
有赖于亚瑟在巴黎文艺圈的人脉,因此只要他想,他在任何一家剧院都可以坐进位置不错的正厅包厢。
他今天约好的这间私人包厢便是剧场经理为了巴结大仲马,给那个胖子常年预留的。
而这间包厢的不远处,便是一些声名显赫的贵族与内阁成员的专属地盘。
包厢随时都可以入座,可是在帷幕升起、演出正式开始的时候,客人们就不能在过道上四处走动了。如果他们想要到旁边的包厢走动、拜访朋友,就只能等到幕间休息的时候。
而亚瑟与路易恰好姗姗来迟了一步,所以两个倒霉蛋就只能站在入口处耐着性子看完《恶魔罗勃》的第一幕。
而他们二人的缺席也没有耽误客人们看戏的热情,当亚瑟在幕间休息推开包厢大门时,他发现这帮家伙正聊得火热。
大仲马好奇的对着一位叼着烟斗的加里波第问东问西:“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埃及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也会有几个仆从?”
“没错。”
加里波第翘着二郎腿,大大方方的讲述着他在跑船时在埃及遇到的经历:“埃及的几乎所有人都有仆人,而在法兰西,你只要有十个仆人就会有人跳出来说你挥霍无度、奢侈浪费,路易·菲利普在还没成为国王之前,他的全部随从,包括卫兵、园丁和仆人等,总计也不超过400人。但大家还是认为他的随从太多了,这就体现了巴黎和埃及之间的不同。在埃及,只要是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养上许多随从。”
说到这儿,加里波第还谈起了他在埃及遇到的一位老朋友:“我在亚历山大港的时候,曾经与那里的港务局长打过交道,他是埃及选派送往法兰西的第一批留学生,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法兰西……哦,不,准确的说,是他是如何看待巴黎的吗?”
加里波第的一席话瞬间勾起了在座所有法国人的兴趣:“那些阿拉伯人对巴黎有什么看法?”
加里波第豪迈的大笑道:“他虽然很喜欢巴黎的现代化生活,但是也认为巴黎有一些很可怕的地方。”
“你指的是什么?”作为一名爱国主义者,大仲马很难容忍别人对于法兰西的攻击,对于别人挑的每一根刺,他都要追根问底。
加里波第举例道:“就比如说,那家伙认为巴黎人根本不信仰任何宗教。”
“不信仰宗教?!我的上帝啊,这真是个滑稽的笑话!”
大仲马向来对宗教嗤之以鼻,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法兰西人奇怪的好胜欲。
“路易七世参加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他穿越了小亚细亚,帮助安条克公国加强了防御。菲利普二世与英格兰国王"狮心王"理查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红胡子巴巴罗萨"腓特烈一世共同领导了第三次十字军,并完成了对阿卡的围城战。路易九世参加了第八第九次十字军,而且还在第九次东征的过程中感染瘟疫病死在了突尼斯。
朱塞佩,我敢和你打赌,你多半遇上了一个假货。你口()
中的这个港务局长压根没来法国留过学,甚至他是不是埃及人都不一定。如果他真的是个埃及***,那他肯定知道法兰西是个天主教国家。论起信仰,再没有比法兰西人更虔诚的了。”
加里波第并不反驳大仲马的观点,他只是讲起了那位埃及港务局长的看法。
“亚历山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他认为,虽然法兰西是天主教国家,但是大部分人只是名义上的基督徒。他觉得你们压根不相信天主教的教义,也很少履行敬拜功课。他在留学期间观察到,在法兰西,教士只有在教堂里、在来教堂的人那里才能得到尊重,大部分情况下从来没有人关心他们,就好像他们是光明与知识的敌人一样。每当斋戒来临时,除了一些教士和前国王波旁家族的成员,各家各户都继续吃肉。而巴黎余下的人则对斋戒嗤之以鼻,也从不考虑实践。”
加里波第说到这里,站在门边的亚瑟放出脚步声,他摘下帽子扔在茶几上,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沙发里。
亚瑟抄起桌上也不知是谁留下的小团扇一边扇风,一边开口道:“如果说之前还有疑问,但是当那位港务局长说出这番话以后,我想他的留学经历就不应当受到怀疑。他不仅在巴黎留过学,而且观察力也非常的惊人,以致于和我得出了相同的观点。在我看来,教皇不应该对不列颠这样的新教国家吹毛求疵,他应该愤怒的对象本应是三心二意的法兰西。”
大仲马不服气的反驳道:“如果法兰西真像是那个埃及人说的那么不堪,教皇为何不去对法兰西发动圣战,反而曾经号召信众对英国作战呢?”
“这个问题难道还不简单吗?”
亚瑟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玻璃壶倒了杯气泡水:“因为教皇国离不列颠太远,离法兰西太近。而巴黎人的性情又向来和当地的天气一样,明明白天还是二十四度,到了晚上就骤降到了十二度,如果教皇对这个喜怒无常的邻居发动圣战,恐怕十字军还没有集结完毕,法国陆军就已经开到梵蒂冈的城墙下边了。至于不列颠,虽然皇家海军同样很能打,但是我们总不能在穿越地中海以后,再把船给开到陆地上去吧?拜托,亚历山大,不列颠人向来缺乏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以我们整不出奥斯曼人陆地行舟那样的创意。”
大仲马正想与亚瑟继续分辨两句,趁着这个机会,被勾起好奇心的路易也开始追问起了埃及人的其他看法。
“朱塞佩,那个埃及人还说了什么?”
加里波第是个从不掩饰内心想法的人,他的心思在大部分情况下纯真的就像是一个孩子,他对待所有人都显得十分热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虽然这样的性格做不了阴谋家,但是也为他赢得了许多朋友。
即便早就知道了路易是个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但加里波第仿佛压根不在意这一点,他对待路易就像是昨天刚刚在酒馆一起喝的酩酊大醉的新伙计。
他的脸喝的红通通的,这家伙一边捋着自己的海豹胡,一边笑呵呵的介绍。
“在我看来,他是个相当有见地的人。我们这些在天主教国家长大的人看不透的事情,他却看了个一清二楚。那家伙觉得禁止教士结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习俗。他觉得,无论教士处于何种级别,享有何种头衔,都得禁欲,这是一个荒谬透顶的习俗。因为独身不止没办法让他们保持纯净,反而有可能加重他们已有的罪恶,因为这些人生活的太压抑了。
另一个令人反感的习俗是,教士们认为普通人有义务向他们忏悔犯下的罪过并获得他们的宽恕。忏悔者坐下向教士坦诚自己的罪行并请求宽恕,然后教士便会宽恕他,这简直太滑稽了。因为他发现,大多数去教堂忏悔的人都是妇女和儿童,这与一位阿拉伯诗人的话不谋而合:谁哪天进教堂,只会遇见牛犊与羚羊。()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只有弱者才会去教堂忏悔,因为他们无力改变现状。而那些真正犯下罪行的强者,这些人基本上从不去教堂,只要上帝的惩罚一天没有降临到他的身上,他就依然会逍遥自在的公开蔑视信仰、欺压那些比他弱的家伙。巴黎的每个人,无论贫富,都热衷于谋利和交易。
即使是一个只会说几句话的孩子也是如此,你要是给他一枚小硬币,他会高兴地拍手说:"我挣到啦!我得到啦!"而在埃及就压根看不到这样的现象,因为他们觉得这有侮辱他们的嫌疑。不过,港务局长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谋利的风气,所以才使得法兰西如此的富裕。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法国人非常明白如何节省和管理他们的开支,巴黎人会记账而且把它变成了一门学问,甚至在学校里开设专门记账的课程,政府里也有专门管理这些账簿的部门。在埃及,大伙儿有了钱就会花掉,买女奴、买男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即便是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普通埃及人,家里都养着好几个奴仆。”
一旁正和亚瑟分辩的大仲马听到这话顿时坐不住了,他端着酒杯站起身:“朱塞佩,我不是有意和你争论。但是你遇见的那个埃及人简直是没见过世面,论起利益熏心,这方面最著名的是英国人。而他说法兰西人抠门,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敢说他一定没去过荷兰,没到过阿姆斯特丹!”
第九十二章 高尚与下作的矛盾体
正如埃德蒙·柏克所言:良好的意图不足以构成政治行为,结果才是重要的。大部分历史学家与政治家也秉持着同样的观点。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历史研究当中,历史学家们经常会忽视‘青年意大利’1833年在热那亚发动的那次失败远征。
就算他们偶尔提及,大多也是以此为例,来批评马志尼、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的领导人早年的思想不成熟与不切实际。马志尼原本以为只要远征军举起绿白红三色旗,喊出意大利民族独立与统一的口号,意大利的人民便会箪食壶浆的加入他们的大军。
然而从后来的情况看,这完全是荒唐的妄想。起义失败了,其主要原因是‘无邪的天真和叛徒的出卖’。客观现实和主观信念完全脱节,这是由于他们对胜利的渴望过于迫切而引起了不恰当的错觉。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等人梦想中的人民和现实中的人民差距过大。所有这些,都必然导致对形势的错误估计。
当时,马志尼主观地认为:在撒丁-皮埃蒙特王国,民众对国王卡洛·阿尔贝托已经普遍不满。人民渴望自由,不甘心做外国的亡国奴,随时准备揭竿面起。所以,只要采取果敢行动,特别是再加上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从瑞士和法国越境进入意大利,沿途号召人民起来革命,并得到积极响应,沿途城乡就会产生连锁反应,部队也会在前进中壮大。而对皮埃蒙特早就深恶痛绝的热那亚也将参与起义。
马志尼天真的以为:在这双重威胁面前,卡洛·阿尔贝托国王可能会作出一定让步,就像是一年前英国政府在面对议会改革暴动时所做的那样。这样,革命就会在亚平宁半岛全面爆发,整个意大利将燃起熊熊烈火。
在行动之前,马志尼曾经鼓舞他的同伴们说:“只要我们以勇敢的行动点起星星之火,意大利南从西西里岛,北到阿尔卑斯山,全国会变成一座火山,随时都会喷发。”
在大部分关于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的传记当中,都记载了热情如火的加里波第曾经对马志尼鼓舞士气的话语高声欢呼、挥舞他的水兵帽。但是,在近期英国外交部解密的一份档案中,却出现了对这次失败起义的另一种诠释说明。在勇敢的青年意大利成员身后,还隐藏着一位淡定从容并且隐藏的非常好的影子。
作为热那亚起义的主要推动人之一,他的身份直到百年之后才被解密确实十分令人惊奇。这或许要归功于他的敏感身份以及他曾经掌握的滔天权利。即便首相的经历都无法受到如此高规格的保密待遇,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英国情报机构负责人却享受到了此等礼遇。
先是苏格兰场的传奇,然后是英国外交史上数一数二的离岸平衡手,无数著名报告的主要起草人,保守党与自由党之间的最大公约数,伦敦大学学院黑斯廷斯学院的冠名人,两位英国传奇首相最倚重的得力助手,与威廉·马歇尔并列的不列颠史上最伟大骑士,历仕三朝的国家栋梁,白金汉宫的知名宠臣及宫廷元老,生于约克郡卑贱的乡下猪圈,死后归葬威斯敏斯特教堂极尽哀荣。
不喜欢他的人指责他是奸诈狡猾的欧陆阴谋家,是欧洲人民的公敌,是19世纪的马基雅维利,他是下贱的英国俾斯麦,令人作呕的伦敦黎塞留,他的道德水平甚至将梅特涅和塔列朗都衬托的宛如处女一般纯洁。
但是,快人快语、直爽待人的大仲马却热情地称呼他为‘我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好朋友’,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为他写诗,弗雷德里克·肖邦替他谱曲,海因里希·海涅不忍指责他哪怕一句,查尔斯·狄更斯认为他是当时世界上最出众的人物,埃尔德·卡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查尔斯·达尔文称他为‘人类进化的完全体’,迈克尔·法拉第赞扬他是‘艾萨克·牛顿第二’……
先生们,女士们,请允许我隆重的为你们介绍这位意大利人民从不知情的老朋友:
他的左脚站在保守党的领地,右手高举着自由党的大旗,迪斯雷利与他情同手足,格莱斯顿与他称兄道弟,保守党党魁与自由党党魁共同构成了他翅膀的两翼。
他的脑中充满无神论思想,心中却常怀上帝,他以绅士礼仪行使流氓权利,他以高礼帽、燕尾服和古龙水掩盖身上的地痞气息。
不管《英国佬》的年度最佳情人评选榜单第一名如何变动,他都常年稳居第二名。
初次指挥亮相是指挥苏格兰场警员在伦敦塔下取得的‘大捷’,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克里米亚战争的硝烟炮火中的死亡冲锋,并且两次行动都同样成功。
从取缔腐败的军队制度到建立总参谋部,从创建军情五处的前身伦敦警务情报局到统筹建立全英情报体系,从打击费拉不堪的卖官鬻爵陋习到栽培起英国引以为豪的常任文官体系,在历史文件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当中,他都是这个横跨五大洲四大洋世界性帝国的第一公仆。
当他来到这個世界之前,英国人民一无所有,除了济贫院。
而在他潇洒转身之后,英国人民有了养老金、医疗补助和普选权。
他改变了不列颠,但却谦虚地坚称自己只做了三件微小事情。
他在皇家学会的圣诞公开演讲日亲切地告诉到场的孩子们,他的贡献与过错应当交由历史来定论。
但是隔天,他便将所有关于自己的文件列为官方保密名单的最高保密等级。
这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流氓绅士,地痞骑士,三次婉拒贵族头衔的英国第一平民,意大利人民的隐秘解放者,不列颠人民的幕后救星,高尚与下作的矛盾体,伟大的,大不列颠之影!
——罗曼诺·乌果里尼《意大利统一的秘辛:伦敦、巴黎与罗马的三大轴心》
加里波第与大仲马在那位埃及港务局长的问题上争论许久,但是他们俩谁都说服不了谁。
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因为从性格上来说,大仲马与加里波第的脾气非常接近,两人不仅都是共和派,而且都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政治观点。如果按照法兰西目前施行的法律,仅仅是他们两人见面这一会儿工夫说出去的那些话,就足够判处上百起终身苦役了。
大仲马与加里波第越聊越投缘,二人的葡萄酒喝了一杯接着一杯。
两个壮实的汉子勾肩搭背的凑在一起,看起来简直比刚刚认识的小情人还要亲密。
而原本还有些拘束的路易在两杯酒水下肚后,也很快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三个人借着台上演员颇具穿透力的歌声的掩护,在包厢里一人托着一杯葡萄酒,蹦蹦跳跳大唱着反政府的政治歌曲。如果这时候一个普通的巴黎人忽然闯进包厢,他肯定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都发不上力,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恐怖分子的公开聚会。
但是亚瑟可不怕这个,原因也很简单,首先,他不是法国人,其次,他是个英国外交官。身为一名外交官,即便只是二等秘书,但他在巴黎依然是享有司法豁免权的。
换而言之,就算面前这三个醉鬼全进了监狱,也不影响亚瑟正常上任汉诺威。
如果一定要说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那顶多就是惹怒了法国政府,以后没机会来到巴黎的公使馆任职呗?
虽然巴黎是无数外交官最喜欢的任职目的地,因为这里有办不完的宴会和风情万种的巴黎姑娘,但亚瑟可不吃这一套。
虽然巴黎的姑娘们确实比伦敦姑娘漂亮,但是这些姑娘还没漂亮到让他愿意连轴转的参加社交晚宴。
况且,巴黎还有个让他头疼的法兰西科学院,安培、泊松、盖-吕萨克、科里奥利等等,瞧瞧这些名字,亚瑟只想离他们远一点。
也不知道大仲马是不是会读心,又或者是男人们的袖珍脑袋里大多装的都是那半吊子事情。
亚瑟这边刚刚想到巴黎姑娘与伦敦姑娘的区别,那边大仲马便已经开始笑眯眯的和加里波第打听起来阿拉伯姑娘的风情。
“朱塞佩,埃及的姑娘真的和书上说的一样,成天穿着黑袍戴着面纱吗?”
加里波第倒也不避讳这个问题,他同样是个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小伙子,到了一个新地方自然会对姑娘们多加留意。而且对于各国姑娘的穿衣打扮,加里波第自然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埃及人的穿衣打扮与欧洲有很大不同,虽然在巴黎,男人们的服饰基本上也是千篇一律,头上戴四角帽,脚上穿一双黑鞋,衣服面料通常是黑色绒布的,但是大家并没有一种特定的服饰,每人都可以在风俗习惯允许的范围内自行选择着装。
不论怎么穿,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只要讲究清洁就好。在巴黎,除了非常贫穷的人以外,其他人身上都见不到跳蚤或其他害虫的踪影。但是埃及就大有不同了,他们的穿衣习惯有些古怪,大伙儿都穿统一的服装,而且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所以他们只套一层外衣,讲究一点的会再裹一层背心,但是大部分人的罩袍下面就只剩背心了。
或许是因为缺水再加上天气干旱,所以即便是埃及的有钱人也不会像是巴黎人那样一周换好几次内衣,所以不少人的身上都生了些虱子什么的。而且埃及女人的衣着也不像法国女人那样雅致,她们大都穿着朴素。而且在那里,你也别想见到巴黎宴会上那样不端庄的女子。
不过虽然服饰朴素,但是埃及女子的罩袍下却另有乾坤,或许是因为着装被严格规定了,所以埃及姑娘很喜欢戴首饰,即便这些首饰通常只能被她们的丈夫看到。镀金耳环、金手镯、轻盈的银项链,还有各种各样的珠宝,对了,她们还喜欢戴脚链……”
“脚链?”大仲马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巴士底狱囚犯戴着的那种大铁链子,他砸吧了一下嘴:“那么粗的链子,姑娘们能拖得动吗?”
加里波第摆手道:“亚历山大,你想歪了,埃及姑娘戴的脚链都是非常细的银脚链,和监狱里发的那种款式不一样。”
大仲马又想象了一下,旋即口干舌燥的又灌了一杯酒,扭头冲着亚瑟开口道:“亚瑟,我觉得等你回了伦敦以后,可以建议菲欧娜小姐引进这个项目。”
亚瑟端着酒杯凑了过来:“得了吧,亚历山大,那种银链子你又戴不上,你的脚腕简直都快有姑娘们的腰那么粗了。”
说到这儿,亚瑟不等大仲马发怒,便将话题又抛给了加里波第。这位英国老特务惊奇的发现,关于女人的话题似乎意外的下酒,加里波第只有多喝一点,一会儿才好从他的嘴里套出青年意大利接下来的行动。
“朱塞佩,话说回来,既然只有埃及姑娘的丈夫才能看见她们的袍子装了什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喜欢戴首饰的呢?”
加里波第吹了声口哨:“这就要说到大多数人对于埃及的误解了。早在古埃及的时候,就有舞女这种职业,你可以在许多古老的埃及壁画中发现她们。而且这个职业直到今天也没有消失,这些舞女通常会在庙宇或贵族家庭中表演舞蹈。她们的穿着可远比巴黎大街上的姑娘们暴露,各种五彩斑斓的首饰将她们衬的如同宝石一样灿烂。
对了,伱们听说过肚皮舞吗?那就是埃及舞女的看家本领。据说,这种舞蹈源自古埃及的宗教仪式,一来是为了炫耀妇女生育能力和哺乳天性,二来是为了表达人类对生命与大自然的无限崇拜。
古埃及人认为,人体是祭祀神灵的重要部分,所以也充满了神性,比如,丰满的臀部、裸露的肚脐、柔软的蜂腰,以及刻意摇晃的‘三角部位’。都是为了表达她们对激情与丰收的渴望和人类繁育生存的敬畏。
在埃及的许多高级餐厅当中,你只要点上几杯饮料,要上一份餐点,就可以欣赏到埃及舞女的免费表演。虽然这些餐厅的价格通常都不便宜,但是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埃及,如果不去瞧瞧,岂不是等于白来一趟了吗?”
第九十三章 且去填词
我总是喜欢与那些喝酒的人作伴,因为他们最不清醒,我可以享受他们的陪伴而不必参与他们的放纵。
——乔治·奥威尔
酒,这是一种奇妙的发明。
仅仅是将三两杯这种黏稠的小玩意儿咽下肚,两个陌生人便能立马勾肩搭背的唱起歌,就好像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友。
而眼下的剧场包厢内就上演着这样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后人会如何看待一位波拿巴皇帝、一位意大利解放者以及一位共和派文豪搂在一起放声唱歌的事情,但至少眼下他们三个相处的还是挺和谐的。
这三个家伙出生的家庭不同,成长的经历不同,民族身份不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都会唱《马赛曲》。
而且,他们仨唱的还挺好的,简直都快赶上舞台上展示嘹亮歌喉的女演员了。
看着他们脸红脖子粗的将《马赛曲》从喉咙里吼出来着实是一件趣事,如果把画面向后多拉三两步的距离,还能看见他们身后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位用手指敲打茶几替他们打节奏的英国佬。
亚瑟一边打着节奏,心中还一边暗自庆幸,多亏今晚上演的是一幕歌剧,所以乐器和歌声才能将三个大男人的唱腔给盖过去。如果今天演的是哑剧,那估计不等第一幕结束,巴黎的政治保安警察就已经闯入了这里。
亚瑟一边打着节拍,一边掐表计算时间。
他赶在这一幕谢幕之前,将面前的两位共和主义者和一位共和主义皇帝拉回了沙发上继续畅饮。
“唱了这么久,也该喝杯酒润润喉咙了。”
亚瑟一边说着话,一边极为考究的按照顺序将面前的酒杯依次推到朋友们的面前。
为什么要强调按顺序分配酒水呢?
这自然不是因为亚瑟请不起朋友们喝酒。
相反的,他相当的为朋友们考虑。
为了帮助路易、大仲马和加里波第喝得尽兴,亚瑟今天特意准备了品种不同的各种好酒。
其中不仅有威士忌、朗姆酒、金酒这样不列颠人最爱的酒水,
还有葡萄酒、苦艾酒这样适合法兰西人天性、红绿搭配的上品,
甚至于,他还费尽心思弄到了一点只有美洲出产的梅斯卡尔龙舌兰。
为了朋友们能够感受到不同地区的独特产品,亚瑟在酒水分配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混着喝他们才能醉的快一点。
在这世界上有两种人,前一种喝多了只想倒头呼呼大睡,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后一种则精神奕奕的谈天说地,看他那架势,就好像全世界都容不下他似的。
而令亚瑟庆幸的是,今天在场的三位朋友都属于后一种。
大仲马醉酒后很快就开始吹嘘起了他参与七月革命时的经历,在他的口中,在七月革命中加冕为王的路易·菲利普都成了配角中的配角,他亚历山大·仲马才是1830年7月31日最闪耀的明星。
“那天早上,巴尔高在苏瓦松教堂上升起了三色旗,国民自卫军都在忙着庆祝胜利。只有我的头脑最清醒,我知道这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我们在市区的起义军急缺弹药。所以我就单枪匹马的往弹药库冲去。
军火库的大门紧闭,但是这难不倒我。我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阵助跑,随后身姿矫健翻过围墙。我一只手举着手枪,踩着那双比钢铁还硬的靴子走到军火库守兵的面前。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与不自信。
我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真心支持波旁王室的,但是他们干了这份工作,便要尽这份职责。如果他们放下枪,他们担心会被我们袭击,也害怕会被指挥官枪决。可如果不放()
下枪,他们又不想与起义军发生冲突,更不想因此丢了命。
我懂得他们的忧虑,所以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宣布中立,我便可以在拉法耶特将军面前保住他们的性命。守兵们相信了我的话,还带着我前往了苏瓦松军火库驻军司令里尼叶尔子爵的办公室,我把枪拍在他的办公桌上,要求他交出弹药。
里尼叶尔子爵一开始并不愿意,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指挥不动手下的士兵后,他只得硬着头皮命令副官打开军火库大门,交出弹药。
我带着弹药回到巴黎后,拉法耶特将军亲自接见了我,他还告诉我西部旺代地区的反革命复辟气焰嚣张。我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所以又一次自告奋勇,要求到旺代去作实地调查,试图在那里组织--支国民自卫军,镇压复辟势力……”
亚瑟听到这话,挑着眉毛问道:“亚历山大,你从前可没说过还有这么一桩事情。”
大仲马打了个酒嗝:“我不说是因为这次行动是保密的,就像你在警务情报局干的活一样。那年的八月十号,我带着拉法耶特将军给我的委任状,以特派员身份踏上了通往旺代的旅途。然而,我越接近旺代,保王党的势力就越大,我发现那里没有一个地方挂三色旗,而且到处都回响着"查理十世万岁,波旁万岁"的口号声。
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我认为想要在当地组织起一支忠于共和理想的国民自卫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并没有急匆匆的赶回巴黎,而是留在当地坚持调查了四十多天。等到返回巴黎之后,我出于对共和理想的忠诚以及这种理想赋予我的天职,将这些天在巴黎的见闻编成了一份名为《旺代札记》的报告,提交给了拉法耶特将军。
我在里面提出了许多建议:比如说,为了避免引起资产阶级的不满,现阶段应该放弃在旺代组织国民自卫军的计划。除此之外,我们还应该多多开辟道路,在西部建立起通讯联络,防范那些怀有复辟情绪的教士,并且取消某些异议贵族的年金,等等。”
路易听到这话,带着酒晕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他搭着大仲马的肩膀大笑着:“亚历山大,想不到你干特务的时间居然比亚瑟还早。”
亚瑟也抿了一口酒,头也不抬的开口道:“亚历山大,原来你也是个条子,而且还是条子里最低贱的那一种——专门搞情报的,就像我一样。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从前对这段经历绝口不提了。”
大仲马借着酒劲儿反驳道:“亚瑟,我和你可不是一回事!”
“是吗?”亚瑟揉着太阳穴想了想:“建立情报网络不就是收买线人和叛徒的艺术化表达吗?防范教士、取消异议贵族的年金不同样是限制言论和人身自由吗?”
大仲马极力争辩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那么干是为了挣钱、为了生活,而我是为了高尚的理想。”
“喔……”
亚瑟两只手搭在大仲马的肩膀上,他的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感谢你的理解,亚历山大,原来你也知道我这么做是由于生活所迫,而不是因为我的理想就是干这个。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建议你换个理想,如果你的理想就是干这些活,那这理想未免也太肮脏了。”
大仲马闻言,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以致于舌头都打了结,他吧唧了两下嘴,旋即回敬道:“亚瑟,依我看,你就不该干什么外交官,而是应该去选议员,你这张嘴天生就能把白的说的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咽气的驴子都能被你气活。我看你在棺材里躺了三天突然又坐起来了,多半是因为不论天使还是魔鬼,都觉得你这家伙实在是多嘴多舌,所以天堂和地狱将你一并拒收了。”
大仲马的话刚说完,亚瑟的耳边便响起了掌声。
红魔()
鬼一手提溜着一个酒瓶子,嘴里还叼了根雪茄,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附和道:“说得好,亚历山大,我赞同!”
而亚瑟对大仲马的评价则不置可否,他又坐回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委婉的提醒道:“天堂和地狱都拒收?拜托,亚历山大,我可不是埃尔德。至于选议员,在我弄清楚夫人们的奥妙之前,多半是没什么希望的。在这方面,不论是本杰明还是梯也尔先生,都比我要出色的多。喔,不过我觉得巴尔扎克先生或许有希望追上他们俩,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这方面已经深入研究了非常多。”
“巴尔扎克?”大仲马虽然脑袋晕乎乎的,但是他依然捕捉到了这个与他素来不对付的阴险小胖子的名字:“他怎么了?”
亚瑟耸了耸肩,他自顾自的倒酒:“亚历山大,你非要我把事情讲的那么明白吗?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这是一种身为情报人员的基本职业道德。”
虽然亚瑟这么说,但是大仲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大仲马的呼吸中都带着酒气,他一屁股坐在亚瑟的身旁,搂着他的肩膀强调道:“亚瑟,***不能这么对我,你忘了我们的友谊了吗!”
“友谊?”亚瑟慢条斯理的倒着酒:“你难道指的是,那天晚上在伦敦塔下,我但凡晚死一秒,那颗把我心脏打爆的子弹就会是你发射的了吗?”
大仲马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我以上帝之名起誓,亚瑟,我从未想过那么做。”
“怎么做?”
大仲马咬着牙说道:“亚瑟,你难道忘了吗?那时候我刚买了把新枪,而且也是转轮的。所以请相信我,我那天晚上不仅仅只是想给你一枪!”
“万幸,亚历山大。”亚瑟释怀的笑了笑,随后用咯吱窝死死的夹住大仲马的脖子:“我也向你保证,我一直都拿你当我的兄弟看待。不过现在,我只想把你送去美国,让你瞧瞧美利坚警察的厉害。”
大仲马憋得满脸通红,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亚瑟的胳膊掰开:“亚瑟,你想杀了我吗?我快不能呼吸了!”
“对,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感觉。”
加里波第望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模样,这位生性活泼的意大利水手拍着手连连大笑:“黑斯廷斯先生,我从前以为外交官都是一丝不苟的,没想到你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您简直就像是船上的水手,怪不得您能写出《圣乔治旗高高升起》呢。”
亚瑟见加里波第主动搭茬,微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朱塞佩,这就要怪你的刻板印象了。外交官里偶尔也是有好人的,当然了,我指的并不是我。”
亚瑟适时的笑话,很快就博得了加里波第的好感,他正打算与亚瑟多聊两句。
岂料一旁的酒鬼大仲马又插了进来:“等等,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我提交的《旺代札记》结果怎么样了吗?”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望了眼大仲马。
这胖子显然是真的喝上头了,此时此刻,地球都必须是得围着他转的。
不过加里波第倒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相当热情的给大仲马递话道:“结果怎么样?”
大仲马神气的揪了揪领巾,在房间里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高举手臂强调。
“我的报告让拉法耶特将军相当重视,他不仅亲自做了批示,还在当天就把报告转给了宗教事务部,而宗教事务部又火速上报了国王路易·菲利普。
隔天,国王召见了我,我在拉法耶特将军的带领下前往杜伊勒里宫。路易·菲利普亲切的握住了我的手,还和我谈起了当年我在他手底下当秘书处书记员的往事。我满怀希望的向他报告了我的见闻,他一面微笑一面点头,我那时候还以()
为法兰西弄不好遇上了一位明主。
但是到了会面的最后,我请求他能够接受我高瞻远瞩的建议,并将我提出的措施推行下去。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假惺惺的告诉我:"政治,这是一个相当复杂和苦恼的职责,您还是把它留给国王和大臣吧。要知道,您是个诗人,所以您还是去写您的诗吧。"”
大仲马一边说一边骂,即便是听不懂法语的人,也能从抑扬顿挫的腔调中听出这胖子的愤怒。
至于亚瑟,他则是惊讶的情绪更多一点。
在此之前,他只以为大仲马是个有才华的家和剧作家,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黑胖子居然还是个同样获得"且去填词"评价的法兰西柳永。
细细想来,这胖子与柳永倒也确实有些相似之处,比如他们与风尘女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亲密关系,嗯……这两个货都挺喜欢女演员的。这么说来,全世界的文化人貌似也都是一个样儿。
只不过,大仲马的脾气显然要比柳永火爆多了,按照这个胖子的行事风格,如果遭了柳永的待遇,他必然会一怒之下投了梁山泊,弄不好还能得个诨号"黑旋风"什么的。
加里波第听到大仲马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不由向往的开口道:“仲马先生,您真是法兰西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我虽然也想要像您这样过上为理想献身的生活,但是我既写不来诗也创作不来剧本,我这辈子唯一会做的就是当海员,第一次航行是去敖德萨,第二次航行是到罗马,那次是我父亲陪我一起去的,因为我第一次航行是自己偷偷去的,所以他很不放心我。他认为,如果儿子立志要做个水手,为什么不由他这个老船长父亲带着儿子入行呢?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把他的毕生所学都交给了我,而我也确实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水手。”
加里波第说到这儿,大仲马禁不住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朱塞佩,你父亲还能陪你航海,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比我强多了。”
亚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朱塞佩,所以你就是因为你人生中的第二次航行,那次去罗马的航行,才决定立志加入烧炭党或者青年意大利的吗?”
第九十四章 先知摩西与远征萨伏依
“青年意大利?不,我的第一次航行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但是当时我还没有萌生出加入青年意大利的想法。”
一提到罗马,加里波第的眼睛里都透露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就好像是小孩子遇见了他心仪的玩具。
“黑斯廷斯先生,我听仲马先生说您是个天主教徒,既然如此,您去罗马朝圣过吗?”
亚瑟尴尬的笑了笑:“我从前是想去来着,但是早几年的时候,我负担不起去罗马旅行的费用。而现在,我有钱能去了,但是却没有了时间。您知道的,在政府部门工作固然令人羡慕,但有时候也是一种束缚。”
一旁醉醺醺的大仲马听了这话,一手提着酒瓶子,一手搭着加里波第的脖子道:“朱塞佩,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他是个天主教徒,这没错,但是你恐怕很难从世上找出比他更不虔诚的天主教徒了,我和他在伦敦合住了那么长时间,但我却惊人的发现,这家伙平时连一次教堂都没去过,他甚至连餐前祈祷都不做。”
加里波第闻言惊奇的望着亚瑟:“如果您连最简单的宗教礼仪都不遵守,为什么还要对外宣称自己信教呢。”
亚瑟只是轻轻地摇头,他咬着下嘴唇琢磨道:“朱塞佩,你不懂,这里面有很复杂的缘由。”
“比如说?”加里波第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他不喜欢绕圈子。
亚瑟耸了耸肩道:“比如说,圣诞节和复活节都是放假的。上帝不上帝可以先放在一边,但是假我还是想休的。”
亚瑟的回答很不正经,但是却相当对加里波第的脾气。
因为这回答不管叫谁听了,都无法指责亚瑟在撒谎,虽然面前这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个英国外交官,但他却是其中鲜有的老实人。
包厢里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容,加里波第从亚瑟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黑斯廷斯先生……”
“叫我亚瑟就好。”
“好,亚瑟,我的朋友,不过你听我的,虽然罗马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宗教上的意义,但是如果有机会还是得去一下的。你是个历史学者,而我虽然没读过大学,但是我对那些古老的文物天生就有一种迷恋之情。
罗马!对于我这个有考古癖的人来说,这座城市除了是一座世界首府之外,还意味着什么呢?她是一个被废黜的皇后!是的,她那残存的古代文物的废墟,是规模巨大、壮观而又宏伟的,除此之外,那里还游荡着令人心中疑惧的幽灵,那些在人们记忆和历史记录中存在的伟大壮举。
而且罗马不仅是世界的首府,也是那个砸碎奴隶镣铐的神圣宗教的摇篮,这神圣的宗教使人类变得崇高起来。这神圣的宗教在罗马诞生之前是备受蹂躏的,而罗马就是她的发祥地。她的第一批布道者是一群真正的拥有圣贤品质的人、是所有欧洲民族的导师、是人民的解放者。
但是,在这些圣人之后布道的那些人,他们是堕落的、冒牌的、唯利是图的,这群腐败的意大利教士,他们把他们的和我们共同的母亲,我们的精神、信仰、土地和财富,统统出卖给了外国人。当我站在罗马高耸的城墙下,走过她的大街小巷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感情。
我感受到了她的不幸、她的衰败和她的苦难的千年历史,对我来说,她已经变成了我心中凌驾一切的神圣领域。我要倾注我全部热情去爱她,不仅爱许多世纪中她的伟大崇高,也爱她最微不足道的一些事件,我把所有这些珍藏在心头,犹如珍藏在宝库里一样。
我越是远离罗马,这种感情就越强烈。哪怕我漂流在距离罗马几千里格的大海上时,我依然祈求全能的主可以让我在梦中看见这座美丽的城市。对我来说,这个民族必须统一,而罗马就是意大利统一的唯一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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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母亲,让我魂牵梦绕,我一刻都不能容忍邪恶的外国人、教皇抑或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将她强娶。绝不,一个真正的意大利汉子绝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得好!”
刚刚还醉的东倒西歪的大仲马听到这话就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朱塞佩,我支持你!虽然我暂时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意大利革命,解救你的意大利母亲,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胆小,也不是因为我不拿你当兄弟,而是我的法兰西母亲马上也要被人强娶了,所以,我得先把家务事给料理了。”
路易的发言水平显然略胜一筹,或许这是因为他醉的比较轻:“朱塞佩,我也支持你,你应该知道的,我从很早之前就是一名意大利烧炭党成员,我在佛罗伦萨和罗马生活过很长时间,而且不止是我,我的叔叔拿破仑、我的堂弟"罗马王"夏尔,整个波拿巴家族,都对意大利非常的有感情。并且这样的爱不仅仅是关于意大利的,而是关于全欧洲所有民族的,在波兰、在荷兰、在西班牙、在莱茵、在威斯特***等等地方,都是一样的。”
加里波第得到了两位革命同志的支持,禁不住热泪盈眶道:“我发誓,我对法兰西与我对意大利都是一样的深爱。每当我听到"祖国"这个词,就好像我在地平线上看到第一个灯塔的闪光。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发生时,我的喜悦心情还要胜过不少船上的法国水手。
因为我忽然发现,原来真的有一些人正在为拯救意大利而献身啊!巴黎推翻了波旁王朝,容留了那么多的意大利流亡者,而且还积极支持我们的事业,一夜之间,我们仿佛又团结起来了,就好像当年在拿破仑领导下的法兰西帝国和意大利王国。”
或许在后世之人看来,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却与法兰西人产生共情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年代,不止意大利存在加里波第这样将法兰西视为灯塔和引路者的人,在中欧的德意志各邦国、瑞士、荷兰、波兰、奥地利、俄国,甚至于不列颠都存在这样的精法分子。
而在大革命最开始的时候,当时在不列颠郁郁不得志的辉格党、党外自由派甚至于托利党内都有不少人对这个新法国抱有极大好感,而且他们还将法国道路视为不列颠的未来前进方向。
只不过由于大革命的后续剧情过于神奇,所以辉格党内的精法分子很快就被连连打脸。到了拿破仑出任第一执政的时候,这帮人在不列颠国内很快就连一句支持法国的口号都不敢喊了。
而当拿破仑宣布登基称帝时,这帮昔日为大革命摇旗呐喊的精法分子终于忍无可忍,或许是因为粉到深处自然黑的原因,他们立马调转枪头,转而成了不列颠国内最反法的一股势力。
就连百年世仇的英国人内部都存在数目如此众多的"英女干",更别提在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期间从法国人手里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的意大利人和波兰人等等民族了。
加里波第说到这里,转而看向大仲马:“亚历山大,你不能像爱法兰西一样爱意大利,我并不怪你,因为我在遇到那群来自法国的圣西门主义者之前,我也是同你一样想的。”
“圣西门主义者?”
亚瑟对这个名词可不陌生,因为法国政府前不久才刚刚查封了他们的报社。
加里波第微微点头道:“没错,我当时正航行去卡利亚里,在船上我碰见了巴留特先生的带领下前往君士坦丁堡。当时我对他们不了解,只知道他们是一群在法国受迫害的新宗教的追随者。作为一名意大利的爱国志士,我理所应当的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我向他们表述了我狭()
隘的民族思想,谈到了意大利的问题。我现在每当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我就忍不住脸红,那天我们争辩的很激烈,但是我在思想上完全无法与巴留特先生相匹敌,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浅薄了。
巴留特先生告诉我:一个保卫自己的国家,或进攻其它国家的人,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但是,一个人由于变成了世界主义者,把其它国家也看作是自己的祖国,并且把宝剑和鲜血献给正在对暴政进行斗争的各国人民,那他就远不止是个无名小卒,而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他们还说,君士坦丁堡只是他们的中转站,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去往埃及。圣西门主义者的领导者之一巴泰勒米·昂方坦教父准备带领他的门徒在埃及建立一个社区,并立即开始实现他们的梦想——开凿一条连接红海和地中海的运河。一旦这条运河开通,不止埃及人民可以受益,全欧洲的人民也都将从中获利。
身为一名水手,再没人能比我更明白这条运河的作用了。这意味着,我们从今往后想要航行去亚洲,就再也不用从非洲的好望角绕一大圈,这至少可以缩短好几个月的航行时间。而昂方坦教父的行动更是令我想起了《圣经》中先知摩西带领门徒渡过红海的壮举。
我本以为这样的人物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是我猛地一回头,才发现这群圣西门主义者幸运的拥有了如同天主教第一批布道者那样拥有圣人品格的领袖。巴留特还和我谈起了圣西门主义的大计,他告诉我,埃及在他们的计划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这些圣西门主义者视埃及为将非洲纳入其世界主义运动的敲门砖。埃及这个世界古国位于三个大洲的十字路口上,恢复它昔日的荣耀与辉煌、建立一种团结全人类的兄弟情谊、用欧洲的技术和科学解决一切问题的梦想,这些目标彼此交错在一起,他们的希望全都被寄予在了埃及身上。
而开凿苏伊士运河正象征着连接被地中海隔开的不同大陆之间的"兄弟情谊"。所以,虽然埃及是***的领地,而且也确实存在对圣西门主义者的强烈反对和敌意,但是他们依然要像当初天主教的第一批传道者一样,就像是圣伯多禄一样,即便以身殉教,被罗马皇帝绞死,也一定要将他们的福音传播到埃及去。”
加里波第说着说着,情绪就激动了起来。
“当时我还只是朦朦胧胧的理解他的这段话,但是当不久之后,我随船抵达埃及以后,当我看见这些圣西门主义者正在用他们的双手,一锹一锹的铲土,践行着自己的承诺、实现自己的愿望时,我的脑子就好像是喝得酩酊大醉后,被人用拳头重重的来了一下。
这种奇异的思想闪光,当时就使我的心胸豁然开朗。我开始不再把我的船视为负有国际贸易使命的运输工具,而是视为带着圣经的祷文和大天使长的宝剑。我与这群高尚的圣西门主义者分手后,巴不得把新事物都弄个一清二楚,同时我开始问自己:懂不懂得什么叫做献身于崇高使命的激情。”
亚瑟一边听一边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的做着笔记,他头也不抬的问道:“然后,你就火急火燎的开着船来到了法兰西,来找青年意大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瑟记笔记的动作太自然了,又或者是由于这三个酒鬼此刻的脑子也不剩多少判断力了,所以在场的几个人居然没有一个出面指责亚瑟的,就好像在包厢里一边喝酒一边记笔记是很正常的事情。
加里波第连连点头道:“对!我和他们分手,从东方回来后,便立马接了一个去马赛的单子,因为我听说马赛是"青年意大利"的大本营。”
亚瑟听到这里,停下了笔,轻轻摇头道:“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您说什么?”加里波第打了个酒嗝:“()
抱歉,我没听清。”
“没什么。”亚瑟笑着替他倒酒:“我说,您真是有魄力。”
加里波第被人夸赞,眼角止不住的露出笑意:“亚瑟,你别谦虚,我听亚历山大同我说,你干的好多事情比我有魄力多了。”
对于这句话,亚瑟倒是不否定,他抿了口酒:“说得没错,所以我躺进了棺材里。”
加里波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话说,你早年的经历肯定和我也是一样的。我当时一到马赛,我就听说皮埃蒙特的起义已经流产,尚贝里、亚历山德利亚和热那亚等地发生了骚动。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急如焚,为了加入青年意大利,我成天在码头的酒馆转悠,试图撞见他们的线人。我的运气不错,所以很快就和一个名叫科弗的人交上朋友,在他的介绍下,我见到了马志尼。
那时候,马志尼正在号召抗战。他在他主编《青年意大利》杂志中写道:"意大利人!是时候了,如果我们想保持声名,就必须让我们的鲜血和皮埃蒙特烈士的鲜血流在一起。"我一看到这句话,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
我告诉马志尼:你可以信任我,我们两个朱塞佩可以大干一场!
但是你也知道的,这样号召抗战在法国甭想平安无事。就在我对他说完这段话没多久后,凯道赛公馆的爆炸案发生了,所以法国政府要求马志尼必须在限定时间内离开法国。天知道马志尼这家伙这辈子是不是命中注定要被颠沛流离一辈子,虽然他的年纪比咱们大不了多少,但是这已经他第三次被流放了。
现在法国不能待了,去奥地利等于自投罗网,德意志的大小邦国到处都是普鲁士警察,虽然普鲁士人对我们没有特别的厌恶,但是这帮普鲁士警察和奥地利走得太近,马志尼对他们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挑挑拣拣,他这次只能躲到瑞士的日内瓦去。”
亚瑟接过话茬开口道:“瑞士?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一个很糟糕的选择。如果你们打算发动远征或者起义的话,由于瑞士紧挨着意大利,你们的起事会很容易。”
加里波第惊喜的握着亚瑟的手道:“我的上帝!亚瑟,你的头脑简直就和马志尼一样机灵,你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马志尼也是想着瑞士紧挨着撒丁王国,如果我们在边境地区出发,当天就能兵临城下。”
“当天就兵临城下?”
房间内响起了书写的沙沙声,紧跟着响起的是亚瑟的质疑,作为"青年意大利"的临时军事顾问,参与过"伦敦塔特别军事行动"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恕我直言,朱塞佩,如果你们是想和撒丁王国硬碰硬,我不认为你们有多大的胜算。你们的起义军能有多少人?撑死了也就是千人规模。如果在边境小城拖得太久,等到撒丁王国反应过来,你们就全完了。不要去指望沿途的民众主动加入你们,那些都是不确定因素,是极为不可靠的。起义可不能完全拼运气。”
加里波第闻言忍不住赞赏道:“亚瑟,你果然有一套。在这一点上,你和拉莫里诺先生想的完全一致。你还记得他吗?就是那天撞车时,我身边的那位波兰军官。拉莫里诺先生认为我们从瑞士出兵后,取道萨伏依直扑撒丁王国首府皮埃蒙特。拉莫里诺先生认为,这就像是法国革命一样,拿下了巴黎这座首都就等于拿下了法兰西全境。”
“所以,马志尼和拉莫里诺的方案最后谁胜出了呢?”
“都没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马志尼不太信任拉莫里诺这样的波兰人,他就像是从前的我,不相信有什么国际主义,所以他总觉得拉莫里诺可能别有用心。不过"青年意大利&qu()
ot;的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样支持拉莫里诺,因为他的作战经验非常丰富,还曾经率军击败了沙俄的军队。
所以,马志尼最终还是向大多数让步了,不过最后的方案还是做了一定程度的变更。一支由波兰、西班牙、德意志等地流亡者组成的国际纵队由拉莫里诺率领,取道萨伏依向皮埃蒙特进军。另一支由法国人和意大利人组成的本土纵队则取道热那亚,迂回阻截撒丁王国的援军。”
第九十五章 全欧特务大会(夜里还有)
巴黎歌剧院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将整个剧场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精美的雕花,金箔闪烁,与天花板上的壁画相得益彰,描绘出《恶魔罗勃》中吊诡离奇的场景,仿佛让观众置身于那魔幻的秘境。
座位区早已人声鼎沸,观众们身着华丽的服饰,男士们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女士们则是盛装出席,身披丝绸长裙,手持精致的折扇,头上戴着各式华美的羽饰和珠宝。贵妇们低声交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折扇轻轻掩住嘴角,显得格外矜持而高贵。
舞台中央,厚重的红色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第三幕开始了。
乐池中的音乐家们已经就位,指挥轻轻挥动指挥棒,悠扬的乐声随之响起,瞬间将观众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舞台上。演员们穿着华丽的戏服,化着浓重的妆容,表情夸张而生动。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清晰地展示在观众眼前。
然而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时,包厢区的一扇门被轻轻推开,门后首先露出的是一只精致的白手套,然后是玫瑰红的蝴蝶结,以及亚瑟不紧不慢的将小笔记本***上衣兜的动作。
在他的身后,是放肆歌唱的造反派们。
“祝你们玩的开心,先生们,我去剧场餐厅吃点东西,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给我把路易·菲利普的脑袋给带回来!”
“我要卡洛·阿尔贝托的!”
“嗝!我在这里实在是太开心了,亚瑟,不麻烦的话,你直接代替我把我叔叔的棺材运回巴黎吧。”
咔哒。
亚瑟轻轻关上房门,不高兴的念叨了一句:“我觉得剧场餐厅的食材应该没有丰富到这种程度才是。”
亚瑟正抱怨着呢,忽然,他发现隔壁包厢的门也被打开了。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里面溜了出来,他的动作里不仅能看出英格兰人特有的阴险,关门的姿势更是蕴含德意志人一贯的暴力。
“喔,奥古斯特,你居然也在这里?”亚瑟靠在墙边,斜着身子招呼这位外交部的同僚:“我还以为外交部的工作用不着和歹徒搏斗呢,可看看你这个衣衫不整的模样,说你是刚从伦敦东区的小巷子里巡逻回来,我也会相信。”
施耐德先生被亚瑟的嗓音吓了一跳,他的身子猛地一哆嗦,直到他看清了是谁在叫他,施耐德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即便他被熟人抓了现行,但是施耐德先生依然维系了英国绅士一贯的风度和礼仪。
施耐德彬彬有礼的捋直了衣领:“外交的战场,其险恶程度当然不输于伦敦东区。醉酒的夫人们可比醉酒的爱尔兰人可怕多了。”
亚瑟瞥了眼施耐德身后的包厢:“我能有幸知道这里面关的是哪位恶棍吗?”
“喔,亚瑟,你这么说就太有失风度了。”施耐德眯眼笑道:“而且,每个外交官的私人关系都是他最大的秘密,因为这决定了他可以获取哪些情报,最终又可以在外交部升到怎样的位置。亚瑟,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你得去发掘自己的潜力,而不是惦记别人的资源。”
“好吧。”施耐德不愿意说,亚瑟倒也不强求,他只是嘀咕道:“我就说了,埃尔德天生就适合干情报工作,外交官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埃尔德?”施耐德听到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然而却没有半点印象:“外交部里有这么一号人吗?”
“没有,他是挂皇家海军编制的。”
“喔!”施耐德打了个响指,他眼前一亮道:“他是在皇家海军的地理信息拓补统计部门任职的?”
()
“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的。”亚瑟掏出手帕擤了擤鼻涕:“毕竟环球航行确实和地理挂钩,再加上他叔叔还是皇家海军少将,所以我想他回来以后,多半会被安插到那里服役。”
“皇家海军少将?”施耐德紧跟着问了一句:“你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亚瑟撇了撇嘴:“埃尔德·卡特,我想他叔叔是谁应该不算难猜,毕竟皇家海军当中姓卡特的将军就那么一位。”
“确实不难猜。”
作为官迷的施耐德对这些不列颠的大人物们可谓是如数家珍。
“是约翰·卡特将军吧?卡特家族在爱尔兰影响颇大,几乎可以算是政治世家了,卡特将军的父亲托马斯·卡特做过爱尔兰事务大臣和爱尔兰法院的首席书记官,这是一个激进的辉格党人,都柏林大学圣三一学院的文学学士,然而从他身上却找不出半点古典文学的谦逊态度,他的性格粗鲁专横,但是又不缺乏狡猾头脑,他极为厌恶中央政府干涉爱尔兰事务,并且经常从中作梗。霍勒斯·沃波尔对他的评价非常高,说他是"能力超群的阴谋家"。”
听到施耐德如此评价卡特家族,这下换作亚瑟惊讶了。
虽然他从很早以前就是个致力于发掘所有秘密的英国特务了,但是他对老友埃尔德的秘密却向来不感兴趣。他只知道埃尔德的叔叔是约翰·卡特少将,却不知道原来卡特家族是爱尔兰的名门望族。
但是话说回来……
亚瑟的眼睛滴溜一转,他的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丝恶趣味。
卡特家族明明是个爱尔兰家族,但是埃尔德却一直声称自己在诺丁汉长大,并且老家就是那里的。现在看来,也许他在诺丁汉长大的事情并不假,因为他的父亲去世的早,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在娘家生活,但是不论如何,他的祖籍怎么也归不到诺丁汉那头。
而且这家伙还总是喜欢口嗨爱尔兰人,不过,这一点倒也未必是有意针对,毕竟他在口嗨法国佬的猛烈程度上还是要胜过口嗨自己老家的。
甚至于埃尔德的脾气也相当随他的祖父,同样是文学学士,同样的粗鄙低俗,但幸运也不幸的是,他没有遗传他祖父狡猾的头脑,或者说,他遗传到的那部分狡猾用错了地方。
但不论如何,卡特先生总归是他的好朋友,而且还是《圣乔治旗高高升起》中坚强不屈的皇家海军战士,鼎鼎大名的《侠盗罗宾汉》的作者,达尔文潜心研究的类人生物。
一想到埃尔德,亚瑟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将衣兜里的小笔记本掏出,细细挑选后随手撕下一页递给了施耐德。
“这是什么?”施耐德接过便条扫了一眼:“青年意大利兵分两路,一路从萨伏依进军,一路从热那亚出击,集结地设在瑞士的日内瓦,两路军队的领导者分别是……”
“操!”施耐德赶忙将那枚小纸条揣进兜里,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后快步贴近亚瑟,压低嗓音问道:“情报准确吗?你又是从哪里搞到这些的?”
亚瑟学着施耐德的腔调回答道:“奥古斯特,虽然咱们是朋友,但是打听一位外交官的情报来源是不礼貌的。”
语罢,他还轻轻拍了拍包厢的门。
施耐德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徒弟出师后的欣慰笑容:“亚瑟,我本以为你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份工作。但是没想到,在这方面你已经无师自通了。你能这么快锁定马志尼等青年意大利领导者的社会关系,还顺藤摸瓜的搞定他们的情妇,然后再套出情报,这工作量可不小。我一定会给帕麦斯顿子爵写信,重点描述你的功绩。有你这样一位外交官,真是王国之幸。”
()
亚瑟见到已经陷入思维定式的施耐德,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他搞不懂这帮外交官为什么总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并不是非得选一条最遥远的路途才能得到结果。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不管是不列颠的、法兰西的还是奥地利的等等,这些依旧保留了不少贵族气质的外交官都是一个尿性。
但是对于警察来说,不论是不列颠的、法兰西的、又或者是其他国家的,以亚瑟·黑斯廷斯和弗朗索瓦·维多克为代表的条子们一致认为,解题过程必须从一开始直奔目的地。
他们在心中早就预设了无数结果,而他们行动的每一步都是为了验证他们的预想到底对不对。
一个是正推,一个是反推。
至少从目前来看,在已经有了题目的情况下,反推的效果暂时还是要强于正推的。
但是不论正推还是反推,不论结果对错与否,解题过程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在向上级提交报告的时候还是得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艺术加工。
在加入政府部门工作之前,亚瑟也觉得这些报告毫无作用,但是经过在苏格兰场的任职锻炼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这是一项多么重要的工作。
白厅街里诸位尊贵的阁下们虽然比普通人要聪明一些,但其实也聪明的有限,报告写得好才能让他们明白不列颠久经考验的外交官们到底是在如何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取得了如此重要的突破性情报的。
即便这份情报实际上也许并不重要,而且还有可能是错的。
但是,邀功还是邀的。
当初在警务情报局的时候,亚瑟手底下的那些线人就经常这么糊弄他。有些线人甚至从来不去街头工作,而且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在做什么情报工作,而是认为自己的工作就是吃饭喝酒,顺带着给上司撰写各种能令他们开心的"魔幻"。
而且在来到巴黎和维多克交流后,亚瑟发现原来巴黎这边也是一样的。
因此,即便工种不同,但是亚瑟觉得,由于人性的高度相似性,外交部这边多半也差不多。
但是相较于一部分毫无底线的外交官,亚瑟即便把自己的职业操守已经放的很低了,但是依旧不可避免的比平均标准高上了一丢丢——好歹吃了国王的盐,总归还是做点事吧。
别的不说,塔列朗当初收了奥地利几百万法郎,送给奥地利的军事情报真假都是三七开呢。
施耐德从亚瑟这里弄到了青年意大利的重要情报,这位市侩的德裔不列颠绅士很快便投桃报李的建议道:“正好你今天也在这儿,待会儿要不要和我去见一见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
亚瑟眨着眼笑着问了句:“奥古斯特,你刚刚才告诉我,插手别人的社会关系是不礼貌的。”
“不,有的社会关系你插手了属于不礼貌。但是有的则不属于,因为有些东西你如果不知道,很可能会导致外交部的整体规划陷入艰难的处境。”
“你的意思是?”
“青年意大利,这条线是你发现的……”
“不不不。”亚瑟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他轻描淡写的打断道:“奥古斯特,这是咱们两个人共同的功劳。”
施耐德浑然不知亚瑟是想拖他下水,他只当这是亚瑟是个讲义气的小伙子。
他亲切的搭着亚瑟的肩膀:“亚瑟,你总是这么的够朋友。对,咱们一起发现的。所以,为了不让咱们的功绩付诸东流,我认为有必要替你引荐我的一位老朋友——威廉·冯·克罗马尔先生。”
“冯?”亚瑟问道:“普鲁士人?”
“()
不,比那更糟糕。”施耐德笑道:“他是个奥地利人,奥地利驻法大使安东·冯·阿波尼的手下以及爪牙,奥地利帝国驻法兰西王国公使馆的文化参赞。”
“嗯……我想,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不得不说,文化参赞听起来可比特务头子的名字好听多了。”
亚瑟说到这儿,理了理身上的燕尾服:“而且你说得对,既然咱们负责青年意大利,确实有必要和他这个当事人认识一下。如果马志尼他们发起远征,然而奥地利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的话,克罗马尔先生这个驻法文化参赞恐怕就要倒大霉了吧?”
ps:夜里还有,明早起来看吧。
第九十六章 德意志关税同盟
站在巴黎街头的堤岸边眺望,塞纳河波光粼粼。
街道上到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以及穿梭其中的各式各样的马车。
在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当中,两位英国外交官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秘密会面做着最后的准备。
施耐德从包里取出一份刚刚到手的文件,从中抽出几页后,将剩下的部分交给了亚瑟。
“这是我们最近从德意志各邦收到的消息,事关普鲁士与奥地利的外交博弈。作为德意志地区实力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他们两个一直在争夺德意志邦联的主导权。虽然目前德意志邦联的主席国是奥地利,但是普鲁士暗地里却一直谋划着掀翻自己的专制主义兄弟,继而成为德意志各邦唯一的老大哥。而建立德意志关税同盟,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亚瑟不是第一次听见德意志关税同盟这个名词了。
虽然他先前不是外交官,但是这东西也算不上什么新奇的物事,只要是经常读书看报的人或多或少都能了解一点。
在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在维也纳会议中,各国一致决定成立德意志邦联,用以团结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被拿破仑废除后余下的德意志邦国。
不过遗憾的是,与德意志邦联相比,虽然曾经的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虽然神罗国内山头林立,各路诸侯足有二百多个,但是好歹人家还维持着同一个国家的体面。
可德意志邦联就不一样了,虽然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德意志境内只剩下三十六路讨拿破仑诸侯,但是在维也纳会议之后,这些诸侯全都被确立为完全独立自主的国家。
成员国只保证他们会负担互相防守,并联合保卫美因茨、卢森堡、拉斯塔特、乌尔姆和兰道堡垒的军事义务。
但不论怎么说,至少德意志邦联还是设立了一个邦联议会,并推举末代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帝国初代皇帝弗朗茨一世领导的奥地利帝国出任邦联主席国。
不过,虽然在邦联章程中规定,德意志邦联议会由奥地利首相领导,定期在法兰克福自由邦举行会议,但实际上奥地利皇帝却经常以"首相太忙抽不开身,所以这次会议由朕代为主持"的理由亲自出马,并控制邦联的大权。
德意志其余邦国有的对此表示欢迎,有的则因为实力问题,对奥地利皇帝的做法敢怒不敢言。
但其他邦国不敢说话,不代表普鲁士不敢说话。
作为大家公认的德意志二哥,一支伪装成国家的军队,普鲁士一直很不爽奥地利把他当成小跟班的行为。
在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看来:你弗朗茨是个皇上,朕也是个皇上。你想要什么,朕不能就给什么。你不能不把朕放在眼里!
因此,奥地利与普鲁士两国经常为了争夺德意志邦联的"龙头棍"上演"宫心计"。
而在两大德意志强国的夹缝间求生存的德意志小邦国则被两个大哥搞得苦不堪言,上邦联议会讲话都得小心翼翼的。
普鲁士思来想去,暗戳戳的私下提议:实在不行,那就双话事人咯,奥地利是话事人,我也是话事人,这样大家不用争了。
但是很显然的是,天无二日,在邦联搞什么双话事人制度,奥地利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他们的想法被断然拒绝,这种做法瞬间激怒了这帮除了种地和打仗什么都不会的普鲁士人。
难办?
难办就他妈别办了!
大不了大家真刀真枪碰一下子!
输了,棍子不交,账簿不交,妈的,什么都不交。
当()
然,普鲁士虽然向来不喜欢动脑子,但是在明显打不过奥地利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是必须得动刀子。
虽然普鲁士依然还混在德意志邦联当中,但是他们为了反抗奥地利,便开始组织起了自己的小团体。
而如何把其余小邦国争取到自己的身边,这就要讲究政治艺术了。
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便传到了奥地利帝国的首都维也纳,大臣们慌里慌张的跑到美泉宫给弗朗茨一世上奏说:“陛下,普鲁士人疯了。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说他要搞个新和联胜啊!”
这个所谓的"新和联胜"的正式名称便是——北德意志关税同盟。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普鲁士拉拢小邦国的手段就是两个字——加钱!
"受益"于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不帝国的影响,因此直到19世纪,德意志境内依旧是关卡林立,并存着五花八门的商业法规、度量衡制度和几百种地方性货币。这种情况在德意志邦联成立后也没有多少改善,这严重地影响了德意志地区统一市场的形成,阻碍了工商业的发展。
而普鲁士的弗雷德里希·威廉三世则是普鲁士历史上罕见的除了打仗外还很擅长内政治理的国王,他不仅喊出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的口号,在国内大肆兴建学校,积极开展"用头脑武装普鲁士"运动。
而且,他还在普鲁士颁布法令,宣布在境内废除关卡,取消消费税和国内关税的征收,宣布商品流转自由。对进口工业品仅课征10%的从价税,同时允许原料免税输入。
虽然这项法令的影响并不全是正面的,但不论如何,普鲁士的关税政策为他们带来了活跃的资本市场,普鲁士也在这样的条件下在德意志地区各邦国中率先开启了工业化。
而由于普鲁士的低关税政策,与普鲁士相邻的德意志邦国也将这个德意志二哥视为他们最重要的出口市场,并由于活跃的经贸合作与普鲁士走的越来越近。
在这样的条件下,普鲁士为了与奥地利作对,在1826年正式打出了他的王炸手牌——建立北德意志关税同盟,并许诺加盟国中的一切商品将自由流通,不再征收任何关税。
在这样的诱惑下,北德意志关税同盟刚一成立,与普鲁士邻近的六个邦国便立刻宣布加入。
而南德意志的两个大邦国巴伐利亚和符腾堡看见北德意志关税同盟搞得这么好,于是在次年也宣布组建南德意志关税同盟,并且很快就吸引了附近的几个南德小邦加入。
而中德意志的邦国一看见南北德都建立了关税同盟,如果他们坐以待毙的话,国内的工商业资本将会源源不断的被吸引到南北方。
所以,为了对抗这两个关税同盟,1828年,汉诺威、萨克森、图林根各邦和原汉萨联盟的自由城市宣布组建中德意志关税同盟。
普鲁士一看,大伙儿都在搞关税同盟,这怎么能突出我的大哥地位呢?
但是,因为这点事就动武,未免显得我普鲁士太不仗义了,而且中德意志关税同盟的带头大哥之一汉诺威王国还和英国共享国王,这要是给他一枪,怕是不好和英国佬交代啊!
所以,普鲁士这一次并没有选择动武,而是选用了文明做法,对邻近的中德意志关税同盟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手段。
他们私下里与其中的一些邦国建立联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加钱也就行了。
就这样,在普鲁士持续不断的挖墙脚之下,中德意志关税同盟仅仅成立三年便宣告倒闭。
除了汉诺威王国这个德意志女干细靠着与英国的贸易协议态度比较死()
硬,将自身视为高等德意志人以外,其余的中德意志邦联加盟国基本都转而加入了普鲁士领导的北德意志关税同盟。
不过这也不能怪这些加盟国背信弃义,毕竟不是谁都有汉诺威那么好的条件,能够和英国随随便便做生意,而且英国的工业资本也很喜欢在共沐王化且人力资源丰富的汉诺威进行投资。
要知道,不论是机械制造还是煤炭、钢铁等工业技术,英国佬可是长期对欧陆各国进行封锁,并且禁止传播的。但是汉诺威王国却是其中的例外,不论是银行、航运,又或者是资源开采,随处可见英国与汉诺威的合资企业。
并且由于共主联邦的关系,英国在外交领域一直坚持保障汉诺威的独立和领土完整。
七年战争和拿破仑战争中,这两个国家也始终站在同一阵线,即便汉诺威曾在拿破仑战争中被法兰西人灭国,但是当拿破仑击败后,它便立刻被复国,并因为英国的关系,从选帝侯国升格为王国。
因此,只要汉诺威王国还是大不列颠一衣带水的兄弟盟邦,他确实可以不太搭理普鲁士,甚至也能够不甩奥地利。
如果不是为了防范普鲁士,他之前甚至也懒得加入什么中德意志关税同盟,毕竟和穷兄弟做生意,哪里比得上和大不列颠的老伙计来的快活呢?
而施耐德交到亚瑟手里的这份文件,则提醒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情报。
亚瑟简单的翻了翻那份文件,嘴角禁不住浮现了一丝笑容:“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奥地利人谈事情了。北德意志关税同盟和南德意志关税同盟要合并?如果这事情成了,奥地利人的脑袋估计都大了吧?依我看,这德意志关税同盟应该改个名,德意志关税同盟(奥地利帝国除外),这个名字应该更贴切一点。”
施耐德笑眯眯的:“亚瑟,百密一疏啊!依我看,你怎么能把汉诺威王国忘了呢?应该是德意志关税同盟(奥地利帝国和汉诺威王国除外)才对啊!普鲁士也不一定就是单单针对奥地利的。”
亚瑟耸了耸肩,他一只手支在车窗上:“就怕奥地利人不这么想啊!”
第九十七章 你也是道德真空?
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它发生了,你可以打赌它原本就是这样计划的。
——富兰克林·罗斯福
在巴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居所,穷人可以选择十二区福阿街那样的地方,富人可以选择在香榭丽舍大道安居。而作为全欧洲餐饮文化的骄傲,法式餐厅除了‘le grand véfour’和‘le procope’等高端选择外,还有许多适合中等阶层与普通市民的平价餐馆。
而对于怀揣不可告人秘密的外交官们来说,隐蔽在小巷中的le petit palais就是一个不错选择。
这间坐落在一栋石砌建筑内的餐馆,门口挂着一个微微摇曳的铁艺招牌。虽然地段不算太好,但是餐馆主人为了充面子,依然执拗的为这里添置了不少木制家具,甚至连有些掉漆的墙上都特意挂了几幅似是而非的画作。
一個看起来还未成年的蹩脚钢琴手轻柔的演奏着刚学会没多久的钢琴曲,虽然曲调并不难听,但是乐曲的节奏听起来却极为怪异。亚瑟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才终于听明白这家伙弹的原来是老朋友肖邦的《夜曲》。
施耐德就坐在圆桌的对面,这张桌子被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部分遮挡,确保他们的面容不会被外人看见。
餐桌上摆放着古朴精致的银质餐具和点燃的烛台,摇曳的烛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莺公馆去多了,施耐德貌似很享受这样昏暗的氛围。
遗憾的是,亚瑟今天没有带皮鞭,这家客人稀少的餐厅里也看不见几个热情如火的巴黎淑女,所以施耐德先生只能一边品味着粗劣的红酒,一边回忆着伦敦的美好记忆,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不过,他们的客人并未让他们等待太久,德意志人虽然性情古板,但向来是很守时的。
“真是糟糕的演奏。”
言简意赅的表述,冷酷到近乎无情的态度,再加上略带东欧口音的法语,来客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了。
身穿一件精致的长尾燕尾服,燕尾服的尾部长而分叉,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
丝绸外套在烛光下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剪裁得体的外套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挺拔。
外套上镶嵌着金色的纽扣,每一个细节都彰显出德意志人对细节的极致追求。
而在外套之下的,是一件刺绣精美的金色马甲。
马甲材质为上等锦缎,图案复杂却不显得繁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低调,因为从马甲扣子上闪烁的光芒可以看出,这里的每一枚扣子都是由纯金制成的。
白色亚麻衬衫领子既高又挺,前胸部分有细腻的褶皱装饰,一条黑色丝绸领结整齐地系在脖子上,完美地衬托出了他一向的高贵与庄重。
他中间名里的‘冯’,正如荷兰人名字中的‘范’,法兰西人名字中的‘德’一样,说明了他的贵族身份。
威廉·冯·克罗梅尔,奥地利帝国驻法文化参赞,兼奥地利帝国驻法情报站头目。
亚瑟先前从施耐德的介绍中了解到,冯·克罗梅尔家族与施耐德家族这样半路发家的普通容克地主大有不同。这个家族虽然比不上那些德意志地区的顶级贵族,但是他们的历史却同样悠久。
冯·克罗梅尔家族的先祖在12世纪时,因军事成就在波西米亚王国受封世袭贵族。
而在其后的几百年当中,家族成员又不断在德意志的其他地区开花结果,他们的支脉相继在威斯特法伦与巴伐利亚获得贵族头衔。
而威廉·冯·克罗梅尔先生所在的这一支在维也纳扎根已经有相当长时间了,只不过他们家族当中最显赫的成员却不是什么将军和政客,而是几位音乐家与作曲家。
冯·克罗梅尔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曾做过成为伟大钢琴手的梦,但是由于世事无常、缺乏天赋,所以稀里糊涂的,他最后居然成了一名奥地利特务。
但是由于小时候长时间的钢琴练习,冯·克罗梅尔先生虽然最终没能成为一名音乐家,但是他向来认为自己的音乐素养很高,还常常以音乐评论家的身份在巴黎的报纸杂志上对钢琴家的演奏评头论足。
冯·克罗梅尔先生摘下手套交给身后的仆从,对他们开口道:“你们去门外守着,我要和老朋友叙叙旧。”
男仆服从的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颔首,随后便退出了餐馆。
冯·克罗梅尔站在圆桌旁先是打量了一眼亚瑟,随后将目光转向了施耐德:“奥古斯特,你说,你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想要和我分享。你最好没有骗我,要知道,为了和你吃这顿饭,我可是推掉了许多重要的工作,我平时可是很忙的。”
施耐德热情的招呼着冯·克罗梅尔入座,笑着对他说:“你今晚原本打算忙些什么?稽查那些隐匿在巴黎的奥地利反政府分子,又或者是收集法兰西政府的特别情报?”
“不,都不是。”
冯·克罗梅尔抖了抖餐巾,随后不紧不慢地将它系在脖子上:“我原本打算出席今晚举办的李斯特钢琴独奏会的。弗朗茨·李斯特是奥地利帝国音乐界最新崛起的一颗明珠,他在巴黎的杰出工作为奥地利艺术在欧洲的声名增光添彩,作为文化参赞,我觉得我有必要出席他的音乐会的义务。”
施耐德听到这话,古怪的瞧了身边的亚瑟一眼,随后不怀好意的开口道:“喔,李斯特,他确实是一位杰出的人物,但是人红是非多。他受到的赞誉与受到的诋毁几乎一样多。”
“诋毁?”
冯·克罗梅尔一挑眉毛:“你说的应该是海因里希·海涅那个混蛋吧?全巴黎估计也就只有他才会那么热衷于诋毁我们杰出的李斯特了。这小子想要敲诈李斯特先生,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然后就恼羞成怒的开始在巴黎各大报纸上给他泼脏水,说那些追捧李斯特的人全是花钱被雇来的。这种手段,我简直不能再熟悉了,因为当年他写书诋毁梅特涅的时候,起因几乎是一样的。”
亚瑟闻言来了兴趣,他适时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冯·克罗梅尔不屑的哼了一声:“我清楚的记得,在早期的时候,他虽然也经常在书里发表一些不合时宜的言论,但最多是一些诸如‘德意志把无知当作一种美德’‘一个人的愚蠢比起集体的智慧更难以忍受’‘那里耶和华的小分店开的挺多’之类的讽刺言论。
但是在首相下令把他的出版物全部列入书报查禁管制名单之后,这家伙就下作到天天拿着痔疮和小便失禁说事了。他在干出这些事以后躲到巴黎还算是明智,如果他敢到维也纳去,我们的人会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小便失禁到底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儿,冯·克罗梅尔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是这个婊子养的犹太羔子,别的东西他也许不行,但是每次一发现不对劲,他跑的是真快啊!我听说他最近还在申请法国政府的专项补助,如果他得到了巴黎方面的政治庇护,那以后就更不好抓他了。”
施耐德哈哈大笑道:“那也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了,毕竟他骂奥地利的次数远没有骂普鲁士那么多。”
“伱说的没错。”
冯·克罗梅尔品了口酒:“所以普鲁士搞臭他的意愿比我们更强烈。我听说他们那边打算等海涅一申请到法国补助,就在德意志各大报纸上宣布这家伙叛国。他不一直宣称自己是个有骨气的文人吗?然而就是这样有骨气的人,却拿了国外的援助,在报纸上天天诋毁自己的祖国,这可真是可笑到极点了。”
亚瑟听得一愣。
纵然是他这样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家伙,都想不到海涅居然会整出这种大活儿。
不过该怎么说呢,这貌似又挺符合这小子的性格。
他确实想让德意志进步,但是能从法兰西拿钱为什么不拿呢?
但是,他这钱一拿,外人怎么看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这确实算是联合境外势力想要搞乱德意志各邦国。
不论是奥地利还是普鲁士,这两个德意志地区大国都和法兰西不太对付。
冯·克罗梅尔放下酒杯,继而问道:“这位先生,请恕我健忘,我们之前貌似没有见过面吧?奥古斯特,你何不为我介绍一下呢?”
施耐德笑着引荐道:“这位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伦敦警察当中的传奇人物,正是由于他的杰出工作,所以现在已经被调入外交部继续发光发热了。”
“亚瑟·黑斯廷斯……”
冯·克罗梅尔回忆着这个名字,他总觉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忽的,他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起海涅之前发表的那篇引战文章:“恕我冒昧,虽然我知道绝无可能,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您应当不会是《黑斯廷斯狂热》当中提到的那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吧?”
亚瑟笑眯眯的举杯:“这称不上冒昧,因为您是对的。”
冯·克罗梅尔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仿佛都凝固了:“您……”
亚瑟又补充道:“是的,海因里希·海涅是我的朋友。”
“我……”冯·克罗梅尔停顿了半天,忽然问道:“那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
“当然知道,但是我认为您未必知道我的工作。”亚瑟笑着回道:“提示您一下,我从前是干警察的,来到外交部以后,我做的还是一样的工作,只不过换了个名头。”
“啊……”冯·克罗梅尔略一思考,很快得出结论:“您是个探子?喔,不,这么说太不礼貌了,应该说您的交际圈还挺广泛的,您为了工作牺牲太多,甚至不在乎和德意志知名的公共厕所交朋友。”
语罢,冯·克罗梅尔还十分遗憾的致歉道:“抱歉,爵士,这本应该是我们的工作,让这个移动公厕跑到您的地盘上,实在是让您多费心了。”
“嗯……其实我觉得倒还好。”亚瑟回道:“因为我先前一直都是投币使用,所以他一直没有怎么把我们的事情往外抖落。”
冯·克罗梅尔闻言不由大为惊叹,他赞叹道:“看来奥古斯特说的没错,您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维也纳的警察有您一半灵活,也不至于被那家伙天天骂作‘一群训练有素的狗,除了梅特涅的痔疮外,闻不得别的’。”
亚瑟咳嗽了一下:“您对他的了解肯定比我要多。我有一点很好奇,作为一名知名诗人,他为什么总会朝着下三路去呢?”
“下三路?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公允的说,他并不总是这样。”
冯·克罗梅尔评价道:“以我对这位先生的了解,他开始向下三路进攻通常说明他正处于气急败坏并且拿你毫无办法的情况下。”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来也许我们之后有必要交换一下关于海涅先生的资料,这对我们之后的工作会很有帮助的。”
“没问题,您乐意接手这个甩不出去的烂货简直是发了慈悲了。”冯·克罗梅尔感叹道:“如果您能帮助矫正他的恶劣脾气,相信我们的梅特涅首相会对您非常感激的。”
亚瑟笑着摆手道:“这称不上什么发了慈悲,做咱们这行的,就是得多多交流才是。我从前在苏格兰场当警察的时候,就经常与巴黎保安部的维多克先生交换罪犯情报。您也许不知道,不止是这些讨人厌的诗人,现如今就连那些小偷、抢劫犯也是经常跨国作案的。”
冯·克罗梅尔笑着摆手道:“您没必要把他们区分的太开,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说不准诗人的罪名还更重一些呢。毕竟小偷和抢劫犯最多危害几户人家,而一个诗人却能危害一个国家,他们的破坏性可比一般的刑事犯罪大多了。”
亚瑟并未接茬,相反的,他将准备好的文件拿了出来:“不过,为了感谢您同意交换海涅的情报,我觉得有必要让您知晓一起可能即将发生在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反政府活动。对了,您知道青年意大利这个组织吗?”
“青年意大利?”冯·克罗梅尔听到这个名字,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你说青年意大利那帮逆贼打算在意大利搞事情?就他们那点人?谁给他们的胆子!”
亚瑟微微点头:“虽然目前情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根据合理推测,他们貌似确实存在这样的企图。至于他们胆子是谁给的,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总体上而言,根据目前的外交政策,我们无意破坏与法兰西政府的良好外交关系。”
第九十八章 全体都是叛国罪!
在一般人看来,当一位奥地利外交官拿到关于青年意大利的情报时,多半会火急火燎的折返回奥地利大使馆向他的上司报信。
但冯·克罗梅尔先生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焦急,他只是拿起那份文件瞧了一眼,随后便继续慢条斯理的用刀叉分割起了餐盘中的牛排。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亲切的叮嘱餐桌对面的两位朋友:“你们为什么不动手呢?今天没胃口?还是说,你们和威灵顿公爵一样,都喜欢吃冷一点的牛肉?”
如此反常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亚瑟的注意。
当然,这世上不是没有把牛排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比如梯也尔先生。
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一位奥地利的外交官这么做,多半是由于事出有因。
亚瑟将目光抛向施耐德,谁知道这家伙的眼里也充满了犹豫。
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冯·克罗梅尔怎么会如此淡定。
除非……
他的手上有更加确凿的情报,而且还是英国外交部都不知道的那种。
亚瑟来了兴趣,他这下并不着急走了,而是系上了餐巾,一边握住刀叉,一边借着恭维挑起了话头:“您的情报能力真是出乎我们的预料,您居然知道公爵阁下喜欢吃冷牛排的事情。我从前以为,只有那些他最亲近的朋友才能知道他的这个古怪癖好。”
“这算不得什么。”
冯·克罗梅尔分割出一小块牛肉送进嘴中。
“我们的驻法大使安托尔·冯·阿波尼伯爵早年曾经参与过维也纳会议,大使夫人在那场宴会式的会议上出尽了风头,不论是塔列朗阁下的侄媳妇儿,还是梅特涅夫人都不能掩盖他的光芒,当时大伙儿都叫她‘神圣的特雷莎’。
而且她在音乐界也很有影响力,你们听到餐厅钢琴手弹的《夜曲》了吗?27号夜曲的第一首和第二首,都是肖邦先生特地创作出来献给她的。这样一位夫人,自然很得大家的尊敬,她想知道威灵顿公爵的小癖好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夫人知道了,就等于大使知道了,大使知道了,我这个文化参赞自然也就知道了。情报系统的构成非常复杂,我们每天都能从不同的渠道获得海量信息,其中既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既有真实的,也有虚假的。当然,作为一名资深情报官,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可以被假情报骗过的初级阶段了。”
冯·克罗梅尔的话说的相当委婉,但是不论是亚瑟还是施耐德,都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他不相信这份情报,并且认为面前这两个英国佬应该没安什么好心。
诚然,英国佬自然是很少会安什么好心的。
而选择从事外交官这个职业,更是能够说明:即使是在英国,这两個人的道德极限都是足够低的。
但这样没来由的怀疑与攻击还是伤透了施耐德的心。
施耐德一只手按在心脏处:“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阁下,这份情报货真价实。”
冯·克罗梅尔不慌不忙的吃着饭:“犯不着这样,奥古斯特,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去玷污上帝的名誉。实话说吧,我每个月都能收到最少七八份类似的报告,不是说哪里要掀起叛乱了,就是说哪里正酝酿起义。奥古斯特,亚瑟,我知道你们俩未必是故意的,但是轻信线人的报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那只会给你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亚瑟见他这副模样,补充道:“这情报可不是从线人手里拿到的,我认为这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信度。”
冯·克罗梅尔用餐巾擦了擦嘴,原本干瘪的嘴唇在油光的浸润下闪亮了不少:“是吗?难不成是马志尼亲口告诉你的?”
“那倒不至于。”亚瑟开口道:“不过那也算是一位青年意大利的核心成员了。”
“嗯……”冯·克罗梅尔忖度着:“原来你们也往青年意大利里派了人手吗?伱们对亚平宁感兴趣?”
“不感兴趣。”亚瑟晃荡着酒杯:“但是您知道的,我和海涅做了朋友。所以不可避免的,也就和他的社交圈有所接触。我想,海涅与青年意大利的成员有来往,应当算不上稀奇吧?”
“那倒是。”冯·克罗梅尔点头道:“他说他和马桶有交情我都不觉得意外。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信不过你们的消息,我不认为法国政府,或者,更直接的说,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有胆量资助青年意大利发起一场对意大利北部邦国的远征,除非,他不想要他的王位了。”
正在埋头吃饭的施耐德猛地抬起脑袋:“你们抓到了路易·菲利普的把柄?”
“不,我不喜欢把柄这个单词,因为这个单词通常与阴谋捆绑在一起使用。”
冯·克罗梅尔轻松道:“准确的说法是,维也纳的国家图书馆档案员,不小心在我们的馆藏文件之中,发现了一封陈年信笺。这封作于1805年的信笺的作者,是一位因为法国大革命而流亡国外的法兰西贵族青年。他向伟大的奥地利帝国谦虚的请求:他想要加入这支全欧洲最能征善战的军队,并替第三次反法同盟效力。”
亚瑟与施耐德听到这话,眼神也变得玩味儿了起来。
不消多说,这位1805年的年轻法国贵族,多半是姓奥尔良的,而且在28年后的现在,他已经贵为国王了。
施耐德品味着杯中红酒:“怪不得当初七月革命发生时,梅特涅表现的那么克制,还一再向俄国人保证:他认为这次法国革命不会对欧洲其他国家构成威胁呢。我记得当时俄国沙皇一度觉得梅特涅这家伙可能是罹患了精神失常,因为从前梅特涅对镇压革命这种事可比他积极多了。”
身为法国国王,然而却曾经打算参加反法同盟军队,这个消息可比路易·波拿巴在英国当警察炸裂多了。如果奥地利人选择把这份文件公布出来,路易·菲利普百分百会身败名裂的。
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1830年七月革命发生时,梅特涅这个欧陆知名的老保守派居然不止没怎么批评巴黎的起义者,反倒是一直在抨击由于愚蠢的统治措施而招致倒台的查理十世。
而法兰西的路易·菲利普七月刚登基,八月末便火急火燎的派遣贝利亚尔将军前往维也纳。
根据英国外交部的情报,在维也纳与梅特涅的三次会谈中,以及在觐见奥地利皇帝时,贝利亚尔将军一直在尽最大努力试图让奥地利人相信,路易·菲利普这位通过革命被扶上王位的新统治者将会完全站在《维也纳议定书》的基础上,并且不会让革命运动越过法国,向周边扩散。
而且路易·菲利普还给奥地利宫廷写了一封亲笔信,在信中,他吹嘘自己与倒台的查理十世相比,是秩序的保护人,致力于维护欧洲的稳定与和平。
奥地利皇帝与首相梅特涅显然都很满意这封信,所以没过多久,他们便承认了路易·菲利普的政府为法兰西的合法政权,并积极与新政府开展外交关系。
在与法国建交方面,他们的速度甚至快过了不列颠。
这样的做法搞得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那阵子一直疑神疑鬼的,他怀疑奥地利帝国是不是已经向自由派妥协,难道‘神圣同盟’就这样瓦解了?
这帮奥地利人……
他们该不会……
正在与法兰西和不列颠密谋颠覆我这样的君主政权吧!
想到这儿,亚瑟也只能感叹,在挑选统治者这方面,法兰西果然是有传统的。
除了最忠诚于法兰西的那帮人以外,不论是叛国者、矮子、外国人、民族分离分子等等,谁都可以成为法兰西之主。
不过冯·克罗梅尔的话倒是给亚瑟提了个醒,当他从苏格兰场离开的时候,他就让莱德利那小子把关于路易的存档文件一并销毁了,喔,不,应该说是被伦敦暴乱中的暴民烧了。
但是由于亚瑟这个人太念旧,所以他的手头依然留了一份路易的入职档案,里面还包括了这个小伙子的入职宣誓书。
当然,这主要是为了作纪念用,亚瑟可以像施耐德那样按着心脏对上帝发誓,他并没有想要将这东西用作他途的念头。
嗯……
不过这么一想……
亚瑟扭头看去,忽然觉得海涅拿法国补助的事情貌似也没那么严重了。
毕竟现任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严格来说,算是带路党。
而他的小兄弟路易,则算是吃了仇人的皇粮,如果较起真来,怎么也逃不过伪军的帽子。
至于海涅,他这情节,大概就是躲在租界里吃着洋人的救济粮写文章叫嚣吧。
这么一比,就连埃尔德的形象都忽然变得纯洁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埃尔德对伦敦大学的感情是真的,虽然为人贪财好色嘴还臭,但是嘴上骂着皇家海军不是个玩意儿,但人家最后还是跟着贝格尔号出海了,在海上一飘就是好几年啊!
总的来说,按照传统道德观,埃尔德顶多算是小节有亏。
但是,前面三位可是缺了大德的。
不过,这也算印证了冯·克罗梅尔的说法,亚瑟的交际圈确实挺杂的。
亚瑟正在魂游天外呢,施耐德那边与冯·克罗梅尔又聊了起来道:“如果是出于这个理由,你认为路易·菲利普不可能支持青年意大利对处于奥地利控制下的意大利北部邦国发起远征,确实是有道理的。”
“理由?什么理由?”
冯·克罗梅尔就像是得了健忘症似的:“我只是给你说了个小故事罢了,至于那位法兰西青年贵族是谁?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当然,如果青年意大利最后真的发起了远征,也许我们很快就能一睹那份信笺的真面目。”
说到这儿,冯·克罗梅尔忽然眉头一皱,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放下刀叉道:“不对,你们确定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行动是针对托斯卡纳、伦巴第、帕尔马又或者是摩德纳的吗?”
冯·克罗梅尔提到的这个几个地方全都是处于奥地利控制下的意大利邦国。
其中,伦巴第-威尼西亚王国不仅有奥地利驻军,行政上更是直接接受奥地利的管理。
而摩德纳公国、帕尔马公国和托斯卡纳公国虽然名义上独立,但是他们的统治者都是奥地利皇室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所以也被视为奥地利的传统势力范围。
但就像是冯·克罗梅尔猜测的那样,马志尼领导下的青年意大利这次并未选择从奥地利控制下的邦国入手,而是选择在萨伏依家族控制的撒丁-皮埃蒙特王国举事。
撒丁-皮埃蒙特王国的新王卡洛·阿尔贝托刚刚继位不久,这位新国王在思想上相对开明,在国内积极推动了一些自由化改革,而且由于观念不同,他与奥地利的关系也很微妙。
在卡洛·阿尔贝托刚刚上台的时候,青年意大利和烧炭党人还一度对他寄予厚望,认为这位意大利人自己的王者应该肩负起统一意大利的重任。
但是不论他们在舆论上如何对卡洛·阿尔贝托施压,这位新国王始终装聋作哑,而且还逮捕了一些在撒丁-皮埃蒙特王国生事的革命党人。
而这样的做法,瞬间就激怒了青年意大利。
众所周知,因爱生恨的感情通常比一般意义的仇恨还要深刻。
马志尼等人将这次的攻击对象选为撒丁-皮埃蒙特王国,一方面是因为撒丁王国的军事实力没有奥地利人那么强,另一方面便是由于卡洛·阿尔贝托实在是太让他们失望了,所以必须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亚瑟原本想要借着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让法国与奥地利发生些外交摩擦,在今年慕尼黑会议召开前给梅特涅和路易·菲利普找点事情做。
因为外交部今年的年度工作重心是解决好葡萄牙内战问题,所以按照帕麦斯顿子爵的想法,在不列颠抽不出手管其他事的时候,其他国家最好也没空做事。尤其是不列颠刚刚在奥斯曼和埃及问题上吃了哑巴亏的情况下,必须给伦敦各大报纸的国际新闻板块找点其他东西讨论。
但是令亚瑟没想到的是,路易·菲利普的屁股不干净,而且他不干净的证据还落在了奥地利人的手里。
所以,要想让冯·克罗梅尔相信他的说辞,就只能换一种说辞了。
他试探性的望了一眼施耐德,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银行的事情怎么样了?”
第九十九章 公家的钱私下分了吧
“银行?”
看得出来,冯·克罗梅尔先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甚至连叉牛排的叉子都不小心杵进了酒杯里。
作为一名体面的奥地利贵族,一位备受尊敬的外交官,出生在维也纳,生活在巴黎,追求着最美丽动人的巴黎淑女,带着她们成天出入最昂贵的奢侈品店与最知名的音乐会,这样的生活经历虽然可以让冯·克罗梅尔先生肆无忌惮的在社交场合对人吹嘘。
但,代价就是,想要维持这么体面的生活,仅仅依赖当文化参赞的那点公职收入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他还可以拿到一笔只有情报人员才能得到的特别帝国津贴,但是相较于他大河流水般的支出,那点钱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而为了满足生活上的物欲,冯·克罗梅尔也就不得不做一些上流绅士们都在做的下流事情。
譬如说,向罗斯柴尔德家族这样的大银行家以贷款的名头借钱,然而又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还款日期。
又或者是,偶尔同施耐德这样的外国情报官交换一些对于奥地利不甚重要的信息,从对方的手中获取一些象征友谊的感谢金。
当然,他的手里还掌控了一些人事任命权,如果有合适的价格,冯·克罗梅尔先生也不介意将它们变现。
不过,这些产业大部分都太上不得台面了。
为了赚体面钱,冯·克罗梅尔还经常从事进行一些风险性颇大的投资。
在当下的欧洲,这种风险投资生意并不罕见,不论是维也纳、巴黎还是伦敦,只要你愿意投钱,总归是有人敢给你拍着胸脯保证一年几百个点的收益的。
当然,这里面有不少是骗子,或者可以反过来说,这里面正经做买卖的家伙并不多。
就拿银行来说,哪怕是目前生意做的最火热的那些银行,也只有极少数可以保证自己的规划有多长远。
大部分投机性银行在成立时并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依赖于吸收存款和短期贷款来维持运营。而由于他们吸收的存款都是高息存款,所以为了保证收支平衡,这些银行往往会拿着钱再去参与高风险的投机活动,试图通过高回报弥补资本不足的缺陷。
而这样的经营方式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每一步几乎都是在赌,只要有一笔高风险投资失败了,那么很快就会倒闭破产。
不过相较于欺诈性银行,投机银行做的买卖都称得上是在认真经验。
欺诈性银行,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些银行通过虚假陈述和不实财务报表吸引投资和存款,夸大资产和盈利情况,吸引投资者和存款人,然而实际上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资产支持其运营。
但是,即便这些银行是在依靠欺骗的方式运营,但许多投资人依然对这些生意趋之若鹜。
因为只要没有人戳穿他们的把戏,大家还是可以蒙上眼睛假装失明,因为只要这颗雷没有爆在他们手里,只要他们可以在倒闭之前把股份卖出去,那依然是可以赚钱的。
施耐德见到冯·克罗梅尔对银行感兴趣,这个狡猾的纯正德裔不列颠绅士的眼睛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一些。
他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亚瑟,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相同的想法。
事先分析冯·克罗梅尔的财务状况的战略奏效了,他们甚至连鱼饵都没扔下水,这头奥地利人就已经准备咬钩了。
施耐德连连摆手道:“亚瑟,你不该在这种场合提银行的,那是咱们的私事。”
亚瑟装作着急,他拍桌起立道:“奥古斯特!你之前向我担保,说这事肯定能成!但是如果冯·克罗梅尔先生不参与进来,这烂摊子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你想清楚了,咱们的投资收不回来还是小事,要是事后外交部追查起来,咱们俩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施耐德假装不耐烦道:“亚瑟!给我点时间好吗?你现在当着冯·克罗梅尔先生的面这么说,那咱们待会儿还怎么谈?”
冯·克罗梅尔端着酒杯先看了一眼施耐德,又看了一眼气的面红耳赤的亚瑟,他抿了一口酒,随后放下酒杯,十指交叉的放在桌上问道。
“不好意思,我能问问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吗?听起来你们遇上了什么事情,而且只有我才能解决?”
亚瑟开口正要说话,施耐德却抢先拦在了他的身前:“亚瑟,伱不能这样。”
亚瑟却不管施耐德的阻拦,他一把推开施耐德开口道:“我真是受够了!奥古斯特,你不愿说,那就由我来起头。阁下,我对你开诚布公的说,我们俩目前确实遇到了一点麻烦,不仅仅关乎财务状况,更关乎我们俩的前途发展。但是这個麻烦,如果您愿意参与进来,那么不止麻烦会被消除,甚至我们三个还都能分到一大笔钱。”
“嗯……”
冯·克罗梅尔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他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让我猜猜,你们莫非卷入了一起银行诈骗案?”
“比那更糟!”
亚瑟指着施耐德咆哮道:“这诈骗案还是由奥古斯特主导的!”
“喔?”冯·克罗梅尔哈哈大笑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奥古斯特,我从前还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有这种本事呢?”
施耐德狼狈的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他硬着头皮开口道:“该死!既然亚瑟都说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克罗梅尔先生,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青年意大利的详细计划的吗?”
“怎么发现的?”
施耐德点燃了烟斗,猛地吸了一口,调整呼吸道。
“您也知道的,我在巴黎待过好几年,因此在这边认识不少朋友。我去年来巴黎公干的时候,我一位银行界的朋友和我说,他开了一家投资银行,这家银行正在竞标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一座大型煤矿的开采权,据他所说,一旦他们标中这一单,投资回报率绝对是十倍以上的。
但是目前他们的手头资金的周转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了,所以几个主要投资人打算出售手中的一部分股权来帮助银行周转。因为我与他是老朋友,所以有这种好事,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当时被他忽悠的头脑发昏,所以就把手头的钱全都压了进去,甚至还把伦敦的房产也卖了。但是即便如此,这些钱依然不够他们填窟窿的。于是我回到伦敦以后,又把这件事告诉了亚瑟,劝他和我一起入股。就这样,我们俩一起往这家银行投了接近七万法郎……”
“七万法郎!”冯·克罗梅尔惊叹道:“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施耐德继续说道:“但是当今年我们重返巴黎时,却发现除了银行的办事处和几位漂亮的女柜员以外,那里什么都不剩了。银行账面上的资金所剩无几,那点钱只够支付雇员今年的工资,绝不再多出一个苏。我询问了那几位美丽的小姐,结果他们告诉我,几位董事结伴去印度旅游了。几位董事临行前还给我留了一封信,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们手里剩余的银行股票。”
说到这里,亚瑟跟着喝骂了一声:“见他的鬼去吧!如果他们真的去了印度,那我就立刻给印度总督本廷克勋爵写信,让他看在湿婆的份上,允许那群印度人重新竖起柴堆,按照他们烧死寡妇的方法,把那群骗子烤的外焦里嫩!”
冯·克罗梅尔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抽出手帕掩住嘴道:“爵士,按照不列颠的老话来说,您这样讲话实在是有失体统了。”
亚瑟一摆手,怒骂道。
“去他妈的体统,我真是受够了不列颠式的体统!
在不列颠,你晚上在舞会或什么别的场合跟一个女人厮混得挺熟,第二天你在马路上遇见她,你表示你跟她认识,这有失体统!
你在舞会上走到一个漂亮的女人跟前想邀请她跳舞,这有失体统!
你面红耳热,你争辩不休,你哈哈大笑,你在谈话中坦白地说出你的心里话,这有失体统!
你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你抒发你的感情,你在赌桌上翘着二郎腿地玩牌,你在谈话时心不在焉,你在吃饭时多言语了两句,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全都有失体统!
不列颠的贵妇人,哪怕在她的卧房里闹翻天也不算有失体统,但如果她在这同一房间里接待一位男性朋友,那她就自认为名誉扫地了。
感谢有失体统这个清规戒律,伦敦的居民总有一天会变成一动也不能动的人。
就是因为有这么体统,奥古斯特来到巴黎才会像是个狗屁都不懂的初哥,三言两语就被巴黎的骗子耍的团团转,连带着我的棺材本也一起赔了!”
亚瑟的临场表演把一旁的施耐德都看傻了,他从前只知道这位前苏格兰场助理警监会弹钢琴和抓小偷,但实在是没想到他连表演都这么在行。
不过好在冯·克罗梅尔的注意力也全都亚瑟吸引走了,因此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冯·克罗梅尔安慰道:“爵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亚瑟不礼貌的打断道:“克罗梅尔先生,我的希望现在全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我从前是干警察的,照理说如果撞见这样的案子,那我和奥古斯特只能等着进债务人监狱了。但是上帝保佑,就在我们俩陷入绝望的时候,有几个意大利来的傻子居然跑来这家空壳银行办理了存款业务,在我们这里开了几个账户。”
“意大利人?存款业务?”
冯·克罗梅尔先是一愣,旋即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问道:“你是说青年意大利的党徒?”
施耐德在一旁阴测测的开口道:“不止如此呢,您说巧不巧,没过多久,我们发现有人向意大利人的账户打了好大一笔款项。那个家伙的名字,想必您一定听说过。”
“是谁?”
“路易-阿道夫·梯也尔,法兰西的内务大臣,您肯定和他在宴会上喝过酒。”
“这……”
就像是施耐德说的那样,冯·克罗梅尔确实与梯也尔喝过酒,而且两人不是一般的熟。
在梯也尔还没有发迹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了这个外省来的小矮子了。
当时的冯·克罗梅尔和今天一样受到财务状况的困扰,所以他还一度向对方请教过该如何拿捏富婆来着。
只不过后来冯·克罗梅尔发现,他实在没办法做到梯也尔那种程度,所以才不得不放弃依靠女人致富的坦途。
对于他这样一个出身贵族,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带情人到树林里散步,陪她上戏院,这些简单的事项倒还好说。但是他无法忍受,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在阅读肉麻的骑士和书写情书上。
更别提,他还亲眼看见梯也尔因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就得挨骂,狼狈的活像只落水狗。
贵妇人高兴的时候,梯也尔就一起精神抖擞。但贵妇人愁闷的时候,梯也尔也必须跟着垂头丧气的。她头疼,他得忍受她发脾气。她想找个人说说贴心话,他得耐着性子倾听,而且不能忽略每一句看起来都像是废话的言语,以防对方冷不丁抛出的问题。
这家伙把全部时间,每一分每一秒,连同宝贵的青春,都拿来填补他当前情人的空虚和无聊。也许梯也尔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得陪在她的左右,同她举行比高级外交会议还隆重的会面,来商量哪种项链和她晚礼服最相配。
在冯·克罗梅尔看来,这简直太可笑了。如果要他做这些事的话,那他还不如进债务人监狱呢。
克罗梅尔家族的列祖列宗们那么努力,替波西米亚国王出生入死,替神圣罗马帝国冲锋陷阵,可不是为了让他花时间在这种地方的。
冯·克罗梅尔一想起那小矮个儿,在抱怨这家伙背地里不讲道义外,更多的是还是感叹之情:“阿道夫也算是熬出来了啊!不过以他的脾气,这多半是他的‘新情人’让他去做的。”
“新情人?”施耐德回道:“你是说路易·菲利普?”
“当然。”冯·克罗梅尔眨了眨眼:“谁能帮他更进一步,他就对谁逆来顺受,等到他升到了高处,他就再一脚把原来的情人踹了。塔列朗阁下看好这小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俩在往上攀登的过程中,运用的手段非常相似。不过他的起点太低了,所以攀登的过程比塔列朗也要长了不少。因此他压抑的时间比塔列朗更久,所以也必定要比塔列朗更下作。”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道:“现在我相信你们的情报了,这情报真假不论,最起码要比那些线人的报告要靠谱,最少值得维也纳的大人物们过目。但我还是不知道,青年意大利和你们俩的赔本生意有什么关系。”
亚瑟深吸一口气,他握住了冯·克罗梅尔的手:“阁下,这关系可大了。如果你把情报报到维也纳,我们就可以一口咬定这家银行是青年意大利创办的。既然是青年意大利创办的,那股东在起义败露后卷款潜逃也很正常吧?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吞掉账面上所有打给青年意大利的款项,而维也纳方面只要把这件事提出来,那法国政府因为担心他们资助青年意大利的事情暴露,所以也就不会认真清查这家银行的账目和股权结构。
这样的话,青年意大利没有拿到本该用于起义的资助款项,他们的力量因此遭到了削弱,这便是奥地利受益了。而我、奥古斯特,我们俩可以把我们的前期投资拿回来。至于您,您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我觉得您在里面分一杯羹也非常的合理。”
第524章 主义?生意!
第524章 主义?生意!
英国的外交政策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保持英国作为欧洲仲裁者的地位,而后是作为全世界的仲裁者。这样的地位能否继续维持,将由英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决定。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于1831年英国枢密院御前会议
今日的巴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泛着蔚蓝色。
从塞纳河北岸眺望,虽然此时还是早上,但却已经可以看见不少像是蚂蚁一样从船上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和沿着码头街道摆摊售卖食品的小贩。
塞纳河上的几座大桥,不论是皇家桥、卢浮桥抑或是艺术桥,全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运输马车。为了保证圣日耳曼区等中心地带餐馆的食品供应,这些来自巴黎郊区的农产品收购商通常得起一个大早。
因为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堪堪赶在早餐前沿着路易十四大道、蒙马特大街等交通主干道将食材从郊区送到圣日耳曼区这样的中等阶层与上流社会聚集的城市中心区。
此时的亚瑟正靠着新桥上的石头围栏,叼着烟斗打量着从他身边路过的各式各样的马车。
虽然这座桥的名字叫做新桥,但是它实际上却是目前整个巴黎最古老的桥梁。
这座横跨塞纳河左右两岸、长278米、宽20米的桥梁,始建于1578年的亨利四世时期。
它的东段跨越塞纳河的主要河道,通往巴黎市政厅。
而西段则跨越连接西岱岛的小支流,通往那个全巴黎最混乱的区域。
不过,虽然新桥只是一座桥,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巴黎人天生就喜欢在各方面吹毛求疵,即便盖座桥都要和艺术沾上点关系。
这座桥的桥墩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雕刻,其中既有海神波塞冬、酒神狄俄尼索斯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有长着翅膀的小精灵、长有尖牙和角的恶魔这样的幻想生物。当然,这里面当然还少不了人类面孔,贵族、商人、农民和士兵一应俱全。
从这些雕刻也能看出,这座桥大抵确实是十六世纪末建的,因为这是典型的法国文艺复兴雕刻风格。
当然,以亚瑟的艺术鉴赏水平,大概是很难区分出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与法国文艺复兴风格的区别。
即便阿加雷斯一本正经的在那里评头论足,给他讲解其中的差异之处,但是亚瑟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趁着阿加雷斯废话连篇的工夫,亚瑟终于确定了,这桥上的面具雕刻一共有381个。
作为一名英国的外交官,尤其是还牵涉进了凯道赛公馆刺杀案以及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行动,按理说亚瑟是不应该有闲工夫来干数雕刻这种蠢事的。
他这么有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目前事情的发展暂时还不错,所以不需要他横插一脚胡乱帮忙。
在法庭推事杜布里斯先生的帮助下,有不少保王党成员的名字都被混进了青年意大利的名册当中。而按照法国政府的规定,这群青年意大利的党徒必须在限定期限内离开法兰西,如果他们赖着不走,那政府就会专程派押运车把他们送到法国和瑞士的边境。
至于梯也尔,这位新任内务大臣同样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只要保王党人不继续生事,那法国内务部就不会一点活路也不给他们留。
就在上一周,巴黎警察草草抓了几个罪犯后,便着急忙慌的把他们送上了法庭宣判,随后还抢先宣布凯道赛公馆爆炸案已经侦破,生怕案子拖太久会引来国王震怒,追究他们低下的办案效率。
从这一点上,巴黎警察与伦敦警察倒是没有太大区别。虽然两者的执法方式确实不同,但是对于案件的态度却殊途同归——真相如何没人关心,只要能够正常结案就好。
而在和奥地利的冯·克罗梅尔先生会面后,手头正紧并欠了一屁股债的克罗梅尔先生相当爽快的答应了亚瑟和施耐德的请求。
毕竟按照亚瑟和施耐德所说的那样,克罗梅尔既不用付出金钱,也不用付出经营银行的心力,他只需要向维也纳发送一份情报文件就能坐收数万法郎。
这对他来说,不仅没有任何风险,甚至还有可能对他的仕途大有帮助。
如果青年意大利如果真的对北意大利地区发动了远征行动,而总部设在美因茨的奥地利情报部门mib又正好重视了他提交的那份报告,那么克罗梅尔先生在这次阻击意大利民族主义分子的行动当中自然要被记上大功。
而如果青年意大利发起了远征,而美因茨情报办公室却忽略了他的情报,那克罗梅尔对此就更喜闻乐见了。因为这绝对算得上是重大情报失误,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最起码负责法兰西方向情报的负责人肯定得引咎辞职。
这样一来,克罗梅尔的仕途弄不好还会走得比第一种情况更好,因为他将会有一个立刻顶缺升职的机会。
在经过与亚瑟等人的促膝长谈后,身为奥地利情报官的克罗梅尔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青年意大利的铁杆支持者。
他现在比谁都渴望让青年意大利发起远征行动,而且他发自心底的替‘青年意大利’的同志们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保佑:美因茨的那帮老情报官僚千万不要发现巴黎发来的情报文件当中,还夹杂着这么一项重要的情报。
至于亚瑟这头,他与克罗梅尔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
他不想直截了当的告诉外交部:青年意大利即将发起远征行动。
但是如果亚瑟不写这份报告,表现的对这次远征一无所知,那他之前主动请缨负责青年意大利的行为在外交部同僚的眼中就成了笑话,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也将成为无能和失职的代表。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此种情况,亚瑟只能在写外交情报报告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了。
他要用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来写外交报告,开头先是一段冗长的介绍,继而是一段东拉西扯与近些天他在巴黎的见闻,直到全文的四分之三部分,亚瑟才终于开始谈起了青年意大利的远征行动。
——最近我的一些个人消息渠道显示:在未来的几个月当中,可能会出现违反1815年《维也纳和约》最终版第四部分第四十五条、第四十六条及相关补充条款规定的情况。
——然而必须强调的是,已知情报十分有限,相关情况从某种程度上难以确定。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外交部相关情报官员应当采取有效措施进行核实。——因为初步证据显示,我们或许有必要加深了解,以便决定是否对此类信息展开进一步调查。
但即便已经写的如此隐晦了,亚瑟还是颇为担心会被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看出端倪。
因为谁都知道那家伙是个工作狂,也许普通人不知道《维也纳和约》的第四部分第四十五条与第四十六条写了什么东西,但是帕麦斯顿子爵这样的人起码了解第四部分的主要内容讲的是意大利各个邦国的领土划分,以及恢复其原有统治的。
如果他闲着无聊,非得叫人把和约内容重新翻出来看一遍,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虽然帕麦斯顿默许了亚瑟的建议,同意对青年意大利进行一定程度的资助。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赞同马志尼等人打算立马掀翻撒丁王国统治的行动。
因此,如果他提前知晓了马志尼等人的行动,那说不定就会立马断掉外交部打给青年意大利的资助款。
没有外交部的这笔资助金,答应交给冯·克罗梅尔先生的‘分红’就没办法兑现。
而惹怒了这位奥地利的驻法情报头目,那亚瑟与施耐德的小算盘便彻底打不响了。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即便亚瑟已经将报告写的极为隐晦了,他还是在最后留了一手。
这份外交报告的运送任务,将会首先由罗斯柴尔德的寄递部门承运,而等到了伦敦之后,由于出于安全保密考虑,亚瑟嘱托他们必须换用英国皇家邮政的挂号信。
以皇家邮政的办事效率,说不定马志尼那边起义失败了,他们还没把信笺送到白厅呢。
而为了防止帕麦斯顿子爵不认账,亚瑟还借用‘汉诺威王国宪法改革警务顾问’的职务特殊性,把同样的文件给圣詹姆士宫的国王陛下以及唐宁街十号的首相官邸各送了一份。
而以亚瑟对国王陛下和首相格雷伯爵的了解,虽然他们俩都是不列颠最可敬的绅士,而且都接受了不列颠的传统古典教育,但是外交报告这种东西对他们两位来说,还是过于现代了。
这样一来,就算外交部展开调查,亚瑟也是清白的,而且还有国王陛下和首相给他作担保。
帕麦斯顿子爵到时候总不能说他俩也跟着一起渎职了吧?
外交部‘及时’收到了情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与奥古斯特·施耐德的工作卓有成效,保王党蹭了青年意大利的驱逐名单可以正大光明的‘滚出’法国,马志尼和加里波第可以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继续远征撒丁-皮埃蒙特,冯·克罗梅尔先生借此高升一步,空壳银行的事情在远征发生后法国政府也会碍于外交影响低调处理。
至于空壳银行里面对青年意大利的援助金……
抱歉,为了以防万一,这笔钱断然不能交到青年意大利的手里。
这不是因为什么一己之私,更不是什么见钱眼开。
而是从宏观的角度出发,万一事后有人追查起来,发现这家银行拥有法国的经营许可,钱款则是从英国打来的,那到时候不止法国政府洗不清,就连英国政府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为了防止引起外交纠纷,进而引起战争等极端事件。唯有从大局的角度考虑,将这笔价值约1万英镑(20万法郎)的援助款放进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等人的口袋里才是最安全的。
亚瑟靠在围栏边,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闹革命是比写书挣钱啊!”
一旁的红魔鬼见状,不由得揶揄了一句:“为了欧洲的和平与稳定,为了维也纳体系,为了意大利的统一,这回你只能牺牲自己。亚瑟,自从来了巴黎,你进步的幅度简直一日千里。难道是由于巴黎的艺术气息太浓郁,所以才侵染了你吗?”
亚瑟瞥了一眼红魔鬼,重新盖上了他的高礼帽,将自己的眼睛藏进了帽檐下的阴影:“阿加雷斯,戴高帽子这种事,向来用不着你,我自己就可以。”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满面红光的家伙从桥头走了过来。
那正是为了即将到账的款项激动不已的施耐德先生。
不过这也怪不得施耐德会如此得意忘形,因为这单生意一旦做成,他的个人账户至少也会进账两千镑,他在外交部干到现在的工资加在一起都没有与亚瑟在一起干一个月挣得多。
在亚瑟刚刚进入外交部的时候,施耐德还不太把这个苏格兰场来的小泥腿子当回事,甚至一度还以前辈的姿态想要指点他。
但是事到如今,施耐德只感觉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子能在苏格兰场干得那么出色绝对是有充分道理的。
苏格兰场,那不过是个年度财政预算30万镑的小机构,亚瑟都能在那里混的如鱼得水。
现如今进了外交部,第一次亮相便硬生生从青年意大利的脑袋上攥出了一万镑。
这小子,绝对的前途无量!
施耐德拄着手杖来到亚瑟身前,摘下帽子笑嘻嘻的用拉丁语致敬道:“共和主义万岁,意大利统一万岁!”
亚瑟打趣道:“你这话最好别让奥地利人听见,如果在维也纳,光是这两句口号就够你蹲两天的了。”
“那又怎么样?”施耐德笑呵呵的回道:“你是没瞧见冯·克罗梅尔,他这个地道的维也纳人现如今可比我喊得更加热烈。”
(本章完)
第525章 陛下钦定了,你即刻前往哥廷根大学教书
第525章 陛下钦定了,你即刻前往哥廷根大学教书
亚瑟唏嘘道:“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冯·克罗梅尔先生身为一个奥地利人居然会为了意大利的民族独立高唱赞歌。看来在支票的面前,大部分外交官的职业操守确实很靠不住。”
施耐德闻言轻声笑道:“不,亚瑟,我与你的相反,这反而说明了冯·克罗梅尔先生是个志趣单纯的人,这样的人可比理想主义者好打交道多了。所谓理想主义者,其实与苏格兰驴子并无太大差异,许多人以为这是个好词儿,但是在外交领域,这个形容简直糟透了。
说的直白一点,那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压根不考虑实际情况,更不考虑他所处一方的利益究竟有没有受到损失。凡事由着性子来,对任何事物的看法都是先入为主。因此,这群家伙里很难找出几个聪明的。如果把外交这么精细的活儿交给理想主义者,要不了多久,欧洲就得再次爆发全面战争。”
亚瑟下意识的想要替自己认识的几位理想主义者说句话,但是他转念一想,貌似施耐德说的话也不算错。
不论是大仲马还是加里波第、马志尼等人,那可都是搞起义的一把好手,哪里政局动荡哪里就有他们。在这方面,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因为大仲马由于能力不足,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是参与起义,而马志尼和加里波第通常是发动起义的那一拨。
至于海涅,这位德意志民族主义犹太诗人虽然也自称理想主义者,但是由于他的书没有大仲马那么畅销,所以许多时候他还是得先捏着鼻子为五斗米折腰。等到有钱之后,再写文章骂两句控诉政府对他这样进步主义诗人的压迫。
以此推论,理想主义者好像确实不适合来干外交官的活,反倒很适合被外交官忽悠。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建立外交关系的目的不是为了表示友谊,而是为了得到方便。外交官的本质则是一群被派去外国专职说谎以服务于自己国家的人。
而外交场合的大忌便是乱发脾气,任何拍案而起都要经过事先周密的设计,并且这永远是最后选项。
对于外交部来说,最完美的外交处理,便是让别人心甘情愿的去做你想让他做的事,并且还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但是,虽然这个职业以坑人为生,可又不能坑的太狠。
因为今天倒霉的人,也许明天就会很走运,所以一个精明的外交官必须得给未来留下余地,不能做绝户生意。
这不仅仅是亚瑟的行动基础,也是施耐德和冯·克罗梅尔的行动基础。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自己的利益与政府并不完全一致。
甚至于,冯·克罗梅尔这个‘青年意大利’的直接对手,比亚瑟和施耐德更希望意大利人能够继续闹腾下去。
在不列颠,鉴于舆论的影响,所以诸如设立情报机构这样的事情只能私下里偷偷地做。
但是在德意志邦联,梅特涅却可以大张旗鼓的以邦联决议的方式,公开设立两个情报机构——美因茨中央调查委员会和法兰克福中央调查局。
而在这两个明面上的机构外,梅特涅还在暗地里设立了一个独立于德意志邦联议会的秘密情报机构——美因茨情报办公室(mib)。
柏林、威斯巴登、达尔姆施塔特以及维也纳等德意志邦国的宫廷,都围绕着这些情报部门,在政治、警察和间谍事务上展开了合作,其行动范围不仅遍及所有德意志邦国,甚至也包括了欧洲其他的重点城市,比如巴黎和苏黎世等等。
这些情报机构将无数的涉及可疑人员、社团集会活动和旅行等方面的信息资料汇总在一起,打包发往奥地利首相府。因此,即便梅特涅蹲在维也纳不出门,他也能成为对欧洲政治运动、舆论风向、激进文学界最为了解的欧洲政治家。
哪怕是英国的帕麦斯顿、法国的塔列朗、俄国的本肯多夫伯爵,都不敢说他们的消息比梅特涅更灵通。
但消息灵通也并不全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奥地利皇帝和梅特涅也得到了更多的有关绞死诸侯、刺杀他们,或者将其赶出本国的威胁警告。
而作为一位经历了19世纪一二十年代的政治家,梅特涅当然不会觉得这些威胁仅仅只是一句空话。
至于奥地利的情报人员们,他们维系生命的养料便是维也纳宫廷的恐惧,皇帝和首相越是担心,他们的工作就越受到重视,拿到的经费也就越多。
尤其是前不久,在德意志邦联议会所在地法兰克福,还差点发生了将邦联议员一锅端的情况。
4月3日夜间,大约50名学生和激进分子趁着夜色袭击了法兰克福的警卫所,打算夺取枪支弹药发动武装起义。然而,由于他们的计划被提前泄露,法兰克福当局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所以在激烈交火后,起义者始终没能突破政府军的防御占领目标地点。
在这样的前提下,冯·克罗梅尔就更有理由相信,青年意大利的活动可以为他带来维也纳宫廷的关注了。
而这起学生起义事件也不仅仅影响了冯·克罗梅尔的前途,更涉及了亚瑟的工作调动。
亚瑟昨天刚刚收到伦敦方面的命令,国王陛下敦促他应当立刻启程前往汉诺威王国。
而这不仅仅是为了尽快帮助汉诺威通过新宪法,更是为了配合德意志邦联的最新决议行动。
虽然汉诺威王国与英国组成了共主邦联,但它同样也是德意志邦联的加盟国,所以需要服从邦联议会的集体决定。
而在法兰克福学生武装起义事件爆发后,德意志邦联通过了《卡尔斯巴德决议》的修正案,进一步加强了对大学教授和学生运动的监控力度。
所有的德意志大学,都需要执行《大学法》的有关规定,大学生和教授将受到监视,存在民主与自由倾向的教师职务将被解除,全德意志大学生协会暂时停止活动,学校里不允许悬挂黑红金三色旗。
所有印刷品都必须经过当局检查,定期发行的报刊杂志,必须在出版前提交检查。
如果违反此项规定,那么出版商的印刷许可将被允许在没有任何理由情况下被吊销,报纸或期刊会被完全禁止和查封,报刊的主编则会被判处5年之内不得从事出版业。为了加强政府对大学的管理,每所大学还必须设立一个‘国家特别代表’的职务,这位代表可以从当时的大学学监中选拔,也可以是政府所认可的其他人员。
国家特别代表的职能在于确保大学严格落实德意志邦联的有关法令政策,监督师生们的精神风貌,对学生们良好的公德行为作出指导。而对于超越教学职责并‘毒害’青年学生心灵的教师,代表有责任与义务督促各邦国政府将其解职。
至于学生社团和学生组织方面,则只有得到代表特殊许可的才能继续存在。
说了这么多,相信大伙儿都能猜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新身份。
虽然他从来不曾到过德意志,也没有从事过教育工作,但是不论是国王陛下、英国政府还是汉诺威王国政府,都高度认可他在苏格兰场任职期间展示出的警务素养。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亚瑟还没上任汉诺威,便稀里糊涂的被外交部火速免职。
随后他又以自然哲学研究者的身份,被汉诺威王国高等教育的明珠‘哥廷根大学’选为全校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电磁学教授。
之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教授身份高票当选为哥廷根大学学术委员会成员,并在缺席选举的情况下,获得了学术委员会委员们的一致拥戴,被全票推举为了哥廷根大学学监。
再之后,国王威廉四世传令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阿道夫·弗雷德里克亲王照会汉诺威王国议会,并委托他以国王身份代为签署国玺诏书,任命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为新一任汉诺威王国驻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同时以学者身份兼任汉诺威王国制宪改革顾问。
饶是以亚瑟的性子,当他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也不由得被这一连串操作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虽然是同一个国王治下的国家,但德意志人的民主效率却比不列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在苏格兰场晋升助理警察总监的时候,足足等了四五个月才最终确定。
但汉诺威王国那边,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他便走完了一个普通自然哲学研究者要用一辈子才能走完的路。
从获得大学教职到晋升教授,从教授当选学术委员会成员,又从学术委员会到大学学监,甚至于他还多了个国家特别代表的职务。
最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居然还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能算作电磁学领域的自然研究者,在这个新领域当中,除了法拉第这个开辟者以外,能够和他在名气上相匹敌的确实没有几个。
因此,给他一个电磁学教授的职位,貌似也不是很难理解。
而电磁学部作为一个新学部,正儿八经的教授就他一个,学生更是一个都没有,所以由他代表电磁学部进入大学的学术委员会也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被学术委员会选举为学监,全程更是十分民主,连一个投反对票的没有。
而身为全哥廷根大学最受国王陛下器重的教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出任国家特别代表更是理所当然的,这不仅是着重提拔青年人才,更是不搞学术政治化的体现,学者治校当然属于开明统治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亚瑟未至其地先闻其声。事到如今,他貌似终于开始理解海涅为什么会对他的母校哥廷根大学抱怨连篇了。
施耐德笑着恭喜亚瑟道:“亚瑟,有时候人的运气来了是挡不住的。我本以为你到汉诺威是去蛰伏了,但是没想到法兰克福学生们攻击军火库的枪声,却直接把你从大使馆里逼出来了。哥廷根大学的学监,这个身份可比外交部的二等秘书体面多了。”
但亚瑟却不像是施耐德想象的那么开心,相反的,在见识了法兰西科学院的阵仗之后,他一直都在考虑尽可能远离教育机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愿望总是事与愿违,他不止没能远离教育机构,反倒还成了教授。
也许哥廷根大学里的大拿不像是法兰西科学院里那么多,但是在自然哲学方面拿捏他应该是足够了。
最糟糕的是,当亚瑟当选为哥廷根大学教授的消息传出后,他在法兰西科学院认识的几位朋友纷纷上门祝贺,并且还兴高采烈的告诉这位新任学监,法兰西科学院下半年可能派出代表团访问哥廷根的事情。
亚瑟嘬了口烟,两只手搭在石头围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塞纳河问道:“奥古斯特,你知道哥廷根附近有哪些温泉胜地吗?我打算下半年抽时间去休个假。”
“温泉胜地?那可有不少。”
施耐德用手背敲了敲亚瑟的胸脯:“不过咱们也不急这一会儿,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你上午去和朋友道个别,下午你和我一辆车,国王陛下催的急,咱们今天之内就要走。”
亚瑟正等着施耐德主动提这个事呢。
虽然之前保王党已经把不少人员的名单掺进了青年意大利的名册当中,但是由于青年意大利的成员全都是男性,所以保王党方面的女性成员没能列入其中。
但是好在这部分人不算多,只有寥寥几个而已,所以亚瑟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借着这次前往汉诺威,用施耐德的外交官身份打掩护,把她们一起带出法兰西的国境。
亚瑟掏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既然如此,下午三点,咱们老地方再见了。”
(本章完)
第526章 哥廷根
第526章 哥廷根
从巴黎到哥廷根大约有400英里的距离,也许在21世纪,乘火车只需要一天便能抵达,但是在19世纪,400英里的陆路旅行便代表了一种令人身心俱疲的折磨。
虽然在国王的催促下,亚瑟一行已经是卯足了劲向汉诺威王国挺进了,但是全巴黎最快的马配上最娴熟的马夫也只能日行40英里,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亚瑟他们了足足十天的时间才进入汉诺威王国境内。
而且为了赶时间,马夫一路上抄了不少近道小路,这些道路的路况远没有大路那么好,因此在一路颠簸了好几天之后,亚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拿破仑会得痔疮了。
甚至于,他现在私下里还猜测,常年行军的威灵顿公爵或许也有这方面的毛病。
坐马车都已经这么难熬了,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在马背上一骑就是十来个钟头的。
刚出巴黎的时候情况还算不错,远离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偶尔看一看秀美的乡村风光,看看那些整齐规划的葡萄园、田间地头的金黄的麦浪,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总是会让人的心情变好。
但是再美的风景一连看上三天,最终都会让人厌倦的,更别提这时候亚瑟的屁股还被颠的隐隐作痛了。
不过令亚瑟没想到的是,从旅程中段开始,就连好风景也没有了。
在通过德意志西部的莱茵兰地区以后,沿途的风景简直换了一幅模样,那种欣欣向荣的和谐田园风光完全消失不见,就连乡村道路上牵着牛羊、扛着农具的农民也几乎看不到了。
狭窄的道路两旁没有显眼的地标,虽然偶尔也能看到河流,但这些河流却远不像是莱茵河和多瑙河那样恣意奔流、波澜壮阔。在亚瑟的目光所及之处,小河都是懒洋洋地蜿蜒流淌,就好像苏格兰场警察薪水刚刚发完后第一天上班时的情况。
虽然土地平摊,但是大部分地面都被林木覆盖,而且树木的品种也少的乏味,白桦和冷杉两个单词就能概括它们的全部。
看到这种情况,亚瑟终于理解为什么德意志诗人的作品经常提到‘沙地’和‘沼泽’这样的未开垦地区了。
不列颠诗人如果经常提到这些地方,那他多半是个反对工业化和城市化,向往中世纪田园牧歌生活的湖畔派诗人。
但德意志诗人提到这些,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倾向,也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些自然风光,他多半只是实话实说,看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这一路上的旅程相当乏味,不过施耐德的小笑话还是起到了不小的调剂作用。
虽然施耐德本人并不认为他在讲什么笑话,但是亚瑟却总觉得这家伙偶然冒出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喜剧效果。
还记得前几天的时候,行驶平稳的马车忽然猛地颠簸了一阵子。
亚瑟正要弯腰捡掉在地上的帽子,却听到施耐德先生阴测测的冒出了一句:“喔,看来咱们进入德意志了。”
原本亚瑟以为这句话只是施耐德日常黑德意志的一个小段子,谁知他刚刚戴上帽子,车窗外忽然闪过一个路标,上面赫然写着——欢迎来到普鲁士!
此时,已经坐实预言家身份的施耐德先生不屑的正了正自己的领巾,随后又转过头冲亚瑟显摆起了他历史学家的身份。
“你得庆幸现在是和平时期,要不然依照普鲁士人的个性,像你这么高大的外国小伙子已经被拖下车抓了壮丁。你知道腓特烈·威廉一世吗?他对女人不感兴趣,但是却对你这样的小伙子情难自已,看见一个就要抓一个去当兵。”
虽然亚瑟不像施耐德那样对德意志知根知底,但是他好歹也在大学读了几年历史。
或许是因为同根同源,身上都流淌着日耳曼血统,所以普鲁士和大不列颠政府都很热衷于抓壮丁,而且双方还都不论国籍。
皇家海军的征兵官们不仅在国内干出过从酒馆里拖酒鬼上船,把流放犯扣下‘中饱私囊’,带领征兵队夜袭新婚现场、绑架新郎的混账事情。
甚至于,在拿破仑战争时期,他们还强征过美国水手入伍的事情。
虽然那帮美国佬一再表示他们已经独立了,不可能替邪恶的国王效力。但是皇家海军的征兵官们却不管那么多。
对于那些老实一点的美国水手,他们就连蒙带骗。
而对于那些不老实的,就掏出皇家海军不传之秘‘九尾鞭’,强行注入‘纳尔逊精神’,身体力行的向他们传授:什么叫做‘逢敌必战,英格兰’。
如果皇家海军只是在国内港口这么干也便罢了,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强征美国水手的地点还包括了大西洋和中国广州。
美国政府和驻华代表对这种行为表示强烈抗议,他们高呼这是对美国主权和公民权利的侵犯。
但皇家海军当然不会搭理什么外交抗议,而当美国佬发现英国外交部对抗议已读不回后,还气的跑到了衙门告状,希望两广总督能够出面主持公道。
一笔写不出两个日耳曼,皇家海军的征兵手段不光彩,普鲁士陆军的征兵方法同样摆不到台面上。
只不过由于普鲁士人的势力范围太小,所以他们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埋伏在边境绑架外国青壮。
施耐德提到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当年还搞了一个巨人卫队,这支普鲁士最精锐的部队全部由身高六英尺以上的青年兵组成。
在社交宴会上,德意志其他王公贵族都在炫耀自己拥有多少财富土地、拥有多少漂亮姑娘,而腓特烈·威廉一世则会显摆他有2500个身高一米八三以上的小伙子。只要有了这些小伙子,财富土地完全不在话下,漂亮的姑娘们也会跟着跑到普鲁士来的。
为了得到这些小伙子,他不用尽了威逼利诱的种种手段,在必要的情况下他甚至会通过外交渠道对附近邦国施压,要求他们给普鲁士上供国内最出挑的小伙儿。
如果有必要的话,腓特烈·威廉一世为了抢人,甚至不介意发动一场18世纪的特洛伊战争。
希腊人的特洛伊战争是为了抢回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而普鲁士人的特洛伊战争则是为了抢回世界上最高最强壮的男人。
不过,虽然亚瑟对普鲁士已经事先有了一些了解了。施耐德也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千万不要对德意志的容克地主抱有任何期待,更不要指望他们有任何绅士涵养,他们和来自伦敦、巴黎的贵族简直不能算是同一种生物。亚瑟,我这话可没有夸张,如果你见过我父亲、我爷爷和我外公,那你就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亚瑟也是从施耐德口中才了解到,其实‘容克’这个词只代表了普鲁士等北方邦国的土地贵族,甚至,他们都不应该被称呼为贵族,因为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只是名字里有‘冯’,但却连个正式的贵族头衔都没有。
这些人与德意志西部和南部的富裕贵族不同,他们生活在沿途风景一般的贫瘠的环境里,过着不算很富裕也不算特别贫穷的生活。如果是在不列颠,这群人会被称为乡绅阶层。
他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与德意志西部和南部的富裕城市里的贵族市民相去甚远。与伦敦巴黎相比,那简直就像不是一个世界的。
而且,因为经济条件较差,所以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也不想接受太好的教育,因为有没有文化都不影响他们当兵。
因此,如果没仗打的话,容克们就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见识外面广阔的精彩世界。
所以,在德意志,容克地主常常和没文化、见识短联系在一起。
按照施耐德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一般没有受过教育,文不成句,词不达意,甚至说话也不连贯,就像是有口吃。他们只会把名词和名词化的词连在一起乱说出来,最后再加上一个惊叹号作为结尾。”
亚瑟起初以为这不过是施耐德的刻板印象,但自从在路边的小旅馆吃了几次饭以后,他才发现这全是真的。
那种一张口便知道没上过几年学的气质,还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隐藏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容克们的没文化,所以普鲁士才会狠下心来大力推行教育改革,强迫这帮人无论如何也得去读几年书。
负责主持教育改革的普鲁士大臣施泰因男爵就曾经对这种现象发出过尖锐批评。
“容克贵族是普鲁士的累赘,因为他们人数太多、大多贫穷,对官职、薪俸、特权和形形色色的优待贪得无厌。他们贫穷,所以不能接受良好教育,只能上水平很差的军校。因为没有受过教育,所以他们没有办法胜任高级职务。一旦他们当上高级指挥官,那对于军队的伤害简直是灾难性。
我甚至可以说,拿破仑战争当中普鲁士军队蒙受的重大挫败,就是因为我们的指挥官书读少了!然而,这一大群只受过较差教育的人,还要不知廉耻、神气活现的索取高级职务。既是贵族又想做官僚,他们对同胞来说简直就是一大祸害!”
不过,如果一味地批评这些容克贵族,在亚瑟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公平公正的举措。
因为就他在旅店里观察到的现象而言,这帮容克不过是在效仿他们的国王。
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的想要扮演好:性格严峻、执行严格纪律但待下慈爱的一家之主角色。
而且容克们不仅对自己的妻儿和直系后辈这么做,在面对仆人和手下的农民时,他们也想要充当父亲式的人物,就好像普鲁士国王对他们做的那样。
对于一个容克来说,如果你形容他是个威严但友爱的权威和管理者,每时每刻都在为一大家子的生计而忙碌,那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和热情的要请你喝上一杯。
这群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算是正常人的一份子。
虽然德意志报纸上一提到容克们便是清一色的批评,把所有的问题全都扣在了容克的脑袋上。
但是如果公道的评价,这不过是在欺负容克们文化低,这帮人连一句完整华丽的话都说不出,更别提发文章给自己辩护了。
如果他们觉得容克们挡了路,那么首要任务应当是裁军,因为只要把军队数量控制住,就可以把大部分容克的上升渠道锁住,他们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的。
但是,众所周知的是,普鲁士是不可能裁军的。
亚瑟还在想着关于德意志的种种,而他对面坐着的两位女士则还没有从几天前峰回路转的人生经历中回过神来。
克拉拉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酒馆里抱怨自己欠了一屁股外债的大学生,居然真的是一个英国外交官。
喔,或许现在已经不是了,但是他却发展的更好了,摇身一变成了备受尊敬的大学教授。
她恍惚之间又想起了那天酒馆里对亚瑟发过的牢骚。
这个小伙子的身上确实有梯也尔的影子,谎话连篇,但是每次撒谎却早就准备好了后手,所以大伙儿也都不怪罪他。
而且那帮人不止不怪罪,反倒还都对他感恩戴德的。
保王党人对他千恩万谢,克拉拉只要提出一句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怀疑,便会立刻遭到反驳。
因为在那帮没见过巴黎险恶的乡下农民看来,一位英国爵士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们带出法国,这便已经说明了他的高尚品格。
但是,在克拉拉看来,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这个小伙子真的是梯也尔第二的话,今天他没有出卖保王党人,绝不是因为他有道德,而是因为他觉得目前的价格还不够高。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克拉拉满心疑惑。
然而,她却并没有疑惑太久,随着马车的颠簸幅度变小,她从窗外看见了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座小城的全貌。
“那就是哥廷根吗?”
(本章完)
第527章 我的奋斗
第527章 我的奋斗
对于欧洲人来说,英制度量衡可以说是一种极度反人类的换算制度了。
但是如果说欧洲还有什么东西是比英制度量衡更过分的东西,那一定是德意志邦国的货币体系了。
如果一个商人从瑞士出发去柏林做生意,那么他将路过十个德意志邦国,兑换十种不同的货币并缴纳十次关税。
虽然在北德意志关税同盟成立之后,交关税的次数已经大为减少,但是货币兑换方面却始终没有统一。
在这个年代,你如果兜里不揣上二三十种货币,那你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你是在德意志做生意的。
但值得注意一点的是,即便目前德意志地区依然流行着几十种货币,但是这已经是拿破仑不懈努力后的成果了。在拿破仑彻底将神圣罗马帝国打解体之前,德意志地区的货币种类在巅峰时期大概有六千多种。
不过对于亚瑟这样的游客来说,收集不同的德意志货币也算是旅行途中的不错消遣。
他在沿途的小旅馆吃饭时,就经常与当地的容克贵族以及农民们交换货币。
短短十天的时间,他的兜里就装满了各个邦国、各个历史时期制造的金币和银币。
比如说,为了纪念国王去世,雕刻了国王羽化飞向太阳的1735勃兰登堡二分之一塔勒银币。
法兰克福自由市1744年发行的,雕刻了城市风光和罗马鹰旗的1克鲁兹金币。1792年发行的,纪念末代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登基的四分之一的达科特银币。
汉堡自由市发行的,纪念神圣罗马帝国灭亡的6克鲁兹大银币。
当然,亚瑟最喜爱的一枚钱币,当属奥地利帝国1826年发行的,印着弗朗茨一世头像的1杜卡特金币。
作为与弗罗林齐名的金币,杜卡特金币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各种历史记录以及小说里。
两种金币的含金量都在3.5克左右,因此基本可以等价兑换。
而在17世纪的时候,一门十二磅隼炮需要190杜卡特金币,而一门三磅小鹰炮则需要97杜卡特。
如果直接看数字,根本想象不出大炮究竟是贵还是便宜。不过,当把当时骑士的标准行头和它们摆在一起时,就能一较高低了。
亚瑟清楚地记得,同时期一套骑士全甲的价格只要35弗罗林,而一匹战马售价30弗罗林。
也就是说,你只需要227.5克黄金,就能买齐一名骑兵的基本装备。但是,配备一名炮兵的最低价格却高达654.5克黄金,因为除了炮以外,你还需要三匹马来拉着炮前进。
不过这些收集货币的乐趣只局限于旅途中无聊之余的调剂,当亚瑟脚踏实地的站在德意志的土地上时,他才终于感觉到货币混乱究竟有多麻烦。
虽然汉诺威王国与大不列颠共享国王,但是两国却没有亲密到共享货币的程度。
因此亚瑟一行刚刚下车便直奔哥廷根当地的银行去兑换货币。
按照汉诺威王国的币制,120芬尼=60格罗申=10盾=5塔勒=2杜卡特。
而由于1杜卡特金币含金量为3.5克,所以大致相当于半英镑。
但是不要以为货币单位有5个就只有五种货币,因为单是塔勒银币就包括了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和六分之一塔勒在内的至少三个种类。
虽然英国佬在这方面的麻烦程度也不遑多让,但是汉诺威兄弟依然让亚瑟明白了一把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不过亚瑟眼中的烦恼在别人看来,却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当你看见左右手各提着一小布袋的金银币从银行里走出来,就连走路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时,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家伙实质上是在炫富。
而克拉拉的心里此时就是这个感受,她坐在马车上看着亚瑟从银行中走出,只感觉这暴发户一般的气息简直要将这年轻人身上原有的英伦绅士气质全给掩盖住了。
亚瑟登上马车轻轻关上车门,刚刚上车便听见了克拉拉的喃喃自语:“我的上帝啊!难不成你真是一位英国贵族吗?”
“嗯?”
亚瑟回头望向克拉拉,客气的摘下帽子笑了笑:“虽然不是贵族,但确实是一位骑士,很抱歉之前欺骗了你,克拉拉小姐。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亚瑟·黑斯廷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下级勋位爵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爵士或者亚瑟,如果你介意的话,继续喊我大学生也可以,毕竟这也不能算错,因为我确实上过大学,只不过毕业已经有好几年了。”
语罢,亚瑟还将手中两个袋子里的一个放在了克拉拉的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压的这姑娘简直无法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克拉拉讶异道。
亚瑟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保王党牵扯在一起的,但是既然咱们重新见面,那就是一种缘分。我大老远把你从巴黎的世界带到哥廷根这种乡下小镇,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再说了,出门在外总得用钱,这里面装了一百枚塔勒和三十枚杜卡特,最底下还压了一张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一百镑本票。如果你不想继续呆在这儿,可以拿着这笔钱找个地方定居重新开始生活。或者,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我想雇佣您帮我处理一些家务上的杂活,这笔钱就当是签约金了。”
三十枚杜卡特和一百枚塔勒,再加上一百镑,如果换算一下,这便相当于2500法郎,不管是放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这都不是一笔小钱。即便是在巴黎这种地方,这笔钱也足够一个姑娘体面的生活三四年。
然而,这小伙子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与他那天在酒馆的表演简直是判若两人。
一个人到底是有钱到什么程度,才能像是他这样挥霍?
或者说,他只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这样的家伙克拉拉在巴黎见过太多。
但是克拉拉自忖自己看人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小伙子即便是一位英国爵爷,也不可能是富裕的那种,因为那天他在酒馆里的表演实在是太自然了,完全不像是没有经历过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
克拉拉开口讽刺,语气有些刻薄的说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你的一万法郎外债还清了?”亚瑟听到这话,知道这姑娘有可能是在委婉的指责他那天的谎言。
他打趣道:“当然,小姐。我去和别人合伙做了一笔生意。”
“做生意?”克拉拉明知故问道:“一个一无是处的大学生能做什么生意?”
“喔,小姐,我和大学里的那些不一样。我出来混了好几年,所以我有经验,而我的合伙对象则很有钱。”
“然后呢?”
“然后。”亚瑟笑着拍了拍手里的钱袋子:“然后,我现在很有钱,而他则有了经验。”
克拉拉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张好不容易才板起来的脸也严肃不起来了。
她伸腿踹了亚瑟一脚道:“你果真是个骗子。”
“那当然了,你那天对我的教导我可全都记在心上呢。非常有用的人生哲理,可以让人受用一辈子。”亚瑟转而接道:“这么重要的人生哲理,我觉得是值得我为之付费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克拉拉毫不客气的收了下那袋子钱:“你以为我会把钱还给你?年轻人,巴黎的姑娘可不像伦敦的女人那么扭捏。我们就是物质欲望的化身,精致腕表、漂亮的裙子和绸缎女帽,我们一直追求这些,而且从来不打算改换自己的目标。”
亚瑟笑呵呵的回道:“这样最好,能用钱付清的东西,向来是最经济实惠的。”
克拉拉打开钱袋一边确认里面的钱币,一边回复道:“看来你确实不是一般的大学生,最起码比巴黎的大部分蠢货强得多,比我强得多。实不相瞒,我之前是拿你当弟弟看的,因为你先前装的实在是太可怜了。”
“其实我也不全是装的,我还是说了一部分实话的。”
“喔?”
克拉拉捏起一块杜卡特金币,将它对准了车窗外的太阳眯着眼细细欣赏,她喜欢金币的味道和光泽,这种金灿灿的小东西对她的吸引力足以超过孚日广场边的所有奢侈品店之和。
她一边欣赏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实话是从哪里开始的。”
“从‘我是个大学生’开始。”
“那又是在哪里结束的呢?”
“也是在那里结束的。”
克拉拉闻言,用她那蓝灰色的眼睛瞪了亚瑟一眼:“你果真是个混蛋,与梯也尔并没有什么差距。”
亚瑟耸了耸肩:“我觉得实际上还是有些差距的,我们之间的差距足有三十多公分呢。”
“呵……”克拉拉眯着眼:“出了法兰西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也是,法兰西的内务大臣确实没办法在哥廷根逮捕你。”
亚瑟正要说话,可他在车窗里看到施耐德也已经换完了钱从银行出来了,于是便提议道:“既然你不打算留下,那临行之前,咱们再一起吃顿饭吧。我听我的同事说过,德意志的餐点虽然比不上法国菜,但总归是比伦敦的要好上一些。”
“那是当然了。”克拉拉吐槽道:“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肚子里都长了胃,我们肚子里装的又不是个煤炭炉什么的。”
亚瑟托着克拉拉的手,牵她下车道:“你不往自己的肚子里塞点煤炭,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潜力呢。在我住到英格兰以前,我也以为我是咽不下那些玩意儿的。”
“住到英格兰以前?”克拉拉嘲笑道:“在你来到巴黎以前,你不是一直待在那种外省地方吗?”
亚瑟听了也不恼怒,只是一本正经的回道:“女士,虽然除了巴黎以外,都算是外省地方,但也不是所有地方的菜品都像是英格兰那么糟糕的。”
施耐德看到他们俩下了车,一边走一边冲他们脱帽招手道:“亚瑟,克拉拉小姐,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要不要先去酒馆来一杯?”
“当然了,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在施耐德的带领下,亚瑟一行人循着哥廷根并不算太宽敞的街道,很快就在路边找到了一家啤酒馆。
此时正是夏日炎炎,大街上人烟稀少,但是啤酒馆内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一多半都是青年人,一看便知道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生。因为只有学生们才有心情和闲工夫在中午这种时候来到啤酒馆里肆无忌惮的开怀畅饮,青年人的旺盛精力在他们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
亚瑟还未推开啤酒馆的栅栏门,便听见里面传出一片活跃的欢呼声,紧接着便是激情澎湃的德语演讲。
“在德意志邦联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之后,梅特涅的大手正在越来越紧的扼住我们的喉咙!全德意志大学生协会被取缔,在法兰克福,我们的同胞们,与我们一样的青年人们,那些法兰克福的大学生遭到了处决和逮捕!
德意志的这片土地上,有多长时间不曾散发出自由的气息了?我们一再退让,幻想着德意志邦联,幻想着奥地利、普鲁士会看到我们的努力并最终让步。我曾经一度号召大家要和平的斗争,以合理的方式表达我们的诉求。
但是我们得来的是什么?德意志的土地上剩下的唯有屈辱,反动分子、梅特涅的警察,在嘲笑我们的软弱行动,肆无忌惮的践踏我们引以为豪的学术自由与思想自由。起来吧,同学们,全德意志的大学都在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哥廷根。
在这个危机的时刻,只有我们,历史悠久永不屈服的哥廷根才能肩负起领导全德意志大学生的重任。海因里希·海涅,我们哥廷根大学的英雄,被迫害的流亡到了异国,住在巴黎最肮脏、最贫贱的居所,吃着难以下咽的黑面包,但这一切厄运却并不能让他屈服!
人生就像这样一杯啤酒,你得明白自己要什么,别整天活在虚幻缥缈的梦里!人生就像是这样一杯啤酒,不同的只在于你往里倒的什么,不同的只在于你想要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你可以不喝酒,但是你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为之奋斗的到底是什么!
在几十年之后,如果你的孩子们问起你,你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我希望我们躺在病榻之上自豪的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海因里希·海涅那样的英雄,在警察的面前,在军警的面前,在梅特涅的面前,你的爷爷依然在为了争取全德意志人民的幸福而奋斗!”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啤酒馆的大门,摘下帽子问了一句:“抱歉,谁要奋斗?”
(本章完)
第528章 啤酒馆暴动
第528章 啤酒馆暴动
天上的星星之所以显得美丽和纯洁,只是因为它们离我们如此遥远,而我们又一点不了解它们的私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海因里希·海涅
“抱歉,谁要奋斗?”
亚瑟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但是在一帮热血上头的青年人当中,他的声音还是很快被一片欢呼声给压制了下去。
小酒馆里到处都是学生们为海涅这个老学长的悲惨遭遇鸣不平的声音。
虽然这些这帮学生们脑补出海涅在巴黎穷困潦倒的生活经历,甚至于有的人还加上了诸多细节描写。
但是据亚瑟所知,至少海涅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止没吃过黑面包,还基本把巴黎的高档餐厅都给尝了一遍。
而当亚瑟告诉海涅,他即将离开巴黎去德意志上任时,海涅还热心的给他推荐了柏林的雅哥餐馆。据海涅所说,那里烹调之精美与巴黎不相上下。
烤天鹅满天飞,喙子里还叼着个酱油碟子,要是把它撕来吃了,它就得意非凡。鲜美松软的奶油蛋糕恰似向日葵迎风疯长,鲜肉汁和香槟酒汇成的小溪四处流淌,飘着餐巾的树环。
在雅哥餐馆吃饭,即使擦嘴用的也是白面包,亚瑟甚至都不确定那里有没有掌握制作黑面包的工艺。
而对于把海涅奉为英雄的哥廷根,这家伙对自己待了好几年的地方描述的却相当简洁,三言两语便把他眼中的哥廷根给概括了。
以香肠和大学闻名的哥廷根城属于汉诺威国王,有九百九十九个火炉、各式各样的教堂、一所助产院、一座观星台、一间大学生禁闭室、一所图书馆和一家市政厅地窖酒店,那里的啤酒很好。
城边流过的一条小河叫莱纳河,人们夏天在那里洗澡。河水很冷,有几处是那样宽,倘若我同届体育最好的学生威廉·吕德尔想跳过去,也得助跑很长的一段距离。
更夫、校役、博士论文、跳舞茶会、洗衣妇、教学大纲、烤鸽子、居尔芬勋章、博士马车、烟斗、枢密顾问、法律顾问、处罚学生委员会委员、教授及其他蠢货,应有尽有。
有人甚至认为,此城是民族大迁徙时代建造起来的,德意志民族的每个分支那时都在此留下了一份它的成员放荡不羁的标本,并从中繁衍出汪达尔人、佛里斯兰人、施瓦本人、条顿人、萨克森人、图林根人等等。
在今天的格廷根,他们仍然成帮结伙,以小帽和烟管穗子的不同颜色相互区分,在魏因德大街闲逛,在草场磨坊、决斗酒馆、波韦登的血腥战场上格斗不休。
他们的风俗习惯还停留在民族大迁徙时代,部分被称为领头公鸡的领袖们,部分被他们古老的法典——在“野蛮人法律”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学生社团法规管理着。
关于这一点,海涅的描述还是准确的,只不过亚瑟还没有见识到哥廷根的跳舞茶会等美好事物,便已经率先与在“野蛮人法律”学生社团法规管理下的大学生们打了照面。
更不幸的是,他目前的身份还是哥廷根大学教授,并且很有可能会以学监身份出任处罚学生委员会主席。要知道,在海涅列举哥廷根存在的事物时,这两个身份可是与蠢货放在同一行列的。
但是在场的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是亚瑟那么纠结。
譬如说,施耐德对于今天的遭遇就见怪不怪的。
在这位纯正的不列颠绅士看来,这便是他的老家德意志,如果没有啤酒馆的喧嚣,吵闹的、给街坊邻里带来无数麻烦的大学生们,那反倒少了点味道。
不过,更令施耐德开心的是,他并不负责监督这些精力过剩、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想试试的大学生,因为这是由电磁学大师、反动学术权威亚瑟·黑斯廷斯教授负责的。
他带着克拉拉和亚瑟来到啤酒馆一处角落坐下,然而屁股还没把凳子焐热呢,就看见那个站在舞台中央的学生从身边的箱子里掏出一面黑红金三色旗。
其中黑色与金色是旧时神圣罗马帝国的代表色,现在则代表了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而红色则象征了自由与革命。
但眼下这个时刻,这个旗子代表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目前这面旗帜被禁止出现在校园场所。
但是学生们生来就拥有反叛精神,越是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越是要做什么。
对于亚瑟这样的资深警察来说,将这样一帮青年人限制在大学当中绝对是一种相当高明的举措。因为这可以将他们的破坏天性约束在校园这样的小区域当中,而不是像是伦敦那样,在伦敦东区的大街小巷中四处乱窜、为非作歹。
义务教育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让他们认识字母、学习基础的知识,以便在不远的将来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技术工人。也在于有个地方能够发泄他们过剩的精力,从而降低社会的整体犯罪率。
甚至于,在多数情况下,后者的作用要比前者更加明显。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就亚瑟这些天在德意志境内旅行的见闻,他又得出了一个相当反常识的结论。
在德意志,尤其是从1797年就施行了强制义务教育的普鲁士,其境内学校的覆盖密度,不论是大学、中学还是小学,再加上民众的识字率要远高于不列颠。
但是与高识字率相对应的,却是普鲁士远不如不列颠繁荣的经济水平。
甚至连许多容克地主都过着相当一般的穷日子,更不要说替这帮地主干活的普鲁士农民了。
而且在教育方面,不列颠的投入不仅比不上普鲁士,也比不上海峡对岸的法兰西。
今年法兰西在基佐的主导下刚刚通过了《教育改革法案》,而不列颠在这方面的努力则无限趋近于0。
虽然在民间层面,不少有识之士都在积极创办伦敦大学这样的教育机构,但是相较于德意志和法兰西这种政府主导的教育革命,不列颠政府似乎并没有大力普及基础教育的意愿。
在英国的传统观念当中,教育这个单词等同于古典教育,而古典教育则是贵族的自留地,是一种高尚的事业。
也正因如此,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这样的传统大学才会极其敌视与他们教育理念不同的伦敦大学。
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不仅仅是贵族的看法,也是不列颠民众的看法。
大部分英国人都认为,有没有接受教育都不影响他们在工厂干活,也不影响他们在田地里扛锄头。而且就事实而言,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
而不列颠对普及教育的不重视也就导致了一个相当离奇吊诡的现象。
在欧洲大陆上,不论是法兰西还是德意志,学生都是自由改革的急先锋,每次大规模的抗议和起义当中,都能见到这群年轻人的身影。
而在不列颠,好像农民、工人、市民组织的运动屡见不鲜,但是唯独没听说过有什么学生主导的运动。因为在伦敦大学创立之前,不列颠只存在古典教会大学,而且即便是古典教会大学的数目也极其稀少,因此学生压根翻不起什么浪来。
所以,即便是在革命运动层出不穷的19世纪,亚瑟也是直到今天才近距离观察到学生们是如何在这些运动中发挥作用的。但,还不等他细细琢磨这些学生们的心理活动与基本诉求。
忽然,只听见砰的一声,酒馆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刚刚还喧闹嘈杂的酒馆立刻陷入寂静之中。
紧接着,是硬质马靴踩在地板上的脆响,紧接着,便看见一位脚踏硬质高帮马靴,披着长至膝盖的深黑色双排扣大衣,下着深色直筒裤,头顶德意志地区标志性军帽‘pickelhaube’的男人背着手、慢慢踱步走进了酒馆。
《德意志钢盔军帽pickelhaube》
他的帽子上还镶嵌着一枚金属徽章,对于英国人来说,那枚徽章并不陌生。
那是一枚两头站立的金黄狮子簇拥着鲜红王冠的盾徽,这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与汉诺威王国的共同统治者汉诺威家族的纹章。
而徽章下方的飘带上写着的汉诺威王国的格言——gott mit uns(上帝与我们同在),以及他胸前闪闪发光的徽章则说明了这位先生的身份。
他是一名汉诺威王国的警察,并且还是一位警察局长。
只见他右臂高举,随着白手套的轻轻转动,一群手持警棍的哥廷根警察立马像是闻见血腥的鲨鱼那样鱼贯而入,将酒馆里的学生们围的严严实实的。
局长先生也不说话,他只是在酒馆的木地板上轻轻踱步,快要凝固的空气中只能听见马靴踩在地板上的咯哒咯哒的响动。
他那双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每一个与他视线相碰的学生在巨大的压力下,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脑袋,浑然没有了刚才慷慨激昂的态度。
局长见状,嘴角浮现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待这帮胆大包天的青年人,必须从一开始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否则之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局长向着酒馆中央的小舞台漫步走去,周遭的酒客们情不自禁地分成两半,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三级台阶,随后俯下身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眼那面被学生领袖捏在手里的黑红金三色旗。
随后,他用手背轻轻拍了拍那面旗帜,转过身冲着台下问道:“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台下鸦雀无声,有人垂着脑袋灰心丧气,还有的则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的啤酒。
“没人知道?”警察局长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把它当做垃圾处理了。哈勒中士!”
“到!”
“这面旗帜交给你,把它拿到外面烧了!”
“是,长官!”
语罢,警察局长还掏出纸笔,转过身冲着那位手拿旗帜的学生领袖问道:“你的学院,姓名,年级,以及指导教授。”
学生领袖恶狠狠地盯着警察局长,咬牙切齿的反问道:“你是打算让惩处学生委员会把我关到禁闭室去吗?”
“禁闭室?”警察局长微微抬起自己的帽檐,低声道:“先生,恐怕结果比那更糟。你在拿出三色旗的时候就应该做好这种觉悟了,你的学籍要被开除。”
“滚你妈的!你这个专制主义走狗!”
那学生挥出一拳砸在警察局长的脸上,势大力沉的一拳将他瞬间击倒,顺着阶梯滚了下来。
而他的突然暴起也引燃了现场学生的情绪,刚刚还不敢说话的学生们只感觉一股热血在从胸腔里往脑子里狂涌。
一个学生趁着挡在他身前的警察不注意,一脚踹在他的裆部。
还有的则奋力的抢夺着警察手中的警棍,机灵点的则直接抄起啤酒杯狠狠地砸在了警察的脑袋上。
“同学们!快跑啊!”
也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一边打斗着一边向酒馆大门狂涌。
亚瑟的啤酒和香肠才刚刚端上桌,他原本打算好好地享用这来之不易的一餐,但是即便他不想走,这位可与剑拿破仑相匹敌的菲奥雷流剑术高手,还是敌不过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冲向酒馆外的大学生们。
直到这个时候,亚瑟才终于领悟到了埃尔德在大海上到底有多辛苦,他可是日日夜夜都要和这样的海浪战斗。
虽然亚瑟已经竭尽全力的不让杯中的啤酒洒出来,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
他一边被学生们推着倒着向外走,隔三差五找到机会就猛灌一口。
只听见咕咚咕咚两声,利物浦教士们钦点的‘不列颠皇家酒桶’便将杯中的啤酒喝的一滴不剩了。
他随手将啤酒杯往天上一扔,没成想正好砸中刚刚爬起身的警察局长。
恼羞成怒的局长发了疯似的抄出警棍朝着亚瑟狂奔而去,亚瑟见势不妙,于是又从左手端着的餐盘中抽出那根受到了施耐德和海涅一致好评的哥廷根香肠,冲着局长甩了出去。
亚瑟的行为顿时引来了学生们的一片欢呼,也招来了哥廷根警察们的狂怒。
当亚瑟被人流推出酒馆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帮学生高兴地未免太早了。
在酒馆外,早就围满了哥廷根警察局的人马,军警们一拥而上,有的用鞭子有的用棍子,很快他们便将学生们揍得哭爹喊娘,就连那些最死硬的抵抗派也被几个警察合伙按倒在了地上。
路过的哥廷根市民们见状,不论是买牛奶的农家姑娘,还是赶着灰色牲口的赶驴人都禁不住停下脚步,惊呼:“我的上帝啊!学生们这是又干了什么?”
(本章完)
第529章 是第一个被抓的
第529章 是第一个被抓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第一个被抓的,当时他刚刚在哥廷根下车,同行的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提议去喝一杯啤酒,两人兴冲冲的走进啤酒馆,正好撞见了哥廷根大学生正在这里进行自由主义集会。
亚瑟感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头,但也没在意。当他点完香肠和啤酒,专门监控大学生活动的哥廷根警察鱼贯而入。
当哥廷根警察部队在酒馆外把他扭住的时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吓了一跳,他一边大声说‘我是来喝啤酒的,你们要干什么?’一边拳打脚踢,拼命进行反抗。
他大吼一声,挣脱了警察的扭缚,向五六步远地方的警察局长猛扑过去。
亚瑟从前当过警察,练过武,是一位菲奥雷流的剑术高手,曾经在海上凭借一己之力干掉了十几个巴巴里海盗,是与剑拿破仑弗朗索瓦·伯特兰一时瑜亮的人物。一旦扑过去,打伤了警察局长这还了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五六个警察反应迅速,猛冲上去把他扑倒,死死地把他摁住,给他上手铐。在抓捕啤酒馆暴动大学生的过程中,亚瑟是唯一一个被戴上手铐的人。被捕后,对他的监管也是最严格的。
——埃尔德·卡特《亚瑟·黑斯廷斯与汉诺威王国的自由制宪改革》
警察局的审讯室当中,顶着熊猫眼的警察局长一脸严肃的坐在审讯桌的一侧,满脸不悦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亚瑟。
啤酒馆行动当中,哥廷根警察局损失惨重,不少警察身上都挂了彩,而其中有相当大的比例都是拜眼前这家伙所赐。
更令人气愤的是,这家伙一边负隅顽抗,还一边高喊着诸如‘快放开我,你们这是要和国王陛下的国玺诏书作对吗?’‘真是岂有此理,我看这汉诺威王国的警务改革是势在必行了!’之类的叫嚣语句。
警察局长越看这小子越感觉来火,原本学生骚动这种事件,顶格处理不过是蹲几天班房、开除学籍就能了事。但是鉴于这家伙顽固到了如此程度,不论如何都得给他上上强度,不定他个密谋掀起起义暴动的罪名,哥廷根警察局的脸面以后往哪里放?
原本国王陛下对汉诺威王国的警务工作就已经心存不满了,还专门派了个警务顾问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到汉诺威主持警务改革。
如果哥廷根警局办事不力的消息落在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耳朵里,按照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惯例,那他头上的pickelhaube钢盔可就不保了。
一想到这儿,警察局长立马加紧了对亚瑟的审讯工作。
他猛地一拍桌子,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面的年轻人。
“说!你这乱臣贼子是谁的同党,受到了什么人的指使,在哥廷根带领学生闹事!”
亚瑟此时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怎么都没想到,上任哥廷根的第一天就过得这么窝囊。
他只是在啤酒馆吃了一顿饭,便稀里糊涂的卷入了骚乱,而且还莫名其妙的被人铐到了局子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德语说的不标准,无论他怎么解释,这帮汉诺威警察都听不进去,非要说他是组织暴动的学生领袖。
亚瑟望着警察局长,只觉得胃里直泛恶心。
要知道,从前在伦敦的时候,他才是坐在审讯桌对面的那个人。
亚瑟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语气平和的回道:“局长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些误会?”
“误会?”警察局长听到亚瑟放了软话,态度变得更强硬了,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在啤酒馆暴动还能怎么误会?你如果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我或许还能考虑从轻发落。但如果你的态度还像之前那么冥顽不灵,不交代出你的同党和幕后主使,我保证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被拖去打靶了!”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一脚踹在审讯桌上,破口大骂道。
“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更不是谁的同党!我是威廉四世三年的骑士,是边沁先生、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的门生,要说恩师,不列颠的法学权威、皇家大法官和驻俄大使就是我的恩师!四年前,我在皇家大伦敦警察厅任巡警探员,之后升格林威治警督,升伦敦大都会两区执行警司,升主管刑事调查部和警务情报局的助理警监,一直到半月前调任哥廷根大学学监,每一步都是国王陛下的拔擢,要说靠山,国王陛下才是我的靠山。要说同党,我也只是国王陛下的同党!”
但警察局长显然把亚瑟的这段话当做了虚张声势。
当过警察的都知道,许多犯人在接受审问时都会因为心理防线的崩溃发怒。不过他们的这种愤怒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罢了,只要审讯人员保持镇定,犯人的愤怒很快就会消退,并且将会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们的秘密和盘托出。
“国王陛下就是你的靠山?”警察局长两只脚搭在审讯桌上,头也不抬的写着报告:“你的意思是说,国王陛下就是暴动的主使?呵,看来还应该给你加上一条侮辱王室的罪名。不得不说,你小子的运气不错,如果是我是法官,光是凭这一条罪名就足够判你终身劳役了……”
警察局长的话还没说完,审讯室内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
一个看起来与亚瑟年纪相仿的小警察推开审讯室的大门,火急火燎的跑到警察局长的身边敬礼道:“长官,有个外交官拿着英国外交部的徽章在警局外面要求见您。”
警察局长听到这话,赶忙站起身捋了捋衣领:“看来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到了,昨天内务部派人来说,爵士是由英国外交部的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陪同前往哥廷根上任的。”
说到这里,他还追问小警员道:“那个外交官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旁边还有一个高个子的。”
“那就对了,那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听人说,爵士的个子很高,体格就像是龙骑兵那样健壮,他大概是个留着海豹胡,腰间插着佩剑,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吧?”
“不是啊!长官,施耐德先生旁边的高个子是哥廷根大学哲学院的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
“那爵士人在哪儿呢?”
小警官听到这话,也不敢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用眼神示意警察局长。
警察局长还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他低着脑袋将褶皱的白手套捋直了,一边将手套慢条斯理的挨个戴上,一边开口道:“一会儿在局里挑几个最高最壮的,跟我去爵士下榻的旅馆拜访,我要当面向他汇报,在哥廷根警局强而有力的行动下,我们刚刚挫败了一起法兰西境外势力资助煽动的学生暴动。”
小警官满头是汗,他绞尽脑汁的想要帮局长往回找补道:“长官,这样不好吧?我们不是还没审出来这场行动到底是谁组织的吗?怎么就和法兰西政府挂上关系了?”
“不是法兰西政府还能是谁?从很久之前,他们就和不列颠以及咱们汉诺威王国不对付。王国内阁的诸位阁下们会满意这个答案的,爵士肯定也会高度认可咱们的工作。”
“可……”小警官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了似的:“长官,这终归是不好的吧……咱们暂时还没有证据呢。”
局长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他瞥了眼小警官:“放聪明一点。做警察不光要会用棍子,也要会用脑子。你难道忘了啤酒馆里的大学生是怎么演讲的了吗?他们把海因里希·海涅视为英雄,而海涅前段时间刚刚拿到了法兰西政府的官方资助,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起暴动就是由海涅背后的法兰西政府主导的。”
说到这儿,局长脑中灵光一现,他扭头看向亚瑟:“你是不是从海涅的手里拿了援助。”亚瑟憋着火回道:“我从海涅手里拿援助?是他从我的手里拿援助才对!”
“喔……”局长闻言颇为赞赏的冲亚瑟点了点头:“你早这么配合,不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吗?”
语罢,警察局长冲着小警官说道:“你瞧,人家承认了,这起暴动就是海涅鼓动的。一会儿你去草拟一份调查报告,下班之前送到我的办公桌上,我晚上拿去交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过目。”
小警官听到这话,忍不住绝望的抱着脑袋喊道:“局长!您怎么就听不懂呢?”
“听懂什么?”警察局长挠了挠头。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亚瑟用手铐敲打审讯桌的响动:“报告写好以后,就不劳您送到旅馆了,不麻烦的话,可以直接拿到这里交给我过目。”
警察局长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他看了眼几乎快要晕过去的小警官,又扭头瞧了一眼身后正襟危坐的‘学生领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从腹中油然而生,即便审讯室里晒不到阳光,但依然不影响他的脑袋瓜子被晒得嗡嗡的。
警察局长忍不住惊呼道:“怪不得我感觉今天的天气这么热呢,原来有一位阿波罗坐在这儿呢!”
……
半个小时之后。
不大的哥廷根警察局外,哥廷根警察局的骨干力量悉数到场。
警官们分成两个队列,按照身高依次排列开来。
被释放的大学生们从警察局中走了出来,看到这个阵仗不由得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这帮警察临时反悔了,又想把他们抓回去坐牢。
他们犹豫了片刻,最后,学生当中胆大的几个率先走下了台阶,直到确认了警察们并不打算重新逮捕他们以后,这才放心的招呼同学回学校。
但他们还没有高兴多久,忽然,只听见一声号令从警察局传出:“敬礼!”
列队的警官按照次序,像是机械般挺起手中的燧发枪。
紧接着,学生们便看见那位在酒馆暴动中大发神威的、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学院的先生在警察局长的陪同下从警察局中走出。
而站在警察局门口的施耐德和哥廷根大学哲学院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私下里嘀咕道:“还好来得及时,没惹出大乱子。”
亚瑟一边走路,一边套上他的白手套,警察局长则在他的身边殷勤的带着路。
“爵士,这边走。您今晚有空吗?我想邀请您来我家里做客,哥廷根的名流们几天前就事先知道了您即将抵达这里莅临指导的消息,还说什么希望由我牵头给您办个接风的跳舞茶会,不知道您能不能赏光?”
亚瑟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施密特局长,您放心。我这个人处事向来公道,作为王国的制宪改革顾问,哥廷根大学的学监,最重要的就是处事公道,要本着一颗不夹杂半点私欲的心,认真的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当然,当然。”
警察局长施密特恭维道:“大伙儿都知道,您是威廉四世三年的骑士,是在圣乔治旗下立过誓,要以骑士精神做事的。国王陛下慧眼如炬,如果您不是拥有骑士般的品格,又怎么会得到他的重用呢?但是,正是因为您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所以大伙儿才都想和您结交。只不过哥廷根的绅士们大多没有这个勇气提这个请求,所以就由我来厚着脸皮来邀请您参加茶会了。”
亚瑟被他搞得不厌其烦,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他不去茶会,估计施密特这段时间睡觉都睡不踏实。虽然这家伙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抓起来,这事情办得实在愚蠢,但是在他于哥廷根任职的这段时间内,免不了需要这家伙帮忙。
现在通过逮捕事件,亚瑟拿了他的把柄,以后有事需要他帮忙,施密特估计也不敢推三阻四的。
就像是刚刚亚瑟要求释放学生,施密特二话不说立马照办,便是一个明证。
亚瑟想到这儿,琢磨了一下,终于还是压着心里的不满应承道:“好吧,施密特,时间你来定,只要不影响接下来的工作,我会到场的。”
施密特闻言松了口气,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敬礼道:“当然,爵士,我肯定挑您方便的时间。”
亚瑟交代完了施密特,便一个人独自往前走,他看见警察局外聚集的学生们,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虽然被警察抓进局子里不太体面,但是转念一想,这好像也是个拉近与学生距离的好机会。
就像是从前维多克办案时,经常装作犯罪分子的同党一起被逮捕,并通过入狱的经历建立起犯罪组织对他的信任一样。亚瑟貌似也可以借用这个机会,将自己打造成学生们眼中的进步斗士。
一想到这儿,亚瑟的嘴角忍不住浮现笑意。
他在走出警察局大厅前先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随后又解开外套的扣子,试图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狼狈一些。
直到确定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跛着脚走出了警察局的大厅,站在台阶上故作苦笑的咳嗽了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我本想着能够有个更体面些的见面会,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同学们都在这里,我干脆就在这里向你们介绍自己吧。各位同学们,我,亚瑟·黑斯廷斯,哥廷根大学的新任学监,在此向你们致敬。”
(本章完)
第530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530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在哥廷根街上随便找个年轻学生,都可能帮助爱因斯坦解决四维几何的问题。
——大卫·希尔伯特
傍晚时分,在那个被岁月温柔抚摸过的时空里,哥廷根大学静静地坐落在一片宁静之中。
这所由乔治二世于1737年创立的悠久学府,孕育了无数德意志青年的梦想,也见证了无数学者的辉煌。微风吹拂而过,扇动了树梢青葱的树叶,金黄的夕阳铺满了校园的小径,在图书馆与教学楼的阴影之下,仿佛能够看见那些曾经在此处漫步的哥廷根学子们。
其中既包括了被哥廷根学子们唾骂的老学长奥地利帝国首相克莱门斯·梅特涅,也包括了那个被奉为全德意志自由领袖的天才诗人海因里希·海涅。
虽然他们俩素来不对付,甚至不惜掏出痔疮、小便失禁和移动公厕这样的词语互相侮辱,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俩本是一个大学毕业的校友。
除此之外,德意志历史法学派的先驱者弗里德里希·冯·萨维尼,黑格尔的头号反对者亚瑟·叔本华,柏林大学的创办人威廉·冯·洪堡,在普鲁士施行全国教育改革的施泰因男爵,以及亚瑟的老朋友、全欧洲最富有的青年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也位列其中。
而在不久的将来,海森堡、狄拉克、薛定锷、费米、斯特恩、泡利、奥本海默、费米、普朗克和闵可夫斯基等人同样会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
即便是去踢足球,他们也可以自豪的拍着胸脯向全世界宣布,他们完全能够凑出至少五套世界级的首发阵容。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一所杰出的大学,所以哥廷根市政厅的外墙上才能够以十足的底气写上那句城市座右铭——哥廷根之外没有生活。
而哥廷根大学身为德意志五大名校之一,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哥廷根也完全有资格居高临下的对柏林大学、慕尼黑大学、海德堡大学和耶拿大学说‘哥廷根之外没有学术’。
哥廷根大学的优良传统是每一位在此任职的教授与在此学习的学生们的骄傲,但是对于刚刚履新的哥廷根大学首任国家特别代表兼学监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说,哥廷根大学的名气与实力便意味着一种压力。
哥廷根大学之于汉诺威,正如牛津与剑桥之于不列颠。
当初皮尔爵士因为帮助威灵顿公爵推动《天主教法案》,从而得罪了母校牛津大学,结果惨遭牛津大学除名,就此丢掉了被视为整个大不列颠含金量最高的牛津大学议席,而且之后还被牛津大学的教士们连着声讨了好几年。
他们发起了的‘反罗伯特·皮尔运动’不止打击了皮尔爵士的政治声望,而且那些同样毕业于牛津大学的托利党极端派也因此于皮尔爵士撕破了脸,直到现在双方的关系都没有修复。
而如果亚瑟搞砸了哥廷根大学,那么引发的连锁反应绝对比皮尔爵士激怒了牛津大学还要严重。毕竟在不列颠,还有剑桥大学去分散牛津大学的影响力,而在汉诺威,哥廷根大学便是教育界的唯一。
或者,哪怕退一万步说,亚瑟如果没有做好维稳工作,那么国王陛下和白厅街的诸位阁下肯定要追究他的责任。
而如果他把维稳工作做得好过头了,那要不了多久,在海涅的笔下亚瑟·黑斯廷斯就要生出和梅特涅一样的德意志痔疮并罹患小便失禁了。
一想到这里,饶是走了一辈子钢丝、和了半辈子稀泥的端水大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忍不住感叹道:“从苏格兰场到哥廷根大学,托利党与辉格党,保守派与自由派,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陪同亚瑟游览校园的是哲学院的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这位教授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看起来比一般学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学监此时正在魂游天外,他还在本着一位哲学家的严谨和身为教授好为人师的天性向亚瑟介绍着哥廷根大学的历史。
“在哥廷根大学刚刚建立的18世纪,那时候大学与大学之间的差异不是按其在学术上的声誉来区分的,而是看它们学生整体生活的气氛情调如何。
例如耶拿和维滕贝格的大学以学生喝掉多少啤酒和打破多少脑袋而著名,马尔堡大学则看学生发生过多少次决斗,莱比锡大学因为学生们的生活放荡程度而广受欢迎。
至于蒂宾根,在18世纪时,那里与其说是教学场所,不如说是罗马的斗兽场。南部的农民和犹太区的居民受到学生的恶作剧的纠缠,不堪其扰。
而且学生们采取的恶作剧方式也非常恶劣,比如扰乱民间节日活动,闯入正在举行婚礼的场所,袭击犹太人的店铺以及诸如此类的暴行等等。
那个时候,大学生大多来自说法语的上流社会,贵族垄断了大学,但是他们却没有珍惜这样一个传授知识的场所,反而专注于纸醉金迷、阿谀和讲究的礼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得感谢拿破仑的铁骑扫荡了欧洲,使得德意志在世纪初就遭遇到战败的阴影。虽然他带来了战火,但是也打醒了德意志邦国,面对这样一种破败的状况,所有人都意识到,国家要改革,教育也要改革。”
赫尔巴特教授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在学校时也甚少表露出自身的政治观点,比起充当政治领袖,他更希望被看做一个纯粹的学者。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他奉行的教育信条。
如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评价德意志人的政治生活能做出什么样的改善,能改善多少,这不是我的事情。我只能说大学精神不能模仿政治生活,因为大学的本质在科学当中。
作为一名学者,在这个时代拥有自由主义倾向很正常,受业于费希特,并且还是席勒好友的赫尔巴特当然也不例外。
但如果不是他今天亲眼看见新学监和学生们一起卷入了暴动,他几乎不可能如此直白的表露心迹。
作为一名不苟言笑的学者,他说出这话,便是在委婉的表达他对于亚瑟的支持,但是身为一名教授,他还是忍不住向面前这位还不如许多博士生年长的新学监叮嘱几句。“爵士,您今天表现的非常有勇气,但是对于学生们来说,这不是一种好的示范作用。我不认为学生过度参与政治活动是什么好苗头,大学是治学的场所,而政治则是议会的事务。但我也知道,热血上头是年轻人的天性,不能过度苛责他们,所以我们才制订了各式各样的校规去约束他们的行为。但是如果您身为学监,也像是学生们一样瞎胡闹,那对维持教学的正常运转绝对是起了坏作用。”
亚瑟听到这话,慢慢回过神来,他望着一脸严肃的赫尔巴特教授,虽然两人刚刚认识没多久,但是仅凭这几个小时的接触,亚瑟便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面前的这位教授是一位学院派的正派老学究。
从某种角度说,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要远比和警察局长施密特打交道要容易得多。
他和善的笑着将今天啤酒馆暴动的前因后果如实讲述了一遍,果不其然,赫尔巴特教授听完了故事,绷紧的脸立刻松弛了下来。
但没过多久,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摘下帽子致歉道:“这么看来,是我误会您了。真没想到您刚刚上任,就替那帮混蛋小子解决了这么一桩麻烦事。如果您没让警察把他们释放,等到施密特局长将这事报到内务部去,我们就算想要给学生们打掩护都不行了。
内务部和教育部的命令一旦压下来,这帮混小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开除学籍。不过,虽然他们今天运气好撞上了您,但是如果不给他们下点处分,他们肯定是不会长记性的。尤其是今天他们看到了您也在他们的行列当中,没点惩罚的话,这帮小子多半以为自己是做对了。”
语罢,赫尔巴特教授琢磨了一下,建议道:“我觉得应该把今天参与暴动的学生名单提交惩处学生委员会,按照校规给他们挨个下处分。情节轻的在禁闭室里蹲一周,情节严重的则应该停学至少一个月。”
亚瑟闻言,也不由得为赫尔巴特教授的高效行动犯了难:“赫尔巴特先生,我理解您的出发点。但是如果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惩处学生,这总归有些不像样。不过论起办教育,您才是专家,如果您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我一定全力支持您。”
亚瑟的坦诚立刻就赢得了赫尔巴特的好感,这位教授虽然作风老派,但这不代表他是个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二愣子。
他相当坦然的回道:“校规上已经明确规定了关于违规行为的处罚,您现在只是学监,并没有在惩处学生委员会里挂职务,所以您只要履行自己的职责,监督委员会的决议是否违反了法定程序就好。至于下什么处罚,对哪些学生下处罚,这都是我们这些委员的决定,您无权干预。”
赫尔巴特此话一出口,亚瑟不由得肃然起敬:“您不愧是在柯尼斯堡大学担任了24年康德哲学教席的大师,我虽然与您交流不多,但是我还是要说,您是我见过的康德研究者当中最得其神髓的。即便学生们不理解,但是我私下里以为,您绝对当得上一身正气的赞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得到旁听您讲座的荣幸吗?”
赫尔巴特因为其古板脾气,平时在学生群体中远没有那些持激进立场的教授受欢迎,甚至还有学生将他视作学校的保守派头目。赫尔巴特此时冷不丁的被亚瑟夸赞,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过,作为一名康德的研究者与追随者,再也没有什么称赞比‘最得康德神髓’更能让人开心的了。
赫尔巴特老脸微微一红,他咳嗽了一声道:“您真是谬赞了,我听说您是边沁先生的门生,虽然您在电磁学领域更具名气,但是我猜您在康德哲学方面的造诣肯定也不低。不过您如果愿意来到我的课堂上,与我交流几句,那我当然是欢迎的。但我始终认为,论起康德哲学,或许达尔曼教授比我更加出色,只可惜他前几天去首都开制宪会议了,不然您今天就能和他见上一面。”
“达尔曼教授?”亚瑟回忆起了前几天送到他手上的哥廷根大学名册:“弗里德里希·达尔曼?”
赫尔巴特微微点头道:“正是他,德意志历史法学派的新领头羊,与他一起去首都开会的还有法学的阿尔布雷奇特教授和历史学的格尔维努斯教授。不过虽然今天没能见到他们有些遗憾,但是我们哥廷根天文台的台长高斯教授和物理学的韦伯教授早就想要和您见上一面了。
实不相瞒,他们前不久刚刚捣鼓出了一台电磁电报机,目前正在架设从物理实验室通往天文台的1.5公里电报线。他们听说您在伦敦的时候,全程参与了帮助惠斯通先生架设电报线的工作。据说苏格兰场目前正在使用的几条电报线,都是在您的指导下搭建的?”
亚瑟听到那两个名字,眉毛都忍不住跳了三跳。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都已经一路从巴黎躲到了哥廷根这个乡下小城,怎么还是被这些科学家追着跑?
高斯和韦伯,这两个人可不比法兰西科学院的泊松和安培好糊弄。
亚瑟正想着该拿什么借口搪塞呢,忽然,他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阵狗的吠叫。
随着狗叫声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石板路上,一个留着八字胡腰上佩剑的年轻学生正牵着三条大狼狗大摇大摆的向两人走来。
他发现了亚瑟和赫尔巴特注视的目光,然而却既不脱帽问好,也没有主动让道的意思,反而鼻头轻轻耸动,轻蔑的哼了一声。
一旁的赫尔巴特教授见状,刚刚温文尔雅的气质顿时被气得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手攥紧,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指着那个学生大吼了一句:“俾斯麦,你给我站住!”
俾斯麦被赫尔巴特叫到名字,然而却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对于师长的呵斥半点反应都没有。
赫尔巴特看到这情况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五十多岁的老教授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就要夺过俾斯麦手里的狗绳。岂料他还没有接近,三条狗便纷纷停下脚步一起吵他吠叫,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惊的赫尔巴特情不自禁地退后了几步。
俾斯麦见状,脸上顿时多了一丝笑容,他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宝贝狼狗,一边摸还一边夸赞道:“好狗!好狗!”
赫尔巴特气得七窍生烟,他质问道:“俾斯麦!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可还没老糊涂,你上次去耶拿大学打架的处罚还没执行完呢!你的禁闭期下周才结束,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另外,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手里的那三条狗又是从哪儿来的!”
(本章完)
第531章 俾斯麦,你很能打吗?
第531章 俾斯麦,你很能打吗?
记者:近日英国政府已经明确表态,如果普鲁士对丹麦宣战,他们将站在丹麦那一边。首相阁下,普鲁士的民众现在都很关心,如果英国陆军在波罗的海登陆,我们将作何应对呢?
俾斯麦(轻蔑一笑):如何应对?如果英国陆军真的来了,我就派警察把他们全抓起来。
记者(哈哈大笑):这个回答很幽默,但是阁下,在这种问题上,还是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俾斯麦(正了正衣领):开玩笑?我可没有开玩笑,在我看来,苏格兰场警察可比英国陆军带给我的压力大多了。
——《北德总汇报》记者1864年于普丹战争爆发前专访普鲁士王国首相兼外交大臣奥托·冯·俾斯麦
作为我国国家教育的通常结果,我于1832年复活节从中学毕业,在进入哥廷根大学深造时,成了一个泛神论者。我虽然没有成为一个共和主义者,但是已经深信共和国是最为合乎理性的国家形式,同时我还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千百万人长期地服从于一个人。
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让我困扰太久,因为在我进入哥廷根大学的第三个学期时,一个人的到来为我揭晓了答案。我引以为傲的决斗二十五连胜,在那一天被终结了。不过,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可气的是,他在击败我之后,并没有傲慢的羞辱我,而是一脸微笑的扶我起身,他问我……”
——奥托·冯·俾斯麦《思考与回忆:俾斯麦回忆录》
面对赫尔巴特教授的质问,俾斯麦一点服软的意思都没有。
他非但不服软,反而还昂起头,仿佛他的眼睛长在鼻孔上一样:“教授,我不认为校规里规定了学生不允许养狗。别说养狗了,我就算养头熊,您也管不着。”
赫尔巴特教授火冒三丈道:“那你擅自逃出禁闭室的事又怎么算呢?俾斯麦,你进入哥廷根不过短短三年,然而却和同学进行了25次决斗。这还不算,你前段时间还跑去耶拿大学和人斗殴,你这是嫌自己还不够给学校丢脸的吗!”
俾斯麦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教授,我是个贵族,而击剑决斗是大学生当中传统的贵族活动,虽然这项运动在哥廷根的大部分大学生社团中被取消了,但是我加入的普鲁士同乡会依然保留了这个项目,所以我不认为我和人决斗是犯了什么错,也不觉得我违反了什么规定,您如果因为这个惩罚我,那么您就永远别想得到我的尊重。”
赫尔巴特被俾斯麦的答复气的七窍生烟,虽然他早知道这家伙是哥廷根大学当中数一数二难搞的学生,但这依然不影响他准备堵住这个哥廷根大学不正之风源头的想法。
“即便如此,决斗和养狗不能算是明确的过错,但是你今天参加啤酒馆暴动的行为依然要受到处罚!明天早上八点来惩处委员会的办公室门口报道,委员们会在听完你参与暴动的详细经过后,给你一个合适的处罚结果。”
“暴动?”俾斯麦一听到这个词儿,朝天的鼻孔都压了下来,他一脸疑惑的问道:“什么暴动?”
赫尔巴特只当俾斯麦是想通过装傻逃脱处罚,他冷着脸回道:“就是今天中午那场声援法兰克福卫戍事件的暴动,俾斯麦,你该不会想要告诉我,你没参加这个活动吧?”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或许会考虑,但不一定会去……不过……”
俾斯麦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下,小声嘀咕道:“该死,德意志大学生联合会那帮傻逼居然没有叫我,肯定是因为我之前把他们揍得太狠了。”
俾斯麦一方面抱怨着他被同学们排挤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挺庆幸自己没有卷入那场暴动。不为别的,只是单纯因为他至少不用因此去蹲禁闭室了。
在俾斯麦看来,禁闭室简直不是人待得的地方。本来哥廷根这座乡下小城就足够无聊的了,如果再把他关进禁闭室,那简直和被判了火刑似的。
俾斯麦满脸轻松的耸肩道:“教授,您应该知道的,我在哥廷根从不喝啤酒。当初我母亲不同意我去海德堡大学,而是帮我选了哥廷根,就是因为她害怕我在海德堡养成喝啤酒的习惯,那正是她所深恶痛绝的。所以,为了不让她失望,我来到哥廷根以后还从未去过啤酒馆,因为我爱上了葡萄酒和度数更高的烧酒。”
赫尔巴特教授听到俾斯麦的话,满脸都写满了不信任。
他可不相信这个哥廷根有名的麻烦制造者没去啤酒馆凑热闹,赫尔巴特教授当即拿出夹在腋下的那份哥廷根警局关押名单。
但是无论他在名单上怎么找,来回审视了多少次,都没有在名单上发现俾斯麦的名字。
赫尔巴特教授收起名单,盯着俾斯麦深吸了一口气:“你还真没参与?”
“可不是吗?”
俾斯麦讥讽道:“我才不屑于参加那些小市民组织的团体,我曾经在那里混过一段时间,但是没多久就退出了。因为我发现,他们的观点不止非常过激,而且也不了解当前和过去的生活状况,并因此缺乏理论体系。总而言之,我认为他们的思想是空想与缺乏教育的结合体。
至于啤酒馆暴动和法兰克福卫戍事件,这种用动乱干涉国家秩序的行为与我受到的普鲁士式教育相违背。就像是对待击剑决斗那样,这群小市民对那些已有的、历史性的生活状态毫无尊敬态度,我才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赫尔巴特虽然不认同俾斯麦的观点,但是在得知俾斯麦确实没有参与暴动事件后,他还是微微冲着俾斯麦点头道:“难得你能做一件好事,如果你能把决斗的劲头放在学习上,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俾斯麦看到赫尔巴特打算放他一马,灿烂的笑容瞬间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勒着狗绳问道:“顺带问您一句,学校什么时候能允许我搬回来住呢?”
赫尔巴特稳住脾气回道:“如果你能保证在三个月内不违反校规,那我就向惩处委员会提议,允许你从校外搬回来住。”
“三个月不违反校规?”俾斯麦听到这话,就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恶心的直撇嘴:“那就见他的鬼吧!我宁愿在城墙根下的小石头房子里住一辈子,也不可能答应三个月不违反校规!”
俾斯麦说完这话,也不和赫尔巴特教授道别,而是牵着他的大狼狗直接朝着校外走去。
谁知,他还没出校门呢,一个身影便踱着步子挡在了他的前进路线上。
俾斯麦见状,一点绕道的想法都没有,他以恫吓的语气冲狼狗下令,试图让那个碍事的挡路小子知难而退:“给我扑上去撕烂他!”
但令俾斯麦没想到的是,平时忠心耿耿、性情凶猛的三条狼狗只是看了那男人一眼,便一个个夹着尾巴低眉下眼的主动避让开了。而且看它们爬行的姿势,就连身体都比平日里伏的更低,简直都快肚皮贴地了。
可即便狼狗选择绕道,但那男人就好像故意要同俾斯麦过不去似的,踱着步子重新挡在了他的身前。
如此反复三四回,三条狼狗见前方无法通过,居然主动领着主人调转方向朝着教学楼走去。
俾斯麦见得此情此景,不由得大动肝火。
他猛地勒紧缰绳,冲着那个拦路的小子吼道:“你是想挑衅我吗?博士生!”
亚瑟听到博士生这个称呼,禁不住哑然失笑。
闹了半天,俾斯麦是把他当成了赫尔巴特教授新招的学生。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俾斯麦识人不明,因为按照亚瑟的年纪,24岁读博还属于正当年呢。
赫尔巴特教授看见俾斯麦这个混不吝的小子居然敢顶撞新学监,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俾斯麦,你这个混蛋……”
可赫尔巴特教授还没骂完,亚瑟便举起手掌示意他打住,旋即他还冲着赫尔巴特微笑道:“没关系,赫尔巴特先生,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关于这种情况,你应当信任我的专业水平。”
赫尔巴特欲言又止,但最终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方面,俾斯麦这小子确实太不像话了,是应该好好地管教一下。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好奇,新学监到底会用什么样手段来治理这样的问题学生呢?
从啤酒馆事件来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貌似是个温和派的教育者。
但问题在于,如果温和的方式能对俾斯麦这种油盐不进的学生起作用,那简直就是教育学上的奇迹了。
不得不说的是,赫尔巴特教授能够在教育学上被尊为学术泰斗,绝对是有原因的。
因为亚瑟正如他猜测的一样,并没有运用什么温和的方式,甚至于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俾斯麦说。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只是轻轻摘下白手套,随手丢在了俾斯麦面前的石板路上。对于所有熟悉欧洲中世纪骑士礼仪的人来说,这个动作的含义并不难懂,俾斯麦自然也不例外。
丢手套象征着一个人对他人名誉的质疑,表示一种公开的对抗与挑衅。
而捡起手套则意味着接受通过决斗的方式来恢复或维护名誉。
俾斯麦的眼睛先是向下瞥了眼地上的手套,随后又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与他个头相仿的博士生,随后扭着头轻蔑的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
亚瑟脱下燕尾服外套扔在了草坪上,他一边松手腕一边应道:“奥托·冯·俾斯麦,全哥廷根最能打的学生,你迄今为止在决斗中输过吗?”
俾斯麦装作无奈的笑着摇头:“很遗憾,迄今为止还没有。”
“没关系,你很快就不会有遗憾了。”亚瑟笑着回道:“哥廷根大学可不是个给人留遗憾的地方。”
明明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但是嘴里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揍。俾斯麦越看这个估计是刚入学的博士生,越觉得这家伙可能是太想吃剑条了。
不过,看在这家伙这么嚣张的份上,俾斯麦打算在把他打的落流水之前,还得再好好羞辱他一番。
他故意吊着亚瑟,用上位者的姿态问道:“博士生,你可不要搞错了,现在是你向我发起挑战。接受不接受你的挑战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我必须收拾你的理由吗?”
“理由?”亚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倒是我疏忽了。这样吧……”
亚瑟拔出腰间的御赐佩剑,钢铁的光泽、精美的镌刻、银质剑柄上点缀的红绿宝石,一切的一切都恍的俾斯麦意识模糊。
亚瑟用那把剑在空中舞了一个利索的剑收剑入鞘:“如果你能击败我,这把剑就归你了。国王陛下御赐的佩剑,应该值得你为之付出一些努力吧?”
“国王陛下御赐?”俾斯麦愣了半天:“哪位国王陛下?”
“当然是汉诺威国王威廉四世了。”
亚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勾起了青年人内心中潜藏的虚荣心:“而且这把剑还是法拉第先生的好友詹姆斯·纳斯密斯先生打造的,纳斯密斯先生不仅是一名知名工程师,更是一名技艺超群的刀剑工匠。而法拉第先生出自铁匠世家,所以他和纳斯密斯先生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汉诺威国王御赐……
法拉第的朋友亲手锻造?
听到这些,俾斯麦只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脏砰砰乱跳。
虽然他出自贵族家庭,并且他的外祖父还在腓特烈大帝和腓特烈二世时期担任过普鲁士的内务大臣,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家中也没有一把国王的御赐刀剑。
如果他能得到这把剑,哪怕不论这把剑的价格,单是挂着这把剑在大街上散步,都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俾斯麦一想到这儿,生怕亚瑟反悔,于是赶忙弯下腰捡起白手套插进了上衣兜中。
他望着亚瑟,明明内心无比激动,却仍然要装出一副冷酷的模样:“博士生,你的运气很好,我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就陪你玩玩吧。”
亚瑟闻言摇头道:“这可不行,我拿了佩剑做赌注,你又打算和我赌什么呢?”
俾斯麦强压着兴奋之情,冷冷的问道:“难道哥廷根最能打学生的名头还没有足够的诱惑力吗?”
“我对那个名头不感兴趣,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等你打赢了再说吧!”
俾斯麦趁着亚瑟说话的间隙,一个弓步猛地向前刺出一剑,直击亚瑟的左肋。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如此老江湖的一剑却被亚瑟轻松写意的侧身躲了过去,他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他的脚面像是被一颗巨大的铁钉镶进了石板路,丝毫动弹不得。握剑的手腕也好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紧接着便被瞬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呛朗一声,俾斯麦的佩剑落地。
他整个人也被按倒在地,亚瑟的胳膊肘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喉咙,他用尽全力想要起身,然而却连掰开这个怪力博士生的胳膊都做不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俾斯麦的脸色越来越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和年轻人一贯的自大虚荣和骄傲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但仍旧无法逃脱拍地求饶的命运:“我认输,认输!”
俾斯麦刚刚举了白旗,脖子上的束缚立马就宽松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依稀间还听到了一句那个怪物博士生的自言自语——我还以为被警察抓住是我不行了,弄了半天,我的水平并没有退步。
俾斯麦捂着脖子,坐在草坪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恶狠狠的盯着那个亚瑟。
他知道,今天肯定躲不过一顿羞辱。
抢了先手却被反制,最后落得个锁喉求饶的结局,这样惨痛的失利让俾斯麦涨红了脸,他只能借助愤怒来掩饰心中的屈辱:“好了!你赢了,我承认,你现在是全哥廷根最能打的大学生了!不过我保证,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这个称号就会回到我的手里!”
亚瑟根本不理会俾斯麦的叫嚣,他只是从俾斯麦的衣兜里抽出自己的手套,随后甩着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说过,我对那个名头不感兴趣,我也不可能成为全哥廷根最能打的大学生,因为我是全哥廷根最能打的教授。”
“教……教授?”这下换俾斯麦傻眼了:“你是什么教授?”
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家伙居然是教授?
教授难道不都是赫尔巴特那样的老头子吗?
“什么教授?哥廷根大学的电磁学教授,亚瑟·黑斯廷斯。很抱歉我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俾斯麦先生。”
“我……”
亚瑟根本不给俾斯麦开口的机会,他话锋一转道:“我之前说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必须得回答我。”
“我……”俾斯麦回过神来,他的脸简直比烙铁还红:“我知道了,我可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家伙!来吧,尽管问吧,不过那种我不知道的问题你最好别问,我在哥廷根是学法学的。如果要问电磁学方面的问题,那个领域你懂的比我多!”
亚瑟轻声笑道:“我可不是那种故意难为人的家伙。放心,这个问题就算是三岁的毛孩子也能回答我。”
“你想问什么?”
亚瑟看着俾斯麦狼狈的模样,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佩剑,一把抓住后,重新将它朝着俾斯麦递了过去:“回答我!俾斯麦同学,你从今天这个事里,学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532章 俾斯麦的地狱
第532章 俾斯麦的地狱
加里波第是一个勇敢的士兵,一头勇猛的狮子,但是他的政治才干不足。他的狂热比他的勇气更令人担忧,他的行为只会带来混乱,而不是秩序。
拿破仑三世是一位非常狡猾的外交家,他的计谋使我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他的不足之处在于,他是一个抱有过多幻想的人,他的政治思想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而不是现实主义。他的结局是个人性格和政策的自然结果,因为他经常无法在需要果断行动时做出正确决策。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但他的性格与偏好冒险、追求短期利益的帕麦斯顿子爵不同,或许是因为他早年当过警察,亚瑟通常更看重政策的长期延续、社会秩序和稳定性。
他很少公开发声,行为低调到好像他在英国无足轻重。但是,如果真有人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所有细心的人都会发现,这位英国的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的内阁秘书长,虽然话不多。但是他在政治事务上的每一次开口都将决定最终胜利的天平向何处倾斜。
我与亚瑟是多年的朋友,当然,我与迪斯雷利先生的关系也很好。但是,我与亚瑟的关系相较于纯粹的友谊,显得更为特殊。因为他曾经是我很多年的噩梦,我们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从我的学生时代延续到了现在,从始至终。
——德意志帝国首相奥托·冯·俾斯麦1890年卸任前最后一次访英,参加国葬仪式,并在威斯敏斯特宫向逝者进献悼词为‘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圈。
哥廷根大学的课堂之上,虽然教授的语气抑扬顿挫,但是却依然无法让俾斯麦集中精神听课。
他望着自己缠满了绷带的双手,只感觉自己正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过去的这一个星期中,他几乎每天都要向亚瑟发起挑战。
最开始他这么做是为了夺回自己哥廷根最强决斗者的称号,而到了后来,这种自杀式的决斗就基本成了一种可悲的维护男人尊严的行为了。
在这些天里,亚瑟击败他使用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德意志长剑、英格兰短剑、法兰西小剑、瑞士双手大剑、苏格兰高地阔剑、骑士双刃单手剑、军用马刀等等。
而在这个过程中,亚瑟还如同炫技般的向他展示了华丽轻盈的意大利菲奥雷流迅捷剑、实用主义代表英格兰银流剑术、拜年剑法的祖宗德意志梅耶流长剑术,以及德意志传奇剑圣约翰内斯·李希特纳尔开创的德意志双手剑术。
而作为苏格兰场剑术格斗手册的起草人之一,亚瑟当然还向俾斯麦展示了一下苏格兰场警察的业务剑术。
可以说,这些天,俾斯麦每次挨打都有不同的样。
诚然,俾斯麦的决斗技术不错,但是他的那点本事放在亚瑟曾经的对手——巴黎剑圣伯特兰的面前,完全可以称作三脚猫武术。
而亚瑟虽然是动用金钱的力量,最终才好不容易‘艰难’的战胜了伯特兰,但是他收拾俾斯麦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手拿把攥。
况且,在大部分情况下,亚瑟甚至都不必运用太多技巧。
哪怕光是博力拼剑,俾斯麦这个在新手村里称王称霸的玩家都会被早就转职的二阶段玩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压制的还不了手。
俾斯麦双手厚厚的一层绷带便是明证。
自从他和亚瑟杠上了以后,双手的虎口就从来没有愈合过,他现在甚至就连握笔都觉得疼痛。
而在俾斯麦认识到了自己与这位新任电磁学教授悬殊的力量差距后,赢也赢不了,骂也骂不过的俾斯麦只能给亚瑟起了个‘山猪武士’的外号。因为他觉得亚瑟拼剑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山猪似的,那完全是在到处乱拱。
不过,身体上的疼痛虽然难熬,但是精神上的打击更是让俾斯麦心痛。
“你从今天这个事里学到了什么?”
每次他轻描淡写的击败俾斯麦以后,总会问出这一句灵魂拷问,以致于俾斯麦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这个,并因此骤然惊醒。
俾斯麦一想到那家伙欠扁的笑脸,就想一拳把他砸烂。
不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能力实现不了他的愿望。
作为一名德意志传统武术爱好者,俾斯麦的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悲哀。
德意志作为曾经涌现了无数大剑圣的决斗沃土,那些赫赫有名的剑圣都曾经用他们手中的长剑捍卫了德意志武术的尊严。
然而在19世纪的今天,却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必须得将哥廷根剑圣的名头交给一个英国佬,这是俾斯麦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在俾斯麦看来,亚瑟·黑斯廷斯这家伙不仅仅是在侮辱他,更是在侮辱整个德意志传统武术的荣耀。然而,整个大学的教授却对此无动于衷,而那些持有小市民观点的学生社团虽然对德意志民族主义抱有强烈的支持态度,但是他们却同样对亚瑟·黑斯廷斯的行为视而不见。
那帮农夫、商贩的儿子根本理解不了什么是荣誉感,更不关心哥廷根第一的称号是不是被按在了外国人的头上。
每每想到这儿,俾斯麦便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在哥廷根只有他继承了德意志的光荣传统。
伟大的德意志的剑圣!李希特纳尔、塔尔霍弗、冯·丹茨、梅耶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他俾斯麦一个人代表了德意志武术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亚瑟·黑斯廷斯无能为力,剑锋从左肋刺进了!
德意志赢了!他没有再给英国佬任何机会!德意志万岁!德意志万岁!伟大的德意志武术,伟大的德意志决斗!他今晚是条顿骑士团的圣骑士,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禁卫军,他表现得无比英勇!俾斯麦站了出来!
呛朗!
那是长剑落地的声音,也是年轻人骄傲的玻璃心彻底破碎的声音。
俾斯麦一阵恍惚的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催命鬼般的温和嗓音:“那么,你从今天这个事里学到了什么?”直到这时候,俾斯麦才陡然发现,原来早就下了课,而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那个英国佬办公室前的草坪上,并且还吞下了面对亚瑟·黑斯廷斯九连败的苦果。
俾斯麦浑身都在颤抖,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的心情,那么用万念俱灰来形容简直再贴切不过。
亚瑟看到这个年轻人浑身打颤但却不给他答复,于是又问了一遍道:“从今天这个事里,你学到了什么?俾斯麦先生。”
“学到了什么?”俾斯麦牙关紧咬双手攥拳,猛地冲着亚瑟的脸上挥拳:“我学了你奶奶的腿,我讨厌学习,你为什么偏要难为我!”
亚瑟轻松的用手掌接住了俾斯麦的拳头,随即又从衣兜里抽出了俾斯麦的成绩单:“讨厌学习,这当然没有问题,我尊重每个人的喜好,并且认为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俾斯麦先生,如果你讨厌学习的话,最起码你得在决斗上表现的更出色一些。以你现在的水平,别说加入军队服役了,就算从我的老部门苏格兰场随便拉两个警察来,你都对付不了。”
语罢,亚瑟转而又开口道:“还有,你欠债的问题也很严重。你的许多同学向学校投诉,你欠他们的债务早就到期了,但是你却依然没有偿还的意思。如果说你不擅长学习又无法加入军队,那么你打算做什么工作还债呢?你莫不是想要向你的父母亲求助?”
亚瑟一句话戳破了俾斯麦的心思,这个年轻人指着亚瑟怒道:“让父母帮忙还债,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做。”
亚瑟早知道这小子多半会这么说,他笑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很抱歉,俾斯麦先生,你的母亲前不久给学校来信,信中透露了她对你学业成绩的关心。她还说,如果你的成绩迟迟不见改善,那么她就拒绝替你还债。而且,她还打算把你转学到柏林,让你接受柏林大学更严格的教育。”
“柏林……”
俾斯麦听到这座城市,眼神里就不由得流露出夹杂着恐惧的情绪。
因为他的小学和中学时期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其实,对于俾斯麦家族这样在农村生活的贵族来说,找个家庭教师来教授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对出身于市民阶层书香门第家庭的俾斯麦母亲威廉明妮来说,这却是不可想象的。她认为儿子们必须尽早地接受那些崇尚改革时期新普鲁士价值观学校的福泽。
她为儿子们精挑细选后,最终决定将柏林的普拉曼学校作为目的地。
因为弗里德里希·路德维希·雅恩在那里教课,他是德国国民体操运动的创始人。俾斯麦的哥哥伯恩哈特早他两年住进了普拉曼的学生宿舍,并且每次回家都在向母亲委婉的陈述学校里和她想的不一样。
但是向来严厉的威廉明妮却威胁两个儿子说,不论学校到底怎样,如果他们的成绩不出众,就别回来见父母。
因为害怕这种威胁,俾斯麦拍着胸脯向母亲保证说要竭尽所能。
刚满7岁的俾斯麦从普拉曼学校给他母亲寄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封信,信笺的内容虽然很违心,但却相当的规矩——亲爱的妈妈!我在这儿过得不错,分数已经下来了,我考的很好,希望你能因此感到高兴。
实际上,对于俾斯麦来说,普拉曼学校就像是一所监狱。孩子们大清早就会被练习击剑用的钝头剑捅醒,身上因此到处都是瘀青。他们不仅经常遭到体罚殴打,并且还吃不饱。
但是最让这群就读于普拉曼学校的年轻贵族感到痛苦的是那些来自市民阶层的‘像蛊惑人心的体操运动员一样痛恨贵族阶级’的教师们。
而在这样的生活中,俾斯麦唯一的慰藉就是从窗户向外眺望不远处的农田。每次他看到几头牛正在垄沟上拉着车时,俾斯麦便会因为想念老家克涅普霍弗的乡村生活而痛哭流涕。
俾斯麦盯着亚瑟手里的那封信,但却始终没有接过它。
他咬着牙沉默了半晌,这才终于咬牙切齿的念道:“那个爱好文艺的妈妈在教育孩子方面真叫人不舒服.虽然她早就宣布放弃了这种教育,不过那只是在她的感觉中是这样的。我就是因为她,所以才对小市民们深恶痛绝,并且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什么狗屁学习的!”
亚瑟看到俾斯麦这副模样,顿时知道这里面多半藏了什么事情。
他伸出手邀请道:“喔,看起来你的心情不太好,俾斯麦先生。要不咱们去喝杯酒?我请客。”
俾斯麦扫开了亚瑟的手,满脸厌恶道:“你在这里装什么成熟呢?你明明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你就是个读书读过了头的二傻子,因为运气好才混了个教授的职务。”
亚瑟闻言也不恼,他笑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结论并没有错。但这影响我想请你喝啤酒吗?”
俾斯麦独自生着闷气,他一句话也不说的沉默了不知多久,忽然抬起头问道:“你母亲对你严苛吗?”
“嗯……”亚瑟捏着下巴思考道:“如果我有母亲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你……”这下轮到俾斯麦惊讶了:“那你父亲呢?”
亚瑟笑了笑:“一样的。”
“呃……”俾斯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尴尬摘下帽子的道歉:“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个孤儿。”
语罢,俾斯麦觉得这么说好像诚意不足,于是他又提议道:“你想喝酒?那咱们就去喝酒,不过我不喝啤酒,你喝的惯白兰地和朗姆酒吗?我请客。”
“你请客?”亚瑟夹着信封问道:“你不是还欠了一屁股债吗?”
“债多了不痒,虱子多了不愁。”俾斯麦哼了一声:“只要你不插手,让那些讨债的直接来找我就是了。”
(本章完)
第533章 香肠战术
第533章 香肠战术
虽然哥廷根大学的名气响彻欧洲,但是他所处的哥廷根却算不上什么大城市。
哥廷根虽然以其杰出的学术氛围和相对安静的生活节奏吸引了不少学者、学生和知识分子在此居住,但是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方面,它的规模和发展速度相对较慢。
这座城市的人口只有一万人到一万两千人左右,而这样的人口规模自然也撑不起几家像样的酒馆。
这里最古老的酒馆便是海涅先前向亚瑟提到过的市政厅地窖酒馆ratskeller,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这里曾是市政府官员和贵宾们的用餐和饮酒的场所,但在十七、十八世纪逐渐向公众开放。标志性的古老拱顶建筑和传统德国宫廷菜肴,便是ratskeller的骄傲。
至于刚刚发生过啤酒馆暴动的zum schwarzen bren(黑熊酒馆)不仅是学生聚会常去的场所,也是游客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而今天俾斯麦带亚瑟来的酒馆位于哥廷根的市中心,这里是哥廷根附近居民常来小酌两杯的地方——paulinerkeller,保林会酒窖。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由保林会修士或者崇拜者创办的酒馆。
保林会的全称是‘圣保罗隐修会’,是一个成立于13世纪,起源于匈牙利和波兰地区的天主教修道会。
这个修道会以基督教历史上第一位隐修士‘埃及的圣保罗’为名。
保林会的修士们以奉行严格的隐修生活著称,强调祈祷、默想和孤独生活。
虽然保林会不像是本笃会和方济各会那么知名,但是它在中欧和东欧地区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小觑。
保林会的修士们通常居住在偏远地区的修道院里,过着简朴的生活。因此,哥廷根这种小地方出现保林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亚瑟跟着俾斯麦下了台阶,刚刚走进这家地窖酒馆,迎面便看见了保林会标志性的‘黑圣母像’。
圣母玛利亚身穿金边装饰的红色长袍,肩披深蓝色披风,头戴金色皇冠,面容庄重,双眼微闭,表现出深沉的慈悲与母爱,她的怀抱之中是刚刚出生的圣婴耶稣。
只不过,与亚瑟在别处见到的圣母像不同的是,保林会酒窖的圣母像的肤色是一种近乎于黑色的深褐色,看起来像是被蜡烛烟雾或者橡木熏染过。
不过,虽然这里供奉的黑圣母像十分考究,但其余地方的装潢却十分粗犷。
木质的长桌和凳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桌面因多年使用而显得斑驳,散发着古老的松木香气。
地面是由石板铺成,已经被成百上千的脚步磨得光滑而略显不平。
墙壁上挂着几幅聊胜于无的壁画,壁画要么是描绘着农民的劳作场景,要么就是一些诸如圣母领报、耶稣受洗、圣母升天之类的常见宗教题材。
墙角摆放着几只酒桶,木塞和酒具随意堆放在旁边。
由于地窖的光照条件不好,所以为了取光,酒馆里还开了几扇小而窄的天窗。看它们的大小,估计唯有在白天的时候,才能允许几缕阳光斜射进来。
但除了这些不愉快的地方以外,这里给亚瑟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因为这里的气氛非常像是约克的乡下,完全不像是伦敦的冷峻和巴黎的浮躁。
空气中弥漫着麦芽和啤酒的香味,混合着烟草和烤肉的味道,构成了一种特有的氛围。
傍晚时分,酒馆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男人们粗犷的笑声、骰子在木桌上滚动的声音、啤酒杯相碰的清脆声,还有老板娘在柜台后忙碌的动作声。狭窄的天窗下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让整个房间显得既温暖又有些昏暗。
这里的顾客大多是乡镇的农民、工匠和商贩。他们衣着简单,皮肤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出的红润和风霜。
男人们通常穿着亚麻或粗布的工作服,头戴宽边毡帽。或许是因为晚上比较冷,所以还能看见有些人披着羊毛斗篷御寒。
他们坐在长桌旁,大口大口地喝着当地酿制的啤酒,讨论着庄稼、牲畜和今年的气候。
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玩着纸牌或骰子,偶尔发出一阵阵欢呼或失望的叹息。
酒馆老板是个话不多的中年男子,他留着浓密的胡须,他只是默默的接受顾客的点单,默默的给客人们上菜,闲暇的时候就自顾自的拿一块白布擦干刚刚洗好的啤酒杯。
如果他擦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一定是酒馆里有新客人推门进来了。
酒馆老板看着两位客人坐下,放下手中的杯子问道:“喝点什么?”
俾斯麦两手放在吧台上,熟练的开口点单:“一瓶莱茵河谷的白葡萄酒,一份烤猪肘配土豆饺子。”
语罢,他扭过头冲亚瑟说道:“这里的啤酒不错,你可以尝尝。”
亚瑟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点啤酒呢?”
俾斯麦熟练的扣出葡萄酒的木塞,满满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母亲害怕我在大学里染上酒精成瘾的恶习,所以禁止我喝啤酒。我可是个乖孩子,她不让我喝我就不喝,反正葡萄酒和烧酒也是一样的。”
亚瑟看了这叛逆小子一眼,摇着头笑了两声,旋即指着老板头顶悬挂的木牌菜单道:“一杯深色拉格,一盘热气腾腾的白香肠配酸菜。”
老板听了这话,转身便从身后翻滚的大锅里捞出了香肠和酸菜放到了亚瑟的面前。
亚瑟正要开动,忽然,老板又递了个小盘子上来,里面工工整整的摆着两根墨绿色的酸黄瓜。
然后,他还自作主张的又给亚瑟倒了一小杯浅黄色的苹果酒。
不等亚瑟开口询问,话不多的老板便开口道:“我看您是个生脸,多半是第一次来哥廷根吧?这腌黄瓜算我送的。至于苹果酒,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你如果不尝尝,这一趟就算白来了。”
亚瑟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先前的感觉确实没错。这里的确与约克的乡下酒馆差不多,虽然有些土气,虽然看起来有些落后,但是人情味儿却很浓。在这类乡镇酒馆里,酒不仅是饮品,吃饭也不仅仅是吃饭,它更像是一种邻里之间的社交工具。
人们通过酒杯来庆祝、表达友谊,甚至解决争端。
在这种地方,村里的消息总是传播得最快,无论是邻居的婚事还是城里的新政策,总会在酒馆里被讨论得热火朝天。
宗教信仰也是这种酒馆不可或缺的一环,墙角的十字架和圣人像,虽然平时也没什么关心它们。但每逢宗教节日,往往都会是酒馆里最热闹的时刻。
亚瑟笑着举起那杯苹果酒冲着老板喊道:“干杯,先生,敬圣母玛利亚,也敬哥廷根。”
坐在亚瑟旁边的几位喝得满脸通红的酒客也大笑着跟着举杯:“说得对!敬圣母玛利亚,也敬哥廷根,祝愿我们今年都能有个好收成!”
老板见状,腼腆的笑了笑,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客人们的祝酒。
俾斯麦看见亚瑟居然这么快就和酒馆里的客人们打成一片,也不由得高看了这位英国爵士一眼。
他开口道:“我听说你是伦敦来的,没想到在乡下地方也混的这么如鱼得水。”
“很奇怪吗?”亚瑟灌了一口啤酒,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我得纠正你一点,我不是什么伦敦来的,我是个地道的乡巴佬,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是个美国人。我是个正经的英格兰约克绅士,而不是什么美利坚新约克土老帽。”
“我当然知道。”俾斯麦酸溜溜的回了一句:“如果你不是个英格兰人,你又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当上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呢?像达尔曼那样的德意志小市民教授,他就算混一辈子,也别想当上哥廷根大学的校长。”
“嗯?”
虽然亚瑟已经和俾斯麦深入交流好几天了,但他还是头一次从这家伙嘴里听到真心话。
亚瑟问道:“奥托,我可不同意你的观点。虽然这个观点我暂时还没对外人透露过,但是身为哥廷根大学的国家特别代表,我目前其实就正在考虑推荐弗雷德里希·达尔曼教授出任新一任的哥廷根大学校长。如果他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色,就算将来被选入汉诺威王国的内阁,担任内阁大臣,我也是不会感到奇怪的。”
俾斯麦闻言,更是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刺挠:“是吗?那达尔曼的运气不错,不过我还是不觉得他将来能做出什么大成就。德意志的事情,这里的政治,你一个外国人根本不懂。”
“此话怎讲?”
亚瑟望着眼前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小伙子,只觉得他在这个年纪对政治评头论足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虽然他是俾斯麦,但他仍然只是十八岁的俾斯麦。迄今为止,他遭遇过的最大危机可能就是欠债和关入禁闭室了。
至于政治,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魔幻事件,你永远无法了解这里面的事情究竟有多糟糕。
不过俾斯麦可不关心亚瑟怎么看他,十八岁的青年人也永远不会认为他的政治观点很糟糕。
俾斯麦愤愤的开口道。
“在整个德意志,不论是普鲁士还是汉诺威,外国人都得到了太多的优待了!我们的政府发自内心的认为,外国人的才能就是要比德意志人高。他们觉得,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乡村贵族不具备他们所期望的、从事的政治所需要的才能,而且也没有能力弥补各个部门已有的种种缺陷。
我母亲送我来哥廷根,让我学法律,但是这大学文凭又有什么用呢?在普鲁士,对于一个与内阁大臣和高级官员没有任何关系的上诉法院陪审员或者政府法官来说,如果他不费几十年光阴走完单调的官场阶梯,吸引上级的注意并得到提拔,他就几乎没有任何希望参与进普鲁士政治。
但是在外交界,一些候补人因为有钱有势,或者碰巧懂得外国语,特别是法语,就可以将它变为获得优遇的理由。即使他们的外语水平只像餐厅招待员或者领班的水平,但是在我们那儿也可以轻易地取得获准担任外交职务的证件。
我不和您说笑,因为我外公的关系,我曾经认识了不少老一辈的普鲁士使节。他们对政治一无所知,在他们的报告中,谈的也只是他们能够用法语谈得通畅的事情,但仅仅是由于熟悉法语,他们便得到高官,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我们功勋昭著的元帅们,比如布吕歇尔、格奈泽瑙、哥本,都不是祖籍普鲁士人。而文职官员中的施泰因、哈尔登贝格、莫茨和格罗尔曼,他们同样不是。我们的政治家,就好像苗圃中的树苗一样,为了充分发展根系,必须得移植一下才行似的。”
亚瑟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他琢磨道:“所以这就是你在学校惹是生非的理由吗?你觉得在哥廷根学习法律一无是处,对你将来的发展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可不是吗!”俾斯麦翻了个白眼灌了口酒:“这地方的教授大多有病,这里的学生们也都有病!这里布满了和我母亲身上一模一样的、狭隘的、刻薄的小市民观点,喔,对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把这叫做自由主义。就像是这里的英雄,海因里希·海涅,他就是个典型的自由主义小市民!”
亚瑟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觉这小子比当年的他还难搞。
当初在伦敦大学就学时,亚瑟虽然与他的指导教授关系恶劣,但是与同学们的交情也很不错,而且还很喜欢那所当时宛如建筑工地的学校。
但是俾斯麦的厌学对象,则不止涵盖了教授,并且还包括了同学和学校。
对于一位接受了普鲁士义务教育的小伙子来说,即便是被海涅认为专制保守的哥廷根大学,对于俾斯麦来说还是自由过了头。
在到处嚷嚷着支持法兰克福大学生的哥廷根大学里,俾斯麦这家伙确实算是个异类了。
不过,对于亚瑟而言,如果大伙儿都像俾斯麦这么想,那国家特别代表的工作也就没那么难做了。
亚瑟又拿出了那封俾斯麦母亲寄给学校的信,假装严肃的对他说:“奥托,我觉得你或许真的应该认真读一读这封信。我知道你不喜欢学校,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对待你的学业,我恐怕你就只能去参军了。”
“参军?”俾斯麦狐疑道:“为什么?”
“因为你母亲让学校转告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从大学毕业,要么就去参军自己挣点钱。不过,我也理解你对未来的悲观情绪,你觉得大学文凭没用。从某种程度上,我赞同你的观点,单是一张大学文凭确实没用,但是如果你顺利从法学专业毕业,并且能够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可以向普鲁士的司法部门开具一封学校推荐信,向他们介绍哥廷根大学法学专业的杰出毕业生奥托·冯·俾斯麦先生。”
说到这里,亚瑟停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切割者盘中的香肠,一片又一片的将它们分割:“据我所知,要想进入普鲁士的法院工作,必须要通过两次司法考试,而且这两次司法考试的通过率并不是很高吧?”
(本章完)
第534章 警察治校
第534章 警察治校
警察不是来制造混乱的,也不是来结束混乱的,他们是来维护混乱的。
——理查德·j·戴利
“给我写推荐信?”
俾斯麦满脸狐疑,他一点都不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的话。
如果说哥廷根大学里最出色的学生是谁,在不同的学院、不同的教授看来,这个答案都不会得到统一。
但是如果要问哥廷根大学最令人头疼的学生是谁,那大伙儿一定会众口一词的说:是奥托·冯·俾斯麦。
况且,即便排除这个事实不看,俾斯麦也不觉得这个英国佬有什么必须要帮助自己的理由。
在这家伙上任学监的第一天,俾斯麦便当着哲学院院长赫尔巴特教授的面,向他发起了决斗挑战。而在之后的几天当中,俾斯麦还趁着他下班的时候,从草丛里对他发起过几次偷袭。
寻常人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能够不生气便足以称得上涵养深厚了。
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止不生气,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助他通过普鲁士的国家司法考试。
在俾斯麦看来,这就是别有用心的体现。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
他在等着亚瑟先开口,他想知道这家伙打算把推荐信卖出怎样的高价。
亚瑟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吧台上,他望着这个今年不过十八岁的小大人,只觉得他装作深沉有城府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他并不担心俾斯麦会拒绝他的要求,因为在德意志的大学生群体当中,学校推荐信总是卖方市场。
因为德意志的情况与不列颠不同,在不列颠,总是岗位太多,而大学生太少。而在德意志,这里的大学很多,但是能让大学生瞧得上岗位却很少。
这些天里,亚瑟从各种渠道不断收集有关德意志教育制度的资料。
由于不曾经过大革命的洗礼,并且也未曾历经不列颠那样的君主立宪与议会制度,所以德意志诸邦的贵族阶层十分稳固。
这里的贵族爵位既不像法国那样可以通过利益买卖,也不像英国那样,个人可以在阶层上下流动频繁,财富本身就足以成为跻身上流的资本。
因此,德意志知识分子阶层所处的社会地位与心态和英国、法国均不相同。
他们被社会舆论和他们的君主称为“有教养的市民阶层”,但却从未享有到相应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尊重。这样的情形就给德国知识分子阶层的心态造成了巨大的落差。
当英国的各阶层人民通过各种光彩或者不光彩的手段上下流动,法国的新封贵族数量激增,平民中产阶级日益成为参与英法政治的主要力量时,德意志各邦的贵族地位反而越发巩固,阶层固化的现象越发明显。
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德意志才会遇到一个英法两国都不曾遭遇的特殊情况。
一方面,是以普鲁士为首的邦国纷纷大兴教育,知识分子阶层的人数正与日俱增。
一方面,那些令知识分子垂涎欲滴的政府文官职位和军官职务却长期把控在效忠于国王的传统贵族手中。
而俾斯麦先前无心透露给亚瑟的话语当中,也基本印证了这样的事实。
俾斯麦的家庭出身其实并不算差,就算比不上那些最顶级的普鲁士贵族,最起码也能在庞大的普鲁士贵族群体中混个中不溜。
但是即便如此,他如果想要当上法庭陪审员,还是得去考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普鲁士国家司法考试。
而那些被俾斯麦仇视的、所谓的外国贵族,却可以仅仅因为受到国王的看重、仅仅因为他们会说法语,便凭空得到一个报酬丰厚、体面舒适的外交官职务。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英法德三个地区里,德意志的学生运动才会是最激烈的,德意志的文人更是不惜对拿破仑大唱赞歌。
一向大嘴巴的黑格尔盛赞拿破仑是‘世界的灵魂,世界的绝对精神’,缪勒歌颂拿破仑是‘现代英雄’,兰克则认为拿破仑的一生‘富有神圣的使命’。
甚至就连常年将‘德意志痔疮’挂在嘴边的海涅,只要一和他谈起拿破仑,他也会不吝溢美之词的评价‘拿破仑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德意志学生运动虽然听起来令人敬畏,让人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他们是在为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崇高目标而奋斗。但是在剥丝抽茧以后,这群年轻人的诉求其实非常简单,他们想要进入和自身预期目标相匹配的地方工作,获得与知识水平相匹配的社会地位。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在德意志这样一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要么让他们获得大学教职,要么就让他们进入政府机构工作。
这是所有德意志大学生在毕业时都会遭遇的困境。
支持学生运动还是反对学生运动,这是个政治立场问题,是思想上的东西。
也就是说,今天支持,明天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获得学校推荐信,这是个现实层面的问题,关乎到令人尊重的生活和社会地位。
今天错过了,明天就未必有这样的好事了。
作为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亚瑟太了解俾斯麦这样的学生想要的是什么了。
只不过大部分年轻人还没有历经社会,有时候会为了所谓的尊严,硬着脖子说这不符合他们的原则,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法院陪审官的位置去干那些下作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亚瑟才会第一个找上俾斯麦。因为这家伙是哥廷根大学生中少有的反对法兰克福卫戍事件的人才,他的想法与亚瑟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在一条线上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原则问题。
俾斯麦现在要克服的,最多是一些道德上的顾虑。
但幸运的是,俾斯麦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有家里的压力,并且他还深陷财务困境。
更幸运的是,这两方面的问题,在亚瑟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亚瑟见他像是个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也没有主动开口,而是轻轻笑了一声,旋即从上衣兜里夹出一枚金灿灿的杜卡特金币,指甲盖轻轻一顶,金币便从俾斯麦的眼前一闪而过,落到了酒馆老板的手里。
亚瑟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放下酒杯站起身:“这世上断然没有让学生请老师的道理。奥托,你挑了个好馆子,这里的酒不错,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亚瑟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扣上帽子正要出门,便听见俾斯麦急吼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个,黑斯廷斯教授!”亚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侧过半个脑袋问道:“怎么?难不成德意志也有喝通关的习俗吗?你要带我去第二场?”
“喝通关?”俾斯麦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伦敦酒鬼们发明出的一种游戏。”亚瑟转过身道:“准确的说,就是酒鬼们随机选定一条街,见到一家酒馆就进去喝两杯,像这样从街头喝到街尾,就是喝通关。”
俾斯麦哑然失笑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哥廷根一共也没有几家酒馆。”
“嗯……说得对。”亚瑟从兜里摸出怀表,翻开表盖看了一眼:“不止如此,普鲁士也没有几家法院。”
俾斯麦听到这话,他明知道亚瑟是在拿捏他,但是对于法院职位的渴望却让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站起身,主动替亚瑟挪开凳子,请他坐回来:“你很赶时间吗?我知道你是电磁学教授,但是学校里现在连一门电磁学的课程都没开,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呢?”
向来桀骜不驯的俾斯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变得尊师重道了起来。
身为教育者的黑斯廷斯学监也不由得为学生一日千里般的进步速度感到欣喜。
他坐回凳子上,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俾斯麦举起一只手向老板吆喝道:“先生,麻烦再来两杯啤酒。对,黑色拉格和苹果酒各一杯,教授先生觉得你们的自酿酒非常不错。”
亚瑟重新脱下手套放在吧台上:“确实,由于科系设置的问题,我目前在学校里还没有单独开课。不过目前学术委员会正在研究是不是要在哲学院以及数学和自然科学学院增设一门由我任教的自然魔法课。”
俾斯麦听到这话,差点把喝到嘴里的葡萄酒吐出来:“咳咳……自然魔法课?你打算在那课程上教点什么?点石成金,还是搓火球什么的?”
亚瑟早猜到这小子会是这反应,因为当他自己听到这门课的名称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亚瑟解释道:“自然魔法其实是博洛尼亚大学的叫法,他们是全欧洲最早开设这一课程的大学。16世纪的时候,他们的神学院就开设了这一课程。不过虽然说是自然魔法,但实际上这门课不是教你搓火球、骑扫把的,这门课讲的主要是实验科学,向学生们展示光的反射和折射、自由落体实验、惯性实验等等。
我在伦敦的时候,师承迈克尔·法拉第先生,以助手的身份跟着他做了不少实验。其中既有电磁学方面的,也有电化学和光学等方面的。如果单纯让我去讲解理论,一来我并不擅长那些,二来学生们学起来也枯燥的很,所以我觉得由我在哥廷根大学开设自然魔法课程是一个相当恰当的选择。”
俾斯麦掏出手帕擦了擦沾满了葡萄酒的下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它实验科学呢?自然魔法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误导人了。乍一听起来,学了这门课就好像要上火刑架似的。”
“你不懂,奥托,这就是噱头。”
亚瑟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我可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帮助学校发展也是我的职责之一。自然魔法这名字简直是天才的创造,也不知道博洛尼亚大学当初是怎么想到这个好名字的。这东西一听起来就知道很有噱头,这绝对有利于招生。”
“没错。”俾斯麦翻了个白眼:“这不止招学生,还很招教士们呢!”
亚瑟也不反驳,他笑着回道:“奥托,你知道吗?这就是语言的力量,仅仅只是换了个名称,就能让普普通通的物理实验变成神秘莫测的玄学知识了。相应的,虽然你现在的处境很糟糕,但是如果给你换一个名头,你马上就能身价倍增。”
俾斯麦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还是不免警觉道:“教授,我知道推荐信肯定不是白拿的,但是如果你要我做什么违背良心,违背贵族精神的事情,恕难从命。”
“奥托,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亚瑟从老板的手中接过苹果酒,轻轻的抿了一口:“就因为我连续揍了你一周?”
“我可不会那么没气度。”俾斯麦正声道:“但是德意志有句谚语:不用钱的东西也就一文不值。推荐信是很贵重的东西,所以他的价格一定也很高。”
“嗯……”
亚瑟顺手就给这年轻人戴了个高帽:“你很聪明,比你这个年龄段的大部分人都要聪明。所以我相信,把推荐信留给你肯定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且你也当得起哥廷根大学学生联合会主席的位置。”
“那是当然,我和那些市民阶层出身的蠢货们可不一样,我……”
俾斯麦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猛地一皱眉头:“抱歉,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亚瑟端起酒杯和俾斯麦碰了一下:“我说,我希望你能够出任哥廷根大学的学生联合会主席。”
“我……”
俾斯麦的脑袋微微发晕,他只觉得今天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要不然为什么听到的全是好事情。
他指着自己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去当学生会主席?”
亚瑟又要了一份咸猪肘:“怎么?你觉得自己担纲不起这个位置吗?难道你的能力只局限于管住三条狼狗,如果让你管理八百名大学生,你就只能干瞪眼了?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奥托,你如果干不好学生会主席,我就不能给你开具学校推荐信,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优秀在哪里。”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俾斯麦的脸因为激动而发红发烫,年轻人的虚荣心再次占领他剩余不多的理智高地:“如果,我是说如果,您真的敢把学生会交给我,我肯定会让您看到,什么才是纪律!想普鲁士军队那样的,铁一般的纪律!”
俾斯麦滔滔不绝的向亚瑟讲述着他的构想,讲述他打算把学生联合会塑造成怎样的组织。在他的管理之下,学生会成员会如何坚决的执行更高层级的决定,如何维护哥廷根校园里的良好秩序。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也便罢了,但是偏偏说这话的是全哥廷根大学最令人头疼的学生,这使得俾斯麦的言语在一般人看来实在是没有多少说服力。
但是,亚瑟还没质疑俾斯麦呢,这家伙反倒开始犹犹豫豫的质疑起了亚瑟。
“黑斯廷斯教授,当然,我必须得先声明,我说这话不是想要攻击您。因为您是从伦敦来的,来到哥廷根也没几天,所以大概并不知道目前德意志的大学是怎样管理的。自从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后,校园里的几乎所有学生社团都被下令取缔了。
我之前去耶拿大学找人打架,就是因为我在哥廷根参加的一个普鲁士同乡击剑俱乐部被关停了,而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的厉害,不愿意和我私下交手。所以,我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去别的地方找人练手。谁知道耶拿大学那帮人剑术差也便罢了,就连品格也有问题。
他们打不过我,就向学校打我的小报告,说我去耶拿大学是寻衅滋事去了。正因如此,学校的惩处委员会才把我关了两周的禁闭。在这个档口上,整个哥廷根校园里简直是风声鹤唳,一点点动静都会惹来哥廷根警察局和教授们的过激反应。您这时候说,要恢复被德意志邦联议会明令禁止的大学生联合会,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亚瑟听到这话,毫不在意的叉起一片咸猪肘。
“奥托,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而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我才是哥廷根大学的国家特别代表,我说大学生联合会可以存在,它就可以存在。
如果教授们有担心,他们随时可以来找我这个学监。
如果哥廷根警察局担心,他们可以上报到汉诺威王国的内务部,或者直接闹到莱纳宫的总督阁下,闹到圣詹姆士宫的国王陛下那里也可以。
至于德意志邦联议会,我行使的权力完全是符合《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决议的。国家特别代表有权审核并批准大学生联合团体的成立。
如果邦联议会不满意,他们可以建议汉诺威王国免去我的职务,我尊重他们表示不满的权利,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也要尊重汉诺威王国自由任命国家特别代表的主权问题。”
(本章完)
第535章 荣誉博士就不是博士了?
第535章 荣誉博士就不是博士了?
没有大胆的猜测,就不可能有伟大的发现。
——约翰·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
哥廷根大学主礼堂,拱形的天板上绘满了古希腊与罗马的神话图案,木质的长椅整齐排列,庄严而肃穆。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洒进大厅,映照在墙上的学术荣誉盾牌和历史人物肖像上,给这座已有百年历史的学术殿堂增添了一抹神圣的色彩。
身着黑色长袍、手握着讲义和笔记教授们正陆续到场。教授们在长椅上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位置,他们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着,有的在讨论着各自学科的最新进展,还有的则在议论着那位刚刚上任不久的国家特别代表——年轻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在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后,教授们普遍认为教育部会派出一位传统的强硬派贵族出任哥廷根大学学监的职务。事实上,在他们刚刚得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履历时,教授们也认为他们先前的猜测果然印证了。
根据英国报纸的描述,这位年轻的爵士在来到哥廷根大学之前,曾经是整个不列颠最臭名昭著的警察头目,在1832年英国议会改革的过程中,他曾经下令向示威群众开火。而在他从苏格兰场离开后,不少亚瑟·黑斯廷斯任职期间的黑幕也逐步被揭晓。
虽然没有人能拿出相关证据,但是伦敦的舰队街媒体们却坚持认为亚瑟·黑斯廷斯在担任警务情报局局长期间,曾经大肆收买地痞流氓充当警方线人,并在各种方面为这些犯罪分子大开方便之门,以便让他们能够从各个方面监视善良的伦敦市民。
据某些不愿透露姓名的地方线人说,亚瑟·黑斯廷斯这个恶棍,理应受到多项重罪指控,指控罪名包括但不限于:滥用职权插手警务装备采购招标、对他人进行打击报复、对特定人群进行金钱和政治利益输送,通过篡改证据和影响证人等手段干预司法调查等等。
当然,舰队街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评价也不全是一边倒的批评。
罗斯柴尔德家族参股的《泰晤士报》,伦敦当下最火热的时尚文学杂志《英国佬》,最受金融城银行家追捧的政治经济学杂志《经济学人》等媒体,他们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以说是清一色的力挺。
《泰晤士报》前段时间更是盛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真乃19世纪最伟大、最具职业素养的不列颠警察。
他以一席慷慨激昂的演讲作为出道献礼,帮助不列颠民众终结了《血腥法典》的黑暗历史。
而在伦敦暴乱之夜中,他又以超乎常人的冷静平稳护送这个国家渡过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缕黑暗。
在议会改革完成后,亚瑟·黑斯廷斯更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视高官厚禄为粪土,虽然内务部一再挽留,但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却毅然决然的辞去了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察总监职务,主动承担起了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在暴乱夜做出某些过激举动的所有过错。
苏格兰场的莱德利·金警督在接受采访时泣不成声的说:“在爵士离开苏格兰场的那天,我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我们,但是爵士却只是背着手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太阳,他告诉我们:‘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为此负责,我希望这个人是我,而且也只能是我。’”
一旁的托尼·艾克哈特警督、汤姆·弗兰德斯警督和托马斯·普伦基特警督等备受公众信赖的高级警官也向《泰晤士报》记者确认道:“是这样的。”
《泰晤士报》的记者们也对不列颠公众痛失这样一位杰出的警务指挥官而倍感心痛,他们事后还在报纸上发起过一个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投票。
最终的投票结果显示,希望爵士重返苏格兰场任职的民众占到了投票人数的50%,剩下的50%则要求绞死这个伦敦塔下的刽子手。
更有意思的是,要求亚瑟回来和要求绞死亚瑟的投票者给出的理由惊人的一致:所有人都认为,亚瑟·黑斯廷斯这家伙实在是太有能力了。
但是,不论亚瑟·黑斯廷斯究竟是一个有能力的正直警官,还是一个有能力的刽子手,他在上任哥廷根大学学监后,都应该会有所行动才是。
可令教授们意想不到的是,新学监上任后,却连一个大新闻都没搞出来,甚至连一般的小新闻都没有。
教授们唯一知道的是,黑斯廷斯学监上任的第一天就被哥廷根警察局当成暴动学生抓进了局子里。
但是,他事后既没有像是伦敦媒体说的那样对警察局长进行打击报复,也没有下令严格惩处暴动学生。
教授们在平静了几天后,才从法学院教授们的口中得知:他们偶尔会看见这位新学监在学校草坪上‘军训’问题学生俾斯麦。
俾斯麦的大名在哥廷根简直是如雷贯耳,哪怕是其他学院的教授也对这家伙有所耳闻。
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按捺不住寂寞的教授们在教学和研究之余,也会一时兴起的去法学院那边散散步。
而等到这帮上了年纪的教授们晃悠到法学院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俾斯麦遭到‘无情镇压’的消息在学生群体当中的传播速度远比他们更快。
法学院近一周的人流量剧增,并隐隐有取代市政厅地窖酒馆成为‘最受学生欢迎旅游景点’的趋势。
虽然痛殴俾斯麦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但是在一些老派教授眼中,这位新学监的行为简直就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了,而且从他的年纪来看,好像也确实是这样的。
这群历经千辛万苦才取得教职的教授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们心里对于教育部空降新学监的做法还是颇有微词的。
虽然事关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任命程序都是合法的,但是却没有严格按照德意志大学教授的聘任步骤进行。
就像是德意志人的性格一样,德意志大学教授的聘任程序向来以严谨细致出名。
在大学聘任学科教授时,一般会经历以下几个步骤。
首先,学校就需招聘的教授岗位进行岗位介绍和价值描述,并在学术刊物和新闻媒体上发布招聘广告,进行公开招聘。
然后,学校还会专门成立一个招聘委员会,主要负责此次教授招聘的相关事宜。
在收到求职者的申请信息后,委员会核实申请人的资格并开展预选工作,并根据预选结果,进行终选的面试工作。
最后,委员会将根据面试结果向学校推荐三名候选人,校长按照排名与候选人进行聘任谈话,并决定最终聘任谁。诚然,在电磁学这个新兴领域,身为法拉第合作者的亚瑟·黑斯廷斯绝对有资格拿下哥廷根大学的教职。哪怕进行公开招聘,教授们也不怀疑这个小伙子能够击败其他竞争者。
但是,他却有一个硬伤,那就是他并不是博士毕业生。只有博士才能出任教授,这是哥廷根大学的硬性规定。
虽然前几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博士学位证已经由伦敦大学寄到了哥廷根,但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份学位证一看就知道是后续补发的。
因为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鉴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于电磁学领域的突出贡献,伦敦大学校长伦纳德·霍纳先生决定授予他荣誉物理学博士学位。
正因如此,有些教授私下里都在猜测,这位新学监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召开教学会议,完全是因为前几天他的荣誉博士学位还没从英吉利海峡那边飘来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授们猜对了,但他们也只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原因是,前几天高斯教授和韦伯教授两个人正满哥廷根的寻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希望他帮忙指导架设电报线,并在电磁学、数学等方面进行深层次的学术交流呢。
亚瑟原本以为摆脱了法兰西科学院来到哥廷根后,总算是从深不见底的坑道里爬出来了。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下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哥廷根大学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法兰西科学院。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他们仅仅派高斯教授一人出马便可以与泊松、柯西等人打的有来有回。
毕竟这位爷可是现实意义上的欧罗巴当世第一,当初亚瑟的肩膀上扛着的不过是苏格兰场六个部门二十三个警区,但是高斯的肩膀上可是扛着法兰西、德意志、不列颠、俄罗斯乃至于全欧洲全世界的数学界。
在教授们的议论声中,礼堂外突然响起了硬邦邦的脚步声。
新任哥廷根大学学监兼国家特别代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缓步走进大厅,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教授们的注意。
作为一名二十四岁的青年人,亚瑟的身材修长,神情严肃而又不失威严。
他穿着一身标致的骑行服,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刚从外面赶回来。
骑行服的胸口佩戴着象征国家权威的汉诺威王国徽章,象征着荣誉的绶带随他步伐的摆动微微摇曳,每一步都仿佛在宣示着他身为学监和国家代表的双重身份。
亚瑟一步一步踏上木质台阶,他的脚步很硬,如果乍一看上去,多半会以为他是个地道的德意志军事贵族,而不是从伦敦漂洋过海来的英国爵爷。
亚瑟在讲台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厅,随后定格在了与他相熟的哲学院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身上:“可以开始了吗?”
身为学监助理的赫尔巴特教授站起身微微点头道:“除了高斯和韦伯以及那些留在首都开会的以外,其他的教授们都在这儿了。”
“嗯?”亚瑟装作不知情的问道:“高斯和韦伯两位教授是有什么事吗?”
“高斯教授从1816年就开始负责主导汉诺威王国的大地测量工作,这项工程的工作量非常大,所以他隔三差五就要出差。”
“原来如此。”亚瑟笑着说道:“那还真是遗憾,我本想着今天终于有机会见一见这位世界闻名的大学者,但没想到还是错过了。不过不打紧,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嘛。”
赫尔巴特教授认真的记下亚瑟的需求:“如果您需要和高斯见上一面的话,等他一回来我便通知他去一趟学监办公室。电磁学是学校新增设的一门学科,为了开个好头,我觉得有必要调动目前所有的学术资源对这个学科进行一定的倾斜。”
亚瑟听到这话,赶忙打住道:“等高斯先生回来之后,我去拜见他就行了。像是他这样的学者,平时一定很忙,我不能过多的占用他的精力。”
“这点您放心。”
赫尔巴特将钢笔插进上衣兜里,这位老学究一本正经的回复道:“高斯之前就和我说想和您见上一面了,他说巴黎科学院的纳维先生和科里奥利先生给他写了信,信中说您在巴黎解开了让纳维困扰好久的流体力学方程式,还给科里奥利先生的最新研究起到了很大的启发作用。高斯先生最近也碰到了一个问题,他正想着拿出来和您讨论讨论呢。”
亚瑟一听到这话脸都绿了,他站在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我……”
但是台下的教授们则惊叹声四起。
如果说刚刚他们还对亚瑟的学术能力心存疑虑,那么现在,他们剩下的就只有赞誉了。
所有人都知道高斯是怎样天才的人物,如果就连他都十分认可亚瑟·黑斯廷斯学监的学术能力,那么学校给他电磁学教职还真没什么毛病。
在这些教授们看来,高斯的赞赏可比博士学位的份量要重得多。
更难能可贵的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得到了高斯的称赞,却能够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站在台上,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单是这份从容淡定,就已经能够说明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与众不同之处了。
教授们小声嘀咕着:“这位学监果然不简单呐。”
(本章完)
第536章 黑斯廷斯学监钦定了
第536章 黑斯廷斯学监钦定了
德意志人想象力贫乏,只能用系统去捆绑思想,而黑格尔则是这种系统化思维的典型代表。
——弗里德里希·尼采《偶像的黄昏》
偌大的礼堂中,凝固的空气整整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
在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之前,赫尔巴特教授率先打破了这种异样的沉静。
“爵士,您是身体不太舒服吗?我看您的脑门上怎么全都是汗呢?”
亚瑟故作轻松的从衣兜里取出手帕擦干额头的汗珠:“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是怎么样的问题会困扰高斯,这或许是个世界难题?”
“那就不清楚了。”赫尔巴特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颇有些尴尬的开口道:“高斯平时不太愿意和我讨论自然哲学问题。”
亚瑟听到赫尔巴特居然有本事能让高斯不愿意搭理他,立马拿出了穷追猛打的劲头虚心请教道:“为什么?高斯难道是个很倨傲的人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尔巴特解释道:“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当着他的面称赞了黑格尔的哲学,在那之后,高斯就不再当着我的面讨论自然哲学了,他对黑格尔有些成见,而且还是很深的那种。”
一旁的教授听到这个话题,也忍不住猜测道。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那次计算谷神星轨道的问题导致的吧?这事都过去三十年了,高斯还没忘记呢?”
亚瑟闻言好奇道:“我知道高斯先生通过数学计算确定了谷神星的运行轨道,但是这事和黑格尔有什么关系?”
听到亚瑟的这个问题,纵然赫尔巴特教授挺喜欢黑格尔的哲学观,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吐槽道。
“这都多亏了黑格尔的那张大嘴巴,当时全欧洲的天文学家都在争论谷神星究竟是一颗行星还是一颗彗星。而数学家们则纷纷拿起了笔,试图通过三天的天文观测数据计算出谷神星的轨道。
就在全欧洲都在争论不休的时候,黑格尔却大言不惭的断言,人们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哲学,那就会发现,根据他的辩证法逻辑学理论,天上只会有不多不少的七颗行星。因此,谷神星一定是一颗彗星而不是一颗行星。
但是黑格尔说完这话没多久,高斯便通过数学计算得出了谷神星的运行轨道,确定了它是一颗行星。而天文学家们也根据高斯计算出的时间和地区,在当年的12月31日观测到了谷神星,并证明了高斯的运算结果完全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赫尔巴特禁不住扶着前额道:“就因为这件事,高斯对黑格尔这些人一直很有成见。而在后来黑格尔的一系列发言当中,高斯的这种成见还在不断加深。比如说,黑格尔否认了康德-拉普拉斯星云假说,公然提出‘哲学化学’理论,反对拉马克学派的用进废退理论等等。
当然,最让高斯恼火的还是黑格尔对牛顿的引力体系大放厥词,并且还坚称地球的地质状态是恒定的。这两个领域都是高斯费了大精力研究的方向,他不止一次的向我委婉表达了‘黑格尔就是个跳梁小丑’的观点,而且还奉劝我少读点黑格尔的著作,以免被他带到沟里去。”
其他教授听到赫尔巴特教授的话,也纷纷表示赞同。
“高斯之前也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前阵子我和他聊天的时候,高斯还忧心忡忡的和我说:在当代哲学家谢林、黑格尔、内斯·冯·埃森贝克以及他们的追随者身上,我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就是在自然哲学和数学上的无能。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所定下的那些定义难道不使你感到毛骨悚然吗?”
有人批评黑格尔,自然也有人支持黑格尔。
有的教授听见同僚们指责黑格尔的理论,顿时坐不住了,他们站起身看向后排。
“虽然我很尊重高斯,但是我觉得他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对的。近些年来,自然哲学的发展正在逐渐远离由文学和历史研究联结起来的传统模式,转而另辟蹊径自成一派。这种不全面的发展,对于自然哲学研究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说的没错,现在的许多自然哲学家眼界和知识面实在是太狭窄了,这与那些17、18世纪的伟大自然哲学家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话顿时点燃了那些自然哲学教授的怒火,他们拍案而起指着前排的哲学、法学和文学教授们破口大骂道。
“依我看,不是自然哲学狭窄了,而是大部分哲学家都发疯了!”
“我还没听说哪个17、18世纪的哲学家不懂数学,然而黑格尔这样的家伙现在都可以被称为哲学大师,这足以见得德意志哲学在19世纪的退步!”
“黑格尔的言论愈发证明了,我们在自然哲学研究工作中扫除一切哲学影响到底是多么的正确!黑格尔一个人就证明了哲学不仅无用,而且更是有害的梦幻!”
“从谷神星事件就能看出哲学和自然哲学的区别,黑格尔证明只需要搬出他的那个狗屁逻辑辩证法,便可以上下嘴皮一碰,大言不惭的说那是个彗星。而高斯证明却需要好几个日夜,几十页演算纸的小心求证,才能宣布在当年的12月31日夜晚可以观测到谷神星。”
原本是围绕着高斯与黑格尔的讨论,但是转瞬之间却上升到了自然哲学和哲学孰优孰劣的辩论当中。
不过从这简单的几句话当中,确实也能窥见自然哲学研究者们对哲学研究者的普遍不满。
从社会层面上来说,哲学家的身份向来比自然哲学家高贵。
而从待遇层面而言,自然哲学家的薪酬也确实比哲学家低了一线。
这还不算,偏偏德意志还有黑格尔这样喜欢锐评自然哲学的哲学家存在。
如果换作亚瑟处于那些自然哲学研究者的位置上,他肯定一早就掀桌子了。
况且,即便是从情感上而言,亚瑟也更倾向于站在自然哲学一边,毕竟黑格尔确实太惹人烦了。
因为这家伙的暴论实在是太多了,像是什么:
水不是由氧和氢组成的,诚然,电火会使这两者成为水。但这不代表水是由这两者组成的。
太阳光确实是热的,但这种热却并不属于太阳光本身,而是光在射到地球上的时候才变热的。因为攀登高山的时候,越往高处反而越冷。
如果黑格尔是个生活在公元前的古希腊哲人,亚瑟愿意把他排列在与亚里士多德和苏格拉底同等重要的位置上。
但偏偏他生活在19世纪,所以亚瑟只能将他鉴定为一个普鲁士懂哥。
这个大名鼎鼎的普鲁士懂哥明明对自然哲学一窍不通,但却试图把让所有学术领域都服从他的黑格尔体系,并理所应当的遭到了所有自然哲学领域的唾弃。
在皇家学会的时候,亚瑟就经常听到科学家们拿黑格尔开玩笑:要么,你可以认同黑格尔的哲学体系。要么,你可以是一个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但是,这二者是不可以兼得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黑格尔罪有应得了。
毕竟天底下的哲学家有很多,但是这么令科学家讨厌的,还真就只有他一个。
亚瑟看到教授们吵得面红耳赤,赶忙出声制止道:“各位先生,我想关于黑格尔的争论应当还不至于上升到哲学的范畴。譬如说,如果我提到康德先生,在座的先生们应当没有不尊重的吧?”
亚瑟的话音刚落,一位头发白的老教授便起身表示了他的立场:“当然,康德先生在德意志的任何一所大学都备受尊敬。而且,我认为在这些细枝末节的议题上继续争论实在无益于哲学和自然哲学的进步。”
这位老教授看起来在学校相当有威信,他的话刚出口,礼堂内便恢复了宁静。
坐在他不远处的两位中年绅士也起身表示了对老教授和新学监的支持,他们还风趣的开了个玩笑。
“我们也觉得这种争论没有意义,毕竟大伙儿今天是来开教学会议的。如果是想要决斗,不如去找俾斯麦那小子,又或者和黑斯廷斯学监过招也可以。不过我奉劝各位一句,大伙儿现在都不再年轻了,和年轻人动手很难取胜,所以还是动动嘴皮子吧。”
亚瑟看到人群中有人支持他,开口询问道:“我到校时间不长,许多人都还不认识,借着这个机会,我能请教几位先生的姓名吗?”
老教授笑着开口道:“弗里德里希·施特罗迈尔,化学教授。我和法拉第先生以及他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都是老相识了。在你到任哥廷根之前,法拉第先生就在信中向我介绍过你。很高兴认识你,黑斯廷斯教授。”
旁边的两位中年绅士也顺势开口道。“我们是亲兄弟,也是学校里的图书馆管理员。雅各布·格林,很高兴见到你。”
“威廉·格林向你致敬,学监先生。”
亚瑟听到这三个名字,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先是朝着施特罗迈尔脱帽致敬:“法拉第先生托我向您问好。”
旋即,亚瑟又将目光转向了格林兄弟,轻声探问道:“《格林童话》?”
格林兄弟互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没想到您看过《格林童话》,不过想想也是,我们出版那本童话集的时候,您应该还是小孩子呢。”
听到格林兄弟亲口承认了身份,亚瑟的心中忍不住升起了把安徒生拽到哥廷根进修的念头。
如果他再加加油努把力的话,以目前亚瑟的人脉,说不定从今往后《英国佬》的出版物可以把一个人从生到死会看的书籍给包圆了。
童年的时候看《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
青春期拜读埃尔德以及以埃尔德为原型的一系列大作,譬如《侠盗罗宾逊》《圣乔治旗照常升起》《猴子的故事》什么的。
再大一点就可以看大仲马、狄更斯等人创作的时尚小说。
到了大学时期,还有各种学术专著等着他们呢。
这笔生意简直是大有可为啊!
亚瑟一想到这儿,就连要和高斯见面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脸上布满了笑容。
不错的心情也让他很快记起了先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他知道哥廷根大学从教授到学生其实在心底里都支持自由化改革,只不过教授们由于教职的束缚,所以有很多话并不敢放在明面上说。
而国王陛下和汉诺威王国政府交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王国的制宪改革顾问。
王国的新宪法是一份贴近不列颠体制的自由主义宪法,但是自由归自由,但又不能太自由了。
若非如此,国王也不会从苏格兰场点将,千里迢迢的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个伦敦市民口中的刽子手来充当什么警务改革顾问。
亚瑟清了清嗓子,笑着开口道:“虽然关于哲学和自然哲学的争论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话题。但是总得来说,在校内的教务改革上,我既支持哲学家的看法,也支持自然哲学家的看法。”
亚瑟这段发言顿时把教授们听得眉头直皱,他们都认为新学监这是在和稀泥充当和事老。
但下一秒,亚瑟的话就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总得来说,在教育方面,我是威廉·冯·洪堡的支持者。或许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我毕业于伦敦大学,这所学校的建校时间并不长,但是我们的教育理念却与英格兰的某两所传统教会大学不同。
在招生工作上,伦敦大学不看宗教信仰、血统阶层、国籍种族,只要你有意来到伦敦大学学习,我们都照收不误。在这方面,我们参照了当年洪堡在出任普鲁士内务部文化教育司司长的改革举措。
当时,洪堡竭力反对等级学校,主张废除一切只有贵族子弟才能入学的骑士学院和武士学院。他希望人人都能够接受教育,人人都受同样的普通教育。
从这一思想出发,他试图建立一种由初等教育经中等教育直至大学教育的统一学校制度。但是,在改革过程中,洪堡也认识到,职业教育在社会上发展空间巨大。于是,洪堡最终确立以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为主体的教育体系。
诸位都是德意志人,所以诸位应当比我更清楚。自1797年起,普鲁士就规定了普遍的义务教育,其中城市的小学比较正规,学制四年,教师由受过正规教育者担任,农村的小学一般只有1—2年级。
其中,初等教育的经费由城市或乡镇的全体居民承担。中等教育分为职业中学和高级文科中学两种。前者是儿童在读完四年制小学后进入的一种五年职业性学校,课程中不设希腊语教学,但强化了数学、自然科学和其他外国语的训练。
后者是儿童在读完小学后进入的一种九年制学校,毕业后可直接升入大学。这种学校受到洪堡极大的关注,他要求废除陈旧的、缺乏生气的、着重模仿与死记硬背的教学方法,促进学生的独立钻研精神,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
亚瑟说到这儿话音为之一顿,他发现台下教授们看他的眼神仿佛都不一样了。
从最开始的质疑,到忽然的惊诧,再到慢慢接受,并认真聆听他的讲话。
由此可见,下工夫调研确实能赢得专业人士的尊重。
亚瑟接着说道:“虽然从短期来看,普鲁士的这种教育体制暂时还没有收获足够亮眼的效果。三十年过去了,但是普鲁士在工业和经济方面都还不能与不列颠和法兰西相提并论。
但是我们也必须得注意到,如果纵向对比就可以发现,相较于三十年前,普鲁士的官员、政客大多受到了更高等级的教育,而他们的学者在学术领域的进步更是令人咋舌。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洪堡的教育改革是正确的。
而洪堡在大学层面的教育改革,则主要落在了‘学术自由’和‘教育与研究相结合’两点上。相较于培养职业工人和初级办事员的中学教育,大学的培养目标不是创造社会大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也不是培养致力于某项职业的人,而是培养一个真正的‘人’。
在这一点上,哥廷根大学做的向来很好,更是当时洪堡眼中的德意志大学的标杆。在我来到德意志的这一周多时间中,我已经充分见识到了哥廷根学生的多样性。其中既有在邦联议会上提出要加强对大学控制的奥地利首相,也有在啤酒馆里反对学长决定的学弟们,还有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只喜欢遛狗的中间派代表……”
教授们听到这里,一个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确实很注重培养学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但是具体他们会成为什么人,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亚瑟也笑着点头道:“在校园中维持物种的多样性绝对是有必要的,因为这说明了哥廷根大学的生态环境非常好。”
雅各布·格林打趣道:“那和伦敦大学比呢?”
亚瑟沉吟了一下,他若有所思的回答道:“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自己的母校,但是伦敦大学的生态环境可能有些好过头了,以致于地上都在长香蕉。”
威廉·格林笑着问道:“所以,您是打算把我们改的和伦敦大学一样吗?”
“那倒没有,我可不想让哥廷根变得猴子满地跑。”
亚瑟开玩笑道:“但是,我认为:真理是一定会被发现的,教学的任务就是让学生具备发现真理的能力,并倡导他们完成这种使命。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身为教育者,我们只要给他们指出方向,而不应该对学生们施加过多的束缚。我今天想要强调的是洪堡关于‘学术自由’的表述,
而‘学术自由’则包含:大学自治、教学自由和学习自由。大学自治是国家应该放手给大学的领导者去管理,不能因为提供了金钱和物资的供给就以主人的姿态自居,对大学横加干涉,这反而会违背大学自身的发展规律。
教学自由是大学领导应该放手给教授们去教学和研究,让学者在大学中自由地工作,不受任何政治派别、宗教派别影响,不受教学大纲的束缚,行政规章不应该出现在大学教师的教学中。
学习自由是教授们应该放手让学生在学校中自由地选择他们想学的内容和方法。对于教授讲的知识,他们不应该是学习,而应该是研修。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而是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人,他们的思想和身体都是自由的。”
亚瑟的话刚说完,顿时引来了教授们的一阵欢呼。
他们确实曾经幻想过新学监会是个开明的人,但是亚瑟的开明程度却依然远超他们的最好预期。
赫尔巴特教授听到这话,惊得脸都变色了,他连忙起身阻止道:“可是,您这么做难道不是与《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对着干吗?他们反对的就是这些。”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摇头道:“教授,您还记得修正案是怎么说的吗?”
赫尔巴特教授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国家特别代表的职责和义务在于监督大学生和教授,解除有不恰当激进思想的教师职务,并严格监督大学生协会,取缔一切可疑的大学社团活动。”
“那就对了。”
亚瑟开口道:“根据我一个星期的严密监督,我认为哥廷根大学的所有教授都在恪尽职守,不存在任何不恰当的激进思想。并且学生们的活动与诉求也都在合理范畴之内,因此,我,亚瑟·黑斯廷斯,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兼大学学监,宣布从即日起,重启哥廷根大学学生联合会活动,并在下周末前召开大学生联合会学生干部选举活动。”
(本章完)
第537章 哥廷根阴谋
第537章 哥廷根阴谋
今天的欧洲就像一个火药桶,各国领导人就像在军火库中抽烟的人。一颗火就会引发爆炸,吞噬我们所有人。
——克莱门斯·冯·梅特涅
哥廷根大学,今日阳光明媚。
学监办公室外的石制门廊上挂满了历任校长和著名教授的肖像画。
这些画作或是油画,或是蚀刻画,通过这些画作,哥廷根骄傲的展示着他们身为德意志传统名校的辉煌学术传统。
走廊的地面铺着厚实的石板,单调清脆的脚步声在这里回荡。
虽然在工作日期间,学监办公室门前常常是人来人往,但是在星期日,这里通常无人拜访。
但今天是个例外,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门廊的尽头显露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今天的俾斯麦将自己拾掇一新,他特意换上了只在开学典礼时穿过一次的正装。
剪裁考究的长尾礼服,上衣前方的银纽扣被他擦得闪闪发光,洁白的高领衬衫配上他跑遍了哥廷根大街小巷才买到的深黑丝质领结,衬衫外套的马甲口袋里还考究的露出了半边怀表的金链子。
他在学监办公室的门前停下脚步,望见门框上镶嵌的校徽和拉丁语校训‘in publica commoda’(为了公众利益),俾斯麦只觉得敲门的胳膊实在是有些沉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昨晚准备好的演讲词在心中默诵了一遍,这才终于鼓起勇气敲了门。
咚咚咚!
“黑斯廷斯教授,我是法学院二年级的奥托·冯·俾斯麦,请问我能进来吗?”
然而,过了好久,俾斯麦也没听见办公室里有人回复。
他皱着眉头又敲了敲门,岂料这一下居然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这还是俾斯麦第一次看见学监的办公室是什么样的,平时他都是去惩处学生委员会的审判厅比较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厚重的橡木书桌,桌面光滑而宽敞,上面摆放着墨水瓶、鹅毛笔、书信和一些装订精美的书籍。桌子的后面则是一张高背椅,椅子用深色皮革制成,扶手上可以清晰看见雕刻留下的沟壑——那些精致的纹。
办公室两侧是高大的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法律、哲学、历史等各类学术著作,从封面来看,这些书籍大多是以拉丁文、德文和法文书写的,装订极为考究,有的书籍封皮甚至还留有金箔书写的书名和作者名。
而在书架旁,还摆着一架小梯子,这多半是为了方便黑斯廷斯学监从高处取书。纵然他和俾斯麦一样都是个大个儿,但是这三米高的书架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遥不可及了。
俾斯麦看到亚瑟不在办公室,略显紧张的心情很快松弛了下来。
他背着手晃荡进了办公室,时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翻,时而又一屁股坐进那把学监专属的高背椅里无聊的拨弄起了桌上摆着的小地球仪。
“嗯?这是什么?”
俾斯麦伸出一根手指将旋转的地球仪停住,他发现这个地球仪上用墨水标记出了几个特别的地点,从北到南排列分别是:不列颠的德文港和普利茅斯、葡萄牙的殖民地佛得角群岛、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阿根廷的布兰卡港、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圣菲。
只不过这些标记应该都是很久以前画上的,因为这几座城市的墨迹看起来明显很干燥。
而地球仪上看起来最新的标记,则落在了整个南美洲最南端的火地岛。
俾斯麦正琢磨着这些莫名其妙的圈圈到底代表了有什么意义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桌面上的用火漆密封的信笺,信笺封面的笔迹相当的飞扬跋扈,上面明明白白的用英文写着:从火地岛发出。
“哈?”俾斯麦挠了挠头。
难不成亚瑟·黑斯廷斯这家伙和火地岛的土著有什么关系?
或者,他在南美洲有生意?
他私底下是个奴隶贩子?!
“喔,我的上帝啊!”
这样惊人的事实使得俾斯麦这样壮胆气的年轻人也不免吃惊了一下。
一个英国人,实际上却是个奴隶贩子!
报纸上不是说英国政府今年已经宣布在本土和海外殖民地全面废除奴隶制度了吗?
他哪儿来的胆子做这样的生意?
但是俾斯麦转念一想,又发现这或许是一笔好生意。
因为他记得英国政府废除奴隶制的手段,是政府出资赎买奴隶主手中的奴隶。如果能抢在赎买工作完成之前从他人手中转让一批奴隶,那他还能从中赚到不少差价呢。
俾斯麦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也不奇怪,因为十几年前普鲁士政府宣布废除农奴制时,一些容克地主就在做类似的生意。
普鲁士在1807年的《十月敕令》中规定:农民不再是领主的财产,他们拥有了自主经营农田的权利,并可以自由迁徙和结婚。
但是相应的,为了补偿土地贵族的损失,农民需要通过赎买的方式获得原本属于领主的土地使用权。赎买包括了土地赎买、劳役赎买和现金赎买三种方式。
其中,土地赎买指的是农民可以选择放弃部分土地使用权,以换取对其余土地的完全所有权。
例如,如果一个农奴耕种100英亩土地,他可能会放弃50英亩的土地给地主,以换取其余50英亩的完全所有权。这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赎买方式,但由于不是所有农奴都拥有100英亩的租佃权,所以还有一些人选择了劳役赎买和现金赎买。
劳役赎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即农民向地主提供一定年份的无偿劳动力以换取自由。
而现金赎买就更简单了,钱换自由,可以一次性支付,也可以分期支付。
但是大部分农民都不可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钱,所以主流选择是20年或者30年的分期付款,类似于现代的贷款偿还模式。
不过,有的容克地主由于自身财务状况不佳,所以如果有人愿意支付给他们百分之七八十的一次性付款,他们也很乐意将这些农民的贷款合同转让出去。
而不列颠今年推出的废奴赎买法案总成本在1000万英镑以上,所以大部分奴隶主拿到的也是政府的分期赔偿。
因此,俾斯麦大胆猜测,肯定也会有人从事现款换贷款的生意。不得不说,俾斯麦的猜测非常正确,目前不列颠国内确实有不少人就在从事这桩生意,或者更准的说,从事这些生意的人都来自伦敦金融城。
银行家们一致认为这种有政府背书的分期赔偿不太可能出现债务违约的情况,这种赔偿与英国国债的信誉可以排列在同一等级,都属于非常优质的金融理财产品。
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出售合同,他们统统照单全收。
但遗憾的是,亚瑟并没有掺和这种事的心思。
一方面,这是出于道德层面的顾虑,金融城那帮银行家可以不在乎名声,但是在伦敦毁誉参半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却不得不在乎。
另一方面,这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虑,亚瑟出道时就是靠打击弗雷德和巴巴里海盗的贩奴生意出名的。就为了弄那几个破银币,便要伸出手来打自己的脸,体面的约克绅士是做不到的。
更遑论,他前段时间还发现了全新的致富渠道,与经营奴隶赎买合同相比,支持意大利革命不仅赚名声,而且来钱也快多了。
但是身为一个18岁的普鲁士青年,俾斯麦当然想象不到在他向往的外交领域,那些看起来像是蠢货一般的外交官们用法语谈论的全是比奴隶贸易还挣钱的大生意。
在支持青年意大利的活动过程中,英国外交部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承惠3000镑,奥地利帝国驻法兰西大使馆文化参赞威廉·冯·克罗梅尔先生承惠4000镑,欧洲外交界的‘良心’亚瑟·黑斯廷斯承惠2500镑。
至于为什么亚瑟只入账2500镑,这是因为由于他良心难安,所以权衡再三后,还是在私底下送了500镑现金给加里波第,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透露英国外交部与青年意大利的联系。
而加里波第在临行之际还不忘感谢亚瑟,并诚恳的代表马志尼向亚瑟致歉:“这一万法郎对我们帮助甚大,抱歉,亚瑟,我们之前不该怀疑你的。”
俾斯麦盯着桌子上那封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信封看了半天,只觉得手指发痒,他实在是想瞧瞧学监私底下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他犹豫了好久,忽然听见身后的窗户外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俾斯麦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从窗帘中拨开一条缝,只看见窗户外的林荫道上正站着两个抽烟的绅士。
其中一个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另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不过从双方交谈运用的语言来看,那个生面孔应该同样是英国人。
俾斯麦虽然对专业课不怎么上心,但是他在语言方面却是个奇才,18岁的年纪便熟练掌握了法语、英语和拉丁语,甚至就连意大利语和俄语他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俾斯麦伏在墙边,隔着窗帘将耳朵贴在窗户上,想要尽可能听清这两个家伙在说些什么。
“亚瑟,看来你在哥廷根适应的不错。瞧瞧你这一身黑袍子,看起来还真像个学者。”
“说实在的,我还是更喜欢苏格兰场的制服,那一身可比这袍子精神多了。”
“哈哈哈!不打紧,你不是正准备在哥廷根实验你的警务改革方案吗?明面上是学生会,其实是个警察组织,你是怎么想到这么个损招的?”
“这不稀奇,对于警察来说,往反对组织里面安插线人都是常规操作。而且我在法国的经历也给了我很大启发,维多克先生告诉我,那些所谓的革命组织里,有许多人爬上领导层只是为了更好的出卖他们,从而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或者弄点养老钱什么的。”
“所以你打算在汉诺威践行的是法兰西经验,而不是不列颠的智慧?”
“嗯……我个人认为,大陆国家和不列颠这种海洋国家还是有些区别的。所以,法兰西经验或许会比不列颠经验更适合汉诺威。哥廷根的学生会只是个试点,如果这个试点足够成功,我之后会建议总督阁下将这里的经验写入汉诺威王国的新宪法当中。”
“亚瑟,不得不说,我之前还在为外交部痛失你这样一位杰出人物而倍感痛苦。但现在看来,内务机构才是你最终的归宿。在大学里你都能搞出这些玩意儿,我不敢想象如果派你去管内务部,你会做出多大的成就。”
“奥古斯特,别恭维我了。我只是凑巧发现哥廷根大学很适合搞这一套罢了。实不相瞒,我这两天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奥托·冯·俾斯麦,这小子将来肯定会有前途的。如果没有他帮忙,我未必会下定决心重新开放哥廷根大学的学生组织。”
“亚瑟,你总能把事情办的这么幽默。嘴上说着要给他们自由,其实你是要把苏格兰场的分店给开到哥廷根来,你打算给哥廷根的学生会起个什么名字?新苏格兰场?”
“不,我打算叫它:gttinger enthusiasten fur soziales tun und aktivitten planung organisation(哥廷根社会活动爱好者和活动策划组织)。”
“这名字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我也觉得太长了,所以我打算平时叫它的缩写就行了。”
“缩写是什么?”
“gestapo(盖世太保)。”
“盖世太保?喔,老弟,你知道这个缩写还可以表示成另一种机构吗?它也可以是geheime staatspolizei(秘密国家警察)的缩写。”
“喔,奥古斯特,你这可真是提醒我了。抱歉,我的德语学的不是太好?”
“不,恰恰相反。亚瑟,我觉得你现在的德语水平可能有点好过头了。哈哈哈!”
“奥古斯特,我这可不是在谦虚,我确实觉得我的德语水平还有待进步。比如说,我手里这份学生档案我就看不懂,我正想向你请教一二呢。”
“嗯?这是谁的学生档案?这上面落的灰尘也太多了。”
“灰尘多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学生从哥廷根毕业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奥古斯特,带上他吧,虽然这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但是对于一位即将前往观摩慕尼黑会议的外交官来说,多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这是……克莱门斯·冯·梅特涅!这是梅特涅在哥廷根大学读书时的学生档案?!亚瑟,你还真是总能解我的燃眉之急。有了这份档案,哪怕我在慕尼黑没什么进展,从这份档案上摘点无关紧要的信息写成报告,回了伦敦也能交差了。你小子真够朋友!等我从慕尼黑回来,我请你去泡澡。”
“奥古斯特。”亚瑟吐了口烟雾,他用手背敲了敲施耐德的肩膀:“咱们俩谁跟谁啊?”
(本章完)
第538章 良禽择木而栖
第538章 良禽择木而栖
德意志人可以很恰当地分为两个阶层:名字里有“冯”的和没有“冯”的。那些名字前面有这个词的人很幸运,这代表他们是贵族,所以属于高高在上的社会阶层。没有这个名字的其他人可以尽可能拼凑组合所有的字母起名,但他们还是平民百姓。
——约翰·洛斯鲁普·莫特利
哥廷根大学的林荫道上,施耐德美滋滋的翻阅着那份奥地利首相的学生档案。
做情报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恶习,他们对窥探他人的隐私很感兴趣,就算是一般人的隐私他们都想要刨根问底,更别提一位欧洲政坛的风云人物了。
亚瑟坐在长椅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建议道:“说实在的,我不明白帕麦斯顿子爵为什么要对梅特涅那么上心,但是依我看来,他对奥地利政治的影响远比不上塔列朗先生对法兰西政治的影响。”
“嗯?”施耐德抬头看了亚瑟一眼:“此话怎讲?我承认梅特涅与塔列朗属于同一级别的杰出人物,但是他们俩现在一个是奥地利帝国的首相,而另一个只不过是法兰西的驻英大使罢了。”
“如果只是看职务的话,的确是这样的。”
亚瑟转而开口道。
“不过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虽然塔列朗只是驻英大使,但是当下法兰西的主要外交政策却是由他一手制定的。并且在他的一生当中,他都是引领方向的那个家伙,从不曾被谁完全掌控过。
但是梅特涅不一样,虽然名义上他是奥地利的首相,但那是因为他的路线和皇帝一样。如果他在某些方面与皇帝出现了不同意见,那他这个首相便完全成了摆设。
瞧瞧他在奥地利搞得那些改革,往好听了说,至少在名义上,政府进行了必要的重组,国务委员会和国务会议也得以召开,全新的会议形式为沉闷的气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但是实际上呢?奥地利并没有改变什么。国务会议成立了,但是不能按程序召开。这是由于新的会议形式并不受皇帝和官僚的喜爱。许多改革举措最终成为了政治斗争的附属品。任命的官员的能力并不高,但是各种腐败的官僚作风盛行。
这一点从咱们打过交道的冯·克罗梅尔先生身上就能看出来。咱们俩敢拿那笔钱,是因为对于外交部而言,咱们要的只是意大利乱上一阵子的结果,其中具体过程如何,外交部并不关心。也就是说,咱们俩虽然是拿了钱,但是依然替外交部把事情办成了,咱们依旧是称职的国家公仆。
但是,对冯·克罗梅尔先生而言,意大利北部属于奥地利帝国的核心利益,但是他却依然敢养寇自重,放任马志尼等人掀起起义,然后再借此突出自己的高明。奥古斯特,虽然大伙儿都是在国家这棵大树上觅食的蚕虫,但是咱们俩最起码还是吐丝的,但冯·克罗梅尔先生却是只进不出。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奥地利的国家机器在旧轨道上奄奄一息,然而却没有人指导,没有任何一个权力机构来制止,每个人都在各行其是,大伙儿全是在依靠惯性定律来前行。很少有人把他们的顶头上司梅特涅放在眼里,因为他们都知道,梅特涅其实与他们并无区别,大伙儿的权力都是来源于皇帝。”
施耐德听到这儿,不由笑了一声:“亚瑟,你说得对。其实不止是你发现了这一点,外交部当中的不少人同样是这么认为的。梅特涅虽然在欧洲声誉很高,皇帝也不能随意将他免职,但是我们也发现他对奥地利皇帝的影响始终有限,而且皇帝实际上也并非能够完全信任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要找上冯·克罗梅尔做交易,而不是找其他人吗?”
“为什么?”
施耐德收起手中的档案站起身道:“因为克罗梅尔是奥地利内务大臣克罗夫拉特的亲信。奥地利国内有两个权势滔天的人物,一个是负责内政的克罗夫拉特,另一个则是负责外交的梅特涅。而且他们两个彼此非常的不对付,在政治事务方面,二者的理念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梅特涅是个典型的保守君主主义者,但是他保皇党人的身份又不是那么纯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在哥廷根读过书,梅特涅虽然是个德意志人,但是他在行政事务和经济上并不喜欢中央集权式的管理,而是认可不列颠模式。
而克罗夫拉特先生,这位是个中央集权管理的狂热鼓吹者,他呼吁进行有限改革并提高行政效率。但是另一方面,克罗夫拉特又极度蔑视那套传统的德意志至上式管理,经常以‘波西米亚爱国者’的身份来标榜自己。”
亚瑟琢磨了一下:“这么说,克罗夫拉特是个民族主义者?这可是梅特涅最深恶痛绝的啊!”
“可不是吗?”
施耐德嘲笑道:“你应该记得我刚刚提到的话吧,克罗夫拉特是个波西米亚贵族,在他看来,梅特涅这个德意志人其实是外国人,他讨厌外国人对奥地利政治指手画脚的。他不认可奥地利帝国境内存在什么主体民族,德意志人并不比斯拉夫人、匈牙利人更高贵。
如果一定要说奥地利有什么主体民族,那也只能说出生在奥地利境内的,真正的奥地利人,而不是什么德意志人。因此,他也极力反对梅特涅要求设立的国内事务部。”
“国内事务部?”亚瑟问道:“可克罗夫拉特不就是奥地利的国内事务部大臣吗?他反对自己任职的部门?这真可够稀奇的。”
施耐德撇了撇嘴。
“确实稀奇,不过克罗夫拉特也不是全盘反对。他主要反对的是在国内事务部内设立四个国家大臣的计划。
按照梅特涅的构想,奥地利帝国将按照英国的民族模式,划分为四个区域,并由四位大臣进行管理,并且这四名大臣需要直接向他汇报。
他们分别是:
负责波西米亚-摩拉维亚-加利西亚的斯拉夫大臣,
负责讲德语的阿尔卑斯省的奥地利大臣,
负责克恩顿、卡尼奥拉、伊斯特拉半岛、克罗地亚和达尔马提亚的伊利里亚大臣,
以及负责伦巴第和威尼斯的意大利大臣。
不过这份计划由于受到了克罗夫拉特和绍拉等人的反对,再加上弗朗茨一世拒绝设立司法部和部长会议,所以变成了现在的妥协方案。
奥地利皇帝强调了帝国的统一,并希望为了统一原则而削弱各地区的特色。所以,他只设立了三个架子大臣来表示尊重民族差异,但是这三个大臣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不履职的。”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道:“梅特涅看起来挺有想法的,不过皇帝或许觉得这样的改革触怒了他的权威。虽然他大部分情况下都很赞赏梅特涅,但是这一次克罗夫拉特等人的意见显然更受他的认可。”
施耐德嗤笑道:“还不止这些呢,克罗夫拉特与梅特涅分歧最大的地方在于外交政策。梅特涅认为:为了保卫处于奥地利势力范围内的意大利的北部邦国,必须要维持一支规模庞大的常备军以防范法国的干涉。而在德意志邦联问题上,他们又要因为同样的理由防范普鲁士。
克罗夫拉特则不理会什么均势外交,他不愿意让奥地利成为什么全体德意志人的领袖,更不愿意钱保护什么意大利北部邦国,并经常以庞大的军费开支为把柄攻击梅特涅。作为最了解奥地利经济的内务大臣,他认为正是这些巨额开支拖累了奥地利的经济发展,让政府陷入了债务陷阱当中。”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冯·克罗梅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帮他和施耐德平事,原来那位奥地利情报官不止是贪恋钱财、养寇自重,还存了替克罗夫拉特给梅特涅找茬的心思。如果意大利爆发起义,梅特涅少不了要调兵遣将过去镇压。这一来一回肯定又要上不少军费,等到账单传回维也纳,克罗夫拉特便可以正大光明的拿着欠条朝梅特涅发难了。
一方面,克罗梅尔能在奥地利情报机构内部露脸。另一方面,又在内务大臣的心中记上了大功一件。更别提,他还有3000英镑入账了。
施耐德志得意满的冲亚瑟眨了眨眼:“有了这次意大利起义,就算不能直接阻止奥地利人和普鲁士、沙俄走向联合,最起码克罗夫拉特也会在维也纳帮我们拖住梅特涅的后腿,让他们的进度慢上不少。只要他们稍有迟疑,等外交部从葡萄牙的穷山恶水里抽出手来,我们肯定得好好陪他们玩玩。”
亚瑟闻言站起身道:“奥古斯特,我还以为我真的帮了你一点忙,没想到其实你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也不能这么说。”施耐德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我说的全是理想情况,如果事情没有按照逻辑发展,我还需要这份学生档案交差呢。”
语罢,施耐德摘下礼帽向亚瑟简单的道了别,便夹着那份落满灰尘的档案一路哼着小曲走出了哥廷根校园。
亚瑟送走了这位不列颠绅士,正想续上一斗烟,忽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窗帘后的人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以致于晒得窗帘都在流汗,上面湿了一大片。
亚瑟看到这个情况,不紧不慢的点着了烟,随后蓦地大喊一声:“俾斯麦!”
“到!”
窗帘后的人影先是吓得一激灵,随后连忙立正,他的身姿站的笔挺。
亚瑟在长椅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抽着烟,以普鲁士军官的口吻下令:“听我命令!向后转!目标:林荫道长椅!跑步前进!”
只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亚瑟刚抽了两口烟,便看见俾斯麦一路小跑着出现在了林荫道的入口处。
俾斯麦来到亚瑟面前站定,大声报告道:“阁下,哥廷根大学法学院二年级,奥托·冯·俾斯麦向您报到!”
亚瑟歪了歪脑袋示意他坐下。
但是俾斯麦还没坐稳,便看见亚瑟从上衣兜里抽出一个烟草盒,轻轻一甩便翻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的烟丝:“来一点?”
俾斯麦一本正经道:“我不会。”
“真的?”
“真的。”
俾斯麦话音刚落,亚瑟便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小伙子被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口袋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亚瑟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从口袋里夹出一根红黑的橡木烟斗:“我就知道。你在和我装什么初哥?”
俾斯麦脸不红心不跳的抢回那根烟斗,又从亚瑟的烟盒里倒了点烟丝:“刚学没多久。”
亚瑟看着他熟练地点燃烟斗,看着他深深的吸了口烟,趁着这个机会问道:“你从今天这个事里学到了什么?”
“咳咳咳!”俾斯麦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被烟雾呛得直接送走,他掏出手帕一边擦着鼻涕和眼泪,一边说道:“你不能每次都这样冷不丁的来上这么一句,这不利于健康。”
亚瑟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怎么样?这就是你心驰神往的外交官,这就是你嫉妒的要命的外交工作,是不是觉得没有你心里想的那么高尚?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隐私,翻别人的黑账,顺带着找机会打别人的小报告。实话告诉你,我们这些外交官每天都干这个,这和学生会的工作在本质上其实差不多。”
“外交官?你是一位外交官?你原来不是干警察的吗?”俾斯麦刚刚还觉得这位不着调的学监有些不靠谱,可一听到他是个外交官,亚瑟的身份在俾斯麦眼中立马变得高大了起来。
“没错。”亚瑟靠在长椅上:“就因为我把警察工作干得太出色了,所以我被调去了外交部,再到后来,外交部也容不下我,所以我就被弄到哥廷根大学来和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打交道。”
俾斯麦听到他的语气,满脸写着不相信:“你这家伙真是比我还会吹牛。你从学校毕业才多久,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做了这么多工作?我记得你不还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吗?”
“自然哲学是业余爱好,我还会弹钢琴呢,巴黎人都叫我‘来自伦敦的李斯特’,这是海涅替我起的外号。”
“你?来自伦敦的李斯特?”俾斯麦正想嘲笑一番,但话还没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等等!为什么海涅会给你起外号?你不是个伦敦条子吗?”
亚瑟冲着俾斯麦搓了搓手指:“如果你有足够多的这玩意儿,海因里希那家伙什么话都敢替你说。我一直觉得他是全哥廷根近十年来最出色的学生,这不光是在表扬他写诗的才华,更是在赞赏他良禽择木而栖的品质。”
说到这儿,亚瑟站起身,背着手在俾斯麦的面前缓缓踱步:“奥托,你认为,你作为一名拿到了奖学金的二年级,一名很有可能拿到推荐信的杰出毕业生,一名盖世太保的学生领袖,有必要把我和施耐德先生刚才的对话透露出去吗?”
俾斯麦听到这话,只是抽了口烟,他一脸茫然的望着亚瑟:“什么对话?我不是刚刚被您叫来这里吗?”
(本章完)
第539章 我的恩师黑斯廷斯
第539章 我的恩师黑斯廷斯
加里波第勇猛有余,但是智慧不足。他居然宁愿去伦敦也不愿意来柏林。要知道,我只是想把他抓起来,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则非常有可能给他打上价格标签,出售给拿破仑三世。
——奥托·冯·俾斯麦
俾斯麦的回答令亚瑟无比满意。
他从裤兜里摸出雪茄盒,取了一根塞进俾斯麦嘴里,亲手给他打着了火。
“奥托,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在我遇见的那么多年轻人当中,你是最聪明的一个。不消多说,你将来肯定能成为大人物的。”
俾斯麦听到亚瑟用如此居高临下的语气同他说话,心里有些不爽。虽然他为了学校推荐信和奖学金可以说点违心话,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成为任何人的小跟班。
他可是个普鲁士容克贵族,在他老家施腾达尔的祖产申豪森庄园,他才是居高临下给农民训话的那一个。
要不是他打不过亚瑟,他高低要给这小子一点厉害瞧瞧。
俾斯麦阴阳怪气的回了句:“阁下,你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就好像是个快入土的七八十岁智慧老头儿。”
红魔鬼蹲在树杈上打了哈欠:“你小子看人还挺准的,以后保不齐确实是个人物。”
亚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奥托,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虽然同样是年轻人,你身上虽然存在了一点年轻人固有的幻想,但是我却从你身上瞧不出半点理想,光是这一点你就已经领先别人一大步了。”
俾斯麦还以为亚瑟是在损他,他颇为不敬的冲地上啐了口吐沫:“你原来是个外交官,更早一点的时候是当警察的,难道你在外交场合见到的家伙和伦敦街头的地痞们都很有理想吗?”
“那可说不定。”亚瑟笑着回道:“至少我见到的法兰西人和意大利人都很有理想,为了帮他们圆梦,我可是赚了不少钱呢。”
“你这是什么话?”俾斯麦不解道:“一般帮人圆梦不都是要钱的吗?你怎么还能赚钱呢?”
虽然俾斯麦很好奇,但是亚瑟暂时并不打算向他传授致富经。
众所周知,当一份工作很挣钱的时候,业内人士通常都是秘而不宣的。只有等到它不赚钱的时候,才会突然蹦出一堆卖课的。
亚瑟按照他的市场经济逻辑理所应当的回避了这个话题:“奥托,哥廷根大学可没有开设政治经济学的课程,而且我的身份也只是个电磁学教授而已。”
不过亚瑟虽然没有说破,但是俾斯麦略一联想刚刚亚瑟与施耐德交谈的话题,大概也明白了他们做了什么肮脏的交易。
他叼着雪茄大大咧咧的靠在长椅上:“所以政治经济学的涵义就是:给他们政治,然后你就改善了经济?那我觉得你让我做盖世太保的学生头子,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止要给推荐信,还要给我奖学金。”
纵然亚瑟早知道这小子不是池中之鱼,但是他仅仅听了自己与施耐德的三言两语,便参透了如此之多的道理,这还是让亚瑟倍感惊喜。
亚瑟微微点头,旋即又出声纠正道:“是哥廷根社会活动爱好者和活动策划组织的主席。奥托,你得注意一下用语,学生头子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难听了。请注意,这不是个专制组织,而是个民主社团,你是要经过同学们投票选举才能上台的。”
俾斯麦两眼一翻:“阁下,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虽然我有信心管理好学生组织,但是您也知道的,我在哥廷根大学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那帮小市民学生不喜欢我这样的贵族青年,我也不喜欢他们,如果不是您一再要求,我压根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
亚瑟看到俾斯麦这个不上心的态度,只能适度敲打道:“奥托,这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给出了我的承诺奖励,如果你不主动一点,奖学金和推荐信我也可以给别人。”
俾斯麦呵呵一笑,他坐直了身子,略带挑衅的开口道:“如果您这么做的话,我就要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了,比如说几分钟以前的一段对话什么的。”
亚瑟闻言,笑容灿烂的回道:“奥托,你要是这样干的话。我马上就给你母亲写信,顺手再开除你的学籍。之后,你是打算回普鲁士老家种地,又或者参军,这都随便你。至于你说的那些话……如果你觉得一个肄业学生的话可以传到你的老学长梅特涅的耳朵里,这就属于犯了青年人惯有的癔症,是发癫了。”
俾斯麦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刚刚自信满满的态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亚瑟之前说的那样,他在心智上有一点要领先于同龄人,那就是他要稍微现实一点。
就算那些话真的会让这位新学监倒霉,那也不影响俾斯麦灰溜溜滚回老家参军种地的命运。
如果不能在大学完成学业,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俾斯麦脑海中一阵遐想。
他多半会到军队里先当几年低级军官,每天对着新兵大呼小叫。
然后娶妻、生子、种地,无节制地生产蒸馏酒,用酒来败坏领地上农民的道德。
如果十年后,那些曾经与他一同上过哥廷根大学的校友正好来到他的家乡,他肯定会邀请这些老同学一起寻欢作乐,从庄园找一个水性杨、曲线玲珑的小娘们儿来耍一耍。
他还会请朋友们痛饮土豆白兰地,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还会请他们打猎,玩得痛痛快快。
那时的俾斯麦,多半会是一个肥胖的民兵军官,蓄着两端翘起的胡须,骂人可以骂得地动山摇,憎恨犹太人和法国佬,恣意鞭笞狗和家仆。与此同时,还是个俾斯麦家族祖祖辈辈那样的妻管严。
秋日里出太阳的时候,他会喝的醉醺醺的,然后穿着皮裤子,骑在瘦不拉几的小马上,号令仆人们用牛车拉着货物去斯德丁的毛料市场上大出洋相。
如果市场上有人向他这个容克贵族请安,他就会和气地揉捏着小胡须,然后给大伙儿一个优惠价。
国王诞辰那天他会喝得烂醉如泥,并高声为陛下祝寿。
其余时间,他会定期地高谈阔论。
就连口头禅也变成了:“我的老天!这匹马真棒!”
“喔!不!”俾斯麦抱着脑袋痛苦哀嚎:“我才不要变成那样的容克乡巴佬!”
俾斯麦眼巴巴的望着亚瑟,他又想起了亚瑟那把国王御赐的佩剑。
他很清楚,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人虽然很欠揍,但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联合王国骑士。
虽然骑士在英国并不属于贵族阶层,而是属于一种荣誉公民身份,并且不可世袭。
但是,如果他是在德意志受封的,比如说,在汉诺威王国受到册封,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邦国世袭贵族。
这虽然比不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册封的帝国贵族,但依然比俾斯麦家族取得的诏书贵族高贵多了。
即便他只是个英国骑士,都能令年轻的俾斯麦无比艳羡。
而如果亚瑟是个在1806年之前受封的帝国骑士,那俾斯麦多半要把他视为自己奋斗的目标。
因为帝国骑士便意味着他是直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自由骑士,除了皇帝之外没有领主,名义上与其他直属帝国的公爵、侯爵、伯爵以及帝国自由城市平等。
虽然帝国骑士在在帝国会议里没有席位,也没有投票权,但是却享有一定程度的领地主权,在他的那片小封地上,他可以自由自在的立法、收税、民事司法、铸币等等。
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被拿破仑摧毁时,这样的帝国骑士还有350家左右,共有约45万德意志人生活在他们的统治之下。
不过,在德意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成为帝国贵族。
比如博物学家约翰·森肯贝格先生,他当初就曾经破口大骂说:“一个正派人的价值超过所有贵族和男爵加起来。如果有人要封我为男爵,我就骂他是贱货,或者骂他是男爵。我对贵族头衔就是这么看的。”但是森肯贝格先生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德意志和法兰西人一样,豁出命也想要取得一个有头衔的贵族身份。
同样是青年人,然而有的人却已经取得了骑士身份,并且按照这个趋势,将来很有可能取得世袭爵位。
然而有的青年人却面临着被大学开除的忧患,并且还欠了一屁股债。
俾斯麦非常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这家伙吓不倒,那最好还是配合他比较好。
只要忍个两三年,等到他顺利从哥廷根大学毕业,拿着学校的推荐信取得普鲁士法官职位,到时候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他会靠着这封推荐信在司法系统飞黄腾达,然后找机会混进外交圈,最后干出一份自己的事业,成为高级贵族。
等到那个时候,他愿意怎么公布亚瑟·黑斯廷斯这个无耻小人的秘密,他就怎么公布。
在学监兼国家特别代表近乎无限的权力之下,容克青年俾斯麦能屈能伸,他决定暂时隐忍俯首称臣:“阁下,我向您道歉,刚刚我是在和您开玩笑呢。”
“我也很抱歉,奥托。”亚瑟正气凛然的回道:“因为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俾斯麦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虽然人还站在亚瑟面前,但是他心中已经开始认真盘算该如何当选社团主席了。
亚瑟看见这小子终于服软,于是又抛出了一点鱼饵:“奥托,你在学校欠了别人多少钱?”
俾斯麦心烦意乱,随口应道:“大概一百弗罗林吧。”
“喔!多么巧合!”亚瑟开口道:“我考虑设立的黑斯廷斯奖学金正巧是一百弗罗林。”
俾斯麦猛地一抬头:“啊……那确实是太巧合了……”
亚瑟踱着步子,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而且为了鼓励学生社团的发展,鼓励校园多元化的自由气氛,我还打算自掏腰包向学生干部发放额外补助。”
说到这儿,亚瑟特意顿了一下:“顺带一提,社团主席的补助设在一年二十弗罗林,我觉得非常合理。”
俾斯麦闻言肃然起敬,他蹭的一下站起身道:“阁下。”
“怎么了?”
“我从前还不理解,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你理解什么了?”
俾斯麦字正腔圆的回道:“意大利革命真是件好事情!”
亚瑟瞥了这小子一眼,挥手道:“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让我尊称一句俾斯麦主席。”
“保证不让您失望!”
俾斯麦效仿着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宫廷礼仪,向后退了三步,随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园。
亚瑟看他走远了,正打算一个人静静地抽会儿烟。
谁知道他刚刚打着了火,抬头便看见俾斯麦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亚瑟甩了甩火柴,将火焰熄灭:“这么快?你把主席头衔带回来了?”
俾斯麦将腋下夹着的包裹往亚瑟手里一扔,随后告退道:“头衔没带回来,但是我刚刚碰见了送信的邮差,他说这个包裹是寄给黑斯廷斯学监的,我就顺手给你拿来了。”
“包裹?”
亚瑟看了眼手里被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上面用德语清楚的写着,这包裹是从巴伐利亚寄来的。
奇怪的是,亚瑟在巴伐利亚并没有什么朋友。
施耐德虽然要去巴伐利亚的慕尼黑打探消息,但是他明明才刚从哥廷根出发,这时候估计都没出汉诺威呢。
亚瑟带着疑惑撕开了牛皮纸包装,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本德文书——《电流的数学计算》。
亚瑟一看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头大,他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年代,不是每个自然哲学研究者都可以幸运的获得大学教职,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够读上大学。
这些民间研究者当中,既有工厂技工,也有公司职员和中小学的教师。
这些人会利用他们的业余时间进行科学研究,并把他们的成果投递给知名学者,希望能够获得他们的认可,并借助这个机会在相关领域收获名气并提升自己的所处阶层。
在伦敦的时候,法拉第先生就深受这些民间研究者的困扰,即便法拉第是个道德上毫无瑕疵并且待人相当温和的正派绅士,但他最后依然被逼的立了个每周三天不见客的规矩。
这倒不是法拉第太绝情,而是这些民间研究者大多水平有限,经常搞出一些相当无厘头的结论和定理。法拉第的时间本就宝贵,他愿意每周拿出一半的时间接待做无用功的民间研究者已经是很客气了。
而亚瑟不喜欢这些一般研究者就更好理解了,因为他经常能发现这些研究者的水平比他还低,然而却大多非常的有自信。
以前他在苏格兰场任职的时候,这些人还不太敢对高级警官造次。
但自从离了苏格兰场,亚瑟想要和和气气的送走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份从巴伐利亚来的包裹,多半是哪个德意志民间电磁学研究者寄来的。
毕竟亚瑟·黑斯廷斯至少在名义上是欧洲名列前茅的电磁学研究者,并且目前还担任了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
如果他能够得到亚瑟的一句认可,那么哥廷根大学的教职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到手了吗?
亚瑟正打算随手把那本书扔到一边,但夏日的阳光忽然把他的眼睛一晃,亚瑟凑巧看见了书名下方的作者栏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嗯?”
亚瑟眉头猛地一皱,重新拿起那本书端详了起来。
《电流的数学计算》
作者:乔治·西蒙·欧姆。
(本章完)
第540章 我的一切都是亚瑟爵士给的
第540章 我的一切都是亚瑟爵士给的
据皇家学会消息,经过学术委员会委员们的长达数周的充分讨论,汇总各学部委员投票结果后,伦敦大学电磁学教授乔治·西蒙·欧姆先生以压倒性优势获颁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最高科学荣誉——科普利奖章。
在上周末召开的颁奖仪式上,皇家学会实验室主任及1832年科普利奖章获得者迈克尔·法拉第先生亲自为欧姆教授颁发了这项荣誉。与此同时,迈克尔·法拉第、查尔斯·惠斯通与查尔斯·达尔文一同作为联名推荐人,正式向皇家学会推荐增补乔治·西蒙·欧姆教授当选新一届皇家学会外籍院士。
据信,在颁奖仪式上,欧姆教授感谢了近些年来科学界同僚对他研究的大力帮助,并着重提及了同为电磁学研究者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欧姆教授声称,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中,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伸出的援手将他从万丈深渊中解救了出来。
当他提出欧姆电阻定律,德意志科学界因为他的中学教师身份,对他报以的只有冷嘲热讽,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科学成果,更没有权威愿意站出来替他的学术成果背书。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时任哥廷根大学学监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却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力排众议的将他这位中学教师从巴伐利亚请到了哥廷根,亚瑟爵士不仅亲自帮助他进行了实验验证工作,更不贪墨学术成果的虚名,坚持让欧姆教授独立发表学术论文。
而在替欧姆教授正名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没有因为学界对欧姆的吹捧而心生嫉妒,他没有因为二者同处电磁学赛道而打压埋没欧姆,反倒对他加以重用,委托他代理主持哥廷根大学电磁学科的教学研究工作。
欧姆教授认为,在他的一生当中曾经遇到了许多知名的学术人物,如果论起胸襟的广阔程度,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绝对是其中第一流的人物。或许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名字近些年来已经甚少出现在各类科学期刊上,但是欧姆毫不怀疑,如果爵士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夺得下一年的科普利奖章。
而当记者采访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询问他对于欧姆教授的言论有何看法时,爵士只是谦虚的表示:“在电磁学领域,欧姆是比我更加杰出的研究者,科普利奖章完全是他应得的,在证明的过程中,我只是做了一些边缘的辅助性工作。至于嫉妒心,那是人类常有的一种感情。我不嫉妒欧姆不是因为我没有人类的感情,而是因为我曾经也被法拉第先生如此温柔地对待过。我很高兴欧姆认为我是个正直的人,对于我来说,这种称赞要远高于世间的所有荣誉。”
——《泰晤士报》1841年6月21日刊《站在乔治·欧姆背后的伟大灵魂,科普利奖章的培育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厚重的木制门被缓缓推开,学者们陆续步入,空气中弥漫着书卷的气息。天板高耸,悬挂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出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古典画作。
长长的橡木会议桌上摆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籍,旁边是用以记录会议内容的羊皮纸卷和墨水瓶。
哥廷根大学各学部的学术委员纷纷落座,坐定之后,教学会议一如往常那样,在沉稳而庄重的气氛中开始。
由于目前校长职务空缺,所以今天负责主持教学会议的自然是新学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首先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会议的内容并不新鲜,无非就是布置本学期的教学任务,涉及近期的学术研究成果、对外学术交流的规划以及学生培养的策略,并要求各学部汇报他们负责课题的研究进度。
在会议开始之前,学监助理赫尔巴特教授就已经让人把相关方面的内容整理成册送到了亚瑟的办公桌上。
亚瑟照本宣科的读完了会议内容和学术委员会近段时间收到的教学反馈,学术委员们有的点头,有的微皱眉头,几位年长的教授时不时摘下圆框眼镜,用手指轻轻揉搓着眉心,也不知是听累了,还是在思索亚瑟方才提出的议题。
但也不是所有议题的讨论都非常平和,在事关学术的问题上,存在分歧的学术委员会中不乏观点激烈的辩论,有些教授提出了新兴学科的发展计划,得到了部分成员的支持,但也有保守派担忧这会影响传统学科的地位。
时而会有一两位委员站起来,用手指在桌面上划出曲线,或者在空中挥动手中的羽毛笔,以更加直观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
显然,前段时间关于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学科的争辩并不是教授们临时起意,而是大伙儿积怨已久,两帮人早就互看不顺眼了,并且都想要借着近段时间将要进行的王国宪法改革做点文章。
而双方分歧最大的地方,还是钱的问题。
在1806年普鲁士率先进行教育改革之后,在其他的德意志邦国也很快掀起了一系列改革运动。而在大学方面,最典型的改变就在于教学与研究的结合。
说白了,评价德意志大学教师的优劣标准,已经不仅仅在于完成教学任务了。
普通的大学讲师如果想要晋升大学教授,必须要拿出与教授身份相匹配的科研成果。而科研成果的最直观体现便是看他出了多少学术专著。
而要想拿出学术专著,就需要足够的拨款来开展科研项目。
而这就在大学中形成了学术版的马太效应,越有钱的学院就越容易出科研成果,越容易出科研成果就越容易晋升教授,学院的教授越多拨款也就越多,如此下去就会形成或良性或恶性的循环。
学术委员们都是在圈子里混迹多年的人,他们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所以,任何问题他们都可以让步,但却唯独不愿意在教学资金方面让步。
但是学者们也觉得直接谈钱实在是太俗了,所以他们大多选择贬低其他学科的作用,并以此来变相找学校要钱。
而由于研究方法的不同,自然科学想出成果大多比人文学科钱多了,所以这些教授的言辞自然也更激烈。他们可以不关心政治,但是不能不关心拨款。
比如说,当下高斯带领下的哥廷根大学天文台就正在申请在学校里新建一个地磁观测站,除此之外,他和物理学的韦伯还打算把原定1.5公里的电磁电报线给延长到8公里。
虽然亚瑟不一定能看得懂高斯和韦伯提交的学术论证报告,但是他知道,无论是地磁观测站的仪器还是6.5公里的电线,价钱都便宜不了。
但是,就算这些东西价格昂贵,亚瑟还是不得不顶着压力找汉诺威议会申请。
因为如果因为这点钱让高斯和韦伯这两位爷不高兴,回头他们俩直接辞了教职跑到别的大学去,这个罪名可比多点学术资金重多了。
虽然德意志邦国并不像不列颠那么富裕,但是各邦国却都同样重视教育,以高斯和韦伯的名气,如果他们从哥廷根大学出走,保管第二天耶拿大学、柏林大学、慕尼黑大学等竞争对手就会派人把他们请过去。这话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前段时间就曾经出了件类似的事情。
前段时间柏林大学的两个生物学教授:奥肯和维尔克夫,他们俩因为反对普鲁士专制而遭到柏林大学的驱逐,于是便携手投奔到巴伐利亚王国,并立马被聘为慕尼黑大学教授。
这个消息传回到普鲁士的文化教育部时,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非常气愤,他派人连夜骑快马到巴伐利亚找到了两位教授,并且提出:只要两位教授愿意重回柏林大学,国王可以亲自向他们赔礼道歉,而且还要把他们的工资翻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普鲁士的使者好说歹说,终于将两位教授重新唤回到柏林大学。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所以当下在德意志也引发了一种始料未及的情况。各个大学的教授都想用“被驱逐”来和学校以及所属邦国讨价还价。
为了安抚这些教授,普鲁士的价码是:以大幅提高教授的工资作为优厚的条件来吸引人才安心留在自己的邦国。
而普鲁士卷工资的做法也很快波及到了其他邦国,一夜之间,德意志各大学教授待遇普涨,以往不好批的学术项目如今也好批了不少。
教授们给亚瑟施压,亚瑟也只能反过来给汉诺威王国的文化教育部施压。
首先,高斯的要求我已经带到了,如果你们不听劝,到时候让他跑了,一切责任全在政府。你们好好想想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仨瓜俩枣斤斤计较!
其次,你们也不要想着拿免职来压我,因为我是个不列颠人,而不是汉诺威人,而且我这个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还是国王陛下钦点的,你们动不了我!
最后,高斯和韦伯是教授,我也是个教授,你们要是把我惹毛了,我也撂挑子。一个月跑了三个教授,这也是不小的罪过。况且,就算我在哥廷根干不了,转头那边还有个不列颠驻俄大使馆的文化参赞等着我,实在不行我还能回伦敦大学教书,汉诺威的文化教育部可拿捏不了我!
亚瑟在大部分情况下并不需要把问题讲的那么清楚,汉诺威政府大致也能明白这位国家特别代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而且,这家伙还挂了个非常棘手的制宪改革顾问的名头。要是把他惹火了,他回头在宪法里建议加点什么东西,比如让警察部门和文化教育部交叉管理大学,来分文化教育部的权,那也足够令文化教育部难受的。
况且,即便撇开亚瑟这个新学监不谈,哥廷根大学当中还有数位负责制宪改革的大学者,譬如说历史学的弗里德里希·达尔曼教授等人。
所以说,在汉诺威王国,至少在当下这个时间点上,你得罪啥学校也别得罪哥廷根。
亚瑟这边将教授们的需求照单全收,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教授们看到这位新学监如此好说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惊讶。
他们甚至反过来开始替亚瑟考虑道:“爵士,一下子报上去这么多项目,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亚瑟埋着头记录着教授们的需求,头也不抬的回道:“先报上去再说。”
“要是被打回来了呢?那不就全失败了吗?”
“失败?不,打回来只是暂时的小挫折。不让咱们满意,文化教育部休想罢休。”亚瑟一边整理需求一边开口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提的,整理一下都送到我这里来,月末我和达尔曼教授他们去汉诺威开第二次制宪会议的时候一起带回去,也省得各个学院分批报送了。”
教授们看到亚瑟如此有底气,也不禁笑容满面。
哥廷根有多少年没出这么硬气的学校领导了?
不愧是威廉四世三年的骑士,伦敦有口皆碑的警界大拿,令皇家学会交口称赞的人物。
自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到任哥廷根大学以来,就连哥廷根的警察对学生和教授们都客气了不少。如今,他更是敢对着学校的上级部门文化教育部顶牛。有这样的校领导,他们这些学术委员的腰杆子也硬了不少。
“好!我们这就回去整理需求,学院里的教学用具早就该换了,趁着这次机会不如一起报上去算了。”
“我们学院有两个年轻教师想要出版学术专著,但是还没有拿到赞助金,所以掏不出印刷费,这应该也能放在学术预算里报送吧?”
“还有我们的实验室,我们打算弄两个新仪器,但是那仪器在德意志没有厂商生产,必须得去伦敦订购。”
“我们图书馆今年打算再进两千册图书,最近的德文出版物太多了,图书馆的书库必须要跟着扩充。”
亚瑟听到教授们七嘴八舌的就要散会,赶忙出声将他们全部叫住。
“慢着,各位先生们,会还没开完呢。”
教授们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讪笑着红脸坐了回来。
这些平常一个比一个观点鲜明的教授此刻都表现的无比好说话,就好像是德意志课堂上的小学生似的。
“是我们得意忘形了,爵士,还有什么议题要讨论的吗?”
亚瑟掏出烟斗打着了火,旋即从身边的包里扔出了一本书,他喷出一口烟雾问道:“你们了解这个欧姆吗?”
(本章完)
第541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541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请您相信,在乌云和尘埃后面的真理之光最终会透射出来,并含笑驱散它们。二十七年前,我曾经对欧姆说过这段话,而今天,我将把它再次送给我的朋友查尔斯·达尔文先生。
——亚瑟·黑斯廷斯
亲爱的爸爸: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前往哥廷根的马车。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这一趟旅程的结果如何,更不知道我能否在自然哲学的学术大道上能否取得成功。但是,在经历了数年的黑暗之后,我打算放手一搏。
作为一名自然哲学研究者,我和马丁并不像是其他自然哲学研究者那样拥有一个显赫的出身。我们的名字当中没有‘冯’,更不曾继承大片的田地与牲畜。但是家庭的贫困,并没有影响到你尽可能想要给我和马丁提供优质教育的愿望。
由于妈妈过世的很早,您白天要工作养家,晚上还要拉扯我们几个孩子。但是即便如此,您却依然不觉得被命运困扰,每天都笑呵呵的在临睡前给我们讲述那些您自学到的科学故事。
您和我们讲了牛顿、普利斯特里、欧拉、拉普拉斯和赫歇尔,正是从您的口中,我发现了自然哲学的奥妙。你教给我们那些恼人的数学公式,那些神奇的物理现象。而等到我们大了一些后,您自觉已经无法再给我们更多指导,于是又拿着半辈子的积蓄,咬紧牙关将我和马丁送进了大学。
试问,在埃尔朗根,哪个锁匠的儿子会去上大学呢?
只有您,只有锁匠乔安·欧姆的两个儿子是大学生。
您的品德与情操令全埃尔朗根都感到骄傲,没有人再叫您城东的锁匠。现如今,所有人见到您都要向外人介绍说:“这位是乔治·欧姆博士与马丁·欧姆博士的父亲——尊敬的乔安·欧姆先生。”
其实,我今天本不该说这些话的。您知道的,您的儿子不是那种矫情的人。
我今天给您写这封信,只是想要对您说一声抱歉。
与我的弟弟马丁相比,我这个大儿子让您失望了。同样是读了埃尔朗根大学,但是马丁后来读了柏林大学的博士,并成功留校成为数学教授。而我,我却远不像是马丁那样让您省心。
刚进埃尔朗根大学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被大学里的世界迷住了眼,我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跳舞、滑冰和台球上面,并因此一度辍学。我还记得您当时接我回家的表情,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您的脸上出现那么愤怒的表情。
我一路上低着头不敢直视您,回到家以后,您买了两瓶酒,我们两个人就坐在桌边,一句话也不说的喝完了各自的酒。之后,您便站起身打发我去瑞士。临行之际,您把我的行李扔上马车,说:“乔治,你让我和你死去的妈妈都失望了。”
我在瑞士戈特施塔特的一所小学校里谋了份数学老师的差事,看到班级里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我终于回想起了童年时您给我们讲述自然哲学故事的夜晚。直到这时,我才追悔莫及,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渴望回到大学的课堂上,渴望那片曾经唾手可得的知识海洋。我联系上了埃尔朗根大学的冯·兰格斯多弗教授,希望他能够准许我跟着他一起去海德堡大学继续读书。但是冯·兰格斯多弗告诉我,海德堡大学未必愿意招收一位从埃尔朗根大学退学的学生,所以他建议我一边任教一边自学数学。
我虽然心有不甘,但我心里也明白,冯·兰格斯多弗教授说的是对的。因为我犯了错误,所以也必须要承受后果。我在瑞士一待就是五年,在这五年当中,我在白天教书,在晚上进行自然哲学研究,这时候我才明白了您当年的辛苦。
五年后,我带着我的论文《光线和色彩》重返埃尔朗根大学,并凭借它获颁博士学位。
再然后,我通过了巴伐利亚的国家考试,获得了受到政府认可的教授资格,并以私人讲师的身份得以在埃尔朗根大学开了三个学期的数学课。
可是,我年少时犯下的错误,依然在影响着我。或许是由于我先前的不良经历,我始终无法得到埃尔朗根大学的正式教授身份,因此也无法取得国家授予的学术补助和薪酬。
当时您知道了我的经济状况很糟糕,于是便主动提出要资助我。但是,您也知道的,您是个铁骨铮铮的德意志汉子,您的儿子也一样。我不可能接受您的资助,因为您已经受了大半辈子的辛苦,我不能让您的晚年生活因我而变得更不幸福。
所以,我主动离开了埃尔朗根,辗转于德意志各个邦国的地方。先是在班贝格,后来又去了科隆,最后又和马丁一样到了柏林。不过,虽然都是在柏林,但是马丁教的是大学,而我教的则是中学。
但是即便教书的地方不一样,但是我与马丁怀揣的却是同样的梦想。我想要成为您当年故事中的那些人物,我渴望在学术领域上做出自己的成就。一时的苦难击不倒我,因为我有您这样一位坚强的父亲作为榜样。
虽然中学里的科学仪器远不像是大学当中那样完备、那样的好,但是我可是全埃尔朗根最好的锁匠的儿子,这点小障碍完全难不倒我,不论是木工、车工还是钳工,我样样都能来一手。
自从进入19世纪,伏特发明伏打电堆,安培提出安培定律,奥斯特发现电流的磁效应,电学领域的新发现简直是一个接着一个,无数人都扑向了这个炙手可热的领域。
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把研究重心转向了电学方面。我利用奥斯特发现的电流磁效应自制了电流扭秤,又利用手头能获取的材料制作了伏打电堆,但是由于电压不稳定,所以我后面又咬着牙买了一块新发明不久的温差电池。
我废寝忘食的一次又一次实验,只要一有时间就去实验室记录数据。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堆叠成山的数据中,我脑内的灵光一闪让我得以窥见了上帝赋予人类的真理——在伽伐尼电路中,电流的大小与总电压成正比!
这巨大的发现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连夜撰写了名为《金属导电定律的测定》的论文,第二天一早便将它寄去了《化学和物理学杂志》。
爸爸,我多么希望那个时候你在我的身边。因为如果你在的话,肯定会提醒我要保持冷静,自然哲学研究者必须要以严谨的态度做事。
但我那个时候实在是太高兴了,以致于我没有对论文进行校对。我每次得意忘形总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寄出去的公式是错的,而且用这个公式计算的结果与我后来的实验结果也不一致。
我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打算收回已发出的论文,可是当我赶去《化学和物理学杂志》编辑部时却为时已晚。他们告诉我,新一期的杂志已经开始售卖了。
我本以为我会借着这次机会打个翻身仗,将我早年的污点一并揭过去。但是急于求成的轻率做法,却使我再一次吃尽了苦头。全德意志的研究者都对我的行为感到愤怒,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在哗众取宠,假冒内行人。
一夜之间,我成为了整个科学界的笑柄,所有人都在对我这个妄图挤进科学界的学术骗子表示不屑。我的耳边全是讥笑、讽刺,甚至是恶语相向,他们叫我中学教书匠、锁匠的儿子、论文造假学教授。
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感到如坠冰窟,但是这不是因为我本人受到的伤害,而是因为我感觉到对您感到十分抱歉。我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但这不是牵连到您的理由。我不认为锁匠的儿子有什么可耻的,我为我是个锁匠的儿子感到自豪。
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家庭,然而却取得了贵族教授们都不曾取得的成就,我原本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报答您的培育之恩的。然而,由于我的错误,不止令我自己沦为了科学界的小丑,甚至连您也一起受到职责,成了骗子的父亲了。
我在他们的攻击之下慌了神,但是由于先前的教训,这一次我不敢再贸然出结论了。我了一年的时间对先前的实验结果进行了归纳整理,并小心求证,然后推出了我的学术专著《电流的数学计算》。
我本以为这本书可以平息争论,但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坏名声已经形成,所以他们甚至连仔细阅读这份著作的心思都没有。大部分看得懂的人不愿在学术骗子身上时间,而看不懂的人则跟风对我横加指责。
哪怕是那些真正懂行的实验物理学家们,或许是由于我‘学术骗子’的名头,所以他们并不相信我提出的电阻概念,反而认为我这是又在编造一些不存在的臆想产物。
《普罗茨·阿那莱》的主编约翰·波根多夫、卡尔斯鲁厄理工学院的约翰·普法夫、莱比锡大学的古斯塔夫·费希纳和路德维希·卡姆兹,等等。他们一拥而上,对我的结论大加指责。
他们坚称我的结论与物理学界公认的常识相悖,电池产生的电流与电势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最令我伤心的是,甚至于我的朋友,和我同年在埃尔朗根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格奥尔格·泊尔也直接批评我的著作。他说:“以虔诚的眼光看待世界的人不要去读这本书,因为它纯粹是不可置信的欺骗,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亵渎自然的尊严。”
这些冲突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我和几乎所有德意志物理学同行的友谊和合作关系都宣告破裂。我的研究工作无法正常进行,甚至连在学校里的教学工作也没办法正常进行。
毕竟即便是高级中学,也不愿意雇佣一位学术骗子作为他们的教师。
于是,在《电流与数学计算》发表的当年,也就是1827年,我主动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没有事先告知您,也没有通知马丁和芭芭拉。
爸爸,我必须要向你道歉。我对上帝发誓,我与家里切断了联系,这并不是我不爱你们了,而是我不想要继续牵连你们。我隐姓埋名的来到了巴伐利亚乡下的一座小城,虽然那里与埃尔朗根并不远,但是我没有脸再回去见您了。
我在那里靠着做家庭教师获取一点微薄的收入糊口,期间我虽然还想进行研究工作,但是受限于经济条件,实验的过程都不是很顺利。我想着,我这辈子或许就只能以‘骗子欧姆’的身份进到坟墓里了。
或许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的那些理论才能得到世人的接受。或许……
抱歉,爸爸,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四十岁的人了,然而却总是像个孩子那样控制不住情绪。
或许您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激动,这是因为几天前,就在几天前,我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丝黎明的曙光。
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不列颠的知名电磁学研究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德意志。您肯定听过这个名字,因为他是我们父子俩都喜欢的‘铁匠儿子’法拉第先生的助手。
法拉第先生的故事在欧洲科学界中广为流传。他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啊!高尚到简直像是从《圣经》里走出来的人物。
虽然我这样的猜测很没道理,但是我一厢情愿的相信,深受法拉第先生熏陶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定然也是一个品行高洁的人物。而且他与德意志的研究者不同,他并不知道我从前曾经犯下过的那些错误,所以我觉得他或许能够从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分析我的学术成果。
本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给他寄了一本我的著作。
但是妄想终究持续不了太久,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我就开始后悔了。我在想,他也许会把我的书扔进废纸篓,随后再吐上一口吐沫。因为即便他不了解我,那些哥廷根大学的教授也会告诉他,乔治·欧姆是多么声名狼藉的人物。
要知道,他可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监,是一位大人物!
所以,如果他说我一句坏话,其影响绝对要比那些德意志的教授们恶劣得多。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天时间不能入眠。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心里猜测着,他一定是把我的书扔了,又或者他根本连看都没看那本书一眼。
因为我敢保证,想要像我这样引起他注意的研究者数量一定非常多。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专著,他怎么可能看得完呢?
一想到这里,我在失落之余,又稍稍有些安心。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少挨一句骂便已经能令我收获无数的安慰了。
但是,当时间来到第二周,星期一的早晨,挎着邮件包的邮差叩开了我租屋的房门,将一封信交给了我。
那位只有十几岁的小邮差仅仅用一句话便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先生,您的信,从哥廷根来的。”
我当时只感觉我在做梦,我捧着那封盖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私人信戳的邮件,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既期待又害怕,我期待能够收到他的肯定答复,又害怕信笺里写满了恶毒。
一封信,明明只有几十克的重量,然而我却感觉仿佛整个大不列颠岛都压在了我的手中。
我先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随后从抽屉里取出开信刀一点一点的裁开那封信笺。
我颤抖着取出信纸。
然而,这封被我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信纸上却只轻描淡写的列了几句话。
——亲爱的欧姆先生:
——你的书非常好,但我在部分地方还有疑惑。您有空的话,能来哥廷根聊聊吗?路费我附在了信纸背面,一共五十杜卡特。多出来的部分,您可以在路上吃点好的。
——亚瑟·黑斯廷斯
当我看到信纸背后附上的支票时,爸爸,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感受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一度觉得是上帝终于注意到了他痛苦的孩子。若非如此,亚瑟·黑斯廷斯这样与我素不相识的人物,怎么会如此待我?
哥廷根,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您能读到这里的话,请在埃尔朗根为我祈祷吧,我将在那里洗涮我的污名,这不仅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我。
乔治·欧姆
1833年7月24日
(本章完)
第542章 德意志只有一所大学,正如不列颠一样
第542章 德意志只有一所大学,正如不列颠一样
微冷的清晨,天空仍然笼罩着一层薄雾,乔治·欧姆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哥廷根的城门。
他靠在马车的窗边,凝视着这座大学城的轮廓逐渐在晨曦中显现。街道上的石板路因为昨夜的一场小雨而显得湿滑,车轮压过时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远处的教堂尖顶若隐若现,钟楼的剪影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哥廷根的建筑多为质朴的石头和砖块砌成,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学术的庄重与宁静,仿佛这座城镇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知识的气息,这让同样成长于巴伐利亚大学城埃尔朗根的欧姆倍感亲切。
马车穿过狭窄的街巷,路边能看见一些早起的学生匆匆忙忙地赶往讲堂。
他们身着简朴的长袍,肩上背着沉重的书袋,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这里面的多数人显然还没完全睡醒。
欧姆的目光扫过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他忍不住抿嘴笑了声:“这里面一定有不少人昨晚喝得太晚,所以才这么没精神。”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处低调的石砌建筑前。
这是一家小型的旅馆,外观古朴却不失优雅。
门前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上面写着旅馆的名称,字迹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模糊。
欧姆推开车门,微微俯身从车厢内走出,长途旅行的疲惫在这一刻忽然袭来,让他有些倦意。
他站在旅馆前,抬头望向天空,天边的晨曦已经逐渐被清朗的阳光取代,哥廷根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座城镇独特的气息尽数吸入胸中。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就好像上天注定要让他在这里展开一段新的学术征程。
虽然旅行的疲惫席卷全身,但欧姆却不敢有半点懈怠,他步入旅馆的大门,在前台办完了入住手续,简单的将行李扔在了旅馆的床上,便又着急忙慌的出了门,直奔那座令他魂牵梦绕的德意志名校——哥廷根大学。
在对外宣传的时候,慕尼黑大学、海德堡大学和耶拿大学经常标榜自己是德意志五大名校之一,但是同为五大名校的柏林大学和哥廷根大学却从不会用五大名校来标榜自己,他们只会说自己是全德意志最好的大学。
在德意志人看来,究竟是柏林大学更好,还是哥廷根大学更佳呢?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但是如果将学科拆开来看,拥有高斯等人坐镇的哥廷根大学明显要在数学等自然科学领域更胜一筹,而以黑格尔等人为骄傲的柏林大学则在哲学等人文社科领域拔得头筹。
当然,这并不是说哥廷根在人文社科方面不好,也不是诋毁柏林大学在自然科学方面有短处。因为它们与此同时也分别是德意志地区人文社科第二好和自然科学第二好的学校,二者在德意志的地位就如同不列颠的牛津与剑桥。
当然,这段话是万万不能落入某位皇家海军绘图员和哥廷根大学学监的耳朵里的。
因为在他们的口中,哥廷根大学在德意志的地位便如同伦敦大学之于不列颠,那绝对是唯我独尊的,伟大的哥廷根绝不接受任何与柏林大学这种二流学校的比较。
这句话并没有夸大那两个家伙的狂妄,毕竟早在他们还没有学位证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么狂了。在伦敦大学获颁教学许可状的今天,他们更是认为像是牛津、剑桥这样的教会大学早该被扫进历史的故纸堆当中。
能够承载为不列颠人民传播文明火种重任的只有一所大学。
没错,只有一所。
因为他们甚至连同样采用新式教育方法的国王学院都不认,而且他们认为国王学院的校名也很不妥当,它应该改名为‘牛津大学落榜生复读学校’抑或是‘剑桥大学后进学员班’什么的。
在他们二人看来,在国王学院读书的全都是些人生失败者,他们来念国王学院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国王学院,而是单纯的上不了牛津和剑桥罢了。
但是反观伦敦大学,这里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学生都忠诚于学校,他们来这里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伦敦大学的理想。
正因如此,上了伦敦大学的人,都可以收获一个幸福完整的人生,从这里顺利毕业便意味着你的人生已经成功一半了。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两个家伙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忘了:他们两个伦敦大学毕业生的杰出代表,其中一个以贼配军的身份被刺配去了汉诺威王国。至于另一个,显然更惨,他被海军部流放五千里,直接去了南美洲的大海上。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认为自己的人生美满就好。
毕竟他们还可以嘴硬说,不是伦敦的环境不好,也不是伦敦的姑娘不漂亮,只不过汉诺威的阳光和南美洲的海豚对他们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我知道有人看到这里,心里肯定在暗自发笑。
但是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在哥廷根大学讥笑伦敦大学是一种比闹暴动更严重的罪过。
虽然这条罪行并没有写入校园管理规定当中,但是却依然属于不能明说的潜规则。
如果你不听劝告,也别怪盖世太保第二天找到你的家门口。
当然,刚刚来到哥廷根的欧姆此时并不知道这些哥廷根大学最肮脏最龌龊的地方。
他的心中怀有一种来到学术圣地瞻仰学习的谦虚心态。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亲近,他不仅在哥廷根大学校园中看到了轻松的笑容,校园的角角落落到处都能看到正在忙碌布置展板,宣传他们竞选学生社团主席思想的学生们。
在简易搭建的室外舞台上,两位主席候选人正为了竞选纲领的不同吵得面红耳赤。
至于台下围观的学生,他们有的高喊着自由民主的口号,还有的则在坚持维护民族与传统。
“俾斯麦,你就是个狗杂种!”
“我赞同!”
“黑斯廷斯学监为什么会同意让这家伙参选社团主席?他连正常毕业都不能做到,这简直就是胡闹!”
“一个学业成绩后半段的家伙也配领导学生会吗?”
“哼!为什么俾斯麦不能参选?依我看来,你们这帮人简直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要争取自由,结果又在排挤俾斯麦,说到底,你们这帮家伙和梅特涅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反对俾斯麦参选,我只是觉得他没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
“喔,那学业成绩好的就能当主席了?如果这么说的话,你们就不该反对梅特涅,当年他在哥廷根上学的时候,成绩可是名列前茅的。”
“我……”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还是说,你打算像海涅说的那样,今晚就跑去维也纳舔梅特涅的痔疮?”
“真是够了,你们这帮人纯粹是在无理取闹!”
“你才是在无理取闹!你打算拥护梅特涅就去,我是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
“没错,反对俾斯麦当选的就是梅特涅的走狗!学业成绩好不代表品德优良,也不代表就有资格领导哥廷根的学生社团。”欧姆看见吵成一团的学生们,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虽然他这几年并没有在学校任教,但是他还是对前阵子邦联议会通过的《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有所耳闻。照理说,全德意志的学生社团应当都被禁止活动了,但是眼下哥廷根大学里火热的竞选活动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如果换作在柏林,又或者是慕尼黑,这样规模的学生社团活动,估计早就把警察给引来了。
但是哥廷根的警察不仅没有对这帮学生出手,甚至正在校门口巡逻的两个警察还听得津津有味的,看样子,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返回警局打报告的意思。
欧姆看到这儿,禁不住也流露出了与学生们一样的轻松笑容:“哥廷根不愧是全德意志最好的大学,这里的自由气氛简直不像是一所德意志大学。”
欧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景象信以为真,这并不是因为欧姆是个愚笨的人,而是由于他并没有学习过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务教程》。
起草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教程中明确指出:最高端的警察往往会以反对者的身份出现。
而在哥廷根大学,最高端的警察便是学生。
舞台上的那两位竞选者,俾斯麦这个盖世太保的内定头目自然不必多说,即便是站在他对立面的那个家伙,也同样是受到了招安笼络的。
哥廷根大学的新学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最擅长的便是两头下注,虽然他并不怀疑俾斯麦的能力,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俾斯麦身上。
在支持俾斯麦的同时,亚瑟还事先预料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不在乎中间的竞选过程是什么样的,只要最后的结果高度一致就行了。
而俾斯麦与他的对手争得面红耳赤的主席职位,给到谁其实都无所谓,因为他们最后都会来替爵士做事的。
只不过两人当中输掉的那个,欠亚瑟的人情将会更多,因为亚瑟打算委任输掉的那个出任盖世太保的副主席,并且照常给他发放学校推荐信。
因此,如果正主席不听话,亚瑟随时还能把副的提上来,而且以人性来判断,这位副主席多半会比正主席更忠心,干活也更卖力。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是在台面下进行的。
落在欧姆这个外人眼里,那就是哥廷根一片欣欣向荣,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自由气息。
而这样的情形也让欧姆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果真是一位品德才学兼具的出挑人物。”
他喃喃自语的念叨着,一路顺着广场上的步道溜达着。
他在附近四处寻觅,然而却找不到一个教授模样的家伙。
欧姆手里捏着自己发表过的那几篇论文,望着头顶高升的太阳,等的简直有些心焦了。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会议厅打开了门,里面走出了一群看起来四五十岁以上的学者。
欧姆欣喜的朝着他们迎了上去,但是刚刚走到教授们的身边,欧姆不由得又有些畏惧,因为他这些年正是被这帮家伙骂惨了。
他犹豫着踌躇了好久,这才在一群人当中找了个看起来面善的年轻人:“请问,您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哪里吗?”
“您找学监?”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到30岁的年轻教授打量了欧姆一眼:“学监挺忙的,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欧姆的手心全是汗,捏在手里的论文都被濡湿了:“我……我是,您听说过乔治·欧姆吗?”
“乔治·欧姆!”
那个年轻教授惊呼一声,把周围教授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有的教授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韦伯,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林子里的鸟都被你吓跑了。”
韦伯哈哈大笑着向那位教授致歉道:“抱歉,埃尔曼先生,我这是太激动了。你看看这是谁,乔治·欧姆,刚刚我们不是还在聊他吗?”
“欧姆?”埃尔曼教授瞥了眼欧姆,随后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同事们开口道:“我们先回去吧,早上还要上课呢。”
韦伯看到他们的反应,忍不住撇了撇嘴,旋即转过身安慰道:“欧姆先生,您别太在意。您得知道,学界就是有这样的老古董。您那篇专著黑斯廷斯学监拿给我看了,虽然数学表达式和论证过程写的比较凌乱,但是总体上还是可取的。”
“您……您相信我?”欧姆原本都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岂料韦伯对他的态度居然如此亲热,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韦伯冲他眨了眨眼:“相不相信您,我现在还不好说,因为我还没有按照您的实验过程进行检验。但是,至少目前我在书面上没看出什么错误。”
“我……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欧姆激动地握住了韦伯的手:“您随时都可以进行实验,但凡有一点对不上,您就算拿把剑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喔……我可没有那么粗鲁。”韦伯笑着回道:“而且我也不怎么懂剑术,那是黑斯廷斯学监专精的领域。自我介绍一下,威廉·韦伯,哥廷根大学物理学教授,与此同时,我也是学校天文台长高斯先生的助手。”
韦伯一报出名号,立马就把欧姆给镇住了。
威廉·韦伯的大名在德意志电磁学研究圈子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可是典型的天才人物,22岁便在哈勒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次年便被聘为哈勒大学的物理学教授,而在欧姆因为出版《电流的计算》声名狼藉时,27岁的韦伯则顺风顺水的从哈勒大学被挖到了哥廷根大学任教授。
站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今年44岁的欧姆不由萌生了些自惭形秽的感情。
“我……”
他想要说些客套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威廉·韦伯这样的人物,也不需要他这种只当过中学教师的学术骗子来恭维。
欧姆欲言又止,但是不等他张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无奈的叹息声。
“高斯先生,地磁监测站的事情我也已经报到了文化教育部去了。至于您和韦伯想在天文台架设电报线的事情,经费我可以立马就给你们调拨,但是您让我指导怎么拉电线,这可就……”
“爵士,您这完全是在敷衍我,我明明听说您参与了惠斯通先生那台电报机线路的架设工作。”
“是,我是参与了没错,但是这不代表那条电线是我拖的啊!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和惠斯通先生关系挺不错的,要不借着下个月哥廷根召开全欧电磁学会议的机会,我给惠斯通先生写封信,让他跟着皇家学会的学者们一起过来。然后,我再用朋友的情谊为理由,顺手把他给扣在哥廷根,让他负责指导哥廷根的电报线架设工作,您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
“您真的能说动惠斯通先生?”
“当然,我和惠斯通先生的交情很深,他亲口说过,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亚瑟说着说着,忽然看见前面的韦伯,他赶忙找了个理由想要从高斯旁边脱身:“韦伯先生,您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韦伯对这位同为年轻人的新学监颇有好感,他看了眼身边的欧姆,笑眯眯的回道:“真是巧了,我这里还真有一桩事情要您帮忙。”
(本章完)
第543章 梦幻现实
第543章 梦幻现实
两年时间,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这或许很短。但是两年的时间,也足以让一个人的人生发生质的转变。亚瑟·黑斯廷斯在1833-1834年担任哥廷根大学学监兼国家特别代表期间,究竟对于整个人类的文明的进步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遭到学术界埋没的乔治·欧姆被他重新发掘,这位未来的科普利奖章获得者、名震欧洲的大科学家在哥廷根大学绽放出了璀璨光芒。高斯与韦伯在亚瑟·黑斯廷斯的帮助下搭建了全世界第一座地磁监测站,并与亚历山大·冯·洪堡、查尔斯·惠斯通一同创建了哥廷根电磁学协会。
未来执掌德意志帝国的铁血首相俾斯麦在哥廷根首次展现锋芒,虽然这个时候他还只是个暴躁易怒的毛头小子,但是亚瑟很快就教会了他处置‘爬行动物’的技巧。而在俾斯麦在盖世太保大发神威时,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跋山涉水走了一百多英里的路来到了哥廷根这座汉诺威小城。
虽然这个孩子在很多年以后将会成为全德意志工业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坐拥令全世界人都为之羡慕的财富。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却仍然在为了大学的学费发愁。他想要继续从事实用科学这份崇高的职业,但是,如果他解决不了经济难题,他就必须面临放弃梦想辍学的残酷现实。
——埃尔德·卡特《亚瑟·黑斯廷斯与汉诺威王国的自由制宪改革》
哥廷根大学的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金属味道。
刚刚翻新过的实验室十分宽敞明亮,但是由于最新采购的仪器还未到货,所以目前这里只有几张简单的木桌,上面堆满了书籍、手稿和仪器,墙壁上挂着各种电路图和科学家们手绘的草图。
高斯、韦伯、欧姆与亚瑟四人紧紧围绕在摆满了各种铜线圈、电池和磁铁的实验桌边。
只不过,虽然这里站了四个人,但是真正动手干活儿的只有欧姆一个。
这倒不是高斯、韦伯和亚瑟不愿意帮忙,而是他们打算亲眼看看欧姆本人会如何复现实验。
欧姆用到的实验器材并不多,只有几节温差电池、一根长长的铜线、一个滑动电阻器和两个他自制的粗糙电流计。
在众人的注视下,欧姆的额头汗珠密布,他仔细地连接好电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确保接触良好。
他知道,这些实验不仅仅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更是为了向学术界证明电流和电压之间的线性关系是普遍存在的,不受材料或电流方向的影响。而且,这可能会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
数学巨人约翰·卡尔·高斯,电磁学天才威廉·韦伯,以及法拉第之下的不列颠电磁学第二人亚瑟·黑斯廷斯,他们可都在看着呢!
随后,他将电流计连接到铜线上,随着电流的接通,电流计的指针轻轻跳动,指示出通过导线的电流。欧姆知道,他即将测量的每一个数据都至关重要。
他调节电池的电压,每一次改变后,他都仔细记录下电压与电流的数值。他的手稳稳地握住电压表,一边观察,一边思索。每次记录之后,欧姆都会暂停片刻,仔细核对数据,确保没有任何差错。
随着数据一行一行的被记录在纸上,对数字极为敏感的高斯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但是性格谨慎的高斯并没有立刻发表他的见解,而是礼貌的向欧姆询问道:“抱歉,欧姆先生,你手里的这个什么滑动变阻器能够借我用一下吗?”
欧姆听到高斯开口,立马将滑动变阻器拆下双手奉上:“当然,您想用多久都可以。”
“谢谢。”高斯接过滑动变阻器,默默不语的转过身去,开始使用实验室中的器材重新开始搭建电路。
虽然欧姆已经当着他的面验证了实验,但是高斯依然对最后的结果抱有疑虑,因为他怀疑之所以电流与电压会出现线性关系,有可能是因为欧姆自制的电流计精度不够。
高斯在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实验,但韦伯和亚瑟却依然还环绕在实验桌边,对着那份记录了实验数据的稿纸端详了一遍又一遍。
韦伯眉头一挑,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亚瑟,压低嗓音问道:“学监阁下,您瞧出来了吗?”
亚瑟并不说话,他只是拿起实验桌上的笔,在纸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公式——电压=电流x电阻。
韦伯看到这行公式,又扭头看了眼实验数据,禁不住哑然失笑道:“之前纳维先生和科里奥利先生写信来说,您是个数学方面的天才。当时我还不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真是一点没说错。”
而欧姆看到亚瑟写下的公式,更是激动地拳头都捏紧了。
这并不仅仅是由于亚瑟表达了对实验数据准确性的认可,更是由于亚瑟居然直接写出了‘电阻’这个词。
要知道,他在《电流的计算》当中广受攻击的原因,便是由于他提出了‘电阻’这个新概念。
在这个时代,电学仍然是一个新兴的领域,许多基础概念尚未完全确立。再加上,由于大部分研究者缺乏足够精密的实验设备来测量电压、电流和电阻之间的关系。因此,电阻的概念并没有被科学界广泛接受,更不像后世那样明确。
而作为不列颠电磁学的二号人物,全欧洲电磁学的学术权威之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敢于写下‘电阻’这个单词,便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了。
亚瑟打开实验桌上的电流开关,轻描淡写的将雪茄头往电火前一凑,明亮的火星与淡青色的烟雾在实验室中缓缓升起:“我支持乔治·欧姆先生的论证结果。”
欧姆听到这句话,一瞬之间,压在他身上整整六年的负担仿佛一下子便被抽走了,他的小腿略微有些发软,以致于不得不扶着实验桌才能勉强站立。
韦伯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欧姆的动作,但是他却故意当作没看见似的,同为自然哲学研究者的韦伯当然知道亚瑟刚刚的那句话对于欧姆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并不想去打扰激动的欧姆,因为他害怕这位先生会忍不住哭出声,这样的话对欧姆就太不尊重了。
韦伯温和的笑着说:“我虽然也支持欧姆先生,但是我想……您要不还是做个实验验证一下吧?”
亚瑟知道韦伯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妄下论断,否则最后出了错,那学术声誉可就全完了。
但是亚瑟可不管那么多,他不想做实验。如果按照阿加雷斯的话说,在跟着法拉第先生出论文的时候,他这辈子的实验都已经做完了。
而且,就算要做,高斯那边不也已经开始动手了吗?他何必要跟着瞎掺和呢?亚瑟默默地又抽了口烟,反手又把法拉第的名头拉过来背书。
“其实我在追随法拉第先生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无数次类似的电路实验了。在那个时候,我便已经模糊感觉到了电流和电压的关系,只不过我那个时候还没想到可能存在‘电阻’,所以一直找不到解开谜团的入口。而在阅读了《电流的计算》以后,我的所有疑惑都解开了。所以,我不需要再进行什么实验验证,也可以申明我的立场,我,亚瑟·黑斯廷斯,支持乔治·欧姆。”
欧姆原本就在强忍着情绪,此刻他听到亚瑟再次复述了他的立场,这位四十多岁的巴伐利亚汉子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双手掩面,一边哭一边止不住的道歉:“抱歉,黑斯廷斯先生,韦伯先生,我……该死,我……”
韦伯看到这个情况,笑着困扰的挠了挠头:“欧姆先生,您不必说了,我懂您的感受。而且,我相信黑斯廷斯学监肯定也能懂,毕竟他是法拉第先生的助手。”
亚瑟知道韦伯说的是什么意思。
之所以对方要强调法拉第,那是因为法拉第早年时曾经被诬告学术抄袭,并和欧姆一样,由于不算太好的家庭出身而备受攻击。但是由于法拉第先生自身的学术素养确实过硬,所以他最终挺过了那段困难时期,并成功证明了自己没有抄袭,还因此而名声大噪,最终成为了英国最受尊敬的科学家。
韦伯看到面前这个比他们年长的男人哭的泣不成声,他一边替欧姆感到高兴,另一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于是只能没话找话的冲亚瑟挤眉弄眼:“您……学监,您看欧姆先生远道而来,总不能验证个实验便让他回去吧?”
亚瑟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欧姆回去,因为他原本便不是把欧姆叫过来专门做个实验的。
亚瑟开口道:“其实我从到达哥廷根开始,便一直在思考在哥廷根建设电磁学培养体系的问题。我来到哥廷根大学担任电磁学教授是出于国王陛下的授意,在哥廷根开拓电磁学这个新领域更是王国政府的决议,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门新学科建设的尽善尽美。但是,单凭我一个人,想要把电磁学发扬光大,终究是不现实的……”
亚瑟说到这里,从上衣兜里取出手帕递给了欧姆,他笑着问道:“欧姆先生,我记得您好像在埃尔朗根大学担任过私人讲师,这么说的话,您应该是持有巴伐利亚王国颁发的教授资格吧?”
欧姆听到这里,禁不住愕然的抬起头,他的眼睛红彤彤的,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我……我是有教授资格。”
亚瑟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从衣兜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签了张条子:“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是想直接聘请您担任哥廷根大学的教授的。但是,您知道的,您的理论目前大部分人还不能理解,哪怕是在哥廷根大学的教授群体中同样有不少反对者。所以,我暂时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您在哥廷根大学担任电磁学的私人讲师,至于教授的职务嘛……”
欧姆抬起袖子擦干了眼泪,他连连点头道:“这不是您的错,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也明白让我的理论广为接受需要一个过程。说实在的,哪怕是您今天直言愿意支持我,便已经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了,更别提您还愿意让我在哥廷根大学开课。我不敢奢求教授职位,因为我知道,哪怕是给我一个讲师身份,您就已经需要顶着非常大的压力了。”
欧姆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甚至可以说,今天的结果早就已经超越了他来哥廷根大学前的最好预期,他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
岂料亚瑟笑眯眯的听完了欧姆的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乔治,你误解我了。”
“误解您了?”欧姆刚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您难道是说,讲师的职位也得先等等?”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亚瑟拨弄着实验桌上的电路开关道:“我是说,这个月先给您讲师身份。而等到下个月的时候,哥廷根大学将会召开全欧电磁学会议,届时,包括法兰西的马利·安培、不列颠的迈克尔·法拉第、丹麦的汉斯·奥斯特在内的欧洲著名电磁学研究者将会悉数到场。
当然了,作为主办方代表,我、高斯先生和韦伯先生自然也会列席。而在那场会议上,我们哥廷根大学作为主办机构,自然要拿出点像样的成果来向这些知名的大学者宣布。所以,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代表哥廷根大学,在那场会议上以您的《电流的计算》为基础,做一场学术报告呢?”
欧姆听到这段话,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就好像被别人拿着锤子敲了一下似的。
亚瑟见到他不说话,背着手在实验室内踱步道:“当然了,这场报告自然不是白做的。毕竟您的理论是真是假,以法拉第先生、安培先生和奥斯特先生的水平绝对能看出来。所以,在您做完这场学术报告之后,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正式授予您哥廷根大学电磁学教授的职位了。”
“我……我……”
欧姆一只手扶着实验桌,一只手按着心脏,他的额前满是汗珠,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由于紧张,而是由于幸福。
他只感觉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表示感谢的话,都不足以向亚瑟表明他此刻的心情。
他颤颤巍巍的向亚瑟的伸出了手,岂料,还不等亚瑟握住他的手,欧姆只感觉眼前一黑,随后整个人便扑通一下趴倒在地。
“欧姆先生?欧姆先生!”
“该死!黑斯廷斯先生,你不该一下子给他许下这么多承诺的!”
“这怎么能怪我?我事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体这么弱?”
(本章完)
第544章 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
第544章 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
《哥廷根大学学报》1833年8月刊头版头条《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
作者:亚瑟·黑斯廷斯
我年幼时就爱学习。但因为我是约克乡下出身的雇农,家中贫穷,父母早逝,无法得到书来看,只能常向约克当地藏书的人家求借,亲手抄录,约定日期送还。天气酷寒时,用炭灰自制的墨水冻成了坚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放松抄书。抄写完后,赶快送还人家,不敢稍稍超过约定的期限。
因此乡人认为我守信,大多肯将书借给我,我因而能够看各种各样的书。已经成年之后,更加仰慕圣贤的学说,又苦于不能与学识渊博的老师和学者交往。我曾快步走到十几英里之外,手拿着书籍向附近教区牛津大学毕业的牧师求教。牧师德高望重,乡人、信徒挤满了教堂的祈祷间,他的言辞和态度从未稍有委婉。
我站着陪侍在他左右,提出疑难,询问道理,低身侧耳向他请教。有时遭到他的训斥,表情更为恭敬,礼序更为周到,不敢答复一句话。等到他高兴时,就又向他请教。所以我虽然愚钝,最终还是得到不少教益。
后来,我继承了远房叔叔的财产,于是萌生了去伦敦求学的念头。为了能够省点钱,我背着书包从约克步行出发,把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行走在深山大谷和荒芜的平原之中,寒风凛冽,大雪深达几英尺,脚和皮肤受冻裂开都不知道。
到达伦敦以后,脚上到处都可以看见水泡和伤口,四肢关节僵硬的不能动弹,只能从旅馆的服务生那里求了点热水灌下肚,用被子围盖身上,过了很久才缓和过来。初到伦敦,我交不起伦敦四大律师会馆每年300镑的学费,幸而听到伦敦大学创建的消息,那里的每年学费仅收13镑6先令,这才有了容身之处。
在伦敦大学刚入学的时候,我每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候只有一餐,没有下午茶,更没有什么新鲜肥嫩的美味享受。合住的同学有不少都穿着锦绣华丽、用南京布做成的衣服,戴着高顶礼帽、饰有银纽扣的牛皮腰带,胸前的口袋里挂着带金链子的怀表,左手拄着托马森牌的手杖,右裤兜备有吉龙克斯的鼻烟壶,看起来光彩鲜明,如同天使圣徒般光辉璀璨。
我却穿着旧袍、破衣服处于他们之间,然而,我的心底毫无羡慕的意思。因为我的心中有足以使自己高兴的事,所以并不觉得吃的、穿的、享受的不如人家。杰里米·边沁先生发现了我的情况,评价我好学,每次到学校演讲都要询问我的学习进度,遇到不懂的地方也耐心给我讲解,于是我的学习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现在想来,我的勤劳和艰辛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如今我从伦敦大学毕业许多年了,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所幸还得以置身于自然哲学研究者的行列中,承受着国王陛下的恩典,追随在内阁大臣们之后,厚颜负责哥廷根大学的教学工作。王国议会的绅士们将我看作顾问,愿意咨询我的意见,在学术界偶尔也能听见称颂我姓名的论文。我这样才学平平的人都已经得到了如此的荣耀了,更何况那些才能超过我的人呢?
如今的学生们在哥廷根大学中学习,享受着王国政府的补贴政策,父母每年都赠给冬天的皮袄和夏天的衬衫,没有冻饿的忧虑了。坐在高大的屋子里面诵读书本,没有奔走的劳苦了。教授和讲师都是德意志各处的博学者,这些博闻强识的博士们来当他们的老师,从没有询问问题而不告诉的,求教而无所收获的了。凡是应该具备的书籍,都集中在学校的图书馆当中,不必再像我这样用手抄录,从别处借来然后才能看到了。
因此,学生们当中如果有不精通于学业,品德没有养成的,如果不是天赋、资质低下,就是用心不如我这样专一,这难道可以说是别人的过错吗?施腾达尔的年轻人奥托·冯·俾斯麦,在哥廷根大学已经学习三个学期了,然而始终不得要领,在学校当中时常能听见关于他的恶语。
我刚到哥廷根大学的时候,俾斯麦由于不理解学习的好处,曾经屡次用后学的身份挑战我。我于是将我的这些经验传授给他,耐心的告诉他学习的要素。俾斯麦渐渐觉悟后,对于学习有所明悟,于是以晚辈的身份来拜见我,还写了一封长信作为礼物。
信件的文辞顺畅通达,同他论辩,言语温和而态度谦恭。他说自己先前对于学习不是很用心、也不刻苦,甚至一度达到了将要辍学的地步,这是由于不了解学习的妙处。他将要回家拜见父母双亲,表明自己改正学习态度的心志,所以我今天特地写了这篇文章,将自己治学的艰难告诉他,勉励他能够继续进步。
如果有人说我这篇文章是在勉励自己的学生努力学习,这确实是我的志向。如果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背地里诋毁我,认为我在夸耀自己早年的求学经历,以便在年轻人面前骄傲,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能算是了解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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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哥廷根一座小旅馆简陋租屋的窗帘,洒在狭小的房间里。
这里的房间不大,墙壁因岁月侵蚀显得有些斑驳。屋内的摆设简单实用,一张老旧的书桌靠窗放置,上面堆满了各种实验器材和手稿。
房间的另一角,有一个小火炉,里面还燃着昨夜剩下的几块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增添了这静谧早晨的一丝温暖。桌上的煤油灯还未完全熄灭,显然,租屋的主人昨晚又工作到了深夜。
在书桌前,穿着朴素的长袍的欧姆肩上披着一条薄毯,以抵御清晨微寒的空气。
新一期的《哥廷根大学学报》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从欧姆湿润的睫毛可以看出,报纸上的文字似乎对他有所触动。
他本以为自己早年的求学经历已经足够艰辛了,但是令欧姆没想到的是,被他视为再造恩人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同样是个苦出身。
甚至于,与亚瑟的早年经历相比,欧姆都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无比幸运了。
虽然他的母亲在欧姆十岁时就去世了,但是最起码还有父亲为他和弟弟妹妹遮风挡雨。
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位年纪不大、但却足够令人尊敬的小伙子,却完全是依靠着自己孜孜不倦的求学之心,靠着他的两条腿从约克乡下走到了伦敦。
欧姆看到这里,放下报纸,望着窗外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作为一个四十四岁的中年人,本该给亚瑟这样的年轻人指点人生经验。但事实却是,他反倒从这个小伙子的经历中汲取到了信心。
欧姆忍不住摇头感叹道:“真是让我自惭形秽啊!仅仅只是学界的非议,便差点将我摧毁。但是亚瑟·黑斯廷斯,与他求学的艰辛相比,我遇到这点困难又能算什么呢?”
欧姆站起身朝向阳光伸了个懒腰,光辉照在他的脸上,让这位刚刚取得哥廷根大学私人讲师资格的自然哲学博士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欧姆简单的洗漱完毕,挎上今天讲课要用的讲义,推开租屋的房门下了楼。
他走在哥廷根的街道上,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辜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他的拳拳之心。
他不止要在下个月举行的全欧电磁学会议上交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卷,在教学工作上也不能松懈。
欧姆确实很想获得哥廷根大学的教授职务,但是他也不想让亚瑟背负任人唯亲的骂名。所以,即便他现在只是个私人讲师,但是他也要以正式教授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要让所有人发自内心的认为:乔治·欧姆配得上哥廷根大学的教授身份。
其实,在今天看到了学报上的那篇文章后,欧姆心中一度萌生了退还亚瑟送他的路费的心思。
虽然他知道亚瑟现在或许不缺这笔钱,但是从亚瑟这样同为苦出身的人手中拿钱,还是让欧姆感到良心难安。
只不过,欧姆虽然想要退钱,但是当下他的经济条件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尽管他如今已经是哥廷根大学的私人讲师了,但是德意志大学当中的私人讲师既没有工资也没有编制。
虽然这些私人讲师通常是博士学位获得者,但是他们必须在完成一个被称为habilitation的过程(类似博士后研究),才能获得在大学中开设正式课程的资格。
这一过程包括提交一篇更为深入的研究论文,并且需要在该学术领域开设过一定数量的公开讲座。只有完成这些要求后,学者才有资格取得该校的正式授课许可,并获聘正式教授。
而在取得正式教职之前,私人讲师的收入完全依赖于那些主动来参加他私人课程的学生们所支付的听课费。也就是说,私人讲师的收入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取决于学术水平,而是取决于销售水平。
而欧姆这种初来乍到的私人讲师,就算在最初的几个月完全零收入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并且,私人讲师的收入少也便罢了。但倒霉的是,他们的支出往往都非常大,因为私人讲师为了完成论文,通常还会进行广泛的研究工作,以增加他们的学术声誉。
虽然亚瑟已经向欧姆全面开放了哥廷根大学实验室的出入资格,并且威廉·韦伯也相当热情的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工作组,但是欧姆在部分课题上依然需要购买一些实验室没有配备的材料进行独立研究。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就算想把那五十杜卡特退给亚瑟,也是有心无力的。他在远离学术圈的这几年里,虽然通过做家庭教师攒了一些钱,但是那点钱实在是不足以维持他的基本生活。
因此,欧姆也只能暗下决心,要尽快拿到教授教职,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还钱。
根据欧姆的了解,他在埃尔朗根大学学习时,学校里的教授们年收入通常在800塔勒,也就是320杜卡特。
而在前些年,由于各德意志邦国掀起了兴办大学教育的潮流,所以教授的薪资也水涨船高。
欧姆的弟弟柏林大学数学教授马丁·欧姆就曾经在来信中告诉哥哥,普鲁士王国为了从其他德意志邦国抢人,所以将柏林大学教授的薪水标准提高到了1500塔勒(600杜卡特),这足足比其他德意志大学教授的薪水高出了50%。
而哥廷根大学作为与柏林大学不相上下的德意志名校,他们吸引人才的手段当然也不仅仅是依靠德意志地区最自由的学风,这里的薪资水平也同样是与柏林大学不相上下的。
1500塔勒!
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钱啊!
要知道,欧姆的锁匠父亲全年无休的一年辛苦到头,也就挣个100塔勒的报酬。而这样的收入,在整个埃尔朗根的工人家庭中已经不算低了。
换而言之,德意志大学教授的薪资水平即便放在工业发达的英国,也绝对算是高收入了。1500塔勒相当于600杜卡特,也就是300镑。
即便是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厅长查尔斯·罗万,他的公职收入也就只有这么多。
而皇家学会的实验室主任迈克尔·法拉第先生,受限于皇家学会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他在皇家学会领到的薪水才不过区区100镑。
当然,法拉第的收入不高主要是由于他的物质欲望不高,而且也不愿意离开皇家学会,并不是他真的只值100镑。
以亚瑟的母校伦敦大学为例,当年伦敦大学成立不久后,曾经出价1000镑挖角法拉第,邀请他出任伦敦大学教务长及实验物理学教授,但却遭到了法拉第的无情拒绝。
欧姆一边在心中规划着还钱计划,一边向着哥廷根大学的校门走去。
只不过,欧姆并没有直接走进校门,而是停在校门口从包里取出昨天晚上了大精力起草的招生演讲稿,开始冲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宣传起了他即将要开设的私人课程。
相较于刚毕业的博士,欧姆在教学领域有着丰富的经验,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招收私人课程的学生了,所以招生演讲自然也进行的得心应手。
“同学们,同学们!向我看过来!你们是否曾经好奇,那些闪电在天空中划过时,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秘密?又或者,当你点亮一盏灯时,流淌在火焰中的那看不见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如果这些问题在你的心中引起了共鸣,那么相信我们都是同道中人。
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加入我即将在哥廷根大学开设的私人课程。这不仅是一次学习的机会,更是一次深入探索自然科学奥秘的旅程。在这个课程中,我们将进入一个充满探索与发现的领域——实验物理学。
你们或许心里在想,喔,又是一门枯燥的理论课程!如果你们这么想的话,那就错了。因为恰恰相反,它将带领你亲身体验那些平常隐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科学原理。你将了解什么材料导电,而什么材料绝缘。你将明白是什么力量驱动着我们,使我们的世界运转。
试试让电流穿过一根导线,感受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里,我们将一起动手做实验,打破教科书上的枯燥文字,将它们转化为生动的体验。你将看到,电流是如何在不同的材料中流动,如何受到温度和压力的影响,这一切都将在你面前真实呈现……”
欧姆滔滔不绝的宣传着他的私人课程,刚开始聚集在他附近的学生还不多,但是很快就有一些感兴趣的学生停在他周围静静地听他讲演。只不过,听的人虽然不少,但是愿意掏钱的却暂时没有出现。
毕竟哥廷根大学里像是这样的私人课程非常多,如果每门都报的话,不止要费许多钱,而且也没有精力把所有的课程都听完。
欧姆见到这个情况也不着急,他热情洋溢的宣传道:“我知道,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可能对我说的话抱有疑虑。你们怀疑我现在说的很有趣,但是等到上课的时候就成了另一回事了。我理解你们的顾虑,所以,我打算先让所有人免费试听3节课。今天下午2点我将在天文台旁边的物理实验室准点开课,所有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我这里报名,绝对不收你们一分钱。”
学生们听到欧姆居然愿意让他们免费试听,人群中终于有人主动举手报名。
“只要把名字报给您就行了吗?”
欧姆笑着点头道:“只要你的学院、年级和姓名,其他的一律不需要。”
“那算我一个,法学院二年级,奥托·冯·俾斯麦。”
“奥托·冯·俾斯麦……”欧姆在纸上记下名字,但记了一半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道:“嗯?俾斯麦?我记得学报上不是说你回老家向父母汇报学习情况去了吗?”
俾斯麦往回扥了扥狗绳:“是的,不过我是上月底回去的,今天才刚刚返校。”
“喔……”欧姆笑着鼓励道:“看来你确实是把黑斯廷斯学监听进去了。好,记得今天下午准时来上课。”
“行,我今天一定准时到!”俾斯麦刚喊完,嘴里便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倒要瞧瞧,他在搞的电磁学到底是什么样的玩意儿……”
有了俾斯麦这个领头的,其他学生也纷纷开始踊跃报名。
被学生们簇拥着的欧姆挨个记下名字,脸上的笑容都要止不住了。
或许是因为新学期还没正式开始的原因,今天的招生情况比他预想中要好不少。
学生们报完了名,一个个纷纷走进了学校里,围在欧姆身边的人也少了不少。
欧姆收起笔正打算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岂料他正打算离开,却突然发现不远处还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没有离开。
这个学生与刚刚那些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学生们形成了显著区别,以致于一下子就让欧姆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那篇文章。
他简直和亚瑟描述的早年求学形象如出一辙,陈旧的衣裳,起了毛边的靴子和裤子,唯有一件洗的发白的衬衫维持着他仅有的体面。
不过,虽然身上的衣裳不华贵,但是这小伙子打扮的却很干净,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欧姆看到这个情况,不由得想到了早年的自己,他的胸口微微发烫,思索了一下便主动迈步朝那个小伙子走了过去:“这位同学,你要来报名吗?”
(本章完)
第545章 一个人便是一个苏格兰场
第545章 一个人便是一个苏格兰场
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办公室里。
欧姆的著作《电流的计算》被平铺在办公桌上,亚瑟的面前则堆着高高的一叠稿纸,他的手中捏着羽毛笔,时而在稿纸上写下几行字,时而又抬起头端详《电流的计算》两眼。
为了能够不被高斯和韦伯等人抓壮丁,亚瑟只能尽可能地给自己找点差事做。
而把《电流的计算》翻译成英文版就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借口,这份工作不仅能够帮助他阻挡高斯和韦伯,还能增长他在学术界的声誉,并且堵住那群觉得他学术经历不足的家伙的口。
虽然大部分德意志都认为与教授打交道要比与警察打交道容易得多,但是对于亚瑟来说,还是后者比较轻松。
至少在苏格兰场的时候,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亚瑟的解题思路向来很多,而且答案向来也不是固定的。
但是在哥廷根大学,高斯动不动抛出的几何问题,亚瑟甚至连题干都得理解半天。
比如说,前几天高斯在进行大地测量工作的时候,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吗?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欧几里得几何空间当中吗?
高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了验证这个猜想,高斯便设计了一个实验,他试图通过测量三座山丘顶点之间的角度来检验欧几里得几何是否适用于地球表面。
众所周知,在欧几里得几何中,一个三角形的内角和总是等于180度。
但是高斯却假设:如果地球表面空间不是平坦的,而是具有曲率的表面,那么在测量较大区域内的三角形时,其内角和可能不会等于180度。
而高斯最后的测量工作显示,三个山丘之间的角度总和确实不是180度,但是与180度相差的并不多。这也算是给高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因为他觉得那点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属于可以容忍的误差范畴。
因此,高斯认为:我们所生活的空间确实是一个标准的欧几里得几何空间。
当亚瑟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颇有一种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我依然大受震撼的感觉。
而等到高斯询问亚瑟有什么看法时,亚瑟碍于面子,于是便随口来了一句:“三座山丘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短,但是如果把这个距离放大到地球尺度,那就实在是太渺小了。如果我们能够测量出天上两颗星星与地球之间的角度是否为180度,那实验结果应该就足够精准了。”
本来高斯就是随口一问,亚瑟也就是随口一说。
但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高斯却被亚瑟的随口一说给问住了。
这位享誉欧洲的大学者先是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拍手,转身便直奔哥廷根大学的天文台去了。
虽然亚瑟不知道高斯到底想到了什么,但是至少自从两人那次对话以后,高斯除了以天文台长的身份要求亚瑟给天文台新增一台目前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以外,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对于这个结果,学监阁下非常满意,而他貌似也在无意中发现了打发这帮大学者的奥秘——给他们出难题。
只要提出一个问题,就能让这帮大学者消失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经济实惠的交易吗?
至于购置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这个项目虽然费不少,但是亚瑟相信,只要把高斯的名字和预算申请一起报上去,汉诺威王国的文化教育部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而在解决了高斯等自然哲学教授以后,像是赫尔巴特和达尔曼这样的人文社科类的学者就好打发多了。
达尔曼教授作为与亚瑟一样的制宪改革顾问,来找他基本是为了谈论制宪问题。而在警务改革方面,亚瑟这个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能聊的问题就非常多了。
不论是行政编制、职权范围、司法流程还是历史文件,亚瑟都可以条理清晰的给达尔曼教授条条列举,甚至他还可以时不时拿出邻国法兰西的经验举例。
或许在自然哲学领域,亚瑟只不过是猪鼻子插大葱,但是在警务司法领域,能比这位约克猪倌更有发言权的,哪怕放眼全欧洲都没有几个。
毕竟他实实在在的参与编写了苏格兰场目前仍在执行的《大伦敦警察厅警察管理条例》《巡逻与秩序维护手册》《案件记录与管理指南》《拘捕与审讯手册》《警务近身格斗讲义》等等一系列内部手册。
而在亚瑟击败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的那场决斗后,他甚至还受邀参与了英国陆军最新版《刺刀操典》的编写工作。
总而言之一句话,虽然才24岁,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老条子了。
至于学监助理、哲学院的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他显然比达尔曼教授更好打发。
在这些天当中,达尔曼除了请求亚瑟按照往常的惯例:在新学期正式开始前,给学生们写一篇开学前的劝学文章以外,便再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了。
不止如此,这位向来不苟言笑、颇有些古板的德意志老派教授,甚至还在私下里鲜有的高度评价了亚瑟写下的《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
赫尔巴特认为,这篇文章虽然文字朴实,但却写出了真情实感、感人至深,而且还突出了劝学的主旨,没有为纯净的校园牵扯上当下激烈的政治纠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赫尔巴特真的很难认为这篇文章会出自一个24岁的年轻人之手。
即便是他这样从事教育多年的教授,都未必能写出这样直击心灵的独白。
就这样,亚瑟在到任哥廷根大学一个月的时间内,莫名其妙的搞定了高斯,让达尔曼和赫尔巴特对他大加赞赏,还替学校争取到了不少设备更新预算,迅速稳住了学校的教授圈子。
而在学生方面,由于他放松了对学生社团的控制,并且有意无意的向外泄露了汉诺威王国正在准备通过一部自由主义宪法的消息。原本激愤的学生情绪不仅大为缓和,甚至有人还主动拥护起了这位与他们年龄相仿的新学监。
当然,在学生们转变观念的过程中,哥廷根大学的老学长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也出了一份大力。海涅先生在亚瑟到任哥廷根大学之后,立刻在巴黎的《立宪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德意志各邦自由运动的社评。
在那篇名为《自由主义在德意志:汉诺威王国的壮举》的社论中,海涅不仅高度评价了英国及汉诺威国王威廉四世决意在汉诺威通过一部自由主义宪法的行为,并且还详细解读了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出任哥廷根大学学监的重大意义。
这让一向视海涅为精神领袖的哥廷根学生们士气大振,并且想当然的把新学监看成了他们的自己人。
而哥廷根大学局势的迅速稳定不止出乎了其他人的预料,也出乎了亚瑟本人的预料。在前不久的枢密院会议上,国王威廉四世不仅高度肯定了这个约克小伙儿在汉诺威的工作,并且这位水手国王还因为自己颇有识人之明而倍感得意。
而为了表达对亚瑟工作的肯定,他还特意向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修书一封,要求汉诺威王国内阁应当给予他们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因为在国王看来,稳住了哥廷根大学,就等于稳住了整个汉诺威王国的所有知识分子,进而达到了稳住中等阶层的目的。
毕竟在汉诺威,这帮中等阶层向来视那群哥廷根毕业的诗人、哲学家以及科学家为领袖。
在那封信笺中,威廉四世不无自豪的表扬道:“如果是用皇家海军来进行比喻,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便是霍雷肖·纳尔逊的旗舰胜利号。在秩序维护方面,他一个人便是一个苏格兰场。”
当然,国王陛下的表扬虽然值得高兴。
但是,亚瑟清楚的知道,即便他一个人就是苏格兰场,但苏格兰场在哥廷根做事还是得依靠盖世太保。
不过有了国王的力挺,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尤其是在汉诺威这样的德意志邦国。
比如前不久他代表哥廷根大学报到文化教育部的预算申请,那群官僚几乎都是秒批的。
因为,虽然国王的身份在英国不是总能管用,甚至每次想干点事情都要受到议会的掣肘。
但是,在汉诺威王国,国王陛下在自由宪法通过之前,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专制君主。
不过这还不是令亚瑟最高兴的,他最高兴的是:本以为要想让自然哲学方面的教授认可他的工作还得从长计议,但是高斯却意外的因为地球星星的距离假说对他高看一眼,以致于那些对高斯敬重有加的自然哲学教授们也纷纷开始怀疑这个年轻学监难道真的是个真人不露相的世外高人?
皇家学会的迈克尔·法拉第认可他,留声机发明人仅仅因为他的一封信便答应前往哥廷根协助电报线架设工作,巴黎科学院的纳维和科里奥利专门写信来学校希望能率团访问哥廷根,现在就连德高望重的高斯先生也觉得他身上有亮点……
再加上,他还争取到了那么多预算……
这……
如果我们这时候非要站出来挑刺,说他哪儿哪儿不对,那不是和小丑似的?
于是,那些原本想要借着亚瑟通过不合理方式取得教授资格发难的哥廷根教授们纷纷将反对意见咽回了肚子里,即便偶尔有人在私下里抱怨两句,最多也就是说这么办不合规矩,而不是亚瑟·黑斯廷斯没有本事但奈何关系太硬。
人逢喜事精神爽,约克绅士自然也不例外。
亚瑟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翻译着《电流的计算》,虽然这份工作很枯燥,但是他依然干得格外卖力。
忽然,亚瑟听见办公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散漫的脚步声。
亚瑟头也不抬的伸手取来烟斗,一边打着火一边问道:“我亲爱的俾斯麦先生,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不敲门就进屋子很不礼貌吗?”
岂料,进门的人却一句话都没回答,反倒是走到了办公桌前站定,随后轻车熟路的取走了亚瑟放在桌面上的雪茄盒,自来熟似的从里面取了一根:“火呢?”
“嗯?”
亚瑟只感觉这浮夸的嗓音有点熟悉,他抬头一看,愣了一会儿后,方才忍不住笑了声:“本杰明,你怎么戴了顶绿帽子?”
“帅吗?我从巴黎买的。”犹太小子迪斯雷利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叼着雪茄回道:“不是我说,那里的服装比咱们伦敦时尚多了。”
亚瑟从抽屉里取出火柴盒朝他扔了过去:“你这位尊敬的议员先生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哥廷根来了?难道是因为你觉得赛克斯夫人风情比不上这里的德意志姑娘吗?”
“那可不是,赛克斯夫人可是我心目中不可玷污的女神。”
迪斯雷利点燃雪茄,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的桌角,眯着眼享受的抽了一口:“不过,我也不能总和她腻在一起,不是吗?趁着议会的休会期,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在长见识的同时,顺便来拜访一下我们的大学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迪斯雷利伸手指着办公室两侧的高大书柜:“瞧瞧,满满的都是学术专著,亚瑟·黑斯廷斯教授,这个名头可比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酷多了。”
亚瑟闻言哈哈大笑,他站起身从身后的酒柜里取出酒杯:“抱歉,本杰明,这里比不了伦敦和巴黎那样繁华,酒水的品种也不多,你如果要追寻时尚品味、纵情声色,那恐怕是来错地方了。”
迪斯雷利配合的点着头,他托起酒杯道:“通常情况下,像是哥廷根这样的地方确实很枯燥乏味。但现在不同了,自从你来了这儿,这里甚至都有了苏格兰场,因此足以称得上是个大城市了。”
亚瑟品了口酒,他挑着眉毛问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我当然知道了,毕竟作为一名托利党成员,我现在能关注的事情确实不多。”
迪斯雷利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旋即长叹一口气道:“亚瑟,你不知道托利党内部的气氛现在究竟有多糟糕。今年2月份议会开幕的时候,我站在下院环视一圈,我们的议席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下院的托利党议员只剩一百多人了!我们在所有议题上都没办法和辉格党一较高下,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关注那些议题还不如关注你最近的稿子交没交?”
亚瑟听着迪斯雷利的抱怨,微微点头道:“虽然我不在不列颠,但是从我在新闻上看到的消息,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辉格党占据绝对优势,那份《废奴法案》绝对推不动。”
“《废奴法案》!”迪斯雷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冒三丈:“是的!《废奴法案》!你知道那份法案到底有多蠢吗?我不是说我反对废奴,但是为了废奴居然要掉2000万英镑,掉全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这实在是太扯淡了!”
“那《工厂法》呢?”亚瑟问了句:“这份法案不是你一直支持的吗?根据法案规定,9岁以下的儿童不得在纺织厂工作,9至13岁的儿童每天最多工作8小时,13至18岁的年轻工人每天最多工作12小时。此外,法案还强制要求工厂为所有未成年工人提供规定小时数的基本教育。”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当然,《工厂法》确实是不错。但是亚瑟,你得了解,这一切是有前提的,你知道在《工厂法》通过后,他们又在推动《济贫法修正案》吗?”
(本章完)
第546章 不正经的帝国主义者
第546章 不正经的帝国主义者
如果没有强大的反对派,政府就无法维持长期安全。
——本杰明·迪斯雷利
《济贫法》在不列颠的历史相当悠久,甚至早在中央政府统一征收济贫税前的16世纪,不列颠的地方政府就已经根据各自的需要征收济贫税用于救济贫民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由于起源于16世纪的“圈地运动”使得英国社会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大量成年劳动力因为失去土地而被迫离开家园四处流浪。
而圈地运动还导致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结果,由于大量农田被改建为了牧场,所以基本粮食价格在16世纪迎来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在15世纪末,英国工人15周的劳动时间就可以挣得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到了16世纪中期,则需要工作40周。而到了16世纪末,即便他全年工作也很难满足全家人的基本生活需求。
与此同时,16世纪中期发生的英国宗教改革又使得国王接管了天主教修道院的土地和财产,因而导致全国近半数的教会济贫院和教会医院被迫关闭,持续了数个世纪的教会救济模式也因此被打破,所以政府不得不肩负起原先由天主教会承担的民间慈善救济事务。
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整个伦敦的人口才不过二十多万,但是其中流民就占了五万多。在整个大不列颠,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普通民众食不果腹。
当时,各个地方政府为了管理数目庞大的贫民群体,甚至都罕见的愿意放下不列颠政府几百年来都不愿意放下的脸面,向本地贫民发放一定数量的乞讨许可证。以同意这群人公开乞食为代价,借此来统计他们的人数并规范他们的行为。
在这样严峻的社会现实下,1601年英国议会宣布颁布《伊丽莎白济贫法》,将济贫制度正式纳入政府工作章程。
根据法案规定,教区会向富裕阶层和中等阶层征收济贫税,这项税收则会专门用于救济本教区内处于经济水平最底层的人们。
而济贫法范围内的贫困救助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院内救济,即被救济者必须加入感化院、济贫院或者民间习艺所内参加劳动,直到他们找到工作为止。
第二种则是户外救济,顾名思义,这种救济不用进济贫院等地方参加劳动,而是待在家里接受救济。只不过,在最早的时候,只有老弱病残幼这五类人群被允许接受户外救济。
直到18世纪末期,英国政府财政能力大为增强时,议会才通过《吉尔伯特法》批准身体健全者也可以接受户外救济。
而老济贫法的救济方法主要是从三个方面着手。
第一是现金救济,顾名思义,就是给接受救济者发钱。各个教区通常会按月按周向向老年人、残疾人和有子女的寡妇等他们认为值得救济的穷人支付救济金。
至于青壮年男性,如果他们突然因患病、失业等突发情况陷入贫困,也可以向教区申请领取‘临时救济’,直到他们生病痊愈或找到工作为止。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一直靠着救济金吃饭。如果一旦被济贫委员会发现你的身体健全但却因为懒惰而拒绝工作,又或者是领取救济金的时间太久,那么挨鞭子并被送入济贫院强制劳动都属于合法操作。
而且,由于穷人太多,所以教区的济贫税余额常常捉襟见肘。所以,济贫委员会每年都会重新审定本教区内的哪些人是值得救济的。因此,当时基本不存在能靠着吃低保混一辈子的家伙。
而除了现金救济之外,另一项重要救济是房屋救济。从18世纪开始,教区开始为那些依靠劳动所得仍无法支付租金的穷人提供住房救济。
教区一般会直接向穷人的房东支付租金,以确保他们有一个安身之所。房东如果发现租客付不出房屋,有时也会直接要求教区为他们贫困的租客支付租金。如果教区本身拥有充足的房产,那里的穷人也可以申请以较低的租金租下。
不过对于大部分教区来说,他们的房产就是济贫院,只不过由于条件过于简陋,所以大部分有劳动力的青壮年基本不愿搬进去,唯有那些流浪儿、残疾或者患病的穷人会选择在那里居住。因为不管条件再怎么差,最起码济贫院是免费的。
而对于孤寡老人和孤儿,他们可以寄居在教区指定的护理员家中获得照料,护理员的薪资则由教区支付。
除此之外,另一项较为普遍的救助是医疗救助,根据各个教区财力的不同,救助项目各不相同。
从18世纪中期开始,落后的教区会雇佣专门的医生,普通的教区会和医院签订年度合同,富裕的教区则会直接建立济贫医院,以帮助辖区内的贫民进行疫苗的预防接种、提供药品药物、接生、祝愿治疗等医疗服务。患病贫民也可以选择居家治疗,而他们的亲属也必须承担起基本的照顾责任,并可以从教区那里获得酬劳。
而每到逢年过节,又或者是碰上当地乡绅捐款做功德的时候,教区还会向穷人发放诸如食物、衣服、燃料、洗涤用品等生活必需品。运气好的话,有时还会领到一些钱。财大气粗的教区甚至会发放维修房屋的材料和工匠的工资等等。
虽然在这些济贫事务当中,经常会由于各地经济发展水平和穷人数量的不同出现较大差异。但是至少在《伊丽莎白济贫法》颁布至今的200多年中,这项法案确实起到了相当程度的救济贫困、减轻社会矛盾、维持社会稳定的作用。
在这200年的过程中,《伊丽莎白济贫法》还通过了数次修正案,以提升社会赈济效果。
而辉格党之所以打算对《伊丽莎白济贫法》动刀,主要是由于1795年通过的《斯皮哈姆兰法令》。
当时,根据伯克郡的18位法官的调查研究,他们认为应当根据面包价格和家庭规模来给予穷人救济,而不论他们实际挣得的钱有多少,从而保证穷人可以得到一个最低收入来养活整个家庭。
如果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决定把救济金与食品价格通胀指数挂钩。
根据法官们的计算,假设1加仑面包价格为1先令时,一个贫困的人每周需要3先令收入才能满足自身需求。
而为了维持家庭成员的生活需要,家庭每增加一人,则每周的收入需增加1先令6便士。当面包的价格在1先令之上每上涨1便士,他每周就需要多支出3便士,每位家庭成员则需要多支出1便士。如果他的工资水平达不到这个标准,那么教区应该在救济金中替他补足。
作为一项提倡社会公平的财富再分配计划,《斯皮哈姆兰法令》的提出无疑是成功的,许多原本按照标准无法领取救济金的穷人也因此得到了社会救济,并得以借此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
但是对于政府财政来说,《斯皮哈姆兰法令》的通过无疑是灾难性的。
由于物价的逐年上涨,与通胀指数挂钩的‘工资补贴’也狂飙突进。仅在1817到1832年间,全国济贫支出便猛增23%,政府财政不堪重负。
更糟糕的是,由于工人的工资差额会由政府补足,所以许多劳动密集产业的工厂主会刻意压低工资价格,因为哪怕他们只开每周一便士的工资,教区也会将工人收入补足到满足基本生活需求。
加之,由于穷人只能在户籍地的教区领取工资补贴,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这也限制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自然不能为信奉自由主义的辉格党所容。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废奴法案》《工厂法》《新济贫法》虽然是三项改革举措,但实际上却是一套连招。
《废奴法案》需要付出2000万英镑的财政支出,但是却能解放奴隶的劳动力,放这些成年壮劳力进厂,提升工厂的工作效率。
《工厂法》禁止9岁以下童工在纺织厂工作,限制9-18岁青少年工的工作时间,这一系列规定不仅是为了保护儿童权益,更是由于儿童的工作效率过低,并且任由孩子过早工作会直接损害不列颠未来的发展潜力。
至于童工出清后留下的工作岗位,则将会由《废奴法案》释放的奴隶壮劳力填补。
而为了达成前两个法案,尤其是为了凑出《废奴法案》需要支出的2000万英镑,就必须在支出逐年攀升的《伊丽莎白济贫法》上动刀。
在议会改革完成后,辉格党对《伊丽莎白济贫法》动刀是非常有支持基础的。
众所周知,土地贵族、教士、银行家以及军队是托利党的基本盘。
而辉格党的基本盘则是工业资本和新兴的中等阶层。
在1832年议会改革后,因为投票范围的扩大,中等阶层的话语权已经完全压倒了传统土地贵族。
而最让这帮人看不顺眼的便是逐年攀升的济贫税了。
因为教区征收的济贫税范围是教区内的全体居民,而每年需要支付的济贫税以每英亩土地或每英镑的房租来计算。
而在托利党执政时期,这群土地贵族和大银行家普遍认为这点税收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但却能稳定社会环境,所以他们并没有意愿去改革济贫法。
但是对于刚刚取得投票资格的中等阶层,甚至是那些仍然没有取得投票权的中下阶层来说,每年的济贫税支出可实在是太疼了。
所以,当辉格党提出要改革《伊丽莎白济贫法》,降低政府财政支出时,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无比拥护。
至于辉格党的另一个基本盘——工业资本家们,这群人虽然觉得政府取消工资补贴会使得他们的用工成本上升。
但是,毕竟辉格党在此之前已经用《废奴法案》释放的新增劳动力安抚过他们了。况且,这些工业资本也意识到了,取消工资补贴会使得不少从前被束缚在地方教区的贫困劳动力涌向新兴工业城市寻找工作机会。
如果仔细计算,就算最后他们的用工成本依然会上升,但是工价上涨的范围应该还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更不用说,这帮新增劳动力还会创造出更多的消费需求,所以工厂主群体也没有对《济贫法》改革表示坚决反对。
但是,这件在辉格党眼里皆大欢喜的好事,却不代表所有人都认为是好事。
尤其是迪斯雷利这个崇尚英格兰古典精神的托利党新秀,他觉得《济贫法》的改革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这个犹太小伙似乎已经看到了美丽古老的英格兰乡村将在这次改革后被彻底摧毁,所有人,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们都将告别美丽的乡间生活,奔向那千篇一律令人绝望的城市生活。
而且迪斯雷利还坚持认为,《济贫法》的改革只会进一步拉开不列颠的贫富差距,并加剧不列颠社会的阶级矛盾。
“辉格党那帮混蛋就是在乱搞!我知道这是个变革的时代,但是这才一年的时间,他们就打算把不列颠的根都给刨了!亚瑟,我不是想要指摘你,但是除了你以外,你们伦敦大学里面没少出混蛋!你知道大法官厅的埃德温·查德威克吗?
就是那个原来边沁的私人秘书,那家伙简直就是条冷血的毒蛇,这次《济贫法案》的改革委员会就是他负责牵头的。那家伙和马尔萨斯一样,全都是蛇,没有人类的感情,仿佛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是数字,他从来没有把别人的命当人看。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是什么过程都不重要。
我一般把这种人叫做忘恩负义、冷酷无情,但是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告诉我,他做的这一套叫做功利主义!我去他妈的功利主义!”
亚瑟看到迪斯雷利被气的胸口起起伏伏,差点连他的束腰胸衣都露出来了,只得安慰道:“本杰明,别着急,慢慢说。”
(本章完)
第547章 心不在焉的日不落帝国(5K8)
第547章 心不在焉的日不落帝国(5k8)
迪斯雷利将新济贫法草案的前因后果向亚瑟娓娓道来,学监办公室中时不时就能听到几句他爆粗的声音。
迪斯雷利放下酒杯,从首相格雷伯爵骂到了大法官厅,最后又从辉格党骂到了托利党内部。
“亚瑟,虽然我知道身为一名托利党成员,我不该这么评价本党领袖。但是在我看来,罗伯特·皮尔完全不具备领导托利党所需要的基本素质。我知道目前我们的党派议席在下院并不占优,但是至少我们在上院可以与辉格党平分秋色,甚至可以说略占上风。
瞧瞧当初辉格党在野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给我们添麻烦的?发动舆论攻势,抢占道德高地,甚至还一度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与法国佬眉来眼去的。而现在,处于皮尔爵士领导下的托利党呢?我没看见任何事关辉格议案的激烈反对,甚至在部分问题上,皮尔爵士还积极配合他们。”
一说到这里,迪斯雷利气的脸都红了:“罗伯特·皮尔就是一个辉格党派到托利党的卧底。他明明持有辉格观点,却偏偏要自诩是个托利党内的自由派,占着党魁的位置不干事,有这样的领袖,我看我们最少一二十年都别想翻身!”
亚瑟又给迪斯雷利倒了一杯酒,他望着琥珀色的酒液盛满面前的酒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看来你更喜欢威灵顿公爵那样威权式的领袖,你想要一个能够以战地司令官身份向全党下令的家伙?”
迪斯雷利听到亚瑟的这个评价,颇有种‘你小子确实懂我’的感受。
“一针见血的评价!托利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威灵顿公爵能够重新出山主持大局,在皮尔率领下的托利党四分五裂各自为战,激进派、传统派、自由派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这种分裂的状况进一步加剧了辉格党在议会一家独大的局面。
皮尔压根不知道传统价值观对于全党的重要性,他不明白,古老英格兰精神就是凝聚托利党最重要的一根绳子。他前阵子发表了《塔姆沃斯宣言》,要求全党放下历史包袱、与时俱进,但是就像是理查德·奥斯勒先生呼吁的那样。
倘若教会、君主和贵族决意掠夺穷人的自由、妻子、儿女,这样的教会就不是基督的教会,这样的君主就不再是英国的君主,贵族就不再是人民的保护者。那么,他们就有害无利。对于这些最令人仇恨的敌人,我将呼喊:‘我将打倒他们,将他们统统掀翻在地!’”
迪斯雷利说到激动之处,甚至一只脚站在椅子上,右手高高挥舞,就好像他并不是站在学监办公室,而是站在威斯敏斯特宫的下院进行辩论。
“不管皮尔说什么,我将赌上我的所有名誉,也绝不在济贫法问题上向辉格党退让一步。是的,我就站在这里,我将在战斗在海德公园的演讲角,我将战斗在《英国佬》的编辑部,我将战斗在威斯敏斯特宫,我绝不后退!只为了维护自中世纪以来流传至今的古老道德以及全体不列颠人民!”
亚瑟看到迪斯雷利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家伙近一年多时间肯定是憋坏了。
明明当选了议员,然而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改造国家,反倒要眼睁睁的看着历史的轨迹向着相反的轨迹滑落。对于一个心中怀揣着与世界上一切伟大人物并肩梦想的青年人来说,这可能是迪斯雷利人生中遭遇到的最大痛苦了。
那滋味儿,简直比几年前被整个英国文坛舆论攻击,比遭到贵妇人的拒绝还要难受。
迪斯雷利过完了嘴瘾,这才注意到亚瑟的兴致貌似不是很高。
他颇为诧异的望着面前这位明明看起来很熟悉,但却又感觉的很陌生的朋友,问道:“亚瑟,你难道不赞同我的观点吗?”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我当然赞同你,本杰明。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友谊,你难道忘了吗?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看出来了,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的理想都是一样的。”
迪斯雷利皱着眉头坐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为我欢呼呢,或者哪怕鼓个掌也好。你什么都不做,显得我刚才那番演讲很不合时宜。”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当然可以。”
亚瑟不咸不淡的拍了拍手:“我支持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的观点。”
“得了得了,真扫兴。”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不支持我。”
“不,恰恰相反。”
亚瑟点评道:“正是因为我太支持你了,所以我不能公开站出来替你鼓掌。本杰明,你不能拿议员的观点去套事务官的行事逻辑。在议员看来,鼓掌是支持,喝倒彩是反对。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事务官而言,口头上的支持意味着实质上的反对,口头上的反对意味着实质上的支持。”
迪斯雷利并不笨,他略一联想他从前与亚瑟合作的几件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他还是要说:“亚瑟,虽然你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但是自从你叫人打了一枪以后,你仿佛变得更谨慎了。”
亚瑟笑着喝了口酒:“不止如此,而且我对所有激进派的态度也更恶劣了,不论是激进的保守派还是激进的自由派,他们最好都别落到我的手里,否则有他们好看的。”
迪斯雷利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在这一点上,我完全支持你,而且我很荣幸的通知你,我们的老朋友查尔斯·狄更斯同样如此。自从查尔斯看到那份新济贫法的草案后,他这个前辉格党支持者简直都快崩溃了。查尔斯一度天真的以为,辉格党是比托利党更好的选择,但是他现在明白他错了。
如果新济贫法成功通过,不仅工资补贴会被取消,而且户外救济也不会再有了。所有贫民都会被送进济贫院接受强制劳动,无论他们讨厌还是喜欢。这下好了,他们去年在议会改革的时候给辉格党帮腔作势,搅得你在伦敦塔下挨了一枪。他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把自己送进济贫院强制劳动!”
亚瑟轻声叹了口气:“法案真的挡不住吗?”
“虽然我是新济贫法的坚定反对者,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的个人感情歪曲现实。我得诚实的说,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自从议会改革之后,中等阶层的投票权是最多的,而他们对《新济贫法》的支持也是最强烈的。如果用他们的话来说,政府不能每年掏出六七百万镑去养懒汉,纳税人的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
迪斯雷利郁闷的用帽子扇着风:“不过虽然大势已经没办法阻挡了,但是我们依然打算做点什么。亚瑟,我很少称赞一个人,但是我必须得说,你去年在伦敦塔下的行为激励了我们。查尔斯、阿尔弗雷德还有我,我们三个打算效仿你,效仿向风车冲锋的堂吉诃德,为了阻挡这份法案放手一搏。
我们三个人都正在筹备新作品的连载工作,查尔斯已经抢先前往各地的济贫院进行调研了,按照他的说法,他打算以济贫院孤儿为主角写一部小说,作品名暂定为《雾都孤儿》。而阿尔弗雷德则打算连载一部乡村组诗,痛斥大规模工业化的罪恶。
至于我,我的新作品《康宁斯比,或年轻的一代》,将会详细体现了英国贵族精神长久以来包含的政治宽容,突出托利党人一贯温和、保守和妥协的政治形象。如果我这本书是在议会改革前发出,我肯定会被所有人骂的抱头鼠窜。但是在新济贫法通过以后,那帮人就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还提议道:“亚瑟,你的那本《黑斯廷斯探案集》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你愿意同我们一起携手在济贫法问题上统一立场吗?”
迪斯雷利本以为亚瑟会一口答应下来,岂料他却看见亚瑟轻轻摇了摇头。
迪斯雷利不解道:“为什么?”
亚瑟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因为总得有人从背后捅刀子。而且我在文坛的声誉远远比不上查尔斯、阿尔弗雷德和你,所以我没必要跟着掺和。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新济贫法这么重要的事,弄不好就连《布莱克伍德》都会和咱们《英国佬》统一战线。
毕竟这个法案就连你们三个温和派都受不了,骚塞、柯勒律治、华兹华斯他们三个湖畔派诗人怎么可能受得了?以我对《布莱克伍德》的了解,新济贫法一颁布,他们肯定立马就会向白厅开炮。”
“喔,亚瑟,这你可就猜错了。”迪斯雷利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现在他们就已经在开炮了。你对他们的判断十分准确,骚塞、柯勒律治和华兹华斯已经气疯了,他们直言辉格党就是一帮强盗。我很少会主动支持《布莱克伍德》,但是这一次我必须给他们鼓掌。”
亚瑟微微点头:“我觉得英国文坛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不太会赞同新济贫法吧。从法案的内容来看,推动这份议案的多半是信奉功利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家,我已经看到马尔萨斯的信徒们在下院集体欢呼的场景了。”
迪斯雷利恶心的捏着鼻子:“亚瑟,你确实应该出来选议员的。你猜的一点没错,《废奴法案》《工厂法》《新济贫法》就是英国经济学界的圣三位一体,亚当·斯密、杰里米·边沁、大卫·李嘉图和托马斯·马尔萨斯的大部分追随者们在这三项法案上达成了共识,他们完全合流了。
更可恶的是,他们这帮人加在一起几乎掌控了整个英国的银行业、进出口贸易和工业生产,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摇他们合流后的巨大力量。我不能说自己全盘反对他们的意见,但是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愿不通过《废奴法案》也不会去搞什么《新济贫法》。
而在《废奴法案》上省下来的钱,我会拿出去投入到教育领域。《工厂法》通过后,街头肯定会多出一大堆不学无术的小鬼,我要把他们通通塞进学校里。亚瑟,你知道我这一路上旅行时,我发现了什么吗?我发现,即便是德意志人和法兰西人都比我们更重视教育!”
迪斯雷利强调道:“如果我们像是德意志人和法兰西人那样重视教育问题,在学校的课本当中鼓励共同的经验和共同的文化,那么等到四五十年以后,就不会出现什么爱尔兰分离主义分子。你瞧瞧德意志,德意志地区存在那么多国家,法兰西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居民甚至都不会说法语,但是德意志人脑袋里想的却全是统一,阿尔萨斯和洛林人却认为他们是法国人!而在不列颠呢?苏格兰人说的是英语,但是他宁愿认为自己是头驴,也不愿意和英格兰兄弟站在一起。”
亚瑟当然知道迪斯雷利说的都是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不列颠政府不仅在教育投入上十分抠门,而且也相当反感在教材中加入爱国主义教育,这在英国社会被广泛视为一种令人厌恶的专制集权手段。或许是因为中世纪封建意识的残留,上层阶级认为爱国是贵族绅士们的事,而下层阶级也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换而言之,爱国在不列颠属于一种权利,只有你达到了一定的社会阶层,你才有资格爱国。
因此,除了那些古老的贵族公学,例如哈罗公学和伊顿公学等地方,其他学校的历史课上几乎不太谈论宏伟的日不落帝国。
就算要讲历史,讲的也基本上是英国的古代史,对于帝国的殖民地也就是顺带提一嘴,而且讲的还主要是帝国给这些地方带去了什么样的自由秩序,我们应当珍惜这样的自由精神诸如此类的言论。
即便是亚瑟这样在伦敦大学完成了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他在大学里学到的那本大卫·休谟的《英国史》在其他国家看来,一定也是颇为离奇的。
因为在这本长达3500页的鸿篇巨著中,只有15页谈到了日不落帝国和海外殖民地,其余部分基本讲的都是英国国内的社会结构、法律制度和宗教信仰的变迁。
如果这本书是由德意志人或者法兰西人主笔,就算这个人再有自由精神,也是断然不可能只拿15页来讲述帝国和海外殖民的。
亚瑟一开始发现这个现象时,还以为这或许是由于大卫·休谟认为海外殖民并不是光彩的事业,所以才不主动去提。但是很快,他便在伦敦大学的图书馆里发现,几乎所有学者的《英国史》都是这么写的。
而等到亚瑟进入苏格兰场工作后,他又有了和白厅街接触的机会。
某次他为了一些公务走进殖民事务部时,这位历史系的高材生才终于确定了:那么多《英国史》不提海外殖民地并不是因为学者的道德水平高,而是由于绝大部分英国人对殖民地和日不落帝国的概念都仅限于口头上的吹牛逼,而落到实际层面时,他们关心最多的只有贸易问题。
一般人应该是很难想象,管理着日不落帝国上千万平方公里殖民地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殖民事务部一共只包含了:
一名国务大臣、一名副大臣、一名常任秘书、一名首席书记员、十七位书记员,律师、图书管理员及其助手、登记员及其助理、大臣私人秘书、记录员、管家各一位,接着是两名办公室清洁工和两名搬运工,共计31个人。
当亚瑟发现这个事实时,一直以能管理上百头猪为傲的约克猪倌也不由自惭形秽,并且他也发自真心的开始为从前讥讽白厅街办事效率低下的行为忏悔。
此时此刻,亚瑟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
因为,如果按照殖民地的人口计算,即便是殖民事务部的两名清洁工和两名搬运工,也至少负责管理上百万人。
然而,在人手如此短缺的情况下,殖民事务部却依然能将日不落帝国经营的井井有条,将东印度公司、黎凡特公司等等特许经营公司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不得不说是十九世纪社会管理学上的一桩奇迹。
而每逢威斯敏斯特宫讨论殖民地的管理立法问题时,上下两院总会出现一大堆空座,这帮人对于殖民地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上心。
而议会和殖民事务部如此吊儿郎当的,整个英国社会都对殖民地这么不上心,也就怪不得迪斯雷利会这么生气的直指英国的教育问题了。
毕竟按照亚瑟对他的了解,本杰明这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经常把自己打扮的像只开屏孔雀似的。但是,他在心底里是做着奥古斯都、凯撒那样的帝国梦的。
身为一位不合群的帝国主义者,他羡慕德意志和法兰西的爱国教育也就不难理解了。
迪斯雷利单刀直入的请求道:“亚瑟,实话和你说吧,我这趟来哥廷根不仅仅是为了和老朋友联络感情,更是为了深入调研德意志的教育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允许我随意出入哥廷根大学,开放你们的图书馆给我。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与你们的历史学教授们多多交流。”
亚瑟当然没理由拒绝迪斯雷利的请求,如果他真的能够借着这次调研机会,在英国国内提出一份可行的教育改革法案,那绝对不失为一件好事。
虽然这有可能带来一些未知的副作用,但是政治向来是操弄可能性的艺术。任何一份法案都不是有益无害的,大部分情况下,大伙儿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得过且过的先把这一段挺过去再说。
“当然,荣幸之至,本杰明。”
亚瑟笑着起身道:“我说过,我是你最热忱的支持者。而且我也很高兴看到,咱们俩又一次英雄所见略同。在当下这个托利党分崩离析的时刻,你不仅没有被困难击倒,反而百折不挠,这实在是太令人高兴了!”
亚瑟与迪斯雷利说说笑笑,他正准备带迪斯雷利去哲学院拜见各位教授。
岂料,他刚刚拉开门,便发现走廊上正有人在争吵。
“关于实验器材采购的问题,我们已经决定好联系英国厂商了,你何必继续在这里纠缠呢?”
“可是,先生!我知道英国的仪器是第一流的,但是这不代表德意志制造就会差到哪里去!而且您看看价格,您看看我们的仪器价格,我们厂子的产品报价可比英国货便宜了那么多。最重要的是,我们愿意提供五年的保修,这是完全免费的,绝不多收取任何费用。”
“你不要再说了,黑斯廷斯学监不会同意的。他说了,哥廷根大学的追求就是最高最强。就算我们不用英国货,也不可能去向一座普鲁士的小厂下订单,弗里德里希·克虏伯铸钢厂,你们厂子的名字我都没听过。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我们要进行产品采购的消息的?”
“先生,您看这样如何,我可以再优惠10%,或者您放我去见黑斯廷斯学监,不管我有没有说服他,事后我都可以给您……”
“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你看起来连20岁都没有,你有什么权力代表你们厂给出优惠价格?我看你这家伙多半就是个骗子!你走不走?你如果再不走我可叫警察了!”
(本章完)
第548章 精准的德国马屁
第548章 精准的德国马屁
钢铁和武器是一个国家力量的象征,只有最强的钢材,才能铸造出最强大的武器。
——阿尔弗雷德·克虏伯
走廊上的争吵声很快就引起了亚瑟和迪斯雷利的注意。
从伦敦远道而来的迪斯雷利先生想当然的嗤笑了一声道:“亚瑟,你听到了吗?这小子居然想把德意志的工业产品卖给一个不列颠人当学监的学校。”
或许在半个多世纪后,德意志制造将会被打上世界最佳产品的称号。
但是在1833年,德意志地区的工业产品却是便宜、劣质的代表。
在分裂的德意志诸邦,这里的企业既寻不到质量上乘的铁矿,也没有掌握英国那样先进的工业技术。所以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只能依靠保护性关税以及更低的人工成本与汹涌而来的英国货一较高下。
但是,即便是在德意志主场,他们的产品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竞争力。但凡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在购买商品时都会倾向于选择英国制造。
而在出口市场,德意志制造简直就快成了假冒伪劣商品的代名词了。
同样的两件商品,挂着‘made in germany’标签的普遍会比挂着‘made in britain’标签的便宜百分之三十以上。
可即便如此,选择购买‘made in britain’的顾客依然更多。
而狡猾的德国商人们为了给自家商品谋出路,通常会昧着良心给他们的商品也打上‘英国制造’的标签。
最让英国制造商愤怒的是,这帮自诩严谨的德国佬哪怕造假货也要造全套。
他们不止会给自家产品打上‘英国制造’的标签,而且还会亲赴不列颠,借着旅行的名义实地考察他们对标的英国厂商。就算在质量上无法赶上英国货,他们最起码也要把产品外型模仿的一模一样。
在这方面,谢菲尔德的刀具业,曼彻斯特的纺织业,伦敦的仪器钟表业等等都深受其害。
至于迪斯雷利为什么会这么反感德国制造?
这全都是由于托利党选举惨败的功劳。
由于目前托利党的下院议席仅剩一百出头,所以哪怕像是迪斯雷利这样资历尚浅的政治新秀也被党内委以重任。
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如今不仅是一名下院议员,更是下院铁路与工业基础设施专门委员会的十人成员之一。
鉴于目前不列颠并没有设立专门负责工业和铁路的政府机构,所以迪斯雷利先生在下院的职务实质上便相当于铁道部和工业信息化部的前十把交椅。
虽然不是大臣,但却胜似大臣,每天都要与不列颠工业界的代表们打交道。
而在打交道的过程中,迪斯雷利经常听到的抱怨就包括了那些来自德意志的‘小商品’。
但是工业代表们抱怨的再多,迪斯雷利也没办法帮他们解决问题。
毕竟这年头既没有防伪商标,也没有条形码之类可以帮助区分真假的发明。所以,迪斯雷利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德意志假货在上四处横行。
对于一位当选议员没多久的年轻人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种自己没办法解决的糟心事更令人讨厌的了。
不过,迪斯雷利虽然没给克虏伯好脸,但是亚瑟却对这位看起来和大学生年纪相仿的年轻推销员起了兴趣。
这种兴趣没有什么特别的来由,仅仅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姓氏很特别。
正如研究电学的欧姆,养狼狗的俾斯麦一样。在亚瑟的记忆里,在德意志造钢铁的克虏伯,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姓氏。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亚瑟迈开步子走向克虏伯。
办公室管理员看到亚瑟来了,立马向他汇报道:“爵士,这个骗子想把他的伪劣产品推销给咱们哥廷根大学的实验室。”
克虏伯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驳道:“先生,我必须得强调,我不是什么骗子,我是一名工厂主,弗里德里希·克虏伯铸钢厂就是我的家族产业。而且我们生产的也不是伪劣产品,克虏伯铸钢厂虽然只是一家小工厂,但是我们的产品一点也不比英国货差!”
“喔?是吗?”
亚瑟看到克虏伯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挺有意思。
办公室管理员显然被克虏伯的这段话激怒了,但是碍于学监在场,他也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压着火气质问道:“你知道我们要订购的是什么实验器材吗?天文望远镜、经纬仪、六分仪、全站仪和水平仪,这些设备都是只有那些最专业的厂商才能制作的。你难道打算告诉我,你们厂的产品比特劳顿&辛普森公司和彼得·多隆德光学仪器公司做的还要好吗!”
特劳顿&辛普森公司的大名在欧洲的天文学和地理测绘圈子里简直如雷贯耳。
他们以精密的机械化金属加工技术闻名于世,其仪器精密程度不论是在天文观测还是地理测绘领域都堪称世界第一。
正因如此,特劳顿&辛普森公司才得以成为皇家学会的仪器供应商,不仅如此,他们还为皇家格林尼治天文台提供了多台著名的天文望远镜,其中包括了历史上第一台赤道仪望远镜。
至于彼得·多隆德光学仪器公司,这家创办于18世纪的老字号是目前世界光学仪器制造商中的领头羊,他们的六分仪等航海仪器深受皇家海军的信赖,而且许多英国知名天文学家也是他们公司的忠实拥趸。
发现了天王星的英国天文学家威廉·赫歇尔和他的儿子约翰·赫歇尔就特别钟意多隆德公司的产品。
除此之外,为人严谨很少给出高评价的皇家海军传奇制图员埃尔德·卡特先生也曾经罕有的夸奖过这家公司的仪器。
据卡特先生说:多隆德公司的改进六分仪在进行纬度定位时,要比传统六分仪强上百倍。
虽然克虏伯不想承认,但是作为一家普鲁士小钢铁厂,他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这两家英国科学仪器制造巨头比肩。
办公室管理员见他不说话,转而又哼了一声:“或许这样的标准太高了,但是如果你能拿出勒尔布尔&塞克雷坦公司那样的质量,我想高斯先生他们应该也不会计较。”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卡尔,你这么说就太刻薄了。勒尔布尔&塞克雷坦公司的产品可不比前两家公司差,他们在法兰西仪器制造业的地位同样是举足轻重的。我之前去巴黎科学院拜访的时候,那里用的精密仪器有一多半都是他们制造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学校天文台里面应该就摆着一台他们生产的折射望远镜。还有光学实验室里的那台光谱仪,貌似也是他们家的吧?我听高斯先生说,貌似那两台都是拿破仑战争时期买的老古董?”
办公室管理员闻言抿了抿嘴唇:“爵士,您的记性很好。但是,现在不是学历史的时候。您不明白,如果我不把话说的绝一点,这家伙是不会死心的。这帮推销总是这样,你没有下订单之前,他们可以把产品吹上天,但是等东西一到货,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克虏伯听到这话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早知道想要拿到哥廷根大学的订单绝非易事,毕竟这可是全德意志数一数二的大学,他们的采购订单可是欧洲各大仪器制造商都在盯着的肥肉。
谁要是能够拿下哥廷根的订单,未来几年不开张都足够过活了。
毕竟不论是天文望远镜、光谱仪、静电机还是生物显微镜,这些仪器哪个都不便宜。
如果克虏伯能够拿下这笔订单,哪怕只是吃上一小口,也足够让他那个处在倒闭边缘的60人铸钢厂起死回生了。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克虏伯正在面临倒闭危机,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的跑来哥廷根碰运气。
亚瑟并不知道克虏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虽然不介意拿出几个订单扔给克虏伯,但前提是对方的产品质量必须达标。
毕竟,采购科学仪器和意大利革命可不一样,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猜不到英国外交部给他们拨了多少款项,但是高斯、韦伯这些科学家一眼便能瞧出来到手的仪器好不好用。
在仪器采购上,亚瑟宁可多点钱也要买到靠谱的产品,他可不想让高斯等人在他担任学监期间跳槽。
克虏伯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作为一名14岁就继承了钢铁厂的生意人,这已经是他干这行的第八年了。
他很快就从众人的话语中找到了关键信息,那个讨人厌的、一直说他坏话的管理员老头儿一点都不重要,在学校里真正能说上话的家伙是那个年轻小伙儿,而且听老头儿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小子貌似还是个贵族?
克虏伯上前一步挡在了亚瑟与管理员中间,满脸带笑的问道:“方才忘了请教您了,您是?”
亚瑟摘下帽子礼貌的笑了笑:“哥廷根大学学监亚瑟·黑斯廷斯。”
“学监?!”克虏伯仿佛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他赶忙握住了亚瑟伸出的手,用力的摇了摇:“幸会幸会!我是弗里德里希·克虏伯公司的经营者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很高兴认识您,冯·黑斯廷斯先生。”
“不不不。”亚瑟连连摆手:“没有冯,就是黑斯廷斯,我不是德意志人。”
克虏伯笑容灿烂,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啊!外国人!该死,我早该想到的!看来汉诺威和普鲁士一样,都喜欢寻觅有才能的外国贵族来担任官员。”
语罢,克虏伯又看向亚瑟身后的迪斯雷利:“这位是?”
亚瑟顺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同样的外国人,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克虏伯热情的同迪斯雷利打了声招呼:“您好!迪·以色列先生,我一听您这名字就知道您是个意大利人。”
亚瑟闻言纠正道:“不是迪·以色列,是迪……”
岂料亚瑟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迪斯雷利喊了一声:“见鬼!你居然猜对了。”
此言一出,倒是换成亚瑟吃惊了:“本杰明,你改姓了?”
迪斯雷利一脸不悦道:“不是我改姓了,而是我原本就姓迪·以色列。你忘了吗?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爷爷出身于意大利的财富之城威尼斯,是个地道的意大利塞法迪犹太人。你应该知道,意大利人的中间名‘迪’就和德意志的‘冯’、荷兰人的‘范’一样,是‘来自’的意思。我们家族这个姓氏的真正含义就是‘来自以色列’。”
“来自以色列?”亚瑟掰着指头数了数:“那看来你们家族在威尼斯扎根可有不少年了。”
一直趴在围栏上看戏的阿加雷斯补充道:“准确的说,是在威尼斯扎根了两千四百年。所罗门王建立的希伯来王国在他去世后就分裂成了北方的以色列王国和南方的犹大王国,以色列王国的首都撒玛利亚被亚述帝国征服已经是公元前八世纪的事了。”
亚瑟皱着眉头向迪斯雷利发问道:“本杰明,你闲着没事干为什么要改姓呢?难道是因为不喜欢这个既有意大利特色又有犹太特色的姓氏吗?”
“那倒不是,我为我的犹太血统和家族的意大利传统而自豪。”
迪斯雷利开口道:“但是,亚瑟,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知名的文学家和历史学家。我从小到大总是被人称作‘迪·以色列先生的儿子’,我讨厌这个称呼,我也不喜欢被称为谁谁谁的儿子。在我看来,这是对我常年努力的一种不尊重。所以,我就把姓氏中间的那一点去掉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谁的附属品,而是独一无二的迪斯雷利先生了。”
克虏伯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道:“你把姓氏改了,你父亲难道就没有意见吗?”
“他当然有意见了,他还和我赌咒呢。”
迪斯雷利不无得意的笑道:“我刚改姓的时候,我父亲看到我新印刷的名片暴跳如雷,骂我不尊重迪·以色列家族的传统。我告诉他,没有本事的人才这么说,像我这样有本事的,以后自然会成为整个家族的传统。我告诉他,我将来一定会选上议员,而且还会当上首相。我父亲不相信,他和我赌咒说,如果我选上了议员,那他就把姓氏改成和我一样。”
克虏伯听得津津有味的:“结果呢?”
“结果?”迪斯雷利哈哈大笑:“现在我父亲如愿以偿了。现在不止我父亲的名片变成了迪斯雷利,就连我姐姐的姓氏也变得和我一样了!”
克虏伯原本还以为迪斯雷利是在开玩笑,因为对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然而却是一位英国议员,这让同为年轻人的克虏伯忍不住惊讶道:“您……您还真的选上议员了?而且还是以犹太人的身份?”
“犹太人的身份?不。”迪斯雷利臭屁的揪了揪他的红领结:“是以有本事的人的身份。英国的犹太人可有不少,但是据我所知,在我之前当选议员的犹太人叫做大卫·李嘉图。”
克虏伯适时的恭维道:“我虽然不是很懂经济学,但是大卫·李嘉图的名字我还是听说过,那可是英国经济学界的泰斗。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和李嘉图这样的人物比肩了。”
迪斯雷利虽然极力想要表现的云淡风轻,但是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虽然当选了议员,但是迪斯雷利显然不是扮不来看客眼中老谋深算的政客形象。他天生就有一种非凡的表现欲,总喜欢站在舞台中央,而且也不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中。
迪斯雷利适时的将话头转向了他的老友,他搭着亚瑟的肩膀说道:“不止是李嘉图,我身边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是杰里米·边沁的高徒。与此同时,他还是英国第一位以警察身份获封爵士的人物。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科学仪器这方面,亚瑟可是内行人。如果不是被派到哥廷根大学担任学监,这会儿他弄不好已经在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挂职务了,他可是个电磁学方面的高手。”
“那当然了,我怎么敢在哥廷根大学行骗呢?”
克虏伯满脸真诚,但是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对亚瑟和迪斯雷利使眼色:“您二位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作为处理过利物浦城区改造计划的双人组,迪斯雷利和亚瑟一看到他的表现,便知道这小子想干什么。
看来工程招标、设备采购这种事,不仅仅是不列颠的特色,在德意志也是一样的。
迪斯雷利看了眼亚瑟,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今天天气有些热,不如我请你们俩去喝杯酒?”
克虏伯闻言,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笔订单有戏!
他看见办公室管理员走远了,这才笑呵呵地探问道:“这就是外国官员和德意志官员最大的不同!也不怪普鲁士和汉诺威都喜欢找外国人来德意志做官。如果换做是德意志人担任学监,现在弄不好已经伸手找我要钱了,而您,您二位居然要请我喝酒!”
三人并排行着,亚瑟听到克虏伯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德意志的官员很腐败吗?”
“喔!岂止是腐败!”
克虏伯装作咬牙切齿道。
“拿我老家埃森举例吧,我们那里的地方税务官员前年才被指控贪污公款。这帮混蛋不止通过伪造税务账目,截留政府的税收收入,而且还对我这样的地方商人和农民征收许多不存在的税费。还有的人利用职权,通过低价收购农民的土地,再高价转售给贵族或商人,从中牟取暴利。
至于军队里,那更是一团糟。我之前就去竞标过军队的采购合同,明明我们的要价更低,但就是没办法中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普鲁士军队的高层通常只会把军需供应合同交给他们的亲友,并从中收受回扣和贿赂。
他们供应的军需物资不仅质量低劣,而且军费开支也被大幅虚报。这种腐败行为直接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并导致了财政上的巨大损失。虽然军队里搞了好几次内部调查,数名涉事的高级军官也被撤职了,但是由于高层之间的裙带关系,要不了多久,那群犯事的官员又会被重新启用。”
语罢,克虏伯还感叹道:“相比之下,像是您二位这样的外国官员就好打交道的多。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而且说话也不打弯弯绕。各个邦国的国王和大公们也都对你们很放心,几乎不会像是对待德意志官员那样严防死守。从前我也很疑惑这是为什么,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你们这样才华出众的外国人都是国王大公们亲自请过来的,难道国王大公还能看错人,精挑细选了个腐败分子来当官吗?”
(本章完)
第549章 电音之王
第549章 电音之王
德意志关税同盟的建立使得德意志民族情感脱离了单纯的希望和幻想,转化为积极的物质利益。公路和铁路正在普鲁士政府的主导下快速建立,在可见的未来,我们可以预见德意志地区将会迅速发展出一个以柏林为中心的交通运输体系。
德意志人民普遍认为,关税同盟是德意志诸邦统一进程的第一步。这一同盟将极大地破除疏远和敌意造成的障碍,通过实现贸易和商业的共同利益,关税同盟为德意志民族的政治统─铺平了道路,这一点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
——亚瑟·黑斯廷斯《1833年例行外交报告》
正如前文所言,对于哥廷根这样的小城而言,可供挑选的酒馆不算太多。
但是即便如此,亚瑟等人选择的酒馆依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既不是学生的聚集地黑熊酒馆,也不是俾斯麦最爱的保林会酒馆,而是全哥廷根唯一能勉强和档次这个形容词沾边的市政厅地下酒馆。
只不过,亚瑟他们选择这家酒馆的理由并非是这里的酒水比其他几家酒馆更美味,而是因为市政厅地下酒馆是哥廷根唯一一家有小单间的酒馆。
不论是克虏伯还是亚瑟,抑或是迪斯雷利,他们都不想让今晚的对话弄得全哥廷根路人皆知。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故意要戏弄这几个黑心鬼,亚瑟刚刚推开酒馆的大门,迎面便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更不幸的是,这个老熟人并不是俾斯麦那样随意搪塞便能打发走的学生,而是一位与亚瑟交情匪浅、曾经帮助他擒拿过法国神探维多克的音乐家——费利克斯·门德尔松先生。
亚瑟刚刚进门,正准备点单的门德尔松便发现了这位老朋友。
他热情的脱下手套冲亚瑟打招呼:“亚瑟,啊……迪斯雷利先生居然也在!”
迪斯雷利与门德尔松也是老相识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二者同为犹太人,更是因为迪斯雷利的情人赛克斯夫人是门德尔松的狂热粉丝。
前几年门德尔松在伦敦担任伦敦爱乐协会钢琴手的时候,只要他晚上有演出,赛克斯夫人就会拉着迪斯雷利去给这位巴赫的传承者捧场。
坐在门德尔松身旁相貌方正的年轻人听到这话,笑着问他:“他们两个是你的朋友?”
门德尔松笑着给他介绍道:“约翰,我来给你介绍,右边那个留着栗色波浪卷发的是英国的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至于左边那个身高体壮的,我只要说出名字,他的身份就不用我来介绍了,那位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
那年轻人郑重的打量了亚瑟一眼,旋即笑着伸出手风趣地问候道:“您好,爵士,上一次见到您,还是读您的那篇论文《电流的动力学效应:电流在磁场中的运动与反作用力》。”
对于这种一上来就报论文标题的问候方式,亚瑟表现的如临大敌,他握住了对方的手,但眼神却飘向了一旁的门德尔松:“费利克斯,这位是?”
门德尔松笑眯眯的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姐夫,柏林大学的数学教授约翰·狄利克雷先生,与此同时,他也是柏林科学院院士。他本来是趁着假期陪我姐姐来法兰克福省亲的,结果正好碰上我从巴黎回来,我们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哥廷根大学。我说我的朋友黑斯廷斯先生原本在巴黎玩的正高兴,结果被国王一纸调令给按到了哥廷根大学学监的位置上。而我的姐夫告诉我,他从前在哥廷根大学读书的时候,师从的正是高斯先生。所以我们俩一拍即合,便想着来哥廷根见见朋友和老师。”
师从高斯,数学教授,科学院院士。
这三个身份无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挺难搞,如果堆在一起,那就只能是慢走不送了。
不过亚瑟这几个月在巴黎和哥廷根历练下来,心理素质总归是有进步的。
他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道:“姐夫?狄利克雷先生也是犹太人吗?”
“那倒不是。”门德尔松笑着应道:“并不是所有犹太家族都严格遵守哈拉哈的规定,我们家族自从我祖父那一辈开始就不太理会犹太教的律法了,毕竟他老人家可是一位反感宗教的哲学家,所以自然不会拿宗教礼法来约束后辈们。”
亚瑟闻言扭头望向身边的迪斯雷利:“那你们家呢?”
“我们家?怎么?你对我姐姐有意思吗?”
迪斯雷利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你如果当真喜欢她的话,大可以去追求她。我们家的情况和费利克斯他们家族差不多。我的父亲虽然是个犹太教徒,但是他却很讨厌同一个社区的犹太教友,所以让我们这些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改宗了。既然我和我姐姐不是犹太教徒,那我们自然也就没什么理由遵守犹太教法的规定。”
迪斯雷利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郑重其事的叮嘱道:“不过,在追求莎拉之前,你得对天发誓你是真心实意的,我可不希望因为你们俩婚后不睦,最后导致我们俩朋友都没得做。”
红魔鬼站在吧台后面,手里拖了个酒瓶打着嗝道:“得了!我算是知道这小混蛋为什么对年长的女人情有独钟了!闹了半天,原来是个恋姐癖!”
亚瑟瞥了眼一语道破天机的阿加雷斯,波澜不惊的回复道:“我与莎拉小姐只是见过几次而已,而且那几次见面的过程中一多半还都是在谈她骄傲弟弟的作品。本杰明,你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先是松了口气,不过转瞬又觉得有些揪心。
一想到姐姐可能会出嫁,他便感到心里难受。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他确实又希望姐姐能有个好归宿。
甚至于,为了操心姐姐的终身大事,他在当选议员后,还给姐姐介绍过几个他认为很有前途的贵族青年。
但遗憾的是,莎拉·迪斯雷利小姐对那些家伙一个都瞧不上。按照她本人的话说,她理想中的丈夫怎么也得比弟弟有才华一些。在迪斯雷利先生看来,这个标准确实是有点高了。
但是,虽然找不到比他才华更高的,可迪斯雷利觉得他的老朋友亚瑟最起码也是和他同一档次的人物。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姐姐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之前介绍的那几个贵族青年都只和姐姐见了一次面,而亚瑟居然能见好几次,这足以说明一些不能说的太明白的道理。
迪斯雷利琢磨着姐姐的心思,瞬间就魂游天外去了。
而亚瑟从迪斯雷利的表情里也瞧出了一丝不对劲,苏格兰场条子的第六感在向他报警,这头的危险系数貌似不比面对数学教授低。
这会儿,还是狄利克雷给亚瑟解了围,他看向紧跟在亚瑟身后的克虏伯:“这位是?”“这位是我们今天刚认识的朋友阿尔弗雷德·克虏伯先生。”
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的克虏伯上前打招呼道:“您好,两位先生。”
门德尔松笑着同他握了手:“不是两位,而是三位。”
他指向不远处端着三杯啤酒向他们走来的中年人说道:“今晚咱们是三对三,还要加上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亚瑟闻言扭头望向身后。
但令他诧异的是,这位李斯特并非是那位被海涅拉入黑名单的‘巴黎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而是一位发际线很不乐观、戴着金丝眼镜、蓄着连鬃胡的中年学者。
亚瑟问道:“这位难道是弗朗茨·李斯特的父亲吗?”
“哈哈哈,亚瑟,别开玩笑了。”
门德尔松连连摆手道:“他和弗朗茨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是美国驻巴登大公国的总领事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先生。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经济学家,你知道德意志关税同盟吗?这个设想最早就是由他提出的,只不过这个概念在十年前的时候并不能为德意志人接受。”
亚瑟被门德尔松的一番话给说的晕头转向:“他不是美国的领事吗?一个美国领事怎么会提出德意志关税同盟?”
门德尔松连连抱歉道:“是我没说清楚。李斯特先生原本是德意志人,在1820年的时候,他不仅是《德意志商贸机关报》的主编,而且还是符腾堡议会的议员。只不过他当选议员没多久,就因为在一份请愿书中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被符腾堡大公下令褫夺了议员身份,并被判处了十个月监禁。为了换取司法赦免,李斯特先生只能接受移居美国的释放条件。”
端着啤酒的李斯特此时正好走到了众人身边,这位不苟言笑的符腾堡公国政治犯用他低沉的嗓音辩解道。
“我可不认为我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即便是那些只对符腾堡内政做了粗略观察的人,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出结论,那就是符腾堡的国家立法和行政存在根本缺陷,到处都是肉眼可见、日益膨胀的官僚体制,这些脱离于人民之外的、遍布全国并集中于各处的官僚世界,不仅不了解人民的需求和社会生活的状况,而且还把公民的任何干预都视为对国家的威胁。”
他放下啤酒杯接着说道:“我不想自夸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所以我通常只谈论历史的经验。所有不抱偏见的观察者都可以清楚的看见,我先前对德意志政治的观察正在一一应验。我说他们把公民干预视为国家威胁,然后他们就立马查禁了我的报社,罢免了我的议员资格,剥夺了我的政治豁免权。
我说德意志的三十八条关税和通行税路线阻碍了内部的交通,就像是给人体的每一部分都绑上束缚,以防止血液流向其他部位,所以急需组建关税同盟。消除各邦的关税壁垒,创建一个大型的德意志内部市场,是德国工业化的必要前提。结果现如今,他们一口气搞出了北中南三个德意志关税同盟。不论他们承不承认,历史最终都会证明我是对的。”
说到这里,李斯特脱下手套,身体前倾以表尊敬地向亚瑟伸出了手:“黑斯廷斯先生,其实我们本该在巴黎就见面的。我在巴黎的住所就在殉道者街,离海涅先生的住所并不远,他住23号,我住43号。我们俩还经常共进晚餐,海涅先生经常和我提起您的名字,还和我打趣说,如果我是在伦敦说的那些话,那肯定不至于被您弄进监狱,又或者赶到美国去。”
亚瑟打趣道:“海因里希大概是和您说过伯尼·哈里森的案子吧?他说的没错,在伦敦,苏格兰场可不敢去找议员的事,更别提查封议员的报社,还把他抓进监狱了。然而,即便我在查案的时候如此卑微,伯尼·哈里森先生却还是不打算放过我,以致于还在利物浦寻了杀手刺杀我,没能得逞后又气的畏罪自杀了。”
李斯特闻言不由感慨道:“那个故事真是离奇吊诡,要不是有新闻报道佐证,我差点以为是海涅先生在编故事骗我。喔,对了,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这次来哥廷根,是因为海涅先生托我给您捎封信。”
语罢,李斯特便从怀里摸出了那封揣了许久的温热信件。
亚瑟也没有避讳在场的众人,他随手撕开信封,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从里面揪出了账单的一角。
“咳咳……”亚瑟只是扫了眼账单的开头部分,嘴角就已经忍不住抽搐了。
但是即便如此,该付的款项还是得付,谁让海涅是哥廷根学生的意见领袖呢?
只要海涅愿意替他发声,那哥廷根一时半会就不会惹出乱子。
更何况,付给海涅的钱都是青年意大利赞助的,2500英镑,整整五万法郎,这笔钱哪怕让海涅立刻动笔给亚瑟写几部自传都够了。
亚瑟刚刚把信收到衣兜里,便听见面前的李斯特又开口道。
“爵士,其实我这次来哥廷根也不仅仅是送信。我听费利克斯说,您不仅仅是一位警界明星和自然哲学研究者,更是一位与他不相上下的钢琴大师?单论演奏的激情程度,您与巴黎的弗朗茨·李斯特难分伯仲?”
亚瑟闻言笑着否认道:“这实在是过誉了,不论是费利克斯还是李斯特,他们两人的演奏水平都远在我之上。至于激情嘛,《钟》确实算是一首激情的曲目。但是那更多要归功于‘亚平宁的小提琴魔鬼’帕格尼尼先生,因为《钟》就是改编自帕格尼尼先生的曲子。”
“果然是您!”李斯特忍不住欣喜道:“《钟》果然是您的曲子!”
亚瑟被说的一脸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辈子就只弄了这么一首曲子,还能让这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
他问道:“怎么了?”
李斯特笑着递给他一杯啤酒:“实不相瞒,我的女儿伊莉莎是一名歌手。她这几年一直在莱比锡接受罗伯特·舒曼先生的女友克拉拉·维克小姐的教导,这两位姑娘都是您的忠实拥趸。过一段时间,两位姑娘打算在莱比锡配合管弦乐团进行出道演出。在这次演出上,她们最希望能够出任钢琴手的人选有两个,其中一位人选是巴黎的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而另外一位就是伦敦的电音之王亚瑟·黑斯廷斯了。”
撇开对方把自己当备胎的行为不论,哪怕是电音之王这个外号,都让亚瑟有一种你们不会起外号就不要胡搞的感受。
虽然他确实懂点电磁学,又恰好会弹钢琴曲,而且又有个苏格兰场王者的称号,但是这不代表别人可以胡乱把这三个东西拼凑在一起。
约克猪倌都比电音之王听起来更时尚!
不过亚瑟也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他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扭头望向克虏伯:“阿尔弗雷德,你应该不介意把公事留到第二场再聊吧?”
克虏伯心领神会道:“当然不介意,难得有这么多朋友聚会,谈公事就太扫兴了。”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旋即走到他身边,搭着克虏伯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合同的事情,就看你今天能不能把几位先生喝高兴了。”
(本章完)
第550章 洗钱?不,铁路投资!(6K2)
第550章 洗钱?不,铁路投资!(6k2)
根据亚瑟的经验,如果想要和巴黎人打成一片,同他们喝酒绝对是个好办法。但是即便是没有醉酒的时候,巴黎人骨子里的活泼天性依然很容易让人接触。
与健谈的巴黎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能够聊起的话题总是很多。
毕竟生活在那样一座阳光明媚的繁华都市里,地道的老巴黎人谁还没有几个新鲜的话题呢?
面对上流社会的巴黎绅士时,可以与他们畅谈艺术,无论是音乐、绘画还是文学圈的最新动态,都能从他们的嘴里说出几分滋味儿。但令人讨厌的是,这帮人的虚荣心同样很重,他们总会假装在不经意间提起去年的欧洲旅行,提起上周参加的某某侯爵的私人沙龙,以及在过程中结识的某一位或某几位名人。
至于在巴黎街头刨食的劳动人民,虽然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工作、工资、物价以及住房等问题是他们经常讨论的重点。只要在街头转上一圈,随便与他们攀谈上几句,便能立刻对市场上的商品价格有所了解,如果碰上一些热心的,他们甚至还会教你如何妥当的应对租金上涨带来的经济压力。
甚至是那些巴黎最阴暗的部分,那些地下社会的犯罪分子们也都很健谈。
怎么捞偏门,今年最时兴的犯罪是什么,没屁眼儿的巴黎警察们最近常常在哪些地点行动,他们通通都能告诉你。
如果你与一个巴黎人第一次见面,而且也无法判断他所处的社会阶层。
我的好兄弟,那你就和他聊聊政治和婚外情吧!
无论是上流人士聚集的圣日耳曼区,还是那些没给游客们留下太多印象的乡下郊区,巴黎的咖啡馆和酒馆里到处都能听到谈论政府变化、革命、选举以及表达社会不公的声音。
痛骂政府政策、国王、共和派、波拿巴派以及反对贵族的言论简直层出不穷。而在他们骂过瘾之后,刚才还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而剑拔弩张的市民们扭过头又会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畅谈婚姻、恋爱中的困境、情感上的纠葛以及社会风俗的变迁。
大伙儿都一致认为世道变得太快了,基督教道德的沦丧使得巴黎变成了堕落的地狱,男男女女们通通不遵守婚姻的约定,实在是太不知廉耻了。
但是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些话当真,跳出来义无反顾的充当道德卫士,因为要不了多久,这帮刚刚还在感叹世风日下的人扭过头便会开始攀比自己的新情人有多么的美艳动人。
如果你敢站出来指责他们一句,那瞬间就会被嘲笑为守旧的老古董。每每到了这时,在法语语境中充满了贬义的‘波西米亚人’便被他们拿来当作护身符,他们说自己与那些艺术家们一样拥有着向往自由、追求个性的‘波西米亚精神’。
不过,如果你想要赢得他们的谅解,也并非什么难事。
没事的时候多备上几个关于神父、修女或者贵妇的黄色笑话,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上不得台面,但是却总能在社交场合帮你解围。
亚瑟就有这么一个珍藏的好笑话,这个笑话是他离开英国时,他的忘年交塔列朗告诉他的。
据塔列朗本人说,这个笑话也不是他原创的,而是伏尔泰告诉他的。
说是,当年伏尔泰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有人邀请他参加一个为人不耻的男女狂欢派对。
大伙儿当时以为伏尔泰肯定会拒绝,但是没想到这位有名的大学者居然欣然赴约。可是,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这帮人又去邀请伏尔泰参加。
岂料伏尔泰却神神秘秘的说:“噢,伙计!这种派对去一次,还不失为一个哲学家。但是去两次,就显得我和你们同流合污了。”
每次亚瑟在巴黎提起这个没品笑话时,总能博得满堂彩,并时不时能从喝彩的人当中发掘出不少哲学家。
但是,众所周知,德意志的情况与巴黎不同,虽然德意志的哲学家也不少,但是与巴黎的哲学家相比,二者显然不是同一个方向的。
巴黎的哲学家参加淫趴,不列颠的哲学家喜欢抱怨英格兰过于城市化,而德意志的哲学家代表黑格尔先生则有事没事就喜欢感叹两句:“看!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到来之际起飞了!”
总而言之,想要与一个清醒的德意志人交朋友远不像是与巴黎人交朋友那么简单了。
而且即便是德意志人,南北德意志人的交往难度也是大有不同的。
从宗教信仰上来归类,北德意志人信仰新教,而南德意志人则信仰天主教。
从财富上区分,北德意志远远不像是南德那么富饶,甚至连他们的贵族阶层也有相当多的人长期生活在贫瘠的乡村地区。
而且由于普鲁士的长期统治,从北德意志来的家伙,普遍都是像是俾斯麦这样的传统君主主义者。
至于南德意志,虽然南德人的身上保留着天主教的诸多传统,但是由于拿破仑战争的影响,南德诸邦又普遍受到了法国大革命的冲击,这些生活在城市的南德居民身上普遍携带着小市民式的自由主义思想。在这方面,某位被谣传生活在巴黎肮脏街巷啃着黑面包的德意志诗人便是典型代表。
海因里希·海涅虽然是普鲁士人,但是由于他的老家杜塞尔多夫位于莱茵兰地区,作为曾经的莱茵邦联的一部分,杜塞尔多夫直到拿破仑战争结束后才被划为普鲁士领土,所以海涅与俾斯麦大有不同,他是一位非典型的普鲁士人,典型的莱茵兰人。
如果要说莱茵兰人有什么特征,问问俾斯麦那小子就知道了。
俾斯麦的原话是:“莱茵兰人就是天生的贱民,英格兰人是怎么看美国人的,我就是怎么看莱茵兰人的,那里就是普鲁士的狂野西部。在普鲁士的法律体系当中,如果你通过司法考试后选择在本土当差,那你的见习期会是三年,但如果你愿意去莱茵兰,这个期限就会缩短为两年。现在,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吧?教授先生。”
万幸的是,今晚的酒局亚瑟没有叫上俾斯麦。
因为今天到场的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是与海涅差不多的莱茵兰式德意志人。
门德尔松出身于法兰克福自由市,虽然法兰克福可以算作北德意志,但是作为受到整个德意志瞩目的商业金融中心,法兰克福人大多从心底里质疑普鲁士的官僚主义。
而且,他们确实也有底气质疑隔壁崇尚暴力的邻居。因为法兰克福人提倡的自由主义使得这里走出了诸多名震欧洲的金融家族,比如贝特曼家族、施泰因家族以及亚瑟的老朋友罗斯柴尔德家族。
更不凑巧的是,门德尔松家族同样是法兰克福的名门望族,他们家族的银行生意虽然做的没有罗斯柴尔德那么成功,但是放眼德意志地区依然是小有名气的。
而他的姐夫狄利克雷先生则出身南德意志大邦巴伐利亚王国的小城迪伦,作为一名最初在哥廷根受业于高斯,之后前往巴黎理工学院师从傅里叶、拉普拉斯的数学家,狄利克雷先生的政治观点会是什么样的,自然也不必再表。
毕竟如果认真追溯起来,狄利克雷甚至应该喊拿破仑一声师兄,因为两人都曾经在拉普拉斯的课堂上听过课。
至于政治犯李斯特先生,他在南德意志的符腾堡公国都能因为思想过于自由而遭到驱逐,就更别提普鲁士政府会怎么看他了。
不过在四个德意志人当中,克虏伯或许会与俾斯麦很投缘。
但这未必是因为克虏伯的思想与俾斯麦有多么相似,仅仅是由于这小子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手。
为了从亚瑟的手中拿下订单,挽救祖传的钢铁厂,克虏伯今天都快把命给搭上了。
这个22岁的小伙子高接低挡,完全把自己化身为了酒庄里的特大号富德尔酒桶,让亚瑟这个利物浦教士们钦点的‘大不列颠皇家酒桶’看了都感到自愧不如。
而且光喝酒还不算,克虏伯还得在酒精的冲击下维持清醒的神志,来来回回的活跃着酒桌上的气氛。这样的表现叫任何一个尚有半点良心残存的人看了,都会认为这小子以后肯定是能做大事的人。
或许是因为德意志人大多严肃古板,所以这帮家伙喝醉了之后反倒变成了比法兰西人更加狂放的性格。
甚至连寻常生活中不太敢拿上台面讽刺的宗教问题,他们也可以借着酒劲儿畅所欲言了。
亚瑟大着胆子挑起话头道。
“教士?我听到有人提到了教士。喔,教士们最虚伪了。不过,偶尔也能发现几个真诚的。方才来这里的路上不是看到有一家保林会酒馆吗?其实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些保林会的修士,这帮人自诩是苦修士,对物质上没什么追求。但是我明明亲眼见到过一位保林会修士搀着一位姑娘在广场上大大咧咧的走过。
那修士年富力强,长得肥肥胖胖,身体精壮结实,眼睛很亮,神态很安详,脸色也很红润,完全不像是苦修过的。他搂着的姑娘长得很俏,嘴里唱着歌,含情脉脉的瞧着修士,时不时还会拧一把他的脸蛋儿表示亲热。
我当时看到这个情况,便走上去调笑那个胖修士说:‘神父,我觉得你身为神的使徒,命运真是不差,甚至到了令人羡慕的程度了。你的脸色红润,这表示你的身体健康心中快乐。又有一个漂亮的姑娘陪你散心,看来你对保林会修士这个职业肯定是非常满意的了。’我本以为那修士会气急败坏,岂料他却朝着地上啐了口吐沫,一点神父的派头都没有。
他一撇他的嘴巴,满脸严肃的同我说:‘嘿,先生,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保林会修士都沉到莱茵河底去。我几次三番想把修道院─把火烧掉,去改信伊斯兰教。我十五岁的时候,爹妈逼着我披上这身该死的修袍,好让我那个混账的、天杀的哥哥多得一份产业。修道院里只有妒忌、倾轧和疯狂。我胡乱布几次道,辛辛苦苦挣点钱,一半要给院长克扣,剩下一半拿来养女人。每当我晚上回到修道院,一想起这些事,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卧房墙上。您说我的命运好,只是因为您不了解其中的蝇营狗苟罢了。’”
众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克虏伯借着酒劲儿追问道:“原来伦敦也有保林会修士吗?我还以为只有他们只活跃在德意志和东欧呢。”
亚瑟冲他眨了眨眼睛:“喔,阿尔弗雷德,你上当了,刚刚这个故事其实是我编的。但是,我说的那位修士其实是有原型的。”
门德尔松的兴趣被挑起来了:“原型是谁呢?”
“还能是谁?”
迪斯雷利的脸喝得红彤彤的,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我猜多半是法国的驻英大使塔列朗先生,亚瑟最喜欢拿塔列朗先生的事迹开涮了。模仿瘸子走路,暗示他当政客背叛恩主,做主教背叛上帝。但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向来小心眼儿的塔列朗先生居然还挺包容他的,拿破仑都被塔列朗出卖了两次,然而塔列朗却连他的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亚瑟也喝得微醺,他一句话就揭晓了原因:“那是因为他还该着我的钱呢!他输给我的赌资最起码有三百镑,然而这笔负债他却只结了一小半,况且……嗝!他的债还没还清,我又给他带来了一大笔进项。塔列朗先生最喜欢钱了,他可不会和自己的聚宝盆过不去。”
克虏伯一听到钱,因为醉酒带来的困意立刻消散了不少,他追问道:“您是给他介绍了一笔什么好项目吗?”
亚瑟叉起一块土豆饺子,一边咀嚼一边琢磨道:“要说好项目,那可有不少。但也不全是我给他介绍的,有的是他拜托我顺手做的,比如说波拿……”
亚瑟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赶忙转口道:“比如说和波拿巴家族的路易·波拿巴先生一起投资的英国大西部铁路,那可是一笔赚钱的大项目,只要铁路顺利完工,这笔投资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大西部铁路?”一旁迷瞪着眼的李斯特听到这话也来了精神:“原来您也从事铁路方面的投资吗?真没想到,您原来还是我的同行呢。”
“同行?”亚瑟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便拖出了新发现:“您不是政治经济学家吗?难道您还兼职铁路工程师?”
李斯特听到亚瑟发问,顿时滔滔不绝的给亚瑟介绍起了他的发家史和投资项目。
原来,李斯特自从移居美国之后,迫于生计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农民。
但是他在农业工作上并没有什么天分,所以这份工作并不成功,于是便把农场卖掉转而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在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开办了一家名为《雷丁鹰报》的德语报社。
由于这份报社开的很成功,所以他也借此机会认识了不少德裔美国富商,并通过他们的关系开办了一家煤矿公司。而为了提高煤矿公司的运行效率,李斯特很快又研究起了铁路建设,并参与开设了美国最早的一批铁路公司。
随着财富的增多和社会影响力的增加,李斯特也理所应当的朝着政坛进发,并结识了现任美国总统安德鲁·杰克逊。为了报答李斯特对他的支持,杰克逊1830年当选美国总统之后,便立刻授予了李斯特美国国籍,今年又任命他为美国驻巴登大公国的领事。
李斯特有了领事身份,自然也就获得了外交豁免权,所以他才能如此大摇大摆的回到德意志,丝毫不用担心符腾堡公国会派警察把他抓进监狱。
但是,李斯特这次重回欧洲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衣锦还乡四处显摆。
这位首先提出关税同盟必要性的经济学家在看到他的设想正在逐步实现时,立刻意识到了德意志诸邦潜藏的巨大商机。
德意志统一市场的确立意味着交通运输业尤其是铁路运输业将会迎来爆发性的增长。
巴伐利亚和普鲁士作为南北德意志关税同盟的领导者,势必会展开铁路建设竞赛。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先把铁路修到其他德意志邦国,就更有可能获得小邦国的加盟许诺。
而李斯特不仅有铁路建设经验,更是关税同盟的提出者,所以他认为自己非常有可能在德意志受到重用。
所以,他才向总统杰克逊讨要来了巴登公国领事的职务,虽然名义上是美国的领事,但是只要德意志诸邦愿意不计前嫌召唤李斯特,他绝对会立马恢复自己身为光荣德意志人的身份。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李斯特办事不讲究,因为只要是个人,那就多少有点虚荣心。
毕竟在这个年头,欧洲人混到美国去其实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你如果告诉别人,你是个美国的新移民,那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是在欧洲混不下去的洋垃圾。
李斯特好歹是读书人,而且还曾经当过大学教授和符腾堡的议员,这样有身份的人还是要点脸面的。
李斯特一谈到铁路建设,便只能看见他的嘴皮子上下翻飞,吐沫星子横冲直撞。
他详细的介绍着脑海中的宏伟蓝图,他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为巴伐利亚铁路网和汉萨同盟港口城市的连接提出了一份切实可行的规划。
而在到达德意志实地考察后,他又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论萨克森铁路系统作为德意志铁路系统的一般基础:兼论建设莱比锡-德累斯顿铁路的必要性》的文章。
据说,他的这篇文章引起了萨克森国王安东一世的高度重视,但是由于李斯特的政治犯前科,所以思想保守的安东一世对于启用李斯特心存疑虑。
但即便不启用李斯特,萨克森王国政府也依然在郑重考虑采纳他的建议——修建一条从莱比锡通往德累斯顿的铁路。
如果寻常人听到李斯特的这番话,多半笑笑也就过去了。
但问题在于,亚瑟并不是一般人,作为一名靠着意大利革命而小有家资的年轻富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目前正处于裤兜里钱多烧得慌的阶段。
而且,他手头这笔余财的来源非常可疑,虽然这年头英国政府反腐败的力度并不大,但问题在于,他手里这笔钱并没有和上面分账,而且还是从帕麦斯顿子爵掌管的外交部套出来的。
帕麦斯顿子爵很得伦敦贵妇的喜爱,但是对于外交部的事务官来说,再没有什么人能比这位精力过剩的铁腕大臣更令人恐惧的了。
而要想让帕麦斯顿子爵不看出猫腻,就必须得找个办法把钱洗干净。
而李斯特提出的铁路投资就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只不过亚瑟并不想把钱投在别的地方,而是希望能够把钱投资在汉诺威王国。
亚瑟觉得,如果这笔钱投资在德意志的其他邦国,以他的身份,多半没有能力去影响那些国家的政府决策。
其次,由于汉诺威王国与不列颠关系的特殊性,所以汉诺威一直享受着德意志兄弟们不曾享受过的诸多便利。比如说宽松的关税政策,工业品与农产品的交换便利等等。
正因如此,所以许多德意志邦国为了蹭这个便宜,甚至不惜让汉诺威王国坐享其成充当二道贩子,将他们的农产品和木材等商品经由汉诺威转手销往英国。
但汉诺威王国也不是什么便宜都占完了。
因为它存在着一个天然缺陷,那就是汉诺威境内良港不多。所以,汉诺威的许多进出口贸易必须要通过不莱梅和汉堡这两个港口自由市展开。
如果能够修建一条从汉诺威通往不莱梅和汉堡的铁路,这笔生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赔钱。
一想到这儿,亚瑟看向李斯特的眼神都亲切了不少。不止如此,克虏伯这位假冒伪劣仪器的制造商在亚瑟的眼里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或许克虏伯的技术还不足以制造科学仪器,但如果是造铁轨,他们努努力应该还是能成功的吧?
亚瑟一想到这儿,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了英伦绅士一贯的温和笑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英镑的作用还是酒精的作用,这位威廉四世三年的骑士就连对帮李斯特女儿助演的事情都积极了起来。
亚瑟笑呵呵的先把铁路的事情按下来不谈,转而谈起了李斯特小姐的出道问题,他打算先卖对方一个人情:“李斯特先生,铁路的事情,咱们可以慢慢谈。但是当下最要紧的,应当是您女儿的出道演出吧?”
(本章完)
第551章 棒打鸳鸯
第551章 棒打鸳鸯
哪怕毕生只有一部代表作品,但仅仅凭借着这一部作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足以跻身歌剧艺术的顶峰人物之一。这不仅是一部横跨东西方文化的世界性作品,更重要的是,它的诞生拯救了一对苦命的情侣,并为世界挽回了一位大音乐家的生命。
——海因里希·海涅
“喔,对了,音乐会,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喝得脸上油光锃亮的李斯特猛灌一口啤酒,哈哈大笑着开口道:“要是我没把这件事办妥当,等回了莱比锡,我亲爱的小伊莉莎肯定又要数落他的老父亲了。”
说到这里,李斯特挠了挠他秃顶的脑袋,寻思了半天最终还是把目光抛向了一旁的门德尔松:“抱歉,门德尔松先生,伊莉莎是想用哪幕剧来作为她的出道演出来着?”
脸上带着酒晕的门德尔松接过话茬道:“贝多芬的《费德里奥》。”
“《费德里奥》!”
对歌剧颇有研究的迪斯雷利惊呼道:“我的老天!李斯特小姐刚出道就打算挑这么难的剧目吗?《费德里奥》女主角莱奥诺拉的那段咏叹调‘anch'io dischiuso un giorno’非得声线饱满、力量感强的女高音才能唱得好。你们确定李斯特小姐真的能把握好这段唱腔吗?”
门德尔松将额前的乱发捋到脑后,长出一口酒气道:“本杰明,你放心吧,莱奥诺拉的角色不是为李斯特小姐准备的,出演莱奥诺拉的是罗伯特·舒曼先生的女友克拉拉·维克小姐。对了,亚瑟,你听说过罗伯特·舒曼吗?他是个与你同等级的钢琴天才,我第一次见到舒曼的时候,就从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而且你们俩学琴的时间应当差不多,都是1830年开始学习钢琴演奏,都是仅仅费3年时间便将演奏水平提升到了欧洲一流。在音乐界,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做天才人物?亚瑟,你和舒曼这样的家伙就是天才人物!”
亚瑟谦虚的回复道:“费利克斯,或许舒曼先生是个天才人物,但是我却远远称不上什么天才。不过,如果你这么热衷于发掘音乐界的天才人物,我倒是有个人可以推荐给你。巴黎音乐学院的提琴手雅克·奥芬巴赫,虽然我只是在凯道赛公馆的晚宴上见过他一面,但是这小伙子却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那小伙子和我说,他非常崇拜你,他尤其喜欢你为莎士比亚戏剧《仲夏夜之梦》谱写的序曲。”
门德尔松闻言忍不住笑道:“啊哈!《仲夏夜之梦》,那确实是我的得意之作。嗯……你不提还好,你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启发我了。”
亚瑟问道:“嗯?怎么了?”
门德尔松捏着下巴琢磨道:“亚瑟,其实目前咱们遇到的情况有些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因为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歌剧演出,这场演出事关有情人能否终成眷属。”
“有情人终成眷属?”亚瑟转过头来望向身边的李斯特:“您的女儿是打算和哪个混小子私奔吗?”
李斯特乐不可支的摆手道:“这可不关我的事,这是舒曼先生和他女朋友的情感纠葛。”
一旁的狄利克雷插嘴道:“爵士,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演出,那费利克斯也犯不上来找你了,毕竟他自己就是名动欧洲的钢琴手。”
亚瑟被他们七嘴八舌说的晕头转向:“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难道你们不是来找我弹琴的吗?”
门德尔松回道:“这是两回事情,李斯特小姐是你的粉丝,所以那姑娘希望你能答应作为钢琴手出席她的首演。至于舒曼那边,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情很复杂。如果往简单了说,那就是他女朋友的父亲不同意女儿与舒曼交往,因为他认为舒曼配不上他的女儿。”
一旁已经昏昏欲睡的克虏伯强打精神道:“为什么?您不是说舒曼先生是个欧洲一流的钢琴手吗?这样的女婿还不够好吗?这老头儿也太挑了!”
“唉……”
门德尔松叹了口气道:“舒曼原本确实是有机会成为一名伟大的钢琴手的。但是他学琴太晚,为了迅速提高钢琴水平,他异想天开地用一根细绳把手指吊挂在天板上偷偷练琴,试图以此加强手指触键的灵活性与力度。但是这种错误的练习方法不仅没能帮助他快速提高,反而伤到了他的手。”
狄利克雷从旁补充道:“更惨的是,舒曼女友的父亲就是他的钢琴老师。老爷子原本十分看重他的这位弟子,将毕生所学都对他倾囊相授,并且坚定地认为他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但是在舒曼伤到手以后,得知了来龙去脉的老爷子感到十分愤怒,他认为舒曼的行为简直堪称愚蠢。舒曼的急功近利毁掉了他自己的光明未来,老头子也断然不肯将女儿托付给这样品性的年轻人。”
迪斯雷利闻言唏嘘道:“这哥们儿还真不走运,身为钢琴手,两只手却报废了,而且女朋友还要因此告吹。不过我还是没听明白,这里面有亚瑟什么事情?”
门德尔松开口道:“有!当然有了!舒曼的手虽然毁了,但是他那个天才般的脑子却还在。虽然告别了钢琴演奏,但是舒曼却没有远离音乐事业。他这两年依然在坚持作曲。他写下的那些曲子,不仅仅是我一个认可,肖邦、李斯特,还有海涅先生,都认可他的才华。
我让舒曼拿着曲谱去找维克先生,我坚信只要能让他看到舒曼写下的曲子,这对师徒肯定能和好如初。但是维克先生大概是已经对这个昔日弟子彻底死心了,所以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舒曼。不过,维克先生虽然不愿意见舒曼,不愿意看他的曲谱,但是他却有一个习惯。”
迪斯雷利问道:“什么习惯?”
“维克先生很疼爱他的女儿克拉拉·维克小姐,他把他对音乐事业的毕生热爱都用到了培养维克小姐上。而且他的培养也受到了回报,维克小姐不仅在钢琴演奏上极具才华,并且还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维克先生一直对女儿的成就引以为豪,不论刮风下雨,不论场馆在哪里,只要是女儿演出的场次,他都必定到场。”
门德尔松说到这里,亚瑟已经意识到他到底是打算做什么了。
“费利克斯,你的意思难道是……谱写一幕以克拉拉·维克小姐为女主角的全新音乐剧?”
“真有你的,亚瑟!”门德尔松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身道:“你和我果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亚瑟一手扶着额头,心不在焉的回道:“这可不叫想到一块儿去了,费利克斯,你明明是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呢。”
门德尔松假装没听懂亚瑟的话,他一直相信老朋友的音乐才华,但是他也深刻地了解这家伙究竟有多懒散。
在门德尔松看来,亚瑟明明是个稍微用点功就能享誉欧洲的杰出人物,但这家伙却偏偏不怎么喜欢和钢琴打交道。
而且在认识亚瑟的众多朋友当中,也不光只有门德尔松是这么认为的,法拉第私底下也曾和门德尔松惋惜过:“如果亚瑟的第一份工作不是去了苏格兰场,而是在皇家学会就好了。”
门德尔松咬定青山不放松,坚持要求道:“到了年底,维克小姐就要受邀去俄国演出,而等她回来以后,她就要与莱比锡一个银行家的儿子订婚。亚瑟,如果时间没有这么紧迫,我也不可能大老远跑来哥廷根。但我猜测,下场演出可能就是舒曼最后的机会了。”
亚瑟看到门德尔松如此着急上火的模样,也不好拒绝他。
无论怎么说,门德尔松曾经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相助。现在对方求到面前来,如果亚瑟坐视不理,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在于,他在红魔鬼那里目前已经处于欠费停机的状态。
一时半会让他找灵魂,那还真大不好找。亚瑟正琢磨着该怎么找红魔鬼赊账呢,门德尔松却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向他许诺着歌剧的广阔前景。
“亚瑟,这次如果有你加盟,我、你再加上舒曼,我们三个肯定能赶在演出之前把曲目都编出来。而且,我和你打包票,这次我们要改编的歌剧你肯定有兴趣。我们要改编的正是歌德的名剧《图兰朵,或中国的公主》。我还记得从前你和我说过,如果是让你来改编《图兰朵》,你能做的比歌德先生更好。”
迪斯雷利一听到《图兰朵》,身为《英国佬》时尚文学三驾马车之一的大作家立刻坐不住了。
“什么?你们原来是打算改编《图兰朵》吗!费利克斯,你早说啊!亚瑟,肯定能帮你这个忙!而且不止是他,我也能参与进来。我们编辑部先前在缺稿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拿《图兰朵》作为故事原型进行二次创作的。”
亚瑟此时也回过神来了:“改《图兰朵》?”
说起《图兰朵》,这确实是一笔烂账。
作为一部在欧洲家喻户晓的剧场常驻剧目,《图兰朵》不论是在伦敦、巴黎、罗马还是维也纳都广受欢迎。
但是受限于此时欧洲人民对于东方的有限了解,所以《图兰朵》的剧情在亚瑟看来确实存在许多槽点。
《图兰朵》的剧情并不复杂,故事的女主人公图兰朵公主是中国皇帝康熙的女儿,这位公主美丽高贵,追求者众多。但是,图兰朵却十分厌恶婚姻。为了拒绝求婚者,她向所有求亲者提出了一个残酷的条件:任何前来求婚的王子都必须回答她提出的三个谜题。如果答不出,就会被处死。故事就围绕着这个无厘头的缘由展开了下去。
或许在欧洲人看来,这样的剧情合情合理,并且颇具东方神秘色彩。但是在亚瑟看来,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的,但是唯独不应该是发生在中国的。
如果没人告诉他故事背景,他多半会觉得图兰朵应该是个阿拉伯公主或者希腊公主。
正因如此,亚瑟才会在《英国佬》编辑部的内部会议上把《图兰朵》拎出来单说。纵然他一向谨慎小心,也免不了在《图兰朵》的改编问题上向门德尔松夸下海口。
不过,如果撇开故事背景不谈,《图兰朵》确实是一个十分精彩的剧目。
毕竟,如果不是经典剧目的话,《图兰朵》怎么可能风靡剧场200年呢?
就算是那些没有去剧场实地欣赏过《图兰朵》的观众,也可以哼唱出那首鼎鼎大名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以及那首闻名遐迩的中国民歌《茉莉》。
嗯?
《今夜无人入睡》?
《茉莉》?
亚瑟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虽然独自谱曲并不简单,但是对于一位自学钢琴三年的人来说,背板作曲还称不上什么难事。
而且他记得,刚刚门德尔松提到过,舒曼的女友克拉拉·维克小姐是一位声线饱满、音域广阔的女歌手,如此一来,由她来出演《图兰朵》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但亚瑟转念一想,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眼前。
《今夜无人入睡》可是世界第一男高音帕瓦罗蒂的成名曲和代表作品,年轻气盛的帕瓦罗蒂就是靠着出演《图兰朵》一炮打响的。
门德尔松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亚瑟,《图兰朵》的改编,真的是非你……”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掌将他打断:“费利克斯,我可以参与《图兰朵》的改编工作,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要求?”门德尔松先是一愣,旋即狂喜道:“当然,工钱的问题你不必担心,如果能成功改编《图兰朵》,我敢向你打包票,这幕戏不止会在莱比锡上演,而且它还会出现在巴黎歌剧院、伦敦的皇家音乐厅,甚至是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不。”
亚瑟从门德尔松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五线谱,他一边咬着钢笔头一边皱眉回忆:“费利克斯,我说的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缺钱,但是我这个人还是稍微有点艺术追求的。克拉拉·维克小姐的实力你刚刚已经和我说了,她来出演女一号图兰朵完全符合我的要求。但是,出演男一号卡拉夫的男歌手,他的高音能够到达f5吗?”
“f……f5?”克虏伯两眼迷瞪着:“什么是f5?”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都给吓懵了:“见鬼!亚瑟,你这是打算写个什么曲子?”
喝得酩酊大醉的李斯特举着酒杯欢呼道:“看来爵士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门德尔松满脸庄重的盯着亚瑟:“你是认真的吗?”
亚瑟微微点头:“我就这一个要求,男一号不止要能到达f5,而且还不能是勉勉强强的那种,他必须能够轻松到达f5。”
门德尔松想了一下,开口回复道:“莱比锡不存在这样的男高音,我可以找到能够到达d5的男高音。但是f5……即便是换到维也纳,估计也很难找到这样的家伙。”
“是吗?”亚瑟颇为遗憾的将钢笔插回了上衣兜里:“那就没办法了,抱歉,费利克斯。”
“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有自信的话,这都不是问题。”门德尔松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狂热的兴奋笑容:“我明天就出发去一趟巴黎,那里正巧有一位能够到达f5的男高音。”
“嗯?”亚瑟重新又把钢笔取了出来:“巴黎有这样的人吗?你说的是谁?”
门德尔松撑着桌面站起身来:“还能是谁?罗西尼的御用男高音,《灰姑娘》、《奥赛罗》和《湖上夫人》的主演,高音之王乔瓦尼·鲁比尼。”
(本章完)
第552章 希望工程
第552章 希望工程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大厅,微尘在空气中飘浮,带着些许宁静的氛围。
亚瑟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站在教学楼的宽阔走廊边踱着步子。
他表面是在履行学监的职责,监督审视这群着急忙慌赶来上课的学生们是不是昨晚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实际上,他的脑子里却还在琢磨着《茉莉》和《今夜无人入睡》的五线谱。
在确定了将要改编《图兰朵》后,亚瑟等人很快就确定好了分工。
其中门德尔松和舒曼主要负责全剧大部分的合唱与咏叹调,时尚文学巨头迪斯雷利先生负责在歌德原著的基础上对剧情进行二次加工。
至于亚瑟的任务……
在大伙儿看来,他拿到了最难的部分。
因为负责将观众引入神秘东方氛围的序曲,以及男主角卡拉夫表达迎娶公主坚定心意的独白咏叹调将由亚瑟一并操刀。
但对于心中有数的亚瑟来说,这两个曲子一点儿也不难,序曲用《茉莉》,卡拉夫的独白咏叹调便用《今夜无人入睡》。
其实,如果不是由于害怕喧宾夺主,亚瑟原本还打算把图兰朵和卡拉夫最终对峙的合唱部分一起解决了。
但是,改编《图兰朵》的最终目的毕竟是为了促成舒曼先生和他女朋友的好事。
在最终决战中,这段合唱本身就是为了表现图兰朵的冰冷心肠被卡拉夫的爱所融化的。
这个部分无论如何都应当交由舒曼自己解决。虽然他要融化的冰冷心肠并不是美丽公主的,而是那个死活不同意嫁女儿给他的未来岳父的。
但即便他的任务只有两首曲子,即便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底稿,但是真正上手作曲依然有不小的难度。毕竟这可不是一个人钢琴独奏,在谱曲的时候,还需要考虑到整支乐队能否保持相互协调。
而为了呈现最好的舞台效果,亚瑟还得仔细斟酌应当出动哪些乐器。
对于《今夜无人入睡》这首曲子,弦乐组必须集体出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一个都不能少。而在高潮部分,还需要出动低音提琴来提供深厚的音色。
管乐方面,木管和铜管也得一起上,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巴松管来提供温暖的色彩,圆号、长号、小号用于增强戏剧性和情感的高潮。
除此之外,还要引入打击乐器,在激动万分的时刻唯有定音鼓才能提供震撼人心的力量。
当然,古典歌剧的好朋友竖琴肯定也不能拉下,缺少了竖琴的歌剧还能叫浪漫主义歌剧吗?
至于钢琴和管风琴是否出场,那就得视门德尔松极为推崇的那位男高音乔瓦尼·鲁比尼先生能否兜得住现场了。
如果他的嗓音条件真的如门德尔松说的那样,可以轻松到达f5,那就不需要钢琴和管风琴来做和声支撑,但是如果他的身体状况不好,那恐怕就得让门德尔松亲自上阵用钢琴给他兜底了。
单是安排《今夜无人入睡》的演奏,就已经将亚瑟的心力耗损了一大半。
但是相较于开幕序曲《茉莉》,《今夜无人入睡》已经算是简单的了。
如何在现有条件下展现尽可能多的东方氛围,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毕竟欧洲的交响乐团里可没有二胡、古筝、琵琶和竹笛。
亚瑟这几天基本一直在琢磨,该如何用英国笛来模仿代替竹笛,竖琴能否模仿出古筝和琵琶的音色等等问题。
本来光是考虑这些就已经足够烦人的了,如果你身边还有一个自诩掌握着艺术权柄、还喜欢多嘴多舌的魔鬼,那编曲过程简直堪称酷刑。
每当亚瑟觉得安排已经足够恰当了,站在一旁饶有兴致观望着的红魔鬼便会跳出来挑刺。
虽然亚瑟很想反驳他,但是当他把阿加雷斯的想法落到实处时,又会发现这样的变动貌似的确更妥当。
如果这位地狱公爵仅仅只是热心的提出编曲建议,那还不至于这么招人烦。让人讨厌的是,阿加雷斯每次都只会在曲子即将完成时才会半带嘲讽的点评两句。
而他的每次点评都意味着亚瑟必须重新改写已经定稿的曲目。
其间,亚瑟曾经质问红魔鬼,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完。
而对于暴怒的亚瑟,阿加雷斯先生却只是悠闲的躺在钢琴架上,不慌不忙的拿起他那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小锉刀锉着指甲:“我亲爱的亚瑟,咱们俩可没有形成交易。没有灵魂,我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定义为怜悯。”
亚瑟当然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但是出于他对红魔鬼的了解,他越是说这种话就越是不能和他交易。
因为阿加雷斯现在明显很享受看着他反复编曲的过程,如果这时候他再乖乖贡献灵魂,那红魔鬼多半还要在交易中给他挖坑,然后再欣赏一次他追悔莫及、悔不当初的痛苦心情。
你问亚瑟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那当然是因为他从前上过类似的当,当年他就是这么被阿加雷斯送进伦敦大学的。
不过,阿加雷斯肯帮忙总比一句话不说要好,虽然进度慢了一些,而且过程也相当折磨,但编曲工作总归是在以蚂蚁搬家的速度推进的。
亚瑟就这么一路神游的晃悠到了学校门口,没事的时候出来散散心,除了能够调剂心情,顺带着还能在这里监督一下哥廷根大学新任讲师欧姆先生的招生工作。
学校的大门前,欧姆挥汗如雨的卖力宣讲着他的课程到底有多么有趣。
在经过一连七天的免费实验课宣传后,正式在欧姆那里登记缴费上课的学生大约有20人左右。
或许和后世的大学课堂相比,20个学生算不得多么出众的数量,但是要知道,哥廷根大学此时全校的学生也不过八百多人,欧姆能在一周之内便笼络到20个学生付费上课已经属于相当优秀的成绩了。
而他的招生成绩之所以能这么优秀,也与他早年坎坷的人生经历有关。
作为一名常年奋战在中学教育第一线的教师,欧姆的教学水平要远超大部分哥廷根大学的自然哲学教授。毕竟对于中学教师来说,教学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理论研究水平,那都属于是锦上添的东西,有的话当然好,没有也不影响工作。
当然了,欧姆的招生工作进行的如此顺利,还有另外一点原因。
那就是亚瑟私底下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学生当托。
亚瑟深知以欧姆的学术水平,获聘哥廷根大学的实验物理学教授绝对是一点毛病没有。但是没办法,学校的规定摆在那里,要想获聘教授就必须得走这个流程。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他这样特事特办,凭着国王签发的国玺诏书和汉诺威王国的行政命令一路平趟学术委员会的老教授们。
为了能让欧姆在获聘教授前,安安心心的留在哥廷根。亚瑟特意嘱咐了俾斯麦,让他带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去欧姆那里报课,至于报课的费用,亚瑟就按照双份的金额给他们私人报销了。
这种白送上门的钱,俾斯麦这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自然不可能放过。
但是奈何这小子在哥廷根朋友不多、仇人不少,俾斯麦牵着狼狗围着哥廷根哼哧哼哧找了一大圈,一共也就给亚瑟凑了五个人头。
不过好在欧姆自己有本事,哪怕撇去办事不力的俾斯麦,他还是靠自己招揽了十五个学生。
亚瑟隔着半条街道便看见欧姆站在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木箱子上慷慨激昂的推销着他的课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生们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今天围观他演讲的学生明显比往日里少了不少。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只有一个学生认认真真的站在木箱子前听他讲课。
“那个……”学生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欧姆先生……”
欧姆听到这位唯一的听众发话,笑着从箱子上走了下来:“怎么了?你是有什么地方没听懂吗?”
“不,不是,您所有的课程都讲的通俗易懂,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能够追随您的脚步,接受您的教导,但是……”
学生揪着那件洗的发皱的衬衫衣角,他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棕红色:“但是没办法,人还是得现实一点,我今天是来和您道别的,我要回去了。虽然没办法在哥廷根入学,但是能来看一眼也好,作为一个汉诺威人,我总算是见识过全国最好的大学是什么样,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欧姆听到这话,笑容也渐渐收敛了,他转而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维尔纳,你难道要辍学了吗?”
“倒也不是说辍学……”穷学生挠了挠头:“我应该还能再读一年,我父亲去年把我和我弟弟送到了吕贝克市的卡特琳学校读书,我插班读的五年级,我弟弟读的四年级。等我今年回去,就该上六年级,如果没出什么大问题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就能有中学文凭了。”
“你难道不打算读大学吗?”
欧姆试图给他加油鼓劲,他指着身后的哥廷根校园说道:“你瞧瞧,这是多好的地方!要知道,我不过才是哥廷根的讲师,就连我这样的老师你都觉得非常好了,你难道不想要更进一步,接受高斯和韦伯那样天才人物的悉心教导吗?喔,对了,还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你如果明年入学的话,说不准还有机会成为他的第一位学生呢。”
穷学生的模样有些窘迫,他埋着脑袋看起来很不自信:“欧姆先生,我也想读大学,但是……您明白的,我家里的条件不算特别富裕,家里孩子又多,足有12个,我虽然想读大学,但是这里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如果因为我一个人上学就连累了我的兄弟们辍学,那就实在是太自私了。”
虽然只是和这小伙子相处了7天的时间,但是欧姆早就猜到了他的家庭情况应该不太好。别的不说,要想观察一个人是在什么环境成长起来的,请他吃顿饭就行了。而欧姆这一个星期几乎每天吃饭都会把他带上,所以即便他再迟钝,也能看出些端倪。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伙子不仅家境一般,家里的姊妹兄弟还这么多。
如果他家是像欧姆那样,只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么父母咬咬牙,他自己再勤工俭学打打工还是勉勉强强的可以完成大学学业的。
可兄弟姐妹足有十二个,这……
不过,即便知道情况不容乐观,欧姆的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的父亲接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还参加过拿破仑战争。难道这些年他就没有积攒下一点积蓄吗?”
穷学生叹了口气:“没错,我父亲确实是参加过拿破仑战争,他当时是汉诺威王国的王属德意志军团的一名骑兵。只不过在从军队退伍之后,他把退伍费都用来租借农庄了,农庄的生活不富裕而且很辛苦,但是我的父母亲却很重视我们的教育。
他们原想让我们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但是由于学校离家太远,我的弟弟妹妹们年纪又太小,他们不放心让孩子出远门,所以就咬牙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但是这位家庭教师没两年就病死了,于是他们就把我们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送去了吕贝克上学。
但是您也知道,在外上学和在家里读书的销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在家里的时候,吃喝都是农庄的粮食,住宿也是自己的房子不用钱。但是在外面上学,每年光是吃饭和住校舍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别提还有一笔高额的学费了。”
欧姆听到这里,颇有些于心不忍。他同样是苦出身,对于对方的处境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欧姆问道:“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学生迷茫的望着天:“我……我也不知道。说实在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那所学校,卡特琳学校是一所文科中学,主要课程是学习古代语言。虽然我对古典作家的作品很感兴趣,但是学习枯燥的语法一点意思都没有。
当初我跟着家庭教师学习的时候,我最感兴趣的就是数学,卡特琳学校的数学课内容很浅,虽然我现在读五年级,但是数学课我向来都是去听六年级的。可是即便如此,在我看来,六年级的数学课依然还是太浅显了。
这些天,您带着我去哥廷根的数学课堂旁听,还参加了昨天柏林大学数学教授狄利克雷先生的讲座。在我见识了这些真正的数学课程以后,我不知道我再回到卡特琳中学读书还有什么意义?或许就是单纯的为了混一张中学文凭?”
欧姆本来还想出声安慰对方两句,但是他听到这些话,只感觉像是有人在拿刀子捅他的腹心。
他深知,这时候不论是什么安慰的话听起来都显得虚伪,除了能够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满足自己那可悲的道德虚荣心以外毫无作用。
身为一名负责任的教师,再没有什么能比看到一位有天分并且渴望继续学习的学生失学更难受的了。
欧姆的身体颤抖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把手伸进了衣兜里。
他的衣兜就像是身上的衣裳一样干净,但是这依然不妨碍里面还是放着几枚塔勒的,那是他今天早上刚刚拿到的一笔报名费。
欧姆将那几枚塔勒攥在手心,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旋即猛地睁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把揪住对方的手,将那几枚温热的塔勒放在了学生的手里。
“维尔纳,我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迈不过去的,只要你的决心够大,问题总会解决的。我希望这不是你最后一次来哥廷根,如果你想要来这里学习,学费我可以先借给你。但是请你理解,我的能力也就仅此而已了,所以你还需要通过打工来自筹生活费和房租。不过,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有志于在自然哲学事业上更进一步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当年也是自己打工来挣生活费的。”
学生显然被欧姆的行为吓到了,他先是一愣,呆呆的望着手里的塔勒,随后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欧姆:“欧姆先生,您……您把钱都给我了,您自己怎么办呢?”
“我……”欧姆一时语塞,他眼神躲闪道:“你别管我,我还有些积蓄。”
“是吗?”正在此时,一声温和的笑声从校园内的林荫道上响起:“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事呢?”
欧姆和学生齐齐扭头望去,穿着蓝色长袍的亚瑟捧着一本书慢悠悠的从校园内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那位学生,又把目光抛向欧姆:“欧姆先生,助学工作可不是您一个讲师应该负责的。不过我原谅您,因为您加入学校不久,所以多半不知道,对于那些曾经为军队效力过的军人后代,尤其是王属德意志军团这样战功赫赫部队的军人子女,学校内部专门设置了特别学费补助。”
(本章完)
第553章 电气时代的引路人
第553章 电气时代的引路人
回到哥廷根,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特殊的事情。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电磁学的奥秘,开启了我一生的追求。每个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一刻面临选择和困境。我也曾有过一段艰难的时期,但哥廷根的教育给了我知识,欧姆先生给我了坚定求学的信念,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则让我相信,未来是由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
正是在哥廷根的天文台,我第一次见到了电报设备——一个简陋但充满可能性的装置,它让我意识到,通过电流,信息可以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越距离。当时,电报和电磁学在整个欧洲还处于萌芽阶段,而我,有幸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了最初的启蒙。
如今,电报已经改变了整个世界,电灯点亮了千家万户,电力仿佛已经变成了我们生活当中平平无奇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我的心中始终铭记着当年在这所大学里,我第一次看到那根微弱电流通过铜线传递信号时的激动和敬畏。
今天,我想对在座的每一位年轻学者说,尽管技术在不断进步,但始终不变的,是我们矢志不渝的坚持求学、坚持科研的信念。这样的信念帮助我们终结了人类历史上长达几十个世纪的黑暗时代,也决定了我们将以何种方式继续塑造未来。
——西门子公司创始人,平炉炼钢法奠基者之一,电动发电机、垂直升降电梯及电气化铁路机车等多项重大电磁学专利持有者:维尔纳·冯·西门子,1888年于母校哥廷根大学专题演讲
在电磁学研究的历史上,英国科学界曾经为全人类做出了两个重大的突破性发现。这里的发现,指的并不是指电磁感应现象和麦克斯韦方程组。
英国科学界的第一个重大突破性发现是汉弗里·戴维爵士提拔了他的小助手迈克尔·法拉第,第二个重大发现则是迈克尔·法拉第发现了自称‘业余自然哲学爱好者’的亚瑟·黑斯廷斯。
或许在电磁学研究领域,没有人会把亚瑟·黑斯廷斯的名字排在詹姆斯·麦克斯韦的前面。因为许多批评者认为,亚瑟·黑斯廷斯正如他的老师亨利·布鲁厄姆勋爵一样,虽然涉猎广泛但却没有在单一领域持续进取的恒心与毅力。
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注意到一点,那些在数学、电磁学、生物学、热力学等等方面排在亚瑟·黑斯廷斯前面的科学家们,有不少都是被这位‘业余自然哲学爱好者’发现并举荐的,其中更是不乏数位科普利奖章的获得者。
该如何评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科学领域的地位呢?
我想,这里应该借用埃尔德·卡特爵士评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时引用的一句东方谚语——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亚瑟·黑斯廷斯绝对不是19世纪最伟大的电磁学的发现者,但他却依然不失为19世纪最伟大的电磁学家的发现者。
大自然及其法则深藏于黑暗之中,上帝说:让牛顿来吧,于是光明普照世界。
人类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已有数千年的时间了,但黑斯廷斯说:要有光。
于是,欧姆、西门子和麦克斯韦一起降临人间。
电灯的光亮褪去了黑暗,巴黎的夜晚、伦敦的雾气、柏林的暮霭全都被驱散了。
这一刻,电气化时代到来了。
——《英国科学史》查尔斯·辛格
哥廷根的黑熊酒馆当中,亚瑟望着眼前几乎泣不成声的西门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只能一个劲儿的给这个壮实的农家小伙儿点菜。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压力积攒了太久,不开口的时候西门子尚且还能控制住情绪,但是一旦提起随时有可能失学的现实,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对于西门子的情绪发泄,亚瑟与欧姆只是互看一眼会心一笑。
当然,他们两个并不是在嘲笑西门子,这抹笑容里颇有些感怀当年的意味。
因为他们俩同样也是这么过来的。
欧姆没有辍学是由于有一位责任心极强的开明父亲,而亚瑟则是因为遇见了一位十恶不赦的恶趣味魔鬼。
当年欧姆在面临升学的时候,曾经躺在家中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因为他明白自己没办法朝父亲开这个口,以父亲的经济条件,单是供应他和弟弟上完中学便已经足够吃力了。或许父亲咬咬牙可以再供出一个大学生,但是这也意味着他和弟弟当中的另一个要选择放弃学业。
欧姆一度想过要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弟弟,但是还没等他开口,父亲就已经默默帮他办理好了埃尔朗根大学的入学手续。当他问及父亲,弟弟马丁该怎么办的时候,老欧姆却只是让他别担心,他对孩子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而老欧姆先生的确也是条言出必行的汉子,虽然不知道他背后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但是他自始至终没让两个儿子里的任何一个失学,一路供着兄弟俩完成了博士学业。
欧姆一家的故事温馨感人,而亚瑟的遭遇虽然没有《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里写的那么精彩绝伦,但也足以堪称离奇吊诡。
作为一位父母双亡、没爹没娘的约克乡下小鬼,这家伙从小就展现出不符合他年龄段的成熟。
虽然英格兰乡下的孩子基本从八岁开始就会被当作成年人看待,哪怕是城市里的到了12岁也要开始当家了,但是即便是在这群小大人中间,亚瑟依然属于那种鹤立鸡群的存在。
当然,他为什么这么早熟,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但是,在外人看来,这种早慧的孩子确实惹人稀罕。大人们都管不好的猪圈,亚瑟能够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寻常的乡下孩子在面对教区执事的时候,通常会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但是这家伙却能对答如流。
明明没有上过一天学,然而谈吐言辞却都显得文绉绉的。
虽然饿的前心贴后背,但是面对济贫院的稀粥,他却依然能坚持做到慢条斯理地活像个贵族。别的小鬼吃完了,只会饿的敲饭碗想要再来一杯,但是这家伙却跑去教堂里找牧师表示自己要看书。
这样的反常的行为做得久了,闹得附近的十里八乡都知道隔壁村出了个神童。甚至城里的裁缝铺来济贫院挑学徒工,老板都点名想要这个最机灵的小子。
但可惜的是,裁缝终究是晚来了一步。因为在数小时之前,已经有懂行的魔鬼抢先以一纸廉价童工合同与这小子签约了,其签字费高达一个免费的乡绅叔叔。
不过,西门子显然没有亚瑟和欧姆那样幸运,虽然他的父母待他同样不错,但奈何家中姊妹太多。
家中有十二个孩子要养活,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老西门子把锄头抡出火星子也必然是要做出取舍的。
西门子掩面而泣,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丢人的模样,但是他也不能违背自身的心意,他无法割舍他深爱的自然哲学。
“教……教授,我……我想上学。”
亚瑟用汤匙搅动着面前的酒杯,捏着下巴微笑着长出了一口气。
他很欣慰,西门子的心愿不过是想上大学。
如果他是想打篮球,那亚瑟还真没办法给对方解决。
红魔鬼就坐在窗边吃着生,阿加雷斯显然对亚瑟这种抢生意的行为很不满意。
作为一名执业超过2000年的魔鬼,他总算明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是怎么一回事了:“亚瑟,你他妈的,你是魔鬼我是魔鬼?”
亚瑟并不理会阿加雷斯的抱怨,他这段时间总算是了解到魔鬼的乐趣在什么地方了。
这种冒充救世主的感觉,确实很令人感到愉悦。而看到当年无心插柳播下的种子丰收收获,更是可以给人带来一种至高无上的心灵正反馈。
但亚瑟唯一没想通的是,为什么魔鬼还喜欢在给人希望后又报以绝望。
难道这仅仅是因为阿加雷斯这样的老魔鬼早已摆脱了予人玫瑰手有余香的低级趣味?
不过闹不清楚魔鬼的想法并不重要,他能闹明白自己的想法就很令人满意了。
如果要说死而复生对亚瑟最大的改变是什么,那就是让他的人生观变得洒脱了不少,甚至一度有向着大仲马靠拢的趋势。
法国胖子的人生态度说起来也很简单,这胖子每天基本都过得像是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一样。看见了喜欢的东西就买,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就泡,脑子里有了好想法就写,碰见了不合心意的人就骂,骂完了对方不服就决斗。
在人生态度这方面,巴尔扎克当初评价大仲马的言语准确无误:亚历山大从不更改他的观点,就仿佛永远在规定自己走直线。
如果用文绉绉的话来说,大仲马的性格叫做志虑忠纯、圣质如初。
如果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评价,这是一位今年30岁的法兰西单细胞生物。
不论是在生物学专家查尔斯·达尔文看来,还是在生物学爱好者亚瑟·黑斯廷斯看来,有时候就连埃尔德的思路都比大仲马更复杂一些。
毕竟皇家海军的传奇浮游生物埃尔德·卡特并不总是走直线,他偶尔还是要用他的鞭毛来回摆动的。
总而言之,亚瑟现在觉得在私底下做个单细胞虫豸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冒充高级动物是一件很让人伤神的工作。
钱没有了可以再挣,毕竟19世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革命和自由主义运动。
即便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也一定会对这笔钱的去向而感到欣慰的。仅仅只是动用了革命经费里的一小笔,便为世界带来了一位大科学家欧姆,挽救了一位即将因为失学而万念俱灰的小伙子……
亚瑟一想到这里,便觉得那句‘战争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说的愈发的有道理。
所以,他认为以后类似的活动可以多搞一点,毕竟是为全人类服务嘛,怎么服务不是服务呢?
欧姆笑呵呵地望着面前的西门子,旋即将目光抛向了亚瑟:“爵士,您说的那笔助学金,真的有这回事吗?为什么我之前在学校里都没听说过呢?”
亚瑟并不避讳的直言道:“你当然没听过了,因为这是我今天刚刚设立的,而且这笔钱全是由我个人赞助,所以也不必报送学术委员会批准。但是,我在事前得说清楚,要想拿到这笔钱,必须要通过考试,第一期的助学金有十个名额,金额是每人每年五十塔勒。”
之所以亚瑟会把奖学金定在50塔勒,自然是因为他事先已经精心计算过。
目前德意志各个大学的学费主要分为注册费、学期费和课程费,注册费是在大一入学时就需要缴纳的,因此也可以称为入学费。而学期费则是普通意义上的学费,是按照学期缴费的学习费用。
每个学生需要缴纳的注册费和学期费都是固定的,但是根据他们所选课程的不同,每个学生支出的课程费会出现比较大的差异。而这个课程费也是欧姆这样没有国家补贴薪酬的大学讲师的唯一收入来源。
在注册费和学期费方面,虽然德意志大学的收费标准普遍比英国的大学便宜,以致于许多英国家庭会选择将孩子送到德意志读书。但是即便再便宜,大学学费也不是一般家庭随随便便就能够负担得起的。
如果拿学期费来举例,德意志大学的学期费普遍在20到50塔勒之间。当初欧姆兄弟之所以选择在埃尔朗根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就是因为埃尔朗根的学期费便宜。
而像是柏林大学和哥廷根大学这样的顶尖德意志大学,它们的学期费自然定在了50塔勒这样的顶格水平。
而50塔勒大致相当于什么水平呢?
欧姆锁匠父亲的年收入大致是100塔勒。
如果按照亚瑟的老本行来计价,50塔勒在哥廷根足以买到5头膘肥体壮的肉猪。
而黑熊酒馆里一磅面包的售价则是六分之一塔勒。
因此,助学金定在50塔勒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数额,这笔钱绝对不算少,甚至可以直接覆盖学期费。但另一方面,50塔勒绝对不足以让学生完成大学学业,让他一拿到这笔钱便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了。
要想真正高枕无忧,他最起码得再拿到一笔按照学业成绩排名发放的奖学金,甚至还得再打一份工又或者找家里开支一点。
就像俾斯麦说的那样,德意志有句谚语‘廉价的东西不值钱’。不付出点努力,怎么能明白到手的东西有多珍贵呢?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每一枚塔勒的背后都有人正在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呢。
欧姆掏出纸笔,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列出了几道算式,直到看到算式最后的结果,欧姆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笑着搂住了西门子的肩膀:“维尔纳,看来你很快就要成为哥廷根大学的学生了。现在学期费有了,注册费虽然不少,但是这笔钱和你父母供你去吕贝克上中学的钱并不会相差太多。至于你平时的吃饭问题,你可以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寻个学徒工的活儿,虽然那点钱不多但也足够吃喝了。住宿的话,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搬来和我一起住。”
岂料欧姆的话刚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示意道:“注册费的事情不着急,这笔钱可以延期支付,毕竟你还要留出钱去选课呢。如果你可以保证在每个学期都拿到奖学金的话,那么等到你大学毕业的时候,交注册费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欧姆闻言不由愣道:“延期支付?爵士,学校里有这条规定吗?”
“暂时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亚瑟喝了口啤酒:“学校里有不少规定都是18世纪制定的,趁着这次王国制宪改革,我觉得大学教育也要跟着变上一变。毕竟总不能只在宪法上吹新风,潮流的新思想也得吹进哥廷根嘛。”
“爵士,您真是……”
欧姆闻言禁不住激动地握住了拳头:“我、我也不知道感谢的话怎么说,但是我认识您才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便已经足以认识到您的身上蕴含着怎样出众的品格。您放心,下个月学校召开的电磁学会议,我一定全力以赴,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哥廷根大学的学术声誉和您的个人名誉!”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摇头,他举起酒杯与欧姆相碰:“乔治,别有太大压力。无论学术报告会成功与否,都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在自然哲学领域,真理是永远不会因为无知者的反对而褪色的。”
西门子哽咽着抬起头,他擦干了眼泪,他也想说点什么。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位欧姆先生的顶头上司有多年轻,他看起来甚至可能还不如西门子的姐姐年长:“黑斯廷斯教授,我……”
西门子的话还未说完,只感觉身边吹过一阵轻风,一位路过绅士的衣角从他的手边擦过,西门子甚至还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那位绅士口中自顾自念叨的呢喃抱怨。
但遗憾的是,西门子并没有听懂。因为那位绅士说的不是德语,而是英语。
“年轻人,还是太年轻。那个年纪大的,看起来也不懂事……”
但西门子听不懂不代表亚瑟听不懂,他眉头轻轻一皱,只觉得那位急匆匆路过的绅士背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他注视着那人在酒馆角落里坐下,不知道是不是亚瑟的错觉,他总感觉那家伙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亚瑟琢磨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旋即笑着示意欧姆和西门子别出声。
他不动声色的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那人的背后。
正当亚瑟嘴角渐渐上扬,打算给这位疑似社交恐惧症患者查尔斯·惠斯通的先生一个惊喜时,他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瞬间钻进了他的鼻腔,两只戴着蕾丝白手套的细手环抱着锁住了亚瑟的腰,紧接着便是那熟悉无比、不无骄傲与得意的嗓音:“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了替你把这个离群索居的怪人绑来哥廷根费了多大的劲吗?”
(本章完)
第554章 十恶不赦的黑斯廷斯
第554章 十恶不赦的黑斯廷斯
亚瑟·黑斯廷斯怎么拼写?a,s,s,h,o,l,e。什么?不,我这不是拼写错误。
——查尔斯·惠斯通
夕阳西下,哥廷根的天边满是火烧云。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哥廷根的大学生们就像是一头头脱缰的野驴奔向了坐落在城市各地的娱乐场所,黑熊酒馆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在送别了精神振奋的欧姆与告别辍学危机的西门子后,亚瑟终于有空闲来招待两位从伦敦远道而来的老朋友。
菲欧娜让仆人取出从伦敦带来的红茶叶和银茶壶,请酒馆老板烧了热水沏上一壶。惠斯通则缩在餐桌的角落里,这位因为留声机大发横财的英国科学界首席富翁身上压根看不出半点高贵的气质。
如果别人不说,别人多半会以为他是餐桌对面那位英国贵妇的哪位穷酸亲戚。
亚瑟的座位就挨着惠斯通,他刻意坐在了出口的位置,以防这家伙会突然暴起逃跑。
别人或许干不出那么无厘头的事情,但是亚瑟深知这位老朋友的脾气秉性,毕竟亲爱的惠斯通先生可是能为了躲避皇家学会的报告演讲而撬锁开门翻墙头的家伙。
皇家学会的日常讲座都能把他逼到那个份上了,哥廷根大学即将召开的全欧电磁学会议对于惠斯通来说,无疑是一个更加严峻的考验。
由于亚瑟赞助了皇家学会的特别讲座,再加上他与法拉第私交甚笃,与皇家学会会长苏赛克斯公爵也保持了良好的个人关系,所以这次皇家学会对亚瑟牵头召开的全欧电磁学会议响应的非常积极。
皇家学会代表团的名单前几天已经以邮件的方式寄到了哥廷根大学,皇家学会会长苏赛克斯公爵明确表示,不论是出于帮助汉诺威王国稳定局势的考虑,还是出于科学交流的考虑,他都理应亲临会议现场。
而与他一同出席的皇家学会科学家还包括了:迈克尔·法拉第、彼得·巴洛、威廉·斯特金、查尔斯·巴贝奇等等。
而在法兰西科学院方面,他们或许是为了感谢亚瑟今年特意远赴巴黎为泊松颁发科普利奖章的事迹,所以科学院终身秘书弗朗索瓦·阿拉果先生也热情地在回信中表示,由他率领的法兰西科学院代表团将是一个囊括了西莫恩·泊松、安德烈-玛丽·安培、让-巴蒂斯特·毕奥、费利克斯·萨伐尔等法兰西最杰出电磁学研究者的豪华阵容。
至于北欧三国,丹麦、瑞典与挪威,他们的代表团将分别由本国最出色的电磁学家和电化学家汉斯·奥斯特、约翰·贝采利乌斯和克里斯蒂安·波尔率队。
至于德意志本土方面,高斯通过他的私人关系成功邀请到了他的好友: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和普鲁士的不少电磁学研究者。
而韦伯则联系上了他在哈勒大学读书时的指导教授、电流计的发明者,曾经刊登了欧姆错误论文的《化学与物理杂志》主编约翰·施魏格尔先生。
瞧瞧这一长串名单吧,亚瑟看见这些名字堆在一起小腿肚子都要打颤,更别提惠斯通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了。
“查尔斯,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出色的电磁学研究者,想必你一定很开心吧?”
惠斯通对于亚瑟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压根不买账,他严正抗议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哥廷根的吗?我是被一群暴徒绑来的!你这个该死的东区流氓,你居然教唆他们把我家的房门撬开,把我连人带被子一起扛上了马车!更该死的,那个伦敦最大流氓团伙苏格兰场居然对我被绑架的事情置若罔闻!我原本搬家去摄政新月楼就是图那里清静、治安好,如果我早知道警察不管那地方,我还不如去睡格林威治的下水道!”
“喔,格林威治的下水道?”菲欧娜端起茶壶依次为他们倒满茶水:“你要是住那地方,那我就连撬锁的步骤都省了。惠斯通先生,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起码应该先打听好,现在负责格林威治的警督叫什么。”
惠斯通警觉道:“叫什么?”
菲欧娜将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托尼·艾克哈特。”
“该死!托尼现在都当警督了?”惠斯通一巴掌盖在脸上:“亚瑟,你这个混蛋,你们苏格兰场真是蛇鼠一窝!”
亚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川宁牌红茶的味道还是那么亲切熟悉:“查尔斯,你不能这样,我也知道苏格兰场是蛇鼠一窝。但是国王陛下之所以特意给苏格兰场加了皇家冠衔,就是为了不让大伙儿这么说。”
惠斯通看着亚瑟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气的牙根痒痒:“对!是的!都怪我,我原以为你从苏格兰场退役是从良了,但现在看来,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你最多也就是钻钻法律空子。可自从你离开了那儿,你甚至都懒得钻空子了!你等着,等我回了伦敦,我要大价钱请全国最好的律师在法庭上起诉你!我就不相信了,堂堂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居然还不存在公平与正义了!”
菲欧娜闻言,好言相劝道:“惠斯通先生,要是英国存在公平与正义,您还犯得上大价钱请律师吗?”
惠斯通一连串的脏话还未出口便被菲欧娜的这句话给噎了回去,他涨红着脸憋了半天,终于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猛地泄气道。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就不应该贪图发明留声机带来的经济利益。那样的话,我便不会和你产生太多的交际。如果我没有和你产生这么多的交际,我也不会被逼上皇家学会的学术报告会,更不会被人绑架来德意志。我可以安安心心的开着我的小乐器行,过着虽然不富裕,但却快乐、单纯、高尚的朴素生活……”
“单纯高尚?”亚瑟伸手挡住了菲欧娜给他添茶的举措:“我可不认为单纯高尚的人会成天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破译报纸上情侣们登出的腻歪暗语。”
惠斯通被亚瑟戳破了小心思,顿时急的脸红脖子粗,平时在众人面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惠斯通连珠炮似的攻击道:“那……那也比你要好!亚瑟·黑斯廷斯,你这个肮脏的地沟耗子,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兜售啤酒祸害教徒,你收取黑金包养情妇,你包庇纵容犯罪团伙,你下令枪击示威群众,你挪用政府公共预算,你收买路易里通外国!”
惠斯通突然利索的嘴皮子弄得亚瑟先是一愣,但转瞬之间,便看见他的脸肉眼可见的、唰的一下黑了下来:“查尔斯,你如果立马收回刚才的那些话,那咱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别的不说,警务情报局的监听设备采购有多少钱是在你身上的,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但惠斯通可不管那么多,他都已经被绑来哥廷根了,而且还很有可能马上在全欧电磁学会议上出糗,起码在社会性死亡以前,他必须要狠狠地报复亚瑟·黑斯廷斯,绝不向这样的黑恶势力低头。
就算没办法用法律惩戒他,没法在物理上惩罚他,哪怕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他必须要让这家伙明白,他查尔斯·惠斯通当年也是混格林威治那片的,裤子一脱谁还不是个带把儿的!
惠斯通火力全开道:“亚瑟,我操……”
菲欧娜见势不妙,眼疾手快的赶忙抄起桌上的面包,直接冲着惠斯通张开的嘴直勾勾的塞了进去。
惠斯通吐了一半的气被拦腰阻断,差点当场翻了白眼。
菲欧娜展开精致的象牙柄的绢布刺绣折扇遮在嘴边掩饰尴尬道:“惠斯通先生,您的心中如果有这么多苦闷,改天回了伦敦可以去我那里坐坐。如果您感觉害羞的话,我们那里也设了和教堂一样的祈祷间,您可以隔着小窗户和姑娘们倾诉,她们都可喜欢听您这样有涵养、有深度的绅士讲故事了。对了,您不是喜欢破译报纸上的暗语吗?你们互相传小纸条用暗语交流也可以,这种交流办法其他人保证看不懂。”
惠斯通好不容易才顺过了气,他上下颚猛地一发力将面包嚼的粉碎。
他双手环抱的搭在桌面上嚼着面包沉默的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然后将面包咽了下去,冷不丁的开口问了句道:“你们那里的女士还懂密码学呢?”
菲欧娜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言笑晏晏的开口道:“她们不会您不是可以教吗?谁还能一出生便带着博士文凭吗?”惠斯通琢磨了一下:“有道理。”
看戏看了半天的红魔鬼听到这话,乐不可支的搭着惠斯通的肩膀捧腹大笑道:“有道理?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去又不好意思去。”
亚瑟平心静气的朝惠斯通开口道:“查尔斯,没有事先通知就把你弄到哥廷根来,确实是我欠缺考虑了。但是放眼欧洲,电报设备的搭建工作,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专业的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在全欧电磁会议发言,你如果介意的话,也可以选择在报告厅的后台观礼。”
“真的?”惠斯通挑着眉毛满脸的不信:“你该不会又想耍我吧?”
亚瑟笑着一只手扶着座椅靠背,一只手端着茶杯道:“查尔斯,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了。我怎么会想耍你呢?”
“好……好吧,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我不想耍你。”亚瑟喝了口茶:“我现在只想抽你。”
“啊?!”惠斯通惊得连忙站起身:“你这强盗果然是想动武了!”
“别激动,查尔斯,开个玩笑而已。”
亚瑟从上衣兜里取出纸笔签了张小纸条,将其交给了侍立在菲欧娜身边的仆人:“你拿着这个带惠斯通先生去一趟哥廷根大学的天文台,领着他熟悉熟悉环境。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高斯和韦伯两位教授,他们这段时间研究电报设备都快入魔了。”
如果在平常时候,让惠斯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陌生人,他大抵是不乐意的。
但是如果你告诉他,此时继续留在黑熊酒馆,却很有可能遭遇武力打击,那惠斯通又觉得见一两个陌生人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他就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赶忙钻出了座位,重新戴上了他的帽子,望着酒馆里越来越多的客人,颤抖着打了个哆嗦。
惠斯通将衣领向上拢了拢试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随后小声的向亚瑟请求道:“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如果你真的拿我当朋友。”
亚瑟微微点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有需要的话,我在天文台里也可以给你设个祈祷间,你一个人呆在那里面工作,高斯和韦伯则呆在外头,你们三个就隔着一扇小窗户交流。”
惠斯通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咒骂道:“你拿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只猴儿!”
语罢,惠斯通便一路小声骂骂咧咧的随着仆人走了。
亚瑟目送着这位好朋友离开了酒馆,目光对准了菲欧娜:“我说……”
“嗯?”菲欧娜颇有些期待的等待着。
亚瑟喝了口茶道:“如果查尔斯回了伦敦真去了你那里,你得找个老手给他好好服务,要掌握好力度。”
菲欧娜本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呢,听到他原来是打算报复惠斯通,忍不住抿嘴笑道:“你如果这么想抽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亚瑟微微摇头道:“这便是天底下最不公平的地方了。因为如果由我动手,那这就是一起暴力犯罪、街头斗殴。而如果是由女士们动手,那大伙儿都会说这是一种生活中的情趣调剂。我可不想招惹查尔斯,他现在可是个大富翁,你刚才没听他说吗?他随时都请得起全国最好的律师对付我。”
“那又怎么样?”菲欧娜回道:“大伙儿都知道,你可是整个不列颠最好的公诉人,真站到法庭上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那都是老黄历了。”亚瑟打趣道:“我现在不是警察了,而是大学教授。不过比起教书,我更擅长教导学生们格斗,但没办法,在现在这个形势下,学校里不能提倡这个。”
“你确定吗?”
菲欧娜微笑着搅动茶杯化开方:“我看这酒馆里的学生们脸上带着刀疤的可有不少,那多半是因为私人决斗留下的吧。我先前就听说德意志的学校里决斗成风,还想着要不要来这里招募几个打手。”
“怎么了?汤姆和托尼他们在伦敦没给你行方便吗?”
“不是,他们俩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厚,不过我一般也不给他们惹麻烦。现在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了牌照,做的也是正经营生,用不着在小巷子里动刀动枪的。就算偶尔有人来闹事,我们把人捆了交到警察局就好,后面的事情用不着我们操心。”
“听起来生意貌似不错?”
菲欧娜闻言,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冲着亚瑟显摆了一下她右手食指戴着的祖母绿戒指。
“这都仰赖于施耐德先生,他给我们介绍了很多不错的客户。其中不仅有他在白厅街的同僚,政府部门里的事务官们,而且还有不少有爵位在身的人物。而这些人又一传十十传百的介绍了更多的人过来,在这些被介绍来的客户里面,有那么一两位甚至有着王室血统。如果不是因为开了这个店,我都不知道那些在威斯敏斯特宫里一身正气的大人物们私底下原来是这样的。”
亚瑟看了眼那枚戒指,笑了声道:“食指常用来佩戴家族印戒或贵族戒指,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看来你不止从这里面赚到了钱,也学到了不少或有用或没用的知识。菲欧娜,你确实不再是那个每天不来两口鸦片酊就没法活的街头姑娘了。”
“你不是也一样?”菲欧娜抿着嘴唇道:“一个猪倌,穿上警察制服就是皇家警司,穿上长袍就是大学教授,写一封信便能让皇家学会的大学者们鼎力相助。所以,你的下一个角色打算演什么?早点告诉我,我也好提前熟悉剧本,争取早日进步。”
“世事无常,谁能说得清楚明天的日子怎么过?”
亚瑟扣上帽子道:“不过多认识点朋友总是没错的,你在伦敦也一样。一个猪倌混进一群王子当中,那他就是个王子了。一个底层姑娘混进一群贵妇里面,那她就是个贵妇。”
菲欧娜站起身问道:“你要回家了吗?你现在住哪儿?”
“嗯,我……”
亚瑟点了点头,但转念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貌似当下他忽略了一件有可能发生的麻烦事。
他家里还住着好几个女人呢,那都是从巴黎带出来的与保王党有牵连的姑娘们。
“嗯……”亚瑟在原地站定,深思熟虑后,他忽然转身笑着微微躬身朝菲欧娜伸出手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这种时候,理应由我先护送女士回到她的住处。”
菲欧娜闻言,微微有些恼怒的情绪立刻得到了平复,她将手搭在亚瑟的手心:“我大老远从伦敦帮你绑人过来,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本章完)
第555章 成分复杂的菲欧娜
第555章 成分复杂的菲欧娜
以学术为业的人有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为’学术而生存,一种是‘靠’学术而生存。后者治学为了改善生活,前者治学为了改善世界。而哥廷根大学的教学目标,便是倾其所有塑造‘为’学术而生存的人。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同学们,你们这一代人,将会彻底重塑德意志的民族精神!
——哥廷根大学学监兼国家特别代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1833年哥廷根大学秋季学期开学演讲词
亚瑟站在哥廷根大学的大礼堂内,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学术长袍,袍身垂至脚踝,修长的剪裁在他挺拔的身形上显得尤为庄重。
长袍由上好的羊毛制成,厚重而不失优雅,黑色的面料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沉稳的光泽。袍子的边缘饰有天鹅绒镶边,细腻的质感为这套服装增添了一丝尊贵感,而袍领处精致的银色刺绣更是点缀出学术威望的象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掌声如潮水般从礼堂的每个角落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那些教授们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而新生们一边礼貌的鼓掌致意,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那群因为兴奋过度而脸颊微微泛红的学长们。
由于刚刚入学,大部分新生并不了解学长们为什么兴奋成这样。
但是教授和讲师们却相当清楚新学监刚刚这段讲话潜藏的深意。
德意志民族精神,这个短语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上可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词汇,然而学监却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相当自然的把它说了出来,这便已经足够说明他对于德意志民族运动和推动自由主义思潮的态度了。
不论是为了他的立场还是为了他的勇气,他们都有理由为亚瑟送上最热烈的掌声。
亚瑟看见台下欢呼雀跃的学生们,只是微笑着轻轻挥手致意。
他头上戴着的四角平顶的学术帽,帽檐稍微翘起,帽子中央的金丝流苏垂在一侧,微微随他的一举一动轻轻晃动。
简短的开学典礼很快就走向了终结,大部分学生直到退场时都还在兴奋的窃窃私语。
而剩下那部分学生则急急忙忙的要赶往学校的广场,因为他们在那里还有一场会议要举行,新成立的哥廷根社会活动爱好者和活动策划组织马上要在那里公布投票结果,第一届社团主席将在计票结束后发表胜选宣言并宣誓就职。
亚瑟看到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一边收拾演讲台上的材料,一边看向坐在第一排的菲欧娜。
“你没必要跟过来的,开学演讲而已,没什么好听的。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德意志,你应该去附近景点玩玩。出城往东走十英里就能看见韦拉山谷,山上最顶端有座叫做哈瑙霍森的城堡,那城堡是11世纪由文德家族修建的,曾经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重要军事堡垒。虽然现在那地方已经荒废了,不过还是值得一看的。”
菲欧娜摇头道:“我对中世纪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
亚瑟将演讲稿夹在腋下皱眉思索道:“那神话故事呢?哈尔茨山脉距离哥廷根虽然有点距离,但自然景观绝对没得说。哈尔茨山脉的最高峰布罗肯山是德意志神话故事当中最著名的魔法和传说之地。我们学校的格林兄弟创作的《格林童话》里面就有不少故事是以那里为背景的,比如《布罗肯山的女巫》什么的。”
菲欧娜施施然的提起长裙站起身:“既然那里已经有女巫了,我何必再去哈尔茨山脉抢她的饭碗呢?”
“啊……”亚瑟摆手道:“那里也不止是有女巫,玫瑰公主也住在那儿。除此之外,还有矮人、精灵和熊。”
菲欧娜站在台下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她冲着亚瑟伸出手,微微蹙眉道:“你好像很想把我打发走?”
“怎么可能呢?”
亚瑟摘下学术帽走下演讲台牵住了她的手:“我只是觉得,你又不懂德语,在哥廷根这种乡下地方待着难免寂寞。”
“谁告诉你我不会说德语的?”
菲欧娜不屑道:“你光知道我的家族是从俄国移民来的,但是你却不知道我们家祖上原本是德意志人。”
“嗯?”亚瑟讶然道:“你们家族怎么四处乱跑?听起来就和吉普赛人似的。”
菲欧娜闻言不由勃然大怒,她狠狠地掐了一把亚瑟的手背:“你怎么敢这么侮辱我?你的家族才是吉普赛人呢!”
亚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赶忙笑着委婉的致歉道:“说不定你还真猜对了,我听我们老家的教区牧师说,我好像确实是在大篷车里出生的。”
菲欧娜听到这话方才意识到,她差点忘了亚瑟的怪脾气。
这位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和杰里米·边沁的高徒,相当彻底的执行了伦敦大学的校训。
伦敦大学奉行有教无类的原则,宗教、种族、职业在这里都不重要。
而亚瑟的交际圈也乱的和伦敦大学的校园差不多,甚至他的一位朋友往往就能代表相当多的身份。
黑人,胖子,文学家,滥情种,炮兵,共和主义者。
波拿巴,英国国籍,军校生,警察,共和主义皇帝。
意识到这一点的菲欧娜很快便消了气,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指教道:“你之前和我说,等你卸任学监以后,你可能会调任俄国。所以你最好记住,对一个俄国人来说,第二大的侮辱就是说他的身上有吉普赛血统。”
“嗯?这才第二大吗?”亚瑟感兴趣的问道:“那第一大是什么?”
菲欧娜哼了一声:“说他是个蒙古。”
语罢,菲欧娜还不忘叮嘱道:“不过你最好别这么说,因为你要是说了这话,他多半要和你拼命。”
亚瑟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就因为我说了他是个蒙古,俄国人便要和我拼命?”
菲欧娜撑起小遮阳伞,挽着亚瑟的胳膊道:“你不是个学历史的大学生吗?那你应该知道,俄国人从前被蒙古人征服过。所以,如果你骂一个俄国人有蒙古血统,这不止是在骂他是个野蛮人,而且还等于是在骂他的某位老祖母曾经被蒙古人糟蹋过,他不和你拼命才怪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追问道:“那如果我想夸一个俄国人呢?我应该说点什么?”
菲欧娜不无自豪的挺起了胸脯:“那就是像我这样的,你就夸他看起来有德意志血统,不像是个纯正的俄国人。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他多半要请你喝酒。”“你身上有德意志血统?”亚瑟向后退了两步,重新打量了一下菲欧娜,然而看了半天,他还是瞧不出半点龙骑兵的飒爽英姿:“我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像了?”菲欧娜怒道:“我身上足有八分之一的德意志血统呢!”
亚瑟也不知道她在气个什么劲儿:“可是海涅告诉我,德意志姑娘走起路来都像是龙骑兵似的。要知道,龙骑兵因为常年骑马,所以大多是罗圈腿,你有这个症状多久了?”
菲欧娜一听这话,连忙改口道:“喔,那估计我的德意志罗圈腿被我另外八分之一的法国血统盖过去了。”
亚瑟闻言只觉得这娘们儿估计又是在和他耍样:“你这八分之一的德意志血统和八分之一法国血统都是从哪儿来的?”
“来源于我的曾祖父母和外曾祖父母。”
菲欧娜如数家珍的列举道:“他们都是在彼得大帝改革时期来到俄国的,我法国的外曾祖父是作为技术工匠被引进,我的曾祖父则是从德意志招募来的低级军官。从彼得大帝开始,一直到叶卡捷琳娜女皇统治时期,不断地有外国技术专家、军官、工程师和学者被招募来俄国。由于其中大部分又是德意志人,所以如果你身上有德意志血统,那么你祖上多半不是一般人,因此德意志血统在俄国天生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发现欧洲的血统鄙视链还真是够长的。
法兰西血统处于最顶端,紧接着的是互相瞧不起的意大利、西班牙和德意志血统,之后便是互看不顺眼波兰、立陶宛和俄国等血统,再之后便是蒙古。
至于不列颠血统,这种血统就好像英国政治一样,虽然大家都认为它很重要,但是它并不被包含于欧洲大陆的体系,而且它自己也不乐意被接纳进去。
不过,这并不是说不列颠就没有自己的内部鄙视链了。
毕竟哪怕是按照英语口音归类,都能划分出数个等级。
最高等级是会说英语的,第二等级是有苏格兰和威尔士口音的,第三等级是有爱尔兰口音的,第四等级是不会说英语的,最后一等是会说美式英语的。
菲欧娜说到这儿,颇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呢,你身上有什么血统?”
亚瑟闻言耸肩道:“天知道,假使我不是吉普赛人的话,那我祖上有可能从征服者威廉时期就在约克的田里刨食了。”
菲欧娜看着这个自称祖传八代贫农的约克小子,用扇子掩嘴笑道:“那可不一定,你姓黑斯廷斯,说不定你的祖辈就是在那场决定英格兰命运的黑斯廷斯战役当中被赐的姓呢。”
说到这儿,菲欧娜望着亚瑟那张真实的近乎于虚幻的脸,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在教堂里揭棺而起的那天:“亲爱的,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你真的是人类吗?毕竟,人类是不可能……”
亚瑟赶忙出声将她打断:“这里是哥廷根大学,女士,我请求你不要在这地方传播迷信,这会给我的工作造成许多困扰的。”
菲欧娜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猜,你实际上是不是已经活了有一千年那么久了?”
亚瑟轻笑了一声:“如果我真的活了一千年,那我现在混成这样可就太失败了。哪怕是从一千年前开始做工,混到现在最起码也应该攒下几万镑了吧?”
正在树下啃苹果的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呸的一声吐出苹果皮,活了两千多年的红魔鬼冲着亚瑟瞪眼怒骂道:“亚瑟,你小子!他妈的,骂谁呢!”
亚瑟假装没听见阿加雷斯的怒骂,他将话题岔到另一头道:“话说回来,查尔斯这两天过得如何?”
菲欧娜不紧不忙的回道:“放心吧,自从德菲娜那件事以后,我做事就更加谨慎了。惠斯通先生不管去什么地方,身后都会有两个人跟着,他在来哥廷根的路上就尝试过逃跑,不过在失败这么多次之后,他现在多半已经认命了。而且,他这两天的心情貌似很不错,白天帮着天文台搭建电报设备,晚上捧着你翻译的那本《电流的计算》爱不释手。他还找了德语书自学,说是想要和欧姆先生交流交流。”
亚瑟闻言惊讶道:“查尔斯居然主动提出想要和别人见面?”
菲欧娜轻轻点头道:“他最开始其实并不想直接和欧姆见面的。第一天的时候,他只是托我们捎信给欧姆,但是由于他们语言不通,两个人交流起来并不顺畅。来回传了十几次信以后,惠斯通先生就急了,他貌似有个什么新想法,非得和欧姆先生讲清楚不行。”
亚瑟驻足皱眉道:“新想法?”
菲欧娜撇嘴道:“你为什么会奇怪这个?在我看来,明明是两个大男人每天要传十几次信这件事更可疑?”
“这不奇怪。”亚瑟回道:“查尔斯在伦敦的时候,每天都和编辑部的阿尔弗雷德互相发一堆电报呢,如果不是写信的效率太低,我估计以他的本性,每天对外输出一册四开本的小说都够了。”
“这还真是个怪人。”
“你还没告诉我他有什么新想法呢?信里都是怎么说的?”
“我也看不明白。不过大概的意思好像是,惠斯通先生很认可欧姆先生的观点,而且他有办法帮欧姆先生证明他的理论。具体的办法,好像是要通过什么桥的实验。”
“桥的实验?”
亚瑟听得一头雾水:“莫不是我还得在会场给他们搭一座桥出来?”
“那我就不清楚了。”菲欧娜回道:“等电报设备打好了,你自己发电报去问他吧。”
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哥廷根的校园,但没等走出多远,便看见一辆马车朝着校门口缓缓驶来。
马车的车窗里伸出了两个脑袋,那正是朝着他们挥舞着礼帽的门德尔松和李斯特。
“亚瑟,好消息,男高音的问题,我们搞定了!”
(本章完)
第556章 不速之客
第556章 不速之客
门德尔松跳下马车,李斯特也紧跟着他下了车。
还未等走到亚瑟身边,门德尔松便迫不及待地将他这趟巴黎之行中发生的各种奇遇告诉了亚瑟。
当门德尔松和李斯特抵达巴黎之后,他们先是去找了海涅。
谁都知道,海涅这家伙虽然迁居巴黎没几年,但却早已经在巴黎的文艺评论圈子当中混的声名鹊起。不过,他在巴黎的名声也不全是正面的,这一点从他与李斯特的恩怨情仇当中便能看出来。
除了李斯特以外,海涅与大仲马的老朋友维尼关系也很恶劣,在海涅刚刚截稿交付给《英国佬》编辑部的《论浪漫派》当中,这家伙虽然明面上是在批评法国的浪漫主义文学,实际上则是在阴阳怪气维尼沉溺于抒情、夸张的写作风格。
除此之外,他与他的德意志老乡普拉滕关系同样糟糕。海涅直言普拉滕是个古希腊的热恋者,是当代底比斯圣军的一员。如果不了解内情的人听了这话,多半以为海涅是在赞美普拉滕。
但实际上,只要懂点希腊历史的人就知道,这家伙其实是在暗示普拉滕有同性恋倾向。因为古希腊的底比斯圣军正是由150对同性恋情侣组成的。
不过,虽然这家伙的嘴巴一如既往的狠毒,但是他对与老朋友亚瑟金子般的友谊还是很看重的。
尤其是当门德尔松把那封亚瑟的亲笔信转交给海涅的时候,这位向来愤世嫉俗的德意志诗人脸上竟然闪耀出了圣徒一般虔诚的光辉。
或许看到亚瑟亲笔信和信中夹着的支票的那一刻,便是海涅这一两个月当中最快乐的时间了。
自从亚瑟离开巴黎以后,海涅的日子便立马变得不太好过了。
他先是因为收取了法国政府的资助,从而和十几年的老朋友,同为犹太德意志民族主义者的伯尔纳闹翻了。
伯尔纳痛骂海涅不知羞耻,收取法国政府的资助金是违背了身为德意志人的底线问题。
而海涅则同样对伯尔纳冷嘲热讽,他指责伯尔纳:虽然是个爱国主义者,但却同样是个狭隘的小资产阶级激进派。
之后,海涅或许是觉得要为收取法国资助金的事情正名,所以他在一首新诗里写了这么一句——哪里有人放火烧书,最后那里就会有人放火烧人。
如果这句话放在平时的巴黎,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在于,眼下七月王朝政府正在借着凯道赛公馆刺杀案加紧出版物审查工作,海涅这时候冒出这么一句话当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涅是在暗戳戳的最近他们最近的工作。
更何况,熟悉海涅的人都知道,这句诗其实压根不用多做联想,海涅实际上就是在指责法兰西最近的书报检查制度。
不过,碍于海涅的国际声誉,法国政府并不好在明面上为难这位享誉欧洲的大诗人。但是暗地里,他们依然可以通过不按时发放资助金、向巴黎的诸多报社打招呼不采用海涅的文章等方式来迫使海涅乖乖闭嘴。
若非如此,纵然海涅脸皮再厚,也不会在刚拿完《论浪漫派》的稿酬后,便马不停蹄地又给亚瑟寄去了一封求援信。
亚瑟解了海涅的燃眉之急,他对于亚瑟自然也要两肋插刀。
海涅刚收了信,便立马领着门德尔松等人直奔巴黎的意大利剧院。
意大利剧院的人见到海涅和门德尔松亲自登门拜访,立马拍着胸脯向他们表示,想要借哪个演员尽管开口提。
但是,当门德尔松说要借乔瓦尼·鲁比尼的时候,意大利剧院立马就打了退堂鼓。
剧院的工作人员先是给客人们道了歉,随后又礼貌地告知,剧院里的哪个演员都可以借,但唯独乔瓦尼·鲁比尼不可以。因为这位欧洲第一男高音可是意大利剧院的台柱子,而且还是剧院经理罗西尼先生的御用演员。
意大利剧院的招牌歌剧《灰姑娘》《奥赛罗》和《湖上夫人》首演时都是由鲁比尼挑大梁的,虽然这些剧目现在已经不新鲜了,换其他男演员观众也可以接受。
但不巧的是,近日巴黎传来了意大利北部邦国起义的消息,这个消息使得身为意大利人的罗西尼先生倍感振奋,所以他正在重新编排根据席勒同名诗改编的歌剧《威廉·退尔》。
《威廉·退尔》讲述的是瑞士独立英雄威廉·退尔的故事,罗西尼先生希望在这个时刻,能够通过这部歌剧鼓舞意大利的革命热情。
因此,这剧是非得由乔瓦尼·鲁比尼出演不可。
况且,即便撇开罗西尼先生的愿望不谈,鲁比尼同样是个意大利人,他本人此刻同样很希望能够出演《威廉·退尔》。
海涅和门德尔松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心中失望,但他们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勉强人家的。
不过,虽然在意大利剧院那边碰了壁,但是海涅很快又给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在时下的巴黎,歌剧舞台上有三大男高音,乔瓦尼·鲁比尼、阿道夫·努利和吉尔贝·杜普雷。
既然鲁比尼这里走不通,不如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努里和杜普雷请来。
其中,努利还曾经和亚瑟有过一面之缘。
当初亚瑟、大仲马、海涅和安徒生四人在瓦埃勒饭店用餐时,就撞见了正与马志尼和加里波第会面的努里。
但是,由于海涅与努里不算太熟,所以自然而然的,海涅便领着门德尔松他们找上了大仲马。
大仲马在1830年七月革命时曾与努利并肩战斗过,因此二人之间也算有些革命友谊。
再加上大仲马自从开了剧院以后,两者之间又有了经济上的联系,所以海涅理所当然的认为,以大仲马的关系多半能搞掂努利。一行人在海涅的倡议下,火速杀往了大仲马位于圣殿大道的独资剧场——历史剧院。
据门德尔松所言,当他们闯进剧院后台的时候,这家伙正陷在椅子里和他最近力捧的女演员玛丽·多洛蕾斯小姐卿卿我我。
大仲马看到众人到来,先是吓了一哆嗦,不过见惯了大场面的黑绅士还是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他热情的招待了到访的诸位朋友,还说他最近请了三个厨子,大伙儿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今晚都到他家里去用餐。
在门德尔松向大仲马表明了来意,并讲述了舒曼先生和维克小姐的爱情故事后,大仲马欢呼着说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提要求。
当大仲马听到需要他帮忙联系努利协助时,他告诉众人,努利昨天晚上在历史剧场演完芭蕾舞剧《仙女》后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巴黎。
大仲马原本打算留努利吃饭都被他给拒绝了,据这位巴黎歌剧院首席男高音兼巴黎音乐学院悲剧抒情表演学教授说,他在蒙彼利埃的表妹过几天要结婚,所以他要赶时间回去参加婚礼。
但是大仲马却打趣说,他才不会相信努利的鬼话,他还问海涅记不记得那天和亚瑟在瓦埃勒饭店吃饭时看见的事情。努利与青年意大利有牵连,他这次去参加婚礼的时间正好与意大利发生起义的时间吻合,说不准这家伙其实是去给青年意大利押送弹药去了。
大仲马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臆测,因为努利在这方面可谓是前科满满,他不仅与大仲马一起参加过七月革命,在革命过程中一边保卫街垒一边高唱《马赛曲》,而且1830年比利时革命的发生与努利也脱不了干系。
1830年8月24日,比利时革命爆发的前夜,努利当时正在比利时首府布鲁塞尔进行《波蒂奇的哑女》的首演,在那幕剧中,努利扮演的马萨涅洛有一段名为《amour sacré de la patrie》(祖国神圣的爱)的二重唱。
由于努利的演唱过于投入,或许也是因为他故意这样做的,所以这段二重唱成功地激起了观众的强烈共鸣,尤其是其中蕴含的爱国情感。在演出过程中,观众就开始躁动,而等到演出结束后,这种躁动的情绪很快就演变成了对于比利时宗主荷兰人的怒火。
这些观众将这样的情绪传遍整座布鲁塞尔,就像是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一夜之间便成燎原之势。
虽然说努利造就了比利时革命有些夸张,但是这位巴黎歌剧院首席男高音绝对在其中起到了点燃火药桶的作用。
大仲马头头是道的给海涅他们分析着努利的去向,但是说着说着,这黑胖子却猛地一愣,他这时候才反应出不对劲了。
意大利起义了,青年意大利闹革命了,这种大事情,努利都去参与了,他亚历山大·仲马怎么还在巴黎坐以待毙呢?
大仲马着急忙慌的赶忙就要送客,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这胖子想干什么。
大伙儿一齐劝他,但是谁都劝不住。
当天下午,大仲马便把历史剧院之后几天的工作安排好了,随后套上马车就打算南下意大利奔赴撒丁-皮埃蒙特王国。
海涅见他想去送死,于是便赶忙跳上了他的车,门德尔松和李斯特也一起涌上来帮忙。
但是大仲马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不止自己去,而且还招呼上了他新招的三个厨子。
或许是因为在苏格兰场学有所成,所以在大仲马的精心算计之下,海涅、门德尔松和李斯特一齐都被他给绑了。
不过他并不是打算抓三个朋友的壮丁,而是等到马车出了巴黎之后,便找个乡村旅店把他们放下来,以防这帮家伙又想坏他的好事。
但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马车刚刚离开巴黎没多久,在经过第一个村子的时候,他们便迎面撞上了让大伙儿魂牵梦绕的那位男高音——阿道夫·努利先生。
大仲马跳下马车迎了上去,开口便问努利意大利革命的事情。
风尘仆仆的努利被大仲马问得大惊失色,示意他小点声说。
随后,他又指了指他的马车,在大仲马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几段话。
仅仅一瞬之间,大伙儿便看见大仲马脸上的兴奋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
大仲马与努利简单交流了一下,便重新跳上马车,还告诉海涅他们,他这次不去意大利了,而是要与他们一起去一趟哥廷根。
这一路上颠簸行路,无论大伙儿怎么问,大仲马就是一个字儿也不说。
直到马车过了普鲁士,进入汉诺威王国境内,大仲马才向他们坦白:“意大利革命失败了,努利先生的车上坐着几个他从边境救下的青年意大利成员。海因里希,其中有一个家伙你还认识,你还记得朱塞佩·加里波第这个名字吗?我们一起吃过饭,他还和我、路易、亚瑟一起喝过酒。”
这个时候,众人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对于海涅来说,和青年意大利成员同行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这位被普鲁士和奥地利列入查禁名单的诗人居然被大仲马这个杀千刀的重新拉回了德意志。
虽然汉诺威王国肯定不会拘捕他,但是在来到哥廷根的这一路上,海涅的小心脏就从来没有放下来过。
亚瑟听到这儿,不由瞪大了眼睛,他压低了嗓音问道:“你们这简直就是瞎胡闹!海因里希,亚历山大,还有青年意大利的那些人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呢?该不会在你们的车上吧?”
门德尔松也知道这事情办的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他腼腆的笑道:“抱歉,亚瑟,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们把他们藏的好好的,他们就住在哥廷根警察局旁边的旅馆里呢。”
菲欧娜捂着嘴道:“警察局旁边?你们该不会是信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种鬼话吧?”
亚瑟咬着牙骂了声道:“不用多说,这馊主意肯定是亚历山大这混蛋出的。费利克斯,你赶快带我去见他们!”
(本章完)
第557章 哥廷根没有秘密警察(6K6)
第557章 哥廷根没有秘密警察(6k6)
我既不提供薪酬,也不提供住宿或粮食。我提供的是饥饿、干渴、战斗、死亡和无休止的强行军。那些内心真正热爱祖国,而不仅是口头说说的人,跟上我的脚步,随我前进!
——朱塞佩·加里波第
9月的哥廷根已经有了秋意的初现,空气中弥漫着树叶的清香和刚刚收割的稻谷的气息。
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古老的小旅馆的门前,给整个小城披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就在于过道一门之隔的逼仄小房间内,桌边的椅子上、床上和衣柜旁挤满了人。
大伙儿一言不发,屋内只能看见偶尔升腾起的浓重烟雾。
加里波第正坐在窗边,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宁静景象。
与几个月在巴黎时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加里波第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两只眼睛深陷,布满血丝和疲惫,嘴角的胡茬也长得极为粗糙,与他惯常的整洁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加里波第的衣装让他看起来颇为怪异,他的衬衫因为历经多日逃亡的艰辛损坏得不堪重负,衣角泛着毛边,口袋处还能能看见几处破洞。那身原本华丽的深蓝色水兵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乡下农妇式的长裙,上面满是灰尘和泥点子,内衬的毛衣也露出了一些破损,边缘的毛领已因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变得蓬松而脏污。
皮手套已经磨损得几乎没有原本的皮质光泽,爬满了老茧的手指僵硬地蜷缩着。腰间的水手剑也挂得歪歪扭扭,从剑柄上沾有的几处划痕和污垢可以看出,它显然经过了多次紧急的拔出和插入。
在他穿着的黑色长裤上,布满了斑驳的污迹,裤脚边缘的布料被拖得破破烂烂,沾染了许多泥土。
就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惊醒了沉沉睡去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扇门上,大仲马和努利、加里波第互视一眼,法国胖子冲他们微微点头,随后撩起外套露出了别在腰带上的爱枪——那把他曾向亚瑟炫耀过的法兰西共和十三年。
大仲马一只手按在枪套上,走到门边用肩膀抵着门板,声音低沉的问了一句:“什么人?”
门外很快就传来了答复:“条子。”
一瞬之间,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声凝重的呼吸声,努利与加里波第都将手放在枪套上。
大仲马见状,赶忙压低手掌示意他们别紧张。
大仲马压低嗓音再问:“哪一种条子?”
门外同样以低音回复:“镇压游行队伍的那种。”
咔哒。
大仲马拉开门把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亚瑟,你他妈的,你小子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不能正常一点吗?我要是不劝着点,估计阿道夫和朱塞佩这时候已经掏枪把你打死了。”
门外的亚瑟一只手掐着腰,一只胳膊靠在门边道:“那不是挺好的?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语罢,亚瑟还笑着同加里波第他们招了招手:“朱塞佩,别来无恙呀。啊,海因里希还有努利先生也在呢。”
大仲马正打算往外蹦法兰西国骂,但是他余光一瞥却发现亚瑟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士,法国胖子连踩急刹车这才把老朋友久别后的亲切问候收住:“啊……伊凡小姐也在啊!”
菲欧娜微微低头,随后轻轻弯曲膝盖,同大仲马打招呼道:“最近过得还好吗?仲马先生。”
“过得还凑合,我开了家剧院,自己在当剧院经理。”大仲马笑呵呵地回道:“您那边要是有剧本需求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喔?”菲欧娜的眉毛轻轻一挑,笑容玩味儿道:“您还会写那种剧本吗?”
大仲马哈哈大笑道:“那当然了,我可是文武兼修,历史正剧能写,至于通俗的剧,我就更在行了。”
并不知晓其中内情的海涅还以为他们在谈什么大生意呢,最近钱紧的德意志诗人也表态道:“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参与,您那边收诗剧吗?”
菲欧娜也不好意思明说,她只能委婉的拒绝道:“这种演出形式对我们那种小场馆来说,可能过于新奇了。我们那里排的剧目都挺古老的,客人们也都是老古板,他们不太喜欢太新的东西。”
“是吗?”急于创收的海涅穷追不舍道:“我觉得老古板只是相对的,再古板也不可能比得上教堂里的神父吧?客人们总不至于除了《圣经》以外什么都读不下去吧?”
亚瑟脱下白手套走进房间:“海因里希,我觉得你应该去苏格兰场应聘。单靠一条线索便推理出了真相,你可比我和维多克先生强多了。”
海涅闻言也不谦虚:“我认为这或许与我早年的经历有关,毕竟我在老家杜塞尔多夫的时候,成天都在和普鲁士的秘密警察斗智斗勇。”
“放心吧。”亚瑟拖开凳子坐下,抬手示意大仲马把门关上:“在哥廷根没有什么普鲁士的秘密警察,我们这里最多有点学生组织。”
“学生组织?”海涅愣了半天,忽的惊呼一声道:“你真的下令在哥廷根大学放松对学生社团的管控了?”
“那当然了。”亚瑟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海因里希、亚历山大,你们知道的,我可是自由主义的急先锋。让卡尔斯巴德决议都见鬼去吧,让梅特涅继续生痔疮吧,在哥廷根大学,是我说了算的。”
海涅闻言禁不住有些惭愧,他这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误会了这位朋友。
在此之前,他只是把亚瑟的友谊当成了经济关系,但现在他才发现,他们二者在思想上居然也如此接近。
海涅一想到这儿,忽然揪着外套的衣领在内兜里摸索起了什么。
亚瑟见状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海涅一边掏一边说道:“我想把之前那篇《自由主义在德意志》的稿费给你退了。”
亚瑟闻言只是摆手:“罢了,海因里希,写文章拿稿酬天经地义,咱们虽然是好朋友,但是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成这样。”
“瞧瞧!瞧瞧!这就是你和弗朗茨·李斯特的不同之处!”
海涅惊呼道:“李斯特狗屁才华都没有,然而他却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我的赞美文章,还觉得那是他应得的。而你,我亲爱的亚瑟,你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自由主义者的高尚,然而却依然不愿接受免费的鲜和掌声。”
亚瑟喝了口水,他细细品味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海因里希……”
“怎么了?”
“刚刚这一句话需要我付费吗?”
“不,不用,这句话暂时还没有登报。我和你一样,处事也是很公平的。”
满身疲惫许久不见笑容的加里波第也被他们俩的一番对话逗乐了,这位意大利水手又恢复了他以往的爽朗笑容:“真有意思,我还不知道原来文艺圈里其实都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们这群文化人说起话来,都应该像是戏剧里的台词一样:早安!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人们!”
大仲马关上门走到加里波第身边道:“如果你能接受其他人把你当作傻子的话,朱塞佩,你大可以像是刚才那样说话。”
加里波第手里捧着发烫的茶杯,眼睛盯着泛黄的茶水,笑着低声念了句:“其实,我认识一个这样的傻子,但是我不知道这时候他是否还活着。我没和他一起,我先去的热那亚,而他按照计划则应该是要跟着马志尼他们一起从瑞士向皮埃蒙特进军的。”
一直双手环抱靠在玻璃窗边看风景的努利听到这话,忽然扭过头问道:“你说的应该是约瑟夫吧?”加里波第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没错,是那个小傻子,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意大利逃出来。”
努利闻言只是微微摇头:“朱塞佩,约瑟夫可不傻,他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他有没有从意大利逃出来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向皮埃蒙特进军的途中,他就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努利此话一出,刚刚才活跃起来的空气又凝固了。
加里波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努利:“抱歉,我是不是听错了?”
努利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甩到了桌上:“在到达哥廷根之前,我因为担心会影响到大伙儿的情绪,所以一直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但是现在既然大伙儿暂时安全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朱塞佩,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及时的赶到地方去营救你吗?那全是因为马志尼给我寄了一封信。你在热那亚不顺利,马志尼他们则比你更不顺利!
按照原定计划,马志尼和拉莫里诺率领的两路纵队将首先武装越境进入意大利,之后,你们这些埋伏在热那亚、那不勒斯、马尔凯赛角和阿布鲁齐则以起义作为响应。但实际上,直到进军日期到临前,马志尼和拉莫里诺两个人依然还在扯皮。
拉莫里诺认为纵队的武装准备还不充分,要求延后出兵日期,而马志尼则坚持按照原定计划执行。拉莫里诺指责马志尼太过儿戏,而马志尼则说拉莫里诺肯定是被法国政府收买了,所以才一再拖延日期想让暴动破产。
拉莫里诺被马志尼激怒了,他直言如果马志尼对他不满意,可以立刻更换指挥官人选。马志尼也打算直接撤销他的职务,但是我们在萨伏依的起义盟友放话说,如果他们看不到拉莫里诺就拒绝合作。而博纳罗蒂这些从一开始就对计划持怀疑态度的人也立刻跳出来攻击马志尼,他们呢在组织内部想尽办法诋毁他。
不过,最终马志尼和拉莫里诺还是勉强达成了和解。拉莫里诺按照原定计划进军,马志尼则不再对拉莫里诺的军事安排指手画脚。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俩刚刚达成和解,瑞士政府却又派人来驱散我们的志愿者。
拉莫里诺和马志尼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部分人找了回来,原本计划800人的队伍这时候只剩下了400人。但更扯淡的是,远征部队出发时是400人,但还没走出瑞士呢,就又跑了一半,到了意大利边境时便只剩下不到200人的规模了。
马志尼此时写信给拉莫里诺表示希望他能继续进军,但是拉莫里诺却认为以目前的部队人数,失败绝对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在边境地带的圣尤利安解散了部队,至于那些不愿意离开的少部分人员,拉莫里诺带领他们组成了突击队,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冲入了撒丁王国境内。在撒丁王国境内游荡了三天之后,拉莫里诺很快又将这支一枪未开的突击队也解散了。”
努利说完了这段话,气的胸口隐隐作痛。
而在场的众人,无论是加里波第、大仲马这样牵涉其中的,还是纯看热闹的门德尔松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就连亚瑟都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业余。”
亚瑟原本担心给马志尼等人太大支持会让他们在意大利翻起大浪,但没想到他实在是过分高估了这帮人的专业程度。
从努利描述的情况来看,如果换作亚瑟带领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发动起义,都能做的比青年意大利好上不少。起码苏格兰场绝不可能一枪不放,毕竟哪怕是在伦敦塔底下,他们都是打了一轮齐射的。
同时,亚瑟又不由地为先前的正确决定感到欣慰。
幸亏他没把外交部的援助金全额交给青年意大利,要不然这笔钱说不准就落到某些起义腐败分子的手里了。
这钱落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手中,最起码还实打实的分了500镑给加里波第呢。
加里波第愣了好一段时间,方才想起来愤怒。
不过这也不怪他,加里波第早想到过起义失败的可能性,甚至做好了为意大利捐躯的心理建设。但是无论他多有想象力,他还是没想到起义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失败。
加里波第揪着破毡帽狠狠地摔在地上:“你是说他们一枪没开就全跑了?我以为我在热那亚干的就够失败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给我垫底!”
努利扶着前额黯然神伤道:“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加里波第手舞足蹈情绪激动道:“阿道夫,我知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爱国者,但是他们把事情办成这样,我总归还是要抱怨两句的!你知道我在热那亚干的有多卖力了!我接受他们的安排,在热那亚加入了撒丁王国的海军服役,我每天晚上都要在热那亚的各个饭店请海军的弟兄们吃饭,向他们宣扬革命思想。
热那亚的伦敦咖啡馆里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我在慷慨激昂的给大家演讲,不止是海军兄弟,甚至连热那亚的流浪汉也都凑来听我演讲。我在台上喊一句‘打倒皇帝老儿’,就连我的海军朋友斯孔乔养的那条小狗都会习惯性的站起来,伸出两条前腿,来对我表示认同。在我服役的欧利迪奇号上,有一大半的水兵都被我发展成了青年意大利的党员,就连热那亚炮兵部队的军需官克里斯蒂尼上尉也……”
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抬起手打断了加里波第:“等等,朱塞佩,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说你每天晚上都会到咖啡厅里高喊‘打倒皇帝老儿’之类的口号?”
普鲁士人海涅慢悠悠的喝了口咖啡:“原谅他,亚瑟,他没在普鲁士生活过。亚平宁半岛的阳光把这些意大利人都晒得太天真了。我强烈建议,以后青年意大利的领导人在领导组织之前,应当首先具备三年以上的德意志居住经历。”
大仲马虽然不忍心批评加里波第,但他还是忍不住建议道:“朱塞佩,你哪怕在伦敦住过一段时间呢。虽然苏格兰场的条子已经是欧洲数得着的温柔了,但是我觉得让他们给你涨涨记性应该还是足够了。”
加里波第并没有嘴硬,他同样很沮丧:“我确实缺了点经验,因为我没想到克里斯蒂尼上尉他们几个居然会背叛我。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足够铁了,他们那段时间的吃喝全是我请的,我还给他们讲了当起义成功、共和制度到来以后他们会有多么好的前途,但是……”
海涅冷冷的点评了一句:“加里波第先生,虽然这么说很不合时宜。但是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背叛你。因为起义的成功与否是未知的,成功后能否有好前途也是未知的,但是起义一旦失败,他们丢掉职务并被通缉是十分确定的,向上司举报你能取得的收获也是确定的。这风险和收益也太不对等了。况且,就凭你天天跑去咖啡馆喊反君主的口号,我觉得就算他们不背叛你,热那亚的警察也一定早盯上你了。”
加里波第叹息道:“都怪我,当时我要是能想到这些就好了。我只想着支持起义的人越多越好,就没有考虑那么多。而且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只要我在热那亚喊出那些口号,生活在君主制度压迫下的热那亚民众肯定会积极响应,在他们的欢呼中警察绝对是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大仲马闻言开口道:“喔!这还是要归结于你没有在伦敦居住过。如果你在伦敦待过,你就会知道就算是面对武装民众,警察一样是有胆量开枪的。”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菲欧娜看不过去,忍不住提了一句:“但是伦敦警察也中枪了。”
大仲马摇头晃脑道:“抱歉,我倒是把这茬儿忘了。朱塞佩,你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
加里波第叹了口气:“按照原定计划,我在起义前一晚命令邦菲利奥在起义时带领人冲进圣保罗区,克里斯蒂尼上尉要打开部队武器库的大门.我把能说的全都告诉他们了。像是起义者有300人,我们武器简陋,只有手枪和40支步枪。在起义过程中,队伍将分成五队,奋勇冲击位于萨尔扎纳广场的宪兵兵营,倾全部有生力量,争取一举抓获热那亚总督保卢奇和其他军政要员等等。”
菲欧娜闻言,惊讶地捂着嘴:“300人都死了?”
“不,女士,虽然我们很糟糕,但没有那么糟糕。”
加里波第自嘲道:“为了在暗中分清敌我,我们这些起义者在上衣扣眼都要拴上一个彩色发亮标记。起义那天,一切准备就绪。可是,当我们开始集结时,军队和警察也出动了。我按照原定计划来到白鸽旅馆,结果发现那里只有十几个人在等我。
我看到到场的就这么点人,心里一下就没了底。我不断地跑到门口张望,还以为他们都睡过了。随着时间的消逝,人数还是没有变多。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不见其他人来集合。当天渐渐黑下来,我终于坐不住了,所以打算和穆特鲁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万幸的是!真是福星高照!我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一队警察就冲进旅馆抓走了三个人,其他人都夺路逃走了。而这次突击旅馆也意味着,我们的起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事后我才知道,敌人在那天动用了大批军队和警察重兵把守武器库、宪兵兵营和市政府,这其实也在客观上告诉了我们的人风声不对、情况不妙。所以,大部分人没按原订计划前往集合,他们都四散隐蔽起来了。至于那三个被抓起来的倒霉蛋,由于没有确凿证据,第二天他们就被警察局放出来了。”
大仲马瞪大了眼睛,黑胖子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真是傻人有傻福。那你那天后来去干什么了?”
加里波第颇有些尴尬道:“城里的紧张气氛一结束,各处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时候,不明真相的我和穆特鲁在毫无异样的城里走街串巷。街灯亮起来的时候,我们俩走进一家常去的舞厅,发现那里有不少人都在尽情地跳舞。而且,这群人里面还有不少都是本该和我们一起发动起义的家伙。
这使得我们俩感到莫明其妙,但暗地里我们也猜到了其中必有蹊跷。我们在舞厅玩了一会儿就回了旅馆睡觉,穆特鲁很快睡着了,但我却毫无睡意。天还没亮,我就穿上衣服来到预定的总集合地点,我总觉得他们可能是把日期记错了,所以就来到这儿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还是和第一天一样,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当时猜测,我的身份多半已经暴露了,回军舰上去肯定会被逮捕。于是,我就转身回了旅店,打算通知穆特鲁一起跑路。我还没到店,半路上就看见店里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他告诉我穆特鲁已经被捕,旅店周围全是警察,让我赶紧跑路。
于是,我只好去找我在热那亚交上的女朋友纳塔利娜,她在萨尔扎纳广场开着一个水果店。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话,那里本该爆发一场激烈战斗的。但在那一天,萨尔扎纳广场什么都没发生。我在水果店一直呆到傍晚,天黑之后又回旅店找我的另一个女朋友泰莱西娜。她趁着夜色把我送到了卡特琳娜家里,她家有个地窖,是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后来,又有一些人也来到了卡特琳娜家里躲藏。我们在那里住了五天的时间,第六天的时候卡特琳娜让我们几个换上了她的旧衣服,口袋里塞满面包和奶酪,打扮成农妇连夜逃出了城。我们一路沿着乡下的小路,打算抄小道返回我的老家尼斯。结果没走几天就在路上碰见了努利先生。”
(本章完)
第558章 阴险狡诈的学监阁下
第558章 阴险狡诈的学监阁下
暴动和起义的发生往往不取决于反政府分子的势力有多大、他们的计划有多精密,而在于政府的应对措施失败到了何种程度。一次成功起义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警察机构的无能与情报机关的失职。而在起义失败后,这些机构和相关人员为了掩饰他们犯下的错误,通常会选择夸大反政府分子的组织能力。
而如果起义成功了,那么,这群起义者为了维护他们的政权合法性,凸显他们的光辉与正义,同样会选择以夸张的语言美化他们乌合之众般的起义过程。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我们收到的真实起义情报,总是与历史书中记录的策划周密的起义事件大相径庭了。
——亚瑟·黑斯廷斯《英国秘密情报局内部培训手册》
加里波第的话刚刚说完,努利就忍不住感叹这位意大利年轻水手的好运气。
“朱塞佩,幸好咱们俩走的是同一条道。如果你没碰上我,而是直接去了尼斯,然后再跑到法国寻求政治庇护,那你就完蛋了!”
加里波第一脸茫然道:“巴黎发生什么了吗?”
努利双手环抱靠在窗边道:“你知道我是在巴黎歌剧院工作的,所以经常能接触到一些上流社会的人物。那天我在歌剧院演完《十字军在埃及》之后,按照一贯的社交礼仪,自然需要再谢幕后答谢一下前来支持的巴黎名流。
我与人群中的梯也尔夫人攀谈了几句,从巴黎歌剧顺理成章的聊到了意大利歌剧,又从意大利歌剧聊到了意大利最近的动荡局势。我说我很担心,如果意大利的局势不能尽快平息,那我原计划10月在罗马举行的一场演出恐怕就要泡汤了。
但梯也尔夫人却笑着让我别担心,她说她的丈夫告诉她,意大利的局势很快就会恢复平静,因为国王陛下和内阁成员在国务会议上一致决定,法兰西绝对不会动摇目前正在执行的外交不干涉政策,巴黎方面不考虑任何援助意大利共和派起义者的提案。
而且,他们不止不会援助,还打算加强法兰西与意大利边境地区的巡逻工作,严防任何意大利起义分子进入法兰西境内。如果在边境抓捕到了这些起义分子,那么他们会根据先前签署的引渡协议,将你们全部引渡回撒丁-皮埃蒙特王国受审。”
说到这里,努利还从上衣兜里取出了一份在意大利时买到的报纸放在了桌面上。
“当初我怕你一时冲动,狂奔回去送死。所以,就没有把这份报纸给你看。但是现在,我想你有权了解这些。”
加里波第接过报纸,只见头版头条赫然挂着撒丁-皮埃蒙特王国的通缉令。
奉热那亚总督兼师团司令长官保卢奇阁下之命,特成立热那亚战事委员会。
委员会已向本军事法庭起诉,指控下述人员犯有重大军事叛变罪行:
穆特鲁·埃德阿多:24岁,尼斯人,三等水兵。
朱塞佩·巴尔达萨雷:34岁,热那亚人,曾从事裁缝学徒,萨沃纳第一团副班长。
帕罗迪·恩利科:28岁,热那亚人,二等水兵
达路斯·朱塞佩:30岁,泰尔泽依拉岛人,葡萄牙海员,从热那亚路过
卡纳莱·菲利普:17岁,热那亚人,书店职员
朱塞佩·加里波第:26岁,曾任商船船长,三等水兵
马斯卡雷利·维托雷:24岁,商船船长,现住热那亚
……
以上诸犯,前五名已拘捕在押,其余至今在逃。
加里波第、马斯卡雷利和卡奥尔西三人,皆为意图于上月初教唆军队叛变、颠覆陛下政府的头号阴谋暴徒。
经调查,加里波第甚至企图收买皇家炮兵的下级军官卡奥尔西,以便为这一罪恶阴谋储藏大量枪支弹药。目前在押的五名人犯对上述谋反之事早有所闻,然而他们非但知情不报,反倒入伙胁从。
鉴于上述罪行,经听取证词和被告的申诉,虽被告律师极力申辩,但已被本庭驳回,依照首恶严办的皇家刑律,热那亚军事法庭现宣布:
将加里波第·朱塞佩、马斯卡雷利·维托雷和卡奥尔西·詹·巴蒂斯塔三人作为祖国的敌人缺席判处死刑。
又:穆特鲁等五人不服判决,本庭驳回其上诉,令其收监服刑。
最后,因证据不足,判决安德烈阿·克罗沃无罪释放。
热那亚军事法庭
1833年8月31日
加里波第看到这些内容,禁不住苦笑道:“想不到我第一次荣幸的登上报纸,居然是以死刑犯的身份出现。”
努利开口道:“我原本带你们离开意大利之后,是打算送你们去南边的马赛坐船离开的。但是我路上听说马赛市政府已经加强了对港口的监控,因为马赛从前是青年意大利的主要活动据点,所以他们怀疑你们有可能从那里出逃。
马赛去不了,在意大利和瑞士的边境又有奥地利的重兵把守,所以我逼不得已只能带着你们一路北上,打算领着你们去加莱碰碰运气。如果加莱也走不通,那我们还可以改道去比利时。但万幸的是,咱们在巴黎近郊碰上了亚历山大和海涅先生他们。”
说到这里,努利朝着亚瑟微微点头示意道:“抱歉,爵士,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亚瑟轻松的笑道:“不打紧。您就算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去找您了。”
虽然对于努利和加里波第来说,他们遇上的简直就是天大的麻烦,但是在亚瑟看来,这点麻烦简直不足挂齿。
在巴黎的时候,他就参与了帮助法国保王党出逃的工作,如今故技重施,给几个意大利的死刑犯打掩护也算是业务对口。
只不过,这种好事,亚瑟向来不会一个人独吞,他很自然的想起了他的老合作对象——外交部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
施耐德先生的身上有英国外交部的徽章,换而言之,他在所有与英国建交的国家都有外交豁免权。别说是撒丁王国了,就算是换作奥地利帝国来,他们也绝不可能粗鲁的要求搜查一位英国外交官的马车。
因此,只要施耐德愿意帮忙,加里波第等人愿意挤一挤,掩护他们从德意志安全撤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对于施耐德而言,这笔生意并没有什么赚头。
但是,如果亚瑟朝他开口,施耐德多半是不会拒绝的。这并非是因为施耐德这个人有多仗义,而是因为他同样拿了外交部打给青年意大利的资助款。拿了钱就得办事,他现在和亚瑟可是一条船上的老鼠,这艘船漏水了对谁都没好处。
至于亚瑟这头,他帮助努利解决了这么大一桩麻烦,那他邀请这位巴黎歌剧院的首席男高音来演个《图兰朵》应该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至于大仲马和海涅,他们俩来的也正好。
大仲马虽然脾气火爆,但是如果论起创作剧本,即便是口味最挑剔的巴黎观众也必须起身为伟大的仲马先生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至于海涅,虽然他被德意志的政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这位诗人在德意志的中等阶层当中却享有着无比崇高的声望。而在哥廷根大学的学生眼中,这位毕业于此的法学博士可是永垂不朽的自由主义英雄。
海涅原先只是在巴黎写写文章就能帮亚瑟稳住局势,现在本尊都亲临此处了,那学监阁下在学生当中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况且,哪怕撇去他们俩不看,大仲马这次不还带来了三个法国厨子吗?
先借两天用用。
德意志当地的食物虽然也比英国的好,但是猪肘子和乱炖吃多了总觉得腻得慌。
如果能选的话,在欧洲的诸多菜系当中,法餐和意餐当然是首选了。
众人看着亚瑟捏着下巴在房间内踱步,一个个面露愧疚之情。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位苏格兰场退役特务头目、现役哥廷根反动学术权威早就在心里给所有人都派上了用场,甚至就连远在慕尼黑打探消息的施耐德先生都已经被挂上了号。
他们只觉得这次实在是给亚瑟找了个大麻烦,这位英国爵爷多半是想办法想的头发都长出来了几寸。
但是与众人不同,菲欧娜深知这位老合作对象的恶劣脾性。
对于那种完全没有成功可能性的任务,亚瑟很少铤而走险,而是会在第一时间回绝。
至少在菲欧娜的认知当中,亚瑟这辈子只冒过一次险,结果就让人家在伦敦塔下枪毙了。
自从这次以后,亲爱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多长了个心眼儿,因此多半再也干不出那么缺心眼儿的事情了。
当然,很少铤而走险不代表他不会冒险。
他有时候也会冒一点风险,但前提是,风险绝对要比之后带来的收益要小的多。
他既然还有空在这里踱步,而不是当机立断的拒绝,那就说明他认为这件事相当的有利可图。
不说话不是没办法,而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给所有人施压,以便在开口后将自己的办法卖个高价。
果不其然,当旅馆房间中忧虑的气氛几乎要溢出窗户时,亚瑟开口了。
亚瑟先是看了一眼大仲马,又扭头看向努利:“现在风声太紧,意大利爆发起义的消息,估计也已经透过各种消息渠道传去了奥地利。而据我所知,目前巴伐利亚王国的首都慕尼黑正在召开德意志邦联大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梅特涅肯定会把这件事拿到会议上公开讨论。目前德意志的气氛你们也知道,就连大学里的管制措施都在不断缩紧,更别提港口和主要城市了。”
亚瑟话音刚落,忧心忡忡的门德尔松便开口问道:“这说的倒是事实……”
加里波第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他攥紧拳头起身道:“给各位带来麻烦真是不好意思,说实在的,能把我带来哥廷根,诸位都已经是出了大力了。我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再要求各位把我安全的送到港口。”
“不不。”
亚瑟抬起手示意加里波第坐下:“朱塞佩,我说这话不是觉得你拖累了我们。相反的,如果不是我们所有人钦佩你和青年意大利成员的勇气,大伙儿也不会拼着掉脑袋的风险把你带到这里。但是,鉴于目前的局势,现在四处乱跑肯定是取死之道。所以,我建议你和你的同伴应当在哥廷根先安顿好,等到风声过了,我们再送你出港。”
“可……”加里波第吃一堑长一智:“爵士,哥廷根这种小城如果来了几个不会说德语的意大利人,还是挺扎眼的,这不会给您添麻烦吗?您该怎么和警察解释呢?”
“该怎么和警察解释?”
对于亚瑟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任何难度。因为他从不需要向哥廷根警察解释。
如果他们一定要亚瑟解释的话,亚瑟也可以就那天被警察局逮捕的事情,向警察局长施密特先生要个解释。
不过,虽然问题很简单,可亚瑟却依然像是被问住了一般沉默了片刻。
旋即,他开口提议道:“这个简单,亚历山大不是带了几个厨子吗?你和你的同伴也可以扮作门德尔松先生和海涅先生的厨师……喔,喔,不行!该死,我差点把那茬儿忘了。你还是去扮门德尔松先生和我的厨师吧,哥廷根的学生们都以为海因里希成天在巴黎啃黑面包呢。我能满足学生们愿望的地方不多,所以还是最好尊重一下他们的幻想。”
“哈?”海涅闻言皱眉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我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是隔三差五去瓦埃勒饭店点只鸡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亚瑟一耸肩道:“谁知道呢?大伙儿对文人的幻想不都这样吗?郁郁不得志,穿着穷酸的衣裳,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路过孚日广场旁的奢侈品店时,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海涅听了不由撇嘴点评道:“让他们想象奢华的生活,他们想象不出。让他们想象困苦的生活,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苦。我本来暂时不想回德意志的,但既然亚历山大把我拉回来了,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进步诗人,这帮愚昧小混蛋现在玩的那些,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亚瑟闻言,赶忙提醒道:“你可别干的太过火,要是动静太大,把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秘密警察吸引过来,我可不保证会发生点什么。”
海涅不屑道:“就他们?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接着,亚瑟又把话头对准了加里波第:“或者,朱塞佩,你还有一个选择。我和门德尔松先生最近在编排一幕歌剧,你可以假冒是我们请来的乐团成员。一个意大利人,在乐团里面干活,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如果这样的话……”
亚瑟将目光抛向努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可能就需要努利先生的配合了。毕竟光凭我和费利克斯是没办法组成乐团的,虽然我们俩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要想赶上那场在莱比锡的演出,并借机把朱塞佩他们送到港口,还是需要您的一点小小帮助。”
(本章完)
第559章 海涅的爱国主义
第559章 海涅的爱国主义
虽然还是一大清早,但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办公室里却吵吵嚷嚷的。
亚瑟望着面前发怒的学监助理约翰·赫尔巴特教授,只能抱歉似的保持礼貌微笑。
在赫尔巴特看来,这位新学监刚上任的时候表现十分不错。他不仅放松了校园的学术管制,弘扬了当地的自由风气,而且还把一切都控制在合理范畴之内。
但是随着前几天海因里希·海涅的到来,赫尔巴特感觉那种有条不紊的、可控的渐进式改革氛围被打破了。学生们在广场上放肆集会,脱下他们的帽子高高的扔到天上,而且还欢呼着各种被德意志邦联议会严令禁止的口号。
然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在伦敦被评价为保守派走狗的警务专家,却没有半点想要站出来为局势降温的打算。
虽然赫尔巴特教授同样是个自由派,但是他却自认绝不是什么激进自由派,而是个自由派中的保守派。他认为,如果放任局势这么失控下去,很快哥廷根的校园里便会重演法兰克福卫戍事件那样的惨剧了。
正因如此,赫尔巴特教授今天才会一大清早就跑到学监办公室,向着亚瑟当面表示:他希望学监阁下能够拿出去年6月在伦敦塔下的魄力,哪怕只有一半也行。
亚瑟当然明白这位老教授的顾虑,但问题在于,长期生活在校园中的教授与长期奋战在反革命一线的警察头子看待事物的视角不同。
在亚瑟看来,与去年六月伦敦发生的事态相比,哥廷根大学生的所作所为简直和过家家差不多。
他们既没有那种足够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
喔,或许现在有了,但那个领袖是海因里希·海涅。
其次,就算有了领袖人物,他们也没有明确的组织架构。
嗯……不对,现在组织也有了,可那个组织是盖世太保。
最后,就算他们两者都有了,那这些大学生就真的很危险了吗?
嘶……
亚瑟知道有个这样的组织,他们有个明确的领袖人物朱塞佩·马志尼,有一个组织严密的党派叫做青年意大利。甚至,他们还和邪恶的境外势力勾结在了一起。
但结果呢?
呵!
还真让他们干出了点大事情!
他们足足带动了意大利诸邦新闻出版业好几个百分点的业绩增长。
但遗憾的是,出于保护国家机密的考虑,亚瑟没办法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赫尔巴特教授。
他只能委婉的开口道:“赫尔巴特先生,请您相信,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是个自由主义者,这不假,但是我与您一样,也是个德意志特色自由主义者。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触及底线的那一步,不论是关禁闭还是开除学籍,我绝对都不会手软的。”
赫尔巴特教授明显还是不放心:“那海因里希·海涅呢?您就放任他在校园当中大放厥词吗?”
“其实关于海涅的方面,您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
亚瑟站起身背着手在窗前踱步道:“我们都知道,海涅的本科阶段是在波恩大学、哥廷根大学和柏林大学三个学校完成的。在这三所学校中,他先后接受了萨维尼、黑格尔、西奥尔德、施莱格尔等人的教导,我不认为……”
岂料亚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赫尔巴特打断:“阁下,您这完全是在诡辩。但凡是在这三所学校学习法学的学生都会接受他们的教导。我希望您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他为什么在本科阶段辗转了3个学校。”
亚瑟也不正面反驳赫尔巴特,而是问道:“如果他真的那么糟糕,为什么学术委员会允许他最终在哥廷根完成他的法学博士论文呢?”
赫尔巴特摇头叹息道:“阁下,我从未说过海因里希很糟糕,相反的,他相当杰出。他的才华让哥廷根的瑰宝、历史法学派的代表人物古斯塔夫·胡果教授都忍不住赞叹:海涅不仅是一位讨人喜欢的法学博士候选人,而且还是一位写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篇的诗人。在海涅身上,文学与法学密切联系在一起了。也正是因为胡果对他的欣赏,所以我们才勉为其难的重新收下了这位曾经被哥廷根驱逐的本科生。”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到案前将这句话记下:“您应该早点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不过,既然胡果教授可以为他担保,那我就不能替他担保了吗?”
“这不一样。”
赫尔巴特教授坚持道:“作为法学院的院长,胡果教授想收什么学生是他的自由,我作为哲学教授,没有权力插手。但是现在海涅并不是以学生身份入读哥廷根大学,再加上现在的时期这么敏感,把他放进来绝对不利于学校的整体发展。”
“也就是说,他在校园外活动就没问题?”
赫尔巴特见亚瑟这么执着,沉默了半天叹气道:“这是我的底线了,您应该也要考虑到惩处学生委员会的管理工作并不好做。”
“我明白你的难处。”亚瑟放下笔起身送客:“放心,先生,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如果委员会无法控制,我会让警察在最后介入。”
赫尔巴特站在门边摇了摇头:“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比起海涅,我更不希望警察玷污这片学术净土。”
咔哒。
赫尔巴特关上了房门,亚瑟听到脚步声远了,或许是因为职业病犯了,他哼着小调从办公室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份尘封多年的学生档案,开始了今天的娱乐活动。
档案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个醒目的名字——海因里希·海涅。
寻常学生的档案大多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但是海涅的档案简直都快赶上了一部长篇小说了。
亚瑟先是从里面夹出厚厚一叠的各种警告处分,旋即又掏出几份成绩单,最后又是一摞海涅向惩戒学生委员会极力申辩的陈情书。
亚瑟一边欣赏着这些出自德意志大诗人笔下的墨宝,一边心里还暗自盘算着哥廷根大学这些年究竟欠了海涅几万法郎。
他正看得起劲呢,忽然,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眼神中都带着傲气和轻蔑的海涅走到了亚瑟的对面拖开椅子坐下,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八年了,哥廷根还是这副模样。”
亚瑟顺手将档案袋扫到了桌子底下:“怎么了?海因里希,我每次回到伦敦大学只会感到亲切和自豪,但你好像对于母校这个词与我有不一样的看法。”
海涅有些厌恶的说道:“我不讨厌哥廷根,但是我讨厌这里的很多人,讨厌那些让人们为之疯狂的虚幻词汇。长久以来,凡是带有爱国主义字样的一切东西都使我感到厌恶。那些讨厌的蠢材,出于爱国主义而卖命地工作着。他们穿着合身的工装,当真地分成师傅、伙计和学徒三种等级,行使着同样的礼节,并且就这样在国内进行争斗。是的,我看到这副化了装的嘴脸时,的确有些气恼。”
说到这里,海涅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并不是说我就讨厌爱国主义,我讨厌的仅仅是德意志的爱国主义。法国也有爱国主义,他们的爱国主义也在于热爱自己的家邦,但法国同时是个文明之邦,是个人道的进步之邦。而德意志的爱国主义呢?恰恰相反,德意志的爱国主义在于仇恨法国人,仇恨文明和自由。因此,由于我赞扬了法国,所以我不是个德意志爱国者。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吗?”
亚瑟一眼便看破了海涅的心思:“看来在哥廷根的学生群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们的英雄。”
海涅本想破口大骂,但是他还没骂出口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刚刚升起的气势弱了下来,就连眼神都变得柔和不少。“爱自由是一种监狱中盛开的鲜,只有在监狱里才会感到自由的可贵。因此,只有到了德意志的边境时,才会产生对德意志祖国的热爱,特别是在国外看到我生长的土地正遭遇不幸时,这种对祖国的热爱便愈发的强烈。
我不想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但是我要说,当我听说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的时候,听到德意志邦联议会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的时候,我的心中涌现了一种强烈的感情,我想要回到这儿。这并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爱国主义所起的作用,那是一种更高贵、更善良、更质朴的东西,我就是希望故乡能变得更好。”
海涅趴在办公桌上叹了口气道:“或许我应该感谢亚历山大,当他告诉我我们进入了普鲁士境内的时候,我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简直恨不得把这胖子塞进麻袋暴打。但是慢慢的,当那种害怕的情绪过去以后,我的胸中忽然生出了一丝视死如归的气魄。让他们来吧,普鲁士的宪兵,奥地利的警察,让他们来吧!告诉他们,他们想要抓的海因里希·海涅就站在这儿!来吧,向我开枪!”
“海因里希,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给德意志邦联的美因茨情报办公室打报告。”
“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演反动派还是挺在行的。”
海涅冲他翻了个白眼:“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你到底是站在哪头的。你可是杰里米·边沁的学生!”
亚瑟笑了笑:“与此同时,我还是威廉四世三年的骑士呢。两头都有我的人,谁蒙受了损失,我的心里都不好受。就像你说的那样,海因里希,我的立场并不是用狭隘的自由主义和爱国主义就能够解释明白的。”
海涅挑着眉毛问道:“所以呢?你真的不会去美因茨情报办公室举报我?”
“当然不会了。”亚瑟微笑着回道:“如果我真的要举报,怎么会说出来让你知道?”
海涅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他的眼神猛地瞥见了亚瑟手中的文件:“你看什么呢?该不会是举报我的材料吧?”
“没什么。”亚瑟一句话就打消了海涅的疑虑:“如果真要抓你,何必写举报信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已经动手了。”
他站起身相当自然地整理起了桌面的文件:“你还记得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位漂流在南美的朋友吗?这是他给我来的信,里面讲述了一些他在南美发现的爬行动物。”
“喔!查尔斯·达尔文先生?”
海涅眼前一亮道:“那位《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作者?那可是一本相当不错的读物,虽然在文学上它并无长处,但是读起来趣味十足。实不相瞒,在《英国佬》的连载作品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了。”
亚瑟笑着将文件收回了抽屉里:“海因里希,你这么说就是对《恶之》作者的不尊重了。你忘了埃尔德·卡特先生吗?”
“该死!确实,还有卡特!他的诗真是邪门,堕落、死亡、腐化、禁忌的爱、痛苦,不断地冒犯虚假的社会道德和公序良俗!”
海涅一谈起卡特便显得极为尊重:“不论是从技巧上,还是从选题上,卡特都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只可惜那些庸俗人物无法理解卡特的伟大人物,甚至卡特本人也只敢以佚名的方式发表《恶之》,而且不列颠的图书委员会还煞有介事的把这本诗集列入了查禁名单,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亚瑟原本只是打算分散海涅的注意力,可他一听到海涅如此评价埃尔德,高等物种的自尊心便迫使他反问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这部诗集那么出色,为什么你不按照相同的题材写一部呢?”
“得了吧!这就是我钦佩卡特的地方,他居然真的敢把那些东西写到纸上!”
海涅盛赞道:“我没有他那样的魄力,不列颠接受不了的东西,在法兰西和德意志多半也没多少人能接受。别的不提,如果我真的写出这么一本诗集,我叔叔估计就彻底和我决裂了。”
“叔叔?”亚瑟回忆了一下:“喔,我想起来了,那位汉堡的大银行家所罗门·海涅先生。虽然你没有泡上你的两个妹妹,但我记得他这些年好像依然在持续不断地资助你吧?”
“准确的说,是直到今年7月以前他都在资助我。但是,自从他听说我接受了法兰西的政府补贴以后,就把那笔资助金断掉了。”
“嗯?”亚瑟问道:“你叔叔也是个德意志爱国者?”
“呵……”海涅撇嘴道:“他只是怕和我关联太深会影响他的生意罢了。你得明白,凡是干银行家这个职业的,其中的爱国者可不多。”
“那你父亲呢?”
“我父亲?我父亲多半不在乎我写那种题材,说不准他还会哈哈大笑的拍着他儿子的肩膀说,海涅家的小家伙可算是长大了。但遗憾的是,那个活泼的大孩子四年前已经去世了。”
海涅将椅子倒转过来趴在椅背上,眼里露出追忆的神采:“其实我那段时间之所以会去英国旅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纪念他。他在拿破仑战争初期,是在汉诺威王国军队服役的。我家里还放着一幅他那时候的肖像画,画里面他穿着标致的英王属德意志军团制服。
他长着一头让人羡慕的、中国蚕丝那样顺滑的金黄色长发,但是他却非要按照弗朗肯德地方习俗把长长的卷发像个大发髻似的用一把小梳子固定在头上,然后往头发上扑白粉,要我说,这看起来可太蠢了。
但是没办法,老头子喜欢,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他都还在叫人往他头上扑粉呢。不过这也对应了他在汉诺威军队当中的职务,他当时是在恩斯特亲王的军队里做军需官的。普鲁士人一般管这个职位叫‘面粉虫’。
就因为他有过这么一份经历,老头儿天天都在外面吹嘘,他和亲王的关系有多么亲近。他一辈子都坚信不疑,恩斯特亲王绝对没有忘记他这个老朋友。但令人难堪的是,老家伙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亲王殿下从未派人去找过他。”
亚瑟忍不住托着下巴笑道:“听起来你差点就成为英国人了,毕竟王属德意志军团里有不少人后来都搬到英国居住了。外交部施耐德先生的父亲就是那时候来到不列颠的。”
海涅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我父亲退伍之后搬去了杜塞尔多夫,在那里爱上了我的母亲。但不幸的是,我父亲在军旅生涯里养成了一些不良嗜好,所以我母亲只能一点点的帮他改掉。”
“比如说呢?”
海涅掰着手指头数道:“那可就多了。或许是因为常常和贵族们接触,所以我父亲养成了进行高级游戏的爱好,他喜欢赞助戏剧艺术,或者,好吧,我说的更直白点,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些献身此道的女演员们。除此之外,贵族们遛狗养马的嗜好,他也全都一个不少的学来了。
我父亲最开始来杜塞尔多夫的时候,是从事商业的,他开了一家绸缎铺。但是他每个月的收入还不如他的多。他在娶我母亲之前,养了十二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但我母亲警告他,如果他想要娶她过户,就必须先把这些牲口都卖掉。因为这群畜生吃的燕麦太多,然而除了马粪什么都回报不了。
我父亲在爱情的面前只能缴枪投降,他先是卖掉了马,随后他的马夫和猎犬也被我母亲一并打发走了,只有一只最丑的名叫约利的斑点猎犬被留了下来。只不过,这只狗之所以被留下,并不是因为它是最有本事的,而是因为它是一群狗里面最没本事的那条。”
“哈?”亚瑟问道:“为什么非得留这一条。”
海涅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向来冷淡毒蛇的诗人忍俊不禁道。
“因为约利显然发挥不了猎犬的作用,所以我母亲认为父亲不可能牵着它去打猎。我父亲最初是在家门口捡到它的,它与我父亲互相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接着我父亲叹了口气道:‘唉,约利。’约利便哀伤地摇摇尾巴朝我父亲走来了。
当时,我心想,这狗真是个谄媚的伪君子。事实也验证了我的观点,它是唯一一只获准继续留在我家的猎犬。只可惜,我父亲没有辨认出它真面目的眼光。他在军队的时候,身边的那批贵族没有半点军人的严肃性和荣誉心,所以他总是这样,注重的不是勇气而是表面的光鲜亮丽。
但是约利终归是不能混一辈子的,它没有本事,只会靠着谄媚来讨好主人。我父亲有一次看到他的宠物挨了一脚,叫唤得特别可怜,于是便情绪恶劣地承认,这混蛋在装蒜。后来,约利长了一身疥癣,浑身长满了虱子,我母亲非把它淹死不可,我父亲也只好听之任之,并无异议。
所以,你看,亚瑟,人们在牺牲自己的四脚宠物时的态度漠然,与君王们牺牲他们的两脚宠物的态度又有多大的区别呢?爱国主义,这真是个可笑的词汇,我宁愿像是那些有本事的猎犬一样被赶走,也不愿意像是约利那样的伪君子最终被自己的主人溺死。”
(本章完)
第560章 达尔文猜想
第560章 达尔文猜想
人有一种特殊的习惯,他们对他们所做的一切总是要想出一些道理。
——海因里希·海涅
如果不是与海涅长期交往,单是从报纸和杂志上了解这位名震欧洲的德意志自由派诗人,亚瑟多半也会像哥廷根城里的市民与学生那样,喜欢海涅的家伙对他喜欢到发狂,而讨厌海涅的则言之凿凿的认定这家伙是整个德意志民族的叛徒。
只有剥离了海涅的文学形象,切实的与这家伙相处,才知道海因里希·海涅是个多么有意思的家伙。向往法国大革命式的自由,然而思想上却又被根深蒂固的德意志观念绊住,无数次幻想过英勇无畏的慷慨冲锋,但还是舍弃不了巴黎瓦埃勒饭店的上流餐点。
不缺钱的时候,便激进的表达自身观点。
缺钱的时候,就适当的收敛一点。
各种扭捏的身份造就了他扭捏的性格。
犹太人,父亲来自于汉诺威,生长于狂野的莱茵兰地区,小时候做过法兰西第一帝国附属国威斯特伐利亚王国的臣民,后来又成了普鲁士王国管辖下的民众。柏林大学、波恩大学和哥廷根大学的教育经历给他带来了不同的思潮。
所以,故事的最后,他成了一位现实的德意志小市民版本的自由主义者。
话说回来,亚瑟还记得海涅交给《英国佬》的《论浪漫派》之所以比截稿日期晚上了一点,就是因为他当时正在忙着辑录为德意志读者介绍法国情况的文章《法兰西现状》。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海涅原本还打算在今年9月份开始在《奥格斯堡通讯报》上连载这篇文章。
但天不遂人愿,法兰克福卫戍事件的发生使得德意志本就不富裕的出版空间被挤压得愈发紧凑,海涅这本明显不太可能赚钱的《法兰西现状》也顺理成章的被拒稿了。
亚瑟心里刚夸了海涅几句,但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安装了心灵感应装置,又或者是天生的嘴欠体质又发挥了作用。
他很快又开始锐评起了他的家乡杜塞尔多夫:“亚瑟,你当初来找我学德语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父亲教给我的除了猎犬约利的故事以外,就是那一口纯正的汉诺威方言了。要知道,汉诺威这座城市及城南邻近地区,说的德语是全德意志最纯正的。
这对我来说可是一大优点,早在童年时代我的耳朵就通过我父亲的言传身教习惯于标准的德语发音。但是在我们居住的杜塞尔多夫,城市居民说的却都是下莱茵地区那种讨厌的乱七八糟的语言。
这些方言在杜塞尔多夫城里还多少可以忍受,而在邻近的科隆那真是听了就叫人恶心。如果用意大利语举例,在德语典型的蹩脚发音里,科隆就是托斯卡纳口音,就连科隆的木偶戏听起来都像是在用另一种语言对话。
我该怎么和你形容呢?那听上去就像两枚臭鸡蛋碰撞发出的声响,噼里啪啦的,而且还可以闻见里面散发出的味道。你可以觉察到杜塞尔多夫人的语言在向荷兰沼泽地里的青蛙叫过渡。
当然,我丝毫不想否定荷兰语特有的优美,我只是承认,我的耳朵不适合欣赏它们。至于杜塞尔多夫的德语,也许这种语言真像是荷兰的一些爱国主义语言学家所声称的那样,只不过是蜕变了的荷兰语罢了。”
亚瑟听到这话忍不住挑着眉毛回道:“海因里希,我劝你说这话的时候最好小声点。哥廷根的校园当中也不是没有荷兰学生。”
“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海涅开口道:“我刚才路过池塘边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堆荷兰佬正趴在荷叶上开会呢。”
亚瑟当然知道他在阴阳怪气荷兰人,不过对此他也没什么办法,因为英国人对荷兰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毕竟在伦敦,就连一个普通的aa制都要被称作‘荷兰方法’。
至于荷兰语,那显然更糟,‘双重荷兰语’在英语当中是被用来形容胡言乱语的。
海涅说着还站到窗边观察道:“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哥廷根大学身上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这里的国际学生有很多,有英国的、法国的、俄国的……”
亚瑟着重提醒道:“甚至还有有美国的。”
“是!甚至还有美国的。”海涅捧腹大笑道:“我之前还以为你这个英国绅士刚一上任就会把他们赶出校园呢。”
“喔!我亲爱的海因里希,我可不会剥夺他人受教育的权利。哪怕他是个化外之民。”
海涅笑眯眯的望着亚瑟:“你先前才告诉我你不是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结果现在就开始歧视美国人了?”
“海因里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没有歧视美国人。”
亚瑟倒了杯热腾腾的红茶捧在手里:“请你相信,正宗的英国绅士歧视别人的时候是不会让你看出来的。倘若你看出来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位英国绅士是假冒的,要么是你会错意了。”
“那你属于哪一种呢?”
亚瑟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桌面上的文件向前一推:“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这封信估计可以很好的解释你有关荷兰语和杜塞尔多夫方言的猜想。”
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当我的笔尖在信纸上写下‘sir’这个单词的时候,亚瑟,我的心中无比沉痛。
该如何形容我的这种感觉呢?
我觉得这个单词带给我的杀伤力完全不亚于伦敦塔下那颗子弹带给你的。
该死!亚瑟·黑斯廷斯,24岁,是下级勋位爵士!
亚瑟,在之前接到亚历山大来信时,我一度认为你走在了我的前头。但是在数周之后,新信笺的到来让我意识到,你确实走在了我的前头。但是,二者的行走方式明显不同!
喔!不!
上帝!佛陀!真主!你们怎么能如此薄待我!
喔!不!
神父!牧师!和尚!巫女!阿訇以及伊玛目!
你们是否尽了你们身为神的使者的责任,将我的祈愿回报给你们所信的神佛!
喔!不!
亚瑟!你……你怎么能抢夺了本该属于我的尊荣!
我埃尔德·卡特才应该是伦敦大学校史上第一位获得授勋的骑士!
我……
咳咳!抱歉,亚瑟,埃尔德这小子刚刚趁着我上厕所的工夫把我的笔拿走了在信纸上胡写乱画的。船上所剩的信纸不多了,我们还没来得及靠岸在附近城市进行补充,所以我就不换纸了,有劳你们在刊载新一期《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时候,把埃尔德无病呻吟的片段自行删除,实在是不好意思。
言归正传,在1832年12月17日,我们绕过了圣地亚哥角,进入了著名的拉美尔海峡。
透过薄薄的云层,崎岖荒凉的斯塔滕岛轮廓隐约可见。
下午,我们在大成湾靠岸停泊,刚刚驶入港湾我们就受到了岛上土著居民颇具火地岛特色的欢迎。几个火地岛人趴在岸边一块伸入海中的岩石上,身体被稠密的森林半遮半掩。我们经过时,他们跳将起来,挥舞着破烂的披风,发出一声响亮的呐喊。然后顺着岸边跟着船跑。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看见他们的篝火,又听到了他们狂叫。港湾里是一半是宁静的海水,一半是环绕的群山。圆溜溜的低矮板岩山头上,是密不透风的幽暗森林,一直延伸到水边。
一望便知,这完全不同于我曾见过的任何地方。夜间强风骤起,来自深山的狂风从我们头上掠过,此时,如果船在外海可就难受了。因此,我们跟先前抵达这里的人一样,忍不住大喊一声‘大功告成’,这就是为何这片港湾会叫做大成湾。
早上的时候,菲茨罗伊上校派了几个人去与火地岛人沟通。当我们划近岸边,听得见喊叫时,岸上的四名当地土著之一走过来迎接我们,并大声嚷嚷,指挥我们小船该在哪里靠岸。
我们上岸后,那几个土著人看上去有点紧张。他们不停地说话,飞快地打手势。毫无疑问,这是我平生所见的最奇特有趣的景象。我没有想到未开化的野蛮人与文明人之间的区别竟然会有这么大。
可能是因为人更有能力改善自己,所以也使得原始人与文明人之间的区别大于野生动物与家养动物之间的差别。
领头的土著老人似乎是一家之主,另外三个是强壮的年轻小伙子,他们看起来大概有六英尺高,至于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则躲起来了。
这些火地岛人完全不同于南美洲更西部那些矮小可怜的家伙,他们似乎更接近麦哲伦海峡附近的巴塔哥尼亚人。他们的装束也很有特色,驼皮制的披风,驼毛在外,往肩膀上一搭,铜红色的身体暴露的部分与遮掩的部分一样多。
头上则缠了一条白羽毛做的发带,把又黑又粗、乱成一团的头发多多少少束在一起。
脸上画了两条大横杠,鲜红色的那条在两耳之间,上面一条粉白的与之平行,连眼睑都涂上了。
这几个家伙站在一起,该怎么形容呢……
亚瑟,你还记得《自由射手》吗?你、我和埃尔德,咱们仨曾经一起去看过。
这几个家伙站在一起,看起来就酷似《自由射手》里的魔鬼。
与这些土著人打交道很不轻松,虽然他们的态度很谦卑,但是神情里却流露出怀疑和惊讶不安。因为语言不通,我们没办法交流。
所以,每当这种时候,我们就得请出我们的多语种大师埃尔德·卡特。不知道为何,埃尔德就是有这种天赋,到了哪里都可以很快与当地人打成一片。
他既能与高乔人喝酒骑马互相宴请,也能和当地士兵插科打诨称兄道弟,甚至连这里的当地有名望的绅士和淑女也都对他高看一眼,认为这位英国来的小伙子真诚、博学且有爱心。
果不其然,菲茨罗伊上校解决不了的问题,埃尔德一到场便立刻搞定了。
埃尔德从船上拿了一些红布赠送给他们,土著拿过红布马上就缠在脖子上,然后他们就变成朋友了。火地岛人表达友好的方式是,拍拍对方的胸脯,并发出一种咯咯的叫声,就像人喂鸡时那样。
老人先是拍了拍埃尔德,随后又走到我面前,他把这个表示友好的动作重复了数遍后,又在我的前胸后背啪啪啪使劲拍三下结束仪式。然后,他又露出自己的胸脯,让我回敬。我如法炮制后,他显得特别高兴。
根据我们的观念,他们的语言说不上字正腔圆。库克船长第一次抵达这里时,将这种语言比作一个人清嗓子,但肯定没有欧洲人清嗓子时发出那么多沙哑、粗重和咯吱咯吱的声音。如果一定要形容这种语言与什么欧洲语言更类似,那我只能说这是一种更浑浊化的荷兰语,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双重荷兰语。
这群土著人特别会模仿,无论我们咳嗽、打哈欠,或者做任何怪动作,他们马上就模仿去了。埃尔德见状,故意挤眉弄眼做怪相,他以为别人学不来,但其中一个火地岛年轻人扮的鬼脸简直活灵活现,看起来和埃尔德一模一样。
而且,虽然我们学不会他们的语言,但是他们却可以准确地重复我们每句话里的每个词,甚至等到几天之后问他们时,他们依然还记得。咱们欧洲人都知道分辨一门外语的语音多么困难。比方说,咱们中间谁能听懂美洲印第安人三个词以上的句子?
但对于这些土著人来说,学外语似乎一点力气都不费。我之前就听人说过,南非的土著居民卡非人也有这样的习惯,澳大利亚的土著人同样以此出名,他们能够模仿重复任何人走路的姿势,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模仿的是谁。
当天晚上,我们在部落当中燃起篝火,船员们唱起了歌,埃尔德想要出风头,于是便秀起了他为了伦敦社交宴会练习了好几年的华尔兹舞步。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当地的一个年轻人在看到埃尔德的舞步后,也学着跳了一小段。
虽然他跳的很生疏,但是我向你们保证,给埃尔德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学新舞蹈也跳不了他这么好。
喔,对了,差点忘了提。我们船上其实也有三个火地岛土著,但他们三个不是这座岛的。说起这几个土著与科学考察的渊源,还得追溯到我们的船长菲茨罗伊上校的上一次科考任务。
菲茨罗伊上校在1826年时,就曾经跟随探险号与贝格尔号一同造访过火地岛。当时火地岛人偷了科考队一艘船,还与船员发生了冲突。为此,菲茨罗伊上校抓些土著作为人质来抵押被偷走的船。
后来,他把其中几个土著和一个他用珍珠扣子买下的孩子一起带回了英国,还自费教育他们,给予他们宗教启蒙。据上校说,送这几个火地岛人回家也是他申请执行这次航海科考任务的主要愿望之一。
当初,菲茨罗伊一共带了4个火地岛人回到英国,但是其中有一人不幸死于天。现在船上的三个家伙分别是:约克·大教堂、杰米·纽扣和火地娃·小篮子。
约克·大教堂是个成熟的男人,个子不高但体格敦实,力气很大。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激动起来又变得狂躁。不过,他跟船上的几个朋友关系特别亲密,智力不差,最起码比埃尔德高,埃尔德和他打牌就没赢过。
杰米·纽扣最受大家喜爱,他的表情充满善意,成天都笑呵呵的,而且对别人的痛苦非常富有同情心。浪比较大时,我总会有点晕船,他常过来关心一下,并哀怨地安慰我说:“可怜啊!可怜的人啊!”
但他是在水里长大的,因此看到别人晕船实在太可笑了,所以他又不得不转过身去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扭过头来继续说:“可怜啊!可怜的人啊!”
除此之外,杰米还很爱国,他喜欢夸耀自己的部落和国家,他喜欢自豪的拍着胸脯说他们那里有好多的树。他贬低所有其他部落,就像是埃尔德贬低法国。他还有一点与埃尔德很相像,那就是虽然杰米矮小肥胖,但却总对自己的外表欣赏有加。他常常戴着白手套,把头发剪得整整齐齐的,精心擦亮的鞋子弄脏了就会伤心很久。
前段时间,船上来了个内格罗河的印第安小男孩,长得笑眯眯的很可爱,大家都很喜欢这小子。这个小男孩很快就发现了杰米的虚荣并嘲笑他。杰米很嫉妒这个小男孩受到的关注,更不喜欢被嘲笑,但是又放不下绅士的派头,所以只能颇为轻蔑地一扭头,居高临下地说:“真是太胡闹了。”
这个场景经常能把整船的人逗得哈哈大笑,埃尔德尤其喜欢去逗弄他们两个,直到把两个小鬼惹毛了这才赶忙拿出先前在港口买到的补给品求饶。看在果和新鲜牛肉罐头的份上,杰米和印第安小男孩总会原谅那家伙。
至于最后的火地娃,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性格温和内向,虽然常常闷闷不乐,但是她学东西非常快,尤其是语言。我们之前在里约热内卢和蒙得维的亚靠岸时间非常短,但是她在这段时间里就已经学会了不少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单词了。至于她的英语,那更是没的说,如果不看长相、不考虑语序和语法问题,仅仅听口音的话,你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个在伦敦土生土长的孩子。
不过,虽然他们都会讲英语,也能听懂大部分我们说的话。但是如果我们想要向他们打听一点他们同胞的生活习惯依然是极为费劲的。原因在于他们无法理解最简单的选择性问题,经常和孩子打交道的人都知道,你如果问孩子一件东西是黑的还是白的,他们都回答不了。因为黑和白的概念在他们的脑海内并存。而这些火地岛人同样如此。
登陆后,观察土著人看见杰米·纽扣后的反应非常有趣。他们马上看出他跟我们其他人不一样,相互之间就这个问题嘀咕了很久。老人还跟杰米长篇大论说了一通,似乎是邀请他跟他们同住。但火地岛各部落的语言貌似不通,所以杰米不太懂他们的语言,而且很以自己的同胞为耻。
约克·大教堂上岸后,他们也同样认了出来,并贴心的告诉他应该刮胡子了,虽然他脸上也就二十来根细毛。他们仔细检查他的肤色,并与我们的进行比较。
埃尔德有一只胳膊是露在外面的,他们惊讶万分并激赏其白净。虽然我无意冒犯埃尔德,但是我还是要说,当时土著们的反应就和我们在动物园里第一次看见猴子的反应差不多。
我们的队伍里有两三个军官比较矮小,人又长得清秀些,虽然他们也留着大胡子,但显然被火地人当成了女士。最高的那个火地岛人显然很得意他的身高引起了注意。当他与最高的水手背靠背比较时,他想方设法要站到地势稍高处,并掂起脚尖。
他还张开嘴露出牙齿,并把脸侧过来让大家看。所有这些动作都做得很爽快,就如同社交宴会上那些想尽办法要引起女士们注意的家伙。我敢说,这家伙肯定认为自己是火地岛最英俊的人,由此可见,埃尔德这样性格的人哪怕是放在朴素的火地岛土著里也是不罕有的。
到底是什么使得我们与火地岛人有了这么大的差距?从行为举止、性格脾气而言,我真的不认为埃尔德与这位火地岛上‘最英俊’的绅士有多大的区别?我知道,可能有许多人会说,这是由于我们是上帝的选民,因此拥有天然的、更高级别的智慧。但我必须要警告,类似的借口还被西班牙人和美国人用于屠杀原住民。
在我看来,形成人与人之间最大差异的原因,并非是什么上帝的选民,而在于有没有接受过恰当的教育。这一点从船上三个火地岛原住民与当地原住民的显著差异就能看出,仅仅是接受了数年恰当教育的原住民,便可以与我们进行交流。如果他们从刚刚降生开始,便受到了英国式的教育,那我毫不怀疑他们也会成为正宗的英国绅士与淑女。
查尔斯·达尔文
1833年1月28日,作于火地岛
“喔!惊人的见解。”海涅打趣道:“如果按照达尔文先生的观点,人与原始人的区别仅仅在于是否接受了教育。”
亚瑟微微摇头道:“其实还不止这些,查尔斯先前就曾经在信中向我透露过一个更惊人的观点。只不过碍于那个观点过于惊人,所以我们没有将其发表在《英国佬》上。”
海涅感兴趣的将身子凑了过来:“什么观点?”
亚瑟颇为为难的摸着下巴,毕竟他也拿不准海涅这个大嘴巴会不会捅出篓子:“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查尔斯猜测人与猴子之间可能存在某种亲缘关系,或者我们换句话说,人类属于接受了过多教育的猴子。”
海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倘若哪天猴子会说话了,它们大概会说:人只是蜕变了的猴子,人类是变坏了的猴类,就像德语按照荷兰人的意见是一种变坏了的荷兰语一样。不过如果人真是猴子变的,那猴子还真是聪明,甚至比我们更聪明,因为他们放弃了说话,为了不至于被当做人,被逼着去干活。”
亚瑟没想到海涅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观点,不过回头想想也是,这家伙的宗教信仰并不坚定,所以他充其量只是将这个观点当成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但是亚瑟却深知这个话题会在整个博物学圈子里搞出多大的动静,甚至这个话题的影响力不仅仅会局限于自然哲学界,而且还会惊动约克大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乃至于远在梵蒂冈的教皇冕下。
因为前些年伦敦地质学会的查尔斯·莱尔因为在《地质学原理》里推测地球的年龄可能高达上百万年,便引来了教会的大肆攻击。
因为在莱尔先生大胆的提出地质均变论之前,学界普遍都是以詹姆斯·阿舍尔和约翰·莱特福特根据《圣经》推算出地球年龄为6000岁的观点为准的。
莱尔的地质均变论在教会看来,虽然明面上搞得是地质学研究,但实际上却是在挖神学的地基,否定上帝的创世纪。
而达尔文的观点则明显要罪加一等,因为他连神创论都否定了。
亚瑟正头疼着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呢,忽然只听见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
“阁下,皇家学会的法拉第先生等人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过去招待一下?”
(本章完)
第561章 欧姆在云顶
第561章 欧姆在云顶
如果你要批评指点四周风景,首先要爬上屋顶。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哥廷根大学的会客室中,从伦敦远道而来的皇家学会研究者们围在一张圆桌边比邻而坐。
他们每个人都手捧一份由亚瑟翻译的英文版《电流的计算》,会客室中时不时就会响起几声沙沙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或许对于那些初学者来说,《电流的计算》足够他们细细看上一天,但是对于这些电磁学研究者而言,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他们就能领会欧姆在书中想要表达的核心观点。
很快,就有学者放下了书,但是却没有人率先发言,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都打算先听听别人的看法。
但这么一直僵持下去显然不是个事儿,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人率先开口:“我对电磁学钻研的不算特别深入,但是仅就数学表达式而言,虽然欧姆先生的证明过程写的比较凌乱,乍看上去让人感觉云里雾里,但方向和结果都是对的。”
众人都抬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说话的是代表了剑桥大学数学研究最高水平的卢卡斯数学教席查尔斯·巴贝奇先生。
虽然名义上哥廷根大学召开的是全欧电磁学大会,但是在早期研究当中各学科常有交叉,研究者们通常也都横跨多个领域。或者换句话说,这年头只专精于某个单一领域的研究者反倒是珍奇物种。因此,这次会议里还有不少并不以电磁学研究见长的学者也纷纷应邀参会。
比如本次哥廷根电磁学大会的学术委员会主席高斯先生,虽然他在欧洲的名声一多半都是靠着数学赢得的,但实际上他本人对数学兴趣不大,他钻研数学纯粹只是为了替他感兴趣的天文学、电磁学和地理测绘学提供研究工具。
在巴贝奇之后,与他关系亲密的伍尔维奇皇家军事学院助理教授彼得·巴洛也开口附和道:“我也认为数学计算上没有问题,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书中给出的实验数据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不过要验证这一点并不困难,我们今天就可以在哥廷根大学的实验室里进行实验复现。”
而坐在巴洛身边的东印度公司军事学院教授威廉·斯特金更是忍不住开口道:“之前哥廷根的韦伯说德意志学界就因为这本书便对欧姆大加抨击?如果仅仅只是学术观点不同,犯得着用上‘骗子’‘鞋匠儿子’这样的词汇吗?再说了,鞋匠的儿子有什么值得耻辱的吗?我也是鞋匠的儿子!”
斯特金的这番话刚说完,立刻引起了研究者们的点头认同。
如果今天在会客室里的客人不是来自皇家学会的,那斯特金的这番话估计还不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因为相较于欧洲其他三大学术机构,19世纪皇家学会电磁学部的成员构成明显与法国科学院、柏林科学院以及罗马科学院大不相同。
作为一个新兴学科,皇家学会的电磁学部几乎全部由实验物理学家构成,而所谓的实验物理学家,顾名思义,他们更强调动手。因此,在场的研究者多半曾经当过技工或者工程师。而从事这样的职业,也就注定了他们的家庭出身不会太好。
因为英国富裕阶层的孩子,长大以后大多会去做律师、法官、军官抑或是牧师。就算他们从事研究工作,侧重的也是理论方向。
刚刚发言的几位研究者就很好的说明了皇家学会当中的这一趋势。
主要从事数学研究的巴贝奇出生于一个富裕的银行家家庭,大学念的是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与查尔斯·达尔文是同校同学院的前后辈关系。
而威廉·斯特金,这位正如他说的那样,是鞋匠的儿子,从小就在父亲的鞋铺帮忙,成年后便加入了军队服役,并在那里自学了数学和物理学,发明了世界上第一枚电磁铁。
至于彼得·巴洛,这位更是一位传奇式的励志人物,同样是贫困家庭出身,后来进入皇家海军服役,并在船上自学成才,退伍后获聘伍尔维奇皇家军事学院数学助理教授,光是以他名字命名的新发明就包括了《巴洛数学表》、巴洛轮和巴洛透镜。
1823年时,巴洛还凭借纠正船用罗盘因船体铁材造成的误差而荣获英国最高科学荣誉——科普利奖章。
而在这群人当中,名气最大的迈克尔·法拉第,那更是不用多说,法拉第向来以铁匠儿子的平民身份为荣,甚至为此拒绝了国王威廉四世的爵位册封。
因此,当听完了韦伯介绍的前因后果,阅读了欧姆的《电流的计算》后,皇家学会的实验物理学家们理所当然的就会觉得:这是德意志科学界在联起手来霸凌欧姆。
不过这倒不能怪罪他们联想太多,而是类似的情况在欧洲科学界屡见不鲜。虽然相较于政治,自然哲学界的争斗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但是里面的龌龊事却依然不少。
别的不提,法拉第早年的时候不就被人诬陷过学术造假、剽窃成果吗?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欧姆此时心里是个怎样的感受了。
皇家学会的研究者们各个义愤填膺,而这也是亚瑟想要看到的效果。
为什么他会先把欧姆的论文拿到皇家学会这头,而不是拿给法兰西科学院或是柏林科学院?
正是因为这边泥腿子出身的实验物理学家比较多。
而在巴黎和柏林,虽然同样是研究电磁学,但是那边更侧重于理论研究,而且大多是中等阶层以上出身的,所以真的很难让那群家伙对欧姆的故事感同身受。
而且,在招待各国科学院代表团的过程中,还得小心的将他们分门别类。如果你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很容易出现讨好这个得罪那个的情况。
仅就法拉第一人而言,虽然法拉第的人品无可指摘,但是由于法拉第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早年间应拿破仑邀请访问巴黎时曾经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法兰西科学院里直到现在都有一些人对法拉第取得的成就颇有微词。
当戴维造访巴黎时,受到了巴黎科学界的热烈欢迎。某天早上安培带着两位法国化学家来拜访戴维,他们还随手带来了一种紫黑色的晶体作为礼品。这东西是两年前法国化学家库尔图瓦在提炼海藻时意外得到的一种物质。
虽然库尔图瓦和盖-吕萨克等人研究了两年,但是一直弄不清楚这东西的成分到底是什么。
戴维得到了这样的宝贝,于是便立马着手与小学徒法拉第一起研究起了这个神秘物质,没过几天,戴维就弄清楚了,这种神秘紫色晶体冒出来的紫色气体,就是它自身的蒸气。它有氯气的性质,并不是因为它含有氯,而是因为它自身也是一种元素,而且这种新元素和氯是属于同一类的。
之后,戴维又使用了电解的办法,最终确定了它不是一种化合物,而是一种单质。戴维得到这个结论后一分钟也没有耽搁。
因为作为一个自然哲学界的老油条,戴维知道必须抢先宣布自己的发现,有时候一分钟的延误,就会使你永远失去成为不朽人物的机会。
戴维立马给巴黎科学院的居维叶写了一封信,宣布了自己的观点。
当天下午,这封信就在巴黎科学院宣读了。
接着,戴维又把自己的实验结果写成一篇详尽的报告,寄回了皇家学会,报告上所署的日期是1 813年12月10日,也就是用电解的办法最后鉴定碘是单质的前一天。为了拿下这个荣誉,戴维狡猾的把报告日期提前了一天。
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在巴黎传开了,戴维爵士发现了一种新元素碘。
这件事理所应当的激怒了他的法国同行。
因为碘是法国人提炼出来的,法国人对它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发现碘的荣誉理应属于法国。
其中最为恼怒的莫过于盖-吕萨克了,这位法国大化学家做了大量工作,眼瞅着自己就要成功,却突然听人宣布碘已经发现了,而发现者就是他们的贵宾戴维爵士。
为此,盖-吕萨克气的破口大骂道:“这个人只做了百分之一的工作,然而却要求享有百分之百的荣誉!”
就因为戴维的这个破事,连累着法拉第也被法国人记恨了好久。如果不是后来戴维又因为嫉妒自己的学生法拉第,对他做了些不体面的事情,盖-吕萨克等人估计直到现在还把法拉第认定为戴维的‘帮凶’。
而除了法国科学院与皇家学会的争斗以外,柏林科学院与皇家学会在某些领域的斗争同样堪称白热化。
而德意志人与英国人之间的仇怨,如果追溯起来,其实也非常好理解。这主要是围绕柏林科学院首任院长莱布尼茨和皇家学会第三任会长艾萨克·牛顿爵士展开的。
光是为了争夺微积分的发现权,两边就打了几十年的口水仗,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中,法国人则毅然决然的站在了他们的德国盟友那边以对抗霸道的英国佬。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法兰西与德意志科学界的关系有多好。
在化学中的“燃素说”与“氧气说”之争中,德意志的斯塔尔与法兰西的拉瓦锡正面对垒、大打出手。这场战斗中,先是德意志人占据优势,随后法兰西反夺主动,而不列颠则在左右摇摆后最终站到了法国那一头。
法拉第听到同伴们的争议后,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合上书本站起身,向着身边的威廉·韦伯询问道:“韦伯先生,请问欧姆先生现在正在什么地方?”
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韦伯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眼:“这个时间,他估计还在上课吧?”“哪间教室知道吗?”
“当然。”韦伯笑着说道:“我这些天经常去他那边逛,与欧姆一起做实验可有意思了。”
“那劳烦您带路。”
韦伯闻言愣道:“您不在这里等黑斯廷斯学监吗?”
法拉第笑着开口道:“用不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与我一样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与其这样大家伙聚在一起,说些无意义的话,虚情假意的互相推脱,还不如让我们多到实验室和教室转转。”
……
在哥廷根的校园中,教室算不上什么稀缺资源,学生在这里才是需要尽力争取的对象。
课堂上学生的多寡意味着讲师将会获得多少收入,意味着他在生活之余能额外分出多少资金从事科学研究,离梦想中的正式教职更近一步。
在哥廷根大学的一众讲师当中,欧姆课堂上的学生不算特别多,但也称不上很少。
他站在讲台上,一只手拿着昨晚精心准备的课堂讲义,另一只手则用粉笔认认真真地板书。
“在实验中,我们通过改变电路中的电压……”
欧姆将板书抄写完毕,他转过身正要继续讲解,却忽然发现今天课堂上的学生貌似比往常多了一些。
在教室的后排位置,不知道何时来了七八个相貌老成的学生,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戴着圆顶礼帽、一身漆黑的燕尾服与白衬衫。
正坐在教室中段靠后神游天外的俾斯麦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他一只手握着笔,一只手撑着下巴,心里嘀咕着今年的大一新生看起来就像是快入土了似的。
欧姆望着这群新学生,心里也没有多在意,他只是微笑着冲几个新生点了点头,旋即又卖力的开始讲起了课。在欧姆看来,这几个学生估计是来试听的,为了让他们报课,今天他必须向他们展现出百分之二百的实力。
一想到这里,欧姆讲课的调门都大了不少,他先是介绍了各种基本概念,随后又在黑板上留下了几个问题。
“今天这堂课上,我们讲述了电磁感应现象,那么第一个问题,也是最简单的问题,电磁感应是由谁发现的?”
欧姆望着鸦雀无声的课堂,他的眼睛四处寻觅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后排的几位新同学身上。
他抬起手点名道:“后排那位挨着过道的同学,请你回答问题。”
法拉第虽然听不懂德语,但万幸欧姆是用法语和德语双语授课的,再加上对方的手势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法拉第只得站起身来:“抱歉,您能用法语提问吗?”
欧姆恍然大悟道:“你是留学生吧?没关系,你能告诉我是谁发现了电磁感应吗?”
一旁的斯特金、巴洛等人看到法拉第被点名,顿时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嘴。对于电磁学研究者来说,再没有什么场面能比这个更滑稽的了。
就连法拉第自己也忍不住笑道:“报告,是我发现的。”
“哈哈哈!!!!”
课堂上哄堂大笑,俾斯麦趴在桌面上一手捂着肚子拳头直捶桌子,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法国佬还真幽默!”
“什么?!”欧姆看起来有些生气,他没想到这个新学生居然如此顽劣:“罢了,你坐下,旁边那位先生,请你站起来回答,电磁感应是谁发现的?”
被点到名的斯特金强忍着笑意,站起身高声道:“报告!电磁感应是我旁边这位先生发现的!”
欧姆听到这个回答只觉得眼前一黑,气的差点就想用粉笔头砸他俩。
他黑着脸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斯特金身边的巴洛不请自来的站起身道:“报告!我作证,电磁感应确实是过道旁边那位先生发现的!”
欧姆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够倒霉的,怎么能撞上了这么几个二世祖?
一直站在门外的韦伯捂着嘴偷笑,眼尖的欧姆立马就捕捉到了这位自己刚结交的新朋友:“威廉,你什么时候来的?”
韦伯笑着退到了一边,将藏在他身后的亚瑟给让了出来:“我来了有一会儿了,黑斯廷斯学监也在呢。”
欧姆看到亚瑟居然也在,不由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学监好不容易来视察一下教学情况,居然就撞上了本学期最糟糕的一堂课。
欧姆一只手扶着额头,嘴里念叨着:“看来即便来了哥廷根,我的坏运气还是没结束。”
课已经上成了这样,欧姆只能想办法让教学回到正轨,学生们不可靠,他就只能寄希望于同事了。
欧姆开口道:“同学们,你们今天运道不错,我们这堂课讲电磁感应,正好碰上黑斯廷斯学监也在这儿。由他这个亲历者来告诉你们,电磁感应是谁发现的,你们应该能够印象更深刻。”
亚瑟没想到自己出来散散步居然也被欧姆抓了壮丁,不过万幸这题对他没什么难度。
亚瑟瞥了眼后排憋笑憋的肩膀颤抖的皇家学会学者们,只得叹了口气道:“欧姆先生,我建议你相信刚才那几位先生,因为电磁感应真的是由过道边那位先生发现的。”
语罢,亚瑟便耸了耸肩,摇头晃脑的沿着走廊扬长而去了。
欧姆站在课堂上愣了半天,他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台下的巴贝奇见状,笑着起身道:“很高兴认识您,欧姆先生,剑桥大学卢卡斯数学教席,查尔斯·巴贝奇。”
巴洛与斯特金等人也纷纷起立。
“牛津大学萨维尔天文学教席,彼得·巴洛。”
“东印度公司军事学院,自然哲学首席教授,威廉·斯特金。”
“爱丁堡大学,实验物理学……”
一个个名震欧洲的姓名像是炮弹一样砸在欧姆的头顶,阳光照在欧姆的眼睛上,晃得他仿佛身处云端梦境。
“这……这么说的话……”
欧姆的视线聚焦在过道边的那位先生身上,他小腿肚子发软的朝着过道一路走来。站定之后,欧姆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请教道:“您难道是?”
法拉第微笑着站起身向他伸出了手:“虽然您在课上已经介绍过我了。但是礼貌起见,请容许我自我介绍:皇家学会实验室主任,电磁感应现象的发现者,迈克尔·法拉第。您的课讲的非常不错,欧姆先生。”
(本章完)
第562章 大驾光临
第562章 大驾光临
亚瑟刚刚走出教学楼,便听到了教室里传出的阵阵欢呼。
冷峻的学监阁下摘下帽子一边扇着风,一边自顾自的念叨着:“看来欧姆先生与法拉第先生的初次见面非常成功。”
虽然他已经表态,自己将坚定的站在欧姆那一头,但是光凭他个人的力量确实是很难替这位电阻单位的冠名人翻案的。
在这一点上,学术界与政治界、文艺界其实都差不多。
对于学者而言,取得研究成果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接下来,他必须要撰写论文、出版学术专著,更进一步的还要出版教科书甚至是编辑学术期刊。尤其是在德意志大学中,政府非常看重学者赢得的‘掌声’和‘欢呼’有多隆重,获得‘掌声’就是获得名声。
而学者获得掌声的多寡,部分取决于课程讲授的规模和成功,取决于学生们的手掌所造就的声浪。在同等情况下,以‘教学时伴随掌声’而闻名的学者会具备更受认可的学术声望。
在德意志,即便是那些不以课时费为主要收入的正式教授也非常在意课堂上学生数量的多寡,并且他们还经常会与同校的其他教授攀比学生数量,即便是黑格尔、萨维尼这样久负盛名的大学者同样不能免俗。
不过,对于那些籍籍无名的学者而言,他们首先考虑的掌声却不是校内的,而是校外的。
德意志各邦国政府对教授和青年讲师学术声誉的考量中,教师发表成果并获得同行认可,是科研学术声望的首要条件。讲课能否吸引学生并获得‘掌声’,是教学声望的标准。而能否加入精英学会并收到任职邀请,则是社会声望的基础。
这些标准细化到现实层面,便是要看学者是否加入了精英学术会社,是否收到了知名科学学会的邀请。至于其中最强而有力的声音,便是外国大学发来的任职邀请了。
欧姆只要能得到这群皇家学会实验物理学家的认可,那么即便皇家学会没有在第一时间邀请他成为外籍会员,至少也能为欧姆打开在《皇家学会科学年鉴》等期刊上发表论文的道路。
至于外国大学的任职邀请,作为伦敦大学校友会的主席团成员之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已经通过校友会渠道向学校董事会隆重介绍了这位时年44岁的德意志电磁学界遗珠。
要知道,伦敦大学已经强挖法拉第四五年了,奈何这位皇家学会的实验室主任视钱财为粪土,始终不愿接受这个能让他年薪翻十倍的机会。
因此,亚瑟在推荐信中建议董事会可以适当考虑更换目标,将欧姆纳入伦敦大学实验物理学教授的候选目录。
也许在其他地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话没什么份量,但是在伦敦大学和苏格兰场,他自认为还是稍有些影响力的。
因此,只要欧姆能够稍微打出些名气,伦敦大学的任职邀请用不了多久就会送达哥廷根。
如果到时候汉诺威王国依然不打算聘用欧姆,那亚瑟也乐得给母校捡个电阻单位回去。
虽然在赫尔巴特教授等人眼中,哥廷根的校园里已经是群魔乱舞了。但是特务头子的心里却明白:从学生到教师,一切尽在掌握。
亚瑟还未走出多远的距离。
忽然,他看到校园门口开来了一辆极具时代的风格、尽显优雅和豪华的四轮马车,马蹄声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节奏。
车厢外部漆成深黑色,上面点缀着繁复的镀金装饰。车门上镶嵌着独特的贵族徽章,马车的顶部高高架起,四角的纯银饰件熠熠生辉。
透过车窗,可以瞥见车厢内奢华舒适的环境,座位上垫着曼彻斯特出产的皇家蓝天鹅绒坐垫,与窗帘的色调相配。地毯是柔软的绸缎铺成的,脚踏之处覆盖着精致的刺绣,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马车由四匹黑色的高大英格兰纯血马驱动,它们体型健硕,披挂着镶金的马具,马镫和缰绳皆为绸缎与皮革结合。就连驾车的马夫也身穿深黑的制服,戴着硬挺的高帽,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一抖缰绳,便让人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贵族风度。
而在马车四周,还有六位护卫骑士随行。他们身穿标准的英式骑行服,红色外套、白色马裤、黑色长靴,头戴镶着羽饰的高帽,腰佩长剑,大腿上挂着枪套,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这些骑士分为两队,守护在马车两侧,驱驰着马儿迈着小碎步,与马车保持同等速度前进。
而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辆较小的马车,透过马车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几位身穿剪裁考究的燕尾服的绅士,他们外表端庄,头戴银白假发,腰板坐的笔挺,一看就知道是深受车队主任信任的资深侍从。
对于亚瑟来说,车队主人的身份并不难辨认。只要看一眼车门上的贵族纹章,便已经能大致了解他出自哪个家族了。
纹章中不仅有象征英格兰的三只金色狮子,象征苏格兰的一头立着的红色狮子,以及象征爱尔兰的竖琴,并且就连盾徽两侧的支撑者也是象征英格兰的金狮与象征苏格兰的银色独角兽,这足以说明这辆马车的主人是一位出身于英国皇室的纯正蓝血贵族。
而盾徽上方的冠冕带有金色的交替叶片和珍珠装饰则说明了他的爵位,这是一位公爵,并且还是皇家公爵。
再结合上相较于其他王室成员略显随意的随行人员,马车主人的真实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塞克斯公爵、因弗内斯伯爵及阿克洛男爵,皇家学会会长,皇家艺术协会主席,英格兰大共济会总会长,奥古斯都·弗雷德里克亲王。
皇室成员的突然造访显然在哥廷根这样的小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哥廷根市民都在街道两侧好奇的打量着这辆由伦敦工匠精心打造的奢华马车,街头的小贩、酒馆的伙计甚至是赶着去上课的教授们都连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来,只为过来凑个热闹。
但负责开道的护卫骑士显然很恼怒这样的结果,市民们把车队的前进道路围的水泄不通,在这里行驶一点儿也不比在伦敦东区压马路轻松多少。
骑士们一边扯着嗓子用德语大喊试图驱散人群,但对于哥廷根人来说,碰上这种新鲜事还是人生头一遭,所以骑士的喝骂声非但没让他们退开道路,反倒引来了一阵欢笑。
护卫骑士正要发怒,岂料马车内传出了一声喝令:“够了,就在这里停车吧。”
命令已经传达,后方小马车的车门立马被推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腰间佩剑的侍从们,两个身材高大的侍从率先跳下了马车,干净利落的在公爵的落脚处垫上凳子铺上毯子。
紧接着,护卫骑士中的两个号手掏出腰间的长号和小号,按照皇室礼仪奏响了一段简短的号角曲。
在曲声中,苏赛克斯公爵踩在小凳子上走下马车,用手套抚平王室日常礼服上的褶皱,旋即微笑着抬起手向市民们问好:“感谢你们的热情欢迎,哥廷根的市民们。我奥古斯都·弗雷德里克·汉诺威作为王室成员,为今天能站在这里,见证哥廷根的智慧与热情感到无比荣幸。”
街道旁站满的围观民众见到公爵下车同他们打招呼,妇女们纷纷提起裙边屈膝行礼,而男士们则一个个脱帽致敬,他们欢呼着:“汉诺威万岁!”
“真是一位绅士!”
“上帝啊!这是我们的王子吗?”
“他看起来确实与国王陛下的画像很相像。”
“我们的王室与普鲁士的专制君主就是不一样,瞧瞧,贵族就应该是这样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或许是因为兴奋,不少人的脸颊都洋溢起了苹果色。
看他们的模样,王室成员造访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登上哥廷根这座小城酒馆的热搜话题。
苏塞克斯公爵在护卫骑士们的簇拥下艰难穿过市民们组成的包围网,姗姗来迟的哥廷根警察也赶忙接过王室保卫工作的重任。
警察局长施密特先生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卖力的用他的指挥棒调遣着手下的警察们,试图能给苏塞克斯公爵留下点好印象:“这边,那边,不,这边!不对,还是那边!”
亚瑟见状,也从身前看热闹的学生堆里挤出一条人缝,朝着校外走去。
不过万幸六英尺的身高在人群中并不算矮,所以他在距离公爵卫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已经率先被苏塞克斯公爵给认出来了。
这位生性洒脱的自由派贵族笑呵呵地向他招手道:“别来无恙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被警察送到公爵身边,脱帽鞠躬道:“殿下,您这是提前造访哥廷根了?”
苏塞克斯公爵笑着点头道:“留在汉诺威也没什么事情做,所以我在莱纳宫和阿道弗斯喝了杯下午茶后就直接启程过来了。而且比起汉诺威的城市风光,我还是更喜欢在哥廷根这样安静舒适的小城闲逛。”
苏塞克斯公爵口中的阿道弗斯便是他的十弟剑桥公爵。
与苏塞克斯公爵死活不愿意参军并长期扎根于文化艺术领域的异类王子不同,剑桥公爵和另外几个哥哥一样,属于那种传统的老派贵族。
17岁就加入英国陆军服役,两年后参加反法战争,七年后升任陆军中将,1803年便成为了负责统帅汉诺威王国陆军的全权将军。
虽然他在陆军中升迁这么快确实沾了王室血统的光,但是即便如此,剑桥公爵也已经除了哥哥坎伯兰公爵以外第二能打的王室陆军将领。
虽然亚瑟对坎伯兰公爵这位极端托利党人的印象并不好,但是如果仅以战绩而论,坎伯兰公爵在陆军的作战表现足以称得上英勇,他在1794年的图尔奈战役中作为骑兵指挥官率军冲锋,并在与法军骑兵的交战中被砍伤头部。
而在伤愈后,他又立刻返回骑兵部队服役,并参与了后续针对拿破仑的一系列作战。
而坎伯兰公爵在骑兵部队的表现也一度为他赢得了骑兵总监的职位,至于长期指挥汉诺威陆军的剑桥公爵则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负责督管汉诺威王国的汉诺威总督。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苏塞克斯公爵、坎伯兰公爵还是剑桥公爵,他们三人全都是毕业于哥廷根大学的校友。
三位王子都在哥廷根接受教育,而不是在牛津和剑桥,这不仅说明了哥廷根大学的教育质量,也说明了先王乔治三世对祖地汉诺威王国的看重。
而选择兼具哥廷根大学校友和自由主义者双重身份苏塞克斯公爵在此时造访汉诺威王国,而不是让坎伯兰公爵造访汉诺威,这从侧面也说明了国王威廉四世推动汉诺威王国自由制宪改革的决心。
而对于亚瑟来说,苏塞克斯公爵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在哥廷根小住一段时间,都足以给他提供莫大的帮助。毕竟这可不是扯虎皮做大旗,而是真正的王室背书。
苏塞克斯公爵与亚瑟一路相伴而行,不等亚瑟开口,这位皇家学会的会长便主动提及了一些皇家学会内部的争端。
“看到汉诺威王国和哥廷根大学开始慢慢走向自由,这真是让人欢欣鼓舞的一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皇家学会也能这样就好了。”
亚瑟听出了话语中的不对劲,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学会内部最近出了什么变故吗?”
“这也称不上是最近的变故了,而是一些陈年旧账。”苏塞克斯公爵叹气道:“巴贝奇不是也来哥廷根了吗?他和你聊了那篇文章没有?”
“什么文章?”亚瑟开口道:“我只知道巴贝奇先生一直在捣鼓差分机,是那东西有什么进展了吗?”
“不是差分机的事。”
苏塞克斯公爵道:“巴贝奇前段时间在学报上刊登了一篇名为《对英格兰科学的衰落及其相关原因的若干反思》的文章。其中历数了皇家学会在行政、组织与学术等方面的各种弊病和纰漏。巴贝奇断言,如今的不列颠已经在理论科学等方面落后于其他强国,甚至一些国力不太突出的国家也已经超过我们了。
在谈及原因的时候,他将重点转向了皇家学会,巴贝奇认为正是弥漫于学会当中的种种不正之风和投机行为,造成了科学事业的停滞不前。还说什么,多年以来,皇家学会一直被某个群体、某个小圈子所把持。
他说,这些人或许没有完整或成文的行动纲领,但却以某些共同原则来行事。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要控制权力,然后尽其所能地将利益分配到各成员处。这个群体或圈子的成员通常资质平平,却又精于算计。当遇到一些天赋出众但又拒绝合作之人时,他们往往会采取抱团的方式,对冒犯者进行制裁……”
苏塞克斯公爵说到这里,亚瑟才终于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事。
其实关于皇家学会的内部斗争,亚瑟也有所耳闻。有的是在法拉第实验室里听学徒们说的,还有的则是从拜伦小姐那里耳闻的。
因为数学的关系,拜伦小姐与巴贝奇在前几年便建立了书信来往。据她所说,巴贝奇先生不仅会因为差分机的缓慢进展而心灰意冷,还会因为皇家学会内部的混乱管理而发怒。
巴贝奇曾经在信里抱怨过:“如果有皇家学会的会员对某个人事任命或职权滥用行为提出质疑时,他们通常的话术会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虽然这和你完全赞成的观点可能不一样,但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先做好你自己吧。’”
而巴贝奇最深恶痛绝的行为,便是皇家学会对会员无节制的接纳。许多根本不从事科学研究的政客、官员、富商和军官等等都可以成为皇家学会的一份子。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巴贝奇还运用了他的统计学才能,对皇家学会的全部714名会员来了一次背景调查。调查结果显示,会员当中曾经向《哲学汇刊》投过稿的有109人,没有投过稿的则足有605人。
这样的结果自然使得巴贝奇勃然大怒。
而且为此发怒的也不只是巴贝奇,天文学家詹姆斯·索斯更是贴过皇家学会的大字报,直接出了本小册子攻击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甚至还撂下狠话说:“如果当选不代表荣誉,那么除名也不再是耻辱。”并要求开除自己的会籍。
被这么多科学家群起而攻之,倒也不怪苏塞克斯公爵会感觉压力山大。
毕竟巴贝奇和索斯在不列颠国内都是颇具影响力的学者,更重要的是,他们所说的那些情况确实存在。
一直以自由主义者标榜自己的苏塞克斯公爵忽然遇到这样的指控,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
(本章完)
第563章 皇家学会恩仇录
第563章 皇家学会恩仇录
说起皇家学会这个组织,许多人首先会想起的莫过于艾萨克·牛顿、罗伯特·胡克、亚当·斯密、威廉·配第和罗伯特·波义耳等在各个学术领域大名鼎鼎的研究者。
但实际上,却甚少有人对皇家学会的成立背景有过深入了解。
皇家学会的前身其实是一个由12名科学家自发组成的俱乐部性质的小团体,他们自称‘无形学院’,成立之初,这个俱乐部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定期召开的目的也只是集合大家一起研究实验并交流讨论各自的发现。
但是在护国公克伦威尔执政时期,这个组织一度被迫解散,直到查理二世1660年复辟后,这群科学家才得以在格雷山姆学院继续运作。
由于此时对科学感兴趣的达官显贵们越来越多,所以无形学院的成员数量也与日俱增。于是,没过多久,建设了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便提议应当成立一个促进物理、数学实验知识的正式组织。
而刚刚复辟的国王查理二世为了赢得这群热爱科学达官显贵们的支持,也爽快的为他们颁发了皇家宪章,批准成立‘以促进自然知识为宗旨的皇家学会’。
在皇家学会成立后,他们的会员数量很快便突破200人。但是,会员数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学术声誉的增加。
虽然皇家学会成立的最初目的和宗旨是为了促进自然知识和科学的进步,是希望作为一个学术机构来立身的,然而在实际运作中,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
由于对科研资金和政策扶持的依赖,皇家学会经常需要招纳许多拥有宽裕家境或显赫社会地位的会员,通过从他们手中获得赞助收入以渡时艰。
长此以往,皇家学会中非科学家人数一直在稳步上升,17到18世纪间的数任会长甚至都不是科学界人士,他们的存在,也使得皇家学会渐渐迈向了清谈俱乐部的范畴。
至于王室方面,自查理二世起的往后几代国王,虽然都公开以皇家学会赞助人的身份自居,但是国王也只是想通过皇家学会来控制其内部的贵族成员,以此树立自身的威望,而非是要利用科学知识解决实际问题。
所以,王室反倒乐于见到皇家学会里不学无术的贵族成员越来越多,并且从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好在皇家学会里面虽然从事科学研究的成员还不到一半,但是这一半的成员却出了艾萨克·牛顿、亨利·卡文迪许等等奇才,所以长达100多年的演变过程中,皇家学会的学术声誉及社会形象依然在不断提高。
而巴贝奇等人在文章中猛烈抨击皇家学会管理制度的最大缘由,还是得归结于那位自1778年当选皇家学会会长,并自此把持会长职务长达42年的约瑟夫·班克斯爵士。
虽然论起学术声望,班克斯完全无法与牛顿相提并论,但是在皇家学会的发展过程中,班克斯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正是在班克斯的任内,皇家学会开始不断加深与英国政府间密切的非正式合作关系,使得皇家学会在职能上开始不断向法兰西科学院与柏林科学院靠拢。也正是从班克斯开始,皇家学会的研究目标从最开始的学者们自由发挥,变成了优先为英国的海外扩张及商业利益服务。
不过,要想完成这样的转变,自然不是靠口头说说就能决定的。尤其是在英国拥有浓厚地方自治传统的国家,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理所当然将其视为了班克斯对于学术自由的冒犯之举。
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班克斯便开始着手在皇家学会内部加强他的个人控制力,大搞他的学术集权。
而班克斯使用的手段也不新鲜,无非就是利用手中权力在关键岗位上安插自己人,通过任人唯亲的方式逐步控制皇家学会的行政事务。
此外,他还会通过削减科研资金和控制学术论文发表的方式来排除异己,并借此申明他在皇家学会以及英国科学界的权力是无限的。
如果总结历史经验,在英国敢于这么干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皇家学会的克伦威尔’约瑟夫·班克斯爵士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他嘴上声称皇家学会内部团结一心,但实际上,在他担任皇家学会会长期间,科学家们一天都没有停止对他的攻击。
听风就是雨的舰队街媒体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有话题性的新闻,1795年班克斯获颁巴斯勋章时,就有好事者绘制了一幅名为《伟大的南太平洋毛毛虫羽化成蝶》的漫画来讽刺班克斯。
因为班克斯早年间曾经跟随传奇探险家詹姆斯·库克船长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环澳大利亚航行,在航行结束后,他还出版了航行游记并因此名噪一时。
虽然班克斯在此之后一直竭力修复自己的公众形象,但实际上,直到他1820年卸任皇家学会会长前,对他的嘲讽和愚弄一天都没有停止过。
在班克斯对皇家学会的统治结束后,皇家学会曾经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期,久负盛名的大化学家和大发明家,法拉第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在1820年宣誓就任新一届皇家学会会长。
不过,戴维虽然能在学术方面服众,但是他这个人天性善妒,见不得别人超过自己。哪怕是他亲手栽培起来的法拉第,都不能逃脱戴维的刻意打压。所以这段时间皇家学会的风气虽然有所好转,但也就仅仅是比先前强了一点点罢了。
1827年,汉弗里·戴维去世后,皇家学会司库戴维斯·吉尔伯特接任会长。
但是吉尔伯特先生显然是个聪明人,他深知自己既不像戴维那样拥有过硬的学术经历,又不像是班克斯那样会混圈子拉赞助,所以这皇家学会会长的位子实在是坐不得。
所以刚一当选,吉尔伯特便立刻开始着手寻找接替者。
当然,在寻觅新会长的过程中,吉尔伯特还是动了些小心思的。
皇家学会会长的位置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属于既没有油水又劳心劳力的鸡肋,但是对于那些不缺名利的上流人物来说,会长头衔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因此,吉尔伯特当时倾向于寻找一位政界大人物来接替自己,看看能不能顺便从这个过程中捞取些好处。
果不其然,他刚一放出风声,立马有不少人主动示好。而在一众候选人里,吉尔伯特最中意的当属时任内务大臣、托利党大佬、亚瑟的老上司罗伯特·皮尔爵士。
罗伯特·皮尔可能接任皇家学会会长的消息在舰队街不胫而走,并立刻引起了科学家群体的强烈反弹。地质学家亚当·塞奇威克撰文猛烈抨击道:“如果学会的理事会准备成为一个纯政治性机构,那么科学的地位将必然下降;届时,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匍匐在政治庇护者的领导下!”
而皮尔爵士在看见这样的情况后,赶忙发表声明宣称自己无意竞逐会长职务。毕竟他想取得这个头衔是为了镀金而不是为了惹得一身骚的。
科学家们在击退了罗伯特·皮尔以后士气大振,并顺势推出了自己的候选人——天文学家约翰·赫歇尔。
但一心想把会长职务换个肥缺的吉尔伯特当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而且由于长期担任学会的司库,吉尔伯特也很清楚皇家学会的财务状况到底有多糟糕。
他认为,如果皇家学会不能与政治紧密结合,那么将来学会将很难继续取得足够的政策支持与丰厚的财务赞助。所以选个政治家来当会长,这也不失为一种对科学研究的推动。
在这方面,吉尔伯特倒也不是光说不做。因为在他代理会长期间,皇家学会在财政方面的状况大有改善。在吉尔伯特的主导下,皇家学会不仅成立了‘捐赠基金’广收赞助,而且还从逝世的布里奇沃特伯爵那里得到了一笔高达8000英镑的遗赠用于发展科学事业。
而在经过了一段长达三年的拉锯以后,吉尔伯特终于决定光荣让贤,他选定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国王胞弟苏塞克斯公爵,并声称自己将全力支持亲王殿下当选。
不得不说,吉尔伯特这次推举的人选很巧妙。身为上议院成员的苏塞克斯公爵不仅可以在政治上为皇家学会争取资源,而且还给皇家学会带来了真正的王家光环。最重要的是,在诸多王室成员当中,身为自由主义者、倡导废奴和废除《血腥法典》的苏塞克斯公爵在民间声望极佳。
因此,哪怕是原先极其反对政客插手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也出现了内部分裂。
有人坚持认为提名苏塞克斯公爵担任会长的行为是怠慢的,与牛顿留下的席位所不匹配的。
还有声音高呼:“世界上并不存在一条通往知识的‘皇家捷径’,为什么那些本该由学识授予的最高荣誉要存在捷径?”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会员对公爵抱有期待。
医生兼古物学家托马斯·佩蒂格鲁就公开表态说:“公爵是一位爱国者,也是科学事业的长期支持者和赞助人,因此极其适合坐上这个位子,出任英国第一个科学机构的掌舵人。”
而会长选举的投票过程也足以见得皇家学会内部的撕裂。
根据计票结果,苏塞克斯公爵获得119票支持,排名第二的约翰·赫歇尔则以111票憾负。
在上台以后,苏塞克斯公爵也深知手头的活儿不太好干,为了赢得科学家团体的信任,他先后通过了重要改革。
他先是在1830年宣布成立各学科的专业委员会,改变学会的组织模式,倡导不同领域的科学研究向着更专业化、精细化的方向发展。
随后,又出台了若干规章,完善了科研评价与奖项授予制度。并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学术委员会,负责起草和完善有关皇家学会荣誉的授予制度。
为了避嫌,苏塞克斯公爵还特别要求,奖项不得授予委员会成员。并且奖项获得者必须是健在的,其研究成果应当以出版物或演讲等可以量化的直观方式呈递给学术委员会。
而对于在竞选会长过程中输给自己的对手约翰·赫歇尔,苏塞克斯公爵也不吝赞美之词,他多次评价对方道:“赫歇尔先生堪称自然哲学家的完美典范,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苏塞克斯公爵的这一系列举措在最初的几年中的确稳定住了皇家学会科学们的情绪,但是随着议会改革的通过,时刻要求进步的科学家们的目光自然又落到了那个皇家学会的顽疾上。
长期以来,皇家学会的会员准人条款一直沿袭了1730年的规定,即候选人只需提交一份证明材料,并附上3名推荐人姓名,便可申请入会。此外,一年中会员的申请和当选数量也没有任何限制。
这一点,让大伙儿一直很看不过眼。
在亚瑟启程前往欧洲大陆以前,他到访皇家学会赞助科学讲座却不愿顺势成为学会成员就存在了这方面的考量。虽然他勉强可以称作一位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但是他身上的政治背景确实太敏感了。
此时加入皇家学会不仅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会让身为会长的苏塞克斯公爵难做,弄不好还会让一部分原先与他关系不错的皇家学会成员反目成仇。
而苏塞克斯公爵此次来到哥廷根大学,除了替汉诺威王国的自由制宪改革站台,重返母校故地重游以外,还肩负着与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商讨科学合作的重任。
一直致力于全球科学合作的洪堡不久前曾经致信公爵,请求英国政府和皇家学会能够批准在澳大利亚、好望角、加勒比诸岛等英属海外领地上建立固定的磁力检测站。
而公爵这次到访哥廷根,将会与洪堡就这项科学合作的具体事宜深入商谈。如果这次合作能够谈成,即便没办法压下科学家们要求改革会员准入制度的呼声,最起码也能用新头条取代旧头条,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亚瑟在会客室里听完了公爵的讲述,也觉得这是件颇为棘手的问题。
公爵坐在沙发上,托着红酒杯苦笑道:“亚瑟,你就任哥廷根大学学监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与科学家们打交道究竟有多困难了吧?”
亚瑟笑着正欲开口,岂料会客室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声。
“喔!我的上帝啊!瞧瞧,这不是咱们坚强不屈的民族主义战士海因里希·海涅先生吗?”
“呵!迪斯雷利先生,想不到你这个英国犹大也在这里。”
(本章完)
第564章 德意志巫术
第564章 德意志巫术
“哈——吁(海因里希),抱歉,我的德语水平不太好,请问你的名字是这么发音的吗?这听起来就和唤驴子差不多。”
“什么?!你这个该死的英国犹太,居然胆敢如此称呼我!”
很快,门外的争吵声就演变成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紧接着便是大仲马的劝架声。
“二位先生,这里是大学的校园,你们在这里大打出手未免太不体面了!决斗是一种文雅的举措,你们就算真的想要一决高下,最起码也得先去弄把剑吧?”
“什么狗屁体面!我才离开哥廷根七八年的时间,难道学校现在已经立法禁止决斗了吗?”
虽然亚瑟没有看到打斗的场面,但是即便隔着一扇门,亚瑟还是可以从拳拳到肉的碰撞声里分析出两位犹太朋友绝对是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在以命相博了。
苏塞克斯公爵也听得眉头一皱,他琢磨了一下,方才不确定的猜测道:“这嗓音……怎么听着像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呢?”
亚瑟赶忙起身离席:“殿下,看来我得先去处理一下学校的内务了。”
苏塞克斯公爵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作为三十年前的哥廷根大学毕业生,他在哥廷根读书的时候,校园内的风气远比现在更加暴力。学校的草坪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有学生拔剑决斗,如果你的运气不错,说不准还能看到几个打群架的。
而且学生们斗殴的范畴也不仅仅局限于校内,有时候他们甚至会组团去邻近的马尔堡大学、哈勒大学喝酒闹事砸场子,争夺那个现在看起来可笑至极的‘德意志第一’的名头。
正因为学生们长期以来的胡作非为,所以对于那些生活在大学城的市民来说,大学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归类为贬义词。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年轻时的荒唐经历,苏塞克斯公爵非但没有怪罪,反倒开玩笑道:“这才是我回到哥廷根大学的第一天,但是一呼吸到这里的空气,我立马便感觉年轻三十岁了。”
亚瑟笑着附和了几句,旋即面朝苏塞克斯公爵倒退几步,然后眼疾手快的拉开门,用身体遮掩住身后的场景退了出去。
亚瑟刚刚出门,便发现此时战况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先是海涅骑在迪斯雷利身上打了一套普鲁士军体拳,海涅的拳头虎虎生风,一招一式之间都能看得出德意志武学流派八百年传承的深厚底蕴。
但海涅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很快,迪斯雷利便找准机会死死抱住海涅的腰部,他以威斯敏斯特宫下院议员的气派,将海涅扑翻在地,尽显英格兰传统武术的风采。
亚瑟见状,赶忙冲上前去与大仲马一起将二人分开。
虽然海涅和迪斯雷利被强行分开,但是作为德意志文坛的但丁与英国时尚小说届的凯撒,两人的嘴巴却依然没有闲着。
“亚瑟,在其他问题上,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是唯独这一次,我必须得狠狠地给这个吝啬鬼夏洛克的后代一点教训。你知道的,我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我从八岁的时候便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用哈——吁这样的蔑称叫我!”
“哈?看来我说对了,你这名字确实和驴子有点关系。海因里希,用意大利语念就是恩里克,用法语读就是亨利希,如果用英语,可以叫你亨利或者哈利,这听起来确实就像是哈——吁!一头驴子!”
亚瑟听到迪斯雷利的嘲讽声,无奈的开口道:“本杰明,你用不着这么炫耀你懂多门外语。”
大仲马闻言也止不住的劝架道:“本杰明,你这么称呼海因里希其实等于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你知道吗?”
迪斯雷利揪了揪自己的领结,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亚历山大,你这个该死的叛徒,你居然是站他那边的!”
大仲马解释道:“这和我站在哪边无关。但是海因里希从前和我说过,他之所以讨厌哈——吁这样的称呼,与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在他的故乡住着名叫‘垃圾米歇尔’的人,因为他每天早上带着一辆驴车在城里串街走巷,停在每家每户的门前,把妇女们扫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垃圾都装在车上,运到城外的垃圾地里去。
这人看上去就像他干的这个行当,而那头驴看上去又酷似它的主人。那驴或者一动不动地停在各家门前,或者迈步疾走,全看米歇尔吆喝它的那声‘哈——吁’的声调如何。
由于那声吆喝和海因里希的名字十分相似,所以这称呼很快就让他邻居家的小鬼们学去了。他们大叫海因里希的名字,就像垃圾米歇尔吆喝他的驴一样。
这些小混蛋有时便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要求海因里希教他们,为了避免混淆该怎样念我的名字,又该怎样念那头驴的名字。但那群小坏蛋又假装老学不会,故意把吆喝声学的完全和海因里希的名字相仿……”
海涅听到大仲马居然在仇人面前揭他的老底,顿时怒不可遏道:“亚历山大,我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这些,你怎么能全交代了?”
岂料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居然会相信亚历山大,当初我和他分享了一些小秘密,结果没过多久《红与黑》就出版了!”
海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看来你也是头驴子。”
迪斯雷利被骂的笑声戛然而止,但是还没等他还嘴,便听见海涅又开口了。
“迪斯雷利先生,你先别急着骂我,因为我刚才说的都是有根据的。你叫我哈——吁,以为这是在侮辱我个人,但实际上侮辱的却是所有犹太人,其中既包括了你,也涵盖了我。”
海涅接着说道:“小时候,那帮家伙成天这么叫我,他们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而把我弄得大哭不止。我回家去找母亲诉苦,但是她却教训我说,我应该多学习,变得聪明伶俐,这样大伙儿就不会把我和驴子混为一谈了。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这和学习不学习没有半点关系。而像你这样的犹太佬,也会觉得这样的嘲笑只是针对我个人的。实际上,在学校里,大孩子们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会这么叫我。小一点的孩子也用同样的方式问候我,但是因为害怕挨揍,所以在问候的时候会离我远一点。
课堂上,凡是话题一牵涉到驴子,所有人都会偷偷摸摸的斜眼看我。而且他们还会故意发明各种笑话和损人的话来嘲笑我。譬如说,他们当中的一个会问另一个:‘如何区别斑马和波尔之子——巴兰的驴?’回答是:‘前者说策伯兰语(德语斑马zebra),后者说希伯来语(巴兰是圣经中的以色列人)。’
紧接着,他们又问:‘那垃圾米歇尔的驴和它的同名者有什么区别呢?’那无耻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区别!’”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个笑话,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即便是同为犹太人的迪斯雷利也不例外。
海涅见到此情此景禁不住勃然大怒,不过很快,他又像是认命了似的,摇头道:“我真不知道这个笑话到底好笑在什么地方。你们如此,我小时候的那些玩伴也是如此。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也非得开我名字的玩笑。”
语罢,海涅还恶狠狠的盯着迪斯雷利警告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迪斯雷利先生,我认识懂法术的女巫。”
迪斯雷利原本笑得正欢,可他一听到海涅打算给他下咒,身为伪科学爱好者和不可知论者的迪斯雷利顿时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知道,德意志的女巫和普鲁士的士兵一样,在欧洲都是出了名的。
甚至不止是迪斯雷利,一旁的大仲马也立刻被海涅透露出的重要信息给吸引住了:“法……法术,你是说黑魔法?巫术?”
海涅见到他俩被吓唬住了,又神神叨叨的补了一句:“当然,那女巫就住在我的老家杜塞尔多夫,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我虽然没有成为巫师,但是我知道她是如何施展巫术的。”
亚瑟听到这话也来了感兴趣,虽然他一向觉得这是封建迷信,但是他身边都跟着一个魔鬼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迷信的呢?
亚瑟追问道:“她是怎么施展巫术的?”
海涅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随后将手指横在唇间:“嘘!咱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四人寻了个安静的办公室,将窗帘拉上,大门也上了锁,海涅这才靠在椅子上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所认识的那个女巫,她的丈夫生前是个遭人唾弃的刽子手,因此大家都知道,他丈夫死后留下了种种不可言传的秘方。她最好的主顾是啤酒馆的老板,她把死人的手指卖给啤酒馆。据她所说,这些手指都是她丈夫的遗物,用它们可以使酒桶里的啤酒味道更鲜美……”
亚瑟听到这里,只觉得胃里直犯恶心,他瞥了眼桌边的红魔鬼,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阿加雷斯倒也不藏私,他只是嫌弃的撇嘴道:“雕虫小技,泡猫爪、泡熊掌,用风干的柴火冒充死人手指,这行当直到现在还是这么复古。”
大仲马听到这里,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这……这么说的话,如果我去杜塞尔多夫喝酒,那里的啤酒有可能是泡过死人手指的?”
“可不是吗?”海涅郑重其事的说道:“不过卖死人手指还不是她最重要的营生,这位女师傅也很受多情的年轻恋人的欢迎。她向恋人们提供爱情的魔汤……”
“爱情的魔汤?!”
“我的上帝啊!还有这种好东西呢?”
迪斯雷利和大仲马一听到这个名字,两个社交场上老手一个个两眼放光。
海涅咳嗽了一声:“这种魔汤叫做费尔特拉里乌姆,当然,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魔汤都能生效,有时候甚至能引起相反的效果。譬如说,有一个未能获得美人青睐的小伙子言巧语地说服他那冷若冰霜的美人和他同饮一瓶葡萄酒,悄悄地把费尔特拉里乌姆倒进她的酒杯。
等她把魔汤一喝下去,他就发现佳人的举止发生奇特变化,脸上出现某种拘谨窘迫的神情,这小伙子把这视为春心大发,以为销魂的时刻近在眼前。可是,唉!当他把满面羞红的美人使劲拥入怀抱之时,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才迟钝的发现,这可不是爱神散发出的馥郁芳香。这年轻人,他挨了一个逼斗。”
亚瑟和大仲马等人听到这儿,立刻了解了海涅口中的故事主人公。
这件事可比哈——吁丢脸多了,所以他们也心知肚明的没有揭穿海涅,大家假装蒙在鼓里,听这家伙继续讲述‘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
“这件事发生后,女师傅为了挽回她法术的名声,宣称误会了这位不幸年轻人的用意,以为他是想治愈自己的相思病,彻底断绝自己的情丝。而当那个年轻人要求她提供真正的魔药时,她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
大仲马期待的问道:“她拿出那瓶魔药了?”
“不。”
海涅摇了摇头:“她给了年轻人一个忠告,这比魔药更加可贵。”
“什么忠告。”
海涅掏了掏耳朵:“她劝她的年轻信徒们,口袋里总要带点钱,黄金非常健康,而且特别会给钟情的男子带来好运。”
“散了散了。”
“这女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建议梵蒂冈应当派人来把她烧死。”
“你们俩变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海涅强调道:“我向你们保证,她的身上确实有魔力。虽然这种魔力并没有施展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亲眼看见过,她曾经施展法术使得某人和他的新婚妻子不孕不育。他们结婚几年都没生下孩子。”
(本章完)
第565章 哥廷根的狐狸
第565章 哥廷根的狐狸
在哥廷根大学里,坐落着一处别致的小石头房子,这是学校批准给学生社团的其中一个活动场所。
然而,与其他学生社团的驻地相比,这处房子的身上有一种少见的特色。
屋里的家具虽然陈设简单,地板没有铺地毯也没有用砂纸打磨过,而是在白色的地面上直接铺上一层黑纸。
如果是不知道这里内幕的人,多半会以为这是房屋主人的某种奇怪癖好。
但是,所有哥廷根大学‘波美拉尼亚佩剑俱乐部’的成员都知道,地面的黑纸发挥着一种神秘学上的重大作用,所有新成员在加入社团前都必须借助它来完成必经仪式。
按照入会仪式,所有申请者都会躺在地板的黑纸上,由俱乐部里的高级成员执笔绘制下他们的轮廓。每个人形轮廓的面积大约有四到五平方英尺,并且都会用窄黑色木框围起来挂在墙上。
从墙上的轮廓推测,‘波美拉尼亚佩剑俱乐部’的成员并不在少数,至少也有100多个。
规则的曲线逐步缩小到一个共同的底部,这些轮廓线像是金字塔一样层层堆叠,占到绝大多数的中下层轮廓是用洁白的冷杉木装裱的,而稀少的中上层轮廓则按照层级分别使用胡桃木、红木和橡木,色彩与木材的不同很好的区分出了俱乐部成员的等级——大团长、大师、分团指挥官和军士。
看到这些名字,只要是懂点中世纪历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帮令人啼笑皆非的小伙子是在效仿条顿骑士团的组织架构。
虽然他们从来不曾像是条顿骑士团那样富有,也不曾拥有过比这处小房子更大的领土,但他们依然煞有介事的在房间的第三面墙上装饰了一对闪亮发光的佩剑。
这对佩剑交叉着靠墙固定放在一起,就好像是在告诉所有到访者:我们这些波美拉尼亚佩剑俱乐部的小伙子可不是吃素的!
只听见吱呀的响动,有人推开了门,阳光顺着门缝照进房间,佩剑上倒映出的光芒足以把人眼闪的发昏。
进门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尽管他还没有发育成熟,体重却足够成人的标准。
他的着装风格与哥根廷当下的流行路线格格不入,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没有衣领也没纽扣,看上去已经褪色。而他下身是一条特别肥大的裤子,脚蹬一双铁跟靴,靴刺特别突出。他的衬衣领结没有系起,只是垂在肩头。
他的头发遮住了双耳和脖子,面部略有长出大胡子的迹象,只是胡子的颜色还不清晰,与其说是胡子,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绒毛,这是他脸上的一大特征。
除此之外,他的左腰还插着一把大佩剑,右腰裹着一个枪套,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印章戒指用于装饰。
他走进屋子,解下腰带,摘下挂在腰带上的手枪和佩剑,把它们扔在地上,嘴里还止不住对身后跟着的一位朋友念叨。
“唯有在这儿,我才可以把自己的滑稽抛开一会儿,变得理性一些。虽然这是个很无聊的事,但这是在挣名声。当初,我还是个刚来到哥廷根3个月的狐狸时,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我渴望在这地方出人头地,把自己引荐给波美拉尼亚佩剑俱乐部的成员,可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约翰,如果当时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会用什么办法?”
约翰·莫特利瞅着这位因为刚刚当选为盖世太保主席而志得意满的朋友,耸了耸肩道:“我估计你会和大团长交朋友,讨好那些俱乐部的高级成员,让他们给你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那是你们美国人的思维方式,但这里是德意志,你说的办法行不通。”
俾斯麦哼了一声:“我当众用最恶劣的方式侮辱他们。我打断了一个分团指挥官的鼻子,削掉了一个大师的上唇和胡子,而且不怎么向其他人示好。我这么做以后,俱乐部的所有人都推崇我的勇猛,他们渴望获得这样一个勇敢斗士,欢呼着投票让我加入。
我想在这儿领导我的同伴,后半生也想当他们的领导者。你可以看到我现在是多理智的一个人。你几乎不可能认出我就是半小时以前你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那时候你碰见的是个唬人的疯家伙。
可我把这看做能够高人一等的方法。我一来到大学就决定了,既然我的竞争对手都是那些放纵、残暴、古怪的人,而我又要征服这些人,那么我的放纵、残暴和古怪就得是他们的10倍才行!”
莫特利一听到俾斯麦提起半小时前发生的事,就忍不住发笑。
任何在场的人都不可能忘记,这个比许多大一新生年纪还小的家伙,居然会牵着他那只名叫‘阿瑞尔’的大狼狗在舞台上公开发表竞选演说。而且不止是他的言谈,甚至就连他的举止也这么充满了火药味儿。
当他的四个竞争对手在舞台上公开嘲笑他时,他便立刻以决斗的方式还以颜色。
那位原本当选希望比俾斯麦更大的对手被他打的抱头鼠窜,最后甚至不得不像是小狗那样跳过俾斯麦手中的‘打狗棒’。
而且,正如俾斯麦说的那样,这样的行为居然意外的受到了同学们的欢呼声,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条汉子,至于他的对手,那位被痛打的落水狗先生则丢失了他几乎所有的支持票。
即便他今年才18岁,但是俾斯麦却已经急于借助自己个性的力量命令和主导别人,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莫特利惊人的发现这位小不点儿朋友的身上居然拥有着如此惊人的领导力。
莫特利找了个椅子坐下,他望着俾斯麦的模样,只想从他的身上找点乐趣:“我记得你在上学期末的时候,不是说你不是不打算回哥廷根了吗?但是你这学期不仅回来了,甚至还参加了主席竞选。”
俾斯麦在壁炉上烧了壶茶水:“我之前不打算回来是因为学校法庭判了我一个月监禁,我在返校之前还给校长写信来着。你不知道,那老不死的为了整我,居然特意推迟了监禁日期,直到我从麦克拉斯沙岛度假回来才开始行刑。我在信里装病,我告诉他,我的病情再次复发,无法预料何时痊愈,所以不得不留在柏林。因为长途奔波会让我本已经虚弱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有鉴于此,我请求学校尽可能顺水推舟,允许我在柏林服刑,不必返回哥廷根。”
“校长答应你了?”
“没有。那老东西在信里说,他马上就要退休了,至于我的监禁应当如何执行,需要交给新任学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定夺。”
俾斯麦念叨着:“我想着新学监肯定不熟悉学校,他估计都不知道我的监禁刑期还没执行,所以我就打定主意先回学校看看状况。而且我和我父亲相处的也不愉快,他拒绝帮我还债,没有任何余地。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由于我在学业上的进展不顺利。”
莫特利惊讶道:“那你这学期打算怎么生活呢?”
俾斯麦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晃悠着:“约翰,这就需要动用智慧了。虽然他拒绝帮我还债,但是我在假期回家前先饿了自己一星期,以便让自己看起来面黄肌瘦、体弱多病,如此一来,他自然就会认为我是缺衣少食所导致的。再之后,我制造了一个父子二人独处的场合向他陈情。我告诉他,我宁可改信伊斯兰教也不愿意忍饥挨饿。我父亲的心肠比我母亲软的多,所以问题就解决了。”
莫特利闻言哈哈大笑:“奥托,这办法不错。可惜我没办法用,毕竟我不能为了要点生活费便抽空回一趟波士顿,那只会让我变得更穷。”
俾斯麦打趣道:“但是如果你不回家亲自劝说你父亲,他怎么会同意让你转校呢?你是来这里学习知识的,但是从各方面来看,哥根廷不值得谁在这里呆得久,因为装点这所大学声望的大多数教授不是离开人世,就是已经堕落。而且这座城镇自身又太沉闷无趣了,你本该去巴黎或者维也纳的。”
莫特利无奈道:“那又能怎么办呢?我父亲对欧洲大学的了解就只有那么多,剑桥、牛津、格拉斯哥、爱丁堡,这些英国大学全都不收国际生。而在欧洲剩下的大学里,他就只认识哥廷根了,而这仅仅是由于这所学校是英国王室创建的。”
“可不是吗?”俾斯麦吐槽道:“英国王室创建,现在又来了个英国混蛋当学监。”
“混蛋?你是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吗?”
“爵士?他就是个约克农民!”俾斯麦躺在椅子上直翻白眼:“天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混上爵士头衔的,说不准是英国的国王瞎了眼。”
莫特利摸着侧脸皱眉道:“不至于吧?我看了学报上的那篇《送施腾达尔的俾斯麦》,他确实是农民出身,但是普通农民可写不出那样的文章啊!”
“呵……确是如此,他属于农民里最下贱的那种。”俾斯麦愤愤不平道:“威逼、利诱、文攻、武吓,普通农民可不会那么道貌岸然,更使不出这些手段。约翰,你可得防着他一点。”
“是……是吗?”虽然莫特利与俾斯麦交情向来不错,但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对方的论断,因为俾斯麦的说法几乎与他从另一位朋友口中听到的说法截然相反:“其实,早在他就任学监之前,我就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你从谁嘴里听说的?他在美国很有名气吗?”
“这倒不是因为他在美国有名气,而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恰好认识他。你应该知道,到欧洲留学在美国算是一种时尚的风潮,因此在波士顿有不少欧洲大学的校友会。我在波士顿的哥廷根校友会里认识了一位曾在这里读过神学的牧师,他的兄弟与华盛顿·欧文先生关系不错,我有一次去他们家中拜访,正好撞上了他们俩。
当时,牧师的兄弟正打算去英国游历,所以就向欧文先生请教了一些在英国生活的常识。你也知道欧文先生是我们美国的大文豪,他的作品在英国非常受认可,所以牧师的兄弟还希望他能够帮忙引荐一些英国的名人以帮助他开拓视野。
欧文先生这个人做人非常大气,他爽快的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还主动提出要帮忙写推荐信。之后,他还谈到了他在英国结交到的朋友,威廉·华兹华斯、柯尔律治这些湖畔派的大诗人全都是他的好友。而且,欧文先生还提到了他这次之所以能如期回到美国,全都是仰仗一位名叫亚瑟·黑斯廷斯的先生帮忙。”
俾斯麦闻言不以为然道:“也许他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呢,毕竟在英国叫亚瑟·黑斯廷斯的家伙应该有不少。”
莫特利言之凿凿道:“不可能,绝对是同一个人。因为欧文先生说的亚瑟·黑斯廷斯是个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而且他还是侦探小说《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也许英国叫这个名字的确实很多,但是我觉得苏格兰场应该不可能有两位名叫亚瑟·黑斯廷斯的高级警官。更别提欧文先生还说了,那位高级警官在利物浦中过枪,眼角缝了八针。我之前特意观察过黑斯廷斯学监,他的眼角确实有块疤,这些证据全都能对上。”
俾斯麦听到这儿,也忍不住挠头道:“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罢了,那欧文先生是怎么看待黑斯廷斯这个恶棍的?”
莫特利开口道:“至少欧文先生没说过他的坏话。你没读过欧文的作品,也不了解他的脾气,所以你估计无法理解,能让欧文先生不说坏话甚至还略有褒扬到底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俾斯麦闻言直呼道:“见鬼!他多半也是被那混蛋拿住了把柄!”
莫特利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华盛顿·欧文可不是被拿了把柄就会闭嘴的人。就算是纽约市长和总统,他都照样骂,美国再找不出比他更勇敢的人了。奥托,你不认为让他揍了就抱有成见,我一直觉得你为人很洒脱的。”
“那又怎么样?”俾斯麦一口咬定道:“我同样是个勇敢的人,只要找准了方法,他同样是可以被胁迫的。约翰,你压根不了解那家伙有多恶毒,甚至于你们认为象征着自由的盖世太保其实都是……”
咚咚咚!
俾斯麦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
他猛地一扭头,只看见窗外站着个无比眼熟的脸庞,眼角有缝针的伤口,笑容带着歹毒。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只人模狗样冒充绅士的跟屁虫,一个是令人作呕的莱茵兰小市民自由主义者海因里希·海涅,一个是正以不屑眼光斜眼看着海涅的英国犹太佬,还有一个则是傻乎乎的法国黑人二愣子。
俾斯麦被吓得一激灵,赶忙把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下,转而捋了捋身上因为打架而变得皱巴巴的外套,装作乖学生的模样脱帽行礼道:“午安,尊敬的先生。”
莫特利看到他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差点没憋住直接笑出声,但他还是很快同样起身道:“阁下您好,我是法学院二年级,约翰·莫特利。”
亚瑟趴在窗口上盯着莫特利看了两眼,笑着说道:“我刚刚听到,你谈到了华盛顿·欧文先生?”
俾斯麦闻言,只觉得两眼一黑,他只觉得自己今年的奖学金估计是无望了。这该死的英国条子应该是早就到了,但是他偏偏不出声,非要抓自己的马脚。
莫特利古里古怪的瞧了一眼身旁如坠冰窟的俾斯麦,随后礼貌的用英语回话道:“是的,欧文先生还从英国带回来了几本《英国佬》,我在那上面看到过您写的小说。”
迪斯雷利原本因为美式口音颇为嫌弃这个小伙子,但是他一听到对方居然是《英国佬》的读者,不由得惊喜道:“我们的杂志都已经传到美国去了?”
莫特利闻言疑惑道:“您是?”
“咳咳……”迪斯雷利揪了揪领结,神气的自我介绍道:“《青年公爵》的作者,当然了,《基督山伯爵》的作者也在这儿。至于那边那个嘛,我应该不用介绍了,他这些天在校园里四处露脸,作为哥廷根的学生,你想不认识他估计都难。”
“是啊!”海涅反唇相讥道:“不像是有些人,出名全靠厚着脸皮自我介绍。”
眼见着两人又要开始比划,大仲马赶忙拦在他们中间道:“差不多得了,你们俩就算要打,最起码得先等事情解决了吧?朱塞佩他们几个的住处还没有着落呢。”
“住处?”莫特利疑惑道:“什么住处?”
亚瑟咳嗽了一声:“是这样的。学校不是马上要召开全欧电磁学会议了吗?但是我们发现,哥廷根的旅馆貌似不够这些学者与他们的助手们住的。这些天,为了替他们找房子,我一直在挖空心思想办法。最后,总算是紧凑慢凑的给他们把房间找齐了。
但是,学者们虽然够住了,但是我一些前来拜访的朋友却没地方住了。虽然我的这些朋友不介意与学者们挤一挤,但是我又担心打扰了学者们的研究工作。让他们住在我的租屋吧,地方又不太够用。所以,我就想起奥托不是在老城墙底下有个小屋子吗?”
“您说那个房子?”莫特利哑然失笑道:“可是那个房子挺破的。之前学校让他住那里完全是为了惩罚他,您让您的朋友们住在那地方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那些朋友们风餐露宿习惯了,不怎么在意居住环境。而且考虑到奥托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一直住在那种地方也不合适。所以,奥托,你从明天开始就搬回你原来的住所,我很荣幸的宣布,学校对你的惩罚措施结束了。”
亚瑟本以为俾斯麦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满口答应,岂料这小子却一反常态的反对道:“阁下,这怎么能行呢?我才刚刚当选主席,作为学生领袖,带头违反了学校的规定却不受惩罚,这样我怎么能服众呢?”
亚瑟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这小子多半是因为他背后说坏话被发现了,所以才表现的如此乖巧,为了保住奖学金,挽回一点印象分,他甚至不惜主动申请惩罚。
但亚瑟现在可不需要他主动承认错误,毕竟安排加里波第等人的住处远比惩罚俾斯麦重要。
他让俾斯麦搬回原住处,本就是为了让那群青年意大利党徒有个不引人注意的居所。
如果俾斯麦坚持住在那里,且不说这小子会不会瞧出端倪,单是让俾斯麦和加里波第住在一个房檐底下就已经十分搞笑了,这俩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
亚瑟严肃道:“奥托!”
“到!”
俾斯麦立正站好,身姿笔挺的就宛如一个刚入伍的普鲁士二等兵。
他本以为自己的态度如此良好,就算不能让亚瑟消气,最起码也能留个好印象。
岂料他这姿势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逗乐了。
亚瑟瞅着这小子两面三刀的模样,也只得忍俊不禁的掏出怀表:“今天下午四点以前,你如果还没卷铺盖走人,那就直接搬去禁闭室住吧。”
(本章完)
第566章 黑斯廷斯的双面人生
第566章 黑斯廷斯的双面人生
哥廷根的市政厅旅馆当中,加里波第与几位青年意大利的流亡者嘴里叼着烟斗,手中还紧紧握着几份略微发皱的英文报纸。
他们当中懂英文的人并不多,但好在这些报纸都已经被人提前用钢笔翻译成了意大利语。
由于全篇翻译的工作量过大,所以翻译者只节选了其中的部分片段,但是哪怕仅仅只是阅读标题都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触目惊心的场景。
《针对斯温暴动的最终判决尘埃落定》
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兼警方特别代表亚瑟·黑斯廷斯:“来自34个郡的1976名暴动分子根据其犯罪程度轻重,分别被判处流放、监禁、罚款或立誓不再扰乱治安等刑罚。”
《避重就轻!据本报所知,暴动分子中有252人被判绞刑!》
《警察国家的前奏曲!在陆军大裁军的背景下,苏格兰场公然要求扩军!》
据灵通消息人士透露,某位伦敦警方高层人士曾在非公开场合向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建议:应当允许警察部门快速征募一支人数庞大的特别警察部队,因为这些“特别”警察的招募可以使改革示威者取消至少一场集会。
《内务大臣采纳荒谬建议,并向议会提出‘特别警察法案’》
据今日早间消息,《特别警察法案》于辉格党控制的下院通过三读,但在托利党控制的上院遭到多数票否决。罗伯特·皮尔爵士在《特别警察法案》问题上与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联手,试图说服托利党成员批准法案通过,但却遭到党内强烈反对。
纽卡斯尔公爵:“我们不能危害不列颠的自由风气,扩大警察权力有损我们的地方自治传统。”
《辉格党的自由旗帜出现动摇?帕麦斯顿子爵提出不同看法》
帕麦斯顿子爵:“托利党不想扩大警察队伍的初衷,既不是为了维护自由,更不是为了保护地方自治传统。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在暴动中直接出动军队进行镇压,警官队伍的扩大将使军队无法再插手治安问题。”
《万有引力不仅仅是物理学上的重大发现,它同样也属于政治学范畴》
《从英格兰最优秀的警官堕落为伦敦塔刽子手总共分几步?》
《自由还是死亡?不列颠人!诚实的人们,站起来吧!》
时机终于到了!
所有伦敦人在周二聚首。
我们向你们保证,我们的前方记者目睹了苏格兰场警察从伦敦塔转移了6000把砍刀,为血腥的镇压做准备。
记住国王的可恨演讲!记住威灵顿骑在马背上倨傲的脸!记住彼得卢惨案,记住六条特种法案,记住斯温暴动的审判!
那些该死的警察、条子、魔鬼蓝龙虾现在都武装起来了,他们扇腾着燕尾服后摆,紧紧的围绕在新撒旦亚瑟·黑斯廷斯身边,随时要向美好的不列颠,向良善的市民降下灭世之灾。
英国人,你们还能忍受吗!
……
卧室当中,只能听见沉闷的吞吐烟雾的声音,旅馆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些青年意大利成员感觉自己的胸中一无所有,除了愤怒。
有的人死死地捏住报纸边缘,直到把它扯开了一条口子。还有的则放下报纸,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步,低着头仿佛像是在想些什么。
至于加里波第,他放下报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用那双纯真炽热的眼睛盯着坐在桌子对面尴尬的直挠头大仲马,认真的开口问道:“仲马先生,只要你告诉我这些新闻都是翻译错误,那我就相信你。”
大仲马望了眼加里波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作为一位直肠子的法兰西共和主义者,再没有什么比承认他的好朋友是个反动派更令人难以接受了。
在这些问题上,大仲马远不像是海涅那么懂得变通。
海涅交朋友的准则并不包括政治观点相同,他最看重的还是个人性格与双方合作。
再加上海涅并不能算是个宽容的人,所以这就导致了他的大部分仇人其实并非是保守派,而是那些与他一样的、说话难听且自我意识过剩的激进派自由主义者。
但大仲马就不同了,他对待与他一样的共和分子相当宽容,而对那些保守派则深恶痛绝。
从仲马先生那里混到一份午餐非常简单,你只要赞扬法国大革命,便能赢得这胖子的好感。
而这样的行事方式也就注定了大仲马非常忌讳别人说他与反动的保守分子来往,他不在乎暴露自己与女演员的不正当关系,也不在乎曝光自己有几个私生子,但是他唯独对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这段友谊羞于启齿。
加里波第看到大仲马羞愧的低下脑袋,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铺了满满一桌的报纸,喃喃自语道:“看来马志尼从伦敦寄过来的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了?他其实是这样的人?这……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一个支持意大利革命的人,一个支持波兰独立的人,居然能在伦敦干出这样的事情?”
大仲马只感觉心情乱糟糟的,他擦开火柴点燃雪茄:“我最开始也很奇怪,因为如果抛开去年五六月份伦敦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亚瑟这人其实还挺不错的。但我只能说,他的身上缺少了一点你我都有的东西——理想。而为了填补这块空白,他选择了一种极端恶劣的路线,他的理想被身为警察的本性代替了。”
加里波第捏着下巴琢磨道:“我觉得这或许是由于他是个农民?这次起义失败给我的最大教训就是千万不能让农民加入我们的起义军,他们不仅缺乏战斗精神和纪律性,而且忠诚度也存在疑问。马志尼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预料到,意大利的农民对我们的革命活动居然会表现的如此冷漠。
他们不仅不跟随我们,有的甚至还向政府通报我们的行踪。当年的烧炭党起义也是如此,教皇的旨意一从罗马传出,这帮农民便立马站到了烧炭党的对立面,他们受地方利益和宗教传统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
大仲马听到这话,立马联想到了亚瑟那不牢靠的宗教信仰,还有他反复在两党之间横跳的动作。
或许这个约克农民确实受到了传统观念的影响,但是大仲马敢肯定,他总体上还是个新潮的农民,而伦敦塔下的那句‘我们在此,是为了不列颠’也展示了他具备极强的‘战斗精神’和‘纪律性’。
但大仲马也不愿意将这一点说破,因为如果亚瑟真的是个新潮农民,那他亚历山大·仲马岂不是与一位天生的反动派交了朋友?这样的说法简直比说他和全巴黎的女演员有染还要恶毒。
大仲马委婉的开口道:“不过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敢保证,他对你们并没有敌意。因为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对你们感兴趣,你们现在就不是在哥廷根的旅馆,而是在美因茨或者法兰克福的大牢里了。”
“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加里波第站起身道:“我们这些意大利通缉犯来到哥廷根已经一个星期了,然而他却一点要抓我们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于,我们的起义款项当中还有一万法郎是他赞助的,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仲马闻言禁不住吐槽道:“这也是我想问的。反动,但又没有反动到底。进步,但又只是进步一点点。一面镇压伦敦塔下的示威者,一面又赞成《英国佬》刊登反对《新济贫法》的文章。如果放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他这样的家伙就是两头不讨好,无论谁执政都得上断头台,但他偏偏又在伦敦混的风生水起。”
靠在墙边的努利微微摇头道:“亚历山大,你这是忘了我们亲爱的驻英大使塔列朗吗?依我看,像是黑斯廷斯先生这样的人反倒更有可能在那个年代活下来。”
大仲马撇嘴道:“阿道夫,他和塔列朗只是表面看着像,他们的手段同样肮脏,但是至少在塔列朗的口中,他的底线是相当清晰地,不论谁当政都不会动摇。他喜欢那个大革命前的法兰西,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那样的法兰西更好。
至于我的那位朋友,天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他的底线总是随着政府路线不断动摇。如果说他觉得有什么是不能变的,那就是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警察,只不过他对警察职责的界定貌似也与法律明文规定的不一样。从这方面来说,他更接近富歇。
不过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也许他这样的家伙在大革命时代更能发光发热,平静的日子发挥不出他的能量。就像那句谚语说的那样:最卑鄙和最邪恶的行为也最需要气魄和才能。这些搞地下工作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极端需要,谁也不想用他们。
只要局势但凡可控,拿破仑都会坚决拒绝重新任用富歇,重建他的警务部。只要他能做到坚强有力,不犯错误,皇帝并不需要这种令人担心、过分聪明的仆人。但很显然的是,他是不可能不犯错的,也是不可能万事都自己搞定的。
他需要一个机敏灵活、毫无顾忌的助手,帮他青云直上,坐上第一执政的位置。而当他不愿再做法兰西公民当中的第一公民,而想要成为凌驾于所有臣仆之上的凯撒时,他就又需要一个安东尼来支持他了。”
努利听到这儿,走到桌前拿起那份报纸又看了一眼。
只见他笑了一下,开口道:“确实,没收到上峰命令,却敢下令警队直接开枪,这确实有富歇的作风。这让我想起了1809年拿破仑出兵奥地利,结果英国人趁机在瓦尔赫伦岛登陆,打算直捣巴黎那件事。当时无论是内阁里的所有人都坚持需要等待皇帝的旨意,然而富歇却当机立断,越过总理大臣和国防大臣,直接以皇帝的名义在各省征召国民自卫军,扑灭了英国人的进攻。
总理大臣和国防大臣的控告信,接二连三的投诉纷纷传到皇帝手里,他们控告富歇胆大妄为地擅自干了些什么事情:他招募国民自卫军,宣布全国处于战争状态,还用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所有人都以为拿破仑会惩罚这种大不敬的行为,撤掉富歇的职务。但令人惊讶的是,皇帝居然一反众议,认为富歇果断行事,迅速出手,完全正确。而遭到皇帝斥责的,反倒是总理大臣和国防大臣。”
加里波第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问道:“如果他真是富歇的话,那我们岂不是……”
大仲马叹了口气道:“朱塞佩,他的行事风格完全是富歇的,但是别忘了我还说过,这家伙的脾气是塔列朗式的,所以你们和伦敦市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的很幸运。而且由于他生在英国,所以他还不曾掌握过那样滔天的权势。虽然他在伦敦塔的行动受到了认可,但是绝不会在英国国王那里受到类似拿破仑那样的高度表扬,如果国王那么说的话,舰队街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而这,就是他现在假模假样的跑到哥廷根当大学教授的最大原因。”
咚咚咚!
旅馆外响起了敲门声,众人一听外面到来了人,赶忙将桌上的报纸给收了起来。
大仲马看着他们收拾完毕,这才缓缓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大伙儿议论的中心——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走进门,老警察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房间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这是紧张和心虚的一种表现。
“怎么了?”亚瑟摘下帽子放在桌上:“我在伦敦干过警察,又不是在维也纳干过警察,值得你们这么注意吗?”
“这不是期待你给我们带来好消息吗?”
“房子的事情解决了吗?爵士。”
大仲马和努利都在忙着岔开话题,但是加里波第却一如既往的坦荡,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报纸,想了半天还是打算找亚瑟问个究竟。
“爵士,你真的绞死了200多个暴动分子吗?”
“绞死200多个?”
加里波第这话把亚瑟问得一愣,他啼笑皆非道:“去年一年英格兰都没绞死这么多人,而我在苏格兰场总共才干了两年半的时间。朱塞佩,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加里波第看到亚瑟矢口否认,立马拿出了那份报纸:“可是您看这份报纸的标题。”
“朱塞佩,你疯了?”
有人慌忙阻拦,但加里波第却伸手将他们挡开:“我可没疯,咱们现在都已经是意大利的死刑犯了,再多一条死刑指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如果他想绞死咱们,貌似也费不了太大的力气。”
亚瑟接过那份报纸看了一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斯温暴动分子中有252人被判绞刑》。
他对这个标题熟悉的简直不能再熟悉,因为他在伦敦的好名声就是从这个标题开始恶化的。
当初为了替内务部挡枪,他在墨尔本子爵和布鲁厄姆勋爵的授意下主导了斯温暴动的起诉工作。
根据他们的要求,起诉程序必须得正常走,但是为了不处死太多人,引发社会对抗情绪。在判决出来后没多久,国王便下令赦免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人,252个暴动分子中真正被绞死的有19人,其中主要是暴动领袖和明确犯了杀人罪的,剩下的则被改判为了流放。
但是舰队街可不管那么多,一方面是因为绞死252人的标题显然更能吸引眼球,再加上当时不列颠社会正处于议会改革的兴头上,这时候放大负面消息显然更能迎合读者。
至于另一方面,这些报纸这么写也是为了挑动公众坚定支持改革。毕竟这些新闻从业者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在议会改革后才获得的选举权,这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情,所以写的多夸张都不为过。
至于旁边那个关于《特别警察法案》的新闻,那个法案确实是亚瑟向墨尔本子爵当面提出的。
之所以他会提出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他知道辉格党打算通过裁军等方式来削弱托利党主导的军队,再加上当时的情况确实紧迫、警力严重不足,所以亚瑟猜测议会有可能会同意通过这份法案。
但遗憾的是,托利党显然也看出了辉格党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即便伦敦、曼彻斯特、诺丁汉等地都发生了大规模暴乱,纽卡斯尔公爵的城堡被焚毁,主教们成天被扔泥巴、丢石块,托利党议员经常在大街上受到攻击和谩骂,但他们还是不同意通过这份法案。
至于警察从伦敦塔拿出7000把砍刀的说法,则显然是典型的伦敦谣言。因为伦敦塔里压根就没有那么多库存,而且内务部也不允许苏格兰场的警察动刀子。
在伦敦暴乱之夜发生前,苏格兰场的警队在斯特兰德、科文特园市场和皮卡迪利广场都是用棍子镇压的。
说起动刀动枪,除了亚瑟以外,苏格兰场的其他警务指挥官还都挺守规矩的。
这也是为何同样是镇压,结果大部分口水却全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亚瑟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打算听听他这个反动派警察想要如何给自己辩护。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年意大利与伦敦的暴动分子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如果从实际结果来看,他们搞出来的动静甚至还不如伦敦大呢。
(本章完)
第567章 死后方生
第567章 死后方生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身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我的时代还没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弗里德里希·尼采
当疑惑压在心底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大问题。
但是当有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些大问题却又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亚瑟非但没有像是他们想象中那样生气,甚至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褪下白手套扔在桌面上:“朱塞佩,感谢你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其实一直想要找机会回答的,但是亚历山大从没给过我机会,他不问,我也就没法回答,最终结果就是搞得我们俩都好像在做贼。”
“所以说……你真的杀了很多人?”
亚瑟掰着手指头慢条斯理的答复道:“如果你非要把绞刑也算在我的脑袋上的话,加上伦敦塔下的死伤,去年死在我手底下的应当有三十一人。至于受伤的,那可就多了,也没办法详细统计,因为我在去年的五六月份指挥了不少场镇压行动。”
如果加里波第是在第一时间听到有人杀了31个自由主义示威者,那么他肯定会满心愤怒,但是在与报纸标题比较后,尤其是在与去年巴黎发生的情况比较后,他忽然又觉得这个数字还可以接受。
但是杀人少不代表就不残暴,加里波第很快又把焦点问题转移到了那些造成许多人受伤的镇压行动上。
这不光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是由于他们前不久才在意大利的警察手里吃了亏,所以加里波第迫切的想要了解警察平时都是怎么工作的。
“你们一般都是怎么动的手?先把人放进会场,然后再把所有进场的路堵住,来个瓮中捉鳖?”
亚瑟听到加里波第的猜想,老警察倚着衣柜摇头道:“朱塞佩,你说的那是战场上的歼灭战,而不是警察的镇压行动。如果我手底下的警务指挥官这么干,我绝对会现场撤销他的职务,让他立马卷铺盖滚蛋。因为我们的行动目标是解决潜在的暴动,而不是制造暴动。”
说到这儿,许是觉得站的累了,他拖开椅子,又从怀里摸出他的蓝皮夹,夹出两个塔勒用指甲盖弹给大仲马:“亚历山大,劳烦你跑一趟,去下面点两瓶酒,再弄些下酒的小菜来,这里有不少想要听故事的。”
岂料大仲马接了塔勒却不愿下楼:“我也想听。”
“那你可以跑快点。”
努利见状,从大仲马手里拿过银币,开口道:“还是让我来给你们跑腿吧。”
亚瑟看到努利出门,又转头望向兴致冲冲打算听故事的加里波第,他开口道:“朱塞佩,在这方面,你就远远不如努利先生机警。”
“嗯?”加里波第还以为亚瑟是在怪他手脚不勤快:“我刚刚是打算去的,但是努利先生抢在我前头开口了。而且点菜也不是什么体力活儿,如果是码头装卸货,我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动手。”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亚瑟开口道:“努利先生并不相信我,而且他对身为我的朋友的亚历山大同样保持怀疑,他担心我让亚历山大去点菜是为了通风报信,所以他宁愿自己劳累一番也绝不同意让亚历山大离开房间。”
“这……至于吗?”加里波第挠了挠后脑勺:“仲马先生可是参加了七月革命的。”
亚瑟挑着眉头给自己倒了杯水:“拿破仑还参加了法国大革命呢。根据一个人的过往经历来判断他当下可能做出的行动,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在面对生死攸关的问题时,套用这个思维模式也是非常危险的。”
“亚瑟!”大仲马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可不是拿破仑!虽然我认识他的侄子,但这不代表我就是个波拿巴派了。”
“别生气,亚历山大。”亚瑟喝了口茶:“我就是举个例子。”
“说的是。”海涅冷不丁的插了一句:“拿破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大仲马闻言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将话头抛给亚瑟道:“你还是先讲你的故事吧。”
亚瑟向来乐意满足朋友们的要求,既然大伙儿都这么想听苏格兰场的《警务执行手册》,他也不在乎泄密。
“在我历经的所有镇压行动中,在斯特兰德召开的那场抗议集会是规模最大的。根据我们事先收到的情报,当日将会有八千抗议示威者到场参与。从警察的眼光观察,参照过往的历史经验,如果放任如此大规模的抗议集会召开,届时如果冒出半点火星子,都可能把抗议活动演变为暴动。
所以,我在苏格兰场的高层警务会议上主动提出,应当用尽一切手段瓦解这次集会。为了降低参会者的数量,我首先去见了激进派领袖弗朗西斯·普莱斯先生,他是边沁先生的崇拜者,所以我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与他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私人关系。
我给了普莱斯先生一个恰当的交换条件,我告诉他只要他不带着他的支持者参加位于斯特兰德的那场集会,他们在其他地方搞抗议集会,我们绝不反对,并且我们还会保证他们在集会过程中的人身安全。普莱斯先生十分慷慨的接受了我的请求,因此在斯特兰德的集会召开前,示威者人数就已经削减了三分之一。
而在斯特兰德的集会开始前两个小时,我就已经命令警队在各个通往斯特兰德的主要道路上加强警力部署。用前方正在修路或是发生了交通事故等等手段,来劝返、分流那些打算赴约的示威者。不过这一点并不是苏格兰场独创的,朱塞佩,你们打算在热那亚发动起义那一天,意大利警察也用了同样的招数。”
加里波第趴在倒转的椅背上,认真的请教着:“所以说,警察的行动要比我们预想的更早?你们在意的不是抗议集会,而是集会的规模?”
“没错。”
亚瑟开口道:“小规模的集会很难对政府构成威胁,就算这种集会上出现突发状况,顶多也就是街头械斗的级别,一个小队的警力就能将局势控制住。但大规模的集会,则是所有政府的梦魇。即便集会召开者一再承诺,这是和平的抗议集会。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相信他们的话。
因为不论是根据历史记录,还是根据五月份最开始的几场大规模集会的教训,我发现这些集会的最好结果也是引发一场城市骚乱。哪怕这些人里面有十分之九都是和平示威者,但余下那十分之一造成的破坏就已经是警察部门无法忍受的了。
每次发生类似的集会,轻则打砸店铺、抢劫偷盗,重则袭击官邸、焚烧教堂、攻击监狱。我之所以会建议内务大臣提出《特别警察法案》,便是由于布里斯托尔发生的一场为期三天的暴动。在那天当中,整个布里斯托尔接近三分之一的房屋与政府机构都遭到了打砸或者焚烧。”加里波第闻言不以为然道:“但这些不都是革命发生时必须经历的吗?”
“朱塞佩,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军队镇暴同样是革命必须经历的。”
亚瑟开口道:“自从布里斯托尔的暴动发生后,英国陆军就在伦敦周边地区部署了超过一万人。不列颠最终没有大规模出动军队,不是因为我们的政府比法兰西政府怀柔,而是因为局面在军队大规模出动前就已经控制住了。你可以做那十分之一的暴力示威者,但是作为警察,我还要考虑剩下的十分之九。”
加里波第听到这话,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大仲马:“亚历山大,看来事情让我猜中了。不列颠的状况看来和我们在意大利见到的差不了多少,甚至意大利还要更糟糕,我们连十分之一的比例都占不到。”
作为去年伦敦暴乱的亲历者,虽然大仲马很不想承认,但是在亚瑟如此坦诚的态度下,他还是鲜有的替老朋友说了句话。
“朱塞佩,其中还是有点区别的,英国最少真的通过了《议会改革法案》。虽然作为一个法国人,我天生就讨厌威灵顿,但是我还是得说,他在去年六月改革最后关头的让步至关重要。在军事上,他是拿破仑的对手。但是在政治上,他简直就是反向罗伯斯庇尔。虽然英国政府同样干了不少混蛋事,但是每次在关键节点上却总能有人及时调头。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英国人有着其他国家不具备的好运道。”
大仲马一想起去年伦敦的情况,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参加过法国的七月革命,但是不列颠的情况却与法兰西的情况完全不同。法国的革命大多集中在巴黎爆发,而不列颠的混乱却是整体的,一连长达半年多的压抑气氛再配合上伦敦的阴沉天气,想想就令人窒息。
而且在大仲马看来,英国人的运气不仅仅体现在政治人物懂得及时让步,甚至连上帝也眷顾了他们。
英国城市中的暴动是由议会改革引起的,所以在改革法案通过后便迅速平息了。但发生在农村地区的斯温暴动则是由于粮荒引起的。
斯温暴动之所以销声匿迹,并不是由于农民怕了审判庭,而是因为今年英国迎来了史上罕有的粮食大丰收。
明明去年各个社会阶层都心怀怨气,但是今年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笑呵呵的脸蛋儿,就好像大伙儿都得了健忘症,所有人都忘记了去年这会儿他们在干什么。
今年的不列颠,没有多少人再关心英国自身的自由,各个报纸的政治新闻上几乎都是声援波兰独立和意大利革命的,他们开始指责起了普鲁士和奥地利的专制政府。
而一本名为《俄国的未来》的畅销政论小册子的出版,也使得英国民众担心起了俄国人在中亚的迅猛扩张可能会影响到不列颠在印度的茶庄。由俄国扩张政策和专制政体引发的担忧,使得俄国威胁论正在英国社会中甚嚣尘上。
而相较于英国社会的‘国际视野’,法国七月王朝政府的所作所为则令大仲马感觉到窝囊。
这个由七月革命缔造的政府虽然口头支持波兰和意大利,号称要把法国的自由带向欧洲大地。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奉行着自相矛盾的‘不干涉政策’,宣布自己不会干涉他国的内政问题。
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七月王朝政府在自由革命上完全是根墙头草,他们口头支持自由是由于他们本身是由革命缔造的。
至于他们为何不肯全力支持波兰和意大利,一方面是担心会与俄国人和奥地利人闹掰,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担心当波兰和意大利成功革命后,会被这两个地区反向输入共和主义。
正是因为他们既需要革命的皮,又不能解开自己的老底,所以才导致七月王朝政府的政策到处透露着古怪。而英国人则显然没有这样的历史包袱,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法国的理念,不认可三色旗象征的‘自由、平等、博爱’。
而为了和法国理念分庭抗礼,他们还在大革命期间弄出了自己的一套东西,英国人的口号是‘自由、法治、国家’。
不过,虽然两组口号里都有自由,但英国的自由显然和法国的自由不是一码事。
英国式自由强调法治和个人权利,重视宪法和议会制度。
而法国式的自由则倾向于革命精神,强调集体意志、社会平等和制度变革。
去年六月同一时间发生在伦敦和巴黎的两场暴动,基本上就是两种自由的现实演绎。
大仲马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虽然英国在那场暴动中只是进步了一点点,但法国这边则是在起义失败后停滞不前。
法兰西人的失败固然令大仲马惋惜,但英国人的成功则更令他感到揪心。
更令大仲马感到愤愤不平的是,由于遭到通缉,青年意大利的领导人马志尼无法在法国和瑞士待下去,但是英国却大大咧咧的接纳了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躲到了伦敦,加里波第等人估计也看不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这些黑料。
七月王朝政府从前还能用收留政治犯来给脸上贴金,但是经过青年意大利的这次现身演绎后,估计全欧洲的流亡者都知道待在巴黎还是不如待在伦敦安全。
大仲马正想高声斥责法兰西的鸭梨国王,但是未等开口,房门便被一个‘普鲁士二等兵’给撞开了。
努利拎着俾斯麦的衣领,一只手把枪顶在他的身后,开口道:“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梅特涅的奸细。”
(本章完)
第568章 真相大白
第568章 真相大白
俾斯麦跌跌撞撞的踏入房门,努利啪的一下把门关上,这位巴黎歌剧院的首席男高音一脚踹在普鲁士年轻人的后腰将他掀翻在地板上。
努利抬起枪口压在俾斯麦的脑门上,逼问道:“说!你鬼鬼祟祟的趴在门边在听什么?是谁指使你来这地方的?”
俾斯麦望见黑洞洞的枪口,慌里慌张的正打算解释,可努利的一巴掌却瞬间让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感觉尊严受到了侮辱,他骂骂咧咧的吼叫道:“一帮狗操的意大利老鼠,德意志可不是你们这帮人撒野的地方!我奥托·冯·俾斯麦可不是你们能随便侮辱的!”
虽然只是一句脏话,但却足以见得俾斯麦是个胆大心细的小伙子。为了防止对方听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粗口的部分说的是德语,而后面的自我介绍,则被他贴心的换成了意大利语。
坐在椅子上的亚瑟听到这话,禁不住一挑眉毛:“奥托,你外语学的挺好啊!之前赫尔巴特教授和我说,你在所有学科上都表现平平。但现在看来,至少你能在语言学科上拿个a。除了意大利语和德语以外,你还会说什么语言?”
俾斯麦扭头看向亚瑟,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对问题有问必答:“意大利语、拉丁语、法语、英语、荷兰语,还有俄语我也能说一点。不过,学监阁下,现在应该不是讨论学业问题的时候吧?”
亚瑟翘着二郎腿放下茶杯:“看来你对外交官这份职业确实很渴望。所以说,你今天到这儿来,难道是为了找意大利朋友们练习口语的吗?”
“妈的!”青年意大利的成员之一蓦地站起身,拎起了俾斯麦的衣领:“完蛋操了,这小子懂意大利语,看来今天不能放他活着离开这里了。”
俾斯麦闻言吓得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唯一勤快用功的学科不仅没有替他铺平通往外交官的康庄大道,反倒是先给他招来了一次灭顶之灾。
普鲁士青年急的冲亚瑟大喊道:“阁下,这和您许诺的不一样。好好学习没有奖学金也便罢了,您难道还打算让这群狗操的玩意儿赏我一颗子弹吗?您赶快替我告诉他们,我可不是什么奥地利的秘密警察,我是哥廷根的盖世太保!”
不明白什么是盖世太保的海涅忍不住举手提问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这就好像是猴子和人的区别!”俾斯麦极力抗争道:“秘密警察是替梅特涅的走狗,而我是替黑斯廷斯学监做事的。”
大仲马捏着下巴评价道:“恕我冒昧,但是据我猜测,人和猴子的区别可能没有你和奥地利秘密警察的区别大。”
亚瑟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否则以俾斯麦的脾气和大仲马对他的了解,事情很快就会露馅儿了。
他走上前去将青年意大利的党徒与俾斯麦分开。
“巴蒂斯塔先生,用不着太紧张,这是我们哥廷根大学的学生联合会主席。哥廷根的大学生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你们这些天应该也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老学长梅特涅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学校拦着,他们弄不好已经整出你们在热那亚闹出来的那种动静了。”
海涅这才想起俾斯麦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他走上前来搀扶着这小伙子起身,帮他拍掉了屁股上的灰尘:“原来你就是那个俾斯麦啊?”
面对老学长的关心,俾斯麦强压着心中的恶心恭维道:“海涅先生,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与您见上一面真是荣幸之至。虽然您不需要我这样微不足道之人的称赞,但我还是要说您是我心目中排行第二的伟大作家,高于歌德,次于席勒。”
然而向来自傲的海涅面对这样的夸奖,却鲜有的推辞道:“如果您说我比其他任何人杰出,我都可以坦然接受,但歌德是独一无二的,他应该被拿去同荷马和莎士比亚作比较,而不是和我这样的庸才排先后。”
语罢,他还不忘主动替这位小学弟回护:“先生们,真相大白了,看来这是一个误会。一个读莱辛、歌德和席勒作品的德意志人是很难替梅特涅做事的。”
大仲马打趣道:“普鲁士不是还指责你犯了叛国罪吗?除了歌德和席勒以外,他还读你的书,按照政府的一贯逻辑,这小伙子也可以算是叛国者的同党了。”
海涅轻轻哼了一声:“岂止是叛国者。自从法国发生七月革命以后,容克和教士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害怕我话语的威力,因此千方百计想败坏我的名誉。他们尽可以滥用这些词语,以便捕风捉影地谴责我犯有唯物主义甚至无神论的罪过,他们尽可以把我打成犹太人或者圣西门主义者,他们尽可以用一切词汇在普鲁士群氓面前污蔑、诽谤、指控我。”
俾斯麦原本一颗心还高高悬着,但海涅这番话却差点把他给逗乐了,年轻人的好奇心终究是压倒了一时的恐惧,俾斯麦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您难道不是那样的人吗?那身为您最忠实的追随者,我可要大失所望了。”
海涅教训着年轻的小学弟,他一本正经的陈述着。
“我不是唯物主义者,更不是无神论,但是我对唯心主义和有神论存在疑问。在我看来,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坦诚。德意志的那些所谓的聪明人,心里明明和我一样对他们口头上相信的东西存在疑问,但是他们却不愿说出他们对上帝的看法,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无神论者。俾斯麦,你记住,与振聋发聩的否定相比,沉默的否定是更加严重的公民罪行。因为如果你不发出疑问,那些错误的概念就会得到推崇,而这些错误的概念至今为止,已经充当了上千年的专制主义支柱了。”
说到这里,海涅又补了一句:“关于这一点,我在我的新书《论浪漫派》里有更详细的表述,如果你想要更加深刻的了解,可以找人去伦敦或者巴黎代购。由于大伙儿都知道的一些原因,这本书大概率是不会有德文版的。”
大仲马听到这话,禁不住呵呵直笑:“海因里希,如果没有最后这句市侩的话,你简直可以去做革命领袖。一本书而已,如果这小伙子想要的话,等我回了巴黎就给他寄一本到哥廷根来。”
说到这里,大仲马还不忘提醒俾斯麦道:“不过你在带着书回普鲁士的时候可得当心一点儿。我不知道那里的边境检查有没有那么严格,但是我听朋友说过,如果你带着《论浪漫派》这样的书去两西西里王国,不仅书会被没收,弄不好还得关你两天。”努利看到大伙儿都接受了俾斯麦,这才缓缓将手枪插回了枪套里。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打算找亚瑟确认一下:“你确定这小伙子真的只是来追星的吗?他是你们哥廷根的好学生?”
“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
亚瑟的一句话就把刚刚缓和的气氛再度升高,努利下意识的又拔出了手枪,而俾斯麦则差点直接开口骂娘。
但紧接着,亚瑟又将升高的气温给降到了零点:“虽然这么说对奥托很抱歉,但是大部分哥廷根的好学生一毕业就会有个光明的前途,比如说去投奔他们的老学长梅特涅,在维也纳谋个公务员的差事什么的。所以,只有像是奥托这样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才是可信的。”
俾斯麦明知道亚瑟这是明着踩他一脚,但是偏偏又只能瞪眼不能反驳。
而同为哥廷根毕业生的海涅却对亚瑟的话非常受用,他点头道:“在哥廷根确实是这样的,我在哥廷根读书的时候,大部分的教授都不喜欢我,尤其是以赫尔巴特为首的惩处学生委员会的老古董们,更是处处针对我。”
语罢,他还冲俾斯麦问了一句:“赫尔巴特待你如何?”
俾斯麦机灵的回道:“海涅先生,我在哥廷根已经待了三个学期了,但是我却感觉只过去了两个学期的时间,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俾斯麦颇有些骄傲的开口道:“这是由于我在校的三分之一时间都是在禁闭室里渡过的。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让黑斯廷斯学监去翻我的学生档案。”
加里波第哈哈大笑的搂住了俾斯麦的肩膀:“看来你也很讨厌哥廷根校园里的‘国王’们,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肯定也会像我们那样想要推翻他们。”
“说的没错!”俾斯麦假装轻快的吹着口哨:“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是我简直恨不能把校长和学监吊死在路灯上!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针对黑斯廷斯学监,他只是不凑巧的坐在了这样的倒霉位置上。”
“哈哈哈!”加里波第抬手示意他的追随者们收起武器,搂着俾斯麦的肩膀邀请他入座:“你们的新学监可是个好人。一个热忱的自由主义赞助者,你得知道我们从卡拉奇出发的那支国际纵队有四分之一的资金都是由他个人赞助的。”
“四分之一的资金?”
俾斯麦瞬间就想起了那天在学监办公室里偷听到的外交官谈话。
黑斯廷斯这王八蛋伙同其他人吞掉了英国外交部百分之九十五的资助款,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居然足够赞助四分之一的远征纵队,这帮意大利佬到底是有多穷?他们究竟是远征的起义军队还是流窜的乞丐团伙?
俾斯麦既不敢乱问,也不敢乱说。他生怕自己说漏了嘴,会把在国家司法考试上的大好前途都给葬送了。
亚瑟也看出了俾斯麦的局促,他自然地接过话茬道:“我刚刚看到桌面上的英文报纸就猜到了,马志尼在给你寄送信笺的时候,应该不止夹了我的那些黑料,而且还说了些别的东西吧?”
加里波第并没有隐瞒,他坦诚的回答道:“马志尼实在是太不幸了,天知道我们的运气为什么会差成那样!要不是他亲口所言,我都不知道我们的两支远征纵队会那么糟糕。两路远征纵队,一路由拉莫里诺率领从卡拉奇出发,一路由格拉夫斯基率领从尼翁挺进。拉莫里诺那边的情况并不新鲜,和报纸上说的差不多。
但是格拉夫斯基率领的那一队却没有什么新闻报道,这是由于他们是从海路出发的。马志尼原本寄希望于这一队能闹出些大动静,毕竟他们的装备是最好的。他们有两艘三桅船,一艘载人,一艘运载武器弹药。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格拉夫斯基他们刚刚出港,打算穿越莱芒湖,瑞士政府的汽船就紧随不舍的出动了。结果不仅武器弹药被夺走了,就连人也被抓走了。
拉莫里诺这阵子一直在替他的失败指挥辩护,他说他带着人按照预定时间到达了汇合地点,但是却一直没发现格拉夫斯基的人,所以他才没走去圣·朱利安诺的大路,而是沿着湖岸一边行军一边搜索。拉莫里诺认为马志尼指责他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并不是在漫无目标的行军,而是他的目标被瑞士政府扣押了。
他还指责马志尼身体太文弱,因为他还从未见到哪个起义军领导人会在起义过程中发高烧。如果他不放缓行军速度,马志尼说不准就得直接病死在半道上。他说马志尼嘴上说着:‘即便起义不能成功,那起码也要让我们殉道。没有殉道者,就没有宗教。让我们来建立我们的宗教吧,即使我们要流血也在所不惜。’
但那天晚上,马志尼刚说完这句话便烧的神志不清了。等他再睁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瑞士的病床上。拉莫里诺声称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克服了重重困难才把马志尼弄回日内瓦。然而,他没有收到任何一句感谢,反倒被骂作背叛者。”
努利双手环抱的靠在窗边叹气道:“所以说,他们到现在还是没有把责任分清楚吗?”
“那倒不是。大伙儿普遍认为拉莫里诺和马志尼各有各的苦衷,他们两个谁都不应该受到责怪。大伙儿的主要疑问,还是聚焦于那支由法国共和派自发组织起的百人援军上。他们刚刚离开格勒诺布尔,越过萨伏依边境,法国当局就把他们的情况预先通知给了撒丁-皮埃蒙特当局,情报精准的简直不能再精准。当夜,就在斯科拉斯洞穴附近,这群共和派遭到撒丁王国军队突如其来的攻击,经过持续一小时的战斗后,他们被击溃了。大家现在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向法国当局泄了密。”
(本章完)
第569章 国际歌
第569章 国际歌
黑格尔在某处说过:一切重大政治事件和人物似乎在历史上都出现过两次。但他忘了加一句:第一次出现是以悲剧的形式,第二次则是以闹剧的形式。
在这一点上,拿破仑·波拿巴和他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如是,现今在巴黎传唱甚广的某首革命歌曲,亦如是。一个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也并不为人知的是:这首歌曲的作者居然是庸俗而短视的现实主义政棍亚瑟·黑斯廷斯。
——卡尔·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所以,究竟是谁泄的密呢?你们内部查出头绪了吗?”
大仲马听到法国的国际纵队死伤惨重,立马就变得义愤填膺。这不仅仅是出于同样的共和理想,更是因为他差点也成为了这支法国志愿军的一份子。
相较于那些明确的敌人,他更不能原谅内部的叛徒。
“一定要追查到底,这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
加里波第惋惜的叹气道:“亚历山大,如果说有叛徒,最大的叛徒便是法国政府。因为法国共和派志愿军的行军路线直到最后关头才通报给马志尼他们,虽然我也觉得在青年意大利的内部有叛徒,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叛徒应当不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根据马志尼他们的了解,法国志愿军在越过萨伏依边境时并没有受到法国边境检查站的阻拦。但是他们一越境,法国的边境长官便立刻派人骑快马向撒丁王国通报了消息。就像我说的那样,法国政府背叛了我们。
他们在最开始的时候强烈支持我们的远征计划,但是凯道赛公馆爆炸案发生之后又突然变卦,切断了先前承诺的资金和武器援助,还把我们赶出了法国。但是那个时候,法国政府也并未明确态度,表示他们反对远征计划。
但是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们就彻底撕开了脸上的那层面具,他们不仅向撒丁王国通报志愿军的行动,而且还默许撒丁王国处决法国公民,只因为他们的共和信仰。勇敢的安吉洛·沃龙蒂烈利!不屈的约瑟·波列尔!这两个棒小伙子!我之前还和他们一起喝过酒。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们被徒步押送到了萨伏依公国的首都尚贝里,在那里被判了死刑,然后,他们就在埃非科·托尔拉血腥未净的同一遇难处被枪决了。我不奢望法兰西政府能为他们正名,但是我希望至少我们这些意大利人能记住这两位国际主义者的名字。”
大仲马听到这里两只拳头都攥紧了:“该死!这是两个英雄,我真希望在他们遭遇撒丁王国军队伏击的时候,我能站在他们的身旁。虽然多一条枪也做不了太多,但是至少我能多打死几个撒丁王国的专制主义走狗!”
加里波第听到这话,欣慰之余还有些悲伤,他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大仲马的胸口:“亚历山大,我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好汉子!如果法国人都能像你这样,都能像沃龙蒂烈利和波列尔那样,那不论是意大利、波兰,甚至是波兰、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都能得到解放。”
一旁安安静静听故事的俾斯麦听到这儿,禁不住微微撇了撇嘴。
在这位容克小伙儿看来,普鲁士虽然需要改革,但是却未必需要什么解放。对于德意志而言,亟待解决的问题有很多,而问题之一就是这帮所谓的国际主义者。
国际主义者和卖国贼究竟有什么区别?
或许前者存了好心眼儿,后者存了坏心眼儿。
不过,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不同,但是二者做的事情却是殊途同归的。
就拿站在他旁边的老学长海因里希·海涅举例吧。
如果普鲁士提出把莱茵兰地区、把他的老家杜塞尔多夫割让给法国,那海涅多半是会举双手赞成的。
毕竟在这群莱茵兰自由主义者的心中,相较于普鲁士,拿破仑建立的傀儡国威斯特法伦王国才是他们真正的祖国。
莱茵兰人就是一帮普鲁士人当中的二鬼子,法兰西人的狗腿子,多看他们一眼俾斯麦都觉得想吐。
共和主义者是一帮疯子,国际主义者是一帮傻子,自由主义者则通通都是低能儿,而眼前这几位显然是既疯又傻的低能儿。
当然,这位来自申豪森的、心脏上都烙着铁十字印记的普鲁士爱国青年是断然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但这依然不影响他对市政厅旅馆内丰富的物种多样性赞叹不已。
与这群人相比,俾斯麦甚至觉得亚瑟·黑斯廷斯这个混蛋都显得那么的和蔼可亲。
先前俾斯麦已经在屋外偷听到了,他就说这位令他深恶痛绝的新学监为什么会深得国王器重,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既不是自由主义者,更不是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现实的建造者。
他不仅看重国家利益,而且在关键时刻还展现出了必要的力量,做出了明智的决策,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历史不是由激情驱动的,而是由冷酷的算计、谨慎的态度和超人的智慧驱动的。
你可以指责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球,但与此同时你也得承认他是一位强者。
正经的普鲁士人都喜欢强者,俾斯麦也不例外。
而且他比一般的普鲁士人还要更进一步,因为他在崇拜之余,还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强者。
然而亚瑟却不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意外地在普鲁士收获了一名粉丝。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位普鲁士粉丝与其他粉丝关注的地方都不太一样。
其他粉丝都是喜欢他在自然哲学、音乐、文学和动物保护等方面的成就,而这位粉丝喜欢的却是他敢在伦敦塔下命令警队开枪。
亚瑟靠在桌角上问道:“朱塞佩,你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不仅仅是意大利农民不支持你们的远征行动,甚至就连在法国也有人对你们不满意吗?”
这回不等加里波第开口,大仲马便阴沉着脸摆手道:“别提了!我们从法国到哥廷根这一路上可遭遇了不少波折。我们在离开法国边境的最后一个晚上,在一个乡村旅店留宿。由于急着赶路,我们从前一天晚上就什么东西都没下肚。
因为马上就要逃出生天了,再加上有十八个小时没吃东西,所以大伙儿的胃口都很好。旅店的主人也为我们的好胃口和春风满面的神态表示祝贺。主人很热情,他的妻子很善良,自酿的乡下葡萄酒风味也很好。
由于他们的完美招待,朱塞佩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了,于是就把那些不该告诉他们的事情给说了。结果,就看到旅馆主人猛地把脸一沉。朱塞佩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便问他:‘是我哪里惹您不高兴了吗?’
那旅馆主人大吼一声说:‘当然!在听了你坦率的讲话以后,我真的觉得,逮捕你是我的责任。’
朱塞佩听了这话,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他以为旅馆主人在开玩笑,于是便哈哈大笑。直到他发现对方的脸色愈发映衬,才感觉到对方是认真的。
不过朱塞佩并没有退缩,他解开腰上的水手刀拍在桌上,说:“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好吧,来逮捕我吧!在上完晚餐最后一道点心之前,一切还来得及。不过,如果你让我吃完这顿晚餐,我愿给您加倍付账,因为我还饿着呢。’”
俾斯麦听到这里好奇的提问道:“那他动手了吗?”
“你说旅馆主人吗?”加里波第乐呵呵的,仿佛他并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没有这个胆量。不是我自夸,但如果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在这世界上我还没有怕过谁。”
俾斯麦闻言只是嗫喏的嘀咕了一句:“在遇到那头英格兰野猪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是用留声机窃听多了导致听力下降,所以英格兰野猪的耳朵并不好,他只是抬起他的蹄子示意俾斯麦别插嘴:“奥托,好好听故事,还没到提问时间呢。”
加里波第开口道:“在主人说了那句话以后,我们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我们都明白,如果旅馆主人真的要逮捕我们,凭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他最起码得叫上七八个得力的帮手。他的小旅店是村里所有年轻人的集合地点,他们每天晚上都去那里喝酒、抽烟、听新闻和谈论国家大事。
这样日常的集会,人们是三三两两地来的,很快就来了约十个年轻人,于是开始斗牌。主人虽然不再提起逮捕我的事,但眼睛仍然时不时就要盯住我们看。为了防止他铤而走险,我使劲摇晃着口袋,把里面不多的金币弄得叮当作响,好让他明白从我身上有钱赚。
接下来,我们还得搞定那群来旅店吃饭喝酒的小伙子,我知道必须得抢在旅馆主人之前和他交朋友。一个来喝酒的小伙子在喝采声中刚唱完了一首歌,我看准时机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杯说:‘这回该轮到我了!’
这时候该唱一首什么歌呢?我觉得就应该唱贝朗热的歌!就应该唱他的那些表面感激、内心批判的讽刺歌曲!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跳到了桌子上,开始唱起了贝朗热的《善良人民的上帝》。”
说到这儿,加里波第来了兴致,这位意大利新晋男高音还扯着嗓子现场来了一段:“啊!我是多么满足于我的命运!我歌唱,而上帝赐予我食物与饮料。我说:仁慈的上帝,掌握一切权力的主,您并不愿意给我们一颗木头做的灵魂。一颗心,主啊,一颗对苦难敏感的心!我将永远说:啊!我是多么满足于我的命运!”
加里波第的即兴演唱顿时引起了一片叫好声,甚至连巴黎歌剧院的首席男高音努利都忍不住笑着给他鼓掌:“朱塞佩,唱的真不错,甚至比那天在旅店里更好!或许你应该考虑换个职业,来做歌唱家,而不是继续当水手。”
加里波第脸上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我确实想过,如果我这一生不干其它行当,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歌唱家的。我有一副男高音的嗓子,虽然没有您的好。但是如果我受到训练,音域肯定会变得相当的宽广。”
作为专业人士,努利对这位意大利民间歌唱家的评价很高:“你那天确实挑对了曲子,贝朗热的歌词,带有激情的演唱,叠句的韵律和诗人的名望使得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得入迷了。我还记得你第一遍唱完以后,那帮年轻人都集体要求你再唱一遍。朱塞佩,你要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于歌唱家来说,便是最高的赞美了。”
大仲马也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朱塞佩的身上就是有这样独特的感染力,你还记得当他唱完时的场景吗?那群小伙子一齐跳上桌子拥抱着他喊道:‘贝朗热万岁!法兰西万岁!意大利万岁!’即便是在巴黎的剧院里,这样的场景也并不多见。”
即便是海涅这样刻薄的家伙,也对加里波第的亲和力钦佩有加:“天明时,那帮年轻人还来送我们,一路陪着我们走了几英里。甚至连威胁逮捕我们的旅店主人都被感染了,你还记得在我们离开旅店时,他塞给我们的包袱吗?那里面装了一只夹了火腿的面包,可惜那面包被亚历山大藏私了。”
如果不是这群当事人亲口所说,亚瑟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种经历。
不过联系到加里波第日后会干的那些大事情,你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身上绝对存在某些异乎常人的地方。虽然青年意大利这次一败涂地,但是加里波第却能逃出生天,这全都是依靠了他结交的那些朋友们的帮助。
或许他确实天真了一些,但如果不是这份天真的热情、真诚的态度、独特的人格魅力,他又怎能拥有那么多愿意舍命相助的朋友呢。
不过,亚瑟最高兴的还是从加里波第身上意外发现的音乐才华。
他早知道意大利盛产男高音,但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能碰上一个。
《图兰朵》的男主角已经被努利提前预订,不过这并不代表加里波第的嗓音就没有用武之处了。
亚瑟仿佛也被加里波第演唱打动了一般,反动学术权威被勾起了戏瘾,稍稍酝酿情绪便眼眶发红潸然泪下。
他扶着前额微微摇头道:“真是伟大的故事,这便是真正的国际主义。朱塞佩,那些专制主义者是打不垮我们的!”
“我们?”大仲马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弯,他还没搞明白亚瑟是怎么就突然自适应阵营了。
但加里波第却把亚瑟的话当真了,他乐观的开口道:“命运让我死里逃生,就是在告诉我,我命中注定要帮助意大利实现统一。感谢你的支持,亚瑟,我不想叫你爵士,这不是不敬重你,而是因为我发自内心的尊重你,所以不想用那些哨的头衔来疏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亚瑟从胸口掏出手帕擤了擤鼻涕:“有纸吗?”
“当然,你要做些什么?”
加里波第直接掏出了那份挤满了亚瑟黑料的报纸:“来,和你的过去说再见吧。把他们撕的粉碎,和旧世界告别!”
岂料亚瑟并没有按照加里波第预料的那样撕烂报纸,反倒是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在报纸上写下了一长串的法语歌词,并附上了五线谱。
由于这些天一直在和门德尔松等人编排音乐剧,亚瑟的五线谱画的不费吹灰之力,没过多久便把这首新歌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朱塞佩,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们的支持,但既然你喜欢唱歌,那我觉得送你一首合适的曲子便是最好的。而且除你之外,这首歌应该再找不到更适合的歌手了。”
努利靠到亚瑟的身边,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对着歌词唱了出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纵然是努利,他看到这首歌也不由惊叹道:“这真是一首贝朗热式的歌曲,而且也确实适合朱塞佩。或许在《图兰朵》之后,我们还能再排一幕《斯巴达克斯》。这样一来,朱塞佩他们的身份也顺理成章的解决了,毕竟一个乐团里有几个不会乐器的家伙还挺奇怪的。”
加里波第听到努利口中哼唱的曲调,也兴奋地跃跃欲试:“这岂止是适合我,这同样适合青年意大利和自由波兰,这是一首真正的国际主义歌曲,或许我还应该把它寄给伦敦的马志尼,让他把这曲子刊登在我们的杂志上。哪怕是单凭这首曲子,他们也不该继续怀疑亚瑟有问题了。”
(本章完)
第570章 邻家首相初长成
第570章 邻家首相初长成
所谓现实主义,我指的是这样一种艺术,它不仅忠实于描绘现实的细节,而且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细节的真实固然重要,但更为关键的是,作家应当通过这种真实的细节,展现出那个社会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使读者不仅能从故事情节中看见个体的生活,还能透过这些个体看到社会发展的趋势和矛盾。在这一方面,《英国佬》的作者们向来做的很好。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旅馆的小房间内回荡着敲敲打打的响动。
或许是为了纪念失败但却意义重大的萨伏依远征,过去一周中陷入自我怀疑与愧疚的加里波第等人将《国际歌》当做了他们发泄的一种渠道。
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内,巴黎歌剧院首席男高音阿道夫·努利担任临时指挥,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党员充当合唱,就连五音不全的海涅与大仲马也自发地为他们打起了拍子。
至于俾斯麦,这小伙子原本不情不愿的,但是在奖学金的诱惑下,他还是只能和着加里波第磁性而富有感染力的嗓音滥竽充数。
俾斯麦高唱《国际歌》,这样的场景究竟有多荒谬?
恐怕这荒谬程度也就仅次于拉着小提琴给《国际歌》伴奏的家伙还是亚瑟·黑斯廷斯了。
加里波第等人的演唱慷慨激昂,浑身都像是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很快,俾斯麦就忍受不了这宛如下地狱般的折磨,举手要求到外面去抽袋烟缓缓了。
小伙子美好的传统普鲁士价值观不容许他在这地方多待哪怕一秒,即便有着奖学金的诱惑也不成。
只要再多呼吸一口房间里的空气,他都感觉到俾斯麦家族自查理曼大帝时期流传下来的波西米亚贵族血统会受到小市民气质的玷污。
俾斯麦走下旅馆的楼梯,来到大街上靠在墙边点燃他的红木烟斗,深吸一口以后,缓缓吐出阵阵烟雾。
他抬头沿着街一路看过去,街道边的每个窗户里都能看见学生们探出的脑袋和肩膀,触目所及之处尽是他们一排排俗气的吸烟帽和看上去并不匀称的长袍,至于能不能透过窗户见到长长的烟杆和闪亮的流苏,就得看他们的烟瘾到底是大是小了。
是的,就像是伦敦一样,在哥廷根吸烟同样是一种风尚,赶时髦学抽烟的不仅有俾斯麦这样名字里面有‘冯’的,即便是没有‘冯’的那些同样也爱这一口。
唯独在这种时候,俾斯麦才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他和哥廷根的大部分学生还是有些共同之处的。
但他还是想说,吸烟不代表成熟,同样嘴里叼着烟杆儿,但是街边的窗户里却有大半都是幼稚病患者。
俾斯麦一边抽着闷烟,一边同街边路过的朋友打着招呼。
“嘿!古斯塔夫。”
腰间配着剑的古斯塔夫·舒伯兰正在低头整理他的决斗手套,他听到有人叫他,赶忙抬起头,看清是俾斯麦后方才戏谑道。
“哟,这不是我们的学生联合会主席奥托阁下吗?我听约翰那个美国佬说,你这个农民领袖打算改弦更张成为市民领袖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那多半是在恭维俾斯麦。
但说这话的可是俾斯麦在‘波美拉尼亚’佩剑社团的兄弟——大师级成员古斯塔夫·舒伯兰先生。
所以,这句话几乎就是在拐弯抹角的讥讽俾斯麦打算放弃‘波美拉尼亚’社团的德意志传统决斗荣耀,转而去迎合那帮对击剑运动不怎么感兴趣的小市民学生了。
俾斯麦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他也不是会对所有人发怒。
尤其是,古斯塔夫·舒伯兰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剑术高手,他把德意志剑术大师马尔辛斯·卢瑟纳的遗作《光剑术》倒背如流,并成功地运用到了实战之中。
而为了表达对他的尊敬,‘波美拉尼亚’社团的低级成员在称呼舒伯兰的时候,通常还会捎上他的外号,称他为‘光剑’舒伯兰。
俾斯麦不想让舒伯兰小瞧自己,他只能辩称道:“你不懂,我这么干是有苦衷的。我去当学生联合会主席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与他们同流合污,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宏大的计划。而且,我认为‘波美拉尼亚’的所有人不仅不该指责我,而且还应该向我靠拢?”
“宏大的计划?向你靠拢?”
舒伯兰嘲讽道:“怎么?你难道打算把我们也变成只敢骂娘不敢动手的小市民吗?自从‘波美拉尼亚’成立以来,这一百多年我们的信条便是——少说多做,能动手就千万别动口。”
说到这儿,舒伯兰还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愣了一下,转瞬又捧起肚子哈哈大笑:“抱歉,奥托,我差点忘了。你之前让新学监给收拾的那么惨,现在估计是再没有拔剑的勇气了吧?”
俾斯麦一听到舒伯兰提到他被亚瑟暴揍的事情,立马变得脸红脖子粗:“古斯塔夫!你要是觉得你能撂倒他,随时可以去找他下战书!他现在就在旅馆楼上呢,要不我替你把他喊下来?”
舒伯兰一听到俾斯麦要喊学监下楼,立马将他拦住:“奥托,我可不像你那样脑子不清楚。找学监决斗,输了要进医院诊所,赢了要上学校的禁闭室蹲个几周。”
俾斯麦闻言瞪眼道:“你居然还觉得你有机会去禁闭室?你要我说多少遍才相信,他真的不是个善茬。他虽然是个混蛋玩意儿,但人品和剑术水平无关,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菲奥雷流迅捷剑大师。你知道吗?那位大名鼎鼎的巴黎剑圣弗朗索瓦·伯特兰在他手上输得很惨!”
“哼……”舒伯兰可不相信俾斯麦的说辞:“法兰西剑就是拳绣腿,巴黎剑圣也未必强到哪里去。”
俾斯麦极力争辩道:“但是他用的又不是法兰西剑,而是意大利迅捷剑,除此之外,英格兰银流短剑术、英国军用马刀,他也用的很好。我不夸张的说,他就算用他手里那根尖头手杖都足以击败‘波美拉尼亚’里的大部分人。”
舒伯兰听到俾斯麦说的这么夸张,只以为对方是为了替自己挽回面子:“是啊!别说手杖了,单是看到他穿着的学监长袍,我就吓得扔剑投降了,你居然还能在他的手杖底下走上几个回合,这确实强于‘波美拉尼亚’里的许多人。”
俾斯麦看到舒伯兰这个态度,知道自己估计是说服不了他了。
如果换了平常,即便他与舒伯兰关系不错,但是受到这种程度的讥讽,俾斯麦少说也要给对方的下巴上开几道口子。
但毕竟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作为学生联合会主席,俾斯麦急需为盖世太保扩充人手。
如果他派那些小市民学生执行黑斯廷斯学监交给他的任务,那谁也不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乱子。但是,如果这些‘波美拉尼亚’的社团兄弟愿意鼎力相助,那一切就都变得轻而易举了。
“罢了,不提这个了。”俾斯麦开口道:“古斯塔夫,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吗?”
“什么?大计划?”
“对,没错,就是那个。”
俾斯麦掐灭了烟斗,清了清嗓子道:“古斯塔夫,在‘波美拉尼亚’,你是备受尊重的大师,这是由于你的超群剑术。但是,如果你毕业了,离开了哥廷根,离开了我们这帮老兄弟呢?你还会受到别人的尊重吗?你还会享受到被称为‘光剑’舒伯兰的派头吗?别傻了,到了社会上,那些人可不喊什么‘光剑’之类的头衔,他们只会喊‘大臣’‘部长’‘法官’‘将军’等等。”
“我……”舒伯兰一下子被俾斯麦给问住了,方才嘲笑俾斯麦的从容淡定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窘迫的挠头。
其实,舒伯兰也不是没想过俾斯麦说的这些问题。
他比俾斯麦要高一个年级,要不了多久就得面临就业问题了。
但是,舒伯兰和俾斯麦一样,虽然勉强可以应付学业,但是也并非那种能够沉下心研究学问的家伙。
因此,即便不考虑获得大学教职的难度和成为教授前必要的清贫生活,单是在专心致志的态度和超人的学习能力上,舒伯兰就无法过关。
走不了学术道路,那就只有直接就业这一条路了。
但令人忧心的是:德意志的大学生虽然不多,可适合大学生的岗位更少。如果直接就业,他干的那些工作很可能是中学生也能轻松胜任的工作。
如此一来,读了大学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舒伯兰思前想后,最终一抿嘴唇开口道:“我想我可能会去参军,我的剑术不错,而且我又有知识,从下级军官干起,然后再慢慢往上爬。也许等到几十年后再见面时,你就得叫我一声参谋长先生了。”
俾斯麦一眼就瞧破了舒伯兰的心虚:“得了吧,军队里什么样儿,你难道不清楚吗?我这样名字里有冯的都未必能受到特别优待,因为我的冯上面只镀了一层铜,而有的冯上面镀了银,还有的冯不止镀了金还镶嵌着钻石边儿。我这样有冯的都不敢保证在军队里混出个人样儿来,你这样没冯的又能如何呢?”
舒伯兰闻言不由有些生气:“那能怎么办呢?还有,奥托!你不是要说你的大计划吗?你的大计划难道就是当着我的面炫耀你名字里的冯吗?”
俾斯麦连连摆手道:“抱歉,古斯塔夫,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有耐心来听我的大计划呢?”
“所以,你的大计划到底是什么?”
“我的大计划首先要从我的人生规划说起。”
俾斯麦踱着步子一本正经的介绍着他的宏伟蓝图。
“毕业后,我想要参加普鲁士的全国司法考试,然后用荣耀的合法庄园继承人身份做交换,成为一名忠于国王陛下的公务员,即在柏林市法院做见习法官。我计划在那里实习一年,然后去位于亚琛的省政府法院。到了第二年,我会再参加外交人员考试。然后,无论伟大的命运之神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派往冰天雪地的圣彼得堡还是充满蛮荒雨林的里约热内卢,我都会听由命运安排欣然前往……”
“停停停!”
舒伯兰打断了他的话:“奥托,我想用几十年时间成为参谋长的梦想固然不现实,但是,你小子明显比我更敢想!你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通过司法考试,又是怎么笃定自己肯定会被分在柏林法院?至于后面的外交考试,我更是懒得说,你是不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要知道,你是姓俾斯麦,而不是姓霍亨索伦的!”
俾斯麦哂笑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抱歉,古斯塔夫,你也明白我滔滔不绝大谈自己的老习惯。我有时候确实会被这微不足道的虚荣心笼罩。或许外交考试那部分是有些夸张了,但是司法考试那边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夸张,我肯定会通过的。而且,如果你想要的话,你也可以通过。”
舒伯兰原本还打算讥讽俾斯麦,但是当他听到后半句,立马就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舒伯兰琢磨了一下:“你家里有人被调到普鲁士的司法部工作了?”
“没有。”
“下次司法考试题目是你家中某位长辈熟识的朋友出的?”
“别闹了,泄题可是犯罪行为。”
“嘶……”舒伯兰捏着下巴深吸了一口气,他上下打量了俾斯麦一眼:“难不成,你家里给你安排了免试的见习法官名额?我记得你的外公好像当过柏林上诉法院的院长吧?我记得上课的时候,勒内教授好像还提到过你的外公,他在普鲁士司法界的影响力应该还挺大的吧?”
俾斯麦咳嗽了一声:“当然,我不否认我外公可以提供些帮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确实不必为司法考试如此劳神。”
“他去世了?”
“嗯,两年前去世了。”俾斯麦黯然神伤道:“虽然我母亲说家里还是能在司法系统找到些渠道,但是肯定不如他老人家还活着的时候方便。所以,即便我能内定柏林法院的见习法官名额,然后再通过调往莱茵兰的方法缩短我的实习期,但是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我要能搞定司法考试。”
舒伯兰听了这话不由感到心里酸溜溜的。
同样是法学专业,但两人的前景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俾斯麦只要搞定司法考试便能飞黄腾达,说不定他养的那三条狗都能挂上法院的编制,当上见习警犬。
而舒伯兰就算搞定了司法考试,也说不准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
最有可能的结果,或许就是在哪个穷乡僻壤的法院里蹉跎一生了。
不过,想那么多也没用,毕竟那种‘悲惨结局’起码端上了公务员的金饭碗,舒伯兰想去穷乡僻壤还得先跨过考公务员这道门槛儿呢。
舒伯兰情绪低落的叹了口气,他望着俾斯麦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汇到嘴边最终只能化作一声祝福:“祝你前程似锦,奥托。”
俾斯麦看到舒伯兰要走,赶忙抢先一步挡在他的身前:“古斯塔夫,你别急着走啊!只要你向我靠拢,通过司法考试简直轻而易举。”
“啊?”舒伯兰自嘲道:“别开玩笑了,奥托,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外公。柏林法院的见习法官职位是通过血缘传播的。”
“古斯塔夫!”
俾斯麦连忙开口道:“你没有我那样的外公,但是咱们俩的学监却是同一个人啊!黑斯廷斯学监说了,学生联合会的工作是一种艰辛的历练和付出。所以,如果可以把学生会的工作做好,盖世太保的头目全部可以拿到学校开具的推荐信。你知道吗?这推荐信是可以在司法考试里面加分的!”
“这……”
舒伯兰失落的眼神渐渐有了光亮,他的身体都在发抖:“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
俾斯麦大方的伸开怀抱,笑着说道:“有这种好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波美拉尼亚’的老兄弟们!论起人才,再没有比咱们那儿更多的了。咱们都拥有相同的崇高理念,美好的传统价值观,然而,就因为学业水平稍微差了一点,便在和那群小市民的竞争中落了下风。现在,终于有办法帮我们抹平这种差距了!”
舒伯兰来来回回的品味了几遍俾斯麦的话,如梦初醒的大笑着狠狠地给了俾斯麦的胸口一拳:“他妈的!奥托,我之前还以为你真的背叛我们了!”
“怎么会呢?”俾斯麦笑嘻嘻的:“咱们可都是见过血的弟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俾斯麦这句话刚说完,便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小伙子。”
好在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俾斯麦还可以装作听不懂,如果是用德语说的,他就算不想惹事也必须得和对方干上一架了。
不过,虽然俾斯麦没有打架的想法,但他依然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和他叫板。
他眼珠子一转,正巧瞥见了那位站在街边抽烟的绅士。
他的脸十分眼熟,俾斯麦简单一回想,便立刻认出了这家伙的真面目。
该死!这是与黑斯廷斯做过肮脏买卖的英国外交官!
他从慕尼黑回来了?
抽着烟的施耐德发现俾斯麦在看他,礼貌的脱下帽子报以微笑:“下午好,盖世太保先生。我刚刚听你说黑斯廷斯先生就在楼上,不麻烦的话,能帮我叫他一下吗?”
(本章完)
第571章 慕尼黑阴谋
第571章 慕尼黑阴谋
奥斯维辛之后,甚至写首诗也是野蛮的。
——西奥多·阿多诺
“奥古斯特,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么说,你在慕尼黑的任务应该做的很成功?你打探到想要的消息了?”
哥廷根市政厅地下酒窖的小包间内,亚瑟举起啤酒杯与施耐德轻轻相碰。
施耐德灌了一口啤酒,随后细致的用刀叉切割着餐盘中的猪肘子,叉起一片又肥又厚的放入口中。
看他吃饭的样子就明白,这位外交部的得力干将饿得不轻。
施耐德连吃了好几片猪肘,方才用餐巾擦了擦油腻的嘴唇开口道:“消息是打听到了不少,但未必是帕麦斯顿子爵想要的那些。”
亚瑟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拿起了帕麦斯顿子爵在外交部的外号开起了玩笑:“那你八成完蛋了,你打算从监工手上领几鞭子?”
“听起来还不算太糟,让大臣抽几鞭子总比待在一群巴伐利亚人身边强。”
“好了,不开玩笑了。”亚瑟收敛笑容道:“虽然这么直白的打听消息并不礼貌,但是请你理解,身为哥廷根大学的国家特别代表,我确实想要了解邦联有没有推出一些会影响到我工作任务的新决议。”
施耐德品了口酒,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道:“我当然不会把我的老朋友忘了。我在慕尼黑确实打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情报,其中与哥廷根有关的确实不少。”
“比如说呢?”
“比如说……”施耐德挑起眉毛眯着眼睛道:“我亲爱的亚瑟,你最好多留心你手底下的那两个大学司事。”
“大学司事?你是说多勒斯先生和舍费尔先生?”
大学司事是德意志大学当中独有的一个职位,这个职务设置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说起来,他们还和亚瑟目前担任的国家特别代表职务有一定的关联。
因为大学司事的职务正是1819年德意志邦联会议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设立的,而国家特别代表则是前段时间邦联议会通过《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确立的。
从大学的组织结构来分析,大学校长通过领导学术委员会的方式管理教授、讲师和学生们,并负责制定教学、研究等日常工作计划。而在计划制定后,负责贯彻既定计划并向校长负责的机构便是教务处。
与校长主抓教学任务不同,国家特别代表主抓政治工作。因此,凡是涉及思想与惩戒的部门全部都需要向国家特别代表汇报工作。这也就意味着学生惩处委员会、大学法庭和大学出版社等部门都处于他的管辖之下。
不过,由于这些部门平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应付,因此作为与校长地位同等重要的国家特别代表,自然也有着一套直属于他的行政人员,这便是大学司事。
大学司事的职责很简单:首先,他们必须严密监视学生,禁止他们在波韦登广场决斗。其次,必须时刻警惕,决不能让哥廷根的检疫站几十年来拒之门外的新思想被某个擅长思辩的私人讲师从别处偷运过来。
但遗憾的是,尊敬的两位哥廷根大学司事舍费尔与多勒斯先生工作数年才取得的好成果,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便被他们的上级领导完全破坏了。
首先,黑斯廷斯学监带头在波韦登广场决斗,其次,他虽然没有从别处偷运具有新思想的私人讲师,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自己就是具有新思想的家伙,并且他还绕过了两位司事直接批准一位新私人讲师的入职。
如果仅从思想上看,两位司事都认为黑斯廷斯学监绝对是个自由主义者。但是如果从手段上来看,他绕过决议的手段又表现的太专制了。
施耐德一边吃饭一边叨咕着:“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德意志邦联的情报部门里有几份关于你的小报告。有人说哥廷根大学的新学监是个专制的自由主义者。”
亚瑟抿了一口红酒,品味着乡下葡萄酒微甜的滋味儿在唇齿间长留:“听起来不算太糟,这头衔总比自由的专制主义者要好。”
“是吗?”施耐德一本正经的问道:“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这区别可大了。”
亚瑟解释道:“专制的自由主义者可能相信个人自由、民主原则和市场机制的价值,但他们相信,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需要采取强有力的措施甚至是专制的方式来实现这些目标。至于自由的专制主义者,指的则是那些认识到:在一定程度上的开放自由对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重要性的专制主义者。因此,他们可能会允许有限的言论自由、宗教自由或其他形式的个人自由,作为其统治策略的一部分。前者更强调最终结果中的自由和平等,而后者可能更注重过程中的稳定和效率。”
“嗯……”施耐德咀嚼着猪肘子,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条斯理的将食物咽下喉咙:“那你算是哪一种?”
“专制的自由主义者……”亚瑟斩钉截铁的应了一声,但喝了口酒后,他又寻思了一下:“或者自由的专制主义者。”
施耐德闻言笑嘻嘻的朝亚瑟挥舞着餐巾道:“等你结束了哥廷根的这摊子烂事以后,还是赶紧回外交部帮我分摊鞭子吧,帕麦斯顿子爵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说到这里,施耐德仿佛来了兴致,他神秘兮兮的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随后返回座位上坐下,埋着脑袋压低嗓音道:“我在慕尼黑还搞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不靠谱八卦,你想听吗?”
“和谁有关的?”
“奥地利首相梅特涅!”
“利文夫人终于抛弃帕麦斯顿子爵,彻底倒向梅特涅的怀抱了?”
“喔……”施耐德贱兮兮的笑着:“我可不打听那么下流的八卦,我听到的消息是关于梅特涅和普鲁士前任外交大臣本斯托夫有关的。”
“嗯?”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大胆猜测,但是猜测了一会儿,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未免也太大胆了:“看来这八卦消息确实不靠谱。”
施耐德笑眯眯的继续说道:“确实不靠谱,因为谁会相信普鲁士的外交大臣会因为梅特涅耍的一个小手段就被免职了呢?”
大失所望的亚瑟微微摇头道:“本斯托夫的去职和梅特涅有关?即便不考虑普鲁士和奥地利糟糕的外交关系,奥地利的首相又该如何左右普鲁士的人事任命?”
施耐德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其中荒谬的地方。普鲁士的外交大臣本斯托夫与梅特涅在应对自由革命的观点一直不对付,本斯托夫认为布伦瑞克、汉诺威和德意志其他地方的麻烦与法国和革命思想没什么关系,反而是贫穷、饥饿、个体官员和领导的浮躁以及欠考虑的行政管理应该负更大的责任。
本斯托夫觉得如果派军队镇压已经山穷水尽的穷人进行的情有可原的叛乱,不止会使士兵被国外的革命思想污染,而且还会造成军队士气低落,所以他拒绝考虑进行任何军事干涉。基于同样的理由,他还同样反对梅特涅组建泛德意志军事力量,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法国入侵并在合适时机干预法国。
正因本斯托夫态度如此,所以当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时,他才会采纳普鲁士驻巴黎大使海因里希·冯·维特的建议,立刻承认了路易-菲利普,并支持巴黎的新政府,以避免形势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而梅特涅则与本斯托夫的观点截然相反,虽然奥地利同样承认了法国新政府,但是他认为七月革命不过是1789年革命的再生,错误而糟糕的人民主权原则已经宣布自己取得了胜利。这次慕尼黑会议上,梅特涅痛斥了德意志各邦代表,他声称这一胜利受到了各国的帮扶和教唆,尤其英国和普鲁士,它们承认法国王朝的更迭,因而显示出了软弱性。梅特涅还认为,我们解决比利时危机的独立方案简直是骇人听闻,这一做法令人恶心,因为这一方面鼓舞了叛乱分子,另一方面又破坏了1815年维也纳会议定下的维也纳体系。”
亚瑟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听起来梅特涅阁下相当生气,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让奥地利征召足够多的士兵抵御法国人呢?”
施耐德冲着亚瑟眨了眨眼,他坏笑道:“得了吧,亚瑟,你明知道梅特涅办不到。哈布斯堡王室都快破产了,如果他们不介意让奥地利公债变成垃圾的话,大可以继续扩军。”
“所以他才想拉上普鲁士人和俄国人吗?沙皇或许和他志同道合,但是普鲁士那边有本斯托夫在,所以梅特涅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搞掉这位普鲁士的外交大臣?”
“没错。”施耐德开口道:“我也没想到咱们这次在意大利小捞一笔的行为居然会导致这么大的动荡。”
“嗯?这里面有咱们什么事?”
施耐德回道:“你应当知道,自从七月革命发生以来,德意志各邦便出版了成百上千的政治小册子,全德意志都处在一种沸腾状态之中。比利时独立、波兰起义和去年发生在巴黎和伦敦的暴动又对局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个个支持出版自由、呼吁施行宪政的社团和协会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这些人为波兰人反抗俄国压迫而欢欣鼓舞,并且无视当局,公然歌颂巴黎和波兰自由斗士的诗歌。我听说,这两年美因茨情报办公室的记录秘密社团活动的档案足足激增了八万页之多。梅特涅以此为根据,警告普鲁士实际上的首相维特根施泰因,称革命正在以每步1英里的速度向我们逼来。
他在慕尼黑会议上驳斥了本斯托夫关于德意志没有真正的革命的观点,称其是倒胃口的胡说八道。本斯托夫原本计划在第二天与他辩论,但是那天晚上,本斯托夫忽然被普鲁士国内的一纸调令召回国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在本斯托夫的办公室内发现了奥地利皇帝寄给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的信笺。本斯托夫因此被指控擅自拆开国王私人信笺,从而被震怒的国王下令免去了职务。”
“这……”亚瑟听到这个话题,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不为其他的,而是由于他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也曾经干过许多私拆信笺的事情。
但是转念一想,本斯托夫被免职事件明显与他干过的勾当不同,尤其是案发的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
亚瑟问道:“你说的八卦,该不会指的是那封被拆开的信笺其实是梅特涅派人放在本斯托夫办公室的吧?”
“就是如此。”施耐德笑呵呵的:“在专制主义盛行的德意志,政坛的斗心眼儿莫过于此了。不就是拆个信笺吗?要知道,帕麦斯顿子爵这种事情……”
“嗯?”
“喔……”施耐德惊讶的捂住了嘴:“瞧瞧我说了什么蠢话。”
亚瑟一眼就看出了这家伙是在演戏,而且还故意演的如此拙劣。
私拆国王信笺放在哪里都不是个小罪名,如果硬要说在英国这么干比在德意志罪名轻,那也无非是由于这里的君主还握有大权,所以更敏感一些罢了。
至于帕麦斯顿拦截信笺的事情,就算施耐德不提,亚瑟也模糊知道一点。
因为当初他在去皇家邮政‘取’信的时候,经常能碰上外交部的同好者们。
那时候亚瑟还在感慨皇家邮政的效率居然低到就连外交部也得上门取件,但现在回头想想,原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施耐德故意说漏嘴,无非是想要向亚瑟显摆他知道很多秘密。而对于外交官而言,秘密就是金钱和实力。
亚瑟轻描淡写的揭过了外交部的龌龊事,追问道:“那本斯托夫被免职后,梅特涅的倡议有人听从吗?”
施耐德摇了摇头:“如果你说的是建立泛德意志武装力量,这方面无人响应。德意志各邦都不傻,他们不可能出钱出力,然后还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德意志邦联。因为谁都知道,邦联实际上就是由奥地利控制的。不过,由于会议期间传来的意大利革命消息,各邦国还是同意在其他方面加强合作。”
“比如说呢?”
“比如说非法移民和边境管制的问题。”
施耐德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去年波兰起义失败后激起了巴黎的骚乱,巴黎人都强烈要求政府出兵支持波兰。而在德意志,几乎全德范围内都爆发了反对沙皇的示威游行。而且由于德意志与波兰接壤,那些起义失败的波兰士兵大部分都越境逃到了德意志,而且这帮人在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不论是市民还是农民,所有人都把波兰士兵带到啤酒馆或自己的房子,请他们喝酒吃饭。我认识的一个普鲁士军官告诉我,他当时正驻扎在美因茨。那里的市民认为,如果在他们城市没有灌倒一个波兰人,似乎就是不同寻常的事,至少我上街的时候,还从没有看到一个清醒的波兰人。
他还和我打趣说,这些逃亡的人尤其受到女人的欢迎,以致于好多无赖都特意弄来一身波兰军装,再故意操一口蹩脚的德语上街。在最初那几个月里,波兰军装甚至比从警察局长那里弄到的通行证更管用,能让一切犯罪者都畅通无阻的穿过德意志的任何区域。
为了防止意大利革命的外溢,并严防与波兰起义类似的难民潮,以及他们带来的新思想和革命热情。几乎所有邦联成员都同意在警务、情报等方面加强合作。他们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德意志邦联中央警务情报委员会。”
说到这里,施耐德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叹道:“我必须得说,哥廷根大学的所有教授和学生都得庆幸汉诺威王国与不列颠组成了君合国。要不然就按这个委员会的工作力度,他们这几天已经倒大霉了。”
“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施耐德惊呼道:“他们为王国境内的每个大学讲师和教授都制作了卷宗档案!”
亚瑟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他安静的吃着饭:“听起来确实太过分了。”
“而且伍兹堡大学的贝尔教授被判了15年监禁,马尔堡大学的约尔丹教授被判了5年监禁,还有五名教授以叛国罪的名义被起诉,被判必须要去军事要塞服务。”
亚瑟闻言,拍案而起道:“那这确实太过分了,他们都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那些让国王和邦联代表们觉得受到威胁的言论。”
施耐德笑嘻嘻的:“不过更可笑的还是一则来自图宾根大学的消息,一群学生打碎了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因为他们的校长正是符腾堡议会里的保守派议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学的管理工作可不好干。你高唱自由会蹲监狱,你支持邦联决议则会被学生冲击。所以,聪明人通常会选择在这时候召开一场全欧电磁学会议。”
亚瑟和他打着马虎眼:“那只是顺手而为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更想和你谈谈边境管制和非法移民的问题。”
施耐德浑然不知亚瑟的意图,他只以为亚瑟只是不想聊自己那点小心思:“怎么?你现在想要去弄上几身波兰军装,向哥廷根的女士们展示一下自由的魅力?”
亚瑟用刀叉切下一片肘子放在了施耐德盘子里:“波兰军装早都过季了,不过意大利军装我能弄到几件。奥古斯特,你对这事儿感兴趣吗?”
(本章完)
第572章 外交部的虫豸
第572章 外交部的虫豸
让他人接受一种看法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相信这个看法来自于他们自己。
——阿尔丰斯·都德
“意大利军装?”
虽然施耐德在夜莺公馆时常常表现的智力低于平均水平,但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位外交部的得力干将可一点儿都不笨。
如果把意大利军装与亚瑟劣迹斑斑的人生履历结合考虑,也不难猜出他究竟又搞出了什么大新闻。
施耐德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手里握着的叉子也滑落到了餐盘里:“哥廷根有意大利暴乱分子?”
亚瑟两只胳膊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的耐心解释道:“奥古斯特,我觉得如果从古典文学的角度而言,你方才说的这句话并不严谨。”
“那更严谨的说法是什么?”施耐德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亚瑟清了清嗓子,念道:“基于负责任的、谨慎的、出于国家利益考量的态度,我认为您方才提到的那群身份可疑的家伙不应该被冠以暴乱分子的头衔,以免因为正当程序的不必要曝光而引起的公众信心下降。但是,坦率的说,作为我们最近讨论的对象,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并没有笼罩在层层谜团之中,而是正如之前披露出的信息引导您设想的那般。我们讨论的这个人,如果直言不讳的说出他们领袖的名字,也许会吓到您,因为在我与您的通常对话中,我每每提到他时都会使用特殊物品指代。”
“什么特殊物品?”
“万镑大生意。”
“我的上帝啊!”施耐德脱口而出,拍案而起:“朱塞佩·加里波第!”
亚瑟的神情看起来颇有些愧疚:“更令人难为情并感到抱歉的是,如果从数学与大地测量学的角度衡量,加里波第及其党徒与您手边啤酒杯的最终距离,并不适宜使用常用于天文研究、铁路建设及商业航海的长度单位进行统计。但如果使用裁缝量尺之类的衡量工具,又未免显得过于辱没外交工作的伟大性与严肃性,以及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部于过往数个世纪杰出工作中奠定的赫赫威名……”
施耐德听到这儿,顿时急眼了,他两手抓着亚瑟的肩膀使劲摇晃道:“够了!亚瑟,咱们俩之间用不着玩这套,你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对吗?说人话,说真话,可不可以?”
亚瑟悲哀的摇了摇头,就仿佛陈述事实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奥古斯特,倾听真相需要勇气,而说出真相则需要魄力。”
“那就展现你的魄力!”施耐德攥紧拳头用力摇晃道:“前警司先生,出动骑警,马刀出鞘,火药装填,开火,进击!”
亚瑟一手扶着前额,一手轻轻敲了敲小隔间的红砖墙壁:“在语言学意义上,人们,通常将这段距离,称为隔壁。”
施耐德闻言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脑供血不足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声粗气,这才让头晕目眩的感觉稍加缓解。
在危急关头,久经考验的外交部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迅速展现出了他常年为白厅同僚称赞的可靠程度以及融合了不列颠特征与德意志品质的超群决策能力。
施耐德咽了口吐沫,一把握住了亚瑟的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位同桌吃饭的食客,似乎想要用坚定的眼神来打消对方的迟疑。
“亚瑟,这不是件小事,但,也绝对不是一件大事。如果加里波第他们死在意大利,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他们在意大利被逮捕,那么咱们的老朋友冯·克罗马尔先生会负责解决他们。可如果他直接落到梅特涅的手里,那事情虽然不一定会败露,但至少会让你、我和克罗马尔先生都很难做。
但万幸的是,虽然事情没有朝着我们事先预想的、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也没有完全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他逃到了德意志,但偏偏是到了汉诺威,而且还是哥廷根这座小城。如果我们在这里解决掉他们,没有人会注意到哥廷根死了几个外乡人。”
亚瑟瞥见施耐德眼神中勾勒出的狠厉,莫名的想起了先前他去利物浦时遭遇的金狮旅馆爆炸案。
虽然施耐德一直否认他并未直接参与爆炸案的实施,但如果那真是他实施的,估计施耐德在制定方案的时候多半也流露出了类似的神情。
亚瑟一想到这儿心里就犯恶心,况且他也不想要加里波第的命。
他对青年意大利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甚至于还有些讨厌他们那个口号喊得震天响的领袖马志尼。
但是对于加里波第,亚瑟还是挺喜欢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水手的。不知道为什么,亚瑟总觉得这个水手很像是《基督山伯爵》当中黑化前的主角埃德蒙·唐泰斯,而且他还拥有诸多唐泰斯都不具备的品质。
一个充满热情的年轻人,从不心存害人的心思,虽然做事是没谱了一点儿,但是哪怕遭遇失败,也不能更改他的乐观态度。每当看到加里波第为了那500镑对他千恩万谢时,亚瑟那所剩不多的良心便会遭受严峻考验。
虽然亚瑟自忖算不得什么道德君子,但他至少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先前出卖青年意大利是为了保全法国的保王党农民,额外进账的那两千五百镑顶多算是意外收获。
亚瑟的身上并不具备银行家那样锱铢必较的品质。
毕竟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对于一个已经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来说,钱这种东西已经没有太多世俗上的意义了。更遑论,他虽然不算很有钱,但其实也并不缺钱。
比起金钱,他更注重与朋友之间的友谊,因为亚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活出第二世的。
出于私人感情的角度,即便是为了不让替他贡献了六分之一复活指标的大仲马难受,亚瑟也不可能选择在哥廷根做掉加里波第。
但他不会把这些台词摆在明面上,因为他手里能让施耐德转换思路的办法太多了。
亚瑟沉重的深呼吸,阴沉着脸摇头道:“奥古斯特,单是解决加里波第无法解决问题。因为伦敦还有一个知晓秘密的马志尼,你可以在哥廷根做掉加里波第,但是你能在伦敦干掉马志尼吗?”
“马志尼在伦敦?”施耐德听到这话,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见鬼!那家伙什么时候跑到伦敦去了?”
马志尼在伦敦的消息无异于晴空霹雳,无形的闪电击打在施耐德的头顶,以致于在煤油灯的照耀下都能看见他脑袋上飘起的青烟了。施耐德一下子就想到了无数的可能性,他尤其担心马志尼等青年意大利成员会跑到外交部与帕麦斯顿子爵对账。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施耐德可以毫不留情的干掉马志尼。
但讽刺的是,只要马志尼待在伦敦,那他就是安全的。
因为无论是外交部、内务部又或是在海上无法无天的皇家海军,谁都不敢在伦敦瞎动手。
以伦敦媒体听风就是雨的脾性,再加上伦敦市民爱好八卦的天性,哪怕白厅街的各部门没干什么脏活他们都要捕风捉影的编造出一堆阴谋论。
如果他们真的干了,而且还是针对马志尼这种颇有名气的欧洲自由势力领导人,那施耐德第二天就可以递交辞职申请,然后准备聘请律师上法庭了。
至于帕麦斯顿子爵会不会出于维护部门声誉的原因保下他?
呵!
帕麦斯顿子爵的座右铭在外交部人尽皆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施耐德伙同他人私吞部门经费,而且还暗杀马志尼败坏部门声誉,就这还想让帕麦斯顿出来接屎盆子?
别开玩笑了!
大臣不给他来个斩立决都已经算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发慈悲了。
轻松愉快的慕尼黑之行已经被施耐德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只觉自己深陷地狱,身上爬满了不死的虫,屁股底下烧着的都是不灭的火。
亚瑟望着万念俱灰的施耐德,直到发现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这才确定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
亚瑟安慰道:“奥古斯特,不瞒你说,我刚开始也想着要干掉加里波第的。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我们生还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这个年轻水手的身上。”
“嗯?”施耐德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亚瑟开口道:“加里波第认为我是个好人,一个积极的自由主义者,一个慷慨的意大利革命支持者。至于外交部经费没有如期到账的问题,我按照原计划都怪到了那间德莱赛特先生创设的法国银行身上。法国的内务大臣梯也尔如我们所愿的在远征行动发生后,查封了那家疑似与青年意大利有关联得银行,但是你我都知道,那家银行的账上并没有与青年意大利的资金来往记录,反倒有一笔与奥地利驻巴黎公使馆文化参赞冯·克罗马尔先生的大额转账。”
施耐德听到这儿,长舒一口气:“我都差点把这一茬儿给忘了。不过放马志尼去伦敦还是有危险,如果他告诉大臣青年意大利没有收到哪怕一便士,帕麦斯顿子爵虽然没办法断定咱们套了部门的钱,但心里肯定还是会起疑。”
亚瑟大笑道:“所以这里就显出加里波第的作用了。实不相瞒,奥古斯特,在加里波第出发去热那亚之前,我曾经在私下里给了他一笔500镑的启动资金。如果外交部的资助款一便士都没落到他们的手里,那确实显得不太正常,但如果已经有一部分款项到位了,那……”
施耐德望着亚瑟,眼睛慢慢睁大,随后猛地握住亚瑟的手使劲摇了摇:“我亲爱的亚瑟,你总是这么有先见之明。这么看来,他还确实有活下去的理由。他肯定知道马志尼在伦敦的住址,如果我们伪造他的笔迹给马志尼寄一封信,并在信中说明款项有部分被法国方面截停,那就更妙了。”
亚瑟摆了摆手道:“妙的可不止有这些呢。最妙的是,加里波第先生是一名水手,他不像马志尼可以靠着笔杆子吃饭。所以,在革命失败后,他打算一边跑船一边筹措革命资金。但由于撒丁王国和奥地利、法兰西、普鲁士、俄国等国家都签署了引渡协议,所以他想留在欧洲跑船的愿望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施耐德闻言眼前一亮道:“这个简单!我们送他去美洲,这家伙和他的伙计们一辈子都别回来最好。”
语罢,施耐德还从兜里摸出了他闪闪发亮的外交部徽章:“看到这上面的狮子和独角兽了吗?有了这个,就算是梅特涅也不能在德意志要求检查我的车驾。”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亚瑟轻声笑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你最好再跟着苏塞克斯公爵一起出发。”
施耐德刚缓过气打算喝口啤酒,可他一听到苏塞克斯公爵,刚灌进嘴的啤酒便喷了一墙:“什么?你说公爵殿下现在也在哥廷根?”
亚瑟从衣兜里抽出手帕擦了擦被啤酒沾湿的衣襟:“奥古斯特,我还以为你知道全欧电磁学会议的邀请名单上都有哪些人。”
施耐德惴惴不安的思忖了半晌,但转念一想,亚瑟的主意虽然馊,但却也不失为一个绝对安全的选项。
虽然德意志警察检查他马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碰上哪个不长眼的呢?
如果他是跟着苏塞克斯公爵出境,那只要对方不瞎,单是看见公爵出行的排场也应当知道这个车队不能查。
施耐德左思右想,思量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但在亚瑟看来,既然施耐德已经在考虑了,那他就迟早会答应。
因此,当前的主要问题已经不是加里波第等人的处境,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亚瑟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份德语报纸推到了施耐德的面前:“就算咱们解决了帕麦斯顿子爵的疑心,但是从警察的角度看问题,如果一个人的生活忽然变得富裕,出手变得阔绰,那多半是刚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所以,咱们必须得找到一个生活变富裕的合理渠道。奥古斯特,你应该知道,我和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先生关系不错,他时常会给我一些财务方面的建议。”
施耐德刚刚顺畅起来的思路被亚瑟的言语骤然打断,因为恐惧和不安而颤抖的身体也安分了下来,这位外交部助理次官的脸上浮现出了只有在夜莺公馆消费时才会出现的良善笑容。
“喔,亚瑟,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罗斯柴尔德先生都和你说了什么了?”
“嗯……”亚瑟故作苦恼的寻思了好久:“莱昂内尔和我说了很多,但是你知道我是学历史而不是学经济的,所以我只记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施耐德嘴角上扬,身体前倾,生怕漏听了致富经。
亚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相碰:“18世纪是运河的世纪,而19世纪,则是铁路的世纪!”
(本章完)
第573章 始作俑者原本是夜莺
第573章 始作俑者原本是夜莺
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早期大学,哥廷根大学的校园规划完全是开放式的。
除了一小部分核心教学建筑和行政部门集中于城中心的小片区域外,自19世纪以来新扩张的实验室、学生公寓以及教室都如同繁星般散落在城内的各处角落。
因此,每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你便会发现古朴的民房中钻出许多身穿长袍的学生们。
他们有的是在教授或者私人讲师家里刚上完课,有的则是玩了一下午饿的出来找饭辙。
而每当这个哥廷根城内人流量最大的时段到来时,这座小城的街道上便会冒出来许多专做学生生意的小摊贩们。
他们或是推着小手推车摆上些时令蔬果,或是从包里取出一块布铺在石板路上,认认真真地将他们从附近城市购置的烟斗、烟丝、皮带之类的小杂货摆在上面售卖。
当然,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兜售各种制作手工小吃的摊贩。虽然哥廷根的城内有几家啤酒馆,学校内还设有食堂,但是总有吃腻了的富裕学生会在这里排队解馋。
施耐德与亚瑟相伴而行,走在哥廷根的街道上,这位英国外交官还处于因为随时可能发财而带来的亢奋状态中。
“铁路投资!这确实是一笔好生意,我在伦敦的时候就想要参与类似的项目,但是你也知道伦敦证券交易所里有多少骗子,里面的不少公司都不靠谱。”
“亚瑟,你知道吗?利奥波德亲王,喔,或许现在这么叫他不太合适了,毕竟他现在已经成为比利时国王了,但是你明白我说的是谁就行。你知道去年他访问英国是为了干什么的吗?这位前英国女婿自然不是单纯来走亲戚的。”
“你知道掌礼大臣索尔兹伯里侯爵吧?我和他的外甥有些交情。那位绅士告诉我,他舅舅和他说,利奥波德国王之所以要来到英国,就是为了考察曼彻斯特到利物浦的那条客运铁路。对,没错,亚瑟你果然一点就通。他确实想要让比利时仿照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的规格修建一条从布鲁塞尔通往列日的铁路。”
“火车撞死人?国务大臣赫斯基森?拜托,亚瑟,在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总提到这种晦气的事情,那只不过是个小事故罢了,人总有倒霉的时候,只是那一次恰好轮到了赫斯基森先生。什么?你差点成为了那次铁路通车的安全负责人?啧!亚瑟,你的身上果然有着非一般的好运道。”
“考察铁路为什么非要来伦敦?其他地方的私人公司也能承包这个项目?没错,你说到点子上了。你应该也知道比利时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才刚刚从荷兰人手里赢得独立,所以利奥波德国王担心如果一旦放开私人资本,富裕的荷兰人很可能会通过控制铁路线的方式主宰比利时的经济。”
“相较于荷兰人,利奥波德国王身为夏洛特公主的鳏夫,自然还是与咱们不列颠更亲近。所以,他特地亲自来到伦敦筹集铁路建设资金,邀请英国公司参与比利时的铁路建设。你知道比利时计划在伦敦发行了多少铁路建设公债吗?足足八百万镑,并在五十年内还清!”
“我当初也想要在这里面掺和一脚,毕竟比利时的公债可与那些南美国家的垃圾公债不同,有利奥波德国王作保,辅以比利时还算不错的工业实力,这笔公债几乎不存在违约的可能性。但是……唉,你也知道,好东西向来得是靠抢的,我没抢着这笔好生意。”
“那八百万比利时公债,基本上都被金融城内部消化了,大伙儿都瞧出了这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那帮掉进钱眼里的银行家甚至不需要比利时提供过多的担保品,参与竞标的铁路公司也不需要比利时政府提供任何补贴。”
“唉,我先前还为这事情懊恼了好久,不过……呵呵,如果李斯特先生的铁路计划能够获批,那显然还是你这边的信誉更坚挺,而且咱们拿的还不是债券而是股份……”
正可谓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亚瑟仅仅是给施耐德挑起了铁路投资的话头,结果这家伙便一次性爆出了那么多事关比利时铁路建设的内幕。
看得出来,他对于错失优质理财产品确实很懊恼,言语之间不乏对金融城银行家吃独食行为的激烈抗议。
不过,施耐德的话倒是给亚瑟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
成立铁路公司、召集产业人才的事情,自然有李斯特这样的专业人士操心,但是如何帮公司拉到项目却是一门学问。
他在汉诺威人生地不熟的,哪怕制宪改革顾问的名头唬人,但光是凭着这重身份可没办法让汉诺威议会批准一条铁路线的建设。
因此,要想促成这个大项目,必须得借助一些超出平常层面的力量。
虽然比利时是个君主立宪国家,但比利时的铁路建设计划,却几乎是由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一手推动的。
即便他能够如此轻松的推动铁路建设是由于这是一项符合大部分比利时人利益的决定,因此说服比利时议会批准建设计划并不困难。
但既然比利时议会可以被国王说服,汉诺威议会自然也可以被王室成员说服。
铁路的通车不仅可以改善交通运输,还可以加快人口流动,推动工业发展,缓解乡村地区的就业压力。
除此之外,铁路建设还可以直接带来数千个劳工就业岗位,并间接带动附近地区的钢铁加工、机械制造业发展,由此新增的就业岗位只能以万计数。
这套说辞不仅适用于比利时,也适用于汉诺威。
而且汉诺威的融资环境明显要比比利时更好,伦敦金融城对待这个与不列颠共享国王的国家向来慷慨。
哪怕做最坏打算,金融城的银行家们集体瞎了眼,不肯为汉诺威提供铁路融资,那亚瑟也有信心说服罗斯柴尔德银行帮助汉诺威发行铁路建设公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个在伦敦居住过的人,都明白英国人对铁路建设的追捧到底有多疯狂。
他们不仅想在国内修铁路,也想到国外修铁路,其中最疯狂的设想莫过于建设伦敦-巴黎铁路线了。
建设这条铁路的渴望不仅仅是由于英法跨国货物运输的巨大市场,更是由于这条线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客运潜力。在这个年代,存在着不少旅居法国的英国人,其中大部分又都是贵族、银行家这样的富裕阶层。
这群人惊人的消费能力足以令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各大铁路公司尖叫,他们简直恨不得第二天就开工。
但遗憾的是,法国政府对于外国资本,尤其是英国资本进入法国的态度十分谨慎。
或许是因为他们担心伦敦-巴黎铁路线一通车,第二天威灵顿公爵便要领着龙虾兵在凯旋门前举行盛大‘武装游行’,所以他们迟迟不愿对英国公司开放铁路市场。
但两国在铁路合作方面迟迟没有进展也不能全怪法国人,因为英国议会内部同样存在着忧虑。
不少人都在警告,如果真的修建了这条铁路线,那么头天晚上巴黎爆发革命,第二天早上共和分子就将在帕丁顿车站排队下车,他们会依据有利地形在中午之前攻占伦敦东区,并在午夜之间于威斯敏斯特宫升起三色旗。
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骇人听闻的事情吗!
这条铁路线真的会为英国带来繁荣吗?
不,它将带来下贱的共和主义和法兰西的革命瘟疫!
议员们的看法确实称得上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虽然亚瑟不清楚这条铁路线会不会带来革命瘟疫,但是他很确定,这条铁路线确实会向伦敦输送法兰西共和分子,比如说他的朋友——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但是,不列颠在这方面也不是单方面吃亏。
毕竟伦敦同样可以利用这条铁路线向巴黎输出反动学术权威亚瑟·黑斯廷斯。
总而言之,在这方面两国扯平了,谁玷污谁还不一定呢,法兰西和不列颠谁也别说谁不道义。
不过,最反对这项铁路计划的倒还不是下院议员们,而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组织——皇家海军。
皇家海军缺胳膊少腿的将军们纷纷在上院拍案而起,痛斥这条铁路线的荒唐之处。
且不论修建跨海铁路的成本有多高,即便这条铁路真的修成了,如果有一天不列颠和法兰西又又又一次发生了战争,难道再临时把这条铁路给炸了吗?
但他们的表态则遭到了另一群残障人群的强烈反对,陆军的将军们挥舞着空荡荡的袖管振‘臂’高呼道。
“这不是还有我们陆军吗!让我们把朴茨茅斯的海军基地改造成陆军兵站,然后站在胜利号的桅杆上打这群跨海青蛙一个伏击!”
当然,陆军的粗鄙之语自然很快被否决了。
这不仅仅是由于他们的作战计划异想天开,更是由于陆军将军们身上浓厚的托利背景。
即便是托利党得势的时候,陆军都没办法压倒辉格思想浓重的皇家海军,如今辉格党执政,他们自然更讨不到便宜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不修伦敦到巴黎的铁路线,不列颠国内还真听不到其他反对修铁路的声音。哪怕是那些最迂腐的投资者,都看得出铁路建设是多么赚钱的行业。
仅仅通车两年的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其年均分红率便已经高达15%。
如此能赚钱的行业,没有哪个英国绅士能够拒绝,即便他是个王室成员。
亚瑟简单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很快便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必须得拉苏塞克斯公爵入伙。
为了以防万一,亚瑟还有必要在莱昂内尔回老家法兰克福参加罗斯柴尔德家族年度会议的时候和他见上一面。
一旦公爵入伙,铁路线获批的概率将直线飙升。
如果再加上罗斯柴尔德的运作,李斯特的铁路公司就几乎可以与中标画等号了。
亚瑟正琢磨着这件事呢,忽然听见街对面旅馆二楼的窗户上飘出了一阵诗歌吟唱。
“始作俑者原本是夜莺,它一个劲儿唱:叽咕!叽咕!它唱得处处生机,紫罗兰和苹果开,草地青绿。
夜莺啄开自己胸脯,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血中长出美丽的蔷薇树,它向蔷薇倾诉炽烈的爱。
打动我们所有鸟儿的,就是它伤口流出的鲜血。一旦这蔷薇之歌消失了,整个森林也便会毁灭。”
亚瑟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吟诗的正是他的亲朋挚友海因里希·海涅先生。
这首诗他也很熟悉,这是海涅去年创作的悼亡诗《始作俑者原本是夜莺》。
虽然这首诗极具水平,但海涅现在吟诗显然不是为了悼念亚瑟。
“唉……”亚瑟叹了口气,旋即换上笑脸,冲着海涅摇了摇帽子:“海因里希,你也对铁路感兴趣?”
“铁路?不,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向我道歉。”海涅揉了揉发痒的耳垂:“亚瑟,我可不会去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说她像个龙骑兵。你让我在菲欧娜小姐面前有失风度了。”
“啊……”亚瑟听到海涅提起,立马就猜到菲欧娜多半是跑到海涅面前纠结德意志血统了。
他笑着回了句:“可龙骑兵笑话不就是你告诉我的吗?”
“喔,那可不是我。”
海涅正声道:“我觉得你有必要帮我澄清名誉。我一直认为德意志的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当初我在哥廷根读书时,总是能听到市民们批评哥廷根姑娘脚太大的言论。为了帮助她们挽回名誉,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研究应该怎样严厉地驳斥这一谬论。
因此我在学校里听了比较解剖学的课,到图书馆抄录了最冷僻的著作,还在魏因德大街一连几个钟头观察过路女子的脚,并最终在一篇博古通今的论文中总结了这些研究的成果。直到我从图书馆的故纸堆里翻出了那篇论文,菲欧娜小姐才相信诋毁德意志姑娘的人并不是我。”
“是吗?”亚瑟笑着问道:“你在论文里都写了些什么?”
海涅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我谈到了:一、脚的总论。二、老年人的脚。三、大象的脚。四、哥廷根女子的脚。五、概括了我在乌尔利希园里对这些脚发表过的看法。六、我把这些脚联系起来观察,借此机会还扩展到小腿、膝盖等等。七、假如能找到那样大的纸,我还要附上几幅哥廷根妇女脚型的铜版画。”
听到这里,甚至就连亚瑟身边的施耐德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位外交官哈哈大笑道:“你是怎么用这样一份论文来说服菲欧娜小姐:你不是个德意志姑娘的诋毁者的?”
“很遗憾。”海涅叹气耸肩道:“菲欧娜小姐只看了我的论文标题。由此可见,她的身上确实存在德意志血统,她很聪明,但却称不上智慧,喜欢追寻真相,但却不明白表面的真相是实际上的虚伪。”
语罢,海涅还冲着亚瑟竖起大拇指道:“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亚瑟,至少菲欧娜小姐的体态和龙骑兵搭不上关系,而且她的脚与哥廷根的姑娘相比,并不算典型案例。”
亚瑟听到这家伙又在过嘴瘾,只得无奈的一耸肩:“海因里希,我觉得你与其担心奥地利的警察和普鲁士的宪兵,反倒不如多担心担心德意志的姑娘们。”
“什么?!”海涅惊呼道:“我的罪名可犯不着惊动龙骑兵!”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说得对,比起被大象踩死,还是被警察和宪兵逮捕更人性。”
(本章完)
第574章 全欧电磁学大会
第574章 全欧电磁学大会
顺境的美德是节制,逆境的美德是坚韧,后者是更为伟大的一种美德。
——弗朗西斯·培根
乔治·欧姆站在哥廷根大学会议厅的后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透过漆黑幕布间残留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人满为患的会议厅坐席。
由于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莅临会场的关系,与学术毫不相干的哥廷根警察局为了保证王室成员的安全,也主动请缨担当起了维护会场秩序的责任。
在这群头顶德意志钢盔警察的安排指挥下,原本纷乱的会场也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
会场所在的房屋与哥廷根市政厅距离不远,紧邻着哥廷根城内的主干道魏因德大街。在这个原本应该上课的时间,不少学生甚至翘掉了今天的课程,只为得到一个能在大会现场站着聆听全欧洲最顶级学者教诲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所有学生都那么热衷于科学,其中还有许多抱着赶集心态来凑热闹的。
人生来就有好奇心,哪怕只是在这里见见那些平常如雷贯耳的学界大人物长得是什么样子,亲眼确认他们的聪明脑袋是不是像颅相学上说的那样比正常人大上一些,学生们都觉得心满意足了。
而教授讲师们对学生们的集体缺课也没有半点抱怨,甚至于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早就提前几天向学生们宣布了今日停课一天的消息。
对于这些自然哲学研究者来说,这种能够现场接触世界最前沿研究领域的机会决不能错过。况且,今日到场的不少大学者还是各类学术期刊的主编或审稿人。因此,哪怕只是在他们那里混个脸熟,对于未来的科研道路都有着用之不尽的好处。
教授与学生群体中掀起的热潮很快也感染到了哥廷根的市民们,作为一个只有万人的小城,市民们向来以拥有哥廷根大学为骄傲,市民们朴素的认为:即便是出生在哥廷根的狗都天然拥有比其他狗更高的学历。
每年哥廷根大学的博士毕业季到来时,都是这座小城陷入狂欢的时刻。
市民们会羡慕的在街道旁望着博士乘坐的游行马车环绕哥廷根一周,在一片祝福声中看着博士马车停在市政厅广场前。
穿着漆黑学术长袍,头顶装饰有麦穗流苏的博士会在广场上下车,然后从路边的店里买上一束五彩缤纷的鲜放在牧鹅女青铜雕像的臂弯里,然后亲吻这个小姑娘。
这是哥廷根传承了两百年的古老传统,市长不行,警察局长不行,富豪和贵族也不被容许,唯有荣耀的哥廷根博士才享有献和亲吻牧鹅女的资格。
在这样以学术为尊的社会气氛下,市民们自然也免不了对学者这个职业怀有一种不可明说的敬仰之情。
学者具备的智慧和他们那些看不懂的学术成果,使得他们几乎被视为与牧师一样具备超凡力量,能够与上帝沟通的伟大人物。
而且,由于哥廷根大学是由王室建立的,而非牛津剑桥那样的教会大学或者伦敦大学这样的民间野路子。所以,哥廷根大学的教授们理所应当的享有国家编制,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不仅是学者更是官员。
这样的特殊身份,也就使得学者这个职业在哥廷根市民的眼中成了兼具传统权力、神授权力和法理权力的人间使徒。
在哥廷根,或许有人会对市长不敬,在背地里嚼警察局长施密特先生的舌根,但是所有人见到了高斯先生都会习惯性的脱帽致敬。
而今天,大部分市民们虽然弄不懂电磁学是什么新玩意儿。
但是他们却从学生们的口中得知,貌似今天的会议厅里来了不少可与高斯先生比肩的科学巨人人。
因此,有不少市民哪怕抛开生意不做,都得来到会议厅的后排寻个好位置,来瞻仰一番平常只有在宗教画里才能见到的稀奇场景。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十二使徒,热烈的讨论着这些学者们当中谁的地位堪比耶稣、谁是圣西门、谁又是圣伯多禄和圣安德鲁等等。
在市民们嗡嗡的议论声中,间或还能听到几句抱怨声:“嗨!耶稣的十二圣徒全都殉道了,你们这简直就是诅咒!”
但能这样抱怨的家伙今天已经算是有个好运气了,因为他最起码在会场里头。
受限于会议场地的狭窄程度,大部分市民们都只能聚集在会场外面的广场上,许多不走运的市民只能踮着脚尖透过窗户玻璃观看会场中的场景。
其中还有不少为人父母的市民,他们不知道是听信了哪里江湖术士的谣传,觉得只要让孩子多呼吸几口会场里的空气就能变聪明。
还有的则更进一步,他们表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让前来参会的学者们像是弥撒仪式中牧师和神父做的那样,挨个给他们的孩子抚顶赐福,帮助孩子建立起与自然哲学的精神联系。
明明是自然哲学界的盛会,但是会议的性质却不断向着神学领域狂热进化,这不仅给会议的主办方哥廷根大学带来了压力,也是对哥廷根警局治安力量的严峻考验。
而在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看来,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奇妙。
他在教堂复活大搞封建迷信的时候,不列颠枢密院却一口咬定这是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而当他想要促成一场科学盛会时,市民们又告诉他:咱们不如整点封建迷信。
眼看着人群越聚越多,警察局长施密特早已紧张的浑身冒汗了。
但万幸的是,他可以依仗曾经皇家大伦敦警察厅最出色的警务指挥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的履历很好的说明了:他完全有能力处置好这种规模的人群聚集事件。
哪怕哥廷根的全部市民加在一起,都无法企及亚瑟曾经处理过的最大规模群体暴乱事件的参与人数。
让亚瑟来维持会场秩序,这就好比让猪倌来管理鸡舍,虽然不是不可以,但也不失为一种管理资源的浪费。
甚至于,他都犯不上使出在苏格兰场时学会的那些管理手段,也犯不着搬出他那堆王室认证的头衔。
哥廷根大学学监和教授的身份就足以让他赢得市民们的信任和喝彩了。
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市民们都未曾想到这样崇高的人物居然真的会答应替孩子抚顶。
只是摸摸小孩子的头,再加上几句不咸不淡的好话,就足以稳定市民情绪。在经历了伦敦的枪林弹雨后,亚瑟只想发自内心的赞美德意志人民的易于管理。
“他的眼眸很深邃,深奥的哲学与他的眼睛很搭。”
“他的鼻梁不高,是个观测天文的好材料,因为他的鼻梁不会撞到望远镜的镜片上,星星离他的眼睛更近,所以他能看的比其他人更清晰。”“他很安静?沉得住气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夫人,数学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他是个捣蛋鬼?喔!完美!天生的实验物理学家!”
“这么小却是个酒鬼?能够分辨多种不同酒的口味?先生,你还在想什么呢?您的儿子很适合化学。”
“这小子呢?年纪不大却人小鬼大,除了对小女孩话多以外别无长处?喔!夫人,别灰心,我真心推荐您的儿子加入皇家海军,不开玩笑,我认为他能在那里当上将军,我有个朋友就在那里。”
“那你呢?你和前面那个小鬼是好朋友?我的上帝啊!小伙子,你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吗?你有个成为生物学家的好底子!”
在博古通今的黑斯廷斯教授的掩护下,来自各个国家的学者们总算没有被市民们多做纠缠。
他们相视一笑,忍俊不禁的步入会场。
而站在后台的欧姆也逐渐看清了第一排落座人的脸,他们的名字已经用纸张标注在了他们的席位前。
居于席位正中央的是具有半个主办方身份的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而在他身边落座则是分别代表了欧洲四大科学院最高权威的巴黎科学院终身秘书多米尼克·让·阿拉果、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
唯一遗憾的是,同样位列四大科学院行列的罗马科学院,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这个曾经欧洲科学界最璀璨的明珠,由于受到拿破仑战争的影响,在19世纪初便基本陷入了停滞状态,虽然名义上它并未被解散,但已经多年不曾招募新成员,更不曾听闻近期开展过什么研究活动。
而在意大利最杰出的电学研究者伏特于1827年去世后,意大利地区也已经多年不曾听闻在电学方向上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因此,大伙儿对于罗马科学院的缺席倒也不是特别惋惜,毕竟取代罗马科学院坐在这里的是欧洲科学界的另一位重量级人物——丹麦皇家学会常务秘书、电流磁效应的发现者汉斯·奥斯特。
而与奥斯特比邻的,是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长、电化二元论的提出者永斯·贝采利乌斯。
而在他们身畔聊得火热的则是一个三人小组。
那是比舰队街记者更快的电流单位玛丽·安培先生和皇家学会实验室主任、不列颠的骄傲迈克尔·法拉第先生,当然,其中自然少不了哥廷根大学天文台台长、笼罩在欧洲数学界上空最浓重的乌云约翰·高斯。
看得出来,法拉第先生此次来到哥廷根确实存了许多数学问题,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位置挪到了边上,只为了向高斯请教。而看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想必高斯的解答非常令他满意。
当然,第一排的座位也不是全都坐满了,那里还存了一个空座。
不消多说,那是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抓紧落座,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无法在第一排落座并不代表学术成就低,因为即便是第二排,你依然可以见到威廉·韦伯、威廉·斯特金、查尔斯·巴贝奇和费利克斯·萨伐尔等人。
欧姆看到这一张张脸庞,望着那一个个在各种学术期刊上见了无数次的名字,想起一大堆用这些人的名字命名的定理,还是忍不住有种肝颤到浑身打摆子的感觉。
尽管他自认为在电学领域有所研究,但此时此刻,面对即将举行的学术报告,这位尚未声名鹊起的物理学家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深知,今天的听众不仅仅是一群普通的听众,而是世界科学的最高水平,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逃不出他们的法眼。
诚然,一场完美的学术报告可以重塑他在学界的声誉,但是一场失败的学术报告也可以将他的社死级别从德意志升级为全世界,他被绑在学术耻辱柱的时间也将从数十年骤升至数百数千年。
欧姆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他反复回忆自己准备的演讲内容,脑海里回放着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公式,生怕出现任何差错。尽管他已经多次检查过自己的手稿,但此刻仍有些许不安,担心自己是否遗漏了某些关键点。
渐渐地,欧姆听到喧闹的报告厅渐渐归于宁静,紧接着,是一阵清脆而有力的马靴踩上讲台的声音。
熟悉的温润嗓音从前台传到幕后,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正在做会议开幕的欢迎词。
亚瑟的声音落在欧姆的耳朵里,就像是印刷机的沙沙声,虽然他知道上面肯定写了很多字,但是却没有一个单词能够记得清。
他的心太乱了,乱到记不下哪怕一句话一个词。
欧姆抱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镇定!乔治,你就这一次机会了!别辜负了信任你的所有人!”
咚咚咚!
有人轻轻敲了敲墙壁,欧姆抬头一看,那正是韦伯。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座位上跑到了后台。
他笑着对欧姆开口道:“乔治,放宽心,这和你平时上课没什么区别。黑斯廷斯学监的讲话结束了,该你了。”
韦伯话音刚落,便听见舞台上传来亚瑟郑重其事的介绍:“今天的第一场学术报告,《电流的计算》,演讲者:乔治·西蒙·欧姆先生!”
一时之间,台下掌声雷鸣,幕布缓缓拉开。
欧姆的心跳加速,但他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向同行展示自己研究成果的绝佳机会,也可能是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他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坚持与努力,那些孤独的夜晚,那些无数次失败后的重新尝试,那些被指责学术造假的日日夜夜,这些都将成为他今天演讲的力量源泉。
欧姆的心思渐渐归于宁静,他慢步登上讲台,驻足于演讲台前,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顿时感到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气氛。
会场内的科学家们正等待着他,法拉第、奥斯特、安培、贝采利乌斯……
他们的目光中既有期待也有审视。
欧姆感受到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感到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那是自信与决心的混合体。
他攥紧拳头,开始讲话,想要出展示自己的坚定,但没想到第一个词儿便带出了颤音:“我……”
(本章完)
第575章 上帝说:要有光
第575章 上帝说:要有光
原始太初,上帝创造了天地。
地面一片空虚混沌,渊面黑暗,只有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之上。
上帝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圣经旧约·创世纪》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颤音,便引来了台下的一片哄笑声。
只不过,哄笑声中蕴藏的涵义却是不同的。
列座于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身后的德意志学者们无不对欧姆冷眼相待。
曾经与欧姆同在埃尔朗根大学学习的同学格奥尔格·冯·泊尔甚至在看到欧姆的那一刻便想要起身离席,但万幸的是,他刚刚站起身子便被身旁的朋友给拉了回去。
从双方对话的嘴型并不难解读出二人的话语。
“开幕报告交给一个骗子,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何必急于一时呢,愚人金再亮也变不成真金,法拉第、安培、奥斯特他们都在这里,一切自有公论。格奥尔格,你此时离席并非礼貌之举。”
至于其他德意志学者,虽然他们并不像是泊尔那样态度激烈,但依然没有几个人给欧姆留了几个好脸色。
他们几乎人人面色铁青,因为对于这些学者而言,让欧姆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作开幕报告,这不仅会影响到欧姆个人的学术声誉,甚至会让欧洲各国将整个德意志学术界看轻。
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学者们一个个躁动不安、窃窃私语,时不时还要瞥一眼台上的欧姆,抬起手指着他,与身边的朋友谈论这家伙的学术诚信问题。
此情此景,纵然不是千夫所指,也可以说是屡遭唾弃。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欧姆的心头,过往的失败涌上他的心头,逼得欧姆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而看到了欧姆退缩的德意志学者们也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他们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
在他们看来,或许欧姆不仅是个学术骗子,更是个学术懦夫。
正当欧姆想要退缩时,忽然,他躲闪的视线忽然对上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容。
“那……那是冯·兰格斯多弗教授?他身边的是……马丁?”
海德堡大学数学教授冯·兰格斯多弗,柏林大学数学教授马丁·欧姆。
一个是欧姆在埃尔朗根大学学习时的指导教授,一个是与他师出同门的师弟和血缘兄弟。
兰格斯多弗教授望着欧姆,他也注意到了欧姆投来的视线。
这位昔日的恩师没有微笑,而是平静的冲着这位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学生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身边的马丁·欧姆,嘴唇轻轻耸动:“来吧,让我瞧瞧,事情是不是真的如我当年预言的那样,从锁匠之家将诞生出另一对伯努利兄弟。”
而欧姆的弟弟马丁显然比他的哥哥更加紧张,这位地位尊崇的柏林大学数学教授紧张到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不住地冲哥哥点头。
但对于欧姆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明白,点头的涵义是:乔治,加油!
紧接着,骚动的会议厅内外里又响起了一阵哄笑、欢呼和掌声。
掌声不来自于学者,也不来自于学生,而是来自哥廷根的市民们。
对于这些朴素的、对电磁学研究以及学术界恩怨一无所知的哥廷根市民们来说,哄笑不代表讥讽,欢呼不代表起哄,掌声却是的的确确的赞美,这是他们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
市民们的脸上挂着笑容,他们有的还抱着孩子,远远地注视着这位相貌老成的博士生。
市民们也许不懂学术,不懂论文,不懂报告。但是他们懂紧张,更懂宽容,因为人的情感是相通的。
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见过太多的类似场面了,因为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的生计都是与这所生于此长于此的大学息息相关。
他们有的是替学校食堂供货的城郊农夫,有的是在食堂里打下手的厨娘,有的是负责清洁工作的环卫工,还有的人,他们的祖辈甚至直接参与过哥廷根图书馆的建筑工作……
对于像这样类似博士答辩的场合,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在工作过程中撞见过一两次。
他们羡慕这些博士生,但又不会嫉妒,哥廷根人始终把他们奉为子女教育的榜样,当一位新博士从哥廷根的校园走出时,这不仅仅是属于博士个人的荣耀,更是属于全体哥廷根人的荣耀。
在小小的哥廷根城里,走出过无数大人物,其中既有帝国首相、王公贵胄、一流政客,也有革命诗人、大银行家和顶尖学者。
虽然这些人未必总能记起他们在哥廷根的生活,但是市民们却清晰地记得他们。每当有外地人来到酒馆里喝酒时,总有人会吹嘘他曾经招待过梅特涅,替海涅跑过腿,全欧洲最富裕家族之一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员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遇见他时也会尊称他一声先生。
对于大学生们,市民们虽然也经常会抱怨这些不着调的年轻人,但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总是鼓励为主。
因为谁知道今天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小家伙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一个闪耀欧洲的人物呢?
作为全德意志最好的大学,哥廷根一直能走出大人物,哥廷根总是能走出大人物!
虽然即便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好处,但光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很能让他们满足了。
因此,一如既往的,这些市民们看到欧姆的演讲停顿,不由自发地替他鼓起了掌,为欧姆加油鼓劲,希望他能从掌声中汲取到一丝力量。
“加油!博士生,跨过这道坎,你就能亲吻牧鹅女的青铜像了。”
“还有博士的游行马车!”
“老汉克斯向上帝发誓,只要你今天能过关,你献给牧鹅女的鲜全部免费!”
“你代表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代表的是我们哥廷根!”
虽然距离欧姆博士毕业已经快有20年的时间了,虽然他并不是要面对学术答辩的博士生,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感受到这些话语中传递出的朴素感情。
虽然他仅仅来到这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但哥廷根却已经完全接纳了他,将他狠狠地拥入了怀抱。
正如黑斯廷斯学监所言:哥廷根是一个自由、开放、包容的地方,哥廷根属于所有立志为‘学术’而活的人。
如潮水般的热烈掌声驱散了德意志清晨的寒气,震动了欧姆的耳膜,也震撼了他的心灵。
欧姆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热的眼皮。
当他再睁眼时,眼睛里已经看不见斑点的犹豫,剩下的唯有坚定。
他的视线重新扫过台下坐席,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印入他的眼帘。
正如市民们所说,此时此刻,他不仅仅是代表了自己,不仅仅是为了替自己洗涮污名,而是代表了约翰·高斯、威廉·韦伯、弗里德里希·施特罗迈尔……以及,最重要的,将他从巴伐利亚乡下小城带到这里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今天,他,乔治·西蒙·欧姆,必须在这里,誓死捍卫哥廷根大学的学术声誉!
闭塞的思路瞬间打开,无数个黑夜中记录的实验数据就像是雪般铺满了他的脑海。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仿佛受到了神启。
欧姆的身形站的笔直,舞台上终于响起了他中气十足的嗓音。
“尊敬的各位学术同仁:
非常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与各位共享我过去几年来在电流研究方面的探索与发现。
我将今天要介绍的主题概括为《电流的数学计算》,这是一项试图以数学语言描述电流传导规律的工作。
首先,我想从最基本的概念说起。
正如我们所知,电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它既神秘又强大。
然而,当我们试图理解和控制这种力量时,数学便成为了我们的语言。
数学不仅能够帮助我们量化观察到的现象,还能为我们提供预测未知的能力。在我的研究过程中,我发现电流在导体中的流动遵循着一些基本的原则。
我尝试通过一系列的实验来测量电流强度与电压之间的关系,并且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这个模型表明,电流强度与电压成正比,比例系数即为电阻的倒数……”
随着时间的流逝,欧姆在讲台上渐入佳境。
对于在中学教师岗位上奋斗多年的欧姆来说,做学术报告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
向中学生解释定理可远远比给资深教授们解释定理难多了。
而欧姆今天也不仅仅是想要向欧洲科学界证明他的能力,他是想要教会到场的每一位听众。
不论他是一个清道夫还是一个洗衣妇,在乔治·欧姆先生的课堂上不允许存在任何一个听不懂课程的学生。
他先是将他的学术报告从头到尾深入浅出的介绍了一遍,旋即立刻进入提问环节。
欧姆站在舞台中央朗声道:“有人存在疑问吗?”
他刚刚说完,便看见柏林科学院院长洪堡的身后齐刷刷举起了一排手臂。
不消多说,这群人多半是想要给他一个难堪。
但欧姆却对这群人置之不理,而是抬起手直接点起了后排站着听课的一个中学生。
“那位年轻的先生,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中学生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举手,但他没想到欧姆居然会真的点到他的名字。
他先是不好意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在身边同伴的起哄声中红着脸问道:“先生,什么是电流,什么又是电压和电阻?”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市民中的一片哄笑声,其中既有打趣的,也有逗乐的。
“对于中学生来说,博士生的研究领域确实还是太难了。”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不问什么时候问?好好问清楚了这些东西,将来这小伙子就能念哥廷根。”
市民们的哄笑落在一些学者的耳朵里,听得他们止不住的摇头。
不论怎么看,他们还是觉得欧姆点起中学生的行为太胡闹了。
甚至就连坐在亚瑟身后的威廉·韦伯,也忍不住拍了拍学监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虽然我支持欧姆先生,但这么搞会不会不太合适?”
“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亚瑟放下手中的学术论文开口道:“我当年就是在中学里学的电流、电压和电阻。”
亚瑟的话弄得韦伯哭笑不得,他知道这肯定是学监又在开玩笑了。因为他俩都了解,电阻概念就是由欧姆提出的。
虽然欧姆1825年提出电阻概念时,亚瑟确实有可能在上中学,但是韦伯可不相信这个在德意志被骂到臭头的概念当时已经传播到了不列颠。毕竟就连记述了电阻概念的《电流的计算》这本书,都是亚瑟前不久加紧赶工才刚刚全文翻译为英文版的。
韦伯嘴里嘀咕着:“但愿这么搞下去不会出问题……”
谁知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头也不回的用指节敲了敲韦伯的桌面,旋即他又暗戳戳的向韦伯指了指他的左手边。
韦伯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立马就明白了亚瑟指的是谁。
那正是高斯、法拉第和安培的三人小组,只不过这时候,三人小组里又多了一个人,那是丹麦皇家学会的常务秘书汉斯·奥斯特先生。
仅仅是从他们四人的表情便能看出四位大学者的不同性格,高斯依然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但与高斯共事多年的韦伯知道,这便是高斯表达肯定的一种方式,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高斯皱眉头。
至于法拉第,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标志性的温和笑容。这位享誉欧洲的大学者对于欧姆讲述的电学基本概念听得津津有味,完全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态度。
不止如此,甚至连他身边的奥斯特也听得很认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韦伯根本不会相信这两位电磁学的奠基人居然会对他们熟到不能再熟的基础理论如此宽容,一言不发的听着中学生的幼稚提问与欧姆的详细解答。
甚至连四人中动作最大的安培,也不过是取出了一叠写满了实验数据的演算纸,简简单单的在上面比划了一阵子,这才懊恼的抱着脑袋嘀咕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几人的奇怪反应出乎了韦伯的预料,但是却都在亚瑟的预料之中。
虽然他也没想到欧姆会点起中学生提问,但是他明白在场的大部分电磁学权威绝不会因为这点事对欧姆心存不满。
还是那个原因,因为在电磁学率先做出成就的几乎全是实验物理学家,也就是说,他们大部分都是泥腿子出身。
铁匠世家的法拉第,药剂师世家的奥斯特,即便是其中出身最显赫的安培,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布料商。
至于学术委员会的主席高斯先生,他虽然主要是以数学成就闻名,但他的出身却是数学家中最差的那一档。高斯的父亲做过园丁、建筑工和商人助手,母亲则是石匠的女儿,而且一家子都是文盲。
而且不仅仅是这些学术委员们对欧姆的做法毫无异议,来自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更是对欧姆的举措大加赞赏。
在这些皇家学会成员看来,敢于上讲台并直接回答观众问题可不是什么失礼的举措,而是一种勇气和实力的体现,更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毕竟举办科学讲座筹集资金可是皇家学会的传统项目,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科学讲座上登台演讲过。就连‘混过东区的格林威治二把手’的查尔斯·惠斯通先生都曾上去献过‘丑’。
一直对欧姆颇为欣赏的威廉·斯特金,甚至毫不吝惜他的溢美之词,他低着头对身边的巴贝奇说道:“欧姆先生建立的电阻理论,提供了如此的简单性,我甚至都不用去验证这个实验结果,就能知道它是对的,因为它和我先前对伏打电池所有现象的理解完全一致。”
但是部分学者的赞赏无法解决所有人的疑虑,尤其是那些对欧姆抱有成见的德意志学者们。
格奥尔格·泊尔见欧姆不指名他们,干脆自己站起身道:“欧姆,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是我实在瞧不出你今天的学术报告与之前的论调有什么区别?你可以坚持你的看法,提出你的电阻概念,但我们更想看到的是直接的证据,而不是你那些谁也无法保证正确的实验数据。”
泊尔的突然发难使得刚刚还喧闹的会场立刻陷入了死寂,坐在他身边的朋友们也忍不住劝他:“格奥尔格,你太冲动了。”
泊尔甩开朋友的手臂,怒声道:“够了!我的学术素养让我不能容许一个骗子站在讲台上信口雌黄。”
语罢,他直接将矛头对准欧姆:“今天这个场合并不是为了验证你有没有资格成为一名中学教师的,欧姆,你这个骗子敢为你所说过的那些话负责吗?!”
此言一出,市民们纷纷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位突然起身的学者和他们印象中的儒雅的教授形象不太一样。
欧姆听到泊尔的指责,并没有用愤怒回报愤怒,他只是平静的开口道:“泊尔,我理解你的顾虑,我今天站在这里的目的,其中之一,正是为了打消你们的疑虑。”
“打消我的顾虑?”泊尔怒极反笑:“你连我都说服不了,你难道还妄图说服奥斯特,说服安培,说服迈克尔·法拉第吗!”
会场一片死寂,听不见半点声音。
这样的场景,纵然是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格奥尔格,我希望今天的交流能够更友善一些。”
“友善?洪堡院长,您难道希望我对一个骗子友善吗?”
“格奥尔格,你……”
洪堡看到泊尔居然如此不听劝,很少动怒的他也生出了几分火气。
他是应好友高斯的邀请带领柏林科学院前来参会的,结果这样的友善之举不仅没能帮上忙,反倒可能使得这场报告会沦为一场灾难。
紧挨着他落座的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得脸色铁青。
对于公爵来说,哥廷根大学其实便相当于他的主场,如果这场盛会办砸了,也不知道会对后面的政治改革造成什么未知的影响。
此时,他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亚瑟,目光中颇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如果欧姆真如泊尔所言,是个学术骗子,那今天汉诺威王国以及哥廷根大学可就颜面尽失了。
亚瑟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无数道视线的注视下,亚瑟站起身开口道:“乔治,理论方面,我相信经过你的解释,大家都已经可以理解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赶快开始你的实验论证呢?惠斯通电桥实验里面就算没有惠斯通,只有电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欧姆闻言,微微鞠躬道:“当然,悉听尊便。”
(本章完)
第576章 哥廷根的明星
第576章 哥廷根的明星
泊尔的质疑声使得会场内紧张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市民们不知原因,你看我我看你,至于前来参会的各国学者,大部分都是抱着看观望的态度。
先前已经有不少人已经被欧姆的理论说服,就算心里存在疑虑也并不会当场发难。因为比起德意志学者们接触到的初版《电流的计算》,这次欧姆的演讲稿明显已经迭代了多个版本,其中的内容不仅通俗易懂,而且相关数据也经过了多次检察和校正。
甚至于书中原本复杂凌乱的数学分析也在高斯的帮助下得到进一步完善,实验设计在法拉第为首的皇家学会实验物理学家的帮助下改良升级。
现在欧姆唯一欠缺的,便是那个可以帮他一锤定音的实验演示了。
欧姆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揭开盖在盖在面前实验桌上的幕布,一个精巧的桥式电路瞬间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对于大部分电磁学研究者,尤其是那些实验物理学家而言,虽然我们在先前没有电阻的概念,但我相信每个人在进行电流实验时,都能感觉到电阻的存在。在实验中,使用的导线材质不同,串联的仪器不同,最终测定的电流大小也会不同。
在最初的时候,我怀疑这是由于伏打电堆的电压不稳定造成的,所以之后我将电源换成了更为稳定的温差电池,但最终测定的结果依然如此。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今天准备了两个实验,第一个是说明电阻变化对电流大小影响的串联电路实验。”
语罢,欧姆拿起了实验桌上的古怪装置向在座的观众展示道:“首先,我要感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我的大力帮助,因为他发明的这个新装置用于验证电阻的存在简直再合适不过。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这是一根长约30厘米的木板,上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镍铬合金导线,两端则通过螺丝固定。装置上方这根带有弹簧的小金属杆可以在金属线上任意滑动,手动调节。正因如此,我可以通过调整金属杆的方式随意决定串联进电路中镍铬合金导线的长度,即改变电路中的有效电阻。爵士将他的这个新发明称为滑动变阻器,在我看来,这个名称简直再合适不过。”
欧姆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传出一阵惊呼。
能来到这个地方的电磁学研究者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新装置之于电磁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一旦将滑动变阻器串联进电路中,如果电阻真的存在的话,那么随着欧姆拨动滑动变阻器,电流表指针肯定会同步偏转。
对于验证电阻概念而言,再没有比这个装置更合适的了。
一想到这里,奥斯特、安培、阿拉果等人纷纷将目光抛向不远处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方才还有些恼怒的苏塞克斯公爵也欣赏的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诸多顶流学者的目光并未使得这个24岁的年轻人脸上泛起半点涟漪,他只是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一如哥廷根天文台的台长约翰·高斯。
而在一众学者当中,唯有法拉第最淡定,他只是和气的笑着,对身边的安培和奥斯特开口道:“我先前就告诉你们了,这是一位前途光明的青年学者。科研成就与年纪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必然联系。”
19岁便因为证明了正十七边形可以用尺规作图名扬欧洲的高斯也点头赞同道:“我同意。”
安培对此倒也没有太多反对的理由。
虽然他不像是高斯那么天才,但26岁便被聘为物理学教授,33岁便被拿破仑委任为法兰西帝国大学总学监的他,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少年得志的典型。
面对几位少年天才,奥斯特只能打趣道:“你们和黑斯廷斯教授是一个类型,而我则是欧姆先生那种类型的。毕竟我当上教授的时候都已经30岁了,发现电流磁效应的时候则已经43岁了,正好与欧姆先生同龄。”
法拉第闻言宽慰道:“汉斯,你的成就可不止是发现电流的磁效应,你还电解并发现了铝元素呢。”
奥斯特听到这话,禁不住大笑着开口道:“本来发现铝的荣誉理应属于您的导师戴维爵士的,毕竟他是第一个报告铝元素存在的人,但遗憾的是,他在电解铝单质的过程中失败了而已。”
安培听到这话,忍不住想起了当年戴维在巴黎‘窃取’了发现碘元素荣誉的往事。
他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开玩笑道:“没关系,戴维爵士这辈子发现的元素已经足够多了,他大概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元素最多的人了吧?让我数数……钾、钠、钙、镁、锶、钡、硼、硅,喔,对了,还有分量最重的碘。”
安培的玩笑话弄得法拉第窘迫不已,他向来不在意别人攻击他本人,但是对于他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即便戴维晚年对法拉第多有排挤和打压,但法拉第却从来不曾对导师心怀怨恨。相反的,他一直很感激戴维。
在法拉第因为家境贫穷无法进入学校学习时,仅仅是因为一封信,戴维便点名道姓的要法拉第来皇家学会给他做学徒,虽然实验工作很苦,但只要法拉第有疑问,戴维一定是有问必答,手把手的教他做实验。而当戴维的妻子想要把这个看不顺眼的穷小子赶走时,戴维每次都会笑呵呵的上来打圆场,维护法拉第。
正因如此,法拉第才能一步步的成长到现在。
不过,虽然法拉第感激戴维,但是他也明白老师的性格。以人生来看,戴维不仅是个伟大的自然哲学家,更是个关心社会问题和普通民众的好人。为了防止灯火导致矿井爆炸,他研制了安全灯。由于拿破仑的大陆封锁政策,在英国粮食短缺期间,他积极开展了许多免费的农业化学课程。为了改善传统制革工业的脏乱环境,他了五年钻研制革技术。
但是即便戴维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他也总有弱点。那就是戴维对于名声的追求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他贪婪的想要拿下一切可以得到的荣誉,而且见不得任何人超过他。这样的性格表现在他本人身上,那就是为了获得科研成果甚至可以豁出命,去吸入一氧化二氮和水煤气。而体现在他人身上,就是与盖-吕萨克等人的碘元素之争以及打压法拉第了。
法拉第不愿意说戴维哪怕一点不好,但是他也不能昧着良心去和安培争辩。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安培因为把碘的化合物拿给戴维当礼品,导致被诸多法国化学家批判了好几年,盖-吕萨克等人当时就差明着说:安培当了法国科学界的卖国贼了。
思来想去,法拉第只能叹了口气道:“抱歉,安培先生,让您受委屈了。”
“哈哈哈。”安培原本就没打算追究法拉第,他只是摇了摇头道:“如果您真心想道歉的话,一会儿可以送我一个滑动变阻器,我对那个东西比对碘更感兴趣。”
法拉第闻言松了口气,他笑着回道:“这个简单,滑动变阻器的结构看起来并不复杂,我待会儿去向亚瑟请教一下,如果他不在乎这项专利的话,今晚我就做一个送给您。”
法拉第话音刚落,便听见会场内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只见在台上欧姆的拨弄下,随着滑动变阻器的金属杆缓缓推动,那根象征着电流变化的扭称指针正在一点点的向右偏移。
对于法拉第这样的实验物理学家而言,这样的结果早就在意料之中。
因为虽然他们之前没有电阻的概念,但是实验做得多了,总会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所以,当皇家学会的实验物理学家们看见欧姆的论文时,立马就明白了电阻是事实上存在的。
但是对于安培这样以数学计算为主的理论物理学家而言,欧姆的发现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新奇的重磅炸弹。甚至可以说,电阻的发现将彻底重构之前安培等理论物理学家刚刚建立起的电磁学数学分析体系。
电流扭称的指针在摆动,会场内的人心向背也在摆动。
原本立场摇摆的那部分实验物理学家在看到实验结果的一刹那,便立刻收起了心中对欧姆的怀疑。
但对于理论物理学家而言,这个实验还并不足以说服他们。
毕竟对于不少理论物理学家而言,如果承认了电阻概念,那就必须得否定掉他们先前已经开展多年的电磁学数学分析成果。至于原因,则显而易见。由于在没有考虑电阻的情况下得出的实验数据,必然是错误的。因此,根据错误实验数据得出的数学分析也必定是错误的。
一瞬之间,会场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一部分学者很快便想明白了欧姆为何会在德意志被如此打压,学术造假不能算是个新鲜事,学术期刊上偶尔也会刊登出错误论文,但为什么欧姆受到的打压程度却明显超过其他涉嫌学术造假的家伙呢?
这是由于电阻概念的提出会掀了电磁学理论的老底,让一些人十年二十年的研究成果付之一炬。
而按照德意志科学界的惯例,学者享有的社会经济地位往往是与他的科研成果挂钩的……
怪不得……
一些事不关己的实验物理学家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场学术报告会里潜藏的本质问题——乔治·欧姆,这家伙是要砸烂不少人的饭碗啊!
而德意志的理论物理学家看到欧姆的实验后,则各个面色铁青。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安培和高斯那样的天才,一个理论被推翻还剩另外一大堆呢。
大部分人耗费了几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写出一篇电磁学数学分析拿到大学教职,而欧姆居然妄图用一个如此简单的实验把他们打回原点。
欧姆还不明白他到底摊上了怎样的大事,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惠斯通精心设计的电桥实验上。
“说来有些难为情,这第二个实验并不是出自于我,而是我的朋友查尔斯·惠斯通先生。但是由于他本人今天身体不适,所以便由我来代替他展示这一成果。”
查尔斯·惠斯通!
欧姆的反对派们听到这个名字,仿佛心脏重重的挨了一拳。
今时不同往日,惠斯通这个名字早已不是用来特指皇家学会某个胆小鬼的代名词了。
在整个欧洲,惠斯通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他是留声机的发明人。
而且,虽然惠斯通先生的电报机常年都用来发送‘asshole’这样的不雅词汇,但是你依然不能否认他是世界上第一位架设起有线电报的家伙。
“我将向各位展示一个极为精妙的实验装置——惠斯通电桥。这个装置不仅能够帮助我们测量电阻值,还能揭示电流在电路中的分布规律。首先,让我们一同关注这个电路的核心……”欧姆说的是什么,已经不再有人关心了。
刚刚的实验已经证明了电阻的存在,而用于测电阻的惠斯通电桥实验只是为前一个实验提供更加强有力的支撑罢了。
反对派们心里一团乱麻,至于刚刚站起来指责欧姆的格奥尔格·泊尔,他的嘴唇微微发白,额头也在冒汗,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耳边,嘴里低声的念叨着:“完了……完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
泊尔扭头看去,坐在他身边的朋友眼神冰冷的冲着他微微摇头,嘴唇轻轻抖动。
句子很短,但是却足以表明他们鱼死网破的决心。
“死不承认!”
德意志学者团中很快便引发了一阵躁动,他们私下里互相嘀咕着,那些坚定的反对派很快便统一了阵线。而那些倾向于认同欧姆的实验物理学家也在犹豫了一阵子后,大部分也只得看在朋友的份上点头表示同意道:“确实,这个结论并不完整,而且欧姆毕竟是个有造假前科的人。”
而这样的议论很快便穿过德意志学者团向着其他区域传播。
学者们的教育背景很复杂,虽然国籍不同,但是许多人都曾经在同一所大学进修,又或者是有过科学研究上的合作。
一传十,十传百。
学术造假嫌疑与人脉关系使得不少人都不好直接拒绝,他们只得对那些科学界的‘亲朋好友’表示同意。
欧姆还没有察觉到台下的异动,他一气呵成的将惠斯通电桥实验演示完毕,随后如释重负般的笑着向观众鞠躬表示感谢:“我的演讲就到这里,感谢大家今天的支持。”
欧姆的话音落地,后排站席的哥廷根市民们立马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掌声。
“讲得好,欧姆博士!”
“恭喜毕业!”
“鲜与牧鹅女,都是你应得的!”
但离奇的是,前排的电磁学者们却集体保持了沉默。
他们一言不发,屁股沉甸甸的坐在椅子上,就仿佛装上了电磁铁。
那些一开始想要起身的学者,也莫名其妙被身边的朋友给按了回去。
一冷一热,会场的两端就仿佛是热带与北极。
欧姆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他望着前排的学者们,但不少人看到他扫视而来的目光却把头偏向了一边,不敢与他对视。
市民们也发现了不对劲,掌声渐渐小了,欢呼声也没了踪影。
他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是这份报告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也许是太简单了?毕竟就连中学生都能听懂,对于博士而言,这个难度会不会太低了?”
一时之间,议论四起。
欧姆听到这项议论,只觉得好像有一桶冰水从他的头顶倒下,他的脚有些发软,就连他的心底也出现了犹豫:“难……难道真的是我哪里讲的有问题……”
整个大厅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有人率先打破这份静默。
忽然!
啪啪啪!
单调但却有力的掌声在会议厅内重新响起。
所有人都看见,在第一排站起了一位身着学者长袍的年轻人,那位早上为孩子们抚顶的教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偌大的前排,唯有他一人起立鼓掌。
掌声起初是轻微的,但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响亮。
“爵士……”
这微不足道的掌声仿佛就像是温差电池,瞬间给欧姆注入了力量,虽然电压很小,但却勉强能够支撑着欧姆不至于倒下:“抱歉……看来,我又搞砸了……”
亚瑟只是赞许的冲着他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他的掌声仿佛就像是一道闪电,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很快,其他人也开始响应,渐渐地,掌声逐渐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人们也被亚瑟的勇气所感染,纷纷加入到这场自发的致敬之中。
很快,又一人从前排站起,那是满面笑容的中年帅哥迈克尔·法拉第。
紧接着,高斯、奥斯特、安培、阿拉果、贝采利乌斯、苏塞克斯公爵等人依次鼓掌起立。
再然后,来自英国皇家学会、丹麦皇家学会、法兰西科学院以及挪威科学院的学者们也纷纷跟随着站起了身,满面笑容的朝着欧姆祝贺道:“恭喜您,欧姆先生,一篇完美的开幕学术报告!”
“祝贺您,我想您大概很快就能获得大学教职了。”
“每次看到有这样的成果出现,都会让我感到我们所做的那些实验都是值得的。”
而在德意志学者团当中,欧姆的弟弟马丁·欧姆也忍不住站起身大喊道:“干得好,乔治!你是对的,我一直都相信,你肯定是对的!但是,你今天的报告让我知道了:有人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刚刚还惴惴不安的苏塞克斯公爵此刻也卸下了最后的疑虑,他一边鼓掌,一边笑呵呵地向欧姆发出邀请:“您没有加入巴伐利亚科学院真是一大遗憾,不过,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奥古斯都·弗雷德里克·汉诺威,想要以皇家学会会长的名义,邀请您加入皇家学会实验室工作。”
语罢,苏塞克斯公爵还望向身边的法拉第:“您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法拉第欣然点头道:“如此成果,欧姆先生绝对是实至名归。”
而柏林科学院的院长威廉·冯·洪堡则瞪了一眼身后那群如丧考妣的德意志学者们,旋即发出邀请道:“您是德意志人,虽然皇家学会是个好去处,但是我还是想要友善的提醒您,柏林科学院同样是个好选择。”
奥斯特同样满面春风的笑道:“丹麦皇家学会您觉得如何?”
贝采利乌斯也抿嘴笑道:“我们挪威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冷了。”
“礼貌的提醒一句。”阿拉果表态道:“您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今年还有一个向法兰西科学院推举院士的名额。”
“我……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礼包,欧姆简直被砸的晕头转向,他站在演讲台上驻足良久,仰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眼台下,那里只有鲜和笑容。
欧姆百感交集,眼眶泛红,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弯腰鞠躬道:“抱歉,感谢诸位的邀请,但我还是最喜欢哥廷根大学私人讲师的工作。”
(本章完)
第577章 帝国出版
第577章 帝国出版
从文学享受到政论新闻,从经济洞察再到科学发现,我们从工业革命的心脏地带出发,一章一章地建立起智慧帝国。帝国出版,致力于传播启蒙与进步。
——帝国出版集团公司格言
哥廷根大学学监办公室,橡木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文件和学术论文。
窗外,金黄的秋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亚瑟的脑袋被埋在成堆的学术文件当中,若不是他头顶的高礼帽,想必不会有人发现这里居然还坐着个身高六英尺的小伙子。
他的目光扫过一篇篇电磁大会上提交的学术论文。尽管作为全不列颠资格最老的侦探,他在条子生涯中早就习惯了追踪犯罪者的蛛丝马迹,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仔细研读这些晦涩的学术文章。
但审阅学术文章还不是其中最痛苦的地方,最令亚瑟痛苦的是,这些文章几乎都是以拉丁语写成,剩下那一小部分则使用了法语。
虽然亚瑟在伦敦大学读书时拉丁语学的不错,大仲马传授给他的法语也足以应付日常交流,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顺畅的使用这两种语言进行学术交流。
因为这些文章里包含了太多专业的学术名词和专业术语,而伦敦大学历史专业的拉丁语课是从来不传授电磁学专业名词的,至于大仲马教的法语,虽然那胖子教了亚瑟许多生僻词,但那些词有不少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
因此,为了读懂这些文章,亚瑟不得不在手边摆上拉丁语和法语学术辞典以便随时查阅。
他不时地拿起钢笔,在旁边做下注解,偶尔眉头紧锁,不用多想,这肯定是遇到了难以理解的概念。
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见翻页的声音和挂钟的滴答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连原先冒着热气的红茶也早已凉透。
但亚瑟此时显然没有心思去品尝,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文稿上,这位电磁学爱好者绞尽脑汁的试图从这些复杂的数据和理论中找出某种模式或线索。
突然,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聚焦在某一篇论文上,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这篇论文的某些论点。片刻之后,他开始在旁边的空白纸上草拟一些笔记,偶尔抬头望向窗外,蓦的长叹一声:“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工作。”
端着红茶杯躺在靠椅上的红魔鬼喝了口茶,眼皮都不抬的摇头道:“1+1你会做,2+2就不懂了?”
亚瑟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可证明不了1+1=2,阿加雷斯,我从未想过在你心里,我居然这么受抬举。”
“如果你连1+1=2都无法证明,那么又是哪里来的勇气接下审阅学术论文的活计呢?”红魔鬼嘲讽道:“养猪能手可以做高级警司,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当艺术家和自然哲学研究者。”
亚瑟靠在椅子上尝了口变了味的凉茶,苦涩的口感让他禁不住皱起眉头:“阿加雷斯,我知道你的权能在于语言、科学和艺术,但是你这样自抬身价的言论,还是太丢地狱的脸了。那些德意志的理论电磁学家们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阿加雷斯听到这话,只是掏了掏耳朵:“我亲爱的亚瑟,自从《图兰朵》的剧本完工以后,你的性格便再一次恢复成如今这个刻薄的样子了。我原以为这次的经历能给你一些个人成长上的教训。”
“你早该想到的。”亚瑟伸了个懒腰:“我现在可比之前还要缺心眼儿。”
亚瑟说到这儿,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两个吵吵闹闹的犹太佬谁也不谦让的一同挤进了房门。
“该死!海涅,你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抱歉,迪斯雷利先生,我可不觉得我没有教养。你要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胎教是很重要的,我母亲怀孕时阅读高雅的文艺作品,所以我便成为了诗人。至于你,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读的多半是强盗小说,所以你便成了一名英国政客。”
“你的人简直和你的诗一样叫人难以忍受。”
“是吗?那真是太不幸了,因为我还打算出版更多。”
迪斯雷利虽然已经是英国政坛上的名嘴了,但是与以刻薄评论为生的海涅相比,他显然还是差了一个级别。
他一巴掌拍在亚瑟的办公桌上,冲着老朋友嚷嚷道:“亚瑟,作为《英国佬》的大股东,我坚决反对继续出版海因里希·海涅先生的作品。”
亚瑟见惯了他俩的冲突场景,见怪不怪地喝了口茶道:“有什么不好的吗?本杰明,我知道你们俩关系不好。但是你要知道,英国读者很喜欢海因里希的作品。根据目前伦敦出版市场的行情,一份三卷本的小说在伦敦的标准售价是31先令6便士,而像是诗集之类的一卷本书籍单价还要更贵一些。海因里希的书轻轻松松就能卖出两三千册,咱们为什么偏偏要和钱过不去?”
迪斯雷利就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恐怖消息般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仿佛古典戏剧里正在遭遇生离死别的主角般给自己加戏:“金钱?物欲!没错,就是这些东西腐蚀了我们古老美丽的英格兰社会!海涅的书是很畅销,这没错,但是《英国佬》作为一家知名杂志社,我们的肩膀上还承担着更神圣的使命!我们不能让德意志小市民的意见、腐朽激进的共和思想以及丧失伦理道德的观念侵染这片土地!”
海涅听到这里,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那你们倒是先从下架埃尔德·卡特的作品做起啊!”
“闭嘴!”海涅一提到埃尔德,迪斯累利立马感到了心虚。
虽然明面上《英国佬》的畅销作者是大仲马、狄更斯和迪斯累利,但实际上,如果算上那些无法从正规渠道发表的佚名作品,《英国佬》发行量最大的作者莫过于埃尔德·卡特了。
哪怕排除卡特被下院出版委员会查封的诗集《恶之》,这位皇家海军知名军旅作家依然发表了诸如《闻香识女人》《宿醉东区》《亚马逊的丛林》《海豚奇遇》《航速五海里》《英国和尚海上西行记》《看!白骨精》等短篇故事集。
虽然这些短篇小说注定没法被拿到台面上讨论,也不可能通过图书出版审查,但你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上层社会还是中等阶层,大伙儿都很喜欢这样的故事。甚至于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底层工人,也喜欢在空余时间挤在东区的酒馆里听说书人来上几篇这样的成人故事。
而且,由于这些粗制滥造没有经过精美包装的可疑书籍大多通过地下渠道印刷,不需要缴纳税费,印刷成本同样也很低,因此它们的售价也很亲民。因为即便将这样的单卷本故事集售价压到6先令,依然可以获得高达80%的投资回报率。
市场庞大、价格低廉与高投资回报三大要素合一,也就进一步促进了它的传播。
到了后来,即便感到这钱赚的太寒碜的《英国佬》已经停止了私下发行这些短篇故事集的行为,但是他们却无法阻挡地下盗版商继续翻印埃尔德佚名大作的脚步。而针对这一现象,《英国佬》原始股东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在私下里发表了针对这一现象的文学评论。
“这些书属于时尚小说的一种新门类,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是我还是得承认:埃尔德在情色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做出了独特的历史贡献,在整个英国文学的发展史上,他都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如果说《芬妮·希尔回忆录》可以称得上是现实主义情色文学,那么埃尔德的无聊随笔则属于浪漫主义低俗小说。现今,我听到很多人赞美查尔斯·狄更斯为新莎士比亚,埃尔德其实也应当享有同等赞誉,他同样是莎士比亚,只不过他的成就只属于地下。”
而这样的现象也引得《英国佬》编辑部痛定思痛。
在年初的一次内部会议上,经过股东们集体表决,大伙儿一致认为应该壮士断腕,同当年那个不体面的创业时代挥手告别,担当起《英国佬》本该肩负的宣扬进步思想的社会责任。
当然,股东们也并非全都投了赞成票,大仲马就对封杀埃尔德随笔作品的决定表达了他的愤慨。
老实忠厚的仲马先生认为:埃尔德的长处本就不多,连这点东西都不让他写,那剩下的不就全是短板了?
大仲马还在会上怒斥了迪斯雷利,他认为这小子自从当选议员之后就开始装清高,想把《英国佬》改造成牧师们布道用的福音书。为此,他还撂下狠话并提醒大伙儿:“《英国佬》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由于其本身的时尚小说定位,虽然埃尔德的作品是低俗了点,不适合直接在版面上发表。不过,如果我们一味拒绝一以贯之的多元化原则,像是这么搞下去,我们将来和《布莱克伍德》还有什么区别?”
大仲马的强烈反对使得这一次的股东会议草草收场,不过如何妥善处理低俗小说、严肃文学、艺术评论等等不适合统一放在《英国佬》版面上文章的问题依然还在那里。
正巧海涅提到了埃尔德的事情,亚瑟瞥了眼桌前散乱的学术论文,脑子里忽然迸发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根据学术会议的惯例,这里的学术报告理应整理成册统一发表。
而小小的哥廷根却没有一家像样的出版社,因此这里的教授讲师每每想要发表学术论文,只能去投柏林或者慕尼黑等地的学术期刊。
这样一个好机会,与其便宜了别人,为什么不交给《英国佬》呢?
当然,这不是要在《英国佬》这样的文学杂志上发表科学论文,而是仿照当初创立副刊《经济学人》的方式,再创立一份新的杂志。
《经济学人》当年虽然只是一份寂寂无名的新刊,但是由于有密尔等伦敦大学系经济学家的积极投稿,很快便从《威斯敏斯特评论》和《爱丁堡评论》等自由派政论刊物的手中分割到了他们的读者基本盘。
而坐拥全欧电磁会议成堆学术报告的《英国佬》,不仅能够得到向全欧洲率先宣布电阻概念的殊荣,更能够凭借高斯、法拉第、安培、奥斯特等人的名气来打开科学期刊的市场。
相应的,埃尔德的佚名低俗小说也应该单独拿出来,放在一份新刊中进行连载,这样既不会损害《英国佬》的声誉,将来出了事也能及时切割,就如同那家用来处理外交部资助款的空壳银行一样。
而且,这样的垂直化经营策略孵化出的新刊物,也有着不同的妙用。
《英国佬》主要面对的是中等阶层,《经济学人》的观点则面向伦敦金融城和白厅街,低俗小说大伙儿都喜闻乐见很能赚钱,而科学期刊就更了不得了。
至少对于德意志科学界来说,掌握着权威科学期刊就代表你掌握了无数学者升官发财的道路,毕竟在德意志教育界,衡量学术声誉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你在权威期刊上发表过多少篇论文。至于在英国和法国,虽然对学者发表的论文没有硬性规定,但是大伙儿私底下还是会将其作为一个重要指标来看待。
皇家学会的学者们闹着要改革体制,不就是因为他们发现有许多学会成员不曾在《自然年鉴》上发表过自然哲学论文吗?
亚瑟眼珠子一转,和气的打断了正在唇枪舌战的海涅与迪斯雷利。
“本杰明,我想了想,你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甚至我们一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英国佬》是立足于英国社会,专注于发表风潮时尚小说的刊物。像是《论浪漫派》这样的作品,显然更适合在专门的文学评论杂志或者报纸的艺术评论板块进行连载。”
海涅被亚瑟的论调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这小子是想要反悔:“亚瑟,你可不能听信这家伙的一面之词。我相信英国的中等阶层拥有足够的鉴赏能力来阅读《论浪漫派》。”
迪斯雷利见到亚瑟居然同意了他的观点,立马大笑道:“没错,亚瑟,你说得对,咱们《英国佬》早该改改了!我们是小说杂志,又不是难民营,虽然我也很同情一部分人,我愿意给他们捐款,但是我不认为咱们的版面上应该随随便便塞进来一堆波兰士兵、法国皇帝、意大利水手抑或是德意志小市民。”
“当然。”亚瑟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有着更好的地方容纳他们,比如说咱们的副刊《经济学人》。”
“嗯?”迪斯雷利听出了亚瑟的弦外之音:“你打算在《经济学人》上发表《论浪漫派》?”
“其实在那上面发表也不合适,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最好能够创办一份兼容并包的报纸。”
“报纸?”迪斯雷利沉吟道:“你想要扩展咱们的业务?这……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要办报纸,咱们目前的人手最少得扩充三四倍,雇佣上七八个记者,再添上几个新编辑,印刷设备也得更新。亚瑟,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之前那次失败投资就是办报纸,办报纸的流程复杂度与办杂志可不是一个等级。”
“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亚瑟微微点头道:“所以我觉得,现阶段咱们最好还是从增设新杂志,拓展业务面做起。”
亚瑟用手指敲了敲桌上小山般的论文:“比如说,先办一份科学期刊试水。哥廷根大学有现成的学术资源,我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这里找到审稿人和主编,这里唯独缺少的就是有经验的出版从业者和发行经验。”
“科学期刊?”迪斯雷利心里合计了一下,他简单的算了笔账后微微摇头道:“我觉得这可不一定是笔赚钱的生意。”
亚瑟没有直言,只是旁敲侧击的暗示他道:“但是这或许有可能解开苏塞克斯公爵的燃眉之急,本杰明,有时候出版物并不仅仅要考虑到钱的问题。就像你说的,这是事关社会进步和古老英格兰的传统问题。”
迪斯雷利一听到苏塞克斯公爵,敏锐的政治嗅觉立马让他意识到了这里面或许存在政治投机的机会。
“我……我好像是听说苏塞克斯公爵热衷于赞助艺术和科学,难道他也想要发表自然哲学论文?”
“不仅仅是他。”亚瑟暗示道:“在不列颠,对自然哲学感兴趣的人有很多,要不然贵族、陆军和皇家海军的将军们以及银行家和工厂主为什么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加入皇家学会呢?”
海涅也嗅出了里面的不对,他嘲讽了一句:“所以你们打算叫这份新杂志什么?《贿选》?”
“不。”亚瑟笑了笑:“海因里希,你可以叫它《自然》或者《科学》,你选一个吧?”
“那还是叫《自然》吧。”海涅摇头道:“因为这很符合千百年来的自然规律,但是这一点都不《科学》。”
(本章完)
第578章 哥廷根学派
第578章 哥廷根学派
回顾哥廷根学派的形成过程,后人无疑会惊叹于其对现代科学和思想的深远影响。这一学派不仅仅是一个大学中的学术群体,更是一场知识革命的代表,特别是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的欧洲。哥廷根学派展示了科学研究如何从个人的天才成就,转变为集体合作与跨学科交流的成果。
在德意志大学教育遭受巨大冲击的19世纪30年代早期,通过1832年汉诺威王国议会改革顺势推动教育改革的哥廷根大学不仅经受住了时代的冲击,更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从传统哲学框架中彻底解放出来,使得数学、物理学、法学、生物学等多个研究领域向着更加系统化和专业化的方向推进。
高斯被认为是数学皇冠上的明珠,他的精确思维和创新能力为后来者树立了典范。而在高斯之后继任哥廷根大学数学教席的彼得·狄利克雷和伯恩哈德·黎曼则继承了这一遗产,在数论和几何领域先后取得了划时代的突破,携手将哥廷根打造为数学研究的世界中心。
与此同时,作为全欧第一所将电磁学作为独立学科进行专门化教育的哥廷根大学,在其首任电磁学教授亚瑟·黑斯廷斯的带领下,确立了实验为先理念的哥廷根大学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核心学科中占尽先机。
哥廷根大学电磁学领域的首届毕业生中就涌现出了维尔纳·冯·西门子这样的实业界重要人物。而继任黑斯廷斯电磁学教席的乔治·欧姆、威廉·韦伯和尤利乌斯·普朗克等人则充分发展继承了这一理念,并将这一成功推向了新的高峰。
同时,哥廷根学派还展示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间的融汇。约翰·布卢门巴赫和鲁道夫·瓦格纳在生物学领域的研究揭示了生命现象背后的物理机制,而法学家萨维尼则以历史的视角重新定义了法律的作用与性质。这种跨学科的学术生态促进了学术自由和思想创新,极大地扩展了知识的边界。
虽然哥廷根大学在1837年因为受到‘哥廷根大学七君子事件’的影响,损失了相当程度的教学声誉与师资力量,但部分学者的出走也直接促进了另一所欧洲顶级大学的快速崛起。而在渡过数年的艰难时期后,哥廷根学派的国际影响力逐渐恢复,并于20世纪初期达到巅峰。
这里先后走出的马克斯·玻恩、维尔纳·海森堡、沃尔夫冈·泡利和罗伯特·奥本海默等人,使得这所德意志顶尖大学在新时代迸发出更为强劲的生命力。
——弗里德里希·保尔森《19世纪德意志教育史》
今天一大早,学监办公室里便传出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对话声。
学监助理、哲学院院长约翰·赫尔巴特教授坐在亚瑟的对面,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从学术的角度考虑,晋升乔治·欧姆先生为副教授的决议绝对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他绝对配得上这份荣誉,更配得上那份薪资。但是,爵士,我必须得提醒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这份决定延后几个月宣布。”
“延后宣布?”亚瑟显然不是很满意赫尔巴特的这个建议,不过他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而是询问道:“我猜您可能是觉得直接宣布会得罪一部分德意志自然哲学界的研究者吧?”
赫尔巴特抿了抿嘴唇,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会议当天您就在现场,所以我猜您比我更了解当时的情况。”
“正是因为我了解情况,所以我就更加不会推迟任命决议。当然,我这么做不是不尊重您的建议,只是我也有我的理由。”
“您能说说看吗?”作为哥廷根大学学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赫尔巴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个清楚:“只要是对学校的发展有利,我不会阻挠您的意见。”
亚瑟端起茶壶替赫尔巴特倒了一杯红茶:“首先,任命乔治·欧姆出任副教授,并非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而是出自学术公平的考虑。如果有了相应的成果,却没有获得相应的社会地位,这绝对会打击到学校里青年私人讲师们的积极性。”
赫尔巴特捧着茶杯微微点头:“这一点没有问题,我也赞同公平。”
“其次。”
亚瑟接着说道:“根据《哥廷根大学聘用程序办法》的规定,教授候选人必须是博士毕业生并且已取得教授资格。欧姆有埃尔朗根大学的博士学位,并在巴伐利亚王国通过了教授资格选拔,根据德意志邦联教育体系内的互认原则,他的博士学位与教授资格在汉诺威王国同样受到承认,因此有资格被聘任为哥廷根大学的正式教授。除此之外,他还具备多年的工作经验,并在不久前的电磁会议上当着学术委员会的集体成员完成了他的学术演讲,并获得了一致好评。因此,聘任他为副教授也是符合法定程序的。”
说到这里,亚瑟从桌上抽出了一份印有皇家纹章的文件推到了赫尔巴特教授的面前:“关于以上这些,我已经上报王国教育部进行了确认,您面前这一份便是教育部刚刚下发的回执文件。”
赫尔巴特拿起那份文件随手翻了两页便知道东西是真的,但是他依然还是惊讶于教育部这次的反应居然会如此之快:“欧姆先生还真是好运气,一般来说,这种确认流程怎么也得走上几个月。如果是正式的任命程序,那么短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
亚瑟当然不会告诉赫尔巴特,汉诺威教育部之所以行动如此迅速,是因为这份文件是苏塞克斯公爵亲自拿到那里去办的。
至于公爵殿下为什么对欧姆的事情这么上心,一方面是由于他本身就有着看不惯陈规陋习的价值观,离经叛道的事情这些年他可干了不少,无论是因为与非王族成员结婚而被老爹乔治三世动用《王室婚姻法》剥夺继承权,还是为废除奴隶制和《血腥法案》在上院屡屡发声,只要碰上类似的事情,苏塞克斯公爵总是冲在最前端。
至于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苏塞克斯公爵想要借助欧姆来安抚皇家学会内部不满的声音。他原则上其实也赞成学者们的看法,认为皇家学会当中有不少跑来蹭名声的门外汉,但是想要立马根除这一现象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些皇家学会中的门外汉群体,基本上都是不列颠的大贵族和有钱人,如果直接下令驱逐,无异于伸手打他们的脸。英国绅士办事讲求体面,因此苏塞克斯公爵也只能通过抬高准入门槛来限制新门外汉的加入,而不是以得罪人的手段去强行满足科学家们的心愿。
不过,虽然没办法在这方面满足科学家的愿望,但是苏塞克斯公爵愿意通过为欧姆正名的手段来表达他对于科学研究的态度,他最起码也要借这件事来削弱一点皇家学会内部对他的批评声。
而这也是亚瑟不愿意延迟公布欧姆晋升决议的原因之一,在他还在苏格兰场任职的时候,苏塞克斯公爵就曾在法庭演讲和追击贩奴船等事件上直接或间接的给了他不少帮助,这次对方直接来到哥廷根,更是大有替他站台的意味。
因此,亚瑟不能也不愿让公爵难堪。
“最后。”亚瑟开口道:“赫尔巴特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必须得说,像是欧姆这样的人才,如果你不争取,别人自然就会争取。你看看这又是什么?”
亚瑟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赫尔巴特拿起文件一看,文件的署名赫然是巴伐利亚王国教育部,里面还附着一封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的亲笔信。
信中,路德维希一世亲切的表示,他希望邀请他杰出的臣民乔治·欧姆先生访问位于巴伐利亚王国首都慕尼黑的巴伐利亚科学院,并于晚间时候与他在王宫中共进餐点促膝长谈。
虽然路德维希一世在信中的用词十分委婉,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欧姆只要答应去慕尼黑,估计路德维希一世当天就会授予他慕尼黑大学教授的职务。
巴伐利亚王国愿意给教授地位,而哥廷根这边,亚瑟暂时能许诺的只有一个副教授,二者的待遇显然差了一个级别。虽然皇家学会那边多半会接纳欧姆成为外籍成员,但考虑到巴伐利亚王国也很有可能会接纳欧姆进入巴伐利亚科学院,因此二者在给予学术声誉方面也拉不出太大差距。更别说欧姆去慕尼黑还可以落得个离家近的便宜。
果不其然,赫尔巴特看到这封慕尼黑的来信也立马犹豫了。
他对欧姆没有任何成见,相反的,在了解了欧姆的学术经历后,这位老派学者还颇为欣赏欧姆这位百折不挠的研究者。但保守的念头却总是让他觉得,不应该一下子把德意志学术界里的部分人得罪的太死。
亚瑟看到赫尔巴特犹豫,站起身开口道:“赫尔巴特先生,学术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的事情。学术界向来不缺口水仗,如果他们非要挑起争端,那就让他们来。皇家学会先前和柏林科学院斗了一百多年,莱布尼茨和牛顿的微积分争端可比欧姆身上的这点事情严重多了,但是这依然不影响两边的正常交流。学术比的不是谁的声音大,而是比谁更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赫尔巴特讪笑一声:“我只是担心德意志学术界的一部分人……毕竟这次牵连的人有点多。”
“不,我的意见与您恰恰相反。”亚瑟斩钉截铁道:“我觉得德意志学术界的一部分人应该担心哥廷根,他们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打定了主意想要和咱们哥廷根对着干!”
亚瑟的话虽然不长,但是听起来的确很提气。
赫尔巴特转念一想,学监说的倒也未尝没有道理。
他们哥廷根大学倒也不是谦虚,如果德意志的自然哲学界共有一先令,那哥廷根就得独占八便士。而像是数学界这样的个别领域,哥廷根更是只出高斯一人就能压倒整个德意志的数学圈。
更重要的是,哥廷根在电磁学领域的优势并不比数学领域小。
在电磁学方面,除了高斯和学监本人以外,还有威廉·韦伯等等。
而且,就连查尔斯·惠斯通先生前不久也因为帮助天文台搭建电报线,而接受了哥廷根大学荣誉教授的头衔。
赫尔巴特吃下了定心丸,终于下定决心起身道:“既然您已经做了如此周全的考虑,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您。您放心,我会向学术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解释清楚您的用意。”
赫尔巴特刚刚起身,便听见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砸门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熟悉的嗓音:“黑斯廷斯教授,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赫尔巴特转身拉开门,正在砸门的俾斯麦一个不小心直接捶在了老头的胸口,差点把他砸了一个趔趄。
俾斯麦看清了砸的是谁,立马吓得浑身一激灵。
要知道,赫尔巴特可不光是哲学院的院长,他还兼任着惩戒学生委员会的主席呢。
一瞬之间,俾斯麦的脑海里立马窜出了普鲁士人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他猛地一下冲上去,赶忙扶起了赫尔巴特:“院长,您没事吧?”
赫尔巴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捋了捋胸口站起身道:“俾斯麦,你应该改改你的脾气!你这样子既不像是一个学生会主席,更不像是一个优秀的律师。今后你毕业进入社会,难道打算在法庭上靠着拳头打官司吗?”
俾斯麦缩着脑袋站着挨训:“抱歉,教授先生。但是我没想过当律师,我是想当法官来着。”
“所以在普鲁士的法庭,法官是可以殴打嫌疑人的吗!”
赫尔巴特望了眼这个有名的问题学生,气恼的摇了摇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俾斯麦看见赫尔巴特走远,这才慌里慌张的跑到亚瑟的办公桌前报告:“教授,出人命了!”
“嗯?”亚瑟正打算喝茶,结果被俾斯麦这句话惊得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在长袍上:“哪里出人命了?”
“医学院啊!”俾斯麦急的满脸通红。
亚瑟刚刚站起身,但很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眼俾斯麦,不无怀疑的问道:“奥托,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医学院的妇产科出了人命吧?”
在这个年代,虽然大城市当中已经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专门医院,但是对于哥廷根这样的小城来说,可支撑不起像样的大型医院。因此,城里最好的医院便是哥廷根大学的医学院。隔三差五便会有些市民来到医学院看病,而在诸多病患当中自然也有需要接生的。
但俾斯麦今天显然并不是来和亚瑟开玩笑的,他急切的催促道:“您把我想的过于不着调了!我可没和您说笑,有个博士生在广场上尝试开枪自杀,正巧被路人撞见。行人想要救他,于是便和他展开了争夺,没想到在争夺过程中手枪走火,子弹不幸击中了他的面颊,博士生当场就昏了过去。我们发现后,赶忙把他送到医学院抢救。医学院的院长约翰·布卢门巴赫教授正在亲自主刀,您赶紧看看去吧!”
(本章完)
第579章 问题学生
第579章 问题学生
哥廷根医院,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长长的走廊过道上。
亚瑟隔着厚厚的白窗帘向手术室里张望了一眼,19世纪的手术室与百年之后的医院大相径庭。
即便是哥廷根大学这样杰出的机构,也不能摆脱时代的特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中世纪古老医学的残留气息。
手术室的环境称不上光洁明亮,厚重的窗帘拉着,将自然光拒之门外,室内的光源则依赖于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的火光在手术刀和金属工具上反射出幽暗的光芒。反而更像是一座被木质长凳和铁制手术台占据的小剧场。
即便房间内弥漫着药水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但这场景依旧让人感到远离现代化的洁净与秩序。
这场外科手术由医学院院长约翰·布卢门巴赫教授亲自操刀,这位闻名于世的解剖学家和医学教授,不仅因其在人体学和种族学上的研究而广为人知,在外科手术方面也堪称一代大师。
布卢门巴赫站在手术台旁,身穿深色的羊毛外套,外面套着一件皮制围裙,围裙下摆已经被患者的血迹染红。
他的助手们也没有穿戴任何现代意义上的无菌手术服,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学术长袍和同样的手术围裙。
教授的双手没有戴手套,而是像是许多同时代的老医生那样直接握着手术刀。在没有无菌化意识的当下,手术时戴手套常常被当作不专业的表现,因为很多人都认为这会影响到手术刀的灵活操作。
紧张压抑的气氛当中,布卢门巴赫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的指令一一传达给助手,空气中只有手术刀切割皮肤时轻微的“咔擦”声和助手们快速递送工具的响动。那位倒霉的博士生病人则仅仅只是被简单地用绷带固定在手术台上,在这个麻醉技术发展的初期,大多数病人只能靠几口烈酒和鸦片酊来缓解即将到来的剧痛。
如果遇上个庸医,兴许手术还没结束,病人就已经恢复了意识。而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自然也不言而喻,医院里时不时传出的几声如同杀猪般的叫声便是明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刮骨疗毒的勇气。
不过万幸的是,布卢门巴赫并不在庸医的行列之中,作为全德意志的顶尖外科医生之一,他的动作精确而果断,就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解剖标本。
他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使得每一刀下去都稳准狠,切割的角度和深度完美契合手术的需要,绝不会多下任何一刀。
而在一边观摩的医学生们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授的动作,甚至连眨眼的频次都很低,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因为谁都知道,这样的学习机会到底有多难得。
如果别人不说,估计很难有人看出来手术台上挥汗如雨的布卢门巴赫已经八十一岁了。然而,对于一位八十一岁的老教授来说,能够坚持在讲台上继续授课就已经足够令人尊敬了。而像是今天这样亲自下场做手术,就算他本人愿意,他的年龄也不允许。
因为在某位猪倌看来,外科手术和杀猪的区别仅仅在于目的,一个是想要救命,另一个则是想要取命,但是两者的外在表现形式并无区别,而且同样很费力气。
当然,没有人会当着布鲁门巴赫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哪怕是天文台长高斯、哲学院长赫尔巴特抑或是历任校长和学监,都得在这位医学老教授的面前也得乖乖受教训。
这位老先生16岁时就被公认为天才少年,并先后在耶拿大学和哥廷根大学攻读医学学位,23岁成为哥廷根大学的医学博士,24岁获聘哥廷根编外医学教授,26岁转为正教授,而这个时候距离法国大革命爆发还有11年。
当热月党人结束大革命组建督政府时,布鲁门巴赫已经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和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外籍院士了。
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布鲁门巴赫多了个美国哲学学会成员的头衔。
拿破仑入侵西班牙,他侄子路易·波拿巴出生那年,布鲁门巴赫喜提荷兰皇家学会会员。
1812年,拿破仑撤离莫斯科,英国火烧美国国会大厦和白宫,布鲁门巴赫又得到了汉诺威皇家科学学会秘书和瑞典皇家科学院会员的身份。
而当拿破仑被流放那年,他又成了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钦点的王室医生。
而在去年,法国科学院院士的头衔也姗姗来迟的落在了老先生的脑袋上。
不过,最令布鲁门巴赫骄傲的还不是他那数都数不清的院士头衔,而是哥廷根大学校内为学生设立的一项旅行奖学金——布鲁门巴赫奖,这项奖学金于1825年设立,旨在资助校内有才华的年轻医生和自然学家,而设立该奖学金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纪念布鲁门巴赫教授在哥廷根获得博士学位五十周年。
英国的事务官都知道,一个人在某个部门任职时间越长,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就越大。
哪怕他只是个最普通的部门办事员,在部门任职58年也足够令他在该部门的地位变得极为特殊。
小办事员都能凭着资历混出一片天,更别提布鲁门巴赫这位‘曾经的天才少年,现在的天才老年’了。
而且,由于教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布鲁门巴赫任教哥廷根这么多年,自然也带出了许许多多颇具影响力的学生。
其中,他最为知名的学生,前不久还曾经来哥廷根参加了全欧电磁大会。
那便是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
甚至于苏塞克斯公爵来到哥廷根大学访问时,对待别的教授都可以召见,但唯独对于布鲁门巴赫,苏塞克斯公爵事先就说明自己必须得亲自登门拜访。
因为当年苏塞克斯公爵和他的几个王子兄弟在哥廷根上学时,布鲁门巴赫便已经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了。
而经过这么多年以后,别的教授通常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成果越来越少,但布鲁门巴赫却是随着经验的增长成果越来越多。他编写的《生理学原理》和《比较解剖学手册》一直是德意志大学医学院的基础教材,甚至就连英国和法国的许多医学院也将其列入了必修科目。
而他的人类学著作《十头骨论》,奠定了头骨测量学的基础,并开创性的提出了‘五大人类品种,但只有一个物种’的观点。也就是从布鲁门巴赫这里,终于有了高加索种(白种人)、蒙古种(黄种人)、马来种(棕色人种)、埃塞俄比亚种(黑种人)和美洲种(红种人)的概念。
而且这位天才老年人还相当严厉的驳斥了一部分借着他的理论生事的种族主义学者,并一针见血的指出:人种间的形态差异主要是由气候和生活方式引起的。除此之外,作为人类单一起源论的支持者,布鲁门巴赫坚持认为人类源于同一个起点,并且直接戳破了人类多起源论者的小心思:多起源论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宣扬种族不平等理论。
有了这些开创性的学术成果,再加上他的学生们在欧洲大地上到处开结果,也直接坐实了布鲁门巴赫在医学和生物学领域一人成派的泰斗地位。
对于这样的老先生,上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的国家特别代表,下到俾斯麦这样冥顽不灵的问题学生,谁见了他都只能毕恭毕敬的。
不过好在布鲁门巴赫并不怎么关心政治,老头平时的兴趣爱好几乎完全落在了学术方面,除了给学生上课就是在家里著书立传,偶尔手痒就来医院里撞运气,看看能不能碰见一些不需要太大力气就能做的外科手术。
而眼下碰见的这个面颊枪伤,就很对布鲁门巴赫的胃口。
老头在手术室里过瘾,学校的领导们却在外面等的胆战心惊。
他们不仅怕学生手术不顺利,也担心会把老头累出个好歹来。
两个大学司事舍费尔与多勒斯甚至直接在手术室外发起了脾气。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点布鲁门巴赫先生?难道你们不记得他今年都八十一了吗?”
“博士生是学校的宝贵财富,布鲁门巴赫先生更是!我不相信医学院那么多教授和讲师,就非得让布鲁门巴赫先生亲自操刀做这个手术!”
医生们听到这话,只能讪笑着赔罪:“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您知道的,布鲁姆巴赫先生亲自发话,我们……我们也不敢拦他。”
“而且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我们忙着和他扯皮,弄不好就会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了。”
舍费尔听到医生们的辩解,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们这就是在狡辩!”
亚瑟看到两伙人马上就要吵起来了,伸手打断道:“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我刚刚进去看过了,万幸手术进展的还是挺顺利的。布鲁门巴赫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丰富的手术经验摆在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语罢,亚瑟将话锋转向两位司事,他还记得这两个家伙疑似向邦联议会打过他小报告的事呢。
“问题查清楚了吗?里面躺着的学生是谁?自杀又是什么原因?”
这回不等两位司事开口,俾斯麦便献宝似得抢先站出来报告道:“爵士,里面躺着的是医学院的博士生,马蒂亚斯·施莱登先生。事件发生后,学生联合会立马就派人找到了施莱登先生的室友,据他们所说,施莱登先生是今年刚入学的新博士生,他的室友也刚认识没多久。不过,他们记得听施莱登先生说过,他本科是在耶拿大学学法律的。”
“法学生,博士却选择念医学?”亚瑟诧异的一挑眉头:“他的领域跨度未免也太大了。”
“说的没错。”骑在门框上的阿加雷斯附和道:“这就好比本科读的历史,结果却拿了个电磁学的博士学位。”
亚瑟瞥了眼阴阳怪气的红魔鬼,转而又问道:“他的学生档案拿到了吗?”
多斯勒闻言取出夹在胳膊窝的文件夹递了过去:“档案在这里,根据他的资料,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他的自杀是不是由于政治原因。”
作为典型的欧洲大陆国家,即便汉诺威在德意志已经是数得着的自由国度了,但是学生档案中该有的记录却依然一样不缺。而且,由于施莱登本科阶段是在耶拿大学渡过的,所以他的本科经历更是一板一眼的按照《卡尔斯巴德法令》的决议被记录的十分清晰。
亚瑟仅仅是扫了一眼,便从档案中看出了不少东西。
施莱登先生出生于汉堡自由市,出身于汉堡的一个医生家庭,19岁进入耶拿大学攻读法学专业,在耶拿上学期间,表现的不算突出也不算差劲,不过从纪律处罚方面的空白以及没有转学记录来看,他应该是一个相当乖巧的学生,至少不会像是俾斯麦和海涅那样的麻烦制造者。
而根据档案中施莱登的自述,他在1827年从耶拿大学毕业。随后,便按照父亲的意愿,在汉堡开设了一家自己的法律事务所。
照理说,一个拥有独资事务所的律师是不太可能继续来攻读博士学位的,尤其是跨学科来读医学。
因为按照社会地位来区分,虽然律师和医生都属于好职业,但律师的工作环境和社会地位明显比医生更加体面。
而关于这一点,施莱登在档案中也作了说明。
他自称没有经商的天赋,也厌倦了在法庭上和他人唇枪舌战互相攻击。他从小是在医生家庭长大的,因此他就想着换一个思路,来读医学,看看能不能重新激发起对生活的乐趣。
亚瑟刚刚收起档案,多斯勒便立刻开口道:“爵士,我认为等到手术结束,患者初步康复后,应当立刻开展对他的政治审查。我严重怀疑,这也许并非是一场自杀事件。众所周知,真要自杀何必选在广场动手呢?他如此想要引人瞩目,也许是由于他的目的原本并非自杀。这有可能是一部分学生意图在哥廷根生事失败后,用自杀的理由来为自己的政治行为遮掩,就像是前不久发生在意大利的那一系列事件。”
(本章完)
第580章 好学的化外之民
第580章 好学的化外之民
“这不可能!”
多斯勒的话刚说完,俾斯麦便直接否定了这位大学司事的观点。
“据我所知,施莱登先生入学哥廷根的这一个月里面除了上课以外就根本没怎么出门,就算他是个自由主义分子,也没有机会去接触什么意大利人。毕竟哥廷根的意大利人全都是窝在市政厅旅馆……”
俾斯麦刚刚说到这里,立马感觉背后发冷,他目光一转这才发现亚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学监阁下也不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了便签本扯了张纸轻轻撕拉一下。
俾斯麦见状,机灵的学生联合会主席惊得连踩刹车,赶忙把嘴边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因为施莱登先生的室友便是我的一位好朋友,这几天他们俩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施莱登先生的信息,也是他告诉我的。”
“好朋友?”亚瑟顺势将话题接过:“你在波美拉尼亚佩剑俱乐部的朋友?”
“不,他不喜欢击剑。”俾斯麦提醒道:“爵士,你忘了吗?您还见过他,我的那位美国朋友,约翰·莫特利先生。刚刚我是和他一起来的,您要亲自问问他吗?”
多斯勒司事被俾斯麦办事的拖沓劲儿整的不耐烦,他直接从文件袋中取出那本记录了所有在校学生信息的小册子自顾自的察看了起来:“约翰·莫特利,哲学院的二年级生,确实是美国留学生不错。”
亚瑟点了点头,冲着俾斯麦说道:“你去把他叫来吧。”
俾斯麦得了命令赶忙跑出去叫他的朋友,亚瑟则转过头朝着多斯纳询问道:“这位美国来的莫特利先生存在不良记录吗?”
多斯勒微微摇头:“没有,和大部分美国留学生一样,这是一位标准的好学生。热爱学习,所有授课教授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唯一一次登上校园法庭,也不是以被告人的身份,而是作为证人出庭指控几个割下流浪狗尾巴的小混蛋。”
“割流浪狗的尾巴?”纵然亚瑟早知道哥廷根的学生究竟有多荒唐,但是能干出这种事依然出乎他的意料:“他们没事做这个干什么?”
多斯纳摇头叹息道:“如果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那也就不用每隔半年就要将他们做过的那些‘辉煌事迹’重新整理、登记造册了。不过,我猜他们这么干多半是为了和学术委员会颁布的条例作对。众所周知,疯狗在炎热的天气里总喜欢把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如果它们没了尾巴,人们就无法区分正常狗和疯狗了。因此,为了保证市民和学生的安全,学术委员会才会规定不得割掉狗的尾巴,否则需要缴纳三塔勒的罚金。但那群混账小子显然认为,三塔勒便能换来一个在全校出名的机会,这实在是太实惠了。”
亚瑟啼笑皆非的挠了挠头:“看来我找到学生们闹自由主义集会的最大原因了,割狗尾巴的名声都能让他们争先恐后,就更别说是自由斗士的头衔了。不过没办法,哗众取宠是年轻人的天性。尤其是在他们无足轻重,或者换句话说,无所事事的时候。而大学校园就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场所。”
多斯纳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您这句话简直就是一针见血。那些真正用心学习的学生,譬如说莫特利先生,就从来不去掺和这些事情,因为他可没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时间。”
“学监先生,司事先生。”
多斯纳话音刚落,莫特利便在俾斯麦的引领下来到二人面前脱帽行礼:“我听奥托说,您二位找我有事?”
“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就是普通的聊聊天。不介意的话,你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施莱登究竟有没有涉及到学生暴动和意大利革命,这件事亚瑟比谁都清楚,毕竟全哥廷根上上下下一千号人,和这些事情牵连最深的便是学监阁下本人。
不过,为了打消多斯纳的疑虑,亚瑟还是象征性的问了几句:“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作为一个美国人,为什么你不选择在美国本土上学,而是选择来德意志呢?”
莫特利听到亚瑟问起这个,笑着回道:“嗯……这个嘛,在美国上学当然好,可我虽然热爱我的家乡,但我依然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美国最好的学校,譬如老牌的哈佛大学抑或是后起之秀弗吉尼亚大学,在学术资源方面都没办法与欧洲大学相提并论。而且如果回国找工作,欧洲大学的文凭也总是比美国本土学校的文凭更受到认可。杰斐逊总统创办的弗吉尼亚大学在招聘教授的时候,甚至直接注明了有欧洲学术背景的应聘者优先。正因如此,只要有机会,能来欧洲上大学自然是要来的。”
莫特利坦诚的态度令谈话轻松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俾斯麦事先给他提了醒,又或者是看出了现场的气氛不大对劲,总而言之,这个聪明的美国小伙儿一句拐弯抹角话都没说话,丝毫不给多斯纳怀疑他的机会。
“原来如此。”亚瑟也不想给学生挖坑,他尽可能的把话题带远:“不过,如果是来欧洲留学,去英国不是更好吗?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不必多学一门语言。我知道牛津和剑桥不收国际生,但是格拉斯哥大学和爱丁堡大学应该是不限制国籍的吧?”
莫特利闻言耍滑头道:“当然,格拉斯哥、爱丁堡还有伦敦大学都是第一流的大学。在1815年《根特条约》签订以前,英国也确实是不少美国留学生的首选。但是,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从19世纪20年代开始,去英国留学这件事在美国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光彩,再加上英国又开始不断限制美国留学生的数量,所以事情就变得越来越遗憾了。
至于,不能去英国,为什么不去法国,而是来到德意志读书。我猜这可能和斯塔尔夫人出版的那本《德意志》有关,那本书虽然是法语书,但是第二年就在纽约出版了英译本。这本书在美国十分畅销,许多人从那本书里了解到了德意志的风土人情、宗教哲学、艺术教育等等各方面。
我们波士顿哥廷根校友会的大部分学长们都是受了斯塔尔夫人的影响才选择来哥廷根求学的。至于像是我们这些新一代的学生,则是受到了库森先生那本《德意志,尤其是普鲁士公共教育报告》的影响。这本书是1832年出版的,我在没看到这本书以前,一度想去法国留学,但是当我看完这本书之后,我觉得我有必要来德意志试试。”
说到这里,莫特利还不忘夸赞哥廷根提供的学生服务:“事实上,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我没来错地方。根据政府的规定,无论是整座城市还是哥廷根大学都做出了各种调整来适应留学生的需求。我们一到哥廷根,多斯纳先生就立刻了解了我的情况和需求,处处都有清晰的流程。从当地市民会确认我是否已办理好住宿、教授会帮助我选择合适的教师、学校员工确保我的其他生活需求是否得到满足。因此,我到达哥廷根一两天之后,就对这里没有任何陌生感了。”
俾斯麦听到莫特利的话,只是站在亚瑟的身后冲着这位老朋友撇了撇嘴。
因为他记得莫特利私下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哥廷根大学的学生服务往好了说,叫做事无巨细。往难听了说,其实就是婆婆妈妈、程序繁琐。
如果哥廷根大学想要消灭自由主义运动,其实很简单。只要学术委员会下发一份通知:要求学生每次举行示威集会和暴动游行必须提前六个月打申请就行了。
因为按照哥廷根的办事效率,六个月的流程通常得几年的时间才能走完,而等到那个时候,学生们估计早就毕业去上班了。
不过,虽然两人都会抱怨学校低下的行政效率,但是莫特利的学习态度显然比俾斯麦这样的德意志学生认真多了。
莫特利每天的作息十分规律,除了偶尔和俾斯麦小聚以外,他的日程表基本没有太大变化。
每天5点准时起床,之后坐下来学习拉丁语,每周有3天学习到7点半,3天到8点半。
周一、周二和周五的8点,雷打不动的去上威廉·格林教授的德语课。虽然俾斯麦曾经鼓动过莫特利翘课,但是他却从没答应过。
如果用莫特利的话来说,他不翘课是因为格林教授是那种鲜有的令他佩服的教授,他的渊博知识令莫特利极为钦佩,格林不仅对文学史了如指掌,而且熟悉古代和现代作品背后的几乎所有典故和民俗,在他的课上莫特利的感觉比下馆子喝酒还要好。而到了9点,莫特利又会去听艾克恩教授的神学课,听他讲福音书的前三章。尽管莫特利并不赞同他对福音书起源及形成的观点,对他的推理也不太满意,但这门课对莫特利的吸引力依然比陪俾斯麦击剑斗殴要大。
上午课程结束后,步行15分钟回家吃饭,休息到下午1点半,莫特利便又开始读布鲁门巴赫教授的讲义,3点和室友施莱登一同去上他的自然哲学史。
虽然大伙儿都不太敢让年过八旬的布鲁门巴赫教授上手术台,但是这位有着50多年教龄的老教授依旧是值得信赖的哥廷根一流教学能手,他的上课风格幽默诙谐,声情并茂,因此很少有学生会逃他的课。
而到了下午5点,便是莫特利的自由活动时间了。根据当天的邀约,他可能会去酒馆喝酒,也有可能去拜访开设希腊语的舒尔策和戴森两位教授。
莫特利与俾斯麦这个头号问题学生不同,他就算不是最受教授们喜爱的那一类学生,最起码偶尔也能受到教授们的邀请去他们家中做客并向他们请教学问。
而他的室友施莱登也属于同一类型的好学生,正在手术室内动刀的布鲁门巴赫就曾经邀请这两位学生与其他得意弟子一起去他的家中免费补习生物学知识。
虽然这种跨学科的补习听起来挺无厘头的,但是在哥廷根乃至于整个德意志大学圈子里,其实都属于普遍现象。以至于有不少学生入学时学的是神学、哲学,但是中途却因为对其他学科萌发兴趣,最后毕业时拿到的却是医学、数学等其他学科的学位。
譬如海涅这个哲学博士当年为了研究哥廷根妇女的脚,就曾经交钱选了一门医学院的选修课,并在图书馆里恶补过好几个月的解剖学知识。
文转理的现象不少见,理转文的同样有不少人。
这方面的典型人物便是高斯,虽然高斯并没有转专业,但是据他本人说,他对文学的兴趣要远大于对数学的兴趣,这辈子的遗憾之一便是没有攻读古典文学的博士学位。
而哥廷根大学图书馆的借阅记录也印证了高斯的说法,作为坐拥近三十万册藏书的全球顶尖图书馆,高斯很少从这里借阅自然哲学方面的书籍,他借的最多的其实是小说、剧本和诗集。
如果按照借阅清单排列,就很容易看出高斯的文学品味,这是一位偏爱古典浪漫主义的读者,他忠爱莎士比亚、歌德和伏尔泰,但是这不代表高斯就对当代作家们抱有什么偏见,因为这月月初哥廷根大学图书馆采购《英国佬》的作品后,高斯也是第一个早早跑到图书馆借阅这些英国时尚小说的读者。
图书管理员格林兄弟说,高斯很喜欢看沃尔特·司各特的历史小说,所以他一直对伦敦那位‘新沃尔特·司各特’埃尔德·卡特先生很感兴趣。这次借书,高斯相当不客气的包圆了卡特的两本小说《圣乔治旗照常升起》与《侠盗罗宾汉》,并且还顺便捎走了《基督山伯爵》与《黑斯廷斯探案集》。
亚瑟借着施莱登汇报这几天的行程,顺带着聊起了这些他意外发现的校园趣事,现场的气氛很快就融洽了不少。
多斯纳各种旁敲侧击也没能从莫特利的口中盘问出他想要的可疑信息,因而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对亚瑟说道:“爵士,关于施莱登身上的疑点,我和舍费尔会尽快查清。后面的工作还有很多,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那就劳烦您和舍费尔先生了。”
“职责所在。”
多斯纳起身离开了医院,莫特利看见他走远了,这才向亚瑟眨了眨眼道:“爵士,您知道那位救下施莱登先生的勇敢市民是意大利人吗?”
“意大利人?”亚瑟不动声色的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我懂一点意大利语。”莫特利笑着拍了拍身边俾斯麦的肩膀:“我和奥托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我们俩都懂得多种语言。我懂法语、英语、德语、拉丁语、希腊语以及意大利语,不过奥托比我更强一点,他还会说一些俄语和波兰语。”
亚瑟一听到波兰语立马条件反射似得想起了某件事,他调侃俾斯麦道:“你居然懂波兰语,看来别说当法官了,你简直可以去选议员。”
不明白伦敦波兰语教学流程的俾斯麦只当亚瑟是在恭维他,小伙子自豪的挺起胸膛道:“感谢您的赏识,除了击剑艺术以外,我还是头一次觉得我们俩居然有共同看法。”
但是转瞬,俾斯麦又不无得意地咳嗽了一声,向亚瑟邀功道:“关于解决了施莱登先生的勇敢市民是意大利人这件事,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向其他人透露。”
“做的不错。”
亚瑟一眼就瞧破了俾斯麦的小心思,这可不仅是邀功更隐藏着一点儿‘我又拿到把柄’的威胁意味,虽然俾斯麦嘴上服了软,但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只要他将那封学校推荐信一弄到手,那么这位自诩为全哥廷根最忠实可靠的学生便会立刻反水。
亚瑟从来没有应对过教育工作,但是他了解该如何对付类似的警方线人。
当然,对付学生肯定不能像是警务工作那样直来直去,所以在这方面,他需要运用到一些更加灵活的手段。
“奥托,我听说你最近对电磁学很感兴趣?还去报了欧姆先生的课程?”
俾斯麦一听这话,心里嘀嘀咕咕的骂个不停。因为那门电磁学的选修课明明是亚瑟让他去报的,而不是他自己选的。
但是既然亚瑟非要是他自愿选择,看在推荐信的份上,他也只能在口头上先应承下来:“是的,我确实对自然哲学,尤其是电磁学很感兴趣,这可是个时髦的新学科,谁不喜欢这些流行概念呢?”
亚瑟看到这小子如此的口是心非,耳边仿佛响起了大鱼上钩的拉线声,他笑着拍了拍俾斯麦的肩膀:“很好,你这么上进好学,我感到非常欣慰,今天晚上到我家来,魏因德大街76号,我家里有个上好的法国厨子,我先请你吃顿原汁原味的法餐,之后我再给你好好地补补课。”
俾斯麦闻言,笑容立马凝固在了脸上,他已经嗅出了不对劲:“补课?您指的是电磁学?”
“电磁学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虽然我是电磁学教授,但是我所擅长的并不仅仅是电磁学。”
亚瑟笑着眨眼道:“就好比高斯教授,他是数学教授,但是在天文和物理方面,同样是有所专长的。而我,比起电磁学,我更擅长的东西是在于警务……喔,不,是在盖世太保的管理方面。”
(本章完)
第581章 黑斯廷斯家今天的饭
第581章 黑斯廷斯家今天的饭
做一顿好饭等于日行一善。用餐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享受生活。
——亚历山大·仲马
寒冷的秋夜,太阳早已落下,街道上点起了煤气灯,昏黄的光线洒在鹅卵石路上。
魏因德大街76号,一幢典雅的两层小楼里,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透露出家的温馨。
屋子的布置颇具德意志中产家庭的特色,墙上挂着一些风景画作,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而在正对餐桌的位置还摆放着一个书架,上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种主人的藏书,其中既有历史记录,也有文学剧本和自然哲学专著。不过,书架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当属《英国佬》出版的各色时尚小说。
距离客厅不远的位置便是厨房,里面正透露出温暖的黄色光芒。厨房的火炉烧的很旺,炉火噼啪作响,烤箱中的木炭散发着淡淡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炖肉与香料混合的诱人香味。
厨房的一角挂着各种香料和腌制品,如晒干的香肠、风干的西红柿以及自制的腌菜。这些都是家庭储备的一部分,确保即使是在冬季也能享用到美味的食材。
挑剔的法国胖厨子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厨师帽。
他的动作迅速而熟练,一只手有条不紊的用一把大勺搅动着锅里浓郁的牛肉炖菜,时不时掏出一把小勺子尝尝味道。
至于他的另一只手,则指挥着手下的其他几个厨师去察看旁边的灶台上端放的另一个小锅里煮着土豆。
随着水泡的翻腾,小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揭开锅盖,白气冒出,厨房里顿时弥漫出一股令人口舌生津的香气。
几名同样来自巴黎的年轻女仆也在厨房内穿梭忙碌。
女仆们身穿简朴的灰色连衣裙,头戴白色围巾,脸上带着一丝专注的表情。
她们的任务是准备蔬菜,有的此时正专心地削着胡萝卜皮,然后将它们切成均匀的小块。还有的则正在清洗刚从园里摘来的新鲜绿叶蔬菜,轻轻地把叶子一片片分开,仔细检查是否有虫子或杂质。
拥有八分之一德意志血统、八分之一法兰西血统以及四分之三俄国血统的靓丽女士也加入了这场忙碌的战斗中,作为一名俄国妇女,哪怕是已经移居国外的俄国妇女,能否做出一锅美味的罗宋汤依然是衡量其是否贤惠的重要标准。
菲欧娜系上从市场上买来一件的简易家居裙装,以保护她精美的衣物不被弄脏。随后郑重其事地挽起袖子,吩咐女仆们取出新鲜的甜菜根、胡萝卜、洋葱以及几颗土豆,随后熟练地将甜菜根洗净削皮、切成细丝,胡萝卜和土豆也被切成小块备用。
当所有的蔬菜都准备好后,菲欧娜轻轻地将它们加入到沸腾的高汤中,同时加入一些番茄酱来增加酸味,这是罗宋汤特有的风味之一。待到搅拌均匀,汤中散发出阵阵香气后,她又撒入一把新鲜的月桂叶和几粒黑胡椒,为这道汤增添层次丰富的味道。
而要想做出一份美味的罗宋汤,每个俄国家庭都有各自的妙招。而伊凡家的不传之秘,则是几门特别的辅料:切碎的新鲜欧芹、酸奶油以及一小碟蒜蓉。
菲欧娜知道,待会儿客人们围坐餐桌旁时,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添加这些配料。
而紧挨着俄国女厨子的位置,则是属于意大利人的。
在大部分意大利家庭中,母亲都是厨房里的核心人物和灵魂所在。但不幸的是,在哥廷根的意大利厨房里并没有母亲,今天掌勺的是她们那群总会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儿子们。
在长时间的手忙脚乱以及手舞足蹈式的争辩后,这群每个都在意大利诸邦身价不菲的水手儿子总算勉强达成了共识,至少在他们的家庭中,新鲜草药、橄榄油、意大利面和干奶酪都是不可或缺的。
加里波第卖力的捶打着新鲜的小番茄,一心一意的制作着他最爱的意大利经典家庭番茄酱。
几位青年意大利的小伙子们也没闲着,他们有的在清洗绿叶菠菜、亮紫色的茄子和翠绿的西葫芦。
还有的,则正在对着一大块并非产自帕尔马的干酪抱怨,意大利人坚持认为德意志的奶酪品质就是没有意大利的好。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风尘仆仆的亚瑟刚从办公室回来。
他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在门厅的衣帽架上。他走进餐厅,便看到餐桌上已经铺好了干净的亚麻桌布,银质的餐具整齐排列,玻璃酒杯晶莹剔透。
他走进厨房将刚从市场买回来的新鲜面包放在了桌面上,开口询问厨子和厨娘们是否需要帮忙,但他在厨房显然比在伦敦塔底下更加不受欢迎。
巴黎的泼辣姑娘们直言他最好不要挡道,菲欧娜告诉他晚餐马上就好,意大利的小伙子们也唯恐英国佬的加入会破坏了厨房的风水,只有大仲马隔着大老远扔了一根洗干净的黄瓜给他,让他饿了可以先啃两口垫巴垫巴。
亚瑟悻悻的离开了厨房,在客厅里转悠了一圈,便直奔书房。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书房里的气氛居然比厨房里更加紧张。
两个犹太小子分别占据了书房的南北两角,他们俩一人一个研钵,从房间内弥漫的气味大概能判断出,他们分配到的任务应该是研磨罗勒、牛至和迷迭香等厨房常用的香料。
虽然这两位先生肯定不承认,但是在亚瑟看来,他们俩属于同一类人。
首先,他们都怀有伟大的抱负,一个渴望成为不列颠的凯撒,一个渴望成为为德意志指明渡海方向的摩西。
其次,他们都拥有强烈的胜负欲和自尊心,一位在下议院的初次登台就敢讥讽所有瞧不起他的议员,另一位则是德意志肛肠领域的权威人士。
最后,他们在兼顾理想的同时,又都愿意接受现实,比如说:他们俩都是改宗者。
然而,就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却偏偏闹得水火不容,这确实可以称的上是世上一大怪事。
“晚上好,亚瑟。要不是你,我还以为我被关进了疯人院呢。”
“感谢你为书房里带来了一点新鲜空气,瞧瞧我今天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个比泰晤士河还要恶臭的东西!”
“喔,我理解你,迪斯雷利先生。痔疮闻多了的人,是闻不得自由的芳香气息的。”
“喔,我也理解你,海涅博士。在疯子的眼里,正常人才是疯的,我推荐您去贝特莱姆皇家医院就医,那里您的同类很多。”
亚瑟拖了把椅子坐下:“好了,两位先生,安静一点,这里可不是威斯敏斯特宫的大厅,你们也不是喜欢在那里吵架的流氓地痞。”
海涅见缝插针的开口道:“抱歉,亚瑟,我无意指摘你的记忆力。但我必须得替迪斯雷利先生澄清,他确实是那个国家级犯罪团伙中的一份子,虽然他本人可能会辩称他是被绑架进去的。”
迪斯雷利不屑一顾的还击道:“只有小人才会对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感兴趣,死脑筋的人伤春悲秋抱怨命运,活脑筋的人则相信机会果断出击。而这,就是我和亚瑟这类人与您的最大区别。”“关于这一点,我同意。”海涅反击道:“只不过,我宁愿用一小杯真善美来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也不愿用几大船家具组织一个索然无味的家庭。聪明人推出新思想,愚昧人将它广为传播。我向来不挑容易的事做,而这,也是我和亚瑟这类人与您的最大区别。”
“我也认同您的观点。”迪斯雷利驳斥道:“但是有智慧的人都知道,我们所预料的事情很少发生,我们最始料不及的事情却往往会发生。我和亚瑟都期待最好的,但我们也为最坏的做好准备。”
“您说的对。”海涅嘲讽道:“您这样星星很聪明,它们有理由远远地避开我们人寰,高高的挂在天幕上面,就像世界之灯,永远安全。而我和亚瑟这样的流星虽然终将坠地,但我们却不为那刹那的闪耀而灰心。”
亚瑟原本不想搭理他们俩的,但是海涅和迪斯雷利左一句右一句偏要把他捎带上,这让既不喜欢被挂在天上也不喜欢流星坠地的特务头子很不满意。
“容我冒昧,但是你们俩不是都认同对方的观点吗?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吵架的理由呢?”
“认同?这真是荒谬,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卡特先生的三卷本小说,完全不能放在台面上讨论。”
“亚瑟,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有诗意的人,但现在看来,你还缺乏悟性。”
两人都对亚瑟的观点很不满意,今日势必要分个高下的迪斯雷利和海涅纷纷要求亚瑟站队。
“来吧,你来说说,到底是做守望人间的星星更好,还是做摔个狗啃泥还把地上砸个大坑的流星更佳呢?”
“我觉得亚瑟早就用他的实际行动给出答案了,他摔了个狗啃泥,这是颗流星。”
“一派胡言!他是摔地上了,但是这不妨碍他又升起来了。你推开窗户睁大眼睛看,他现在正在汉诺威的天上挂的好好的呢!”
语罢,迪斯雷利呼啦一声拉开窗户,指着窗外的星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问道:“来,亚瑟,你告诉他,那是什么星星?”
亚瑟瞥了眼窗外,暗自摇头道:“那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七颗星星。大熊星座,在东方又叫北斗星。本杰明,要不是我这段时间在天文台跟着高斯先生学了一手,还真说不定让你问住了。”
“听见没有!”自觉占尽优势的迪斯雷利震声道:“抬头看见北斗星!”
亚瑟叹了口气,转而将话题抛向海涅:“算了,咱们还是先来谈谈铁路投资的事吧。”
“铁路投资?”迪斯雷利忽然抓住了关键词,虽然与海涅一较高下很要紧,但是铁路投资显然更重要。
去年他和亚瑟等人一同买进的大西部铁路股票今年简直涨上了天,不过即便如此,迪斯雷利依然没有卖掉它的意思,因为根据金融城专业人士的推算,在大西部铁路通车后,每年的分红很可能会高达20%。
这样高的投资回报率,如今的铁路行业简直就是新时代的东印度公司。
那些趁机套现铁路股票的家伙,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业余的投资者,是全世界最傻的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迪斯雷利不仅不会卖出,反而还会继续加仓。
今年《青年公爵》的三卷本小说在伦敦和巴黎先后发售后,迪斯雷利先生手上还是有一些余钱。
至于海涅,这家伙明显比迪斯雷利的行动更加迅速。
虽然在被叔叔断绝了资助以后,他的生活一度陷入了拮据的状态,但好在他的手上还有几本书的英文版权并未售出,所以他早早地就把这几本书的发行权抵押到了亚瑟的手里,换出了600镑的现金,并投入到了李斯特的铁路项目中。
至于海涅换出来的那600镑现金究竟来源于哪里,想必并不难猜。
不过,作为一位遭到德意志邦联公开指责的卖国诗人,海涅和意大利革命有联系貌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如果他与那群人没有联系,那反倒才稀奇。
至于迪斯雷利先生,虽然亚瑟没有明白的告诉他那几个意大利人是谁。
但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再配合上加里波第的直爽性格,他也理所应当的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
相较于德意志人生怕与青年意大利扯上关系的态度,当迪斯雷利发现加里波第等人的真实身份时,简直就是如获至宝。毕竟在英国,虽然政府层面对意大利和波兰革命存在不同看法,但是民间舆论可是一边倒的站在了意大利和波兰那头。
在这一点上,巴黎市民与伦敦市民罕见的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他们同样支持两国的自由斗士推翻他们的暴君。
只不过,由于法国政府政治层面的管控,所以大部分法国政客几乎不会在意大利和波兰问题上发表太激进的看法。
但是英国就不同了,议会里面坚决支持两地革命的与坚决反对两地革命的都不在少数。
虽然迪斯雷利对马志尼为这个组织树立的部分纲领不屑一顾,但马志尼仅仅用一根笔杆子便在意大利搅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让这位立志成为凯撒的青年政客发现了可取之处。
迪斯雷利曾经模糊的对亚瑟透露过他的想法,这家伙深感单靠一人力量在托利党内势单力薄。所以,他也打算组织起一支忠诚于他个人的力量,正如托利党内的赫斯基森派、皮尔派、坎宁派以及保王派那样。
而这个组织的名称,就疑似蹭了青年意大利的热度。
迪斯雷利称它为——青年英格兰。
至于迪斯雷利为何要选择马志尼的路线,按照迪斯雷利本人的话说,那完全是因为年轻人好忽悠。
这一点不仅适用于那些城市和乡村青年,也适用于贵族青年。
马志尼能用笔做到这一点,托利党文胆迪斯雷利先生没理由不能复制他的成功。
叮叮当当。
女仆克拉拉小姐拉开房门。
一身正装的俾斯麦与几位好朋友站在门前,略显紧张地开口道。
“烦请告知黑斯廷斯教授,我们几个来补习了。”
(本章完)
第582章 铁与血
第582章 铁与血
晚秋的夜色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隐约映在餐厅中,几盏吊灯悬挂在长桌上方,将整个房间照得如白昼一般。
餐厅的桌上铺着干净的亚麻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银质烛台,烛火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各色菜肴依照次序在桌上摆的满满当当,其中既有法式的普罗旺斯土豆炖牛肉,也有德式经典的咸猪肘配面包,汤品则是紫红色的俄式罗宋汤。
除此之外,亚瑟还精心挑选了几款适合学生们口味的葡萄酒,但酒精度数并不高。他希望大家能放松,却不至于失控。
其中包括了大仲马的毕生所爱:产自波尔多玛歌酒庄的八年珍藏,以及拿破仑最常喝的热夫雷-香贝丹。
也有英国人的最爱,产自葡萄牙杜罗河谷的波特酒和产自西班牙赫雷斯地区的雪莉酒。
当然,酒水当中自然也不会缺少德意志贵族们的最爱‘莱茵高雷司令’,这款雷司令葡萄酒同样来自一个享誉欧洲的名贵酒庄——施洛斯·约翰尼斯堡。
多种多样的菜品和酒水仿佛在暗示来宾,今晚的气氛是多元而开放的。
相较于俾斯麦这样的盖世太保成员,美国留学生约翰·莫特利先生显然要放松不少。
他拿起酒桌上的那瓶热夫雷-香贝丹,盯着酒瓶上的标签忍不住发笑:“我知道这种酒,高斯先生如果见了它多半要发狂。”
大仲马闻言哈哈大笑道:“那看来高斯先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和拿破仑的品味一模一样。”
已经被俾斯麦招安的波美拉尼亚佩剑社团大师成员‘光剑’舒伯兰先生诚惶诚恐的应道:“先生,您恐怕是会错意了。莫特利说高斯先生会发狂,正是因为这种酒是拿破仑的最爱。所有上过高斯先生课的人都知道,他究竟有多么讨厌拿破仑和大革命。”
“高斯讨厌拿破仑和大革命?”大仲马条件反射似得想到:“他是个保守分子?我原以为他这样的学者会支持共和主义的。”
知晓面前这几位真实身份的俾斯麦不无尴尬的回道:“高斯先生未必是保守分子,但是他讨厌拿破仑完全是有道理的。因为当初拿破仑的军队攻占哥廷根以后,哥廷根大学的教学研究工作一度陷入停滞,而且法国人还要求他缴纳2000法郎的战争税。”
舒伯兰跟着补充道:“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您应当知道,高斯先生的出身并不好,他之所以能够上大学全都是因为受到了布伦瑞克公爵卡尔·费迪南德的赏识,自从他14岁开始,公爵便从未中断过对他的资助。高斯先生一直很感激公爵的知遇之恩,甚至于每本他出版的学术专著都会在扉页写上‘献给公爵’。
然而,在1806年的耶拿会战中,公爵却在与拿破仑的对垒中英勇牺牲。而在9年后的滑铁卢战役中,老公爵的儿子‘黑公爵’弗里德里希·威廉同样在统率军队的过程中光荣战死。对于高斯先生来说,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什么人比拿破仑带给他的伤害更大了。”
大仲马听到这里,刚刚燃起的共和之魂瞬间被浇了盆冷水。
虽然他很想指出高斯的观点并不正确,但是从发生在高斯身上的事件来看,他就算讨厌拿破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不过,大仲马还是打算替大革命挽回一些颜面:“讨厌拿破仑也便算了,法兰西的共和派里反对拿破仑的同样有不少。但是高斯因为讨厌拿破仑,进而厌恶大革命,这就有些不对了吧?”
平时碍于‘推荐信’不太敢在亚瑟面前表露自身观点的俾斯麦借题发挥道。
“我倒是觉得高斯教授的观点延续性很强,倘若不是大革命,法国又怎么可能诞生出拿破仑这样篡权夺位的怪胎呢。大革命的理想,拿破仑的口号,听起来都是十分古怪的。嘴上说着用自由和民主联合整个欧洲,实际上动用的却是国民自卫队和老近卫军,如果有人反对他们的观点,谁就要变成反对进步的反动派。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滑稽的骗局了。
因为根据我从书上看到的历史记录,可以很简单的得到一个明确的观点:如果谁认为欧洲是一个具有共同行动能力的统一体,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欧罗巴只是一个地理概念,除此之外它就是一种口头习惯用语。而喜欢使用这一习惯用语的家伙,主要是那些打着欧洲旗号怂恿他人火中取栗的人。欧洲共同体就像是一个幽灵、一个完全不真实的想象。”
说到这里,俾斯麦还不忘给自己找补:“当然,我从书上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正确。因为历史学家们往往也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看问题,每个人看待问题都有其主观性,而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往往又不会被写进档案里。”
不过,虽然俾斯麦已经往回找补了,但是转过头想了想,他感觉这段话对于自由主义者来说可能还是太难听了。
他提心吊胆的环顾了一圈,岂料在场的人当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反驳他的观点,甚至于那位他认为最自由主义的老学长海涅也并没有开口骂人。
相反的,这位德意志大诗人托着酒杯与俾斯麦轻轻相碰:“奥托,抱歉,我从前把你想成了一般的大学生。但你今天这段话真是叫我刮目相看,虽然其中的道理未必全对,但这番话已经足够把你同哥廷根大学当中的大部分蠢货区分开了。”
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的成员没有说话,他们只是苦笑连连。
或许他们从前还曾经相信过所谓的欧洲大团结,相信自由旗帜下的各国人民大联合,但是在远征萨伏伊的惨败发生后,他们已经很难再相信什么国际主义了。
法国政府不仅没有像他们允诺的那样,在远征发生后出兵支持青年意大利,反倒积极配合奥地利和撒丁王国逮捕青年意大利和支持意大利革命的法国共和派。
至于曾经高喊一个欧洲一个皇帝的波拿巴派,他们则对意大利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甚至连一句声援的话都不愿多说。
而英国人呢?
或许在意大利革命问题上,英国给予的帮助要大于法国,但依然是极为有限的。
英国人虽然给了青年意大利一定的财务帮助,但如果细究起来,加里波第更倾向于认为那一万法郎是他的朋友亚瑟私人赞助的。
而英国政府对远征萨伏伊有何反应呢?
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行动发生后,第一时间嘲讽了他的老情敌兼老对手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奚落奥地利如果不在奥地利控制的意大利北部邦国通过自由主义宪法,那么势必将在未来面临更多的类似问题。
而梅特涅对帕麦斯顿子爵的回击,便是在德意志邦联通过了《卡尔斯巴德决议》修正案,以此来证明事情还在奥地利的掌控之中。
但是除此之外呢?
英国人做了什么吗?
英国政府提供了除帮助外的一切支持。
他们允许了马志尼等青年意大利核心成员流亡伦敦,给了他们名义上的自由。但实际上,马志尼等人的活动完全处于苏格兰场便衣警察的监控之下,以确保他们不会在伦敦闹出大事情。
马志尼在信中明确告诉加里波第,他认为英国人与法国人同样不可靠,他毫不怀疑英国外交部的办公桌下还压着一份出卖青年意大利的方案。之所以他们现在没有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帕麦斯顿子爵与梅特涅的关系恶劣,而且英国外交部也认为奥地利给出的价码没有价值。
虽然英国今年在本土和海外领地彻底废除了奴隶制,但是谁都不会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在三角贸易中大发横财的。买卖人命,英国人在这行可有的是《致富经》。这些话加里波第都藏在心里,没有和亚瑟说。
毕竟亚瑟这次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要是再讲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可就太伤他的心了。
但实际上,加里波第就算和亚瑟说了这些也没什么。
他对这位朋友的了解不深,更不了解亚瑟对于白厅街各部门的看法。
因为按照亚瑟的看法,那简直就是一群忙于捍卫自己桌椅的滑稽戏演员。
财政部是两面三刀的典型,那里的人通通都是守财奴,他们一边拼命从纳税人手里榨出最后一个便士,一边却在宴会上的香槟酒杯里抿出朴素节俭的美德。
至于亚瑟的老上级——内政部,那更是有趣得很。内务部比任何侦探都更热衷于监视自家的公民,内务部的监视传统可远比亚瑟的秘密情报局更悠久,就仿佛每个摊开早报的市民都是叛乱的阴谋家,每家每户的壁炉不是通往烟囱,而是通往凡尔赛宫似得。
战争与殖民部是填色游戏的忠实爱好者,这群人恨不得在每张地图上都插满小旗子,仿佛每一片疆土都是属于大英帝国的。
可真要动手时,却又开始闪烁其词,一个个缩得比老鼠还快,似乎他们的战略就是‘最好别打仗,但打了的话,赢了有我的功劳,输了不是我的责任’。
外交部嘛?
呵呵,他们倒真像是戏台上的小丑,是所有滑稽戏中的翘楚。
他们每天忙着在国王的耳边低语一串无关紧要的言巧语,然后用优雅的礼仪掩饰他们在国际谈判桌上的毫无作为。那里的每个人都精通把最平庸的废话说得冠冕堂皇的本事。
每一场外交谈判,都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个大使都是穿着华丽戏服的演员。
他们能用优雅的词句把所有失败包装成伟大的胜利,把无可奈何的让步称作‘战略性调整’,把令人胆寒的误判称作‘失败是成功之母’。如果你信了他们的辞藻,那真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当然,亚瑟的话也不能完全当真,毕竟作为一个过气的老滑稽戏演员,曾经伦敦最炙手可热的谐星,他对于剧场的演出安排有抱怨也是人之常情。
俾斯麦看到众人都对他的话表示赞赏,小伙子的胆量也渐渐大了起来。
年轻人爱出风头的天性使他开始对德意志的体制也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当然,我这么说不代表德意志的各邦政府就好到哪里去了,在我看来,邦联政府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闹剧。你看普鲁士,手握大把士兵和大炮,却偏偏装作一副和平使者的模样,仿佛他们的刺刀都是用来插鲜的。哦,别误会,他们确实擅长插东西——尤其是在盟友的背后。
至于奥地利,那就更可笑了。维也纳的那些大臣们忙得不行,每天在宫廷里跳舞、喝酒,然后在每一个会议上用尽力气证明自己依旧是‘德意志的老大哥’,可实际上呢?他们就像一艘华丽的旧船,外表光鲜,却早已在水下腐朽不堪。
但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些小邦国。巴伐利亚、萨克森、汉诺威……他们就像一群爱吹嘘的小公鸡,在各自的领土上拼命宣称自己的独立和尊严,好像他们真有能力在列强之间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可一旦普鲁士或奥地利在他们耳边轻轻咳嗽一声,他们立刻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乖乖地夹起尾巴躲进自己的小窝。”
俾斯麦的这段笑话顿时活跃了现场的空气,老学长海涅甚至都要起身给这位学弟起身鼓掌了。
俾斯麦心满意足的抽了口烟,摆出一副冷峻的眼神,就好像伏尔泰附体一般点评道:“说到底,整个德意志就像一副拼凑得东倒西歪的积木,每个邦国都在设法让自己的小块不被别人夺走,却没人有胆量把这些积木牢牢粘合在一起。喔!他们倒是能开会,开了几十年,可每一次会议结束后,我们的伟大邦联就只剩下更多的协议和条约,一张张没有实权的纸片。我有时真想问问这些所谓的‘领袖’:你们到底是在统治一个国家,还是在经营一家随时会倒闭的俱乐部?他们做事,还不如我们盖世太保有效率。”
海涅欣赏的微微点头:“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意识到了,我们的邦联议会简直就是喜剧的巅峰。那些老态龙钟的政客坐在装饰华丽的会议厅里,一次次高谈阔论,用晦涩难懂的法律术语织出无尽的网,但他们从不去想这些网能否捕住什么,反正只要能让大家继续开会、喝茶、保持一切明面上的‘井然有序’就足够了。”
语罢,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那副惯有的既玩世不恭又忧郁深邃的表情,这种表情对于女士和青年人总是很有杀伤力。
海涅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轻蔑的讽刺:“德意志啊,这片装满了诗人和思想家的土地,总是让人觉得,这里的人更擅长做梦而不是行动。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在啤酒馆里滔滔不绝地谈论哲学,讨论永恒的真理,仿佛世界的所有奥秘都藏在那一杯黄澄澄的啤酒泡沫中。可一旦需要真正站出来做点什么,他们又立刻陷入无尽的冥想和犹豫,仿佛在等着哪位圣哲从天而降,为他们指明道路。”
亚瑟听到这里,只是笑眯眯的问道:“你难道还阻止德意志人做梦的权利吗?海因里希。”
“不,恰恰相反,我想要鼓励他们。”海涅轻哼一声:“众所周知,这里的空气最适合做梦了。”
加里波第听到如此灰心丧气的话,禁不住想要替大伙儿打打气:“能做梦总是好的,我也一直在做梦,我做梦都想要能够实现意大利的统一。”
亚瑟小酌一杯:“朱塞佩,那看来你与奥托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他将目光转向俾斯麦:“我听说你对德意志统一颇有见解。最近你还在学生联合会上发表了演讲,说德意志迟早要有一个统一的国家,是这样吗?”
亚瑟微笑着问道,仿佛只是随意地挑起话题,但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还是出卖了老条子的险恶心思。
他今天请俾斯麦来吃饭,就是为了将这个口实变为既定事实。
该如何让一个自认为可以用青年意大利作为把柄来要挟学监的年轻人就范呢?
答案自然是让他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了。
得意忘形的俾斯麦扬了扬眉毛,略带醉意地哈哈一笑:“没错,我是说过。邦联那些官僚迟早得明白,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心,德意志永远只能是块七零八落的拼图。虽然我对那些小市民的观点并非全部认同,但是我也赞成德意志的统一。”
他摇了摇酒杯,眼中露出一丝不耐,他似乎看见了多年之后自己代表普鲁士出席德意志邦联会议的场景。
或许是感受到了腓特烈大帝的英灵,俾斯麦一拳捶在桌子上,振臂高呼道:“德意志需要的是铁与血,而不是一纸协议!”
(本章完)
第583章 权力纵火犯
第583章 权力纵火犯
若要操纵棋局,必须先俯身于棋盘下方。真正的胜者,非在于走出绝妙一步,而在于让对手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自愿选择通往败北的道路。权力的精髓不在于如何获取它,而在于如何让他人始终不觉其存在。当所有人以为自己掌握了自由选择权之时,便是你掌控一切之日。
——亚瑟·黑斯廷斯
眼皮沉重的好像是被阿尔卑斯山压住了一样,俾斯麦的意识如同一条被扯回岸边的鱼,挣扎着重新浮出水面。
头痛如针扎,喉咙干涩得像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耳边却传来阵阵车轮碾过碎石的隆隆声。
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模糊片刻后,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饰,阳光透过帘缝,斜斜洒进来,让他一阵晃眼。
车厢里摇摇晃晃,窗外的景物在晨雾中模糊地掠过,马车轻快地奔驰着。
他努力坐起身,手指探到额头,感到一阵隐隐作痛。
昨夜的狂欢仿佛是梦境般模糊,他试图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脑海中只有些许零碎的片段浮现:酒杯碰撞的声音、嘈杂的笑声,还有几句不甚清晰的争论词语。亚瑟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大仲马的豪爽笑声、海涅那尖酸的讽刺,还有莫特利与其他学生们脸上兴奋的表情。一杯又一杯的酒,推杯换盏间的轻声低语,直到最后俾斯麦在喧嚣中陷入了酒精的泥沼。
俾斯麦嘟哝了一声,努力回忆起昨晚是如何结束的,但一切仿佛都被酒精裹挟,陷入了沉沉的泥沼。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艰难地坐起身,扶住窗边,头脑还有些晕眩。
窗外的风景缓缓流动,远处依稀缓缓流淌的小溪和秋收的金黄田园风景。
俾斯麦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哥廷根了。
“这是去哪儿?”他喃喃道,声音低沉,混杂着还未完全消退的醉意。
正当他还在梳理思绪时,车厢一侧传来亚瑟·黑斯廷斯的声音,那看似绅士但又带着一点嘲讽的语调,俾斯麦再熟悉不过了。
“看来我们的‘铁血汉’终于醒了。”亚瑟的脸从另一侧探了过来,嘴角带着玩味的微笑,“昨晚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你可是直接趴在桌子上被我们抬出来的。”
俾斯麦抬起眼皮,眼神带着几分疲倦地瞥了亚瑟一眼:“你们把我弄上这马车,是打算把我拖去哪里?”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明显还未完全从宿醉中恢复。
拿着纸笔正在构思小说剧情的大仲马看到俾斯麦醒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看来你已经过足了当主角的瘾,昨晚大家都在看你唱的独角戏,所以今天该换我们上台演出,而你则要坐在台下当观众了。”
“演出?”俾斯麦一只手扶着左右晃悠不听使唤的脑袋问道:“我昨晚干什么了?”
坐在他身边的老学长海涅咳嗽了一声:“你干的事情可有不少,当然,其中最值得说道的主要是你开了一大堆玩笑。”
“什么玩笑?”俾斯麦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还有探听玩笑的心思。
海涅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道:“当时你的朋友莫特利先生问我在哥廷根大学学习法律时,究竟有什么样的感受。我告诉他,那感觉就像是被关在了《学说汇编》的牛圈里。但是你却不同意我的观点,你坚持认为在哥廷根学法律不是被关进牛圈,而是被关进猪圈。我问你原因,结果你告诉我,这是你根据哥廷根大学现任学监的早期职业分析的。”
“嗯?”清新的晨风钻进车窗吹拂在俾斯麦的脑袋上,不仅解开了他满身的酒气,还让他立马清醒了不少:“我……我说过这种话吗?”
亚瑟望着心虚的俾斯麦,不甚在意的摆了摆他的白手套:“别在意,奥托,实际上,我觉得你说得对。当猪倌和做学监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喔,不,或许还是有些区别的。”
俾斯麦好奇的问道:“什么区别?”
亚瑟写意的回答道:“当猪倌,你需要每天辛苦照顾它们,确保它们吃得饱、睡得好,最后卖个好价钱。而当学监呢?你只需要站在台上,大声告诉大家,你能让所有猪过上更好的生活,然后让别人辛苦照顾它们,自己坐享其成就行了。”
海涅闻言差点笑出声:“那不就是让别人来当猪倌,自己当猪的主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迪斯雷利也忍不住掩嘴笑道:“看来猪倌和议员之间也没多大差别。”
岂料亚瑟闻言大惊失色道:“本杰明,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至少猪倌的脏手从来不需要在议会里举起。”
亚瑟的话顿时引来了哄堂大笑,俾斯麦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就说我不适合当议员,我还是去做我的外交官好了。”
“喔,外交官……”亚瑟一挑眉毛:“奥托,虽然我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但是要想成为一个好的外交官,条件可是很苛刻的。”
俾斯麦满不在乎道:“我已经很用心的在学习各种外语了。”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亚瑟指了指车厢的后方:“后面那辆车上就坐着英国外交部最好的外交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你知道施耐德先生衡量一个外交人员是否称职的标准是什么吗?”
“是什么?”
“施耐德先生认为一个出色的外交官必须要能预言明日、下月、来年以及将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俾斯麦闻言忍不住吐槽道:“那看来你们应该去请一群神棍来做外交工作。不过,即便是最资深的神棍在预言上也有失准的时候。”
“预言失准?那是常有的事,这不重要。”
“是吗?那什么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要能再说出一个预言失准的理由,对上司和民众有个交代。”
“哈哈哈!”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把亚瑟的言论当做了他爱开玩笑的天性又发作了。
但唯独俾斯麦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因为作为为数不多了解青年意大利起义失败真实原因的人,他知道亚瑟的话是认真的。
煽动青年意大利,欺骗英国外交部,隐瞒德意志邦联,与此同时还戏耍了法国政府和奥地利的情报机关。
俾斯麦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十分胆大妄为的人了,但是与尊敬的黑斯廷斯学监干的那些事情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至于亚瑟为什么非要把话题往这种暗示性的话语上拐?
俾斯麦用屁股想都知道,学监阁下是在警告他不要多嘴。
亚瑟望着冷汗直冒的俾斯麦,叼着烟斗扶正帽檐道:“奥托,你为什么不笑呢?是不喜欢吗?”
俾斯麦配合的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从您身上又学到了许多新经验。”
马车在一阵颠簸之后终于慢慢停下,车夫拉紧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停在了一家路边的乡村旅店前。
旅店的外墙刷着浅黄色的漆,门前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木制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车门打开,大仲马第一个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满脸笑意地向旅店里探头:“午餐时间到了!”
他大声的招呼着后面几辆马车里的同伴们出来喘口气,莫特利和其他学生们、加里波第和青年意大利的同伴们纷纷下车,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走向旅店。
然而海涅却不着急下车,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车窗边,仿佛还沉浸在某种心情里。
亚瑟拍了拍海涅的肩膀:“怎么了?海因里希?”
海涅微微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亚瑟一开始还不明就里,只以为这是诗人惯有的丰富情绪。
他领着俾斯麦正要下车,忽然发现旅店里走出了一位包着头巾套着蓝围裙的女店主。
女店主热情的张罗着客人们进店休息,可当她的目光顺着车窗看到海涅的脸时,鬓角点缀着些许银发的女店主忽然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她颇有些责怪的抱怨道:“海因里希,我那么爱你,但你却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抱歉,布塞妮娅。”海涅摘下帽子冲着女店主摇了摇:“我不是存心的。但是你首先得明白,我不回来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而是因为我从哥廷根毕业了。其次,我是一个诗人,而且还是被德意志邦联政府厌恶的那种诗人,即便我想要回来,梅特涅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我和你的旅店隔开了。”
女店主殷勤的把海涅从马车上迎了下来:“你这小伙子总是这样,不过我明白,有才华的年轻人就是喜欢和大人物们对着干。但是如果你愿意说两句好话,我觉得不论是奥地利的梅特涅抑或是普鲁士的施泰因,他们都会原谅你的。你能从他们的手里讨到一个好职位,兴许还能当上大臣呢。”
“或许是的。”海涅笑呵呵的:“不过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还会像是现在这样受欢迎吗?布塞妮娅,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考虑,但是现在,还是先帮我和我的朋友们把饿肚子的问题解决了吧。”
女店主笑眯眯的问道:“还是老样子?热腾腾的黄油面包,芹菜汤,再加上一份蔬菜沙拉?”
“布塞妮娅,你总是这么了解我。我相信你的手艺,随便上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端出来哥廷根大学里那种乏味的校园伙食就行,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吃到那些没有盐味的干鱼和硌牙的老白菜帮子了。”
亚瑟望着海涅与女店主其乐融融的走进旅店,这才开口冲着身边的俾斯麦问道:“学校饭堂里的伙食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俾斯麦闻言只是耸肩:“不,虽然干鱼和白菜帮子确实很难吃,但我不认为这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午餐应当是贫穷神学生吃的公费伙食,您知道公费伙食的汤喝起来像是什么吗?”
“像什么?”
“您可以想象一下,端起隔夜痰盂痛饮的感觉。绵密粘稠的口感,无法描述的怪味儿,以及……呕,抱歉,昨晚喝的太多,现在一提起这个我有点反胃。”
亚瑟一边拍打着俾斯麦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开玩笑道:“要是没有今天这趟旅行,我还真不知道这些故事呢。我先前以为海因里希不擅长与女人打交道,但没想到他与女店主的关系居然这么好。”
俾斯麦吐出两口隔夜菜,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布塞妮娅和哪个学生关系都好。哥廷根的学生如果外出旅行,有一多半都要走这条道休息,而布塞妮娅的旅店除了招待附近的村民以外,最大的收入便是来自哥廷根大学了。当然,我不排除她对海涅先生确实有偏爱,因为从相貌的视角来看,他算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帅哥,而且又是个诗人,大伙儿喜欢他也挺正常的。我听说德意志的小邦国里甚至有几个公主都是他的崇拜者。”
如果论起学习,俾斯麦或许算不上好学生。
但是如果论起对吃喝玩乐的敬业程度,俾斯麦绝对称得上是个称职的纨绔子弟。
当然,对于做情报工作的人来说,研究吃喝玩乐显然要比会学习要吃香多了。
俾斯麦三言两语便掏了海涅的老底,足以见得这小子的功力。
俾斯麦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这才想起追问今天这场莫名其妙旅行的缘由:“之前仲马先生说,我们今天是要去看戏?”
亚瑟站在车边,整了整自己的外套,然后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俾斯麦身上。
他微微一笑,抬了抬手中的雪茄,示意俾斯麦跟上:“奥托,我想咱们需要来一根烟,散散这一路的疲惫。”
“你知道吗,奥托。”亚瑟掏出一根雪茄,熟练地点燃,深吸一口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看着那团烟雾在空气中逐渐消散,整个人也眯着眼放松了下来,他的声音在乡村的清新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停下来休息比继续前行更重要。尤其是当你不确定前路会把你引向何方时。”
俾斯麦皱了皱眉,从亚瑟手中接过一支雪茄,点上后靠在旅馆的院墙上,目光却一直没有从亚瑟脸上移开,“你是在给我什么暗示吗?还是在打算又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低沉和不耐,仿佛已经对亚瑟的拐弯抹角有些习以为常。
亚瑟轻笑了一声,雪茄的火星一闪一闪的:“暗示?不,奥托,我从不做无谓的暗示。我只是在想,自从你我认识以后,你在我面前似乎很少放松,就好像时刻都在担心着什么。而有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在紧绷的时候,往往会错过一些有趣的风景。”
俾斯麦深吸了一口烟,似乎在借着烟雾掩饰自己的表情,“有趣的风景?如果你指的是昨晚那些看似无害的狂欢和所谓的‘演出’,那我可不觉得它们和今晚的旅途有多大区别。”
“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亚瑟笑呵呵的摇了摇头:“如果你昨晚不是哭着喊着要加入青年意大利,还自告奋勇的要求护送加里波第他们离境,我可不打算在这趟旅程中带上你。”
“咳咳咳!”俾斯麦被雪茄呛得鼻口生烟:“你说什么!我加入了青年意大利?”
亚瑟微微点头,他指了指俾斯麦胸口:“当然,你醒来之后难道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多了些什么东西吗?”
俾斯麦低头看了眼胸口,他胸口赫然别着一枚红白绿三色旗徽章,这正是宣扬意大利独立的标记。
语罢,亚瑟还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奥托,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你居然会是个自由主义者。看来那句话说的没错,酒后方能见真心。”
(本章完)
第584章 德意志赌局
第584章 德意志赌局
偌大的莱比锡剧院里,学生们在包厢里兴奋地谈论着即将开演的剧目。
此时观众还没有入场,因此倒也没有客人来向服务生投诉这群吵闹的大学生。
对于一群正值人生中最活跃时期的小伙子们来说,长期生活在哥廷根那样学术氛围浓厚的小城确实太压抑他们的天性了。
每天五点早起看书,上午和下午都被满满当当的课程塞满了,甚至晚上还会被教授叫到家里补课。
虽然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哥廷根大学走出了数目众多的知名学者和政府高官,虽然很多年后,当学生们再次回到哥廷根时,都会感谢当年母校对他们的严格要求。
但是这些道理,对于一群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人来说,还是太深奥,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们不爱上课,也不爱读书,那座全欧藏书最多的大学图书馆以及高斯、赫尔巴特等顶级学者的课程更令他们想要呕吐。
他们喜欢彻夜狂欢,喜欢在酩酊大醉后把酒瓶顺着窗户扔到街道上,更喜欢和那群不识相的同学来上一场公平的决斗,喜欢拼了命的在对手脸上都留下一道难看的伤疤。每当这种时候,只有学校里的禁闭室才能让他们冷静一点。
《19世纪30年代哥廷根学生决斗》
虽然他们可以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去校园法庭上诉,尤其是俾斯麦这样的法学生,作为全德意志最好法学系的学生,他有资格为自己的正当权利辩护。
但是辩护成功的前提是,他必须得在法律知识储备以及辩论技巧方面胜过全德意志最好的法学学者——以达尔曼等人为首的哥廷根大学法学教授们。
同学们都在狂欢,并且没有被关禁闭的风险。
可这场狂欢派对中,却唯独缺少了对于哥廷根各大派对最忠实的参与者俾斯麦先生。
俾斯麦的心情糟糕透顶,他完全无心参加这场狂欢。
望着胸前别着的青年意大利徽章,他感觉就和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对于一位立志在普鲁士政府里干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跟自由派扯上关系更令人糟心的了。
任何一个德意志人,哪怕是旅馆女店主这样的乡下妇女都明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想在德意志邦国谋个好出路,那就得对国王和大公们表忠心。
况且,即便撇开光辉的仕途,单是从个人思想上来论高低,俾斯麦也不觉得自由主义是多么值得追捧的东西。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普鲁士教育,虽然他的学习并不算特别努力,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认可普鲁士教材中贯彻的思想理念。
德意志需要的不是什么狗屁自由主义,而是民族统一。至于如何实现德意志的统一,那当然要依靠至高无上的权威,并且要依靠强而有力的军事实力去执行。
当然,这些大事暂时轮不到俾斯麦去考虑。
在这个年轻人的人生规划当中,他先要依靠亚瑟开具的推荐信通过第一次国家司法考试,然后通过外公在普鲁士司法界残留的一点影响力进入柏林法院做见习法官。
之后,他将凭借一点点努力通过第二次司法考试,然后进入省级司法委员会工作。
在见习期满以后,他可以让父亲母亲托关系找到时任普鲁士外交大臣、母亲的远房亲戚安西隆,找机会把他从司法口调到外交口工作。
虽然俾斯麦觉得安西隆有些瞧不起他这样的容克贵族,但是看在亲戚的份上,让他帮忙安排个驻外使馆秘书的工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如果他能分到去巴黎或者伦敦这样的肥差,那他可以在每天上午洗澡以前或者洗澡后,与朋友们打打大号的保龄球,剩余的时间他们会打桥牌、戏弄一些女士,在沙滩漫步,吃牡蛎,打兔子,猎狐狸,晚上又会跳一两个小时的舞。
这是一种单调却又健康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在巴黎和伦敦的社交宴会上,他还可以与许多淑女们接触。
俾斯麦喜欢和女性接触,所有年轻的小伙子都喜欢和女性接触,但是婚姻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可疑的命题。
俾斯麦的人生经历让这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三思而行,因为他从母亲身上知道了一点:能够满足幻想的女孩子终归是少数。
对于婚姻,俾斯麦半是舒心,半是厌烦,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总感觉精神不振,失去活力。
他不想那么早结婚,因为他还有许多新奇想法得实现,他想要去亚洲看看别处的风景。
去亚洲不光是因为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也是为了改变他的人生戏剧舞台。
而且,他想去的不是幼发拉底河、不是顿河、也不是伏尔加河,而是想像一个哲学家那样,站在波光璀璨的恒河边披着一件羊绒大衣、眼中带着些许忧郁、晚风刮起他的鬓发,静静地站在夕阳下抽自己的烟。
而当他从印度回来后,他打算通过这些丰富的人生经历在社交宴会上认识一些英国或法国古老家族中的大家闺秀,凭借才华与她们发展出一段美满的爱情。
这个大家闺秀最好是他们家族的独生女,是一个伯爵或者子爵的女儿,银行账户上躺着上百万的现金,手里捏着大笔的金银首饰和英法公债,还有几处用于收取佃租和居住的大庄园。
当然,俾斯麦并不认为这些要求有多贪婪,毕竟想在伦敦或者巴黎这样的地方生活,身无分文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老丈人没办法掏出十万镑的嫁妆,最起码未来的妻子也得给他带来每年1000镑的收益。
然而,这样的美好幻想却被名为黑斯廷斯的铁拳击的粉碎。
“最牢固的锁链,不是束缚手腕的铁环,而是缠绕在心头的希望与恐惧。”
“权力的力量,不在于强迫,而在于轻声细语中潜藏的暗示。”
“无论是君王的王冠,还是罪犯的枷锁,最终不过都是相同的金属熔铸而成。”
“在权力的天平上,最沉的砝码永远是那些无声的秘密与最深的恐惧。”
“让人恐惧,你便能令他们跪地,但唯有让人依赖,你才能使他们拥抱枷锁。”
“真正的权力不在于高声呼喊的命令,而在于那些悄然递出的建议。使人心甘情愿地服从,比强迫他们屈膝更加牢不可破。”
“真正的操控者,不在于施压,而在于诱惑。”
“你从刚才这些话里学到了什么?我亲爱的奥托。”
俾斯麦额前冒汗,亚瑟的金句一句又一句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虽然在昨晚旅馆内的政治课中,亚瑟看似什么事实都没说,但他又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他看似可以选择,但他唯一的选择便是主动钻进那个无耻小人为他量身定制的枷锁。
折磨,这是对灵魂最深处的折磨。
慢慢的,俾斯麦开始理解为何苏格兰场的警察会被伦敦市民称为‘蓝魔鬼’了。
被新撒旦领导的团伙不是魔鬼还能是什么?
俾斯麦此刻终于开始后悔了。他以为自己能当上学生会主席是因为运气和能力的相互作用,他一度以为遇上了自己的伯乐。
但是他早该想到的,猪倌没有挑选千里马的眼力,他甚至选不出一条忠诚的猎犬,被他盯上的只有可能是待宰的约克夏猪。
从他被选定为学生会主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踏入了亚瑟的圈套了。
对于那家伙来说,俾斯麦这头普鲁士家猪远比那群小市民式自由主义山猪好控制得多。
因为对于那群山猪来说,他们压根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他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入住猪圈的资格。
而对于俾斯麦这样的家猪来说,他本身就居住在安逸的普鲁士小窝,他最大的烦恼无外乎是想要调到环境更好的猪舍。
老道的英国猪倌看破了他的企图,所以给他发了一张空头房票,但是转过头来却又在他的屁股上盖了一个‘检疫不合格’的标签。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借着这个标签对外宣扬俾斯麦感染了只有山猪才会染上的自由主义猪瘟。
如果猪瘟的事情传扬出去,别说换猪舍了,他甚至也会落得和山猪们一样流浪山林的下场。
“奥托,你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
“没错,要是让别见人见了,还以为你又让校长关了禁闭呢。”
“关禁闭的时候你是这副德性,学监带咱们看戏这种好事,你怎么也是这副德性?”
唯有老朋友莫特利了解俾斯麦的心情,他提着一个酒瓶靠着俾斯麦坐下:“奥托,怎么了?让我猜猜,好不容易来到莱比锡这样的大城市,然而你却闷闷不乐……啊哈!我知道了,你大概是想去莱比锡大学给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一个教训吧!”
‘光剑’舒伯兰先生也附和道:“我也记得那件事!莱比锡大学那帮混蛋之前向我们波美拉尼亚佩剑社团挑衅,还大言不惭的说,他们莱比锡比哥廷根更懂德意志武术!”
还有人趁机问道:“奥托,之前耶拿大学那帮婊子养的不是很仰慕你的威名吗?你旅行去耶拿的时候,有没有好好给他们宣扬一下我们波美拉尼亚的剑术风格?”
俾斯麦臭着个脸摆手道:“别提了!我刚到耶拿住下,耶拿大学的教务长便上门找到了我。他当着我的面宣读了耶拿大学学术委员会的行政命令:由于我的恶劣名声,耶拿大学认为我的出现可能会影响学生的健康发展,所以他们要求我必须立刻离开耶拿,并且终身禁止我进入那座城市。”
同伴们听到这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假的?”
“你的坏名声就连耶拿大学的教授们都知道了?”
“我看这多半是你编造的,奥托,你总是这样喜欢出风头。”
俾斯麦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这件事是真的,不信你们去问特罗塔,他当时就在我身旁。”
莫特利笑嘻嘻的开口道:“我也不认为奥托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他在哥廷根干的那些事,哪件事像是真的?喝醉了酒以后把酒瓶扔到大街上,结果正中一个行人。校长为此约谈了他,但他却穿着一身奇装异服、嘴里依旧叼着一根长卷烟、牵着他那条英国狗出现在校长室门口。猝不及防的校长被突然出现的猎狗吓得躲到了办公桌后头,奥托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这样,诫勉谈话立马被升级成了缴纳罚金。更搞笑的是,奥托居然还向校长狡辩说他扔到窗外的不是酒瓶子,而是墨水瓶子,他以为这样就能免于处罚,结果校长在罚金的基础上,又给他追加了三天禁闭。”
俾斯麦听到莫特利揭他的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如果关禁闭可以冲抵罚金的话,我宁愿让他关我一星期。但是那老东西狡猾得很,咬死了罚金就是不松口。”
说到这里,俾斯麦又开始指责起了在场的同伴们:“对于这件事,最应该羞愧的绝对是你们。那场派对是在我家里举办的没错,但是那天的参与者可不止我一个,我替大伙儿扛下了所有罪责,结果你们非但不感激,反倒还要嘲笑我。”
“好吧,我们不提这一次了。我们来谈谈那次枪械决斗的事情吧。”
俾斯麦气的涨红了脸:“那次更是他妈的胡扯!我明明是去劝架的,而不是枪械决斗的参与者,但是教授们没有一个相信我的话,他们偏要认为我是去拱火的,还关了我十天禁闭。这就是德意志最好的法学系,你们觉得我们这帮法学生能在这里学到什么?”
“谁让你‘名声在外’呢?”
“三个学期,二十八次决斗,奥托,你可是这项学校记录的保持者。”
“哈哈哈!奥托,你身上背负的罪责实在是太多了。”
舒伯兰站出来为俾斯麦辩护道:“不,话可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这可不是罪责,而是一种荣耀。如果不是因为奥托的荣耀太多,怎么会让耶拿大学都怕了他的威名呢?”
众人哈哈大笑,还有人起哄道:“奥托,既然都到莱比锡了,咱们要不要找机会给莱比锡大学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教训?你瞧,你在这儿,舒伯兰也在,我们有两位‘大师’,再加上我们这些‘分团指挥官’,对付那帮狗操的玩意儿应该足够了。”
俾斯麦听到这个建议,第一反应便是赞同,但是还不等他站起身,翻腾的热血立马就被一盆看不见的凉水浇灭了。
如果换作以前,他带着同学们跑去莱比锡大学砸场子打群架,回了哥廷根无非也就是被关禁闭而已。
至多也就是被开除学籍,或者是强制转学。
但是现在呢?
惹毛了黑斯廷斯学监,那他估计也不用跟他一起回哥廷根了,直接跟着加里波第他们坐船去南美才是最优选择。
俾斯麦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青年意大利徽章,无奈的耸了耸肩,转头冲着大伙儿吆喝道:“行行好吧,先生们,我已经改邪归正了。我已经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大学生了,现如今我的肩膀上担负着更加重大的责任,我是盖世太保,而且还是盖世太保的领导者。”
眼见着俾斯麦不上钩,同学们不由有些泄气:“奥托,你变了,变得无聊了。”
“距离演出还有那么长时间,咱们总得找点乐子吧。难道就一直坐在这里喝酒?如果真是这样,估计不等演出开始,咱们就都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奥托,我还想看看歌剧呢。”
“今天肯定还会有不少夫人小姐造访剧院,我可不想给他们留下我是一个醉鬼的印象。”
“别装什么绅士了,威廉,你就是一个醉鬼,如假包换的。”
俾斯麦看到这帮家伙四处抱怨,心里知道必须给他们找点乐子。
作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俾斯麦深知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闲出鸟来的大学生更能惹是生非的了。
俾斯麦赶忙提议道:“不如我们来打赌吧!”
“打赌?”一群人听到赌博,立马来了兴致:“赌什么?”
俾斯麦眼珠子一转,他的余光又落在了胸前的青年意大利徽记上:“意大利人都在渴望着统一,德意志人也是如此。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赌德意志会不会在30年内统一。”
莫特利听到这话,胜券在握似得接下来赌局:“这简直就是给我送钱,我和你赌25瓶香槟,不会。”
莫特利的话顿时引来了一帮德意志学生的侧目,莫特利的话让他们很不痛快,但是他们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反驳。
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德意志都不像是能在30年完成统一的样子。
就在大伙儿纷纷沉默时,俾斯麦却相当豪爽的接下了莫特利的赌注:“好,25瓶香槟,我和你赌了。如果德意志在30年完成了统一,我也不要你的香槟。我只要你从汉堡横渡大西洋游回波士顿。”
(本章完)
第585章 投资独角兽
第585章 投资独角兽
莱比锡剧场的后台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今晚即将上演的新剧目《图兰朵》。
你可以在忙碌的剧场后台找到那对因为父亲反对而惴惴不安的苦命鸳鸯罗伯特·舒曼与克拉拉·维克小姐,也可以看见正在练嗓的男主演、欧洲歌剧圈的天皇巨星、巴黎歌剧院首席男高音阿道夫·努利,看见四处瞎忙但又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加里波第,看见忙着与德意志女演员们吹嘘自己创作能力的大仲马。
不过,所有人当中最忙的,莫过于门德尔松了。
莱比锡是除维也纳以外,大德意志地区第二重要的音乐城市,1743年这里就建立了全德意志最早的大型音乐厅。
西方音乐之父巴赫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长期担任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合唱指挥和音乐总监,并最终在这座城市逝世。
巴赫的名篇《圣乐》以及《耶稣受难曲》都是在莱比锡进行首演,而他亲手栽培起的圣托马斯合唱团时至今日依旧是享誉欧洲的顶级音乐团体。
门德尔松作为欧洲音乐界公认的巴赫传人,在莱比锡演出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因此,对于今天这场演出,门德尔松的要求绝不限于尽善尽美,而是必须要在完美的基础上继续做出突破。
为了能够成全舒曼与维克小姐的爱情,更是为了向巴赫致敬,门德尔松前阵子特意接下了莱比锡格万特豪斯管弦乐团首席指挥的担子,这样一来他就能够名正言顺的邀请这个百年乐团参与《图兰朵》的首演了。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发现剧场的后台少了几个重要人物。
有两位主创人员都从剧场的后台失踪了,巧合的是,他们俩还都是英国人。
没错,正是负责改编剧本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以及谱写了《今夜无人入睡》和《茉莉》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但是所有后台人员却没有一个对此心存抱怨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今天来到莱比锡剧院观看《图兰朵》首演的可不仅仅有维克小姐的父亲,观众当中还包括了许多莱比锡当地的达官显贵,甚至还有许多萨克森王国的王公贵胄和上流贵妇从首都德累斯顿趁车赶来,只为一睹‘巴赫传人’菲利克斯·门德尔松的风采。
而如果说起谁才是萨克森王国的头号歌剧爱好者,那么不论候选人名单如何挑选,排在第一位的都应当是萨克森国王安东一世。
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安东一世就是莫扎特的忠实拥趸。
1787年,当时还是王子的安东一世在与托斯卡纳大公主玛丽亚·特蕾西亚成婚时,便计划采用莫扎特的歌剧《唐·乔瓦尼》首演进行庆祝,为了表达对这对新人的祝福,剧本上甚至还提到了安东和大公主的名字。
但不幸的是,由于时间仓促,无法及时安排首演,最终在大公主的叔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二世的直接命令下,演出剧目改为了《费加罗的婚礼》。
但不幸的是,大公主的亲人们认为《费加罗的婚礼》对于新娘子来说是个不合适的选择,毕竟这是个讲述某某伯爵想要对新娘子行使‘初夜权’的剧目。因此,大公主在歌剧演出期间便提前离场,没有看完整场演出。
不过,虽然新娘子没看完整场戏,但安东一世却津津有味的看完了四幕演出。
四年后,安东又出席了莫扎特歌剧《狄托的仁慈》在布拉格的首演,该剧是为了庆祝他的岳父利奥波德二世加冕为波希米亚国王而创作的。
虽然现如今,安东已经不再年轻,没有那么多精力四处参加各种歌剧的首演。在当上国王之后,行动也不像是从前做王子的时候那么自由。
但是,如果歌剧的首演是在萨克森王国的土地上,那安东一世还是愿意离开舒适的茨温格宫活动一下身子骨的。
更别提,这次他来莱比锡参加《图兰朵》的首演还有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与到访莱比锡的苏塞克斯公爵开展王室交流。
或许听到这里,有人会觉得奇怪,貌似安东一世的行为一点儿都不像是标准的德意志专制君主。
那是因为这位老人家确实不是专制君主。
受到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的影响,萨克森王国的首都德累斯顿在同年爆发了起义。
万幸安东一世并没有复刻当年路易十六做出的蠢事情,而是及时让步,因此并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起义爆发不久,他就解除了两位保守派重臣艾因西德尔伯爵和林登瑙的内阁职务,响应民众的呼声任命他的侄子腓特烈·奥古斯特为共治亲王,并在第二年颁布了一部宪法,设立了两院制的立法机构和一个负责的政府部门,将萨克森王国转型成了君主立宪制国家。
尽管萨克森王国的宪法在英国人看来简直保守的不能再保守了,因为国王依旧保留了相当大的独立主权,他只有在政府事务中必须与大臣们以及两院的决定合作。
但是,在萨克森人看来,这已经足够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此时剧场二层视野最好的包厢内,几位老朋友正在此处重聚小酌。
亚瑟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波尔多酒。酒杯在他指间轻轻摇晃,酒液泛着微微的光泽,带着一股醇厚的香气。
亚瑟的姿态悠闲中透着一丝警觉,他的目光在两位朋友间流连,眼角的余光偶尔扫过窗外朦胧的街景。
“莱昂内尔,在法兰克福的家族会议还算顺利吗?”
风尘仆仆,刚刚从法兰克福赶到莱比锡的犹太少爷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脸上压根见不到半点旅途的疲惫。
他红光满面,面颊带笑,这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亚瑟与迪斯雷利,更是因为在不久前于法兰克福召开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会议上,莱昂内尔取代了身体抱恙的父亲内森,第一次以伦敦分支代表的身份与几位叔叔共同决定了未来一年家族的发展议题。
欧洲金融圈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25岁的犹太小伙儿在不远的将来,必然会继承他父亲在伦敦开创的事业,成为罗斯柴尔德伦敦金融帝国的第二代掌舵人。
无论是在伦敦、巴黎、维也纳、那不勒斯抑或是法兰克福,每一位遇见莱昂内尔的银行董事和股票经纪人都不再将他看做一个毛头小子,他们礼貌的停下脚步对莱昂内尔脱帽致敬,嘴里吐出各种言不由衷的马屁,为的只是希望能在这位将来的金融大鳄心中挂个名,以便将来能够与他开展合作。
当然,哪怕是从个人修养方面考虑,莱昂内尔也远比他的父亲内森更好打交道。
内森虽然不算白手起家,但他的创业环境却是五兄弟当中最差的。其余四兄弟都留在了欧洲大陆,因此老罗斯柴尔德还能通过个人的影响力给予这几个儿子一定的帮助。
而对于身在伦敦的内森,老罗斯柴尔德虽然也给予了他大力支持,但当时总部设在法兰克福的罗斯柴尔德银行,不论是财力、专业程度还是人脉关系都不能与在世界金融中心伦敦摸爬滚打多年的本土银行相提并论。
内森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上过大学。
他能在伦敦发迹,依靠的是敏锐的洞察力、高效的行动力以及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
而这样的人生经历也注定了内森是个性格强势的人物,而没读过多少书又让他在许多情况下看起来举止粗俗,甚至显得有些哗众取宠。
对于讲究繁琐礼节以及克制自我的不列颠社会来说,这样的家伙自然不会受到欢迎。
而莱昂内尔这代人则与他们的父辈完全不同,他的堂弟们全都接受了全套的贵族教育。
至于莱昂内尔,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更是完全英式的。
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英国古典贵族的传统气息,从不会和人红脸,更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破口大骂以权势压人。对艺术和科学充满热情,不仅捐赠资金支持博物馆和图书馆,还积极资助科学研究项目。作为收藏家,他还收藏了大量艺术品和书籍。
不过了解莱昂内尔的人都知道,他收藏艺术品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为了投其所好。毕竟附庸风雅是上流社会的传染病,谁能保证他收集的某件艺术品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心头好呢?
莱昂内尔笑眯眯的与亚瑟碰杯:“托你的福,亚瑟,我这次法兰克福之旅很顺利。”
亚瑟闻言哑然失笑道:“莱昂内尔,你太客气了,罗斯柴尔德的家族会议举行顺利,怎么能是托我的福呢?”
“当然是托你的福了。”
莱昂内尔一本正经的给他分析道:“你知道罗斯柴尔德在法国七月革命的时候损失了多少钱吗?整整1000万荷兰盾!如果换算成英镑,那就是差不多八十五万镑!如果不是我父亲反应迅速,在得知巴黎爆发动荡的第一时间就费了78万镑从英格兰银行兑换了大量金币和银币,并立马发给了巴黎的詹姆斯叔叔,罗斯柴尔德巴黎分支肯定就破产了。
而你在去年伦敦金融城恐慌和伦敦暴乱事件中的紧急应对简直堪称完美,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说不定伦敦也得闹出法国七月革命那样的阵仗。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就算我们伦敦分支不破产,也得被折腾的够呛。而现在,你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监,我听说你在那里干的很好,国王陛下和汉诺威王国政府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你简直不知道法兰克福卫戍事件爆发那天,学生们掀起暴动起义的时候,阿姆谢尔叔叔被吓成了什么样,他当时以为他负责的法兰克福分行一定完蛋了。所罗门叔叔在听到法兰克福的事情后,连夜骑快马带人从维也纳赶到了法兰克福,试图竭尽所能抢救剩下的财产。但万幸的是,后来的结果证明,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虽然你觉得自己在哥廷根大学安抚学生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但是对于罗斯柴尔德来说,你能稳住我的那些哥廷根学弟们,简直就是帮了大忙。”
莱昂内尔说这些话倒也不完全是在恭维亚瑟,与此同时,他还在为自己极具前瞻性的投资眼光而得意。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老家伙们喜欢追捧权贵,投资那些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们。
莱昂内尔与那群喜欢在人生股市中追高的老韭菜们不一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价值投资者,喜欢挖掘初创公司和投资有发展前途的独角兽。
而亚瑟就是莱昂内尔投资的众多独角兽中率先突围的那一个。
要知道,当莱昂内尔认识亚瑟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警督。如果闲着没事去白厅街随便扔块砖头,十有八九都能砸死一个比警督官大的。
而现在呢?
瞧瞧他现在的头衔和名片!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历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部下属皇家大伦敦警察厅格林威治警区巡佐探员、主管警督,格林威治及陶尔哈姆莱茨两区执行警司,伦敦大都会警察部队助理警察总监,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刑事犯罪侦查部负责人,伦敦警务学校校长。
前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部驻汉诺威王国公使馆二等秘书。
现任汉诺威王国驻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兼哥廷根大学学监!
父亲和叔叔要想与国王、大公、首相和内阁大臣们交好需要上多少钱?
哪一个都得上几千几万镑!
而莱昂内尔交好亚瑟了多少?
他只是给亚瑟在海德公园附近的房子打了六折,顺带又投资了三成的《英国佬》股权罢了。
如果算上他在《英国佬》的投资回报,莱昂内尔不仅没有在亚瑟身上钱,反倒还从他身上赚钱了。
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情投资中,这是唯一一笔能从纸面上产生正收益的投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与亚瑟的关系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之上,而不是像父亲与威灵顿公爵那样毫无尊严的依附关系。
一想到这儿,莱昂内尔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灿烂,他甚至半开玩笑的开口道:“亚瑟,如果不是我们家族严格遵守犹太文化传统,我甚至想把我的妹妹介绍给你。不知道为什么,你这家伙简直就像是我的福星。”
一旁的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了,毕竟他也存了把姐姐介绍给亚瑟的心思:“拜托,莱昂内尔,你爸爸要是知道你开这种玩笑,回去之后少不了要收拾你。”
亚瑟听到莱昂内尔的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福星谈不上,不过你好像确实总有这种好运气。每次我一碰见好事,紧接着就会马上碰见你。”
“好事?”莱昂内尔一挑眉毛,他顿时来了兴趣:“哪方面的好事?”
“当然是一些世俗意义上的好事了,我可不认为同绅士们谈论精神世界是什么好主意。”
“好了,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
莱昂内尔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已经知道亚瑟打算与他谈生意了。为了表明他有能力接替父亲的位置,他现在急需一笔独自运作的成功投资来证明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也得事先确定亚瑟想谈的这笔生意是值得投资的。
亚瑟微笑道:“还能是什么?你还记得你当初和我说的那句话吗?19世纪是铁路的世纪。”
(本章完)
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第586章 理智囚徒的困境
亚瑟·黑斯廷斯的第一次流亡生涯开始了。这位卸任的伦敦警察高级头目生活在小城哥廷根的豪华府邸里,虽然这里的生活远远比不上奢华的伦敦和巴黎。但他在这里却享有等同于主权诸侯的权力。他现在才二十四岁,然而却充分经历了政治生涯中的艰辛和欢乐、成功和厄运,命运的浪潮中潮涨潮落的永恒变换。
他领略过强权者的恩宠,也感受过落魄时的绝望,他曾经穷困潦倒,甚至为每天的面包担忧。如今,他富甲一方,受人喜爱,又被人憎恶,受人崇敬,又遭人唾弃——现在他身为下级勋位爵士,国家特别代表和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家资数万镑的富翁,只服从自己的意志而不属于任何人,他可以在哥廷根那座享誉欧洲的大图书馆里随意休息。
他乘坐漆着繁复纹饰的马车缓缓地兜风,拜访汉诺威王国的名门贵胄,接受哥廷根这座小城发出的大声赞美和伦敦传来的悄声同情,他再也不必去干那令人恼火的苦差使:每天和愚蠢的官员、专制的主人打交道。倘若你看见他那心满意足的神气信以为真,那么亚瑟·黑斯廷斯真是感觉到了无官一身轻的舒适。
黑斯廷斯的回忆录就如同他本人一样不可靠。这个执拗的不爱多说话的人,到死也不肯把真相和盘托出。一般人长舌头是为了表达思想,而黑斯廷斯长舌头是为了掩藏思想。他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所以才把秘密带进了棺材,好让他自己永远是一团伦敦街头的雾气、一个夜色中朦朦胧胧的谜、一个叫人琢磨不透的影子。
但是他那非常值得怀疑的回忆录里有一处让人看出,这种志得意满的神气纯粹是装出来的假象——根深蒂固的想知道一切的习惯纠缠着我,想要窥见秘密的欲望让我百爪挠心,在汉诺威的“流放生涯”极端舒适然而单调乏味。每当碰到这种百无聊赖之际,我就更加摆脱不了我那不知道何时养成的怪癖。
根据他的自白,他的“退隐生涯的魅力”,并不在于在巴黎短暂停留时瞥见的柔媚风景,也不是沉浸于自然哲学海洋中取得的灵感活力。而是来自整理如毛线团一样复杂的报纸标题、街头传言、小道消息,并从中分析出有价值情报的乐趣。
“依靠可靠的朋友和忠诚的信使,我安排了秘密通信,若干伦敦友人的定期问候信笺支撑了这一秘密通信渠道。而海因里希、亚历山大等人的意外来访,我与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成员仍处在萌芽期的友谊,又将我的情报网拓宽到了热那亚和巴黎。而奥古斯特·施耐德爵士,我们从那时起就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了。我很感谢他从慕尼黑给我带回的当地特产,慕尼黑的拉格啤酒很适合搭配椒盐卷饼。而苏塞克斯公爵的突然到临也让我意识到,我对这个国家、对王室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在于吃了一颗枪子儿。虽然这么说很不谦虚,但是,是的,这让我暗自有些得意。”
不许这个不安分的人执行公务,他就拿来作为消遣。不许他再踏进白厅,他就渴望着。他想着,至少得通过别人的眼睛,从锁孔里张望一下,通过别人的耳朵来偷听会议的情形,尤其是探听一下是否最终会有机会,让他再次毛遂自荐、东山再起。
这个囚徒并不为离开“牢房”感到欣喜,别人缴纳保释金是为了出狱,而他使尽浑身解数,洒出大把的金银,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为的只是让自己重回“监狱”,以便挤到时代历史的赌台边再玩一局。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想要劝说莱昂内尔关注铁路投资并不是一件难事。
早在伦敦金融城掀起铁路热潮以前,罗斯柴尔德就已经注意到了铁路建设背后蕴藏的巨大投资潜力。
那条撞死了前国务大臣赫斯基森先生的英国第一条客运铁路,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就是通过罗斯柴尔德银行融资建设的。而在这条铁路取得成功之后,尝到了甜头的罗斯柴尔德很快又将目光抛向了铁路建设热潮中规模最大、讨论度也最高的大西部铁路,并带着亚瑟、迪斯雷利等人一起赚了一大笔。
只不过,投资汉诺威的铁路毕竟不像是投资英国铁路那么方便。
罗斯柴尔德并不缺资金,他们缺的是百分百能落地的政策。
铁路建设计划提出后,必须要通过议会批复。
如果这是在英国,莱昂内尔甚至不用大价钱找别人探听今年能得到建设批复的铁路公司有哪些,因为迪斯雷利目前任职的下院铁路与工业基础设施专门委员会就是干这个的。
而在汉诺威,罗斯柴尔德可没有这样的资源。
当然,没有资源不代表不能创造资源。
莱昂内尔随意翻了翻亚瑟拿给他的建设计划书,对于银行家来说,怎么修铁路并不重要,只要这条铁路能保证盈利,最终总会有人来把它盖好的。如果这个叫李斯特的德意志人盖不好铁路,那也没关系。英国公司一个个摩拳擦掌,只要汉诺威政府愿意松口,他们简直恨不能第二天就开工。
很多话不需要亚瑟开口,莱昂内尔就能自动领悟。
他合上计划书,笑着开口道:“我就知道你把我叫到莱比锡来,并不是单单为了看一幕歌剧。我在进场之前,在剧场外面看到了苏塞克斯公爵的马车,想必这才是你叫我过来的最大原因。”
亚瑟也不藏着掖着:“公爵殿下和国王陛下关系不错,如果我们能说服他在汉诺威建设铁路有利可图,然后让他把我们的想法转呈国王陛下,那陛下就可以直接给汉诺威的内阁下令批复铁路建设。不过这一切都要快,得抢在汉诺威通过立宪改革前办妥。如果立宪改革通过了,铁路建设计划也许就需要再从汉诺威议会那里走一遭了。”
莱昂内尔微微点头:“正好我也打算去见一见公爵殿下。亚瑟,你在巴黎替我弄到的那副油画《自由引导人民》,那可是一副好画,一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如果联想到这幅画是创作于令罗斯柴尔德损失超过100万荷兰盾的七月革命期间,那它的价值就更高了。”
亚瑟也笑着点头道:“你觉得公爵殿下会喜欢这幅画吗?”
“多半会喜欢,他是王室当中唯一一个对大革命思想抱有好感的。说不准,他还会把这幅挂在客厅呢。”莱昂内尔披上外套:“但愿这幅画别被他的兄弟们,尤其是坎伯兰公爵他们几个看到,否则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要大吵一场。”
语罢,莱昂内尔又问了一句:“公爵殿下应该是在三楼吧?”
“不止公爵殿下,萨克森国王安东一世今晚也要造访。”亚瑟收起桌面上的计划书,将这些文件装进随身的小包里:“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准我们还能再多修一条铁路。”
“此话怎讲?”
迪斯雷利在旁帮着解释道:“那位汉诺威铁路建设计划的提出者李斯特先生是位如假包换的铁路专家,而且还是德意志关税同盟的提出者。他一年前也提出过要在萨克森王国的莱比锡与首都德累斯顿之间修建铁路的倡议,只不过萨克森王国内部对修铁路这件事还存在分歧。有的人觉得,比起修铁路,还是挖运河更合算些。”
莱昂内尔立马从中嗅到了商机:“看来弄不好今天还真能成交两笔。”
迪斯雷利打趣道:“如果一口气修两条铁路,罗斯柴尔德短时间能搞定这么大的融资计划呢?”莱昂内尔微微一笑:“本杰明,虽然法兰克福比不了伦敦这样的金融中心,但是别忘了,罗斯柴尔德可是从法兰克福起家的。即便法兰克福搞不定,我们依然还可以从维也纳、巴黎和那不勒斯取得支援。”
亚瑟一边带路,一边问道:“抛开那不勒斯不谈,你确定在维也纳和巴黎融资是个好主意吗?即便萨克森王国不在意铁路资金的来源地。但是站在英国外交部的立场上,他们应该不会乐意看到奥地利和法兰西人把手插到汉诺威来。”
莱昂内尔略带烦恼的揉了揉眉头:“喔,这倒确实,不过如果一切都按照外交部的想法来,那就得连美国人的资金也一并拒绝了。”
亚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美国人?”
莱昂内尔略带炫耀的笑着回道:“我差点忘了,这个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不过对于你,亚瑟,我没有什么好保密的。罗斯柴尔德正在与美国政府进行谈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将会成为美国政府的官方银行家,负责协助他们管理在欧洲的投资事务。”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情不自禁的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他想要成为横跨欧美两洲的大西洋警察的梦想还没实现呢,莱昂内尔倒是率先成为大西洋银行家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气馁,毕竟两人的起点就不一样。
当亚瑟还在乡下养猪的时候,罗斯柴尔德就已经开始帮助巴西政府在伦敦发行公债了。
现如今,他虽然没成为大西洋警察,最起码已经精通跨大西洋的动物养殖技术了。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国际贷款业务。
埃尔德在里约热内卢被娘们儿骗光钱的时候,亚瑟还在回信中还给他塞了几个畿尼呢。
亚瑟领着众人上了楼,负责警戒三楼的莱比锡警察们刚想拦下他检查,公爵的侍从们便慢步走上前来对警察们微微摇了摇头。
“爵士,殿下在里面等您。”
亚瑟等人跟着侍从来到包厢内。
剧场灯光尚未完全点亮,苏塞克斯公爵的身影隐没在包厢厚重的天鹅绒帘幕后,似一尊静穆的雕像。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搭在雕的包厢栏杆上,目光专注且深邃,仿佛正穿透一层层历史尘埃,试图解读眼前画作的秘密。
《自由引导人民》悬挂在包厢对面墙上,透过幽暗的灯光隐约映现出人物的轮廓,半裸的女旗手,飘扬的三色旗,手拿火枪的青年以及漫天的硝烟。
包厢外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剧场内偶尔的脚步声、帘幕后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仿佛都被他完全屏蔽。
直到侍从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苏塞克斯公爵这才如梦方醒,回过头讶然道:“莱昂内尔,亚瑟……迪斯雷利先生也在啊。”
三人摘下帽子,微微鞠躬致敬:“殿下。”
苏塞克斯公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拘礼:“这幅画确实不错,但我最感兴趣的一点是,我听说仲马先生也在这幅画里,但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和他体态相像的,他在哪儿呢?”
亚瑟闻言笑了笑:“这不怪您,殿下,我刚拿到这幅画的时候,也找了半天呢。”
“喔。”苏塞克斯公爵让开一个身位招呼亚瑟过来:“你给我指指,哪位是仲马先生。”
亚瑟走上前去,指着一块人形轮廓的黑斑道:“您看,殿下,他就在这儿呢。”
苏塞克斯公爵楞了一下,旋即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方才笑了声打趣道:“这是仲马先生?那你当时在哪儿呢?”
“殿下。”亚瑟严肃道:“我当时在苏格兰场呢。”
“所以这幅画的名字应该叫《亚瑟·黑斯廷斯在苏格兰场》?”苏塞克斯公爵哈哈大笑道:“那依我看,这幅画远不如透纳先生那幅《雨,警察与伦敦塔——亚瑟·黑斯廷斯的1832》画的好。”
苏塞克斯一边笑着,一边招呼几人坐下:“好了,不开玩笑了。这阵子一直在忙皇家学会和电磁学会议的事情,我都差点把我这趟最重要的任务给忘了。亚瑟,你的警务改革报告,国王陛下和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都已经看过了。但是其中的一部分表述,依然存在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地方。”
(本章完)
第587章 秘密勤务基金
第587章 秘密勤务基金
在欧洲的动荡三十年中,英国是欧洲国家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法国大革命影响波及的国家,既然如此,那王国也就没有必要开倒车,而我们的统治阶级也没有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随着拿破仑战争的结束,恐惧法国人和拿破仑的沙文主义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曾经正是这种心理把英国的所有阶层紧密团结在一起。
联结整个国家的战时情感纽带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不满和失望,复员士兵和水手人数的激增使情势更加危险。士兵们对曾为之奋斗的国王和国家心怀怨恨,因为他们显然经常性的忘恩负义。而这,也给我们的警务工作与情报工作带来了新的挑战。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必须重新审视自17世纪起设立的情报机构。倾其所有的结束外交部、内务部、财政部、皇家海军、陆军、邮政总局及苏格兰场等部门情报系统各自为战的古老传统,情报机构的改革、重组与合并势在必行。
——亚瑟·黑斯廷斯《黑斯廷斯回忆录:人生五十年》
如果论起情报机构的历史,英国显然走在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前头。
英国最早的情报组织创立于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由于对情报的良好运用,不列颠打赢了那场断送西班牙海上霸权的战争。
但是在这之后,失去外部压力的不列颠,很快就对搜集情报丧失了兴趣。
因为这是一项高投入,可收益却极不稳定的工作,所以不论议会还是国王都不愿意在和平时期加大投入。
但是随着国王和议会大打出手,护国公克伦威尔登上历史舞台,这位不列颠历史上有名的大独裁者为了防止斯图亚特王朝复辟,一方面组建了号称‘铁军’的新模范军,另一方面又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改革费拉不堪的情报系统。
他委任亲信约翰·瑟洛出任国务大臣,专门负责情报工作。
而瑟洛也不负众望的将他手下的探子们撒向欧洲各国,这些探子不仅密切监视着欧洲反英同盟的动作,而且还有不少渗透进了流亡海外的英国保王党当中。通过金钱、威胁等诸多手段,瑟洛成功策反了一部分王党分子为己所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了王党分子的复辟阴谋。
而在防间谍方面,瑟洛更是其中高手,他将全国划分为11个情报区,每个情报区都设有一个指挥官与专职反间谍的骑兵小队,所有外来者都会受到他们的调查和盘问。
此外,邮政检查和密码破译也是瑟洛获取情报的重要手段。
1656年瑟洛担任邮政部长后,很快便在次年推出了一份全新的邮务章程,新章程明确规定:邮检是侦察颠覆计划的有效途径。而不久后,他又推动议会立法,确认了政府有拆阅私人信件的权力。
而为了破译邮件中的暗语,瑟洛还在伦敦设立了一个破译组织,雇佣了大量数学家破译保王党的密码暗语。
瑟洛的工作之成功,甚至引来了威尼斯大使的感叹:“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府能像英国政府那样保密保得牢、了解别人的事了解得这样快的。”
只不过这样的传统却随着克伦威尔的死亡,英国王政的复辟而逐步衰落了下去。查理二世和他的继任者詹姆士二世对情报工作不甚重视,因此,密码的发展与研究被中断和荒废,邮政检查这一有效的情报来源和手段也被随之抛弃。
在进入18和19世纪以后,法兰西与德意志在情报领域的后来居上。
法兰西人在情报方面的底子本来就不差,审查邮件也一直是法国旧政权长久使用的方法。其原本目的是为了监视外国使馆,并时不时为国王提供一些关于臣民性事的淫秽八卦。
而在大革命以后,互相猜忌的新政府与五八门刺杀案件的频发又加剧了他们对于秘密阴谋的恐惧,因此这种情绪进一步推高了法国人对情报的重视程度。
拿破仑与他的警务大臣富歇联手将法兰西的情报机构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富歇这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用不着多做评价。
即便是塔列朗都觉得富歇道德低下,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和拿破仑一样承认:富歇是那种无法通过培养得到的人才。
在大革命初期,富歇坚持处死路易十六,并借此获得了巨大威望。
而为了向国民议会表忠心,富歇又主动请缨前往旺代展现他的强硬手腕。
如果用好听的话说,那就是富歇在旺代清洗了大量反革命,拔除了教会组织,消灭了基督教残余。
如果用不好听的话说,那就是富歇在旺代没弄死多少旧贵族,但却屠杀了大量的农民和教士。
除此之外,富歇在里昂镇暴行动也大为成功,他在那里把数百人绑在一起用霰弹爆击,为自己赢下了造成血流成河的‘功绩’。
而在之后动荡的五年里,富歇反复在保王党与雅各宾派之间横跳,并最终等到了‘得遇明主’的机会。
1799年8月,在埃及取得大胜的拿破仑将军秘密返回巴黎,并与塔列朗、富歇等人秘会。
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估计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作为局外人,我们只知道,三个月后拿破仑变成了共和国的第一执政,而塔列朗则官复原职重新出任外交部长,富歇出任警务部长。
而正式出任警务部长的富歇在伏尔泰河滨路的总部上任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情镇压自己以前的雅各宾同事,并对剧院、出版社和报社进行了严格审查,以平息抗议。为表决心,所有不听话的人都被下令枪毙。
或许是做情报工作总会殊途同归,又或者是富歇从书里读到了不列颠的成功经验。
所以,这位法兰西最高情报头目很快就让失传多年的密码破译技术异地重现。
虽然国民议会曾经颁布法令,规定所有邮政官员必须宣誓不侵犯个人的通信隐私。
但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政治流亡者的信件于1793年5月9日被排除在了这部法案之外。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在法兰西这个国家,法律是法律,执行是执行,二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最先违反了《人权宣言》的国家,恰恰就是起草了它的法兰西。
因此,到了拿破仑掌权时期,社会层面的所有往来通信都被置于了富歇的监控之下。
甚至于,富歇专门用来检查信笺的‘暗室’,就被设在邮政分拣办公室的隔壁。
而‘暗室’的工作人员往往会从邮局里最精明强干的业务员中挑选,这群人不仅被安排了数学在内的全面培训,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还被送到国外深造。因此,他们不仅能处理外语书信,而且还能识别各地方言、流行词汇、乡下俚语和简写形式。
在富歇的领导下,‘暗室’精通破解每一种骗术。它对任何化学方法都了如指掌,它从数学概率学和语法分析获取了破解方法,它可以很有技巧地取模、将蜡软化,当蜡渗透到复刻的章印后,再将之硬化,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再难破译的密码也终将大白天下。
更有趣的是,富歇为了掩饰这群人的存在,‘暗室’成员一就职便被安排了其他地位相似的正式职位。
而这,恰恰也是亚瑟在警务情报局干的事情。
高尚的灵魂各有各的艳丽色彩,龌龊的思想却总是臭味相投。如果说富歇继承了瑟洛的情报思想,那亚瑟显然又替不列颠夺回了特务工作的道统。
对于这位热心于搞监视的前高级警官,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直呼这小子是个天才,并且高度评价了亚瑟传回伦敦的警务研究报告。但是相较于帕麦斯顿子爵,首相格雷伯爵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的态度就要保守的多。
首相格雷伯爵并非现实主义者,这一点从他在野十多年一直号召议会改革、坚决支持废奴就能看出。
对于格雷伯爵来说,守护自由可不仅仅只是一句口号。尽管受限于现实因素,格雷伯爵在经过去年伦敦暴乱的冲击后,想法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激进,也更愿意接受折中的妥协方案了。
但是,这不代表他会觉得亚瑟的倡议是个好主意,尽管这个方案看起来非常有吸引力。
至于墨尔本子爵,他一直属于辉格党内的中间派,他的政治观点在自由主义者中相当温和,甚至在很多方面与托利党的皮尔爵士不谋而合。但是,同样的,他也认为亚瑟的提案过于保守了。
如果遮住名字,他甚至会觉得这份建议的提出者是威灵顿公爵,抑或是艾尔登伯爵、纽卡斯尔公爵等等。
至于财政大臣阿尔索普子爵,他坚决反对这个提案。
不过这倒不关乎他的政治倾向,他的反对主要源于财政部的老传统。
财政部的守财奴反对所有从他们口袋里掏钱的提案,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些钱至少在名义上不是财政部的,而是纳税人的税金,但财政部显然持有非主流观点。
财政部认为,如果想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那就必须得先给他钱。换而言之,财政部要求加税,而且他们还旁征博引的指出:富歇当年的情报经费主要来源于对赌博场所和妓院加征的重税。
因此,如果议会允许财政部提高对这些场所征收的税金,那财政部就答应扩建并重组情报系统。
但众所周知的是,赌场和妓院在不列颠属于灰色地带。不列颠既没有法律规定这些场所合法,也没有规定这些场所违法,更没有系统性的法律来管理或取缔这些地方。
既然没有法律规定,那自然就不可能对这些地方征税了。
因此,如果想要对赌场和妓院规定,首先就得将它们合法化。
而这项议题对议员们来说简直就是洪水猛兽。
能够站在威斯敏斯特宫的议员,难道会有人不知道,当下最庞大的选民群体,那帮子谈不上穷又不够富的中等阶级最喜欢在道德议题上找成就感吗?
虽然议员们并非道德君子,而是一帮假道学。
但或许就因为他们是假道学,所以他们为了博得选票和支持,往往要在明面上比道德君子更爱起高调。
议会里只要谈起赌博嫖娼,谈起这些他们每天都干的事情,议员们一个个都表现的义愤填膺,批判因此带来的社会问题,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与黄赌不两立。
然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抢到一个报纸标题便心满意足的端起香槟、搂着情人去赌场继续制造更多的社会问题。
白厅街各位尊贵的阁下们显然也明白自己党派的大部分议员私底下是个什么德性,所以当财政部把问题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即便是最坚定支持亚瑟的帕麦斯顿子爵也把目光抛向了国王陛下。
威廉四世眼看自己好像捅了个大篓子,赶忙便将这份完美方案的‘功劳’全都推到了亚瑟的头上。
于是这才有了苏塞克斯公爵今天在包厢里看似兴师问罪,实则饱含同情的问询。
如果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苏塞克斯公爵这样的自由主义者不可能喜欢亚瑟的方案,如果亚瑟与他素不相识,他或许还会讨厌这个家伙,并把他当做和他的哥哥极端保王党坎伯兰公爵一样的人物。
但是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苏塞克斯公爵与亚瑟虽然称不上朋友,但从改革《血腥法案》到调查圣吉尔斯教区失踪案,再到对伦敦塔暴乱的妥善处置。
苏塞克斯一直觉得这是个人品与能力俱佳的好小伙子。
哪怕撇开之前的事情都不谈,亚瑟前几天还刚刚借着欧姆的事情帮苏塞克斯公爵赢得了一份礼贤下士的名声,从而帮助他暂时压下了皇家学会科学家们对他的不满。
甚至于,他还愿意主动替苏塞克斯公爵补上他那块最为人诟病的短板——他既没有发表过哲学论文也没有发表过自然哲学论文。
亚瑟诚挚邀请苏塞克斯公爵以皇家学会会长的身份在目前正在筹办的《自然》杂志第一期上刊文。
当然,如果苏塞克斯公爵认为这么做不妥的话,亚瑟表示《英国佬》杂志社除了《自然》以外,还有一本《经济学人》。
对于苏塞克斯公爵这样的人而言,像是罗斯柴尔德这样的钱袋子固然珍贵,但物质欲望没有其他几个兄弟高的苏塞克斯公爵还是更注重名声。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明知皇家学会会长的职务是个坑,还非要往里面跳呢。
哪个英国人能拒绝得了坐在艾萨克·牛顿爵士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呢?
苏塞克斯公爵毫无保留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点一点讲给亚瑟听,语罢还不无歉意的表示:“亚瑟,我知道你不是富歇那样的人,可是你的方案里面法兰西的元素实在太多。虽然我对法国并没有什么恶感,就像是我很喜欢这幅《自由引导人民》一样。不过,你也明白,内阁和议会里面的反法分子实在太多。”
一旁的迪斯雷利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顺着苏塞克斯公爵的话往下说,把黑锅全都扣到了法国人头上。
他拍着胸脯道:“说的没错,反法分子这里就有一个。亚瑟,你的方案并没有那么差,但我觉得如果想要在议会获得通过,你还得多加一点不列颠特色。英国有着悠久的传统,我们有什么必要去学法国佬,就好像他们把自己的国家搞得有多好一样。”
虽然苏塞克斯公爵和迪斯雷利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但是一心想要露个脸的亚瑟仍然不死心,他还想要最后抵抗一下。
其实在心底里,亚瑟也没有多大意愿去推动什么狗屁改革。
他甚至都没想到国王陛下真的时间去看了他那份长篇大论的警务改革报告。
但是,既然这事情在伦敦已经闹出动静了,他还是想要尽力争取一下。
至于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亚瑟想要搞的警务情报改革是他的专业领域,如果这份方案能够获得通过,那全不列颠最适合主持这项工作的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莫属。
他简直受够了在汉诺威当他的贼配军,学生们没有警察那么听指挥也便罢了,教授们给他的压力也远胜于罗万厅长和梅恩爵士等人。
亚瑟左思右想,开口问道:“殿下,您知道秘密勤务基金的事吗?”
(本章完)
第588章 伦敦反动派
第588章 伦敦反动派
信仰可托于上帝,其余皆须监视。
——英国秘密情报局格言
“秘密勤务基金?”
苏塞克斯公爵对这个单词显然很陌生,他眉头一皱在脑海中四处搜索,但却没有一处回忆是关于这项基金的。
亚瑟看出了公爵的疑惑,不过他不了解这项基金倒也不能怪他。
因为正如这项基金的名称一样,这是一项秘密基金,因此哪怕是上下两院的不少议员都并不知晓这项基金的存在。
虽然议会每年都会审查批准政府新一年的财政支出情况,但是有耐心把政府财政报告一页一页看完的议员终究是少数。
即便剩下那一小部分议员真的发现了这项名称古怪的特别基金,他们也未必会询问这笔钱究竟是用在了什么地方。
因为对于大部分遵守党派纪律的托利党和辉格党议员来说,在你没有弄清楚一笔政府支出的具体去向之前,贸然把它拿到议会上讨论可是很危险的。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笔钱到底是哪些大佬的自留地,如果你非要和这帮大佬过不去,那你很快就会明白‘沉默是金’的重要意义。
但是对于财政部事务官和亚瑟这样的利益相关人员来说,他们对于‘秘密勤务基金’的历史简直了如指掌。
这是一笔相当有历史的古老基金,它设立于1660年查理二世复辟时期。在设立之初,这项基金主要用于对欧洲大陆国家的宣传工作,收买临时消息提供者和业余间谍,并对外国政客进行外交贿赂。
但是随着时间变迁,政府对情报工作的不重视,这项基金在随后的一百多年当中经常被挪用为国内政治活动资金。
英国历史上的第一位首相辉格党人沃尔波尔就在其21年的任期内,多次将基金用作国内竞选活动,仅仅1734年选举他就从中套取了接近四万镑用于宴请馈赠选民、召开演讲集会等等。
而随后上台的托利党也有样学样,布特伯爵担任首相时,一口气就从中掏出了八万镑用于贿赂议员,以确保结束七年战争的《巴黎公约》能在下院通过。
而到了小威廉·皮特担任首相期间,秘密勤务基金才终于又回归了它最初的用途。小皮特主要将它用于国外的收买活动,而正值大革命期间的法兰西则成为了这笔基金的最大支出地。
在小皮特的授意下,英国驻瑞士临时代办威廉·威科姆以瑞士为基地,持续对不列颠人的好邻居法兰西人发动情报战。
在短短三年中,威科姆多次组织法国保王党发动叛乱和刺杀行动,其中不乏差点炸死拿破仑的经典之作。
虽然这些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大部分英国间谍也遭到逮捕,但也有不少技巧高超的间谍躲过了审查,并成功打入了法军内部,甚至早在拿破仑远征埃及之前,英国政府就已经事先知晓了法国人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即便秘密勤务基金在拿破仑战争期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英国人骨子里的市侩性格就决定了这项基金在战争结束后很快便会被再次挪用去干别的。
伦敦警务情报局没办法从这项基金中吃到一口肉,外交部、内务部、皇家海军和陆军也只能盯着这笔钱干瞪眼。
毕竟不论在哪个部门,情报工作都被视为一种低贱的工作。
因此,不论是陆军地形局、皇家海军水文地理局还是苏格兰场的警务情报局对白厅的影响力都微乎其微。
不知道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顺利,还是因为大伙儿的道德感都比较高,即便是英国的驻外人员也很少使用秘密渠道收集情报,那些本该承担间谍任务的驻外武官尤其不耻间谍战。
相较于从地下渠道搜集情报,他们更喜欢把心思在阅读报纸上,从英国引以为傲的、世界规模最大的军事图书馆里翻找公开资料。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从人员编制上来看,皇家海军、陆军和苏格兰场三个部门的专职情报人员都没有超过20人,全年经费合计不超过4万镑,然而却要负责搜集国内国外的海陆军事情报以及国内治安情报。
活那么多,经费和人手又那么少,也就不能怪大伙儿糊弄事了。
不过,即便同样面临经费匮乏和人手紧缺的问题,三个部门的工作质量还是有显著差异的。
陆军地形局和皇家海军水文地理局穷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还要脸,所以他们的工作质量自然是不敢恭维。
伦敦警务情报局虽然同样穷,但是他们的工作却屡屡获得国王陛下和内务部的表彰。
一個组织的行事风格通常与其首任领导人的性格脱不了干系。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早就给警务情报局指明了工作方向:情报局穷是穷了点,但是咱们可以不要脸啊!
警务情报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靠着幽灵队探员和五处莱德利手下的几个碎催,再加上伦敦流莺和街头地痞的通风报信,大伙儿硬是拿出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魄力,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
每年一万镑的经费,警务情报局就已经将伦敦东区的大部分黑恶势力收至麾下了。
如果秘密勤务基金能够用到他们身上,那以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半身像必定挂满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每一座重点城市的红灯区。
当然,这里面的部分隐情并不适合与苏塞克斯公爵讨论。
毕竟根据菲欧娜的说法,她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是夜莺公馆三不五时甚至能招待上王室成员。
亚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所以他不想让诸位阁下在渡过角色扮演欢乐时光的时候还要时刻担心着有没有被录音。
亚瑟将秘密勤务基金的来龙去脉向在场的听众们娓娓道来,结果这不仅引起了苏塞克斯公爵的关注,甚至连迪斯雷利都大为吃惊。
至于莱昂内尔,他虽然不知道有秘密勤务基金这回事,但是他却并不感到惊讶。因为罗斯柴尔德的寄递业务长期与内务部等部门展开合作,而且他们偶尔还会充当英国政府与外国官员的中间人,因此对于这项业务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当然了,罗斯柴尔德向来不会对伦敦、巴黎和维也纳厚此薄彼,他的父亲内森替英国政府当掮客,他的叔叔詹姆斯则是法国政府的政治掮客,而他的所罗门叔叔则是奥地利首相梅特涅倚重的支柱之一。
至于德意志邦联和两西西里王国,则分别是阿姆谢尔和卡尔叔叔的地盘。
虽然亚瑟向苏塞克斯公爵极力陈述了整合情报系统的重要性,但是这显然不足以打动这个一以贯之的自由主义者。
公爵颇为遗憾的摇头道:“亚瑟,我不是说你的建议不好,所有认真看过你那份报告的人都知道你在警务研究方面是下足了工夫的。你的这份报告做的和你的学术论文一样好,甚至更好。但是这不符合我们的理念,英国的制度决定了我们不可能走老路,我们必须要拥抱新思想。”
亚瑟明白苏塞克斯公爵的潜台词:这件事没得商量。
调回伦敦的愿望被判了死刑,这让亚瑟心中忍不住想要发牢骚。
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去年的伦敦暴乱处理的太好,所以才让内阁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或许白厅觉得通过了议会改革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毕竟比起欧洲的大陆国家,不列颠简直就是自由主义的楷模,英国人难道对现有的政治体制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吗?
至于对外情报方面……
除非欧洲再出一个拿破仑,否则不列颠在对外情报上向来是记吃不记打的。
嗯?
亚瑟眉头一皱,脑子里闪过一线灵光。
高枕无忧?
再出一个拿破仑?
貌似他手头正好拥有促成这两方面问题爆发的条件。
靠在沙发上的红魔鬼轻抿一口红酒,阿加雷斯一眼就瞧破了这个与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小子心里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剧场的氛围激发了他的艺术细胞,阿加雷斯一只手按在眉心,满脸悲怆的演起了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雷特》:“这真是人性的堕落!一旦堕落,就没有什么好拯救的了。”
亚瑟只是淡淡的瞥了红魔鬼一眼,拢了拢衣裳,同样以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的台词轻声回应道:“我已浸入血河,不再有回头路了。”
背转过身的苏塞克斯公爵并不知道这位大有前途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本想以这样的方式令亚瑟感受到他话语中的份量,但却没想到这只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就像是麦克白说的那样,涉入血河太深的人,即便停下,不再前行,回头也与继续向前一样艰难。
手上沾了血的伦敦警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那些激烈要求进步的自由主义者们视为自己人的。而那群专制主义者也不会瞧得上一个猪倌出身的约克泥腿子。
因此,亚瑟别无选择既然如此,他只能选择在保守主义的大路上一路狂奔。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静,苏塞克斯公爵觉得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于是便转过身冲着亚瑟开口道。
“当然,亚瑟,伱的方案也没有被全盘否定。与之相反的,不论是国王陛下还是内务部,抑或是你的老部门苏格兰场,都认为你倡导更新警务装备的建议非常可取。尤其是在经历了伦敦暴乱之夜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警员们的防护过于单薄。
白色长裤、燕尾服和礼帽虽然看起来很绅士,但这可防不了暴乱分子手中的棍子。而且穿着这一身制服上街,在人群中也确实显得过于鲜艳了。皇家警察应该就要有皇家警察的气魄,而这份气魄、严肃性和安全性首先就要从制服上体现出来。
你仿照德意志军用钢盔设计出来的高筒盔和那纽扣束腰的深黑制服,不仅具备实用性,也具备美观性,并符合皇家威仪。虽然你的情报方案遇到了阻力,但是在更换制服方面的建议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拥戴。我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你回到伦敦的时候,就能看到你的老同事们穿上你设计的那套制服了。”
亚瑟听到这里,故作勉强的笑了笑:“很高兴我还能为苏格兰场尽一份力。”
苏塞克斯公爵看到亚瑟没有在警务情报方面多做纠缠,相当满意的点了点头:“亚瑟,你知道你的能力,我也知道你的能力,国王陛下和内阁更知道你的能力。我们都觉得把你继续留在苏格兰场是在糟蹋你的才华,所以各位阁下才会将你调任汉诺威。
这是对你的考验与历练,你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你是一位绅士,所以不要把目光拘泥于那些绅士所不耻的工作。虽然有些话不该告诉你,但是鉴于咱们俩的私交,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别人都不方便透露,而且也很少有人知道的关键信息。”
“关键信息?”
迪斯雷利和莱昂内尔听到这话,二人识趣的请辞道:“殿下,我们还有一些私人事务要处理,所以……”
岂料苏塞克斯公爵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留下:“没关系,你们都是不列颠的杰出青年,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我相信你们肯定不会到处乱传的。”
迪斯雷利与莱昂内尔互视一眼。
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公爵既然说这话,那就是打算让他们四处乱传。
苏塞克斯公爵拄着手杖在房间里踱步:“亚瑟,国王陛下很看重你,当然,威灵顿公爵也一样。但是他们二人都认为,要启用一个警察出身的小伙子在当下这个局面非常的不合时宜。而且,如果一个男人,一个忠诚于国家、忠诚于王室的不列颠男儿,没有经过陆军和皇家海军的历练,他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
语罢,苏塞克斯公爵停下脚步,盯着亚瑟的眼睛问道:“亚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稍安勿躁,不要着急。”
(本章完)
今天参加某作者婚礼,请假一天
今天参加某作者婚礼,请假一天如题,十一月尽量日更
(本章完)
第589章 凛冬之地的朝圣者
第589章 凛冬之地的朝圣者
亚瑟缓缓走下剧场三楼,硬质的马靴踏在古老的木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情。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手绘的华丽戏剧海报,那些色彩斑斓的画面与他此刻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亚瑟的思绪沉重而复杂,眉间盘绕着浓重的云雾,心中盘旋着各种未解的心事。
他低着头,目光追随着自己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在沉思着命运的安排。自从踏入这个喧嚣的剧场,他的内心就被一种莫名的焦虑所困扰。
经过二楼的休息区时,那里传来欢快的谈笑声仿佛那么遥远。没心没肺的大学生在包厢里胡闹着,引来了一些提前入场的观众们不满的目光。
终于,亚瑟来到一楼,他并没有奔向剧场后台,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透出微弱光线的吸烟室。
那扇半开的门仿佛在召唤他,带着一丝诱人的宁静。在烦恼的时候,这里对于这个老烟鬼来说,便等于天堂。
亚瑟深缓缓推开门,迎接他的并没有想象中的云山雾绕。他的运气不错,今天他是这里最早的访客。
他掏出烟斗,点燃了烟草,火焰在昏暗的环境中一闪而逝。烟雾弥漫,亚瑟猛地吸入,又缓缓呼出,烟雾在空气中互相纠缠,随后又像是放弃了一般凝聚成团慢慢消散。
他靠在墙上,透过云雾观赏着这处静谧的小天地。
墙壁上挂着深色的绒面壁纸,图案繁复,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得愈发沉稳。灯光昏黄,几盏古典的水晶吊灯垂挂在天板上,房间的中央摆放着几张皮质沙发,深褐色的皮革在灯光下透出微微的光泽,角落里则是几张小巧的圆桌,上面散落着几本剧本和装着一撮未烧完烟叶的烟灰缸。
或许是因为旧习难改,亚瑟的职业病又犯了。
他盯着圆桌喃喃自语道:“亚历山大来过这儿,从房间里的烟味儿、散乱的剧本和烟灰缸里的烟叶推测,应当在一个小时以前,而且他走的很急,应该是有人拉着他在对《图兰朵》做最后的修改……”
亚瑟说到这儿,忽的又拍了拍前额,他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为什么直到这种时候他依然还想要通过各种细枝末节去推测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件。
他又想起了不久前苏塞克斯公爵对他说过的话。
不论是国王陛下还是威灵顿公爵,这群在伦敦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仿佛都想要他放弃老本行,前往更配得上绅士身份的皇家海军和陆军任职。
亚瑟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在给他画饼,因为按照不列颠政坛的古老逻辑,前往军队服役绝对是一条通往政坛的捷径。
虽然英国是一個现代国家,但是许多继承自封建时代的传统却依然没有被遗弃。
说到底,议会在最早的时候便是由国王册封的贵族组成的,而这些贵族之所以能成为贵族,便是因为他们对国王承担军事义务。虽然现在已经不讲究这些了,拥有贵族头衔也不代表必须进入军队服役,但是对于那些致力于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来说,参军依然是绕不过去的。
现如今,男爵、子爵、伯爵这样的爵位可以不必通过军功获得,但是如果你想要成为英国的非王室公爵,依然需要拿出几场救不列颠于水火之中的经典战役。
最近一位获此殊荣的,正是击败了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的第一代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而之前一位,则是在布伦海姆战役击败了‘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第一代马尔伯勒公爵约翰·丘吉尔。
击败法国人吗?
亚瑟郁闷的嘬了口烟。
他倒是知道有一个擅长干这事的家伙,只不过这个人不是他,而是哥廷根的问题小子俾斯麦先生。
如果仅凭战绩论高下,或许俾斯麦才更适合去英国军队发展。
至于亚瑟自己,他并不认为参军是什么好主意。
首先,他今年已经24岁了,或许听上去还算年轻,但对于动辄八九岁上船的皇家海军来说,他绝对属于超龄。而且海军的培养周期太长,并且就像埃尔德说的那样,皇家海军在升职方面太为古板,做的也太不近乎人情。
哪怕是那群从小就上船的海军名将们,他们想要爬上等同于皇家大伦敦警察厅厅长的海军上校一职,最少也需要九到十年。
至于陆军,他们在军衔和职务这里倒是管的比较宽松。尤其现在又是和平时期,除了一些殖民地军队外基本都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捐个本土军团的上校职务倒是比战争时期轻松不少。
但亚瑟担心的是,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没理由国王和威灵顿公爵不知道。
既然皇家海军的路线从一开始就是走不通的,那么所谓的让他参军的提议,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去陆军的单选题。
国王和威灵顿公爵为什么想要把他弄进陆军?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三岁小孩儿都能答出来。
因为陆军是保守派和保王党的大本营。
看来国王陛下对他去年的行动非常满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危难关头展现出的冷酷行动力已经被正式定性为勤王之举。
所以,为了加强与这位爱将的联系,国王和托利党大佬威灵顿公爵都有意让他身上的托利色彩更浓厚一些。
但这会是一个好主意吗?
亚瑟抽了口烟仰头望天,随后慢慢合上了眼:“直接扔下达拉莫伯爵前往俄国的任职邀请,转而一头扎进陆军的大染缸里……要是激怒了那位‘激进杰克’,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亚瑟正闭目凝神思考着该如何解题,忽然他听见了吸烟室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紧接着是青涩中又透着些老成的嗓音:“哥们儿,借个火。”
亚瑟眼也不睁的用两根手指从裤兜里夹起火柴盒摇了摇。
对方从他的手里接过火柴盒,只听见嚓的一声,火柴燃烧的声音夹杂着一阵浓重的吸气,紧接着是一声心满意足的喘息。
“先生,不是我说,德意志的大学生真是全欧洲最吵闹的。”
亚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道:“虽然我是一名教育从业者,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您说得对,我的学生们素质向来很低。”
“您是一位教育者?您看起来真年轻。”对方打量了一眼亚瑟的脸,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如果您不说,我还以为您和我一样,今年刚刚从学校毕业呢。”
“嗯……”亚瑟的职业病又发作了:“大学?莱比锡大学?喔,不对,你的口音听起来挺接近西里西亚那边的德语,或许你来自格拉茨大学和维也纳大学也说不定。”
对方讶然的盯着亚瑟,他停顿了一下,旋即像是起了玩心似的提示道:“您的猜测有一半是对的,我的德语确实是和一个西里西亚人学的,但我并不是毕业于德意志地区的大学。”
亚瑟听到这里,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这位一头浓密黑发、蓄着胡须的年轻人:“俄国人?莫斯科大学或者圣彼得堡大学的毕业生?”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锁定,他愣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莫斯科大学,您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
亚瑟微笑着开口道:“虽然你的口音很轻,但在我猜错的时候,你在兴奋之余忘了收敛自己的弹舌习惯,以致于让我捕捉到了识破你身份的关键线索。”
年轻人不服气的追问道:“那为什么你会猜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呢?明明喀山大学和哈尔科夫大学也是一种选择。”
亚瑟摔打着沾了烟灰的白手套:“如果是喀山或者哈尔科夫,你应该没有这种底气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炫耀伱的毕业院校。以我对年轻人虚荣心理的了解,只要你是个俄国人,即便你真是从喀山大学或者哈尔科夫大学毕业,你也有八成的几率会自称毕业于圣彼得堡大学或者莫斯科大学。”
年轻人惊为天人的盯着亚瑟上下打量了一眼,旋即他开玩笑道:“那您呢?您多半是从牛津或剑桥毕业的吧?您千万不要和我说您不是英国人,您简直和莫斯科英国俱乐部里那群绅士们的仪态一模一样。”
亚瑟撇了撇嘴微微摇头道:“很遗憾,你也只猜对了一半。此外,我得提醒你一点,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是不会以牛津和剑桥为荣的。”
“伦敦大学?”年轻人琢磨了一下:“嗯……抱歉,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伦敦大学是不是就相当于俄国的喀山大学和哈尔科夫大学?”
亚瑟被对方一句话顶的不知道该怎么回。
阿加雷斯见到亚瑟少有的吃瘪,只是有样学样的嘬了口烟,一只手架在俄国年轻人的肩膀上教训他道:“咱们有必要把事情说的那么明白吗?”
亚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气顺下去:“先生,看来你没有去过英国,所以我原谅你的失礼。”
年轻人察觉到自己闯了祸,赶忙往回找补道:“喔,不,先生,我对你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喀山大学和哈尔科夫大学也是很好的大学,它们在俄国仅仅只是比不上圣彼得堡大学和莫斯科大学罢了。”
亚瑟盯着这个冒失鬼看了半天,这才开口道:“我再确认一遍,你是俄国人?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
年轻人笑呵呵的应道:“没错,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了,我刚刚从那里毕业。”
“没关系。”亚瑟笑呵呵的:“我正巧有个去俄国旅行的计划,我可以把莫斯科大学纳入我的旅行目的地之一,反正就算是为了工作,俄国的大学我也得挨个拜访一遍。”
“工作?”年轻人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您是大学教授吧?这么年轻的教授,您想必在学界非常有名。”
说到这里,年轻人还忍不住挖苦他母校的风气:“莫斯科大学是有不少学术交流活动。您知道洪堡先生吗?就是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前两年他去莫斯科大学做学术交流的时候,那个阵仗我到现在还记得呢。省部长官与行政官僚,大学学监与系主任,苍蝇们简直一起出动了。洪堡先生估计没有想到,他在原始丛林里和野蛮人打交道都比在莫斯科大学打交道要轻松。洪堡先生那天几乎每见到一个人就要鞠躬脱帽,我真担心他的腰会累出个什么毛病来。”
亚瑟听到这里,淡淡开口道:“洪堡先生吗?我确实和他有些私交。”
“您认识洪堡?”年轻人惊讶道:“您也是研究地磁的?”
“不,您又只对了一半,我是研究电磁的。”
“电磁?”年轻人冥思苦想,旋即低声下气的请教道:“抱歉,虽然我在莫斯科大学是读的自然哲学,但是我的毕业论文是写的天文学,对于电磁学我了解的并不算太深。”
“天文学?”亚瑟先前被这家伙弄得一头火,此时顿时起了戏弄他的心思:“那你想必知道高斯吧?”
“高斯?当然了!如雷贯耳!”年轻人难以置信的望着亚瑟:“您便是高斯先生吗?我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轻。”
亚瑟摇了摇头:“抱歉,我和高斯先生也有私交,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学术上的成就也远比我要高。但是,我不是高斯,我只是和他在一个学校任教。”
“您是高斯的同事?!”年轻人满脸兴奋道:“这也很了不得了!”
亚瑟想了想他在学术方面的建树,顿时谦虚的推辞道:“我不敢以高斯先生的同事自居,没有人可以说他的工作与高斯的工作一样重要。”
年轻人的心情一波三折,就好像在坐过山车:“您难道不做研究吗?”
“研究做的很少。”亚瑟顿了一下,旋即开口道:“在哥廷根大学,我主要负责领导。”
(本章完)
第590章 黑斯廷斯的朋友圈
第590章 黑斯廷斯的朋友圈
俄国是无法用理性理解的国家,也不能用普通的标准来衡量它:俄国有其独特的本质——我们只能选择去信仰它。俄国的历史独特而令人惊叹,我们的现实辉煌璀璨。
斯拉夫人永远不会是西方的好学生,因为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全人类的导师。俄国的前程不可限量,亲爱的同胞们,我们所有人都能看见,俄国正在进入它前所未有的千年盛世时代!
——费德罗·伊万诺维奇·丘特切夫
我们与俄国人爆发争执的最大原因?在我看来,女王陛下、议会、内阁与英国公民各有各的考虑。或许是愤怒于俄国人在锡诺普海战中犯下的暴行,或许是想要针对俄国人出兵侵占瓦拉几亚公国和摩尔达维亚公国的行为进行抗议。
不过,于我而言,俄国人不愿意在‘年’‘月’‘日’等科学计量单位上与欧洲科学界的主流标准进行统一,这是我这样科学研究者目前最大的担心。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这不仅仅是皇家学会的忧虑。我在法兰西科学院的朋友们也很关心俄国人在科学单位定义上的特立独行。
因此,不列颠和法兰西的联合科学代表团准备到克里米亚去,亲口告诉我们亲爱的俄国朋友:虽然丘特切夫先生是个诗人,但即便是诗人,他在时间定义方面表现得依然不够严谨、过于儿戏。至少在英国和法国,我们对千年的定义通常是365242.5天。
——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前夕,《自然》杂志社会科学专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冥顽不灵的俄国人正意图阻挠科学技术的发展》
抱歉,陛下,普鲁士决定在这次俄国与英国的冲突中保持中立。在这次战争中,您最好别指望维也纳,更无法依靠柏林。这既是普鲁士君主与他治下政府的集体决定,也是我的个人习性使然。
不瞒您说,其实早在20年前,我就已经站在英国与俄国之间的中立地带了。而且我还想提醒您一句,几天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率领英国和平代表团来访,而您却打算恐吓威胁他时,这就注定走成了一步坏棋。
当然,我并不是在指责所有英国人都是小心眼儿。但是,您是个有智慧的人,一个无瑕的统治者,所以您肯定能洞察人性,而且也明白万事万物皆有特例。
更遗憾的是,在目前的地缘局势下,您让他扯到了一面完美的大旗,并且还间接促成了帕麦斯顿子爵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政治和解。这两個互相厌恶的家伙接受了您安排的‘政治相亲’,忍着恶心共处一室,在大众面前亲热的仿佛新婚夫妻。
普鲁士和我个人,我们在精神上都绝对支持您的决定。但是,在现实层面上,您目前最好将精力放在如何独自应对这两个麻烦的讨厌鬼。喔,不,我差点忘了,讨厌鬼其实有三个,因为拿破仑三世这次同样选择站在他们那边。
——普鲁士王国驻俄罗斯帝国特命全权公使奥托·冯·俾斯麦,1853年于圣彼得堡冬宫照会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
“领导?”
年轻人的德语词汇量显然不算太高,他还没有学过这个单词,他推测这可能是德意志大学教授中的一个等级:“什么是领导?您的意思是副教授?”
“什么是领导?你这问题可把我给难住了。”
亚瑟认真回忆了一下他在哥廷根大学的所作所为,随后一板一眼的给年轻人解释道:“所谓领导,指的就是那些不从事任何具体事务,然而却能独占所有功劳的家伙。”
年轻人闻言顿时明白了,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随后不无讽刺的开口道:“原来您是哥廷根大学里的沙皇。”
亚瑟瞥了一眼这小子,打开吸烟室里的酒柜倒了点红酒:“如果你不打算回俄国了,那你可以这么直白的表述。顺带一提,俄国的大学生貌似也没比德意志的大学生谨慎到哪里去。”
年轻人丝毫不在意亚瑟的善意提醒。
他笑呵呵的,完全不觉得开沙皇的玩笑有什么大不了的。
私下里说沙皇的坏话在俄国确实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但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是在莱比锡吗?
一个在吸烟室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在哥廷根大学任教的外国人,难道还能不远千里的跑去俄国,只为了专程去向沙皇告他的刁状吗?
在年轻的赫尔岑看来,这世上应该还找不出这样下贱并且还爱管闲事的人。
即便在俄国,下贱的家伙,那群俄国的秘密警察,大多也只是集中于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的手下。
他今日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为了庆祝毕业和同学们来到莱比锡欣赏大音乐家门德尔松的新歌剧首演。
如果这都能巧合到偶然碰上一位潜伏在国外的俄国秘密警察,那赫尔岑觉得自己可得去找吉普赛女巫好好地算算命了。
这个靠在墙边默默抽烟的男人从不拿正眼瞧他,一副倨傲的模样,似乎压根懒得理会他这个莫斯科大学的进步学生。
这样的行径也愈发坚定了赫尔岑的想法:这家伙是在拿他开玩笑,是故意在戏弄他。
因为他不久前才冒犯了这位英国绅士,把他的毕业院校伦敦大学与喀山大学以及哈尔科夫大学相提并论。所以他的自尊心受了伤,这才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捉弄他。
赫尔岑和英国人打交道不多,但是他的父亲曾经以外交官的身份在巴黎居住过几年。在巴黎,他的父亲见到了不少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们。
根据父亲的描述,英国人好像确实就是这样的。
虽然他们与法国人一样有修养,但是英国人的情感要比法国人脆弱的多。他们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心里却有可能早已将把你恨透了。
而且,不论他们的思想是不是真的道德高尚,英国绅士都会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们始终维持着与旁人的距离感,仿佛生怕与他人纠葛太深会给他惹麻烦一样。
当然,英国人也不是没有他们的优点。
虽然有些英国人的礼貌是装出来的,可架不住他们能装一辈子,这一点尤为令人敬佩。
不过,即便英国人很礼貌,但赫尔岑的父亲依然坚持认为:至少在做朋友这点上,法国绅士远远比英国绅士要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赫尔岑今天是来看戏的,他也不希望平白无故多个仇人。
尤其是,这次有可能还是他先做错了。
他有意缓和与亚瑟的关系,于是便想当然的拿出了大学生之间最好的社交法宝:“要不要去喝杯酒,我和我的同伴们带了利维沙尔特起泡酒。”
但是这话刚一出口,赫尔岑就后悔了。
虽然利维沙尔特起泡酒确实是他的最爱,他喜欢带有柑橘、青苹果、梨、桃、杏等水果风味的起泡酒。但是在那些年长者和专业葡萄酒爱好者看来,这是一种十分幼稚的口味。喜欢喝起泡酒通常意味着两点。
第一,这代表饮用者是个阅历浅薄的毛头小子。
第二,如果不是毛头小子的话,那他只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当然,偶尔也有特殊情况。
每逢这种时候,就要发挥黑格尔的逻辑辩证法,把第一点和第二点有机结合一下就行了。
果不其然,赫尔岑的话刚刚出口,始终不拿正眼瞧他的亚瑟却郑重其事的打量了起了他因为羞愧而微微垂下的黑头发。
但令赫尔岑始料未及的是,亚瑟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嘲讽他,反而还试探性的询问道:“我还没喝过利维沙尔特的起泡酒,它的甜度如何?”
赫尔岑红着脸应了声:“我也不总是喝甜的,偶尔会来点干型的调剂一下。”
“用不着。”亚瑟笑呵呵的拍了拍这位刚认识的年轻人的肩膀:“就来点你平时经常喝的那种就好。”
骑在沙发上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嫌弃的抬起手掌在鼻子前面扇风,就好像他闻见了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似得:“这叫做什么?这就叫做:巴尔迷路,误入公共粪场——欸!他妈的,找对地方了!”
语罢,阿加雷斯还不忘教训亚瑟道:“亚瑟,你自从叫人打了一枪后,劳动改造的效果一直很好。现在我唯一对你不满意的地方,便是你在葡萄酒认知方面的低级趣味一直戒不掉。”
亚瑟鼓动着赫尔岑头前带路,临走出吸烟室的时候,这才找机会反唇相讥道:“但是我在吸烟方面的品味,一直要比某个特意购置肠道烟雾治疗仪的家伙更好。哈瓦那的雪茄已经足够浓郁了,阿加雷斯,伱用不着再特意往里面加料。”
砰的一声。
关门的声音吓了赫尔岑一跳。
他回头望向满脸笑容的亚瑟,心里直犯嘀咕道:“英国人果然是这样,面上的表情和心里的想法是两套,他现在肯定已经气疯了。”
亚瑟察觉到了新朋友不自然的表情,渴望来点小甜水的哥廷根沙皇连忙颁布‘国玺诏书’,向这位不在治下的外国居民示好道:“别在意,这是我们英国的一种特殊习俗。将晦气锁在吸烟室里,以免它跑出来祸害女士们。您明白的,绅士们的身子骨比女士们要强,就算被钉在十字架上也能复活。而女士们呢?即便强如抹大拉的玛利亚,看一眼行刑的场景便会变得哭哭啼啼的。”
赫尔岑听到这家伙的宗教玩笑,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赶忙捂住了嘴,直到发现周围没人在看他,这才放心的低声笑道:“您先前果然是在骗我,沙皇可不会开这种玩笑。”
亚瑟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他只是耸肩道:“俄国的沙皇或许不会,但是哥廷根的沙皇不一样。”
赫尔岑闻言愈发坚定了‘这家伙也是个大学生’的想法,他彬彬有礼的脱帽鞠躬道:“好吧,沙皇先生,希望我们的起泡酒能够匹配得上宫廷宴会的规格。”
亚瑟跟着赫尔岑上了楼,冲着他们的包厢去了。
没过多久,真正气疯了的红魔鬼却从门板却从后面冒出了头。
他一手挥舞着烟雾治疗仪的管子,一边扬言道:“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该趁着你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把这东西怼进你的口腔!”
红魔鬼挽起袖子一路小跑着上了楼,他锁定了赫尔岑的包厢穿门而入,准备给亚瑟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他刚刚进入包厢,却发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房间里一半的人正满面笑容的听着赫尔岑给他们介绍身边新来的朋友。
而另一半的人则僵硬的提着酒瓶子站在沙发旁,或者正襟危坐的在椅子上东张西望,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亚瑟的视线正盯着坐立不安中领头的那个,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张开怀抱热情洋溢的开口道:“奥托,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
还在因为宿醉而头疼的俾斯麦连连咳嗽,他觉得自己这两天一定是得罪了幸运女神,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卷入青年意大利的风波,更不可能带着同学们出门找几个酒友,便又重新落入了小人黑斯廷斯的监控之中。
亚瑟望见俾斯麦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示,于是不由得冲他挑了挑眉毛。
机灵的俾斯麦深知今天要想喝好这顿酒,也就只能陪着亚瑟演完这场戏了。
不过他现在还不打算完全放弃抵抗,至少在暗地里,他得给亚瑟上点难度,最起码也要让他感受一下宿醉之苦。
俾斯麦站起身来与亚瑟拥抱道:“看来今天谁都跑不掉了。亚瑟,我亲爱的老学长,哥廷根谁不知道你可是海量!”
赫尔岑的同学们闻言也纷纷起立欢迎道。
“奥托,看来你们哥廷根的战斗力又增强了。”
“不过萨沙回来了,我们莫斯科大学的实力也得了补充。”
“比赛才刚开始,胜负还犹未可知呢!”
(本章完)
第591章 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
第591章 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
“来,让我替您介绍一下,从左手边起,依次是瓦西里·索科洛夫斯基、尼古拉·奥加廖夫、尼古拉·萨京、尼古拉·凯切尔以及尼古拉·萨佐诺夫。”
赫尔岑站起身热情的替亚瑟的介绍着他的朋友们,虽然他并没有告知其他有用信息,但是对于秘密警察头目来说,他用眼睛看到和耳朵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这群俄国小伙子们戴着三色围巾和贝雷帽,在亚瑟踏入这个房间之前,他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原本正在用法语高唱allons enfants de la patrie(前进!祖国的儿女们!)。
对于激进派和秘密警察来说,这句唱腔都很熟悉,因为这正是法兰西革命歌曲《马赛曲》的开头第一句。
如今青年意大利已经有了,青年德意志有了,迪斯雷利先生又在筹备青年英格兰的成立工作,而现在……
亚瑟靠在沙发上,将帽子扔在桌面上,冲着赫尔岑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个组织,叫做青年俄罗斯什么的?顺带一提,你们当中的尼古拉可是真够多的。”
亚瑟的政治玩笑十分危险,刀剑上跳舞的氛围引得赫尔岑的笑容都僵硬了。
他埋着脑袋用开瓶器打开起泡酒,金黄色的酒水冲入高脚杯,液面上倒印出他闪烁的目光。
“组织?我们就是一帮来莱比锡看演出的学生,如果你觉得这样结伴出游也算组织的话,那我们就勉强是吧。”
亚瑟从赫尔岑的手中接过酒杯,熟门熟路用镊子夹出一块方搁进去。
随后,只听见嚓的一声,亚瑟掏出火柴点燃酒水,又用牙签插起果盘里的菠萝片在青红的火焰上炙烤片刻,直到菠萝表面冒出小气泡,泛出刺啦刺啦的响声,他方才将整块菠萝片一同扔进酒里,吹灭火焰心满意足的抿了一口。
随着甘甜的、带有果香的滋味儿盈满味蕾,亚瑟眯着眼长叹一声道:“你们居然没有组织,看来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团体并不如哥廷根那么活跃。”
坐在亚瑟身边的俾斯麦也出声附和道:“没错,我们都是盖世太保的成员,而盖世太保又是全德意志大学生联合会的加盟社团之一。如果你们没有加入社团,你们平时在大学里的课余生活都干些什么呢?”
与赫尔岑同来的萨京并不知道这几个陌生人的背景,他只当这群人也是与他们一样来到莱比锡寻欢作乐的大学生。
萨京开口道:“莫斯科大学禁止学生自行组织社团,而那些明面上获准存在的社团,您应该也明白,那都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都没有加入那些官办社团,就算加入了也不常出席他们的活动。不过在暗地里,我们还是有个自己的小团体,我们叫它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
“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亚瑟倚在沙发上打了個响指:“好名字!你们知道我最喜欢俄国人哪方面吗?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俄国人的性格,起个名字都如此简洁明了,一听就知道是谁领头的!”
语罢,亚瑟的目光立马飘向了那位刚刚被引荐给他的奥加廖夫先生,这是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他的五官看起来很柔和,看起来就像是大学校园里那种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年轻人。
亚瑟敢和其他人赌一先令,奥加廖夫先生的同学们肯定很少听见他高声讲话。
在上课时,他肯定总是坐在教室角落,安静地聆听教授的每一句话语,并在笔记本上笔记工整的写下自己的理解。除了几位志趣相投的同学,他平时几乎没有其他社交活动。只有在周末的小酒馆聚会时,他才会在浅酌几口后,大着胆子开始与朋友们讨论关于国家、民族以及个人自由之类的话题。
为什么亚瑟会如此笃定奥加廖夫是这样的人?
自然是由于他曾经也是奥加廖夫的同类,但他比奥加廖夫先生的运气要好,他从伦敦大学毕业后加入了苏格兰场,并一路平步青云的成为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他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国家蛀虫,并且还是迄今为止人类并未发现的那类珍奇物种。
“所以说,这就是伱们的领袖之一奥加廖夫先生?”亚瑟端起酒杯弯着腰与奥加廖夫相碰:“那你们的另一位话事人在哪儿呢?那位亲爱的赫尔岑先生呢?”
亚瑟眼角带着笑意环视全场,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与他在吸烟室相谈甚欢的小伙子身上:“不开玩笑,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身上有领袖气质。我这次应该没猜错吧?赫尔岑先生?”
赫尔岑看到大伙儿都把小组的事情全招了,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虽然他一直认为和一群德意志学生喝酒吹牛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最深处却一直觉得空落落的,这感觉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一脚踩空。
“好吧,这位先生。既然我们都已经自我介绍过了,那现在理应换你们出场了。别再说你是哥廷根大学的教授了,我知道那是骗人的。”
“我可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哥廷根的教授,而且还是学监兼国家特别代表。”
“如果您执意如此的话,那我就是俄国沙皇。”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建议您应该上三楼,因为萨克森国王安东一世和不列颠的苏塞克斯公爵都在那儿呢,你应该上去同他们俩叙叙旧。”
学生们哄堂大笑,俄国学生纷纷挥舞着酒杯为这上好的笑话鼓掌,而哥廷根的学生也一个个笑嘻嘻的不愿将真相点破。所有人都以轻松的心态看乐子,唯独知情的俾斯麦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因为只有他知道,亚瑟·黑斯廷斯这个恶棍可不是什么自由主义的伟大旗手,他站在自由主义者的身边只是为了随时找机会捅他们一刀。
青年意大利已经在北意大利受到了当头一棒,然而他们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德意志的蠢学生们显然更糟,他们居然把这家伙当作了自己人,浑然不知就连德意志的青年领袖海因里希·海涅都已经拜倒在了他的金钱战术之下。
现在,他甚至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那群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俄国人都不放过。
从前,俾斯麦以为这家伙操弄阴谋是为了满足他那深不见底的欲壑。
但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天性使然,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天生混蛋。
不管与他有没有关联,哪怕他看见有条狗从身边路过都得上去踹两脚。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样的人居然曾经做过英国的外交官,而他甚至还不是其中最好的那个。
因为据他亲口所言,在他之上的至少还有一个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
一瞬之间,俾斯麦不由得为欧洲的前途感到悲哀,甚至连人生的前景都变得灰暗了。在包厢内与大伙儿推杯换盏想要活跃气氛的赫尔岑察觉到了这位闷闷不乐的客人,他不由得坐下来关心道:“俾斯麦先生,是我们的甜酒不合您的口味吗?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口味要比我们更成熟一点。”
“成熟?”俾斯麦如梦初醒般的抬起脑袋:“不,是我的口味太幼稚了。”
“您的口味比甜酒还幼稚?”赫尔岑捏着下巴琢磨道:“那您看,需不需要我帮您点杯牛奶或者柑橘味的气泡水?”
“嘘!”俾斯麦一把搂住赫尔岑的脖子将他薅到自己身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听不得这话,他最爱喝的就是柑橘味的气泡水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亚瑟他居然爱喝气泡水。”赫尔岑兴致勃勃的坐下来与俾斯麦勾肩搭背道:“我本以为我的口味已经足够幼稚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胜一筹。如果亚瑟他……”
忽的,赫尔岑笑容一止,他回忆了一下俾斯麦刚刚说的话:“爵士?你是说,他是一位英国骑士?”
“何止是爵士!”俾斯麦装作一切如常,压低嗓音道:“你应该知道,英国的骑士与德意志和俄国的骑士不一样,现如今英国的骑士都不是世袭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赫尔岑深吸一口气道:“这意味着每一位英国骑士都是第一代骑士。”
俾斯麦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就不好奇他在英国干了什么大事,才让国王封了他一个骑士头衔吗?”
“他干了什么大事?”赫尔岑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您千万不要告诉我,他其实是……”
俾斯麦抬起手遮在赫尔岑的耳边,但他刚刚张口,眼角的余光却不小心对上了亚瑟的似笑非笑的嘴角。
俾斯麦打了个激灵,嘴唇一抖,脱口而出道:“他是迈克尔·法拉第先生的助手!也是英国仅次于法拉第的电磁学者!”
赫尔岑捂着胸口连声喘息道:“我的老天!俾斯麦先生,感谢你告诉我这个事实。我真是个蠢货,我先前还以为他是骗我的!”
良心未泯的俾斯麦心情复杂的盯着赫尔岑真挚的脸,他沉默了半天,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压抑,轻轻拍了拍赫尔岑的手:“唉!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赫尔岑先生。千万别得罪他,因为他的心眼儿很小。”
赫尔岑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建议,先生。”
赫尔岑的话音刚落,背后便响起了同学们起哄的声音:“萨沙!来呀!我们想听你讲法国佬进入莫斯科的故事!”
赫尔岑本想再和俾斯麦多聊聊,听到同伴们吆喝,只得扭过头抱怨了一声道:“那故事你们还没听到厌烦吗?再说了,那时候我还小,我也是听我的保姆阿尔达莫诺夫娜说的。”
“我们都听过,但是客人们没听过啊!”
“真是没办法!”赫尔岑端起酒杯,拉着俾斯麦起身道:“走,咱们去那边聊。”
俾斯麦正要加入学生们的聚会,但他这两天刚养成的谨慎性格使得他率先开始寻找起了那位焦点人物的位置。
他看见亚瑟不知道何时摆脱了人群,一个人端着酒杯站在窗边,似乎正在从二楼向下观察着什么。
他在干什么?
不,这不关我的事,别去掺和他的那堆烂事,青年意大利留给你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俾斯麦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长久以来的好奇心与刚刚养成的谨小慎微脾性开始了剧烈的斗争。
但是旧习惯总是在面对新习惯的时候占据上风,俾斯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他的心中藏着魔鬼,驱使着他不断向亚瑟的方向迈步。
“咳咳咳!那个,阁下,您站在窗边看什么呢?我知道莱比锡的大家闺秀确实比哥廷根的农妇更娇俏,但是美色又怎么抵得过美酒诱人呢?”
亚瑟没有扭头看他,只是抬起手掌轻轻勾了勾,示意俾斯麦再走近一点:“奥托,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但是除了女人以外,你的脑袋里还能有点别的吗?”
俾斯麦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吐槽道:“瞧瞧!都他妈的瞧瞧!这发言,说的好像他是全英格兰的主保圣人!什么叫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你好像也没比我大几岁吧?你以为你是谁?梵蒂冈的红衣主教?”
不过心里的牢骚归牢骚,俾斯麦最终还是相当顺从的靠到了亚瑟的身边。
亚瑟瞥了眼这个满头大汗的虚伪小伙,抬手指着楼下一位刚刚进场的高大客人道:“你瞧好了,那个人,是俄国的秘密警察。”
“秘密警察?”俾斯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当然,他这不是在为赫尔岑他们担心,而是因为他没有忘记他这次到莱比锡来也牵扯了一些违法勾当,比如青年意大利什么的。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俾斯麦忽然想起了这个混蛋曾经干过警察:“我差点忘了,您好像是英国最好的侦探。您多半是从他的衣装、行为、习惯和眼神里看出他身上有不对的地方。”
岂料亚瑟闻言,只是鄙夷的摇了摇头:“奥托,你的悟性真是太差了。如果你只有这点水平的话,是干不好盖世太保的工作的。”
“抱歉。”俾斯麦受到了批评,顿时急的抓耳挠腮:“但是,您能给我一点提示吗?”
“我认识他。”
“我知道您认识,您就是有这种能力,但是我干这行没多久,您能不能给点更具体的启发。比如说,您是从哪些地方认识他的。”
“哪些地方?”亚瑟白了俾斯麦一眼:“我当然是在俄国驻英国大使馆里认识他的了。我与舒宾斯基上校是老相识了,我们在伦敦的时候曾经一同喝过几次酒,俄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其实是秘密警察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本章完)
第592章 秘密警察的胜利会师
第592章 秘密警察的胜利会师
埃尔德·卡特要结婚了,他的朋友秘密警察头目亚瑟·黑斯廷斯问他:“你怎么不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呢?“
埃尔德·卡特回答:“这还需要邀请?你肯定早就知道我结婚的时间和地点了吧。“
——《19世纪英国政治讽刺笑话集》
“想要与我一起去会会舒宾斯基上校吗?”
亚瑟的问话就像是魔鬼的呻吟,虽然明知道背后可能潜藏着毁灭人生的毒素,但俾斯麦就是抗拒不了。
年轻人总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觉得自己要比同龄人更聪明更敏锐,因此也有能力应付那些只有最阴险狡诈之人才能涉足的游乐场。
俾斯麦亦步亦趋的跟在亚瑟的身后,随着他一起走出包厢下了楼。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开始坦然接受了身为小跟班的地位。
有大哥亚瑟·黑斯廷斯在前头引路,他有什么理由不敢去瞧一瞧那个隐秘的新世界呢?
“谢尔盖,我的好兄弟,是你吗?”
亚瑟走上前去,抬起手向他的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这个英国恶棍明明早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然而却要装出一副偶遇似得兴奋。
他先是亲热的与感到意外的舒宾斯基握了握手,随后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了对方手中的报纸:“你也看到了今天《图兰朵》首演的新闻了吗?”
“这个吗?”舒宾斯基摊开报纸道:“不,我其实是在看笑话呢。”
俾斯麦的视线扫过报纸上的文章,那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时事新闻报纸,上面记录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可乐的地方。
令人欣慰的是,亚瑟与他持有相同看法,并且还替他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了:“一個铁匠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这有什么可笑的?”
舒宾斯基从上衣兜里取出鼻烟壶,拧开壶盖递给亚瑟,示意他来上一点:“如果你不了解其中的前因后果,那这事当然没什么可乐的。但是据我所知,这个铁匠之所以被告到法院,是因为他在喝得酩酊大醉后,大大的侮辱了奥地利皇帝,他冲着整个酒馆的客人高喊:‘皇帝陛下就住在我的屁股里。’”
亚瑟取过鼻烟壶嗅了嗅:“谢尔盖,你怎么能如此直白的复述这个故事。如果你不是俄国人的话,说不准这会儿也得被送到法院去了。”
舒宾斯基哈哈大笑道:“亚瑟,伱显然和报纸编辑想到一块儿去了。为了用恰当的词语报道这一判决的理由,又不致重复那句侮辱皇帝的话,记者们绞尽脑汁。所以,就成了报纸上看到的这样。”
俾斯麦闻言赶忙重新打量起了那份报纸。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铁匠鲍韦尔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因为他泄露了一些有关皇帝住处的令人不安的消息。
“上帝啊!”俾斯麦碎碎念道:“如果不是知道原因,我还以为这个铁匠原本是想行刺皇帝。”
舒宾斯基注意到了亚瑟身边的小跟班:“这位是?”
亚瑟示意俾斯麦找个地方坐下,随后向舒宾斯基解释道:“这是我的助手。忘了告诉你了,谢尔盖,如今我已经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察了,我现在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监。”
“学监?我的老天!你从英国跑到了汉诺威,就连职业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舒宾斯基上校扶着前额道:“朋友,听上去在我离开伦敦后,你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谁说不是呢?”亚瑟指着眼角的伤疤开玩笑道:“说到底,谢尔盖,这里面有你的一份责任。如果你们第三局能把在波兰的工作做好,我也不至于差点让流亡到英国的波兰人送去见上帝。”
“喔……”舒宾斯基一只手按在胸前,万分抱歉的开口道:“利物浦的爆炸案我也听说了,但我没想到被炸的原来是你。不过万幸你没出事,现在唯一可惜的是,你没看见成千上万的波兰人戴着手铐脚镣走过弗拉基米尔大道的模样。虽然我知道这于事无补,但至少当你看到这帮罪有应得的波兰人被流放去西伯利亚时,你可以解解气。”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亚瑟亲热的招呼俾斯麦起身:“走,奥托,咱们和舒宾斯基上校一起去剧场酒吧点两杯酒吧。”
三人来到酒馆,亚瑟一边吩咐着酒保上菜,一边与舒宾斯基活络着关系。
“谢尔盖,你从伦敦走的时候也太匆忙了。你这么马不停蹄的赶回圣彼得堡,想必多半是高升了吧?”
舒宾斯基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虽然他是秘密警察,但是在朋友面前,他可不希望锦衣夜行。
“第三局内部确实有一些小调整。波兰起义确实是一件坏事,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俄国,但是对于我个人而言,我确实得了点小便宜。沙皇陛下1825年登基时,就闹出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因此,为了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叛乱阴谋,他把第三局的地位摆的相当高。而波兰起义的发生,也让陛下决定加快国内安全系统的建设工作。”
舒宾斯基灌了一口乔治亚葡萄酒,仿佛一路风尘的疲惫都被这口酒给治愈了,他接着说道:“所以,像是我这样经验丰富的第三局官员被大量抽调回国,负责培训经过扩招进入第三局工作的新成员们。”
说到这儿,舒宾斯基还不忘打趣道:“我在某段时间内,差不多就相当于你这个曾经伦敦警务学校的校长。凡是在莫斯科集中培训的第三局成员,基本都上过我的课。”
亚瑟听到这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无奈的笑了笑:“怪不得你回国之前,还特意来苏格兰场拜访我,专门冲我要了几本内部培训手册。”舒宾斯基大笑着冲亚瑟竖起了大拇指:“不得不说,亚瑟,你不光是一把断案的好手,编手册方面更是个中翘楚。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在教学工作中,借鉴了一部分你的劳动成果吧?”
“当然不介意。”亚瑟轻松写意的与舒宾斯基碰杯道:“不瞒你说,你只是部分借鉴,而汉诺威王国弄不好还要全盘照抄我的各类著作呢。”
“汉诺威王国?”
舒宾斯基略一琢磨,立马想通了其中关节,他抬起胳膊肘杵了杵亚瑟的胸口,坏笑着开口道:“我就知道你到德意志来,肯定不是为了当什么教书先生的。英国人就算再不尊重人才,也不可能把一位能当宪兵司令的人才派去搞什么科学研究。”
俾斯麦埋着头坐在亚瑟身边独自喝着闷酒,他在这里什么话都不敢乱说。
虽然他也认为宪兵司令是比科学家更高端的人才,但是他不知道加里波第、赫尔岑以及哥廷根大学的那帮蠢蛋学生会不会也持有相同的看法。
亚瑟开口问道:“那你呢,谢尔盖,你现在还在做培训工作吗?”
“嗝!”舒宾斯基摇了摇头:“培训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而现在嘛……我的工作内容其实与你差不多,与教育相关,但也没有脱离国家安全的本职工作。”
“你负责监视大学生?”亚瑟脱口而出。
“嗯?”
舒宾斯基被亚瑟问的一愣,但是当他看到亚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时,他才反应了过来:“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多半也是在干这个。没错,莫斯科大学是我的场子。那里的青年人不太安分,最近几年搞出了好几起政治事件。我的工作就是告诉他们老老实实的读书,读完书以后老老实实的工作,做一个对国家有益的人。当然,年轻人里面总有一些不听劝的,所以每逢这种时候,就得用到‘鞭子’。”
亚瑟对舒宾斯基报以同情道:“喔,谢尔盖,我能理解这份工作到底有多难做。这帮小混蛋没接触过社会,大学生活又让他们有了游手好闲的机会,而当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做白日梦。如果你对他们管束的太严格,那你在社会上的好名声就全毁了。更操蛋的是,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位阁下家里的不肖子孙,贸贸然抓人弄不好还得影响仕途。但是,如果你管的松一点,我的老天,他们随时随地都能给你整出点大活儿!你知道前不久发生的‘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吗?我就是在这起事件发生之后才被调任哥廷根大学的。”
舒宾斯基晃悠着酒杯,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我知道,一伙儿学生差点把军火库给冲了。其实在莫斯科大学里也差点发生了类似的事件,但是由于我们发现的早,所以才没酿成大祸。我都不敢想如果在俄国发生一起‘法兰克福卫戍事件’会造成什么后果……”
说到这里,舒宾斯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沙皇陛下弄不好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别抱怨了,谢尔盖。”亚瑟点评道:“相较于被褫夺公职,然后再把你全家流放去西伯利亚,这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舒宾斯基捧着酒杯,凝视着平静的酒面道:“你说得对,或许在我之前负责莫斯科大学的沃尔科夫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参与克里茨基事件的学生全都判了重刑。如果这帮学生不去西伯利亚,那去西伯利亚的就得是我和我的家人了。”
亚瑟很快就捕捉了问题的关键:“克里茨基事件是什么?”
“总得来说,就是一帮对现实不满的、没头脑的学生们。沃尔科夫指控他们参加秘密结社,阴谋颠覆沙皇政府,证据便是这群人到处散布普希金、赖尔耶夫和波列沙耶夫的禁忌诗篇。”
“只有这些吗?”亚瑟低声笑道:“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弄不好也应该把我给抓起来。”
舒宾斯基模模糊糊的知道亚瑟在伦敦的时候,应该瞒着上面私底下干过一些脏活。因为当初他在俄国大使馆的时候,还曾经托亚瑟购入过几本埃尔德·卡特的禁忌之作。
舒宾斯基笑着摆手道:“所以说啊!这便是他们的愚蠢之处。几个青年学生干得成什么?还不是白白葬送了自己!如果他们只是像您一样,偷偷摸摸买卖一些成人作品捞点外快,说不定还判不了这么重。这群年轻人必须得明白,玩弄自由主义词句是危险的,从事秘密活动更是不可想象。一滴不小心为波兰留下的眼泪,一句大胆说出的话,可以换来几年的流放。他们免费散布的那些作品,不仅一张卢布都没赚到,反倒坐牢的坐牢、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唯一得到好处的就只有抓住他们的沃尔科夫了,他现在不仅不用担心学生们给他惹麻烦,反倒还一举拿下了莫斯科宪兵司令的职务。”
亚瑟假装惊讶道:“仅仅是这样一个小事件,便能得到宪兵司令这样的职务?”
“不,单凭一个小事件可做不到宪兵司令。”
舒宾斯基心血来潮,开始教导起了亚瑟在俄国官场的处世之道:“沃尔科夫的成功,在于他把小事件变成了大事件。他成功的让冬宫相信了这是一起大规模的谋反事件,是十二月党人起义的余波。可惜他没有从学生们手里查出枪支弹药,否则他现在就不是在莫斯科当宪兵司令,而是到圣彼得堡的第三局总部工作去了。”
亚瑟打趣道:“谢尔盖,看来你远不如你的前任上进。这么好的机会,你不留在莫斯科彻查学生们的活动,反倒还有心情跑到莱比锡看《图兰朵》。”
“看《图兰朵》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老油条舒宾斯基滴水不漏的补充道:“干咱们这行,随时都能碰见机会。工作与生活的关系得平衡好,享受生活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吗?”
舒宾斯基不想告诉亚瑟真相,但亚瑟却有的是手段让他开口。
猪倌不仅擅长养猪,钓鱼更是一把好手。
众所周知的是,钓鱼的一大秘诀就是要舍得下料打窝。
更何况,这些料还是亚瑟刚刚在路边捡的,撒出去都没什么心疼的。
亚瑟遗憾的开口道:“是吗?谢尔盖,我还以为你今天到莱比锡,是冲着那几个俄国学生来的。”
亚瑟并不把话说完,而是说到一半便将问题抛给了俾斯麦:“奥托,那几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俾斯麦突然被点名,吓得差点酒杯都没拿稳:“我……我光是记得他们当中叫尼古拉的很多。”
(本章完)
第593章 同为警察,亦有高下
第593章 同为警察,亦有高下
亚瑟是我所见过的最复杂的灵魂之一,冷静中隐含着无可捉摸的力量。他的眼神像伦敦的雾,冷冽而阴暗,仿佛早已在权力的迷宫中迷失了方向。他的理性与冷静使他成为制度的维护者,然而在这严密的外壳下,我依稀能感到某种未竟的挣扎——也许是对一丝自由的向往,抑或是对世界更高的理解。
我敬佩他的聪慧与果敢,但不免为他深深遗憾:一个心智如此清明的人,怎能甘心受困于秩序与权谋之中?我有时会怀疑,亚瑟是否真正理解自己在守护什么。他信奉的秩序、权力的运作以及那些冷硬的法令,对他而言,是一个稳定社会的工具,还是一种超越道德与人心的绝对真理?
我看到他镇压示威、平息骚乱,像一位无情的判官,不曾质疑体制的正当性。但他真的毫无动摇吗?他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曾有过一丝对权力本质的疑虑。我敢打赌,在深夜的沉思中,他或许也会一瞬间感到迷茫,像一只在风暴中漂泊的船,孤独却无法偏离航向。
一个具有如此洞察力和决断力的人,本应投身于更伟大的理想,为人心的自由而战,然而他选择了成为体制的一环。我并非贬低他的选择,只是难以抑制地希望,他能走得更远,能脱离那冰冷的秩序之壳,将自己的光芒洒向更多人。
但有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亚瑟的确让我感到敬畏,他比我们许多人都更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的手段、谋略、以及对人心的操控,简直像一位冷静的棋手,仿佛早已看穿了权力之局的每一步走向。他可以在任何场合下保持从容,既能是苏格兰场的执法者,又能是外交场上的优雅客人。
即便不走出白厅一步,依然能将一切置于他的掌控之中。也许,正是这种冷静的自制让他能够在权力的世界中生存下来。而我,是否过于浪漫,才无法接受他选择的这条路?我不禁思索,是我在妄想改造他,还是他在无声中提醒我人类挣扎的局限性呢?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往事与回忆》
“尼古拉?”
果不其然,刚刚还遮遮掩掩的舒宾斯基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起身挽留正准备离席的亚瑟与俾斯麦。
“阿蒂!我的好兄弟,为什么那么着急走呢?咱们两位老朋友久别重逢,只喝一杯就走,这可不符合俄国人招待朋友的礼仪。”
舒宾斯基情急之下甚至直接叫出了亚瑟的昵称。
听到这個小名,约克猪倌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乡下的约克老家,因为通常只有那里的父老乡亲们才会这么称呼他。
至于埃尔德、迪斯雷利和大仲马等老朋友,虽然他们偶尔也会这么称呼亚瑟,但亚瑟总觉得这昵称实在是太肉麻,所以一直禁止他们使用‘阿蒂’(artie)这种叫法。
不过今天看在舒宾斯基先生身怀重要消息的份上,亚瑟决定还是先压下自己的怪癖,稍微放纵他一下。
舒宾斯基亲热的将两位朋友重新请回了位置上,这位在俄国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如坠冰窟的秘密警察,此时却露出了比太阳还要和煦温暖的笑容。
他亲自为两位朋友倒满酒杯,一边倒酒还一边为他们介绍着俄国的风俗:“在俄国,酒杯里有酒是不礼貌的,所以……”
舒宾斯基高举酒杯与两人相碰:“为我们的友谊干杯!愿它像伏尔加河那样流淌不息,永远充满力量!”
语罢,舒宾斯基便身先士卒的为他们打了个样,满满一杯热辣的威士忌灌下肚,俄国上校不止没感到脑袋晕乎乎的,反倒看起来愈发精神抖擞。
末了,他还不忘叉一片咸猪肘含在嘴里压酒。
舒宾斯基一边咀嚼着这在冰天雪地中御寒的最佳珍馐,一边还伸出手对亚瑟和俾斯麦做了个‘请’的动作。
亚瑟与俾斯麦互视一眼,只得学着舒宾斯基的样子一口闷掉了酒。
舒宾斯基看到二人的酒杯空了,立马就想再次给他们倒满。
亚瑟一眼就看破了他想要反客为主的意图,他虽然酒量不错,但却还没有自信到能与俄国人拼酒的程度。
他看见舒宾斯基要倒酒,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微微倾身,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歉意的微笑:“谢尔盖,你的盛情让我倍感荣幸。不过,今晚我被委以一项小小的责任——必须得保持清醒,否则明天的工作恐怕会多些麻烦。”
“工作?”舒宾斯基的动作为之一顿,他知道亚瑟是在故意找借口,但他可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老朋友’,舒宾斯基打趣道:“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和久别重逢的朋友宿醉一场更重要的?难道哥廷根的大学生正在密谋明天冲击军火库吗?”
亚瑟并没有说话,而是略带神秘的抬手指了指天板:“《图兰朵》的首演吸引了很多贵客,其中包括了许多能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的那种。谢尔盖,不列颠可没有西伯利亚这样的流放地,你也知道,我们那里犯了错,通常都是去澳大利亚的。你难道想让咱们的下顿酒放在船上喝吗?”
舒宾斯基虽然明知道这是借口,但对方给出的这个理由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他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决定老老实实的把事情交代清楚。
虽然二人国籍不同,但秘密警察的担忧却是相通的。亚瑟不想被流放去澳大利亚,正如他不想去西伯利亚一样。
舒宾斯基自嘲道:“流放去澳大利亚其实也没有那么糟,至少你还有船可以坐。在俄国,流放去西伯利亚不仅没有交通工具让你乘坐,你还得戴上手铐脚镣以及全家老小。更糟糕的是,在大部分情况下,你除了身上的几件衣服以外,其余财产都会被没收。”
舒宾斯基提着酒瓶子仰头灌了一口,他靠在吧台前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吧,既然都是朋友,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到莱比锡来不是为了休假,而是为了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跟踪几个被列入监视名单的学生。我们怀疑他们离开国境,有可能是为了和波兰复国主义者接触。”
亚瑟看到舒宾斯基这副模样,出声安慰道:“至于吗?就像伱之前说的那样,几个学生翻得起什么风浪?如果他们执意要做傻事,最后只会把自己葬送了。”
“阿蒂,你不懂!你们英国是立宪政府,但是在俄国,都是沙皇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的!”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工作压力太大,还是恐惧被流放去西伯利亚的命运,铁塔般的舒宾斯基情到深处禁不住掩面痛哭:“如果我这边没有进展,但是却让我的一些对头抢先发现了点什么……这事情如果传到本肯多夫伯爵和沙皇陛下的耳朵里,你知道会发生点什么吗?”
舒宾斯基两手抓住亚瑟的肩膀猛地摇晃:“弄不好我也会被打成学生们的同党的!这事之前在第三局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俾斯麦被舒宾斯基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普鲁士小伙儿结结巴巴的问道:“有……有那么严重吗?”
舒宾斯基扭头望向俾斯麦,一字一句的教训道:“小伙子,你还年轻,所以我原谅你。因为你没有足够的阅历来理解这里面的事情。如果你将来有机会去到俄国,成为一个与我一样为沙皇效力的官员,你就要小心了!你每往前走一步,就会有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他们都盯着你现在屁股底下的位置。这些人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蛆虫,时时刻刻都在等着你犯错,然后再把你踩到脚底下,把你的位置夺了,换他们来坐!而且在俄国,犯一次错,连累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而是你的一整个家族。如果你的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几代人都没办法翻身!离开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道路向来畅通无阻,但是想要回来,你得翻过乌拉尔山,划过顿河和伏尔加河,穿着单衣在雪原上走很长很长的路!”
舒宾斯基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他叹了口气继续陈述道:“我有一位朋友,他的父亲在保罗一世时期由于政治上的告密被捕。他们一家人起先被关押在施吕瑟尔堡,后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永久居住。好在后来新皇帝开恩,神圣王登基后,先后赦免了几千名他父亲放逐的人。
这家人在西伯利亚日子过得很苦,他们在西伯利亚缺衣少食,三个姊妹只有一双鞋,所以她们只有在出门的时候才穿鞋,免得别人看到她们的寒碜样子。不过好在这家人的精神足够坚韧,最终熬过了那段困难的时光。他们获得赦免的时候正是冬季,这么一家人,没有外套,没有钱,要从托博斯克省动身,可不容易啊!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因为流放期满之后仍待在原地是更难忍受的。一个当地农妇在孩子母亲生病期间,曾经给他们的孩子喂过奶。这个农妇在得知了他们要回莫斯科以后,又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钱拿出来供他们作路费,只要求带她一起走。
不过好在当地驿站的官员待他们不错,允许他们免费坐车,把他们送到了边境。一家人几个坐车,几个步行。年轻人轮流走路,就这样,他们穿过冰天雪地,越过乌拉尔山,到了莫斯科。莫斯科是他们向往的地方,是他们的希望,可是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却是饥饿。
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由于政府虽然赦免了他们,但是却没有发还他们的财产。更糟糕的是,常年的劳苦生活和长途跋涉使得家里的顶梁柱病倒了,一家人在莫斯科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正巧赶上陛下尼古拉一世的登基典礼,于是家里的两个姑娘便偷偷写了请愿书,想要混进游行队伍中,等到陛下从克里姆林宫前的红色台阶走下时,把请愿书交给他。”俾斯麦忍不住问了声:“那两个姑娘成功了吗?”
舒宾斯基悲哀的望着俾斯麦,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亚瑟搅动着刚刚端上来的红茶杯:“奥托,何必自讨没趣呢?你难道没读过报纸吗?尼古拉一世与他温柔的哥哥‘神圣王’不一样,这是一位意志如铁的帝王,他生来就是要做出一番宏图大业的,你最好不要拿这种小事烦他。”
舒宾斯基哭丧着脸道:“阿蒂,你得帮我,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到别人能求助了。”
亚瑟可不相信舒宾斯基的鬼话,正如舒宾斯基不会相信他一样。
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对舒宾斯基的同情:“谢尔盖,我理解你,但我依然觉得你有些神经过敏。今天这种场合,萨克森国王、我国的苏塞克斯公爵以及一大帮萨克森王国的达官显贵都在场,波兰人怎么可能混的进来呢?这里是莱比锡,又不是利物浦。”
俾斯麦顺着亚瑟的话往下说道:“先生,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们在那里没看见什么波兰人,如果不是爵士看见了您这位老朋友,非要下楼和您叙叙旧,说不准我们这会儿正和那帮大学生喝得高兴呢。”
舒宾斯基不死心道:“这……你们喝酒的时候都聊些什么?他们有没有和你们提到一个叫做孙古罗夫的人?”
“孙古罗夫?”俾斯麦回忆了一下:“孙古罗夫倒是没有,但是我记得房间里有个叫奥加廖夫的。”
“奥加廖夫?!”舒宾斯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惊呼道:“对!没错,奥加廖夫就是其中领头的那一个!”
俾斯麦看到舒宾斯基这个反应,顿时有种坏了事的感觉。
虽然他不喜欢自由主义者,但是他也不喜欢充当告密者,这种行为不符合他所认为的德意志贵族精神。
哪怕是在亚瑟手下充当盖世太保,俾斯麦的泄密行为依然是有节制的。他痛恨小市民同学,但是比起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俾斯麦更希望在决斗场上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他还太年轻,没有见过许多龌龊的政治交易,年轻人虚无缥缈的道德感也不允许他干出太下作的事情。
俾斯麦在盖世太保之所以对亚瑟俯首帖耳,其中一大重要原因便是:根据他近几个月的观察,这位英国来的秘密警察头目是个怪脾气,你很难说他刺探学生活动情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他从来不曾借助这些情报下手抓人,更不曾以集会罪名审判任何一个学生。
他之所以如同下水道耗子一般四处收集情报,如同蟑螂一样见缝就钻,怎么看都更像是出于个人爱好。
但是面前这位俄国秘密警察就不同了,不管他把话说的多好听,但话里话外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意思都很明显。
俾斯麦打起了退堂鼓,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出卖刚刚认识的俄国朋友。
不过好在亚瑟并没有让他为难,舒宾斯基的卖惨行为不仅没能俘获亚瑟的同情,反倒是让他拿捏了对方的软肋。
“既然奥加廖夫是阴谋反叛的学生头目,在莫斯科的时候,你就应该把他抓起来。谢尔盖,你怎么能把人放到莱比锡来呢?万一让他就这么跑了,你就算被追究责任也是应该的。”
舒宾斯基被看破了手脚,赶忙重新组织语言试图把漏洞填上:“抱歉,是我之前没把事情说清楚。奥加廖夫虽然与孙古罗夫有牵连,但是我们现在暂时没有证据证明他加入了孙古罗夫组织的秘密社团。”
亚瑟步步紧逼,他发誓今天不把舒宾斯基掏个干净,绝对不让他如意:“什么是孙古罗夫的社团?”
舒宾斯基皱着眉头,他很不喜欢亚瑟这么强势的问询:“亚瑟,这部分我不能说的太多。”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谢尔盖。”亚瑟摘下手套扔在桌上:“等我调任俄国使馆以后,我自己去打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调任俄国使馆?”舒宾斯基愣了一下:“你不是在哥廷根大学做学监吗?”
“现在是,但我毕竟没法在教育界干一辈子。”亚瑟无奈的笑了笑:“你知道新任英国驻俄大使是谁吗?”
“达拉莫伯爵。”
“没错,他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亚瑟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伦敦大学当初成立的时候,主要出资人就是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等人。我在大学时期俄国史学的不错,所以达拉莫伯爵觉得我在他手下多半能派上用场。等到汉诺威王国的制宪改革结束,我的任命书应该就会下来了。英国驻俄大使馆的文化参赞,谢尔盖,咱们俩以后交流的机会肯定还有不少。身为文化参赞,我肯定少不了要去莫斯科大学做做两国文化交流。”
舒宾斯基听到这里,额头上顿时爬满了汗珠。
他本以为亚瑟与俄国无关,所以才放心大胆的将一些俄国的事情告诉了他。
但如果亚瑟即将前往俄国任职,那……
他今天谈论的敏感话题可有不少,其中甚至还有一部分疑似不满沙皇的言论……
完了!
舒宾斯基浑身是汗,甚至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亚瑟,恭喜恭喜,你这应该算是高升了吧?哈哈,我先前还以为只有我更进一步,但没想到你这次又快我一步。对了,波兰人,利物浦,孙古罗夫这帮家伙真是该死!你知道吗?孙古罗夫那帮人组织的社团自称十二月党人的继承者,这帮该死的叛国者还与波兰人有联系,为了他们所谓的自由,他们连祖国的利益都能出卖,硬是要与境外势力站在一起。当然,亚瑟,我说的境外势力并不是你。来,再喝一杯,敬俄国与不列颠的友谊……”
亚瑟盯着舒宾斯基看了半天,直到看见他额前的汗珠从鬓角滑落,这才轻声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与舒宾斯基相碰。
舒宾斯基刚要一饮而尽以表敬意,岂料亚瑟的一句话却吓得他差点把酒杯摔到地上。
“谢尔盖,莫斯科有漂亮的波兰姑娘吗?我还挺想学波兰语的。”
(本章完)
第594章 四品文官黑大人
第594章 四品文官黑大人
俄国需要秩序,需要严格的法律,不能有任何的自以为是和抗命。我把人的一生看成是服兵役,因为每个人都在服兵役。革命已经到了俄国的门槛,但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他闯进来。
——俄罗斯罗曼诺夫王朝第十五位沙皇,俄罗斯帝国第十一代皇帝,尼古拉一世
每个受尊敬的人都愿意,也都察觉到政府有必要设立一个具有高度警觉性的警察机构,来维持公共治安与预防犯罪。旧的警察部门只会欺压普通百姓,疏远沙皇与人民之间亲密关系,而新的安全警察机构将会为诚实善良的国民带来安全感。
——俄罗斯帝国陆军上将,御前办公厅第三局首任局长,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伯爵
波兰,姑娘,还有……利物浦。
从这场临时酒会开始之初,亚瑟就不断在舒宾斯基的耳边复述这几个单词。
如果舒宾斯基并不知道利物浦爆炸案的内情,那么他只会将这些话当做英国好色之徒的碎碎念。
欧洲各国外交官的糜烂生活人尽皆知,对异国风情的姑娘感兴趣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舒宾斯基很了解面前这位英国朋友,这是一位拥有俄国精神的英国人,一位拥有铁一般意志的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高级警官。
作为伦敦社会的大名人,亚瑟的兴趣爱好很广泛,收集他的個人资料也并不难。
舒宾斯基在伦敦工作时,就曾经奉命调查过亚瑟的背景,甚至还派人跟踪过他的每日行程路线。
这个人的生活单调的仿佛日夜不息的蒸汽机,每天基本上都会穿梭在白厅、舰队街和海德公园住所这三点一线。
不过,偶尔他也会去格林威治和西区剧院打打野。
他身上最大的疑点或许就是前往东区时,经常一钻入当地的狭窄街道便会消失不见。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舒宾斯基曾经加派人手进入东区打探,但是陶尔哈姆莱茨的流氓们很快就让他的手下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是他们的地界。哪怕是拿破仑的侄子误入这里,都得被脱光了衣裳绑进小黑屋关押。法国的大剧作家在这里,会被按照人头计价。区区几个俄国秘密警察,地痞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如果排除这仅有的疑点,亚瑟·黑斯廷斯的公众形象简直好到夸张。
在下令警队开枪前,他是英国社会公认的警界楷模。
上到内阁高官,下到伦敦黎庶,政治界、科学界、哲学界音乐界,都认为他是英国青年中的领袖人物。
虽然由于信仰的问题,英国国教对他的评价不高,但是英国天主教会却觉得这是一位可造之材。
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伦敦那么混乱的舆论环境下,亚瑟·黑斯廷斯居然从未被街头小报挖掘出什么混乱的私生活。
或许这是所有起于毫末的大人物的特点,舒宾斯基觉得在这方面亚瑟很像是法兰西的富歇,而且还是一个加强版的。
因为即便是富歇那样除了工作其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在富裕了以后,都免不了要把家具换成纯金的向外人炫耀。
然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却深谙财不露白的原则,甚至除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女仆以外,多余的厨师和马夫一个都没雇佣。
但这代表了亚瑟很清廉吗?
舒宾斯基不相信。
同为政治生物,同为上流社会的小人物,舒宾斯基上校知道,一般像是这么做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远离了低级趣味,而是他们在其他方向上有着更远大的追求。
在衣食住行方面一切从简,爱惜羽毛到了如此程度,往往意味着他贪恋的只有无上权威。
一向洁身自好,却在危急关头主动扛下了枪击市民的罪过……
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他心里算过账,干这一票损失的东西,绝对不如得到的更多。
而刚刚的话也明确透露了这一点,一个曾经的苏格兰场助理警监,马上就要调任驻俄使馆的文化参赞了。
舒宾斯基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喉结耸动,咽了口吐沫。
或许对于那些压在舒宾斯基头顶上的大人物来说,亚瑟就算调任文化参赞又能如何?
但是舒宾斯基这个政坛小人物,他却不能冒这个得罪亚瑟的风险。
文化参赞,这个职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英国驻俄使馆中的第四、第五号人物了。
在他之上的是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大使指定的当他不在时负责使馆工作的临时代办,以及英国驻俄武官。
与他平级的其他参赞绝对不会超过两人,而在他之下的,却包含了驻俄助理武官、一二三等秘书、使团随员以及他们的助理们。
根据维也纳会议规定的外交工作原则,依照权责和两国外交关系等级划分,驻外使者的最高领导有三种。
第一种,是规格最高的,可以全权代表国王与政府意志的大使级外交代表,英国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就属于这一类别。他们在正式外交场合,享有‘阁下’的尊称。
第二种,则是通常意义上的驻外代表,也是数量最多的,负责与驻地国国家元首对接的公使。在正式外交场合,他们会被尊称为‘高贵的足下’。
第三种,代办。代办的地位比之前两种,则要低上许多了。因为代办并不是向驻地国国家元首派遣的,而是向外交部长和外交大臣派遣的。代办则正式场合,拥有‘足下’的敬称。
按照英国的外交惯例,每年驻外使团都要将他们的随员衔名录送交伦敦和米德塞克斯执行长官,以保证他们可以获取外交豁免权。随着这份随员名录发布的,通常还有《社交衔名录》以及《位次衔名录》。
根据达拉莫伯爵大使级外交代表的职衔,不消多说,英国驻俄使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达拉莫伯爵在《位次衔名录》上位居英国驻外使节的头把交椅,英国驻俄使馆也一定是英国驻外使馆中的首位,而亚瑟这个驻俄文化参赞,也必然是英国驻外文化参赞中的第一参赞。而且按照亚瑟所说的,他与达拉莫伯爵的亲近关系,说不定达拉莫伯爵还会指定他成为大使不在时的临时代办。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会成为一名公使衔参赞。
哪怕他没有这样的好运道,单是现在的参赞职衔,也拥有许多舒宾斯基想都不敢想的特权。
像是免税权、外交豁免权这种司空见惯的都不提了,哪怕是亚瑟从俄国使馆离任后,俄国宫廷通常都会按照外交惯例替他颁发一枚舒宾斯基日思夜想的勋章。
像是达拉莫伯爵这种高级别大使,通常会被授予白鹰勋章。
而亚瑟这样的文职参赞,一般会获颁第三级圣弗拉基米尔勋章。
除了这些荣誉之外,外交官离任的标配赠礼也是少不了的,最次最次,他也能拿到一枚嵌满了钻石、绿松石和各种珠宝的鼻烟壶。
在面对俄国人的时候,舒宾斯基这位第三局和宪兵团的中层干部简直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但是面对亚瑟这样的高级外交官,他还是不得不放低姿态。
因为他当初在伦敦的时候,担任的也不过是助理武官。
按照俄国的官员品级表,他当时只是个九品的陆军大尉。
虽然现如今他已经贵为六品的宪兵上校了,但是,如果按照俄国官场的等级划分,亚瑟这样在高级别使馆任职的参赞,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高级文官,一位无可争议的四品大员!
如果按照俄国的地方政府职务换算,能够与亚瑟匹配的官员,应当是边疆区的高官,内陆核心省份的高官,司法系统内的地方检察长,省级的财政监督官,掌管一省治安的警察总长!
“我的老天!”舒宾斯基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再次喊出了他的口头禅:“亚瑟,我的老兄弟,你还说我高升了,依我看,明明是你高升了才对!从前咱们俩都是大人物手底下听差的碎催,现如今,你成了大人物,但我却还是那个当差的。”
舒宾斯基的话语明里暗里都在服软,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只能用‘听差的碎催’把自己在利物浦爆炸案里的责任往外摘。
舒宾斯基说到这儿,不免羡慕道:“看来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在莫斯科、在圣彼得堡的社交宴会上看到你的身影了。你会穿着青呢子的上衣,有v字形缺口的黑色绒领和黑绒料的衬领,胸前和腰后的纽扣都是镀金的,上面还镶嵌有左右两兽的王徽。”
亚瑟看到舒宾斯基这个模样,倒也没有继续把他往死路上逼。
他出来是为了交朋友的,又不是为了多添几个敌人。
至于利物浦爆炸案,虽然他一直没有忘记,但他还不至于小气到和舒宾斯基过不去。与其报复舒宾斯基,反倒不如拿着这个把柄和他打好关系。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上一个因为爆炸案与他建立起良好友谊的,不就是外交部的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吗?
亚瑟从兜里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旋即起身拍了拍舒宾斯基的肩膀:“谢尔盖,你今天敞开肚皮喝,所有的消费我来买单。忘了告诉你,今晚首演的《图兰朵》里有我出的一份力。至于波兰人,你不必担心他们,如果他们想要来这里搅局,我会在伱之前把他们击毙。当然了,波兰姑娘除外,众所周知,她们非常美丽。”
舒宾斯基眼睁睁的看着亚瑟潇洒转身离去,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德意志小跟屁虫似乎觉得这么离开不太礼貌,踏出酒吧房门前还抱歉的脱下帽子向他赔了个笑。
但舒宾斯基倒没有太在意亚瑟的失礼,他还在回味着亚瑟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之间,他甚至都把今天的任务给忘了。
舒宾斯基捧着酒杯喃喃自语:“我的老天!四品文官黑斯廷斯,一个农奴做到四品文官,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诞……”
……
就在舒宾斯基依然沉浸在沙皇有可能替一位约克农奴颁发‘圣弗拉基米尔勋章’的震惊中时,剧场二层包厢里的莫斯科大学与哥廷根大学的联谊活动还在不断向着高潮推进。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位法国人的突然出现。
没有女演员陪伴的大仲马先生在剧场中显得格外落寞,不过好在年轻人口中的拿破仑战争故事很好的替他填补了心灵的空虚。
“拿破仑打到莫斯科的时候,我父亲还在到处收拾这收拾那,他做事总是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干净利落。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马车也停在门口了。我父亲和叔叔们抓紧去用早饭,岂料一个仆人突然着急忙慌的闯进饭厅报告说:坏事了!敌人已经进了德拉古米洛夫门了!
大家听得一怔,心都凉了。所有人都在心里祈祷:我的天!上帝保佑吧!这时人人慌了手脚,乱糟糟的,正在唉声吸气,跑到街上一看,拿破仑的龙骑兵已在满街奔驰,他们戴着钢盔,后面扬起一根马尾巴。城门全部关闭了,我爸爸只得听天曲命,我也跟着倒了霉。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中,被奶娘达里娅抱着在喂奶呢。
法国兵进城的开头几天还马马虎虎,有时进来两三个兵,做做手势,意思是有没有酒。家中的仆人照例给他们一人斟一杯,他们喝完就走了,临走还敬礼呢。可后来城里起了火,火越烧越旺,城里变得大乱,抢劫和各种灾祸都出现了。
我听保姆说,我们一家人当时住在梅谢尔斯卡娅公爵小姐家的厢房中,那屋子也着了火。于是姑父劝我们:‘还是到我家去吧,我的房子是石造的,院子进深,围墙也坚固。’我们去了,主人仆人都一起步行,因为那时也分不得尊卑上下啦。
一家人走到特维尔林荫大道,看见那里的树木已经着火。最后总算到了戈洛赫瓦斯托夫家,一看,屋子已浓烟弥漫,火舌正从所有的窗口蹿出。姑父愣住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屋子背后有个大园,我们拐到了那儿,以为那里安全一些。
我们坐在长凳上正发愁,突然不知打哪儿闯来了一群大兵,喝得醉醺醺的。姑父当时穿了一件旅行用的大皮袍,一个兵扑过去,要剥他的皮袍,老头儿不给,那个兵就拔出短剑朝他脸上砍去,以致他老人家归天的时候,脸上还留下一条伤疤。
其他几个兵动手对付我们,一个兵把我从奶妈手中夺去,解开襁褓,看里面有没有钞票或者钻石,一看啥也没有。我的保姆阿尔达莫诺夫娜每次说到这就气得咬牙大骂:‘那这天杀的,就故意把包布撕破,扔在地上。他们刚走,又出了大乱子。’
我们家里有一个叫普拉东的仆人,后来给送去当兵了。他非常贪杯,那一天他也实在胡闹,腰里挂了把军刀,到处游荡。原来,敌人进城前一天,罗斯托普钦伯爵打开军械库,把武器分发给大家,普拉东捞到了一把军刀。那天傍晚,普拉东看见一个龙骑兵骑马闯进我家的院子,家里的马厩里有一匹马,龙骑兵想把它牵走。
哪知普拉东一个箭步跳到他跟前,抓住缰绳说道:‘马是我家的,我们不给你。’龙骑兵举起手枪吓唬他,可是枪里显然没装子弹。我父亲当时也在,看到这情形,赶忙向普拉东吆喝:‘把马给他吧,这不关你的事。’
可普拉东是个暴脾气,他压根不听我父亲的,而是抽出军刀,对准龙骑兵的脑瓜就是一刀,龙骑兵的身子晃了晃,但是没有倒下,于是普拉东又狠狠干了几下。当时所有人都心想,这下我们的末日到了,龙骑兵的伙伴一发现这事,我们非完蛋不可。
但普拉东倒满不在乎,等龙骑兵一倒下,就抓住他的脚,把这倒霉鬼拖进了污水坑,丢在那里,这家伙当时还没断气呢。龙骑兵的马则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用蹄子踢泥土,仿佛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把它关进了马厩,后来大约就在那儿给烧死了。
大家赶紧逃出院子,火也越烧越可怕。我们筋疲力尽,饿着肚子,发现一幢房屋还没着火,便躲进去歇息。谁知还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的人又从街上嚷嚷了:‘快出来,出来,起火啦!’我的保姆马上从台球桌上撕了一块粗帆布,把我裹在里边,免得夜里着凉。
就这样,奶娘和保姆带着我到了特维尔广场,法国佬正在那儿救火,因为他们的长官住在总督府里。我们只得干脆坐在街头,只见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巡逻兵,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我那个时候,拼命的哭闹,因为奶妈没有奶了,也找不到一块面包。
那时候,家里的女仆康斯坦丁诺夫娜也跟我们在一起,她看见一群兵在墙角边吃东西,便抱着我去找他们,指指我说,小孩儿要吃的。起先大头兵们可凶了,冲着她直吆喝:‘阿来,阿来!’康斯坦丁诺夫娜就骂他们:‘你们这些杀头的,还杂七杂八讲了不少话。’
这些大兵啥也不懂,听了乐得哈哈大笑,给了我一点浸水的面包,也给了她一块。第二天一早,一个军官跑来,把所有的男人都带走了,我爸爸也在里边,只留下了女人和受伤的姑父。他们是给带到周围的房屋去救火的,至于女人们,没了主心骨也只能害怕的单独待到傍晚,光知道坐在那儿啼哭……”
(本章完)
第595章 挪窝的英国蛀虫
第595章 挪窝的英国蛀虫
俄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场严酷的审判,每一个自由的思想,每一个渴望独立的心灵,都被无情压制。第三局,这帝国的暗影,恰恰反映了沙皇的本质——一个畏惧真理的君主。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
大仲马笑眯眯的坐在沙发上听赫尔岑讲述拿破仑远征俄国的故事。
虽然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听那些规模宏大的战争史诗,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步入三十岁以后,他却越来越喜欢这些战争记录以外的鸡毛蒜皮似的故事。
或许是因为参与过法国的七月革命,经历过伦敦议会改革的暴乱之夜,大仲马终于开始认清自己,史诗虽然波澜壮阔,但他觉得自己估计很难在这样的地方留名。
等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亚历山大·仲马先生的名字也许不一定会出现在历史记录里,但他的人生小故事却有可能被赫尔岑这样没见过风雨的年轻人津津乐道,成为一個‘我姑父’‘我舅舅’那样的角色。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不喜欢英雄了。他一生都崇拜英雄,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主义者,他的小说中也塑造了许多英雄人物。
只不过……
相较于那些生而伟大的英雄,大仲马更喜欢平民出身的杰出领袖。
一个能够在风暴中屹立不倒的人,一个凭借非凡勇气和才智攀上权力巅峰的人,一个在绝境中仍怀抱信念、不屈不挠的人,一个能以一己之力逆转命运之潮的人,也是敢于与天命抗争的伟大灵魂。
他的信念如钢铁般坚不可摧,他的决心如烈火般永不熄灭。
他步履坚定,肩负理想,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绝不后退一步。
他是为他人点燃光明的引路人,甘愿被暗流吞噬而不放弃拯救。他是那个宁可自己陷入深渊,也要让秩序的火种延续的人……
大仲马想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想着的明明是拿破仑将军,然而脑海中的拿破仑画像却莫名其妙的与威廉·透纳先生为某人绘制的肖像画重合。
那幅令人啼笑皆非的‘圣像’现如今已经被苏格兰场的皇家警察们赋予了某种神秘学上的意义,高高的悬挂在了白厅街4号皇家大伦敦警察厅总部最显眼的入口处。
其实最开始这帮伦敦条子没有想玩的那么过火,但是舰队街媒体对苏格兰场持续不断地高强度‘轰炸’显然把他们惹恼了。
由于内务部的命令和议会的约束,他们没办法拿这帮英国记者怎么着。而每逢这种时候,抬出为苏格兰场赢得‘皇家’冠衔的传奇警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无疑是最安全的一种抗议。
是的,苏格兰场并不为他们的开火行为认错,在那个地方,怀念老长官亚瑟·黑斯廷斯的人并不在少数。
至少亚瑟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薪资水平上涨了百分之二十五。即便这位老长官不在那儿了,他还时刻关心着自己的老单位。这不,亚瑟连新版警察制服都为老同事们考虑周全了。
不过,如果这帮警察都这么喜欢悬挂肖像画的话,大仲马建议法国警察和俄国警察也可以来上这么一幅。
法国警察挂上富歇的画像,俄国警察悬挂本肯多夫,再加上英国的黑斯廷斯,正好凑齐三人组。
这就好像他现在正在筹备的新小说《三个火枪手》,也许改天他还应该写本书,名字就叫《三个特务始祖》。
当然,相较于富歇和本肯多夫,大仲马觉得亚瑟还算是有救的那种,他对亚瑟的态度正如他对拿破仑的态度一样。
一个民族的伟大,不应当建立在他国的废墟之上。拿破仑的征服是一种代价高昂的豪赌,赌注是他人的生命,赌局却是他个人的荣耀。
亚瑟与拿破仑的区别是什么呢?
或许他比拿破仑缺少了一点才华,而且他的舞台也没有那么大。
而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呢?
瞧瞧当下的法国,还有目前的俄国……
或许亚瑟上不去,这对于英国人来说,还是幸运的成分更多一些吧。
大仲马想到这里,忽然发现包厢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在他心目中比路易更接近‘小拿破仑’称号的黑斯廷斯先生。
两位老朋友互视一眼,颇有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在青年意大利的事件发生后,大仲马已经深谙亚瑟的处世之道,这个家伙确实喜欢四处乱打听,但他至少不像是法国警察那样但凡听到些什么就要把人弄到牢里去。
不过,你也不能对他太放心,否则说不准他何时就会在你的背后放上一枪——如果你不是他的朋友的话。
年轻人们还在发泄着青春期过剩的精力,而在喝了点酒之后,他们过剩的自我意识也有了不断加强的趋势。
‘光剑’伯特兰先生摔打着空空如也的酒瓶子,凌乱的衬衫和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上去非常沮丧:“你们是俄国人,你们的沙皇在波兰杀了那么多人,但是当你们这帮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同情波兰的时候,却能赢得波兰人的好感。但是我们这帮德意志学生,我们明明待波兰那么好,但为什么波兰人却不喜欢我们德意志人?”
坐在大仲马身边的海涅翘着二郎腿,开始拿学弟们逗起了闷子:“喔,这是不难理解的。您还不如说,谁喜欢我们?或者大伙儿为什么都讨厌我们。”
与亚瑟一同返回的俾斯麦闻言惊讶道:“怎么大伙儿就都讨厌我们了?”
海涅充分发挥起了他游历欧洲带来的丰富阅历,掰着手指头数道:“至少与我们相邻的国家是这样的,意大利人、丹麦人、瑞典人、波兰人、俄国人……”
赫尔岑听到这里,赶忙举手道:“俄国人不讨厌你们,至少我很喜欢你们,伱们是一帮好朋友。”
海涅瞥了眼这家伙,把代表俄国人的手指头重新掰直:“好吧,那就除开俄国人,你们算例外。”
坐在海涅的身边的大仲马哈哈大笑道:“法国人和英国人也是例外。”
海涅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却转而开口道:“没错,法国和英国是例外,但是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是例外吗?”
“为什么?”
“这是因为法国人不怕德意志人,而英国人则瞧不起德意志人。德意志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我们在政治上处于二流地位,但却总想扮演一流角色。当然,我这不是说法国的民族自大狂就是好的,但是他们最起码能吹嘘法兰西在一定程度上为全人类的进步流过血,然而德意志流的只有一肚子的墨水。至于英国人……”海涅的目光转到了门边的亚瑟身上,他犹豫了片刻后决定还是稍微收敛一些:“英国人平等的瞧不起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他们甚至瞧不起隔壁的邻居和他们自己。因此,对于英国人,我也没什么好过多指责的。在指责英国人方面,英国的自由派干的比其他国家加在一起还要多。”
海涅说完便站起身准备出门,岂料亚瑟却打算把他留下来喝酒:“海因里希,这是你的读者见面会,你这个主角这么快就打算退场了?”
“我的读者见面会?”海涅皱了一下眉,扭头问了句:“海涅的书在俄国没有被查禁吗?”
“海涅的书?”赫尔岑愣了一下:“虽然市面上没有流通,但是只要你想搞,想点办法还是能弄到手的,我就偷偷收藏了海涅的许多作品。甚至在来莱比锡的路上,我们都还在读他的作品。”
海涅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摘下帽子轻声念了句:“俄国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年轻人。”
“您是?”
“海因里希·海涅,感谢你们喜欢我的作品。”
语罢,海涅微笑了一下,随后便潇洒的转身出门,徒留一帮还在发愣的俄国学生。
亚瑟伸出脑袋向门外张望了一下,只见海涅在长廊上头也不回的一边走一边还在冲着空气挥拳。
亚瑟见状,也不想破坏海涅在学生们心中的形象,只得无奈的笑着冲学生们耸肩道:“别在意,海因里希就这样。”
俄国学生们这才回过神,他们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但是窃窃私语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却已经把他们的心情全部出卖了。
“海涅,真的是海涅!”
“上帝啊!我……我不知道是他,该死的,我应该多和他说几句话的!”
“萨沙,你听见没有,海涅说我们是俄国的希望!”
“海涅!海涅为什么会在这儿!我的老天爷!来莱比锡看戏这个决定真是太对了!虽然这一路的旅费很贵,但一切都值回票价了!”
亚瑟虽然早知道海涅有‘青年导师’的名声,但俄国学生对他的狂热追捧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与海涅同水平的欧洲诗人不能说没有,但是论起人气,同时代好像无人能出其右。
虽然在那些讨厌海涅的人看来,这就是个牙尖嘴利的炮仗。
但是大部分年轻人好像就是更喜欢海涅那种尖酸刻薄的行文风格,他们最爱的就是这样的争议人物。
借着海涅之口,他们把不敢说的话一股脑的全都说了,而且还说的酣畅淋漓、文采斐然。
“我们应该把海涅请去俄国,他可以在莫斯科大学里开一场讲座!”
“我敢打赌,这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疯狂的事情了!尼古拉会怎么看呢?”
“我们为什么要管尼古拉怎么看?如果按照尼古拉的看法做事,我们还不应该和波兰人交朋友呢!”
“说到波兰人,你们谁知道亲爱的克里特斯基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克里特斯基?”
一提到这个名字,学生们纷纷沉默了。
大仲马好奇的问道:“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赫尔岑勉强的笑了一下:“他是我们系的一个波兰学生,是靠政府官费来留学的。然而去年末,有一天我们发现他没有来上课,第二天也没有来。我们四处打听过他的下落,其他官费生告诉我们,夜里有人敲门找他,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又派人来拿走了他的信件和私人物品,而且校方还对官费生下了封口令,不允许讨论克里斯特斯基的事情。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其他人也伤心的附和道:“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为人谦虚,眼睛里透露着一丝忧郁,没有人听到他的嘴里传出过任何一句刻薄的话,但也不曾说过一句软弱的话。”
沉默寡言的奥加廖夫忽然开口道:“也许那就是他失踪的原因,他太正直了,不喜欢强迫别人,也不愿意受到任何强迫。”
有人低声问了句:“上个学期,科斯捷涅茨基、科尔列伊夫和安东诺维奇他们几个是不是也被捕了?”
赫尔岑微微点头:“夜里有人闯进了他们的住处,尤里奇说在军法委员会的审判名单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那我们……”
有人听到这里欲言又止,大伙儿不由得把目光抛向了奥加廖夫。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最危险的或许就是他了。
“您不会出事吧?我听说莫斯科宪兵之前传唤了您,为了孙古罗夫的事情?”
奥加廖夫话不多,但是却远比其他人要稳重:“你们放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号召为被流放的孙古罗夫捐款捐物时,是我领头的,宪兵们也只能拿这个说事。我没有参与孙古罗夫小组,所以他们不能定我们谋反,最多说我行为不端。”
赫尔岑心有余悸道:“你太不小心了。为孙古罗夫捐款的不只有咱们,基列耶夫斯基也在他们组内号召捐款了。但是他比咱们多长了个心眼儿,没有亲自把东西送去,而是把钱交给了城防司令斯塔阿尔,让他帮忙转交。那是个好心的老头子,他没有拒绝基列耶夫斯基的请求,而且他做事也比咱们这些学生更圆滑。他当着基列耶夫斯基的面把那份附着捐款名单的告别信烧掉了。而你,我亲爱的奥加廖夫,你自己亲自把钱送到了兵营,你被传唤肯定就是因为当时被埋伏在周围监视的第三局特务发现了。”
奥加廖夫安慰道:“别担心,萨沙,我做的很小心。他们传唤我过去,但是手上却没有证据,我死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亚瑟看到这帮年轻人忧心忡忡的模样,深感这样的气氛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是对不起他的警务素养。
尤其是,先前大诗人海因里希·海涅还给他做了良好铺垫的情况下。
亚瑟开口问道:“你们认识一个叫谢尔盖耶维奇·舒宾斯基的家伙吗?”
(本章完)
第596章 笼中之鸟
第596章 笼中之鸟
俄国只有一个地方不受压迫,那就是埋在坟墓里。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
“舒宾斯基?”
俄国学生们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就连醉醺醺的脑袋都变得清醒了。
至于德意志学生们,他们显然不明白为何这个名字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那种愤恨中带着扭曲,咬牙切齿的怒火里还遮掩着恐惧的感情,是他们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赫尔岑盯着亚瑟的脸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这位哥廷根的年轻教授貌似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生,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他是您的朋友?您之前到过俄国?还是去过莫斯科?”
亚瑟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道:“不,我这辈子都没去过俄国。我和舒宾斯基称不上朋友,但算是有过点头之交。几年前他在俄国驻英使馆担任助理武官的时候,我们曾经吃过几次饭。要不是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他,我都要险些忘记我在俄国还有这么個熟人了。”
赫尔岑身后的俄国学生们听到这段话,一个个偷偷摸摸的赶忙把身上象征着自由进步的各种三色饰品摘下,他们在心中祈祷:但愿这个英国酒鬼没有发现他们曾经佩戴过这些东西。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英国的条子向来眼尖,而且他还打算拿这件事好好地与学生们拉拉关系呢。
亚瑟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我一开始以为舒宾斯基和你们一样,是仰慕门德尔松的音乐才华,所以才千里迢迢跑到莱比锡来观赏《图兰朵》首演的。但是,我后来发现,事情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舒宾斯基向我吹嘘说,他从英国离开后便升了官,而他的管辖区域则位于莫斯科大学。”
沉默着的奥加廖夫这时突然站了出来,虽然他的话不多,但是这种关键时刻他总是比其他学生表现的更有勇气一点,或许这便是他能够成为赫尔岑-奥加廖夫小组领导人的关键。
“黑斯廷斯先生。”奥加廖夫开口道:“想必您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了。我很遗憾的告诉您:您的想法是对的。舒宾斯基绝对是冲着我们几个来的。”
这帮俄国的年轻人还不知道面前的英国人早已经在心中将他们设为了研究目标,他们一心认为这位被海因里希·海涅尊重的英国教授是个与他们一样的自由分子。
他特意冒着危险将舒宾斯基造访剧场的消息透露给众人,完全是出于共同自由理想的驱策。
年轻人犯了天真的错误,但大仲马知道亚瑟的身份,他虽然相信亚瑟,但他不知道亚瑟相不相信面前的这帮年轻人。
所以,一旦这帮傻乎乎的小伙子们被亚瑟标记为敌人,他们接下来的人生弄不好就要在酷寒的西伯利亚渡过了。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大仲马立马站起身打算阻挠亚瑟套话。
但亚瑟好像事先就预判到了大仲马的行为,轻轻松松将这个刚刚站起来的胖子按回了沙发上。
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套话,而是选择故技重施,拿出了他在舒宾斯基面前施展的把戏。
人总是不愿分享关于自己的信息,但是却总是很乐于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
运用这个简单的心理学规律,他可以一边向舒宾斯基打听学生们的故事,一边向学生们挖掘舒宾斯基的秘密,然后再将这些消息分门别类,找个机会打包卖给出得起价格的人。
亚瑟忧心忡忡的问道:“我知道他是冲你们来的,我只是好奇他现在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们说的那个波兰学生克里特斯基,还有被流放的孙古罗夫,都是被他抓捕的吗?”
“他们究竟是被谁抓捕的,我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舒宾斯基肯定出了一份力。”奥加廖夫的心情很糟,但是他依旧维持着镇定:“您知道我国存在着一个名为宪兵团的机构吗?舒宾斯基就是宪兵团中的要员。”
“宪兵团?”亚瑟疑惑道。
虽然亚瑟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这回他却是真的糊涂。因为他虽然知道第三局和其下属宪兵部队的存在,但是他并不了解二者之间的行政结构和沟通方式,如果奥加廖夫愿意替他详细介绍一下,那亚瑟当然乐意倾听。
如此一来,在正式上任驻俄文化参赞之前,他就可以把明年第一季度的外交工作报告提前写好。
《关于俄罗斯帝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局(秘密警察机构)及宪兵部队的调查研究报告》
瞧瞧这个标题,对于枢密院和外交部来说,这个标题可比娇俏可爱的夫人们更有吸引力。
至于第二季度的外交报告,则可以来上一篇《以莫斯科大学为例:论自由主义思潮对俄国青年人的重大影响》
奥加廖夫将自己了解到的宪兵团情况和盘托出道。
“俄国的宪兵团虽然属于军队编制,但在我国的军队体系中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单位。这个团是1815年由一支龙骑兵部队改编而来的,当时俄国刚刚攻占巴黎,所以亚历山大一世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在驻法俄军中充当军警。但是尼古拉一世登基后,这支部队就被划归第三局管理,第三局之所以能置身于法律之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宪兵团和一批秘密警察替他们充当打手。这些宪兵完全独立于地方政府,不受当地管控,并与第三局保持单线联系。
如果您到了俄国,您肯定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每个地方总督和高官的身边总是会站着一个宪兵。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宪兵官阶低便觉得他们是总督和高官的跟班。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这些宪兵们冷眼旁观着所有眼前发生的事情,并把许多连地方官员都未必知道的细节写进日记,而这些关于地方情况以及对地方官员的评价信息会通过秘密渠道直达圣彼得堡的第三局总部,并转呈沙皇批阅。而舒宾斯基,他就是这些宪兵中的一员,而且是一名位阶相当高的第二区宪兵军官。”
“第二区?”亚瑟眉头一皱:“宪兵们之间还有分级制度吗?第一区的宪兵比第二区的更厉害些?”“不不,您理解错了。”
一旁的赫尔岑帮忙解释道:“宪兵团分为六个宪兵区,每个区都要负责8到11个省。像是第一区,就是负责以圣彼得堡为中心的涵盖了芬兰大公国、阿尔汉格尔斯克、斯摩棱斯克、诺夫哥罗德和利沃尼亚等省份的广大区域。而最新成立的第六区则是负责管理波兰王国的。而舒宾斯基所在的第二区,则管辖了包括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弗拉基米尔、图拉、梁赞、奥廖尔和卡卢加等11个省份。
宪兵团按照三级结构划分,最高级是总部,第二级是大区局,第三级是省局。现在的宪兵总司令由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兼任,而大区局的司令一般是陆军中将或者少将,省局司令则是少将或者上校。舒宾斯基就是一名宪兵上校,如果他不是被分在莫斯科所在的第二区,而是去了第四第五区,他必然会成为负责一省的宪兵司令。但是那家伙不喜欢苦寒之地,宁愿留在莫斯科受气也不愿意调离这个世界。”
赫尔岑如同卖弄一般的讲述着他对宪兵团的了解,然而年轻人的无心之举却引起了官场老油条的注意。
赫尔岑貌似对舒宾斯基非常了解,至少比亚瑟了解。否则的话,像是舒宾斯基在职场受气这种事,为什么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在奥加廖夫的描述中,宪兵们简直上天入地,就连高官和总督都得让他们三分。
但赫尔岑却好像很看不起宪兵,言语中到处都透露着对舒宾斯基的奚落之情。
亚瑟假装没有发现疑点,用更委婉的方式挖掘着重要信息:“舒宾斯基和他的上司不对付?”
“岂止是不对付,他嫉妒沃尔科夫嫉妒到发狂。”赫尔岑开口道:“他发了疯的到处搜集学生们犯罪的证据,只为了要利用踩在学生们的背上,把我们变成他升官的阶梯。他看见沃尔科夫因为克里茨基事件升了官,于是便想要在其他学生的身上再制造出一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亚瑟还想继续追问,但是大仲马却抢先站了出来,这个胖子装作醉醺醺的模样,抱住了自己的警察朋友,靠着体重将他往门外推。
大仲马迷瞪着眼:“好了,亚瑟,演出就要开始了,你得和我一起去后台。”
亚瑟明白这胖子的心意,但又不能直接戳穿他,因为戳穿大仲马也就等于戳穿了他自己的用心。
无奈之下,亚瑟只得先将问题埋在心里,一脸无奈的笑道:“小伙子们,看来咱们只能下次再聊了。不过听我的,酒可以喝,歌也可以唱,但是如果你们不愿意小点声的话,至少也应当换首歌。虽然这是在德意志,但就像你们说的那样,楼下可有人还在惦记着踩着你们的背往上爬呢。”
语罢,亚瑟将大仲马的手臂扛在肩膀上,一边费力的抬起这个装醉的胖子往外走,一边低声诅咒道:“亚历山大,伱这个天杀的胖子,你要感谢《图兰朵》的首演不是放在彼得堡或莫斯科。要不然,我肯定会把你扔到剧场外的小巷里。只要你在那里呆一晚上,铁定就冻成冰雕了。”
大仲马寸步不让的低声反击道:“哼!亚瑟,你这个该死的英国条子,就算是冻成冰雕,我的才情也会散发光芒,把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冰雪都融化了!而且,我警告你,别像是扛着一袋土豆那样拖我。我可是法国的骄傲,多少人想搀着我都没这个福气呢!”
“亚历山大,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在我为意大利的自由奉献了那么多以后,你难道还是将我认作是一个专制主义者吗?”
“不,亚瑟,比那更糟。你比真正的专制主义者更难对付,因为我发现,你站在哪一头,完全是不确定。我虽然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站队的,但我猜,这很可能取决于你今天起床后究竟是先穿上专制主义的靴子还是自由主义的靴子。亚瑟,我的好兄弟,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一切,除了女朋友。但是在政治上,你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大了!”
亚瑟扶着歪歪扭扭的大仲马一路走下了楼,但他刚刚站在一楼的地面上,迎面便碰见了在那里守候多时的舒宾斯基。
舒宾斯基看见醉醺醺的大仲马,赶忙主动上前为亚瑟分担起了重担:“我的老天!仲马先生,想不到您也在这儿,您这是喝醉了吗?”
大仲马记不起面前这位先生到底是谁了,在伦敦的时候,想要与他结交的人有很多,但是除了比较漂亮的女士以外,他一概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为了避免尴尬,他只能继续装醉:“喔,先生,原来是您啊!”
舒宾斯基知道大仲马是个共和分子,但是能与这位法国的大剧作家结交依然是十分荣幸的。
法国的剧作家、音乐家、画家当中又有几个不是共和分子的呢?
但共和分子的身份却并不影响俄国上流社会对他们的追捧,反正只要他们不是俄国的共和分子就行了。
在俄国抓捕共和分子和自由主义者是为了升官,而与大仲马这样的人结交则是为了进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铺路。能与法国文艺圈挂上关系,这可是能引来无数俄国贵族和夫人们的惊叹的。
“您知道吗?我替我的儿子专门请了一个法国的家庭教师,专门教授他拉丁语和法语。我不期盼他将来能像您那样有文采,但是如果能学到点皮毛,那么,完成他老爹的愿望,做一个称职的帝国文官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有人可能不同意我的观点,但是我一直都认为,法国的剧作是欧洲第一流的。而像是歌剧这种题材的戏,也必须得用法语唱出来才最有韵味。”
舒宾斯基受宠若惊的搀扶着大仲马,嘴里碎碎念的说了一堆讨好的话,末了还不忘向亚瑟询问道:“咱们这是准备把仲马先生送去哪里?”
亚瑟回头看了眼二楼,他虽然已经警告过学生们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好是把舒宾斯基带的远一点。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他对大仲马的兴趣貌似比对学生们的兴趣更高。
抓捕学生,在这方面,亚瑟爱莫能助,毕竟他并不想与大仲马决裂。
但是接触文艺圈,这点小愿望亚瑟还是可以帮忙满足的。
亚瑟开口道:“走吧,谢尔盖,我带你去后台,认识几位文艺界的朋友。其中有几位貌似不久后还要去俄国举办演出,到时候记得带上你的夫人和孩子一起来。”
(本章完)
第597章 反挖墙角
第597章 反挖墙角
您知道我和普希金是朋友吗?我到他家里去过好几次,他还亲自为我朗诵他的诗篇呢!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钦差大臣》
身材魁梧的舒宾斯基留着油光锃亮的胡须,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先前为了掩藏身份而特意收起来的两枚宝贝勋章也被他重新掏出来挂在了胸口上。
其中一枚是为了奖赏他在军队中稳定可靠的服役而颁发的长年服役奖章,而另一枚带有红绿条纹的三等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的来历可就值得说道了。
这一勋章原为波兰的荣誉勋章,但在沙皇兼任波兰国王后,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自然也就被吸入进了俄国的荣誉体系中,成了授予俄国帝国官员和贵族的重要荣誉之一。
只不过,这一勋章主要是授予那些长期在波兰王国任职的官员的。
但可疑的是,舒宾斯基从未在波兰王国任职,然而他却能获颁三等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
当然,这不是说不在波兰任职就不能为波兰做出贡献了。作为俄国史方向的伦敦大学高材生,亚瑟坚决反对有人批驳舒宾斯基配不上这枚勋章的看法。任职地点不能作为授勋的唯一参考,众所周知,即便身在利物浦,只要你想,依然是能为波兰做贡献的。
或许是被即将见到大音乐家门德尔松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舒宾斯基都把亚瑟学过俄国史这件事给忘了。
当着他的面挂上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这就好比站在法庭上高呼‘我是杀人凶手’。
亚瑟撇下这位朋友,让他在这里稍安勿躁,自己则先走一步,跑去通知门德尔松等人出门见客。
舒宾斯基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
他步履急促地在剧场后台来回踱步,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丝细汗——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他都没想到自己能与大作曲家门德尔松见上一面!
他的《仲夏夜之梦》序曲、《赫布里底群岛》序曲可是被俄国上流社会视为音乐会和贵族聚会的必选曲目。奥多耶夫斯基亲王、米哈伊洛夫娜公主等等,这些大人物都是他的忠实粉丝。
为了讨好这位在社交沙龙里备受推崇的艺术家,舒宾斯基情不自禁的提前准备起了得体的话术。
他一边擦拭额头,一边自言自语地排练:“门德尔松先生,我个人对您的才华深表钦佩!那首《仲夏夜之梦》实在是出神入化,啊!多么……多么具有我们俄国灵魂的——”
他顿了顿,想到“俄国灵魂”似乎不够贴切,赶紧改口,“多么具有超凡脱俗的德意志气质!”
舒宾斯基刚刚排练到这里,忽然发现准备室的大门被推开,亚瑟领着一个面生的男人进了门。
舒宾斯基赶忙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小跑上前,站在两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低沉却充满献媚:“尊敬的门德尔松先生!见到您,真是本人的荣幸——不,这是今晚所有热爱音乐之人的荣幸,我们竟能迎来您这样的文化巨擘!”
他特意用“文化巨擘”这样的大词来增加几分文雅气息,甚至担心自己平日里粗俗的发音会破坏他的形象。
海涅古里古怪的望了眼面前这位俄国宪兵上校,他没有先开口,而是将目光抛向身边的亚瑟,那意思就好像在质问——这家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
舒宾斯基对海涅的古怪行为视若无睹,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吹捧没有做到位,于是继续滔滔不绝:“门德尔松先生,您的音乐如天籁之音,甚至让我想起了我们彼得堡歌剧院的辉煌——当然,与您的作品相比,我们那不过是乡野小调……”
他低声谄笑着,生怕自己话中任何一丝自夸之意会冒犯门德尔松的敏感艺术家身份。
亚瑟好不容易才从舒宾斯基喘气的间隙中找到了开口的机会:“谢尔盖,抱歉,这位并不是门德尔松先生。”
“啊?”舒宾斯基先是惊讶了一下,旋即挺直腰板问道:“门德尔松先生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嗯……”亚瑟解释道:“您应当知道的,音乐家通常都有一些怪癖,而门德尔松先生的怪癖就是很讨厌有人在上台前打扰他。我虽然已经竭力争取了,但是他还是坚持回绝了见一面的要求。”
“这样嘛,确实,音乐家们确实总有这样的怪癖。”舒宾斯基面露遗憾道:“亚瑟,你不是也一样吗?先前在伦敦的时候,我听其他人说,你每周日晚上都要去剧场演奏,但是你从周六一大早就不见客了。”
“喔……”
亚瑟轻声感叹了一下,他没想到舒宾斯基还知道这件事呢。
如果说,有個音乐家的名声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这便是最大的好处。
不知为何,人们好像总是愿意宽容艺术工作者,原谅他们的失礼之处和越轨行为,仿佛他们不是个怪人反倒对不起他们的名声似得。
亚瑟安慰道:“不过,虽然见不到门德尔松先生,但是我身边这位同样是大名鼎鼎的。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海因里希·海涅先生。”
舒宾斯基目光一转看向海涅,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声音更加谦卑道:“喔!原来您便是海涅先生吗!您的诗句简直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您的诗词让我这个粗人都能领略到一种——”
他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一个词,“崇高的情感!是的,崇高的情感!我一直梦想着我们俄国也能有像您这样伟大的诗人,能够写出这样精妙的诗句……呃……您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诗意的自由……”
海涅眯起眼睛,虽然他不清楚面前这位先生究竟是谁,但是他胸前挂着的两枚勋章和浓重的俄国口音已经很好的让海涅认识到了——这家伙是头‘北极熊自治领地’中的当权者。
海涅带着几分玩味地说道:“自由?这倒是少见的赞誉,特别是从您这样的官员口中。”
舒宾斯基心中微微一颤,但立刻挤出笑容,含糊地说:“哦,海涅先生,您是伟大的诗人,诗人嘛,自然是属于自由的!这也是我们所敬仰之处。”他忙不迭地补充,“只要不违背……呃,社会秩序的情况下的自由,您知道的,呵呵。您看,我们俄国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他现在不就正自由自在的居住在彼得堡,自由自在的创作着他的诗句吗?顺带一提,下令将普希金从流放地特赦的,正是我们开明的皇帝陛下尼古拉一世。”
海涅望着上校身在国外还要替皇帝吹嘘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先生,俄国的自由的确是……非常的,独具匠心。”
舒宾斯基的德语水平显然不足以让他分辨出‘独具匠心’这样的高级词汇,他反而更加兴奋地回应:“喔!感谢您对我们俄国文化的欣赏!”
他恨不得再想几句称颂之词,但显然已经黔驴技穷,于是便频频鞠躬,脸上堆满了笑容。
末了,他还不忘替海涅打抱不平:“我想奥地利和普鲁士对待您的方式并不公平,您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真是难以想象那些并不体面的诗句是出自您的手笔。依我看,肯定是有人栽赃您的。”
“现如今像您这样明事理的人不多了。”
海涅抬起手同舒宾斯基告别,他担心继续聊下去,弄不好对方会邀请自己去俄国。
对于海涅而言,他的活动范围最东也就只能止步于莱比锡了,如果还要往东去,那就属于对生命安全过于自信了。
海涅刚刚离开休息室,舒宾斯基还沉浸在与这位被奥地利帝国恨之入骨的诗人结交的兴奋之中,忽然,剧场前台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正当舒宾斯基疑惑之际,《图兰朵》序曲的第一声如雷霆般响起,低沉的铜管和急促的小提琴声拉开了这场东方王朝悲剧的序幕。音符中透出一种强烈的张力,仿佛在诉说着被冰封的命运和不可抗拒的命运之轮。
管弦乐团全体齐鸣,发出雄浑而紧张的音响,震撼的低音好似古老城墙上的战鼓在擂响,笼罩着一股威严、肃穆的气氛。
舒宾斯基惊讶道:“我的老天!这就是门德尔松先生的最新作品吗?这种音乐风格,简直就是前所未见的!我还以为他的新作品肯定是《马太受难曲》那样的宗教节目。”
紧接着,《茉莉》如期响起。
舒宾斯基皱着眉头安静的听了片刻,便一口咬定道:“这简直像是一首中国歌!”
亚瑟颇感意外的问道:“你听过?”
“这首没听过,但是我听到过相似风格的歌。”舒宾斯基开口道:“有一次,我负责押送流放犯去赤塔。赤塔的市场上偶尔会碰到一些中国商人和劳工,你如果认真听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唱的歌曲曲调和这首歌是近似的。”
亚瑟喃喃自语道:“赤塔吗……”
舒宾斯基还以为他是不知道赤塔在哪儿,热心的替他介绍道:“就是外贝加尔地区,赤塔是该地区最重要的一座城市和军事堡垒。当然,它也是俄国最操蛋的几个流放地之一,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英国的加拿大和澳大利亚。”
亚瑟好奇道:“我们假设这样一种情况,如果一位外交官提出申请,有可能获准前往外贝加尔吗?”
“这……”舒宾斯基半开玩笑的回道:“我的老天!你该不会想去赤塔刺探我们的军事情报吧?”
“如果我不去赤塔呢?”
“不去赤塔?那外贝加尔还有什么好去的地方吗?”舒宾斯基摆了摆手:“如果您想在冰天雪地的荒原被冻成冰雕,尽可以在外贝加尔的野地里行走。当然,我也不能排除确实有这样的怪人,比如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
说到这里,舒宾斯基忽然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的老天!我差点忘了,您与洪堡一样,也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那我好像能够理解您为什么想要横穿整个西伯利亚了!”
“洪堡先生?柏林科学院的院长?”亚瑟对于这位曾在全欧电磁大会上给哥廷根大学捧场的先生印象不错:“他在俄国做了什么大事情吗?”
舒宾斯基觉得这并不是多有价值的情报,而且在俄国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所以他也就没有隐瞒亚瑟:“您应该知道洪堡先生年轻时曾经深入南美洲的热带雨林,并在那里进行了为期五年的科学考察吧?”
亚瑟点头道:“这一点我知道,洪堡先生出版的《新大陆热带区域旅行记》可以说是我某位朋友最爱不释手的书籍了。”
舒宾斯基接道:“因为洪堡在这方面功勋卓著,所以前几年沙皇陛下主动邀请他访问俄国,并委托他参与俄国政府的地理勘测工作,前往远东地区进行科学考察。在八个月的时间里,洪堡从圣彼得堡出发,途经莫斯科、喀山、叶卡捷琳堡,穿越乌拉尔山脉,进入西伯利亚地区,深入至鄂毕河和额尔齐斯河流域,最远抵达了中国边境附近的巴尔喀什湖地区,行程超过一万五千公里。
在这次考察过程中,他发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动植物,收集了大量数据和标本,还对矿产资源、地磁现象以及气候条件进行了详细记录。不止是沙皇陛下,整个俄国都对洪堡的发现欢欣鼓舞。这次考察结束后,陛下不仅答应了洪堡的建议,在圣彼得堡建立了全俄地磁总台,更给了他极高的荣誉,让他在俄国的所有大学巡回演讲,号召全国教授都要向洪堡看齐,鼓励学生们以洪堡为榜样。”
亚瑟听到这,终于搞明白了赫尔岑先前提到的‘洪堡到莫斯科大学演讲事件’是怎么一回事。
从舒宾斯基的描述来看,至少仅就这个事来看,沙皇的本意确实是好的,但底下人又给搞成了官僚主义的那套东西。
舒宾斯基说到这儿还鼓励亚瑟道:“老伙计,伱也是个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你在电磁领域的名声不是挺大的吗?俄国向来重视学者,这是有传统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将欧拉、伯努利兄弟、哥德巴赫一同请到了圣彼得堡科学院主持数学工作,邀请约翰·舒马赫主持天文学工作,又召来帕拉斯考察远东。而我们现在的沙皇陛下,他显然也想要恢复当年圣彼得堡科学院的盛况,虽然你是个英国人,但是这不代表你就不能为俄国工作。”
语罢,舒宾斯基还举例道:“在我们的宪兵团里,就有个英国籍的小伙子,理查德·休特先生,他现在已经坐到了骑兵大尉的位置上了。几年前我们打算招募他的时候,还有些担忧国籍问题可能会引发两国冲突。所以本肯多夫伯爵还特意写信询问了当时的英国驻俄大使威廉·特纳爵士,并特意强调‘宪兵团的任务是维护社会稳定,不是为了针对英国’,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威廉·特纳爵士回信说——根据英国法律,本国公民加入俄国宪兵团不需要特别许可,而且也不存在任何明文规定可以限制理查德·休特加入宪兵队。哈哈,他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本章完)
第598章 夜莺公馆的业务考核
第598章 夜莺公馆的业务考核
应该赞美女人,而不是爱她们。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
对于一位常年生活在高压环境下的宪兵军官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在外国接受一场灯红酒绿的招待更能让人舒心的了。
在莱比锡,他不必担心会突然接到上级官员下发的紧急任务,更不用为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无妄之灾而担惊受怕,更不必提防那些随时可能从同僚口中射出的暗箭。
在莱比锡,在这个沙皇看不见的地方,他尽可以享乐,而不必害怕由于沉沦在温柔乡和英国佬的衣炮弹里遭到当局的政治审查。
前台正在上演着人类文明的智慧结晶《图兰朵》,而后院则同样在上演着人类文明最原始、最老套的戏剧——酒色财气。
达尔文可能不会想到,亚瑟自始至终一直认同他长途跋涉上万里才模糊得出的结论——人类这个物种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动物而已,谁也不比猴子更高级。
亚瑟轻轻拍了拍舒宾斯基上校的肩膀,示意他在刚刚给他预备好的莱比锡剧场包厢内坐稳。
侍女们端着精致的酒杯上前,身着丝质长裙,笑意盈盈,带着些许诱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位俄国上校。
舒宾斯基上校似乎已有些醉意,微微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脸上露出满足而放松的神情。他的目光流连在陪酒的几位美人之间,似乎对这种热情接待颇为受用。
亚瑟微笑着点了点头,确认一切已妥帖安置,随即轻声吩咐侍女们注意照顾好这位贵宾,尽量让他享受今晚的欢愉时光。
与门德尔松、海涅、大仲马这样的欧洲文化名流结交,接受着与那些真正大贵族同等待遇的服侍,舒宾斯基头一次感觉到跑到国外监视几个不安分的学生,这貌似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舒宾斯基一想起自己先前还参与进了利物浦爆炸案,心中不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舒宾斯基脸上泛着些许微醺的红晕,眼神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激:“老弟,您今日的款待让我倍感荣幸。如此的安排和体贴,真是让我这个俄国军人也要对您肃然起敬。但您有朝一日来了俄国,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言,我必定尽力而为,绝不推辞。等您来莫斯科,我定会为您设宴,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上一场,我亲自为您斟酒,叫您也尝尝我们俄国的好酒!”
说到这里,舒宾斯基还亲热的给亚瑟谈论起了他的家庭。
他仿佛是想要向亚瑟证明,他可不是一般的大老粗军官,而是能够理解文化艺术的全能型选手。
“如果你是去了彼得堡,可以给我写封信,虽然我在彼得堡没有房子,但是我的岳父就住在那里。你知道什么是岳父吗?就是你嫂子、我夫人的爸爸,你的嫂子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和我这种粗人不一样,她是书香门第瓦尔拉莫夫家族出身。这人啊!就好比是腌菜缸里的酸黄瓜,只要泡得时间长,怎么都能入味了。
当然了,如果泡得时间太长,那就泡烂了,就好比莫斯科大学里的一部分学生。但是我美丽的卡佳(叶卡捷琳娜的昵称)不一样,她属于泡得时间不短不长正正好。她那个在圣彼得堡大学当文学教授的父亲,从小就教导她拉丁语和希腊语。至于我那个丈母娘,那老太太就更厉害了。
老太太家里是彼得堡旧贵族,在彼得大帝改革之前便居于宫廷,在社会中颇有声望。虽然她们家族不像是之前那么显赫了,但是老太太还是按照宫廷里那一套来要求女儿。法语、德语、音乐、绘画、舞蹈,还有那一整套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的宫廷礼仪,那些学问简直是一辈子都研究不完的。”
舒宾斯基说到这里哈哈大笑,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拍在亚瑟的背上,险些让猝不及防的亚瑟脸朝地面摔断鼻梁。
亚瑟从地毯上爬起身,差点没忍住狠狠地瞪了这位俄国上校一眼。
不过一想到将来去了俄国,弄不好还真得找他帮忙,在伦敦无法无天的警察头子只能无奈赔笑:“老太太平时就是这么教育您夫人的吗?”
舒宾斯基开玩笑道:“那当然了。”
他捋起袖子向亚瑟展示肌肉道:“俄国人的力气向来很大,要不然我们怎么打败法国人呢?当然,这一点放在男人身上是优势,但是放在女人身上就是劣势了。不过你放心,在结婚之前,她们通常不会向你展示她们的力量。但是等到结婚以后,而且她娘家势力还很大的话,呵,您就瞧好了吧!”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
这位五大三粗的俄国宪兵上校……
原来是个赘婿啊!
怪不得这家伙爬的那么快呢!
亚瑟记得舒宾斯基从前和他提到过:他的父亲虽然打过沙俄的卫国战争,但战争结束的时候,才不过做到龙骑兵大尉。按照俄国的军衔表,这不过是个九品官,属于不折不扣的低级军官。
而舒宾斯基呢?
这家伙三年前在俄国使馆担任助理武官的时候,挂着的是九品陆军骑兵大尉的军衔。
三年之后,却挂上了七品近卫骑兵上校的牌子了。
这是一个俄国的梯也尔!
是俄国的迪斯雷利先生!
一想到这儿,亚瑟就觉得这事情实在讽刺。
不论自由还是专制,总有一条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摆在那儿,虽然大伙儿的外在表现不同,但内在其实并没有显出多大的区别来。
而哥廷根大学的进步青年,亲爱的俾斯麦先生,还在热切的希望能够步几位前辈的后尘,通过媳妇儿的娘家势力来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亚瑟与舒宾斯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随后趁着这位俄国军官转身的工夫冲着书架旁的两位负责端茶送水的法国姑娘使了个眼色。虽然她们的姿色未必比得上莱比锡剧场里的‘专业人士’,但对于类似舒宾斯基这样混迹于上流社会边缘的家伙来说,会讲法语的姑娘相较于普通姑娘就是有优势。
在俄国,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高档俱乐部里,成为社交名媛的一大重要标准便是需要掌握德语和法语。
会说德语,代表你的家庭出身应当不低于中等阶层。
而会说法语,则标志着你肯定来自上流社会。
两个姑娘微微冲着亚瑟点了点头。
即便亚瑟不冲她们使眼色,姑娘们也早就下定决心要把舒宾斯基的秘密掏个干净。
这群和保王党有牵连的女士,无一例外,都是外省姑娘。
常年在巴黎摔打的经历让她们明白了:这年头想要讨口饭吃究竟有多不容易。
巴黎的世界确实迷人眼,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能成为那群在巴黎风月场常年出没的妖艳贱货的。
她们当中最接近成功的克拉拉,在梯也尔身上苦心投资多年,结果这位法兰西内务大臣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本领简直叫人大开眼界。而一心想要借此翻身的克拉拉,也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男人是靠不住的,唯有到手的钱才是真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难道就比梯也尔更加重情重义吗?未必!
但是,这位英国爵士出手向来大方,而且从来不和姑娘们用感情说事。
这位爵士私底下在做什么勾当,其实有的姑娘早就看出来了。
这帮姑娘们可不是那群老实巴交的保王党农民,虽然她们在巴黎没有做过太高端的生意,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们在巴黎一年见得世面就超过在外省老家的半辈子了。
再加上她们很少考虑那些所谓的理想、国家又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抽象概念,所以反倒落了个旁观者清。
当农民们还在对亚瑟感恩戴德时,姑娘们却笃定了这位爵士绝不会那么好心。
但不怀好意又怎么样呢?
起码他没有伤害她们的乡里乡亲,而且还给每个同行的保王党农民派发了足够他们重新安顿的生活费。
而前不久,菲欧娜小姐的到来,又让法国姑娘们认识到了这位英国爵士的另一面——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最高曾经做到苏格兰场的三号人物,能够在伦敦地下世界只手遮天的庞然大物。
她们曾经倚靠的巴黎黑道头目格瓦维如果去了伦敦,这种等级的臭虫,甚至都用不着惊动爵士。
无论是分管格林威治的托尼·艾克哈特警督,还是犯罪调查中心的汤姆·弗兰德斯警督,都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踩死格瓦维的。
而且,这帮姑娘们年纪虽然不大,但身上的心眼儿却不是一般的多。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位穿金戴银、举手投足好像个贵妇的菲欧娜小姐,她肯定是因为搭上了爵士这条大船所以才能走到这一步的。
或许她可以在别人的面前装的冰清玉洁,但是她的事情在这群法国姑娘眼里却一点儿都藏不住。
这倒不是她们眼力好,而是因为她们身边刚好有个参照物——克拉拉。
菲欧娜对爵士的殷勤程度,在他身边看似自然,实则小心谨慎的行事态度,几乎与克拉拉当初在梯也尔身边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两个人真是普通的情侣关系,大部分姑娘在正常情况下可都是倨傲的像只天鹅。
而如果这只天鹅表现的像是只鸭子,那么不用怀疑,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是不平等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平等,她必定是指着他生存的。
一个拥有着自己生意的女人,她究竟是怎么指着伦敦的地下皇帝生存的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法兰西待不下去,德意志人生地不熟,姑娘们一致认为:大伙儿是时候该换个地方发育了!
为了赢得去伦敦混出个人样的机会,今天她们必须得搞定舒宾斯基,向爵士展现出应有的业务水平。
亚瑟看到姑娘们干劲满满的样子,歪着脑袋冲她们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看着来,没必要太勉强自己。
毕竟该问的他都问了,就算把舒宾斯基拧成麻绳估计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但姑娘们却没有一个搭理他的,她们心里现在只记得要去伦敦过好日子。
亚瑟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嘴退出房门。
他刚刚出门便取出烟斗打着了火,岂料刚刚抬头便看见了菲欧娜正拿着把象牙扇站在不远处盯着他。
亚瑟抽了口烟,沉声问道:“带她们去伦敦有必要搞这一出吗?在夜莺公馆干活,有把子力气,能抡鞭子不就行了?”
菲欧娜用扇子掩住下半张脸,眯着眼睛挪着步子走到亚瑟身边,凑到他耳边问道:“心疼了?那你进去护着呀,出来干什么?”
亚瑟叼着烟斗,瞥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菲欧娜见他不说话,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道:“亲爱的,你不明白,做这一行的没有哪个姑娘是善茬。她们不像是你和我,从来不曾同生共死过,她们直到现在只享受过你给的好处,但却不曾替你做过什么,这样的关系是不牢固的,更是无法信任的。夜莺公馆从来不缺姑娘,我们缺的是可靠的姑娘。过了今晚,她们就算纳了投名状。这就好比你在伦敦塔下挨了一枪,我从明天开始,就可以放心的给她们戴上‘哥廷根大学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的帽子了。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更是为了我们好。”
亚瑟听到这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怪不得大伙儿都叫你伊凡小姐呢,你这作风确实证明了你有俄国血统,菲欧娜,你简直和伊凡雷帝一模一样。”
菲欧娜嗔怪道:“我哪里像那个暴君了?你才是主子,我只不过是个在你手下听差的弱女子。”
“弱女子?”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奥地利的玛丽亚·特蕾莎女王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她刚说完这话,就联合法国和俄国发动了七年战争,还说什么‘我宁可卖掉最后一条裙子,也绝不放弃西里西亚’。普鲁士的弗里德里希二世为此还气的大骂这是‘三条裙子的阴谋’。由此可见,女人是不弱的,只不过你们喜欢利用弱势的借口牟取好处。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们,因为这世人真有不少蠢货会信了你们这一套,然后把普鲁士不惜赌上20万军人守卫的西里西亚拱手让出。”
菲欧娜挽着亚瑟的胳膊伴着他走下台阶:“你不能全在指责我,明明你也变了很多。从前你的志向没有那么大,所以我便也可以随遇而安的做做自己的小买卖。但是自从你在伦敦塔下叫人打了一枪,仿佛你眼前的世界都变了。嘴上说着去国外是度假、是消遣、是劳累生活中罕见的放松。
但是自从你的脚离开不列颠以后,你每时每刻都在打听伦敦的消息,你的信笺一封接一封的从欧洲传出,然而其中对于我的问候很少,对于国王陛下、格雷伯爵和帕麦斯顿子爵的问询却异乎寻常的多。你是被他们下了药,还是被哪个黑森林里的女巫用了毒?一颗子弹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现在又想着往炮管子前面凑?”
菲欧娜的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亚瑟的某件伤心事,他的胳膊搭在扶手上,停下了脚步,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在离开英国之前,我去见了一次塔列朗先生。”
“他又找你做生意了?”菲欧娜把脑袋靠在亚瑟的胸膛上:“离他远一点,那是个老狐狸,比蛇更奸诈,比狼更狡猾,你玩不过他的。”
亚瑟微微摇头道:“他只是托我帮了个小忙,但那不重要,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金钱上的来往,我的报酬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菲欧娜好奇道:“几句话?他的话很值钱吗?”
“比你想象的要值钱,为了那几句话,我放弃了十万法郎。”
“十万法郎?”菲欧娜下意识的主动回避:“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否则我会忍不住拿这几句话去卖个高价。”
“那也要你能寻到个聪明的买家。”亚瑟淡淡的开口道:“临行前,塔列朗先生问了我两个问题。我觉得这两个问题不仅适合我,也很适合你,菲欧娜。”
“什么问题?”
亚瑟笑了笑,侧过脸盯着菲欧娜的脸,他的两只眼睛就好像是今晚朦胧夜空中闪耀的繁星:“假如你是有能力的,又为什么心不在焉呢?假如你没有能力,为什么要野心勃勃呢?菲欧娜,我得承认,在这两道题的解答上,你比我做的更好。”
(本章完)
第599章 塔列朗的衣钵
第599章 塔列朗的衣钵
“我要嫁的那个男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您明白我的性格,因为我与他的交流不多,所以我不能对他的品行妄下定论,也不能通过主观臆测来欺骗您。我只能向您转述我所见到的东西:他的发色以及蓝色的大眼睛与您大致相同,鼻子俊俏笔挺,嘴巴温柔动人,牙齿白净整齐,每当微笑时,他的表情尤为迷人,这总会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他一定善良可爱、聪慧过人。”
“他是个英俊的男子?他更接近于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小说中出场的中世纪骑士,还是您笔下伦敦雾气中的铁面人,又或者是迪斯雷利先生小说里潇洒的青年公爵呢?”
“只有中世纪的高贵骑士才配得上英国的女王,这是您理所应当要取得的幸福。”
——《帝国的决议:维多利亚女王书信集》
亚瑟的心情很糟糕,与菲欧娜的对话又勾起了他临行前与塔列朗的最后一次会面。
天知道这个法国瘸子,一辈子没说过几句实话的人,为什么要忽然对他坦诚相待。
或许他是嫉妒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比塔列朗-佩里戈尔更常出现在伦敦的报纸版面上,或许是因为一大把年纪所以感觉活够了,又或者是因为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戏弄这个害他打牌输了很多钱的年轻人。
这位18世纪的最后一个代表人物,法兰西政坛的泰斗,欧洲外交界的耆宿,世界级的屠夫,马扎林的猴子,红衣主教杜布瓦的化身,身不由已的修士,令人发笑的人民主教,伏尔泰的精神私生子,米拉波的传声筒,身着官衣的伊索,跛脚魔鬼的使节,教皇的芥末瓶,英格兰的捍卫者,皇帝拿破仑的经纪人,沙皇亚历山大的导游,百日复辟的福音传播者,路易·菲利普的执伞人……
天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外号,天知道他为什么嫉恨并欣赏着我这样的小人物!
或许是因为他经历了13个政府,换了13次主子,所以他也要让勉强保存了一点良心的后辈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亚瑟站在舞台下望着台上如同太阳和月亮一般耀眼的男女主角们,眼角的余光瞥见为演员精彩演出而激动、快乐、悲伤和动容的观众们。
他的鼻尖仿佛闻到了丰富的果香和草本香气,舌尖也萦绕着成熟黑醋栗和黑樱桃的香甜气息,那是塔列朗递给他的红酒——1825年的玛歌干红。他的耳边不知怎的,也随之响起了塔列朗的嗓音。
“当戏剧正在上演,演员们还在舞台上的时候,是不适合将剧情、手法揭露出来和主人公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的,因为面具比真实的面孔更加美好。在今天,对于某些人来说,真理是相当危险的。对于另一些人来,则简直是丑闻。对于所有的人来说,真理都是毫无用处的。”
“您说这些话,做那些事,难道就不担心批评吗?”
“对于我来说,我既不惧怕抨击者,也不惧怕那些笨蛋,你明白我所指的是些什么人。我已预料到我身后的一代人将会如何评价我,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是一把伞,半个世纪以来承受着滂沱大雨,对我来说,再多一滴,或者少一滴,都已经无所谓了。”
“塔列朗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你原谅了你的敌人吗?”
“原谅?我什么都没有忘记,也不会原谅任何人。如果有些错是可以原谅的,有些激情也是可以谅解的,那就是我自己犯的错和我自己的激情。至于我的敌人?我再也没有敌人了,因为我将他们都送进了坟墓。
路易十五的政府、路易十六的政府、大革命政府、共和国政府、督政府、执政府、帝国政府、百日复辟政府、1814年的临时政府、两次王政复辟、查理十世的政府,他们通通进了坟墓,而我,我现在依然在为路易·菲利普的政府服务。
我对自己感到自豪,因为我超越了一些人和一些事件,甚至超越了苦难,心肠硬得可以承受一切。没有人能够羞辱我,没有人能够让我痛苦。这种自豪,这种铁石心肠,让我一生不再虚荣,不再激动,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听到钟声。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这样子罢了。”
“您难道就没有一次想要赢得他人的尊重吗?”
“尊重?呵……小伙子,在法兰西,人们对什么都不尊重,除了权力。在受宠幸的殿堂里,什么都是伟大的,除了那个让人们弯腰进入殿堂的低矮小洞。”
“我……我或许没有评价您这种想法的资格,但是我只想问您,您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你是在问你自己,还是在问我?对与错,是与非,这是最简单、最容易说的两个字,但也是最费解的两个字。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所以心中很矛盾、很自责。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年轻人,不要为了做蠢事而懊恼,因为很多人甚至连做蠢事的机会都没有。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永不吃后悔药,无论是好事,坏事,还是蠢事。
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做过同样的蠢事,也心存同样的懊恼。但是,亚瑟,你要明白,一切事物开始时都是很美丽的,但半途会让人感到疲倦,最终的结果则是可怜的草草收场。不要相信祖国的拯救者,更不要试图成为他们,因为这群人总是将他们的职业弄得一团糟。
换个角度想想,派你去汉诺威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伦敦的天气很冷,但这里的空气却能让你热血上头。别人和你说一万遍真理,也不如你亲身经历一遍记得牢靠。你现在总算相信了我之前说的话:因为高尚的品德而得到奖赏,因为恶行而受到惩罚,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它的出现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政府需要公众相信——这套规则依然有效。
你能从普通巡警成为警督,便是因为你满足了这个条件,这既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不过万幸,你没有在相信这条谬论的路上走的太远,政治和科学不一样,这里很少有一成不变的定理,政治上的定理怎么解释主要取决于今天由谁来当迈克尔·法拉第。
去汉诺威吧,在砧板的位置上,就耐心等待,而一旦变为锤子,就要准确地敲击下去。亚瑟,去做一个恶人,不要做一个蠢人,你知道的,我不和蠢人交朋友,更不和蠢人玩牌的。我可以忍受恶,因为面对一个恶人,我能够自卫,但我不能够忍受愚蠢,因为面对一个极其愚蠢的人,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伦敦暴乱之后,你应该认清了:群众接受为真理的东西,往往是一种偏见,或者是一种愚蠢之见。所以,利用他们吧,但是在利用人民之前,你需要先将他们的思想搞乱。我唯一想要提醒你的是,别去挑动一部分公民仇视另一部分公民,那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来自己仇视自己。”
“塔列朗先生,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是吗……”
塔列朗收拢手中扑克牌的动作在亚瑟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他轻挑的语调、微微上扬的眉梢和捉弄人的嘴角仿佛就在眼前:“如果你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那……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塔列朗,这位法兰西政坛的不倒翁,亚瑟其实称不上讨厌,这不单单是因为塔列朗输了他很多钱,也不仅是因为他说服法国政府赦免了大仲马,更不是塔列朗曾经提出给他十万法郎让亚瑟帮忙‘押送’路易前往巴黎。
而是因为塔列朗是个聪明人,而且他在许多时候智慧过了头,甚至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
亚瑟不喜欢被别人看透,尤其是这个人能看透许多他自己都看不透的东西。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接受了塔列朗的政治学和外交学启蒙而感到骄傲,更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作为炫耀的资本。
但矛盾的一点在于:所有人都承认,他们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对手是由塔列朗培养的。
一个塔列朗式的政客,他既不是狼,也不是羊,既不是保皇党,也不是共和派,既不是铁锤,也不是砧板,既不是上帝的大臣,也不是魔鬼的使节。
他既不受公众舆论的束缚,也不受国王们的约束,而是置身于正中间,站在天平的正中央,当王权与十字架之间的平衡将要打破的时候,时而将自己的重量施加在这一边,时而施加在另一边,以保持天平的平衡。
要像是手中掌握着木偶的操纵线那样,举重若轻、随心所欲地玩耍。
要能够掌握所有秘密,事先就知道世界事后需要些什么,斟酌着用什么字眼来描述将要发生的事件,形容既成事实。
不去做戏剧的创作者,但却要成为这幕戏剧最不可或缺的观众。
就像是塔列朗说的那样,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主动出现在观众席的。
即便亚瑟死不承认,但是令他百口莫辩的是,就算他的嘴再硬,可实际上他已经默默地在按照塔列朗的教诲行动了。
阿加雷斯蹲在剧场前的大理石雕塑上,望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星子。
刚刚提升自己为人类学教授并自封地狱驻人间特别大公的红魔鬼,轻而易举的从烟草的燃烧程度判断出——这小子心烦意乱,但却越来越上道了。
阿加雷斯得意洋洋的学着亚瑟的模样点着了烟斗,尼古丁弥散在口腔中的至高享受让他的快乐更上一层楼。
红魔鬼眯着眼从怀里摸出了那本去年出版的《浮士德》,轻轻打了个响指便点亮了眼前的灯火:“你徒然到处奔波,去求学问,然而人只能学到他能学到的知识。能抓住机会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你有相当结实的身体,你也不会缺少胆量,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就会得到别人的信仰。你特别要学习操纵女人,她们患的病痛虽有千种,却可从一点制定医疗方针,只要你装点正经样子,就能把她们全抓在手里。你先要弄个学位,使她们相信,你的学识比任何人高超,然后,不像别人要多年光阴,你开头就摸她们全身的法宝,你对号脉要懂得一套,尽管大胆抚摩她们的纤腰,用你机灵热情的眼睛,看她裤带是否束得紧。嗯……歌德,写的真好!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书里的魔鬼选了梅菲斯特,而不是我。不过这方面的问题倒也不算特别大,毕竟梅菲斯特确实是个脑干缺失的蠢货,不像我那么会忽悠,更培养不出一个货真价实的大人物。”
正当红魔鬼陷入自我陶醉,并因为同时触犯‘骄傲’与‘虚荣’两大罪责而暗爽不已时,马车轮子的颤音划破了深夜的宁静,仿佛一滴水落入静止的湖面,引得阿加雷斯情不自禁的向声音来源报以鄙夷的眼神。
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在夜晚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马蹄声与车轮的撞击在古老的巷道间回荡。
威严非凡的马车,由四匹体格健硕的骏马牵引,雪白的鬃毛与油光发亮的马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车体漆成黑色,饰有精致的金边与绿纹,车门中央还镶嵌着一枚璀璨的贵族家徽纹章。
黑金相间的水平条纹,如同层层叠叠的历史年轮,而贯穿其上的绿色斜带,却像一条生命的脉络。
而在纷繁复杂的盾徽中,既可以看见代表图灵根的红色狮子高高跃起,身上的银色条纹在盾面上闪闪发光。又可以看见象征着科堡的银色城堡伫立在绿色的基座上,塔楼尖顶直指苍穹。熊爪纹章粗犷而坚毅,爪间似乎仍留着山林的泥土气息,那是安哈尔特的标志,是力量与土地的象征。黑鹰纹章张开双翼,翅膀似乎要越过盾牌的边界,象征着这个家族与神圣罗马帝国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
注意到这辆马车的自然不止有红魔鬼,其中还包括了亚瑟。
这位新人外交官凭借着从施耐德那里恶补的蹩脚纹章学知识,艰难的便认出了马车的主人:“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
(本章完)
第600章 亚瑟黑斯廷斯?阿图尔赫斯廷戈夫!
第600章 亚瑟·黑斯廷斯?阿图尔·赫斯廷戈夫!
窗帘半掩,遮盖住了从玻璃射入房间内的阳光。
残留着酒气的卧室里,亚瑟的睫毛微微抖动。
缓缓睁开眼睛,亚瑟愣愣的盯着天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他感觉沉重的身体就好像一坨铅块。
床单黏在湿漉漉的皮肤上,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香烟的味道。
几乎是本能地,他伸手摸向床头的水壶,喝了几大口清水,却只能稍稍缓解一部分干渴。水滑过喉咙时,他感到一阵温暖的安慰,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胃部的剧烈反应,他努力压抑着即将涌上的恶心感。
亚瑟将手放在额头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房间,照在木地板上,他的目光定格在那片微弱的光斑上,眼睛有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昨晚的记忆开始一片片地拼凑出来,那些昏暗的灯光,演员们紧张的表演,身边弥漫的香气和笑声——还有他那不可抑制的豪饮。显然,他今天的情况并不理想。
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瞬间清醒了一些。
哥廷根的清晨透着湿气,空气新鲜却带着秋意,街道上早已有忙碌的行人走过,旁边的街道和远处的修道院高塔显得格外宁静。
“天呐……”亚瑟低声咕哝道,声音沙哑且低沉,他几乎无法忍受自己的声音。昨晚的欢愉仿佛成了一场噩梦,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让大脑重新恢复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那么贪杯,可能是那场《图兰朵》的演出给了他一种奇怪的释放感,让他沉浸在那种掌声与喝彩的潮水中,暂时忘却了本职工作带来的压力。
做一个特务头子其实并不像是有些人想的那么轻松,要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罪恶和秘密全都装在心里,谁都不能告诉,谁都不能分享,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不过转瞬之间,亚瑟突然又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空虚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并不是由于宿醉带来的生理不适,而是源于对某种失控的懊悔。
他已经不是上大学的那个年纪了,在伦敦大学读书的时候,和埃尔德宿醉一场,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出门遇见几个地痞流氓,与他们干上一架然后被扔进路边的臭水沟里。
但是现在……
现在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秘密,也许一个失言就会酿成大祸。
不论是从前在苏格兰场干的黑活,青年意大利的援助资金,盖世太保的真实属性,抑或是俄国学生想在《莫斯科日报》搞个大新闻的事件……
亚瑟走到窗前,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那个疲惫、未加修饰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种陌生感。
他不禁苦笑了起来,心里默默想道:“还真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
他走回床边,翻了翻枕头底下的信件与文件,想找点什么来让自己集中精力。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沾着火漆的信纸上,信封上写着“哥廷根大学”的字样——那是他上任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的委任书。
微微发热的脑袋仿佛被泼了盆凉水,亚瑟轻声叹了口气,这一切的轻狂与娱乐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没有真正的地位,他依旧需要站稳脚跟,继续着那份冷酷且充满压力的工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着信纸坐下来,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一会儿。
然而,很快,他的余光又瞥见了床头柜上好像除了他的帽子以外还摆着许多不属于他的物件。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把做工粗糙的小刀,刀身短小而结实,约莫十到十二公分长,橡木制成的刀柄经过长年使用,表面磨得光滑,触感温润。
亚瑟拿起小刀端详了两下,发现刀身上还刻着原主人的名字——朱塞佩·加里波第。
而在小刀旁边,还留有一张简短的字条,上面用意大利语写着这位乐天派革命者对朋友的朴素祝福——每一寸钢铁都为自由而战,勇士的心永不屈服,愿你在未来的路上同样勇敢。
亚瑟捏着这张字条哑然失笑道:“朱塞佩……看在这把小刀是你送的份上,下次我就不拿它来捅你了。”
而在小刀旁边,还摆着一份沾了酒渍的书信,书信上的署名是舒宾斯基。
但是打开信笺,上面密密麻麻的西里尔字母却令亚瑟直皱眉头。
他虽然已经在很用心的学习俄语了,但是在宿醉之后突然给他来上这么一封信,对于亚瑟而言无异于读天书。
“即便不用英语,他至少也应该用法语或者德语吧……”亚瑟轻声嘟哝了两句,将那封信收到了床底的小箱子里。
但还不等他把箱子锁上,便听见有人推开了卧室的门。
菲欧娜的声音在房间另一头响起:“这么早就起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
亚瑟将小箱子推到床底下,还未等站起身来,便又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只得坐在床上缓了缓:“或许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如果今天下午没有学术委员会会议的话……”
菲欧娜走上前来将外套披在他的肩膀上,旋即自然地坐在他的腿上,如同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封温热精致的信笺。
“这是什么?”亚瑟并没有对这封信笺生出多大的兴趣,他只是猜测:“是谁留给我的告别信?”
“告别信?不,亲爱的,这是一封欢迎信。”
菲欧娜兴奋地搂住了亚瑟的脖子,一想到这个男人将会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的北方老家,菲欧娜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感受:“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东西,从你问了无数遍的白厅发出,一封出自外交部的任命书。恭喜你,亲爱的,转过年去,你就要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了!”
“大人物……”
亚瑟接过那封任命书,认真的端详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母。
国王陛下政府
外交部
伦敦,1833年11月25日
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kt
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陛下宫廷文化参赞
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根据国王陛下的指示,并在荣誉内阁的推荐下,您已被任命为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陛下宫廷使团的文化参赞,此决议自1834年2月1日起生效。
您的主要职责是促进英国与俄罗斯帝国之间的文化与学术交流,并推动英国的知识、艺术和教育事业在俄国宫廷中的发展。您将与当地教育机构保持联系,组织文化活动,协助建立两国之间更紧密的文化联系。
除此之外,您还应当就俄国的文化形势向国王陛下政府提供建议,并就艺术、文学和科学创新的进展向我们报告。您肩负着通过文化交流维护最高标准的外交礼仪,并促进双方的相互尊重。
考虑到您在学术界的深厚背景及卓越的外交才能,政府深信您能胜任新职务,并将继续为促进英俄两国间的良好关系尽心竭力。您将直接向国王陛下驻俄罗斯帝国皇帝宫廷大使达拉莫伯爵汇报工作,并根据大使的指示行事。
鉴于您将承担的职责性质,必须告知您,为了全身心投入新的职责,您需要在1834年2月1日赴俄履新前,辞去目前担任的汉诺威王国驻哥廷根大学国家代表及哥廷根大学学监职务。
在此,我们对您肩负的使命寄予厚望,并预祝您在新的职位上取得非凡成就。
谨致以最高的敬意,您最忠实的支持者,
(签名)
亨利·约翰·坦普尔,第三代帕麦斯顿子爵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大臣
1834年1月1日,汉诺威王国的新宪法就将正式颁布,在哥廷根上演的滑稽剧也将就此谢幕。
而在一个月之后,亚瑟便要立刻上任驻俄文化参赞的新职务。
这么紧实的日程,不大可能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主动安排的,毕竟亚瑟与他非亲非故,他犯不着上赶着给亚瑟送前程。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为了职务任命的问题专程写信去了外交部。
达拉莫伯爵与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一样,都是辉格党内有名的刺头。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面对手下的外交部事务官,譬如面对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时,可以表现的专横无礼,宛如矿场里最严厉的监工。
但是,他不能在达拉莫伯爵的面前展现如此态度。
因为就在一年前的时候,达拉莫伯爵才是内阁委员会里最让人头疼、最激进的那个家伙。
无论是达拉莫伯爵的岳父首相格雷伯爵,还是亚瑟的老上司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甚至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都认为达拉莫伯爵是一个危险的同事,并且担心他的激进观点和缺乏克制的性格会在国内惹出大乱子。
但是,他们又不能直接逼迫达拉莫伯爵从内阁辞职,因为如此激进的政治领袖通常拥有大批忠实拥趸。而且以达拉莫伯爵的脾气,如果内阁里的诸位阁下真敢这么干,那达拉莫伯爵弄不好真的敢带着他的追随者们大批出走,从而造成辉格党的内部分裂。
所以,当达拉莫伯爵提出辞任掌玺大臣的职务,并宣布从内阁退休时,阁下们便赶忙批准了他的辞呈,并立马给他选了个好地方,把他弄到俄国大使的位置上高高的供起来。
因此,只要达拉莫伯爵不在国内惹事,就算他想推荐一头苏格兰驴子担任驻俄文化参赞,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更别提,相较于驴子,约克猪倌并不算是一个很差的人选。
最起码他拥有一定程度的管理经验,而且在文化艺术以及科学研究方面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哪怕撇开达拉莫伯爵的关系,单是以能力和履历看待,亚瑟·黑斯廷斯在与其他候选人的竞争中都处于相当靠前的地位。
所以,帕麦斯顿子爵干脆就顺水推舟,在哄好达拉莫伯爵的同时,送亚瑟一个人情算了。
对于这份刚刚到手的新机缘,亚瑟并没有展现出多大的热情,他的心中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哥廷根大学学监的位置虽然同样尊崇,但是这个职位归根到底并不属于不列颠的事务官序列。
如果不是达拉莫伯爵没有忘记这位伦敦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他说不准真的会被白厅遗忘在汉诺威,摇身一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汉诺威王国官员。
虽然他的级别并不低,但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因为他深刻的明白,也许再过几年,从哥廷根大学毕业的学生们将会一个接一个的爬到他的头顶。
谁让他的姓氏里没有‘冯’呢?
让亚瑟接受俾斯麦这种乳臭未干小子的规训?
约克猪倌可受不了这种待遇。
但是,菲欧娜显然比亚瑟更看重这份任命书,她今天尤其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昨晚醉酒后亚瑟在归途中向她谈起了与舒宾斯基的对话,这位久居伦敦的俄国姑娘意外得知了驻俄文化参赞等于四品文官的事实。
四品文官!
这可是她那个烂赌鬼父亲想都不敢想的高位!
或许一般人很难理解俄国妇女为什么也如同俄国男人一样对官员品级拥有如此热切的心情。
但是如果扒开俄国《官秩表》的相关条款,就不难理解她们的心情了。
因为《官秩表》上明确规定,所有官员妻子的地位随其丈夫的官阶升降,一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五品以下官员的妻子,二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六品以下官员的妻子,并以此类推,直至十品官吏未出阁女儿的地位高于所有十四品(最低品级)以下官员的妻子。
那份从小被父亲捏在手中反复审阅的《官秩表》就像是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魔力,俄国的一切都取决于官阶,人们之间不是打听他知道什么,他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而是打听他是什么官阶。给予躯体和心灵生命的电流疗法,追求官阶便是俄国人唯一的热情。
听到官晋一品的消息,简直比灌上几大桶伏特加更能令人浑身发热,恨不能在雪地里一连走上几万里。
这样的感情,使得哪怕在多年之后,仅仅只是听到四品文官这个单词,便让菲欧娜埋藏在基因中的官迷心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了出来。
或许是担心亚瑟会在俄国恣意妄为,又或者是害怕这个苏格兰场警察的冒失行为会惹怒了那位性情捉摸不定的沙皇陛下,菲欧娜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亚瑟好好地上一堂关于俄国文化的基本课程。
她故意挑了个有意思的话题来勾起亚瑟的兴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叫什么名字?”亚瑟被菲欧娜问的愣神:“你难道不是菲欧娜?而是她的某个双胞胎姐妹吗?”
菲欧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确实有个妹妹,但是五岁就夭折了。但是我的问题不是这个,你的思路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菲欧娜·伊凡?”亚瑟的语气显然不太自信,虽然他很确定答案应该是这个,但老条子深刻的明白,女人们的问题向来不会那么简单:“难道这个名字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但确实经过修改。”
菲欧娜自豪的介绍道:“准确的说,我的名字应该是菲欧娜·伊凡诺夫娜·弗科索娃。其中,菲欧娜是我的名字,伊凡诺夫娜是我的父名,意思是‘伊凡的女儿’,而弗科索娃则是我的姓氏,意思是‘弗科斯家族的女性’。”
语罢,菲欧娜还像是故意要考考亚瑟似得,问道:“你知道如果你生在俄国,你的名字应该怎么念吗?”
这点小问题当然难不倒亚瑟,他毕竟是学过俄国史的,对于他来说,唯一的难点可能就在于俄语的拗口发音了。
他正在琢磨着呢,一旁同样刚刚起床的红魔鬼摘下睡帽,打了个哈欠脱口而出道:“АptypАгapecoвnчxactnhгoвoв(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虽然亚瑟对于红魔鬼擅自把‘阿加雷斯’加进父名的行为很不满意,但是不得不说,除此之外,红魔鬼的答案无可挑剔,尤其是他的俄语发音也非常标准。
亚瑟隐去了父名部分,模仿着阿加雷斯的发音复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菲欧娜的脸上浮现出了惊喜的表情。
“没错,阿图尔·赫斯廷戈夫。如果再加上你的父名就更完整了。”
菲欧娜故意将话头借此引向了那份让她心神不宁的《官秩表》:“那么赫斯廷戈夫先生,您必须要知道的一点是:如果您是生在俄国,那么现在便已经是一位尊贵的四品文官了。即便您是一位大学生,一位有才华的年轻人,但是您知道在俄国,即便你是大学的一等毕业生,即便你次次都能破格晋升,要想来到这样的位置,要想成为一名四品的特级文职参议,最少也需要多少年吗?”
“多少年?”
菲欧娜开心的亲了他一口,环住他的脖子道:“亲爱的,那可是整整二十年!”
(本章完)
第601章 贫下中农赫斯廷戈夫
第601章 贫下中农赫斯廷戈夫
人家撒了谎,我也真不了。
——俄国谚语
在俄国维捷布斯克省的犄角旮旯里,有着这样一座名叫德鲁伊斯克的偏远小城市。
这里既没有什么巍峨壮丽的建筑,更见不到古巴比伦那样恢弘阔气的园,沿着这里连地砖都没铺的泥土街道走到头,甚至四层以上的房屋都看不见一栋,街心广场的小教堂也修的低矮破旧,冬天刮起风来,窗户都吱呀呀的响,听起来就像是上帝显灵了似得。
即便把阔气的标准从四层小楼下调到三层小楼,可称得上阔气的三层楼在这里依然是极其罕见。
为数不多的几间阔气宅子分别是市长、邮政局长和警察局长的公馆。
是的,公馆!
虽然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大部分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有学校里几个拥有中等和高等教育经历的老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其实就是某某人的宅子。
但在这座城市,越是生僻拗口的单词就越能凸显一个人的身份。
该如何形容一个有志进取的外乡人进入这座小城的第一印象呢?
坐在马车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仿佛那雪不是落在烂泥似的街道上,而是落在您的心头。
那感觉,凉冰冰、冷飕飕的,仿佛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到此结束,不管是人生还是仕途都被打进了冷宫。
往后的余生中,您只能在嗅着清凉的雪,咀嚼回味那些记忆中往事了。
这该死的地方连一条通往外界的大路都没有,仿佛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站在街上不管向城外的哪一边张望,都只能看到旷野、森林和草场。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地方,该有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少。
监狱、慈善医院、教堂、市政厅、警察局以及地方法院,隔三差五能让城里热闹一下的‘斯洛博达’(集市),官僚、地主、神甫、农奴、商户一应俱全。
喔,对了!
千万不能忘了,城里唯一的一间旅馆里,还住着一位被大雪围困了整整五天五夜、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然而却拿冬将军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成天憋在旅馆被窝里怒骂‘俄国的城市从外面看像耶路撒冷,从里面看却像是遭了天罚的伯利恒’的英国外交官!
不过,最让亚瑟气愤还不是冬将军,而是入境俄国的麻烦程度。
在19世纪,各国的出入境管理都很落后,以致于加里波第这样被判了死刑的通缉犯都能大摇大摆的四处流窜,只要躲过边境哨所的检查,便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欧洲的大部分国家。
哪怕是法国这样欧洲集权程度最高的国家在面对‘青年意大利’的流亡人员时,也经常能漏过三分之二。
如果这群人打算去英国,那难倒他们的多半不是什么签证,而是凑够钱买到一张去英国的船票。
是的!这个年头英国压根没有签证制度,只要你能向海关出示船票证明你是经过合法航线来到不列颠的就行了。
当然,为了打击走私,你在递交船票的同时还需要申报随身携带的货物、贵重物品、书籍或是任何可能需要缴税的物品。
但是俄国,这鬼地方就不一样了!
如果是非贵族和非官员身份的普通俄国人想出国,那我劝你最好放弃这个幻想。
因为这不仅要向省警察局申请护照,还要再去圣彼得堡向俄国内务部申请出境许可并申报财产,除此之外,你还必须要附上详细的旅行计划以及预计在国外的资金使用和住宿安排。
这些合法程序便能让你走上好几年的时间,而当你准备踏上旅途后,你还得在边境检查站接受如同对待特务般的严格审查。如果你想要顺顺利利的走出国境线,不止得提前把钱准备好,还得提前把收钱的人给联系好。
虽然外国人入境没有本国人出境那么严格,但是已经被西欧各国海关松弛感惯坏了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依然对俄国政府对待他的态度极为愤怒。
他为了进入俄国,身上必须携带包括但不限于:
1.用于证明外交官身份,由英国政府签发的外交护照。
2.用于说明前往俄国目的以及亚瑟的职务、身份的外交部任命书和外交信函。
3.英国驻俄使馆与俄国政府协商后,从俄国内务部获得的入境许可和国内通行证。
3.由于欧洲大陆依然有零星的霍乱病例,所以亚瑟还在入境时被强制隔离了七天,并在隔离结束后取得了一份医院开具的健康证明,用于证明他没有携带任何传染性疾病。
4.在边境海关取得的报关单,其中说明了亚瑟申报的个人物品并确保一切合规。
5.在边境检查站完成入境后,于俄国格罗德诺省地方政府取得的登记文件。
6.俄国驻汉诺威王国使馆在出发前为亚瑟提供的接待文件,此文件旨在确保亚瑟在俄国的外交待遇。
……
就为了忙活这些狗屁文件,亚瑟从去年12月中旬便开始忙活,直到今年一月中旬都还没能把一切搞定。
眼看着上任日期越来越近,亚瑟无奈之下只能向莫斯科修书一封,找上了在御前办公厅第三局下属宪兵团任职的舒宾斯基上校。
要说舒宾斯基上校,那不愧是亚瑟没认识几年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兄弟。
舒宾斯基不仅真诚看待与亚瑟的友谊,大局观更是一般的俄国官员所无法企及的。
舒宾斯基严肃的认为,如果亚瑟无法按期上任,有可能影响到英国与俄国的外交关系,从而严重损害两个友好国家金不换的友谊。
所以,舒宾斯基直接通过私人渠道帮亚瑟加速办理的出入境文件审批,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随着这些文件一起寄到亚瑟手里的还有一份通过官方合法渠道办理的虚假国内旅行证明。
何为国内旅行证明?
简而言之,俄国人不仅出国难,就连在国内旅行也必须申请旅行证明,没有旅行证明擅自离开属地一律归为违法犯罪。
商人想要跨地区贸易,需要商人通行证。
宗教信仰虔诚的人,想要前往远方修道院或圣地朝圣,需要朝圣证。
工匠或者流动劳工在寻找工作时,需要携带流动工人证。
对于需要跨地区调动的士兵或退役军人,需要携带军队许可证。如果是前往边境等敏感地区,还要额外办理一份边境地区许可证。
至于舒宾斯基替亚瑟弄到的旅行许可证,则是条件最宽松的那种,一般只有官员和贵族才能申请到。
这种护照不需要严格标明旅行路线,只需要注明旅程起点和终点,并说明旅行目的。
这位宪兵上校显然没有忘记亚瑟去年和他提到的,想要在俄国游山玩水的愿望。如果亚瑟手里仅仅拿着外交官的通行证,那他只能经过固定的某条路线。
所以,为了让亚瑟多走走,舒宾斯基特意给他弄了个假的身份文件,并配上了一个与假身份匹配的旅行许可证。当然,有了这本旅行许可证也不是哪里都能去,至少那些敏感地区亚瑟是不能接近的,他只不过是多了几条进彼得堡的路线罢了。
不过,能多去几个地方总是好的。
舒宾斯基上校的好意,亚瑟还是记在了心里。
然而,当他以为这会是一趟愉快的旅途时,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雪直接葬送了他的好心情。
当他乘坐的马车冒着千难万险终于抵达德鲁伊斯克后,亚瑟陡然发现那一大堆让他恨之入骨的外交护照、入境许可和接待文件统统不翼而飞了!
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他那个装着五千卢布的手提箱!
凭借着苏格兰场老条子的直觉,亚瑟立马就怀疑上了那个与他同车的、在维尔纳下车的俄国青年。
“这个该死的贼!你居然敢偷拿意大利革命者的钱!阿加雷斯,你当时明明看见了对不对?你这个奸诈的魔鬼,你甚至不愿意提醒我一回!”
不过即便亚瑟骂破天,直把他的父系亲属连同母系亲属都问候一遍,也改不了他现在浑身上下只剩钱包里的二百卢布外加一身漂亮燕尾服和衬衫、领巾、高礼帽的事实。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亚瑟钱包里的卢布并非银卢布,而是纸卢布。
虽然二者都是卢布,但是由于俄国政府强制推行纸币使用,使得纸卢布的流通总量高于银卢布,所以导致纸币在实际购买力上有所贬值。
因此,1纸卢布通常只能当0.75-0.8银卢布使用。
而根据金银价格计算,1英镑大约相当于9.5银卢布,即相当于12纸卢布左右。
也就是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此时身上只剩了不到17镑的财产。
自从爵士离开苏格兰场的一线队伍以后,他在1834年的1月终于光荣的重回贫下中农行列。
不幸中的万幸是,虽然爵士没了钱,外交文件也丢了个干净,但是由于沿途通过各个城市和检查站时,需要出示国内旅行证和国内护照,所以舒宾斯基给他办理的假身份证件,亚瑟一直都是随身携带、收在怀里的。
正因如此,所以在这间德鲁伊斯克的小旅馆,已经没有什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了。
在这里的,只有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先生。
亚瑟坐在小旅馆的床上,冷风透过破窗刮在脸上就好像冰刀。
他心情复杂的望着手中那本印着俄罗斯帝国双头鹰图案的护照,又饿又冷的他甚至已经无心和一旁拍着肚皮狂笑的红魔鬼斗嘴了。
俄罗斯帝国国内护照
个人信息
姓名: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出生地:圣彼得堡,俄罗斯帝国
出生日期:1809年1月17日
国籍:俄罗斯帝国
职业:国家公务员
外貌描述
年龄:25岁
身高:2.6阿尔申
眼睛颜色:黑色
头发颜色:黑色
特别标记:左眼眼角有细微伤疤
签发机关信息
签发机关:俄罗斯帝国内务部
签发日期:1834年1月19日
有效期:5年
护照编号:2323451
旅行许可部分
旅行目的地:莫斯科,圣彼得堡,明斯克,基辅
旅行目的:执行公务
备注:根据此护照,允许在俄罗斯帝国境内旅行,以履行公务职责。
“我的上帝啊!”
亚瑟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心中禁不住生出了一股悲从中来的感情。
这风雪如果不停,他那封寄往莫斯科的求援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亚瑟有事不向市政府求助呢?
这就是德鲁伊斯克这个城市最见鬼的地方了!
亚瑟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要去市政厅的二层小楼前要求见市长,然而门卫每次的回答都是市长打猎去了。
这暴风雪的天气,让谁听了都知道这种回答是在敷衍亚瑟。
亚瑟最后逼不得已,甚至都打算向门卫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了,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这时候亮明身份,那可就不好解释他身上那份伪造的国内旅行证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市政府把这件事捅上去,好心的舒宾斯基上校吃不了兜着走,亚瑟还未上任便替外交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即便有达拉莫伯爵罩着,他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所以,即便每次都碰壁,亚瑟还是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天天在市政厅门前转悠,寄希望于哪天运气好能碰上突发奇想来上班的市长。
阿加雷斯见到亚瑟吃瘪,憋了半年多的红魔鬼颇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觉:“躲过了伦敦塔下的子弹,却没躲过俄国的小扒手。亚瑟,阴沟翻船的感觉怎么样?你那二百卢布还够撑几天的?不如听我的,带上那把加里波第送你的小刀,往大路的雪堆里一躺,咱们劫道去。”
亚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加雷斯,他正想骂红魔鬼两句,但凛冽的寒风很快就教会了他一个道理——这时候与其把力气在耍嘴皮子上,还不如等待会儿雪小了,早点去市政厅门前碰运气。
亚瑟哼了一声,哆哆嗦嗦的将旅馆的破被子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得活像只毛毛虫,随后打开衣柜的门往里面一藏:“少来这套,什么劫道,我是在圣乔治旗下立过誓,要以骑士精神做事的!”
同一座城市,有的人在冰凉的寒风中躲在衣橱中瑟瑟发抖,有的人却坐在温暖的市政厅内烤着火。
壁炉里烧的噼里啪啦的,套着鹿皮袄、戴着熊皮帽的市长坐在大圆桌的主座望着眼前的一众人等,忽然起身道:“到齐了?”
“到齐了。”
市长微微点头,他的脸上出现了大伙儿几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的严肃表情,郑重其事的宣布道:“诸位,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是为了宣布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根据可靠消息,有一位从彼得堡来的钦差大臣不日将会抵达本市。更令人难堪的是,他这次很有可能是微服私访!”
(本章完)
第602章 钦差大臣
第602章 钦差大臣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将亲临视察!”
市长特意顿了一下,旋即继续补充道:“不仅是钦差大臣,而且是从彼得堡来的,他隐了姓名,身上还带了皇上的密旨!”
这种消息就像一声雷鸣,迅速在温暖的市政厅会客室传开,就连凛冽的暴风雪也被破开,街道边泥泞的小巷和破旧的木屋也被一齐震动了。
官员们如同一群被打散的蜜蜂,四处乱窜,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恐慌。
邮政局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坐在市长身边,一只手按那件被大肚子撑得几乎要爆开的红马甲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另一只手则捏着一只已经涂得发亮的铜烟斗。
邮政局长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见了鬼一样,抬起手来虚张声势地拍了拍桌子,不成想却把烟灰抖在了手背上,烫的他龇牙咧嘴的蹦了起来,嘴里还忍不住大呼小叫道:“钦差大人!钦差大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就连他屁股搁的地方,也必须得是上好的英国天鹅绒布做的沙发!”
旁边的督学,一位总是戴着一顶奇怪高帽的中年男子,他慌乱地将几页公文塞进腰间的口袋,接着又拿出一块布擦拭眼镜。他浑身颤抖,嘴里不断地嘀咕着:“钦差大人要来了,钦差大人要来了……我可是一个无名小卒,这可怎么办呢?得给他准备点什么东西,至少是个好点的接待——也许是茶,或者是俄国最好的……哎呀,什么都没有!”
官员们一齐慌乱了,连带着两个守门的警察也跟着乱了阵脚。
这两位平时名不见经传的、德鲁伊斯克的小人物见到就连平时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大人物们都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心中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携着圣旨天威从圣彼得堡赶来的钦差大臣心生畏惧。
他们私下嘀咕着。
“咱们要不要把那辆三头驴都拉不动的老巡逻车也拿出来重新装饰一下?”
“还有那几杆生了锈的长枪,得拿出来好好擦洗一下,不求它们能发出声响,最起码得让它们的外表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其中一个警察眉头紧锁,低声抱怨道:“钦差大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他看见我们装置了的这些工具,准得罚我们三十卢布。”
一旁年纪稍长的警察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都在打哆嗦:“如果只是罚款,都已经算是宽大了。你没看见市长他们的模样吗?我怕他会把我们全部充军,发配去西伯利亚再也回不来了!我……我们得给他一点面子,不然……我真怕这小镇子一夜之间就会被摧毁的。”
市长听见两个警察的对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诘问道:“今天代表警察局来开会的为什么是你们两个!你们的局长呢?我们德鲁伊斯克市的警察局长伊万·米哈伊洛维奇·斯科尔尼科夫先生在哪儿!”
小警察赶忙立正站好,慌里慌张的回报:“报告!局长今天值班,所以就派我们俩来了!”
“值班?哈,太阳也没从北边升起来,他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责任感?是不是昨晚的伏特加提醒了他,原来世上还有工作这回事了?不来开会倒是挺会装模作样,还说什么值班!”
市长气的拍桌子大骂道:“马上把伊万·米哈伊洛维奇叫到我这里来!你们替我转告他,他如果对编故事这么在行的话,以后也用不着当什么警察局长了。他可以跟着钦差大人一起回彼得堡,在剧院和马戏团里谋个差事!”
一位老乡绅听到市长发火,将手杖重重的在地板上杵了两下,慢悠悠的开口道:“市长先生,我觉得这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咱们现在得顾全大局。”
这位老乡绅穿着件略显陈旧的高级礼服外套,深蓝或黑色的呢料,款式已经过时,肩膀上的布料磨得有些发亮。虽然这件外套因为年头久远,上面的金属扣子已经失去了不少光泽,但如果仔细观察,依然可以看见上面的精致雕。虽然其中有几个扣子已经丢失,但他依然坚持用针线将其补上。
为什么这位老先生如此钟爱这件外套呢?
如果您瞥见他胸口那枚微微氧化的八品文官徽章,那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没错,这是一位退休的俄国八品文官,是整个德鲁伊斯克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要知道,即便市长巴卡尔金也不过是个九品文官。
虽然从称呼来看,德鲁伊斯克市长与圣彼得堡市长、莫斯科市长都是市长,但那两个地方的市长动辄都是由三品以上的高级文官担任的,有时候甚至能出现一二品大员兼任市长的情况。
而这位老乡绅,他从青年时期便在高加索地区服役,干到临近退休的时候,终于混上了八品文官的职衔。然后又撞了大运,在退休前一年被调去彼得堡办了几个月的差。
然而,就是这样短暂的经历,却常年被老头儿挂在嘴边吹嘘——我可是在冬宫附近的办公室里写过奏折的人!
不过,即便大伙儿心里知道这老东西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可面上却依然得笑嘻嘻的附和着。
原因无他,只是由于这老东西在省城里有关系!
听说省警察局长的秘书当年曾经与他一起在高加索办公,两人属于过了命的老交情。
当初那位秘书在外打猎时,差点让高加索山民俘虏了,要不是老乡绅扛着大腿受伤的老伙计冒着大雪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哪里有秘书现在的好前程的。
市长巴卡尔金听到老乡绅发话,也只得将一肚子的火气咽下,他只敢在心里抱怨道:“什么狗屁大局!说白了,你不就是想要回护你那个当警察局长的女婿吗!钦差大臣微服私访这么大的事都敢不来开会,我看你们真是翻了天了!”
不过心里骂归骂,市长脸上还得笑呵呵的向老乡绅解释。
为表尊重,他特意虚情假意的称呼起了对方的全名:“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扎哈罗夫,原谅我的性急。您知道的,我平常不是这么粗野的人,但兹事体大,大家都是替沙皇陛下办事的,而钦差的身上又带了皇上的旨意,如果怠慢了他,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大伙儿都知道,您是替亚历山大皇上写过旨的,但现如今是尼古拉皇上的时代了,他可不是他兄弟那样温和的人,皇上尤其不能容忍对他旨意阳奉阴违的人。”
市长的话夹枪带棒,随时打算把欺君罔上的大帽子给老乡绅扣上。但老乡绅也是在俄国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怎么可能像是普通农民那样被市长的大帽子给吓倒?
他不去提女婿的错处,反而开始讲起了女婿的功劳:“皇上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伊万·米哈伊洛维奇今天没能及时赶来参会,本就是为了替皇帝陛下办事啊!他昨天冒着风雪下乡,不就是为了替皇帝陛下征税吗?这么恶劣的天气,路上的积雪都有一尺高,但是他还是风里来雨里去,嘴上一句抱怨都没有,还说什么这是替国家做事,吃点苦、受点累都是应该的。我那女婿人是笨了点,但论起对沙皇陛下的忠心,就算是猎犬也未必赶得上他呢。”
一旁的市法官偏偏不买老乡绅的账,他开口拆台道:“是啊!如果换做平常日头好的时候,咱们的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老爷腿脚还没有那么勤快呢!平时叫他下乡收税,他只会喊一句:‘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穷公务员,不会攒钱,光晓得喝酒赌钱!’可论到他喝酒输钱的时候,他就喊一声:‘得啦,没法子,今个儿去乡里收人头税吧。’
真到了乡里,人头税多半是收不上来的,但填掉赌账,外加全家老小的嚼谷却都有了着落。穿上那身威风凛凛的警服,往村口一站,把老乡们召集到一块儿。然后假模假样的宣布说:‘老乡们,皇帝老爷急着要用钱,大伙儿凑凑,赶紧把人头税交上来。’
说完就一掉头躲进村口的小木屋,不时朝窗外上一眼,看见庄稼汉都立在那儿挠着后脑勺。再等一会儿,便能看见他们闹哄哄的乱成一片,大伙儿突然一下子七嘴八舌说起话来,边说边挥舞着胳膊,就这么闹腾了个把钟头。而咱们的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老爷呢?
他呢,自然啦,只管在屋里消消停地坐着,抽着烟袋喝口小酒,心里暗暗发笑,而后派一名乡警去给他们传话:你们说得够啦,老爷生气啦!这下子,庄稼汉们又吵成一片,比刚才更厉害。然后,就看见他们开始抓阄儿,收税的事情也就有了眉目。最后,大伙儿决定向陪审官求情,问他说: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宽限到打零工挣到钱那会儿再说。
咱们的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这会就得假慈悲似得说:‘宽限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唉……老乡们,你们叫我怎么和皇帝老爷回话呢?要知道,他老人家正急着用钱呢,你们哪怕体谅体谅我,体谅体谅你们自己个儿的长官吧。’
庄稼汉们的耳根子软,听到这话又央求只宽限三个星期就行,还给他行了好几个一躬到底的大礼。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见到有戏,于是便又开始讲起了自己的难处,说着什么:‘无非就是宽限些日子嘛,有什么不可以宽限的呢?这全由咱们自己拿主意,可是我要在长官面前担多大的责任,挨什么样的处分,受什么样的罪过,你们寻思寻思。’
于是庄稼汉们又凑在一起商议,合计了半天,最后各自回家,等上一两个钟头,伊万·米哈伊洛维奇便终于等来了他软磨硬泡得来的报酬,每人十个戈比,咱们全乡一共有四千人,就等于有四百卢布。如果碰上运气好的时候,兴许还能再多收上一些,而这下乡一趟的报酬,便比他一年的薪水都要多了。我记得,他那个警察局长,一年到手也不过才300卢布吧?”
老乡绅听到法官揭他女婿的短,面红耳赤的斥责道:“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你说我们贪污受贿,确实,我们受过贿,但有谁在上帝面前没罪过,在皇上面前没差错呢?难道说,不拿钱,但也不干事儿,反倒好些?其实,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嘛。如今的人啊,我看,尽说空话,越来越爱唱那个秉公无私的高调,却没见什么行动,而庄稼汉呢,也没听说他们的日子有起色,反倒唉声叹气,遭的那份罪比过去还重。
我们那个年代,不曾出过丢人现眼的事儿,也不曾像如今这样,那时候一切都顺顺当当、太太平平的。从前没听说过有什么人给扭进法庭或者受什么审问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兴许在想,自己做的比从前要好,老百姓少受些罪啦,正义多些啦,当官的开始敬畏上帝啦……可我告诉你们说,这全是痴心妄想!你们私下里不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变得更乖巧、更刁滑罢了。我一听见你们这些新官员开口谈什么克己奉公呀,什么造福大众,心里火就不打一处来!”
语罢,老乡绅气的直摆手,拄着手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如今这德鲁伊斯克是你们这帮青年人的地盘,要是亚历山大皇上、叶卡捷琳娜大帝、彼得大帝还有伊凡雷帝,要是俄国的列祖列宗们知道你们把俄国搞成这个模样,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感想!我看呀,只有等钦差大臣把你们全部捉到彼得堡审问,你们才知道自己的错处!”
啪的一声,老乡绅戴上熊皮帽、披上狐皮袄,摔上门气呼呼的走了。
市长巴尔卡金见他走远了,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老不死的东西。”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的督学轻声问了句:“钦差大臣怎么会突然来咱们这里呢?以往不都是去检查别的城市吗?您认为咱们德鲁伊斯克有什么东西值得钦差惦记?”
邮政局长猜疑道:“难道是要打仗了?波兰人又造反了?”
怼走老乡绅的法官看起来像是个有见识的,他言之凿凿的开口道:“肯定是法国人鼓动的,法国人就没安过好心!”
医院院长嘟囔着:“弄不好和波斯人或者奥斯曼人有关系。”
市长听到他们的胡乱猜测,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诸位!别胡闹了!你们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咱们这种活人都没有树多的小地方,哪里能窝藏什么间谍或者叛逆分子?”
法官反驳道:“您不能这么想,上面肯定上面的考虑,彼得堡的大员们肯定掌握着咱们看不到的信息,能坐到他们那个位置的也一个个都是人精,每一步棋都是有深意的。”
督学也点头道:“不走大路,偏要上小路拐到咱们这儿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路过的。”
市长严肃道:“不管钦差大臣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该通知大伙儿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负责的市政厅,该做的布置,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经准备周全了,希望诸位在各自负责的领域也得做好周密的布置,防止钦差突然暗访,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譬如说吧,医院里的病人都给他们涮洗一下,别一个个脏的都像是路边的叫子。而且病房里的病人也不能太多,要看起来很精神的那种,否则会让钦差觉得咱们这里的医生医术不高明。”
医院院长拍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感谢上帝,这一场暴风雪下的,精神不好的病人都已经冻死了,还活着的病人都是有活力的!”
巴卡尔金市长微微点头,踱着步子又走到了法官身边:“还有市法院,你们尤其要注意一下,法院里不能到处都挤满了来上访和告状的,那容易让钦差觉得咱们这地方治理不行。你们的办公室也得好好拾掇一下,案卷文件都得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桌子上一粒儿灰尘都不见到,更不能像是遭了贼似得。法院进了贼,这可不是个好名誉。”
法官回道:“您放心,我们那地方,贼都懒得来,一行行字母排列在上面,就好像是落了灰的蚯蚓,只有鸡鸭才会对它感兴趣。”
“对了,鸡鸭!”
市长一拍脑袋喊道:“所有人,所有部门,记得把养在院子里的家禽畜生都处理掉!德米特里·阿基莫维奇,我上次去学校陪同省督学视察,进门就踩到一坨狗屎。我是个粗人,踩到一坨狗屎,无非也就是忍着臭,悄悄在地上抹两脚罢了,但如果是督学大人踩上了呢?如果是钦差大臣踩上了呢?这鬼天气,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跟着咱们一起溜冰吧!”
市长刚说到这里,忽然医院院长缩头缩脑的举起手问道:“市长先生,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市长返回桌前,拿起纸笔催促道:“唉呀!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我知道你是个慢性子!但是现在可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有什么话你就快点说吧,我要是出了纰漏,你们能讨到什么好?”
医院院长哆哆嗦嗦的开口道:“就是那个,之前慈善医院教堂的事情。”
慈善医院教堂!
市长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他赶忙命令道:“如果钦差问起来:上头五年前曾经拨款建设慈善医院里的教堂,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造好?你们一定要说早建好了,只是不小心烧毁了。有关这件事,我会专门递个报告上去的。我在这里给大伙儿提个醒,否则,如果咱们当中的某个混蛋忘掉了,傻里傻气地回答说还没有开始建呢,那事情就糟糕了。
另外,你们谁去和伊万·米哈伊洛维奇说一声,让他这段时间不要动不动就出拳打人了。当然,我知道警察局这么做是为了维持秩序,但总不能无论有错没有错,都把别人打个鼻青脸肿吧。另外,驻防军那边,派个人去通知波将金大尉,让他管好手底下那些大头兵!不许那些兵士不穿衣裳就上街。这群没素质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经常只在衬衫外面套一件制服,下面什么也不穿,溜着溜着就出来了。要是让钦差看见,咱们怎么解释的清!”
……
小旅馆中,无孔不入的寒风透过衣柜的缝隙,顺着亚瑟的衣领灌入他的后心。
这冰凉的触感冻得亚瑟只感觉整个人都要魂归故里了。
咚咚咚!
旅馆伙计叩着门问道:“赫斯廷戈夫先生,吃饭时间到了!”
(本章完)
第603章 神秘客人
第603章 神秘客人
男人和女人区别,女人愈是上了年纪,愈是热衷于女人的事务。而男人愈是上了年纪,就愈是从男人的事务中退却。
——契诃夫《手记》
城内狂风怒号,暴雪如同撒开的白色绒毯,覆盖了整个小城。
窗外的世界已经被寒风和积雪吞噬,空气刺骨,雪在风中飞舞,仿佛把一切生气都冻结了。
街道上只剩下几乎被冰雪淹没的痕迹,偶尔传来几个脚步声,但很快便消失在无尽的白茫茫中。
明明还是中午,但暴雪天却将天色撑得昏沉的不行,连远处的灯光都被厚重的雪幕遮蔽,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无声的沉寂。
小旅馆四周的墙面因为长期潮湿而泛起了霉斑,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霉味和油烟的混合气息。地板上铺着的厚重地毯与地面紧紧地粘合在一起,就好像这毯子天生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炉子上仅有几块微弱的木炭,勉强维持着一股微弱的热量,但也只是让人感觉到稍稍的温暖,远不能抵挡外面透过裂缝渗进来的刺骨冰寒。
亚瑟坐在餐桌前,桌面上摆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许是年头太久,油灯的内壁都被煤烟熏得焦黑了。
这样令人毫无食欲的灯光再配上简单的俄式晚餐,别说吃了,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反胃。
腌制的小黄瓜、硬邦邦的黑麦面包和一碟略显油腻的炖牛肉。
亚瑟拿起面包放在手里盘玩,石头般坚硬的质感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捡了一块煤炭。
不过毕竟爵士也是苦出身,对于这样的晚餐,他自有办法解决。
拿出加里波第送他的小刀,如同锯木头似得将面包锯成小块,然后再将小面包块放进嘴里含一会儿,直到口水濡湿了表面,爵士方才大张旗鼓的铆足力气鼓动腮帮子使劲咀嚼。
该怎么形容这面包的味道呢?
您决不能像是对待美食那样细细品味。
这面包的质地不仅硬,就算嚼碎了,依然能在唇齿之间感受到一块一块的大颗粒,用舌头在牙齿上一舔,还能扫下来几大片没处理的麸皮。面包又酸又苦,咽下去割嗓子不说,深吸一口气还觉得肚子里总会翻上一股发霉似得怪味儿。
不过好在还有一份炖牛肉能压住翻腾的胃,但也就仅限于压住怪味儿了。
这炖牛肉远远比不上巴黎餐馆里的普罗旺斯炖肉,不仅味道淡而无趣,调味只用了盐,而且油腻的汤汁在冰冷的天气里还有一部分已经冻结,姜黄色的汤汁漂浮着一块块凝固的油。
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怼进嘴里,带给亚瑟的感受只有口中积淀着的不快。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
伦敦的莺歌燕舞,巴黎的纸醉金迷,哥廷根的唯我独尊,那是英国上流绅士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应该享有的待遇。
而黑面包、牛肉汤、腌黄瓜,这才是匹配俄罗斯帝国小公务员、十四品文官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的活法。
五天五夜的困顿让亚瑟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上仅剩的200卢布仿佛能在瞬间蒸发。喔,或许这么说并不贴切,因为哪怕是仅剩的二百卢布,在支付完旅馆的食宿和抵达德鲁伊斯克的车费后,也只剩下110卢布了。
而接下来,他还得靠着这110卢布撑到‘沙俄呼保义’舒宾斯基来救他这个‘大英玉麒麟’的那天呢!
如果情况更糟,舒宾斯基不来,那亚瑟还得想办法独自从这鬼地方脱身。
这些天,市政厅、邮政局、警察局,凡是能去的政府机构,他几乎都去了。然而,别说见到市长、警察局长等等头面人物了,他甚至都没能突破门卫设下的第一道防线。在德鲁伊斯克,和官员见面就如同在黑夜中寻找光明般困难。而如果见不到官员,他就只能在原地打转,什么事情也没法办。
这些操蛋的事情串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如果再这样下去,亚瑟说不定还真得考虑阿加雷斯那个不靠谱的建议,找个大路一蹲,问来往的英雄豪杰借一点上路的盘缠。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位菲奥雷流的大师级剑客,这方面的业务他上手应该很快。
早知道,在巴黎的时候,他就应该和维多克多学两手。
那老家伙可不止是巴黎神探,虽然维多克只承认自己只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跟着法国海盗劫过几艘英国商船,但是亚瑟觉得,这老东西年少轻狂的时候,在陆地上打家劫舍的事情应当也没少干。
不过话说回来,劫道这事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说,总归不太体面。
但话又说回来了,劫道的是蟊贼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与爵士又有何干?
唉……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半点恩感动侠义人。
我是亚瑟·黑斯廷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文化参赞,其实我并没有死,也没有失联,而是一直住在德鲁伊斯克的小旅馆。我现在需要500卢布去彼得堡上任,银卢布或者纸卢布都行。你把钱给我,等我到了彼得堡,立马解除你的农奴身份,再送你一片田,让你当上波雅尔老爷。
这种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呵!这种东西魔鬼都不信,还指望人会信吗?
求人不如求自己!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毕竟是从约克郡的猪圈里、从格林威治的流氓堆、从伦敦塔下的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人物,如果他被这么点困难给打倒了,那岂不是要被塔列朗那个法国老瘸子看扁了?
亚瑟端起大碗,斗志满满的将炖牛肉吃了个干净,就连碗沿儿上的油、碗底的肉渣都没放过。
可别小瞧了这点东西,要想在这天寒地冻市政厅外蹲上一两个钟头,可全指着这点儿荤腥呢!
阿加雷斯望了眼亚瑟的穷酸模样,不屑地从鼻头挤出一口气,红魔鬼轻哼一声,旋即端了端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金丝眼镜,手中捧起一篇羊皮纸写就的长文,深情地朗诵起了爵士作下的千古名篇。
“我年幼时就爱学习。但因为我是约克乡下出身的雇农,家中贫穷,父母早逝,无法得到书来看,只能常向约克当地藏书的人家求借,亲手抄录,约定日期送还。天气酷寒时,用炭灰自制的墨水冻成了坚冰,手指不能屈伸,我仍不放松抄书……”
亚瑟可以忍受物质上的贫瘠,却唯独受不了精神上的蹂躏,他瞪着红魔鬼正要重提巴尔故事,不成想却听见旅馆的门被人推开。
那声音显得异常响亮,在客人寥寥的寂静旅馆内回荡开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亚瑟抬起头,看见在发暗的天色中,一个高大到像是熊的身影走进了旅馆。
虽然这人的背有些佝偻,但是这并不影响大伙儿看出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相当壮实的小伙子。
那是一位头戴熊皮帽、披着狐皮袄的银发老乡绅,从他落满了雪的肩膀就能看出,外面的雪下的很大。
他的帽子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雪中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寒冷的天气冻得老人家肩膀微微颤抖,就像是刚从雪地里挣扎出来似得。
店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油腻的,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谄媚。他连忙迎上前去,双手几乎要抓住那人的衣袖,口中则不住地恭维:“这不是扎哈罗夫老爷吗?雪下得这么大,您可真是硬着头皮来了呀!这天儿冷得真是厉害啊,您没冻坏吧?”
老乡绅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地方上的规矩,若不应付几句,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他轻哼了一声,甩了甩沾满雪的衣袖,冷冷地说:“嗯,雪是下大了点。不过,我还是得说,有空了还是得来你这地方一趟。毕竟这地方人情往来总是繁杂,长久不来,别让人觉得这地方冷得连人心都冻住了。”
旅店主听出来话头不对,但也没敢细问,只当是这老家伙今天心情不好。
“哎呀,老爷说得对,您这趟风雪里来的,特意赏脸过来吃口茶,喝一口酸不溜的水酒,真是给我们这地方长面子!”店主的笑容更加夸张了,低声说道:“我们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您要是瞧不上,咱们这儿不敢勉强,给您准备点啥,暖和暖和身子?咱这儿的房间,床上暖,锅里热,饭菜啥的您就别嫌弃了,都是自家弄的,不怎么讲究,能填肚子就行!”
老乡绅显然没心情听这些阿谀,随手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挂在椅背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嗯,能热就好,别耽搁了。我今天出门,不小心叫几只雪里钻出来的畜生顶了胸门,心窝绞肉似得疼,必须得来些上好的鳕鱼和烈酒才能舒缓过来。”
“好嘞!您稍等一会儿,饭菜马上给您端上来。”店主刚刚钻进后厨,很快又折了回来,脸上挂着笑问道:“老爷,您干脆去里屋的小包间坐着?我把炉火烧的旺旺的,给您驱驱寒气。”
老乡绅取出烟杆,摸出火柴一边打着火,一边抽空瞥一眼小店主:“你今个儿可是殷勤的紧啊!”
店主笑嘻嘻的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弓着腰站在老乡绅旁边,低声下气的请求道:“您不愧是当过八品文官,在冬宫旁边值过差的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老乡绅翘着二郎腿了口烟,也不拿正眼去瞧小店主:“哼!我还不了解你这狗东西,城里做买卖的就属你最刁了。大老远的冒着风雪照顾你的生意,你不心怀感激也便罢了,反倒还打起了我的主意!这也就是碰上了我,碰上了好心的老格里戈里,要是你碰上了市政厅、市法院、邮政局那几个狗娘养的,早把你拿到监狱里审问去了!”
店主不敢附和老乡绅辱骂市长、法官的言语,但也不敢忤逆他,于是只得一个劲儿的奉承着:“德鲁伊斯克谁不知道老爷您是最有善心的,就算是教堂的神甫也不敢说他比您对上帝更虔诚。地里的佃租,您那里是最低的。遇到为穷人捐款捐物,替皇上表忠心的活动,您也是最积极的。这街上往来的,每次提起您,那都说您真是天赐的恩人,咱们这些小百姓能见您一面,就如同见到了上帝一般,能得到您的照顾,真是三生三世的福气啊!”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听惯了这些奉承话,老乡绅竟然相当坦然的将小店主的言论当成了真的。
他不止不害臊,反倒边抽烟边点头道:“虽然大伙儿都说底下人没什么见识,但没见识不代表不明白事理。依我看,要是你去当市长,弄不好还能比巴卡尔金干的更好些呢!”
店主见把这老家伙哄开心了,赶忙趁热打铁道:“您真是折煞我了,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别说当市长了,如果让我看一眼皇帝陛下的面貌,估计我都得吓瘫在地上,连走路都忘了怎么走了。”
老乡绅听到这话,哼了一声:“那你的表现倒还比市长更好些嘞!巴卡尔金别说见皇上了,他听到钦差大臣微服私访的消息,都给吓得尿了裤子。”
说到这里,老乡绅担心小店主不相信,还抬起烟杆指着窗户外边几个正冒着大雪清扫垃圾的警察:“你瞧那几个披狗皮的黑牲口,瞧瞧他们这个揍性。平时不把工作做完备了,非得等到钦差大臣快到了,才想起来搞突击。这就像把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挂上一块‘精致农庄’的牌子,结果钦差大臣一进门还不是得先闻到臭味?”
然而小店主听到这话,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什么是钦差大臣?”
老乡绅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方才都是对牛弹琴了,他不耐烦地摆手道:“没见识终究是没见识的,钦差大臣你都不知道?就是从彼得堡来视察的老爷!”
“彼得堡来的?”小店主恍然大悟道:“那他大概是几品官呢?”
“一般来说,起码得是个六七品……”老乡绅看到小店主居然不惊讶,连忙改口道:“不过这次和一般情况不一样,这次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肯定是个五品的大员!说不准那位大人还是哪个省的宪兵司令呢!”
“五品?九、八、七、六、五……”小店主掰着手指头数,数着数着,他便感觉小腿肚子直哆嗦,最后忍不住惊呼道:“那他岂不是比市长要高了好几个级别!”
老乡绅见把他吓到了,这才得意洋洋的说道:“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老爷我在彼得堡办公的时候,身边坐着的都是这样的大员。”
小店主闻言不禁肃然起敬,语气也愈发卑微了起来:“怪不得大伙儿都这么尊敬您,从前我光是知道您离皇上近,却没细想过,哪怕是和您一个办公室的,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老乡绅微微点头,享受着小店主的恭维,忽然,他的鼻头耸了耸,眉头猛地一皱:“该死的!我的鲑鱼是不是糊了?”
“啊!”小店主着急忙慌的跑回后厨:“我听得实在是太入迷了,把正事给忘了。”
“那还不快去!鲑鱼糊了,我饶不了你!”
小店主忙不迭的跑进后厨,可刚刚跑回去,他又折了回来:“老爷,我差点忘了跟您说了,就是那个……您看,您的女婿,咱们的警察局长,斯科尔尼科夫老爷。那个……我知道治安检查是必须的,而且他也是个勤快人,但是一个月来我这里检查七次是不是太勤快了一些?”
老乡绅闻言,立马换了副嘴脸,他打着官腔应道:“唉呀!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我也知道你做生意不容易,但你也要体恤体恤他的难处嘛。严查治安是皇上的旨意,十二月党人、幸福协会还有波兰人,这些都是极为危险的。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忠厚本分的商人,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检查虽然频繁,但是事情查清楚了,你的安全不就有保障了吗?如此以来,你放心,警察局也放心,全德鲁伊斯克都放心,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店主哭丧着脸回道:“老爷,我当然能体谅您女婿的难处。但是您能不能叮嘱他一声,别每次一来检查,就拷走我几条害了自由主义思想的鲑鱼?”
老乡绅闻言瞪眼拍桌道:“放肆!你这叫什么话?他那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知道那些叛逆分子是多么暴戾的人吗?他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搞治安检查,你不懂礼数招待他吃顿饭也便罢了,他拿回去自己做,省了你的力气,你倒还有不满意了!依我看,你恐怕确实和十二月党人有联系,我看今天这顿饭也别吃了,你马上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小店主被吓得亡魂皆冒,他赶忙连连鞠躬赔不是:“您看我这个嘴,我这也是被那些鲑鱼教唆了。您别生气,我这就把店里那些该死的玩意儿全部炖了,一齐端上来让您好好教育教育。”
语罢,小店主赶忙一溜烟钻进后厨,再也不敢出来了。
老乡绅见状,这才冷笑一声,重新翘起二郎腿美滋滋的抽起了烟:“没见识就是没见识。”
但他抽着抽着,却总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老乡绅四处寻觅了一下,这才发现店里不止有他一个客人,在拐角的小餐桌上,还坐着一位身着燕尾服的青年。
那青年一边用白手绢抹着嘴,时不时还偷偷拿余光打量他一眼,就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德鲁伊斯克不过屁大点地方,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有老乡绅不认识的人,然而这青年却是个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许是个被大雪困在这里的外地人。
老乡绅心里这么琢磨着,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亚瑟的那身燕尾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老乡绅越看越能发现这身衣裳的不凡之处。
他毕竟是在彼得堡当过差的,虽然没混过上流社会,但是却管中窥豹的看见过上流社会的一角。
那身燕尾服,无论是用到的呢子布料,还是处处能看出手艺的精致裁剪,甚至是与燕尾服搭配的有百褶边的白衬衫,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这么一身,起码得八百卢布吧?
老乡绅暗自心惊:“这小子,估计是从哪个大富大贵之家出来历练的青年吧?”
亚瑟发现老乡绅在打量他,于是他的眼神干脆也不遮掩了,而是直挺挺的与对方对视。
老乡绅被他看得心虚,气势禁不住弱了下去,目光也开始四处躲避。
而亚瑟见他这个模样,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他妈的,这老无赖,怎么不上来搭话啊?酒足饭饱,现在就想抽袋烟。而且听刚刚他话里的意思,警察局长还是他的女婿?”
对待老乡绅这种色厉内荏的家伙,苏格兰场的老条子自有一套拿捏他的手段。
其中有一条就在于,要在接触前就给对方上足压力,不能主动接触,而要等着对方上来攀附。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乡绅就好像偏要和亚瑟比定力似得,怎么也不肯上前。
亚瑟心烦意乱的捋了捋袖子,不经意间露出了袖口一枚舒宾斯基在莱比锡送给他的离别纪念品纽扣徽章,岂料老乡绅见到那枚徽章,猛地惊叫着站了起来:“您……”
(本章完)
第604章 六品陆军参议赫斯廷戈夫大人
第604章 六品陆军参议赫斯廷戈夫大人
那枚纽扣徽章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萦绕在老乡绅的心头。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个人生走了大半截的老头子感到如此恐惧呢?
如果只从表面来看,这不过是一枚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装饰用纽扣徽章,上面的图案不仅比不上巴黎时装店里售卖的那些流行装饰品,甚至也凸显不出使用者的高雅品味与威严。
徽章上的图案只是一张单调无趣的白手帕罢了。
但是,对于常看《莫斯科新闻报》的老乡绅而言,这可不是一张普通的手帕纽扣徽章,因为它意味着一个组织,一个足以令德鲁伊斯克官场暗无天日的组织——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
1826年,沙皇尼古拉一世正式接受本肯多夫伯爵的建议,将内务部特别办公厅改组为御前办公厅第三局,俄罗斯帝国开始设置常备政治警察。第三局在官方文件中的职能描述是:为寡妇和孤儿提供保护。
但实际上,俄国人都对第三局的真正职能心知肚明。
而他们的官方徽章便是一块手帕,这块手帕是尼古拉一世在任命第三局首任局长本肯多夫伯爵时赠予他的。沙皇陛下在赠送手帕时,还送给了本肯多夫一句赠语——这就是我给你的命令,眼泪流得越多,就越能达到我的目的。
这个御前办公厅中最神秘的机构虽然规模较小,平时只有40多名全职工作人员。但显而易见的是,人手少不代表效率低,第三局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顺利的完成沙皇交给他们的任务。
当然,有的时候也不能把所有功劳都归于在圣彼得堡总部坐办公室的那四十多人,因为第三局的大部分任务都是交给他们的耳目和下属——那群身着蓝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宪兵执行的。
老乡绅直愣愣的望着那枚纽扣徽章,只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在俄国,凡是有这枚手帕徽章出现的地方,从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它带来的只有流放和下狱,甚至……甚至还有死刑!
亚瑟并不知道这老东西突然发什么癫,至于第三局的手帕徽章什么的,他更是完全不了解。
在他看来,这手帕图案的纽扣不过是酒醉后舒宾斯基送给他的一个小礼物,如果他不是来了俄国,他甚至都懒得把这纽扣徽章别在袖子上。
如果将来两人见了面,舒宾斯基提起他送给亚瑟的小礼物,亚瑟总不能说早就扔到杂物箱里吃灰去了吧?
亚瑟看到这老头儿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然而却不同他打招呼,终于忍不住寂寞,和气的上前探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当然,为了凸显自身不一般的身份,引起对方的兴趣,他特意选择了用德语问候。
然而令亚瑟没想到的是,这老头儿听到德语后,甚至连站都有点站不稳。
老头儿拎着帽子,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灿烂的仿佛把下个月的额度都给预支了:“喔,尊敬的先生,您好啊!您的模样看起来面生,英俊、威武、高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生养的。您……您肯定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来的吧?这实在是……实在是,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说到这里,老头儿还殷勤的特意起身走到亚瑟身边,这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件宝贝了一辈子的文官制服了,老头儿直接抬起袖子就卖力的擦起了亚瑟身前的桌面。
“这小旅店的条件实在简陋!按理说,让您这样的体面人住在这种地方,这实在是失礼。我这人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如果硬要说呢,那就是为人热心,虔诚的信仰上帝。我是见不得旁人受苦的,这么冷的天,待在这么冷的小旅馆里,这是人能受的罪吗?尤其是见到您这样的好小伙子受难,我的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这样吧,您想要的什么安排,我马上就可以办到!”
老乡绅嘴上说着,眼神却无法掩饰地从亚瑟袖子上的手帕徽章扫过几遍,似乎是在确认之前究竟是不是老眼昏看错了。
亚瑟虽然搞不清楚老东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老特务却懂得读空气,而且也享受过被别人恭维的待遇。
不过,上一个这么恭恭敬敬拍他的马屁的家伙,那还得是苏格兰场的进步青年莱德利·金。
亚瑟顺着老乡绅飘忽的眼神找到了让这个连市长和法官都不放在眼里的老头儿畏惧的原因——那枚舒宾斯基送他的徽章。
啊……
亚瑟心里逐渐回过味来,不知不觉的,就给自己的假身份连升八级。
什么狗屁帝国小公务员、十四品文官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俄罗斯帝国六品武官(陆军参议)、宪兵团第一区宪兵参谋、近卫步兵上校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不,近卫步兵上校这个职衔显得还不够高贵。
毕竟俄国贵族与英国贵族在参军上都有一样的臭脾气,最高贵的贵族通常只会去骑兵,步兵军官都是让外来户和泥腿子们干的。
可如果是近卫骑兵上校,那又把目标范围缩的太小,毕竟俄国的近卫骑兵团也就那么几个。
如果细问起来很容易露馅儿。
罢了,干脆委屈委屈自己,勉强当个骑兵上校就行了。
老乡绅当然不知道这个卑鄙的外乡人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正在心里给自己全自动升级。
方才还是作威作福的扎哈罗夫老爷,可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了在亚瑟面前连背都不敢挺直的鼻涕虫。
亚瑟的眼睛盯着老乡绅,严肃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笑容,直看的老乡绅虚汗直冒,他才摆了摆手:“先生,站着做什么?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喔喔喔!”老乡绅忙不迭的赶忙坐下,就好像生怕再慢一秒就会被流放去西伯利亚一样:“您……”
“我?我不过是个彼得堡来的年轻人罢了。”
亚瑟假装舒展手腕的转动着袖子,将那枚白手帕徽章显露在老乡绅的眼前:“您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要知道,自从我来了这个鬼地方以后,您还是第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先前我去了市政厅、警察局、邮局,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结果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老乡绅听到亚瑟夸奖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堆着笑脸问道:“您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啊……”亚瑟学着老乡绅进门的语气:“这德鲁伊斯克确实是冷的把人心都给冻上了。”
“这……”老乡绅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您来德鲁伊斯克已经几天了?”
……
德鲁伊斯克的市政厅里,平时连人都见不到的市长今天相当有存在感。
虽然今天的雪势没有半点减缓,然而这样的天气里,市政厅的工作却在热火朝天的开展。
市长拍着桌子怒吼道:“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哪儿?教堂找不到,酒馆没人影,家里没踪迹,他这个警察署长究竟是叫小偷给偷走了,还是让狼羔子给叼去了!”
督学从旁劝解着:“市长先生,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长得如同一座小山丘,走起路来像地震一样震动大地,屁股一沉能把椅子给坐碎了。这样的人,小偷和狼羔子怕是弄不走。”
来复命的小警察回报:“市长先生,我们署长昨晚喝多了,回家路上一头栽进了路边的地沟,要不是今早有兵士在路边撒尿,把上面的积雪融化了,兴许还发现不了雪底下的署长呢。”
市长瞪大了眼睛:“啊!那他冻死了没有?”小警察咽了口吐沫:“差点就冻死了,送到慈善医院的时候,他的身子都冻的硬邦邦的。要不是慈善医院那位连半句俄语都不会说的医生给他灌了点滚烫的伏特加,又开了特效药,估计署长这会儿已经可以埋进坟地里了。不过,虽然署长暂时缓过来了,但一时半会估计还下不了床。”
督学拍着大腿叫苦不迭道:“唉呀!这可怎么办?这么关键的时候,警察署长却……”
然而市长却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道:“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在慈善医院?那就别让他出院了!立刻派人叫他在医院的床上躺好,全德鲁伊斯克再找不出比他更富态的病人了。等钦差大臣到了,咱们就领他去视察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那一床。如果钦差问起来,就告诉他,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是在追捕强盗的过程中因公负伤。”
督学眼前一亮,苦闷的表情也换上了笑容:“真是妙招!也不怪您才是市长。”
市长对督学的恭维很是受用,他得意洋洋的点头道:“至于他的工作,就交给伊万·米哈伊洛维奇去做吧。他这个警察局长,仗着有个八品文官退休的岳父,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仿佛他当的不是市警察局长,而是省警察厅长似得!”
语罢,市长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钦差视察的事情,我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你说,该不会是什么人去彼得堡告了咱们的刁状吧?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最近你有没有与人结仇,或者发现有谁对你态度不恭敬?”
“这……”督学左思右想,不确定的摇了摇头:“应当是没有。”
“没有?”市长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再好好想想!”
督学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才犹豫着问了句:“难不成是城东寡妇伊万诺夫娜那件事?”
“嗯?”市长猛地一抬头:“你对伊万诺夫娜干什么了?”
督学看他这个反应,立马意识到说漏了嘴,他赶忙往回找补道:“没干什么,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口角。”
啪!
市长猛地一拍桌子,把督学吓得抖了三抖。
市长厉声指责道:“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平常我就让你们别干的太过分,然而你们没有一个人把我的话听进去,全都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把钦差大臣引来了,你们倒是知道厉害了吧!”
督学被市长这么训斥,顿时也泛起了驴脾气。
归根到底,他真正的上级并不是市长巴卡尔金,而是维捷布斯克的省督学。
平常大伙儿和和气气的商量着办事,他可以给巴卡尔金几分薄面,但如果要上纲上线撕破脸,他也没必要惯着市长了。
督学反唇相讥道:“我不过是因为出言不逊,打了伊万诺夫娜几巴掌,这至多算我管理方式有问题。但是您呢,您家里的仆人上肉铺买肉,向来只给一半的钱。去布料铺买上好的呢子布料,偏要按粗布的价格结算。这还不算,您买的两俄尺的布,却顺手抱走人家一整匹。您这是有了经济问题了!”
市长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冷冷地望着督学:“你说的这些,是你要拿来说事?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些威胁?你不过就是一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教书先生,哪儿来的资格在我面前装得这么正义凛然?”
督学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反击道:“我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您家仆人买肉,给一半的钱,那可不仅是经济问题,而是肆意侵占百姓利益!至于布料,您买的可是人家全副的心血和辛劳,您却拿来占便宜,这可是上头严厉打击的!您倒好,想方设法搞些‘低调的生意’,最后竟然把钦差巡视的罪责都归咎到我头上。您究竟有什么权威能让所有人都尊重您?”
督学的这番话顿时使得屋内一众人等的共鸣,大伙儿纷纷把目光抛向了市长。
市长也知道自己若再继续这样放任督学挑衅下去,恐怕连带着自己的名声和职位都可能受到威胁。
于是,他假装愤怒地把那堆账单一拍,提高声调严厉斥责道:“你觉得你这一番话能够让我心虚?告诉你,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我承认你有点小聪明,但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忘了,德鲁伊斯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不过是个拿着国家的钱,靠着‘教书’为生的文人,别以为你可以挑衅我的底线!您现在把话收回去,我还可以原谅您。”
其他人看出了市长骑虎难下,于是纷纷上前给拉不下脸的两人搭台阶、打圆场。
“好了,督学大人,市长大人,都是为了沙皇陛下做事,您说您二位这是何必呢?”
岂料督学压根不买账,他被市长的话一激,今日偏要与他分个高低。
督学眼神中闪过一抹火光:“您说得对,我是个文人,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权力。但你别忘了,‘文官里面出将军’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哪一天你翻船了,谁来为你背后撑腰?”
市长见督学居然还在顶撞他,一时之间也来了真火,他开口道:“您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些空口无凭的指控。我们都是清正廉洁的官员,怎会让这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了大局呢?您这么急于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不免有些过于着急了。依我看,咱们俩也不用争,钦差大臣马上就到,既然您对我有所质疑,我看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让他老人家仔细调查一番,看看真相是否真如您所说。”
咚咚咚!
市长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市长正在火头上,禁不住破口大骂道:“到底是哪个赶着下地狱的狗娘养的!”
敲门声为之一滞,取而代之的是老乡绅暴怒的嗓音:“巴卡尔金!你个驴日的,你敢骂我?你敢骂我堂堂帝国八品文官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扎哈罗夫老爷?你个死鬼市长!你不就是个穿着一身臭皮靴的地痞流氓吗?别看你戴着那顶官帽,穿着那身破官服,明明不过是个街头混子,倒也敢端起个假把式装个官儿了!”
这句骂声几乎把门都震得晃动,门上的铁环也发出几声刺耳的响声。市长巴卡尔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刚才怒骂的情绪还没平复,却被这个突然闯入的“老爷”彻底打乱了节奏。
老乡绅发现没人理他,情绪愈发激动,他继续咆哮着声音愈加尖锐:“你个狗日的,真以为穿了件破衫就能变成官爷了?我告诉你,老子当年可是在宫里头喝过茶、吃过宴,跟那些真正有血有肉的贵族们坐过桌的!你这身破衣服,算什么?你倒拿着十几块铜子儿在老爷我的面前装起高贵了!我看啊,你也就跟那街角的打手差不多,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还敢给我叫嚣?你敢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当年没做出一件坏事,可你呢,做了多少肮脏事,骗过多少人?你真以为神明看不见你那肮脏的交易?你以为你能拿着这种鬼气的钱财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掉下来?”
老乡绅的声音如同暴风雨般猛烈,愤怒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刃,劈头盖脸地砸向巴卡尔金市长。
市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先是闪过几分惊惧,但随即又被怒火取代。
他愤怒地猛地站起,满面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口。
“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敢在我面前嚷嚷!你不过是个臭不要脸的退休文官,凭什么在我面前装老爷!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比我高贵几分,早就没了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然而,老乡绅的愤怒没有丝毫停歇,反而更加强烈,声音带着刺耳的尖锐,如同一根根钉子钉在巴卡尔金心头。
“我告诉你,巴卡尔金,赫斯廷戈夫老爷可不是来你这个破地方玩儿的。天理昭昭,神目如电!钦差大臣的眼睛可比你想象的要锐利得多!他要是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连那脑袋都别想保住。你这个杀头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戴上铐、锁上枷,被拖到喀山广场,摆在众人面前,让皇上都得亲自下旨砍了你这颗臭不可闻的脑袋!”
巴卡尔金市长脸色惨白,浑身一震,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问道:“什……什么?赫斯廷戈夫大人……”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巴卡尔金,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显然是被吓到了。
这一刹那,市长的内心仿佛被掏空,他的思绪杂乱无章,心中那股膨胀的自负和刚才的愤怒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浓重的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变得有些躲闪,甚至是惶恐不安。
但很快,他又醒悟了过来,市长赶忙打开房门,恭恭敬敬的将老乡绅给请了进来:“你……你刚才说的是赫斯廷戈夫……大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市长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讨好:“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倒是有些意外。看来,咱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了。你说的赫斯廷戈夫大人……呵呵……您别生气,刚才我不知道来的是您……”
老乡绅哼的一声将熊皮帽掼在桌上:“生气?我不生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八品文官,而且还是退休的,受点气也就受点气罢了!但是赫斯廷戈夫大人,那可是堂堂帝国六品陆军参议、骑兵上校、直属于第三局的宪兵参谋,你这个德鲁伊斯克市长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头里,把他老人家搁在小旅馆五天五夜,巴卡尔金,你这人虽然没有良心,但是倒颇有胆气啊!”
(本章完)
第605章 我看你是不想进步了!
第605章 我看你是不想进步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甚至恶人,要比我们想象中的他们幼稚得多、天真得多。其实我们自己也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钦……钦差大臣在小旅馆里住了五天五夜?”
市长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原本还盘算着该怎么去讨好钦差大臣,让钦差见一见在他治理下焕然一新的德鲁伊斯克。
但如果钦差早就抵达了这里,那刚刚布置下去的表面工作就全失去了意义。
市长一想到这儿,大冷天里背后直冒汗,他的背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几分,殷勤的给老乡绅倒着茶:“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钦差大臣是个什么性情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老乡绅不客气地从市长手中夺过茶杯,抿了一口茶,嘴里满是讽刺的冷笑。
他瞪了市长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优越感与不屑:“钦差大人?那位赫斯廷戈夫大人,哼!他虽然穿的简单,倒是比你这身市长官服看起来清爽。你问他长什么模样?我告诉你,他的模样啊,简直是一幅‘不以貌取人’的教科书!”
老乡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看他的面容,尤其是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冬天里的一把刀,锋利得一刀见血!他那一双眼睛,不光是锐利,简直有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就算雪地里的熊瞎子,也挡不住他那眼神的扫射!眉毛也生的浓密,像两把扫帚横在额头上,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撒谎。鼻梁挺得很直,不像某些人那样弯弯曲曲,像是时刻准备着勾结谁来搞点小动作。”
即便是描述亚瑟的外貌,老乡绅还得阴阳怪气市长两句。
不过巴卡尔金这时候也不敢再同他顶嘴了,毕竟还得指望着从他口中了解钦差的喜好呢。
老乡绅见巴卡尔金赔笑,这才哼了一声,心满意足的继续说道:“钦差大人是骑兵上校,身材自然也是高大威猛,骨架分明。挺直的背脊,走路的时候,总像是脚下踩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步伐沉稳,每一步都给人一种彼得堡贵族该有的压迫感。谁要是敢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想都不用想,指定一早就被他锁拿住,压往西伯利亚去了!”
市长得了空隙,赶忙追问道:“他是个年轻人,还是个中年人。”
老乡绅闭目养神道:“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市长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他笑着开口道:“年轻人好,年轻人好啊!年轻人容易接近,如果是派了个老滑头来,那就糟糕了!”
老乡绅听了这话,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巴卡尔金!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这是把钦差大人当做了没城府的愣头青不成!你要是敢糊弄他,回头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旁边沉默的市法官忽然开口道:“您确定他就是钦差大臣吗?二十五六岁的骑兵上校,会不会是骗子伪装的?就算他升的再快,也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就坐上了这等位置啊!”
老乡绅听到法官质疑他,又想起了早上法官指责他女婿的旧怨,他冷笑着讥讽道:“尼古拉·伊万诺维奇,你要是搬出《官阶晋升条例》,是,没错,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在三十岁前成为骑兵上校的。但这就代表俄国没有三十岁以下的骑兵上校了吗?蠢材!你如果真这么想,那就活该一辈子按照《晋升条例》的速度慢慢升官。你这个死读书的,念了个中等学校,知识没学会多少,反倒把脑袋里装满了条条框框。你真以为俄国所有的晋升都得按部就班来吗?谁敢说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一个天赋异禀、身份特殊的年轻人,能打破规则,跳过一切障碍,直接升到高位?在彼得堡和莫斯科,赫斯廷戈夫大人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不靠那些死规矩,而是凭实力!他的家族背景,没准儿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深厚。你们只是没见识过罢了。”
他捻了捻指间的茶杯,像是品味着其中的滋味,又像是准备将这些话都直接砸在巴卡尔金的脑袋上:“你们就这水平,居然能怀疑钦差大人。告诉你们,如果真是骗子伪装成了钦差,他早就被识破了。再者说,假使他真是骗子,那老头子我也认了!一个骗子,会说德语、法语,开口就是伏尔泰、歌德的文章,腰里别着镀金的转轮手枪,穿得起八百卢布的衣裳,还戴着第三局的手帕徽章。这种人要是来做骗子,恐怕连皇上都能让他骗过去,赏他个货真价实的骑兵上校当当!”
老乡绅最后一句话语气挑衅,显然是指望自己的话能让大家意识到某些问题的严重性。
市法官虽然被驳的面红耳赤,但他并不敢再和老乡绅争辩。
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赫斯廷戈夫大人的威压,市长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反而是刚刚消气的督学,终于开口问道:“既然赫斯廷戈夫大人如此年轻,那么他的背后定有强大的支持,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按照您的说法,他不可能是个轻易受人摆布的角色。”
老乡绅哼了一声,显然这话让他更为得意:“你们还是太小瞧他了!赫斯廷戈夫这小伙子,不但眼光锐利,脑袋也十分精明,他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官场上的腐朽和虚伪。你们以为他会向你们这些地方小官低头?人家在彼得堡参加个宴会,替他端茶送水的都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上流人物!谁敢低估他,最后一定是自己先垮台!既然他来了,你们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表现得低调点,别想着用那些老掉牙的手段给他留下好印象。不然,等到他找你们麻烦的时候,恐怕哭都来不及!”
市长小心翼翼的探问道:“赫斯廷戈夫大人有没有向您透露过他此行究竟是干嘛来了?是调查慈善医院教堂没完工的问题,还是咱们这儿的某些刁民去告了刁状?”
老乡绅端出八品文官的架子,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巴卡尔金,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卡在九品文官上不去,而我则突破了九品到八品这道天堑,混了个世袭贵族的身份吗?”
市法官插嘴道:“难道不是因为您主动申请去了高加索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放你妈的屁!”老乡绅被人揭短,登时怒不可遏:“如果去了高加索就能升官,那高加索早就挤得人满为患了!老爷我之所以能成为八品文官,靠的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练出来的政治嗅觉和眼力见!”
市长巴卡尔金赶忙上前缓和气氛:“您没必要和他置气,就像您说的那样,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是在中等学校里读书把脑袋读迂了。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我亲爱的老前辈,您赶紧赐教吧。”
老乡绅瞪了一眼市法官,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本来像是你们这种态度,我就算一句话不说,你们也挑不出我的不是来。但是念在官绅一体,德鲁伊斯克出了问题,我也得跟着受牵连。所以,我还是得把其中的关节要害给你们讲清楚。”
老乡绅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前阵子我去省城参加贵族会议的闲暇之余,去了几个老朋友家里联络旧谊。他们和我说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皇上目前正在考虑修订《文职官阶晋升条例》。”“《晋升条例》要修订?”
“唉呀!这么大的事情,您怎么现在才说呢?”
“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您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一点,透出来的还有什么风?”
在俄国,官职品级意义重大。从现实角度来说,俄国难以逃脱的贫穷催生了俄国人对官位的追求,谁要是没个一官半职,谁就得挨饿。即便是市长、市法官这样的下层行政管理人员,他们虽然已经摆脱了饥饿,但却依然有获得世袭贵族身份的需求。
在不列颠,世袭贵族的身份已经越来越成为一种荣誉和彰显世俗地位的虚名,但即便如此,依然能令人趋之若鹜。
而在俄国,世袭贵族除了是个名分,还有着多种多样的好处。
大量税收豁免,兵役免除,自由买卖土地和农奴,涉及犯罪会转到刑事诉讼待遇更为宽松的贵族法院。
子孙后代可以进入中学、大学和军校就读。如果后代进入军队,不必从零开始而是直接从初级指挥岗位出发。如果受过中高等教育的子孙选择进入行政机构,则直接跳过办事员阶段,以十四品文官衔起步。并且不论是在政府还是军队,世袭贵族每次晋升的硬性年限要求都至少会比普通家庭出身的官员短三年以上。
根据1827年法令,政府将办事员的出身划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世袭贵族出身的人。
第二类是终身贵族,大商人,传教士的子女。
第三类是办事员的子女。
第四类是没有资格担任文职官员,但在法令颁布前就已经是办事员的人。
这四类办事员晋升到十四品文官的年限分别是:二年、四年、六年和十二年。
正因为有着这些好处,俄国文官对晋升的欲望不断上升,有的官员为了获得世袭贵族称号对于升迁的渴望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但不幸的是,文官中的低级和中级官员要比高级官员更难获得晋升,因此,每一次在仕途上获得成就感对他们来说都意义重大。
老乡绅拿住了众人的胃口,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听说,这次的《晋升条例》会缩短办事员晋升十四品文官的年限……”
“啊……”
众人禁不住喜上眉梢。
“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老乡绅清了清嗓子:“虽然年限缩短了,但是新法令颁布后,晋升十四品文官的先决条件是必须要接受过初级学校以上的教育。如果没上过初级学校,那就必须要通过考试,考试的主要内容是:申论、宗教典籍、常识以及学科知识。而且官员也要重新分类,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为一类官员,接受过中等教育的为二类官员,接受过初等教育的为三类官员。除此之外,三类官员晋升八品和二类官员晋升五品的考试也要严格落实下去了。
新条例颁布后,最吃香的莫过于一类官员了,我听说一类官员根据新规定可以越级升迁,而二三类官员则只能老老实实的一级一级爬格子。不过按照咱们德鲁伊斯克的情况,占便宜的应当是一个也没有。不过倒也别急着灰心,赫斯廷戈夫大人的这趟视察,给了你们一个搭最后一班车的机会。”
刚刚还心灰意冷的市长眼里闪着亮光:“此话怎讲?我亲爱的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这种时候,你就别卖关子了!”
老乡绅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市长一眼,继续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的!”
老乡绅咳嗽了一声:“赫斯廷戈夫大人的视察应当不仅仅是为了考察德鲁伊斯克的建设情况,他的任务远不止这些。你们难道忘了先帝爷亚历山大一世颁布的《文职官员晋升和任命条例》了吗?那里面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所有地方官员的任命均由该地区所需人数来最终确定,同时为了尊重有能力者,在有需要时应判定其是否适合更高一级的职位,但不得升迁高于一级,对于毫无建树者则可考虑贬官一级,同样的,降级不得超过一级。赫斯廷戈夫大人这次来,表面上是走马观,实际上应该就是在新条例颁布前对地方官员做最后一次考察。咱们这里九品文官有不少,你们这些平日里混得不太起眼的官员们,如果把他哄开心了,恰好可以趁机借他之手,跃升一步,踏上世袭贵族的阶梯。”
市长大喜过望道:“那坏消息呢?”
老乡绅用力的将手杖杵在地板上,破口大骂道:“你把他老人家孤零零的搁在旅馆五天五夜,屁股都冻得结了冰,就这,你还想让他老人家开心?”
(本章完)
第606章 ‘冷酷’的宪兵上校
第606章 ‘冷酷’的宪兵上校
如果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一切为了国家,国家为了权力。让谎言成为真相,令真相变得不值一提。
——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赫斯廷戈夫小说集:一个彼得堡宪兵在黑夜中的独白》
市长巴卡尔金火急火燎的推开厚重的橡木门,迎接他的不是期盼中的问好声,而是一声尖锐的呵斥。
“你就不能轻点开门?这地毯可是刚清理过的!”
市长夫人站在起居室门口,双手插腰,脸上布满了不容置疑的怒意。
她穿着一身考究的居家长裙,紧绷的领口似乎要勒住她的怒火。
巴卡尔金无奈地停下脚步,将脱下一半的手套缓缓拉回去,一边嘟囔着:“别吵啦!我刚从市政厅回来,今天有公务在身,回来换件衣裳马上就要出去……”
“要事?!”夫人打断了他,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嘲弄:“有人来抱怨那条该死的街道修了一半又停工了?”
“不是!”巴卡尔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次可是件大事——彼得堡派来的钦差大臣到了,我得赶去迎接!”
夫人一愣,但她的表情很快从惊讶变成了愤怒:“迎接?你看你这副样子,鞋子上全是泥,你那所谓的‘迎接’,是要让人家看见你这身狼狈模样吗?”
话音未落,夫人那张满是怒火的脸上转瞬又僵住了。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珠一转,仿佛在琢磨这句话的分量。下一秒,她脸上的愤怒转化为一种罕见的焦急与惊慌。
“钦差大臣?”她几乎是喊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不安和震惊:“天哪!你为什么不早说!这可是关系到全家的名誉啊!”
巴卡尔金还没来得及接话,夫人已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房间里急转起来,双手抓着裙摆,声音提高了八度:“瓦尔瓦拉!瓦尔瓦拉!快过来!还有彼得!立刻给我把最好的那套礼服拿出来——不,不是那套旧的,是新的那套,还有那个金扣子外套,快!马上!”
仆人瓦尔瓦拉从厨房里匆匆跑出来,满脸茫然:“夫人,哪一套礼服?”
“就是那个上个月从莫斯科送来的,还没来得及让他穿的那一套!天哪,彼得,你动作快一点,别磨蹭了!还有鞋子,他需要擦得能映出人影的靴子。老天,你们怎么不赶紧动起来!”
巴卡尔金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外套,虽然不算脏,但的确和夫人期望的“礼仪”有些距离。他摆了摆手,试图解释:“我这不是刚回家换衣服吗?我已经让人熨好了正装,还有那件礼服……”
“礼服?”夫人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是说那件去年新年的时候穿坏了的?你别告诉我,你这个猪脑子!你还想穿那件去见钦差大臣!”
仆人彼得从储物室里探出头,手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显然不知道该找哪件。他怯生生地问:“夫人,是您说的那个带纹的外套,还是……”
“闭嘴!我要的是那件黑色镶银线的!”夫人几乎尖叫:“难道你想让钦差大臣以为我们家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吗?还不快去!”
巴卡尔金站在门口,看着夫人像风暴般在家里咆哮,瓦尔瓦拉和彼得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衣服和鞋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泥点的鞋子,又抬起头,试图插上一句:“夫人,其实钦差大臣……”
“你闭嘴!”夫人一转身,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那里别动,别弄脏了地毯!等衣服找来,立刻去洗漱,头发也要梳整齐。钦差大臣来了,看到你这副邋遢样子,巴卡尔金家族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一会儿,随即又朝瓦尔瓦拉喊:“记得给他搭配那个带黑色边纹的领结,钦差大臣可不是随便的人!”
瓦尔瓦拉应声跑上楼,夫人一边咕哝一边环顾四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桌子!彼得,快去擦桌子!顺便把客厅的烛台换成新的,全都换成上次从彼得堡带回来的那批镀银的!快点!”
巴卡尔金听着夫人没完没了的指令,头渐渐低垂下去,仿佛想让自己消失在地板上。然而,他显然没能如愿,夫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他。
这场景,活像是被鹰隼盯上的金丝雀,只不过长得娇小玲珑的市长夫人扮演的是鹰隼的角色,而膀大腰圆的巴卡尔金反倒成了金丝雀。
“对了!”市长夫人突然提高声音:“阿列克谢!你这次可别犯傻了!等见到了钦差大臣,务必要把他请回家吃饭!这种贵人到咱们这种小地方,能看得上你这个市长都算是上帝保佑了!请回家吃饭,明白吗?吃饭!”
巴卡尔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夫人,我知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
“没有可是!”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这种场合,不光是为了你个人的面子,也是咱们全家人的荣耀!要是钦差大臣愿意坐在我们的餐桌旁,整个德鲁伊斯克,不,是整个维捷布斯克的官场,你在省里那些贪得无厌的上司们都会对咱们另眼相看,你懂不懂?”
巴卡尔金长叹一口气:“那……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几天大雪封山,家里也凑不出什么高档的食材。咱们自家厨子做出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饭菜?你还知道担心饭菜?”
夫人翻了个白眼:“赶紧派人带着厨娘去市场挨家挨户的搜找,就算把市场翻个底朝天也必须凑齐一桌最新鲜的食材。对了,还有我去年从莫斯科带回来的《贵族菜谱》,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我之前买了那本书,你还同我瞪眼,怪我乱钱,但你不知道,我买它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用场呢!娶了我这样贤惠的太太,你就偷着乐去吧,我一看你那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披那一身破袄子,远看上去跟山里的棕熊似得,要是离了我三天,一准你就回洞里住上了……”
巴卡尔金被夫人喋喋不休的骂声吵得心烦意乱,再怎么说他也是德鲁伊斯克的头面人物,就算夫人家里是省城的大户,也不能任由她这么欺侮。
巴卡尔金把眉毛一竖:“安娜!你别太过分了!”
市长夫人杏仁似得眼睛一瞪:“怎么了?”
巴卡尔金被夫人这一眼吓得顿时丢了半条魂,他把背一佝,往回找补道:“招待钦差,光有菜没有酒怎么能行呢!你得派几个人去找商人科尔秋金,让他把压箱底的好酒拿出来。我记得他那里有几瓶没开封的波尔多。”
“总算你还长了点心。”
市长夫人一边说一边开始踱步,显然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一场盛宴的每一个细节。
忽然,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盯着正在仆人服侍下换鞋换衣的巴卡尔金,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好奇。
“阿列克谢,那位钦差大臣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多高?是不是个很威严的人?还有,他是个上校吗?别说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巴卡尔金被这连珠炮式的问题问得一愣,连忙搔了搔脑袋,谨慎地答道:“夫人,他姓赫斯廷戈夫,全名……呃,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据说是第三局的官员,正牌的骑兵上校,六品陆军参议。至于长相嘛……我记得扎哈罗夫说他个头不矮,身材挺匀称,脸上……有点书生气,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夫人皱起了眉头,显然对“书生气”这个评价很不满意:“书生气?你确定吗?钦差大臣可不是大学教授!哦,天哪,要是他看起来瘦弱又无趣,该怎么讨好他才行?我们必须好好招待他,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最好让他回到圣彼得堡以后,把你夸得像个圣人似得。”
她说着,又转头对瓦尔瓦拉喊道:“记得在餐桌上放最好的瓷器,金边的那套!还有,窗帘务必要重新熨一遍!”
巴卡尔金嘴角抽了抽,一想起扎哈罗夫先前的话,他禁不住小声嘟囔:“夫人,我倒希望他不要太过深刻地记住我,这样我还能睡得安稳一点……”
夫人立刻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别废话,阿列克谢!你这个没出息的,机会难得,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千万别搞砸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市长家的女儿玛琳娜拖着裙摆走了下来。她一边整理着蓬松的卷发,一边下楼,显然是刚刚睡醒。
“妈妈,我听瓦尔瓦拉说,家里要招待钦差大臣,是不是?”
市长夫人立刻转过身,原本带着些许愠怒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慈爱的微笑:“没错,玛琳娜,你得抓紧时间好好准备,挑一身最得体的衣服来见客。”
玛琳娜眼睛一亮,略带兴奋地问:“那我可以穿那条蓝色的丝绸裙子吗?就是去年从莫斯科带回来的那条,我觉得特别适合这样的场合!”
听到这话,夫人的笑容顿时微微僵了一下。蓝色丝绸裙确实光彩照人,可那是她打算自己穿的,为了在钦差大臣面前展现身为德鲁伊斯克第一夫人的风采。
她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温柔劝说的语气:“哦,玛琳娜,那条裙子当然很漂亮,可是你知道吗,蓝色太过冷艳,和你这样的年纪实在不太搭配。钦差大臣可是皇上的特使,他看人最注重的就是第一印象。你穿那条嫩黄色的裙子不是更好嘛?显得年轻又充满朝气,和你的气质完全相配!”
“可是我不喜欢黄色,那条裙子太素了!”玛琳娜皱了皱眉,显然不想轻易妥协。
“哎呀,你这孩子,哪懂得社交场合的讲究!”夫人笑着搂住玛琳娜的肩膀,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强硬:“听妈妈的话,黄色的才衬得出你的皮肤白皙,显得有教养。蓝色太挑剔了,穿不好会显得俗气,怎么能让钦差大臣留下好印象呢?”
“可是——”玛琳娜还想争辩,夫人却不给她机会,继续说道:“听话,妈妈可都是为了你好!再说,蓝色丝绸裙的腰线太高了,不适合你这样娇小的身材。黄色的裙子才最合适!”
玛琳娜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嘟哝着:“那好吧……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蓝色的那条。”
市长夫人立刻绽开满意的笑容,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妈妈就知道你听话!瓦尔瓦拉,快把那条黄色裙子熨好了给小姐送过来!”
母女间的斗争刚刚平息,站在一旁的巴卡尔金早已不耐烦了。
他从仆人的手中接过佩剑,蹬上小牛皮马靴就要出门:“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这会儿下面各乡的保甲应该都到了,我得领着他们去拜见钦差大人。”
“快去吧!记得说话小心点,要是钦差大人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派人回来通知我。”
巴卡尔金逃难似得跑了出去,大喊着马夫的名字:“阿尔西普!我那辆订做的新马车呢?赶紧拉出来!这马车是整个德鲁伊斯克的脸面,老爷我可万万不能叫钦差大人给看扁了!”
马夫阿尔西普正忙着给马匹喂水,听见市长的呼喊声,他顿时应了一声,匆匆放下手中的工具跑到车库。巴卡尔金心急如焚,步伐急促地跟了上去。
“快点,阿尔西普,别磨蹭了!钦差大人不等人!”
巴卡尔金催促着,眉头紧锁,显然在焦虑中略显失态。
不多时,马夫便赶着一辆大的出奇的四轮马车奔了出来,阿尔西普一边挥鞭子还一边显耀道:“老爷您就放心吧,瞧瞧这漂亮气派的新马车,光是铁料就用了十五普特,这车让正教徒看了也得目瞪口呆,叫德意志佬瞧了都得屁滚尿流。”
巴卡尔金急切地跳步上前,却因为肚腩的原因,没能立刻爬上去。每一次尝试抬腿,肚子都会被紧紧顶住,动作变得愈发笨拙。
马夫看老爷爬的这么费劲,立马跳下车询问道:“我去给您拿凳子?”
“用不着!”
巴卡尔金喘着气,脸上泛起了不耐烦的神色,他一边扶住车厢,一边勉力将自己塞进车内。
随着一声轻微的咯吱声,终于,他费力地爬进了马车,摔坐在了座位上,气喘吁吁。
阿尔西普依旧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晃动着马鞭,低声嘀咕:“您老这肚子,真是——”
“闭嘴!别多嘴!”巴卡尔金怒喝一声,打断了马夫的闲话,“就你这嘴,真是越来越不中听了!”
他心里气得直冒火,但看见钦差大人即将到来,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强行调整了一下坐姿。
“快开车!别磨蹭!”巴卡尔金在车厢内急切地喊道,双手紧紧抓住车架,似乎随时准备从座位上摔下来。
阿尔西普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看巴卡尔金的状况,显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声:“是,老爷,马上出发!”
……
然而,在市长火急火燎赶往小旅馆的时候。
让他又惧又怕的钦差大臣那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位全市官员铆足了劲都找不到的警察局长伊万·米哈伊洛维奇·斯科尔尼科夫先生,此时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亚瑟的身旁。
他的那位便宜岳父,退休八品文官,老乡绅格里戈里·尼基福罗维奇·扎哈罗夫在推测出亚瑟是钦差大臣的结论后,其实第一时间并没有赶往市政厅,而是溜达着一路直奔警局,揪着宿醉女婿的耳朵将他闹醒。
至于他对女婿说了些什么,那自然是如市政厅中一样的高谈阔论,甚至还要说的更严重更迫切些。
在官场浮沉多年,老乡绅深知捷足先登送温暖的重要性。
他能够成为八品文官,荫蔽女婿拿到德鲁伊斯克警察局长的位置,不就是因为当年在高加索服役时与现如今贵为维捷布斯克警察厅长秘书的老朋友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吗?
老乡绅一方面去市政厅拖住那一帮让他瞧不上眼的混不吝,另一方面又打发女婿赶紧回家梳洗去去酒气,换一身最标志的衣裳来面见赫斯廷戈夫上校。
“赫斯廷戈夫上校,您一路辛苦了。”警察局长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说道,他的眉宇间带着几分卑微与恭敬,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警察局长,而现在的他,更像是那些平日里对他谄媚无比的小商贩们:“我们德鲁伊斯克的小旅馆环境简陋,但若是有任何不便,您尽管告知,我定会尽力为您安排。”
亚瑟并未立刻回应,而是静默片刻后才低声道:“不便?哪儿有什么不便啊!我都在这儿住了五天了。”
警察局长听到这话,身上立马下来一层汗,额前迅速浮现一层汗珠。
“您……上校,实在是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经在这儿住了这么久……”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着能挽回局面的词汇:“我以为您是刚刚到达,毕竟我们这儿的条件实在是有限,如果有任何不妥之处,您尽管指示,我一定马上安排。”
亚瑟慢慢地抬起头,轻轻地勾起嘴角:“不妥?”
他的话语仿佛比大雪天的北风还冷:“这里虽然简陋,但也算安静,只是我倒是有些好奇,作为警察局长,您竟然连我早就住在这里的事都不清楚?是我的旅行证没写清我姓甚名谁,还是你不认识旅行目的地圣彼得堡和职业国家公务员这几个单词儿?”
警察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恍然想起了老丈人对他的警告——赫斯廷戈夫大人并不好对付。
警察局长勉强地笑了笑,“上校,德鲁伊斯克并不大,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的注意力也分散了一些。您知道的,地方上有很多责任,偶尔难免疏忽。”
“您忙碌的事也确实不少,局长先生。”亚瑟扭头冲着小店主喊道:“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害了自由主义思想的熏鲑鱼?给我逐一铐上来,本官今日必定要审出来谁是它们当中的头头!”
小店主显然被这句话吓得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满脸苦色,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店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警察局长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甚至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您看,局长先生。”亚瑟缓缓转身,语气依旧带着一丝冷酷:“我并没有要求审问您,但看您的表情,似乎在掩饰些什么。说起来,您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清醒,醉醺醺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在‘调查’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
“上校……”斯科尔尼科夫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哆嗦:“我……我真的是被工作所困,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亚瑟微微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话:“昨天晚上,您喝多了,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是吗?”
局长的脸色一僵,他显然没有想到亚瑟会如此直接地指出问题所在。
此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困境,无论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这时,亚瑟的冷眼又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既然您这么‘忙碌’,那我倒也不想再让您为难。”亚瑟突然改变了语气,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只是想知道,德鲁伊斯克的警察局长,究竟能提供些什么帮助呢?比如,您是否能保证这里的秩序?如果我想要调查一些地方的情况,您会不会在背后做手脚?”
斯科尔尼科夫只觉得亚瑟的眼神像一根针,直刺心底。作为一名官场多年的人,他知道眼前这个钦差大臣的含义远不止字面上的意思。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力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上校,您尽管放心,我斯科尔尼科夫一定会全力配合您的工作。德鲁伊斯克的秩序,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
“很好!”
亚瑟一巴掌拍在警察局长的肩头,明明力气不大,但却把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拍的浑身一抖。
亚瑟微笑着转向身边的桌子:“那么,我就暂且信您一次。”
他转头对店主说道:“你这儿最好提供一些别的‘有用’的信息,比如,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一位宪兵上校过一过‘审问’‘稽查’的瘾?”
店主不敢迟疑,立刻低头小声道:“上校,这附近有几家店是值得去的。您若是想放松,我可以为您指引路。至于自由主义的熏鲑鱼……”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当着警察局长的面,他也不敢挑明了:“那只是我们的一个小特色,并无他意。”
亚瑟轻笑一声,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小插曲,目光投向斯科尔尼科夫:“你看,局长先生,连店主都懂得如何‘正确’表达了。你呢,究竟能为我提供哪些‘特色’呢?”
警察局长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扑通扑通跳的心脏总算放缓了速度,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意思。
他还当这位上校是那种油盐不进的狠角色。
没想到……
上校这人其实还挺好相处的嘛!
(本章完)
第607章 为赫斯廷戈夫上校献上至高无上的忠诚
第607章 为赫斯廷戈夫上校献上至高无上的忠诚
沙皇尼古拉一世巡视俄国各地,常常遇到需要给皇帝效忠的场景。
有一次,一位地方官员在见到沙皇时,沙皇问他:“你如何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官员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我会为您的功绩建立一座雕像。”
沙皇不解:“雕像?可是我还没有做过任何值得纪念的事。”
官员得意地笑了笑:“陛下,您刚才说的就是我忠诚的最好证明!”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1853年于伦敦,《自由俄罗斯报》政治讽刺专栏
警察局长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前,他的手微微发抖,眼睛时不时地瞄向亚瑟,生怕做错了什么。
他的背脊紧绷,仿佛坐在了一个高压锅旁,随时可能爆炸。
小旅馆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桌上那盘熏鲑鱼,依旧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烟熏味。
亚瑟正大快朵颐地享受着这顿简单却难得的饭菜,他的胃口早已被几天的恶劣天气和羞涩的钱包所折磨,天气寒冷,食物匮乏,导致他在这小旅馆里几乎没有正经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那块熏鲑鱼的外表,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引人注目。它的色泽略显单调,橙红色的鱼肉上布满了一层微微发黄的薄皮,边缘稍显干硬。
轻轻一切,带着一丝脆响,鱼肉紧实但不干柴,表面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柴火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虽然切割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片状不规则,但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那些鱼肉的纹理依然勾画出一抹朴素的美感。
亚瑟用刀叉轻轻切下一小片,放到嘴里,舌尖触及鱼肉的瞬间,仿佛带着冬日阳光透过雾霭洒下的温暖。那股味道虽然朴实,却让他顿时有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每一口鱼肉咀嚼开来,细腻的纤维感与烟熏的香气交织,仿佛是在回馈他几日来饥肠辘辘的身心。
而警察局长则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因为紧张吞咽口水,目光却不敢过多停留在亚瑟身上。
他偷偷观察亚瑟的一举一动,每一次亚瑟放下刀叉,他都会心跳加速,生怕错失了某个微小的细节,导致这位“钦差大臣”对他产生不满。
每当亚瑟不经意地扫视他一眼,局长便立即低下头,嘴角带笑,神情恭敬。
亚瑟只顾着享受食物的美味,偶尔抬眼扫视一眼局长的脸,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的汗珠不自觉地滑落。
亚瑟嘴角一扯,心里暗暗发笑。
哪怕是他在苏格兰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会儿,手下的警官们都不至于怕他怕成这样。
饶是莱德利那样滑溜的泥鳅,对他的态度,最多也只是因为渴望进步而导致的过度谄媚。
至于畏惧……
莱德利干的破事同样不算少,但他还不至于不敢与亚瑟眼神对视。
明明按照俄国的官秩表推算,六品宪兵上校还不如亚瑟原本的职务高。
可论起过官瘾,俄国六品官可比不列颠四品官的官威大多了。
亚瑟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的拿起小店主刚裁好的白餐巾抹了抹油光水腻的嘴,突如其来的问了句:“斯科尔尼科夫,你每年到手有多少薪水?”
“啊……我……”
警察局长被亚瑟吓了一哆嗦:“您真是说笑了,维捷布斯克不过是个一类省,比不得彼得堡、库尔兰、立陶宛那样的二类省。我一个小小的警察局长,说破大天也就是个九品官,一年拿个250卢布的死工资也就心满意足了。”
250卢布?
亚瑟心里合计了一下,即便这250卢布全是发的银卢布,换算成英镑也不到30镑,这工资甚至不如西印度码头扛大包的力夫拿得多。
拿着这点工资,却过着这样的生活,谁要敢说这家伙没贪污受贿,一准是得了失心疯。
亚瑟轻轻放下餐巾,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注视着眼前的警察局长。
不列颠‘老舞台剧演员’的一颦一笑都能拿到伦敦西区的剧院里当做教科书,单是那笑容若隐若现里的些许不屑,就够伦敦的小角们学上一二十年。
“250卢布啊,斯科尔尼科夫。你这薪水倒真是微薄,难道省里就没给你发点什么生活补贴吗?”
警察局长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微微低头,指尖开始轻微颤抖:“生活补贴嘛,自然是有一些。不过德鲁伊斯克毕竟是小地方,不像是省里的部门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听说省里的九品官大多都能住上官房,暂时住不上的,每年也给发上160卢布的住宿补贴。但是咱这儿呢,住房补贴虽然听说是有,但我来这儿已经八九年了,却还从没见过这笔钱。”
亚瑟捧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学着之前老乡绅欺压小店主的模样打起了官腔:“地方上确实会出现这种问题,不过你也得体谅上面的难处。有的钱,不是不给你们发,而是国家银根吃紧,只能先欠着。身为沙皇陛下的官员,在这种困难时期,大家伙都得勒紧裤腰带过紧日子,斯科尔尼科夫,你得从大局出发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警察局长附和着:“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我斯科尔尼科夫好歹也是为官一任、主政一方,这些难处我是能够体会的。你瞧,虽然这住房补贴从未发到手,但我向来是一句抱怨都没有。这钱如果有,那是沙皇陛下天恩浩荡,如果没有,那也是应该的。”
语罢,警察局长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像是我这样的小官儿,苦点累点是应该的。苦点累点也是为了尽心竭力的做好工作,为了将来的日子有个盼头嘛。我之前去省城办事,听说与您同级别的省检察官年薪600卢布,除此之外,每年还有550卢布的住房补贴和伙食补助。当然,这都是底下人乱传的,实际上应该拿不到这么高吧?”
警察局长要是问别的,亚瑟还真不一定清楚。
但是问起俄国官员的薪水收入,上过伦敦大学的约克财迷可是深入研究过的。
况且,他身边还有舒宾斯基那样的资源,不论是文献资料还是熟人渠道,亚瑟都给摸的一清二楚。
一类省的省检察官,岁入不到1200卢布都能让警察局长眼红……
如果让他知道俄国驻英大使的年薪高达45000卢布,除此之外还坐拥2000卢布的房租补贴,那还了得!
亚瑟摆出一副大城市来的傲气:“年薪加上补贴才1150卢布,一类省就是一类省。我虽然不清楚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检察官岁入多少,但是我有个在伊尔库茨克省税务局做事的旧相识,他同样是六品官,固定年薪750卢布,每年还有1200卢布的额外补助。”
警察局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嫉妒与渴望,他吞吞吐吐地问道:“上校,您说的这位相识,他真有这么多额外补助?”
亚瑟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悠然地擦了擦嘴角:“财政口做事的嘛,越是离钱近的地方越是有着方方面面的好处。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听到他这个收入,都恨不能查出他点错处,把他给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喔,不对,伊尔库茨克已经是西伯利亚了,这bastard(德语,直译:杂种、私生子,信达雅译:婢养的、狗娘养的),他倒是不怕我的这件法宝。”
警察局长笑呵呵地当着应声虫:“唉呀!要不说大伙儿都盼望着去省里部里、去更大的地方当差呢。”
岂料亚瑟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你说去省里任职有好处,这个,我不挑你的理儿。但是你说去部里有好处,那我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亚瑟这段话,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把‘我是在部里任职’的消息透给了警察局长,甚至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如饥似渴的想要听听那些彼得堡各部门的秘辛:“您……您赐教。”亚瑟哼了一声:“我不懂在部里当差有什么好处,一点财源也没有。要是在省政府、民政厅和税务局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在那边,你会看见一个人躲在远远一个犄角里,涂写些什么。他身上的燕尾服脏得要命,那张脸简直叫人要啐唾沫。可是等他下了班,你再一瞧,这样下贱的人住着一幢多么漂亮的别墅!要是送他一套镀金的瓷茶杯,他还瞧不上眼呢!你提着这些东西区见他,他必定要说上一句:‘这种礼物,只配送给医生。’
你得送给他一对骏马,或者一辆弹簧座马车,或者价值三百卢布的海狸皮。别看这样的人说起话来细声慢气的:‘请借尊刀给我削削笔。’可是背地里,他会把申请人剥得只剩一件衬衫。不错,明面上,大伙儿都是清水衙门,什么都是一清二楚的。但如果真是这样,省政府一辈子也别想梦见桃心木做的桌子,遇见各科的科长都得称呼您。真的,我得承认,这情况让我瞧着实在气人。要不是因为我的职务高贵、受人尊重,我早辞职不干了。”
说到这里,亚瑟端起茶杯环顾四周:“归根到底,德鲁伊斯克虽然小,但毕竟是地方上的,你们这里也算是个小省政府吧?依我看,拿彼得堡的骑兵上校和你换这个德鲁伊斯克的警察局长,你倒还未必稀得换呢!”
亚瑟的话里处处是挤兑,句句都是阴阳味儿,但警察局长却一句嘴都不敢还。
他心底忽然开始埋怨起了他的老岳丈,彼得堡派来的钦差确实不是他这种级别的选手能够轻松应付的。
这哪里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简直比那帮五六十岁的老官僚还难伺候!
雪原上的白狐狸,河坝里的海狸子,二者加一起都没他刁!
警察局长没话找话,冒着冷汗开口道:“上……上校,您真是说笑了。就是十个我堆在一起,也比不上您这个上校啊!对了,您……您的这顿饭,还合口味吗?如果有任何不妥,您尽管说,我这就去准备其他的……”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谄媚和小心翼翼,仿佛在祈求亚瑟的宽容。
亚瑟见他想跑,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笑呵呵的念起了诗。
“盛宴遍及全世界!偶尔傍晚时分,
美酒倾泻,菜肴在火上翻滚。
笑声、言语、歌声——一切皆美妙!
然而,次日早晨,日子却被毒害。”
警察局长听到这首诗,吓得魂都差点窜破天灵盖飞了出去。
他这辈子没学过几首诗,也不爱文学上的事,但这首普希金的《饮宴》恰好就是他认识的那几首之一。
原因也很简单——这首诗在俄国是被查禁的。
作为执行查禁工作的机构负责人之一,他这个警察局长自然要先学习哪些诗是不允许出现在这片冰雪大地的。
警察局长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脸色迅速由苍白转为微红,额头上的冷汗更是迅速聚集。
虽然他并不懂诗歌的深意,但他深知,这句诗的出现,意味着不祥的预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低下,脸色僵硬,嘴巴微微张开,却无法发出一个字来。
亚瑟注意到警察局长的反应,他并没有立刻逼问,而是悠然地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这位英国资深特务明白:今天这场心理上的较量,他已经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在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中,德鲁伊斯克警察局首脑人物业已遭到了皇家大伦敦警察厅三号头目的全面压制。
“别害怕,斯科尔尼科夫先生。”
亚瑟轻松写意的从警察局长的上衣兜里抽出烟斗,划开火柴,一阵火飘过,他随手甩了甩,将火光熄灭。
随着青烟升腾,亚瑟享受的长舒一口气,将火柴盒插进警察局长的口袋:“我这也算是老毛病了。我只是想验证你是不是十二月党人,或者与幸福协会有牵连。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从前是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的乡村休养地负责监视普希金的。”
警察局长心脏骤停。
这家伙…
这家伙……
这家伙不光是第三局的宪兵!
而且一定是宪兵当中的绝对精英!
最得沙皇陛下和第三局高层看中的那种后起之秀!
他就像是伊甸园里那条诱惑了亚当和夏娃的毒蛇!
而这条蛇,如今就缠在他的脖子上,身躯越缩越紧,直至他再也无法呼吸!
“您……您说得对,普希金的诗……确实很‘特别’。”
警察局长结巴着回答,他的声音微微发抖,尽管他努力保持冷静,却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慌。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是想要钱,还是想要踩着一条条人命,往上更进一级?
亚瑟轻笑着从桌前起身,他踱着步子绕到警察局长身后,忽的俯下身子,将两只钳子般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耳语:“斯科尔尼科夫,真是聪明。你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心里或许已经把我和‘他们’做了对比。你一定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常常不拘小节,也不屑于正面交锋。你只不过是一个地方小官儿,身在这德鲁伊斯克,你怎么可能知道,第三局的‘手段’究竟有多么‘不为人知’呢?当然,你最好没机会知道那些。可你还得明白,你有没有机会知道那些手段,并不取决于你,而是取决于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上天堂,一句话也能让你下地狱。但是,唯独别想着继续留在人世间,遇到我以后,你就已经没那个机会了。往前一步海阔天空,往后一步粉身碎骨,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你是聪明人吗?反正我瞧着,你起码不笨。别让我失望,斯科尔尼科夫,失望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亚瑟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急躁,而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挑衅和规训。
警察局长咽了口吐沫,身子止不住地抖动。
不多时,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得,如弹簧般站起,向亚瑟敬礼道:“我聪不聪明,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这取决于您。您需要我聪明,我便像是亚里士多德那么聪明,您需要我愚笨,我的脑子可以漏的像只筛子,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不论是聪明还是愚笨,我对您一定都是最忠心的。”
“很好。”亚瑟心满意足的撒开了放在局长肩膀上的手:“那么,我现在需要你第一次展现对我的忠诚。”
“您尽管吩咐!”
“替我把这几天住店的账给结了,钱要付双倍的,我这人做事向来大气。”
“啊……”警察局长小腿肚子发软,差点跪下去。
他心里都做好了给亚瑟舔靴子的心理准备了,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忠诚测试居然只是结账这种小事。
亚瑟刚刚浮现的笑容瞬间冷了下去:“你有不同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警察局长麻利地跑到店主面前:“上校住店一共了多少钱,你统计一下,今天下班前把账单送到警局。如果有人问你谁让你来的,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听清楚了吗!”
小店主捂着前额,如果不是天气实在冷,他险些以为自己今天发烧了。
斯科尔尼科夫这狗娘养的都开始给钱了,这事儿多新鲜啊!
小店主激动地握住了警察局长的手,一个劲儿的感谢:“多谢老爷!我马上就按您的吩咐统计,待会儿就送过去!”
警察局长眼珠子一瞪,让开半个身子露出身后坐在桌边的亚瑟:“谢我干什么?你这催命鬼!你应该首先谢谢上校先生照顾了你的生意!”
小店主正打算感谢亚瑟,还不等他开口,旅馆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冷风倒灌进旅店,带来了一地的风雪。
身着华丽银线礼服的市长领着一众德鲁伊斯克的要员踏进旅馆,中气十足的冲着小店主发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住了五天五夜的房客?”
(本章完)
第608章 青天大老爷
第608章 青天大老爷
为了驾驭有天赋的、但却不规范的俄国,需要德意志人,需要很多德意志人!
——沙皇尼古拉一世
市长的到来打破了原本紧张的局面,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沉重。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随市长鱼贯而入,法官、督学、陪审官、酒类检查员、德鲁伊斯克各乡各村的保甲长,几乎将这座小旅馆填的满满当当。
他们身上的大衣和礼服在寒风中凌乱地飘动,嘴里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了雾霭。
小店主的身子猛地一抖,脸色从激动转为惊恐,他几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脚步踉跄,差点跌倒。
这群混蛋以往随便来上一个,就能让他一个星期白干,今天突然来这么多,岂不是要把他弄破产。
与此同时,警察局长的脸色也变了三变,他略微低头,压低嗓音吩咐小店主道:“你,先去准备账单。”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迈步走向市长一行人。
“伊万·米哈伊洛维奇?”市长巴卡尔金看见警察局长,不满的嘟囔着:“你倒是赶得巧,我听你手下人说,你今天不是值班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说到这儿,市长脑筋忽然转过了弯:“该死!是你丈人让你来的?那个老鬼,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警察局长昂着脑袋,丝毫没有在市长面前退却的意思,他手里捏着佩剑,踱着步子来到市长面前,倨傲的开口道:“是的,我确实接到了上级的指示,但不是我丈人的指示,而是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指示。我想,无论如何,他对德鲁伊斯克的事务是有所关注的。”
“该死的,我还没说话,你倒是振振有词起来了……还上级的指示,还什么赫斯廷戈夫上校……”市长语气一僵,他猛地回过神来:“赫斯廷戈夫上校?你见到他老人家了?”
警察局长挪开一步,露出坐在他身后正悠闲抽着烟的亚瑟,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位便是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第二区宪兵团特派专员、六品陆军参议,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上校。”
市长的眼神瞬间凝固,他的心跳似乎都暂时停滞了。
眼前的赫斯廷戈夫上校,与他想象中的军官形象截然不同。
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宪兵团特派专员的光环压在头顶,这不俗的官位与身份地位,更把亚瑟衬的宛如圣徒临凡。
那件在伦敦杰明街出品的深色燕尾服剪裁合体,腰身修长,布料丝滑,散发着一种奢华与精致的气息,即便是被喜鹊啄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衣裳必定是为了某个上流社会的晚宴而量身定做的。
燕尾服下摆微微翘起,衬出矫健却不失优雅的身姿。
雪白的衬衫领口无一丝褶皱,领口百褶打得严丝合缝,佩戴着一颗不起眼的精美金色袖扣,即便是最不起眼的细节中都显露着无声的权威。
亚瑟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捻着警察局长的烟斗,缓缓吐出烟雾。
那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飘散,仿佛时间在此刻也被拉长了几分。
亚瑟没有急于开口,泛着红光的眼睛微微扫过市长和在场的其他官员,仿佛在审视一群不速之客。
烟斗轻轻晃动,散发出的烟雾与周围的空气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包围着每一个人。
沉默中,亚瑟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冷静与威慑:“市长先生,我可是等了您足足五天,见您这位市长真是比见本肯多夫伯爵还不容易。”
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的名字一搬出来,立马把满场官员吓得六神无主。
市长胆怯的开口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真是不知道您已经到了。”
他看亚瑟抽烟,又忙不迭地摸出兜里的三角烟盒递了过去:“您用,您用……”
亚瑟用指甲盖顶开烟盒,重新往烟斗里填了些烟叶。
他刚刚抬起头,便看见市长已经打着了火柴,满脸堆笑弯着腰想替他点火。
亚瑟也不着急,他非等到火柴要烧到市长指甲盖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把烟斗往前一凑:“不知道、不清楚,诸如此类的借口,方才斯科尔尼科夫已经用过了,您最好换个新鲜的。”
“我……”
亚瑟抬手将他的话头打断:“我听说,到一个地方以后,要看当地治理的如何,只要去看看老百姓的碗里放的是什么就知道了。我在这地方住了五天,也吃了五天的当地餐食,牛肉硬的像是砖头,蔬菜汤里挑不出一滴油,茶水没有茶香,到处闻起来都是一股子鱼腥味儿。由此可见,你把德鲁伊斯克治理的不错。”
市长结结巴巴的,仿佛舌头都打了结:“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都是我的错。我们市场上卖的永远都是经过检验的合格的新鲜牛肉。都是由霍尔莫郭尔斯基的商人们运来的。这些人老实可靠,不会喝酒,品行极好。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一块刚才您说的那种牛肉。如果您要是对这里不满意的话,您可以……您可以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住,我保证让您见见真正的德鲁伊斯克老百姓的吃食是什么样的。”
“真正德鲁伊斯克老百姓的吃食?”亚瑟回忆起了前两天路过市场时听到的抱怨:“一年挣上五个卢布,一天吃上五个耳刮子?”
亚瑟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市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把我搁在这地方五天五夜,你是不把第三局,不把御前办公厅,不把沙皇陛下的颜面放在眼里吗!你把我当做了什么?你把我当成部里给人削鹅毛笔的小办事员了吗!”
市长的双腿仿佛被重锤砸中,瞬间软了下去。他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脚步踉跄,几乎是四分五裂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请您饶恕我吧,我……我知道错了,求您不要这么残酷的对待我,我有妻子、有孩子,上面还有老母亲要供养。我不是存心要和您过不去,只是……只是没经验,您也是从九品官上来的,您想啊,一个月的薪水都不够买茶叶和的,要是再不收一两件衣裳,偶尔拿上一点吃的,全家老小哪儿还有活路啊!至于说我醉酒打人,调戏妇女,还有收钱给人办酒类经营许可什么的,纯属谣传,全是诬告,都是平日里和我有过节的人捏造出来的,这些人一向胆大包天、欺上瞒下,您老人家可万万不能被他们蒙骗了啊!”
“哼!”
亚瑟对巴卡尔金的求饶冷眼相待:“你有没有妻子和孩子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以为第三局的目标是什么,皇上严令我们查处全国上下的贪污腐败,收上一两件衣裳,偶尔拿上一点吃食,你说的倒是轻飘飘。殊不知你拿的这几件衣裳和吃食,破了多少户,毁了多少家呢!”
巴卡尔金诚惶诚恐,他想过钦差大臣有可能不好对付,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不好对付。
看亚瑟言之凿凿的样子,弄不好他手里已经压了不少足够把他流放西伯利亚,甚至杀头的证据了。
是啊!
他早该想到的,如果不是有证据、有苗头,上头为什么会突然会派钦差巡查?
亚瑟看到巴卡尔金被吓得浑身哆嗦,他不止无法起身,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才渐渐收敛了面容,抬手唤来斯科尔尼科夫:“得了!把市长先生搀起来吧。”
警察局长战战兢兢地扶起市长,还未等站稳,便又听到身后的活撒旦再次发话。
亚瑟望着噤若寒蝉的一帮德鲁伊斯克要员们,只觉得这帮像是小鸡仔般缩头缩脑的家伙实在可笑。
亚瑟套上白手套,直接取过市长搭在椅子上的狐裘袄披在身上:“诸位心里也许在想,坏了,这赫斯廷戈夫上校来咱们德鲁伊斯克就是为了找茬,为了鸡蛋里挑骨头来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真鸡蛋里是不可能挑出骨头的!我要看的,是这个地方的运转是否公平,老百姓活得体不体面,是否能够为沙皇的威严增光添彩。陛下的铡刀就悬在你们的脑袋上,至于落不落下来,就得看你们怎么表现了!”
亚瑟话音一落,冒着大雪围在小旅馆外扒着门框看热闹的小市民和农户们纷纷喜笑颜开,他们高呼着‘沙皇陛下万岁!赫斯廷戈夫上校万岁!’的口号,仿佛要把漫天的风雪都掀飞了。
亚瑟见状,摘下帽子笑着对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各个吓得面色惨白,正当他们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看见亚瑟俯下身子来到狼狈的市长耳边低语了几句。
紧接着,便看见市长蓦地一愣,旋即如蒙大赦般的站起身点头哈腰,半躬着身子请亚瑟登上那辆全德鲁伊斯克最气派的马车:“您请上车,寒舍虽然简陋,饭餐虽然难以下口,但是您有要求,怎敢不从。”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也一个个像是跟屁虫般,硬着头皮的紧随市长走出了小旅馆。
围在旅馆外的小市民们见到官员们都走了,冻了半天的他们有的散了场,兜里有些余钱的则进了屋心情畅快的打算点上几杯水酒。
冷冷清清的旅馆忽然多了这么多客人,店里的伙计顿时乐得满脸带笑,他一边用抹布清理着方才亚瑟吃饭的餐桌,一边同客人们议论着刚才的情景。
“真是皇上开眼,这帮狗娘养的东西早该整治整治了!”
“不愧是彼得堡来的大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气派,一个眼神就把督学的尿都吓出来了。”
“对啊,咱们苦日子总算要过去了!”
一位衣衫褴褛的农户喜气洋洋地拍了拍旁边的伙伴:“这帮畜生,咱们德鲁伊斯克能有今天,全靠这帮吃人血的恶霸!今天啊,可算是给他来个教训!”
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商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激动得语无伦次:“刚才他那一番话,像刀子一样,刺得大伙儿都不敢喘气!你看他在屋里走路那姿态,简直是个天神下凡!”
有个脾气较烈的年轻人,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狠狠地咬着烟斗说:“巴卡尔金那老东西就该被拿下,手里那么多油水,哪能不发黑?听说他私下在省里贿赂了不少人,连上头的命令都敢不当回事!今天,赫斯廷戈夫上校一来,他就像根本没穿裤子一样,冷汗直冒!”
“哈哈,说得好!你看市长一开始还嘟嘟囔囔,结果被赫斯廷戈夫一吓,连说话的气都没了!他哪敢再装出一副大官模样,脸都快吓成紫色了!”另一位小商贩笑着,用手比划着市长低三下四的模样:“当时我都快笑出苦胆了,连我都差点不敢看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怕那个年龄估计还没他一半大的年轻人!”
小伙计乐呵呵的忙着手底下的活,忽然看见算好了账单的店主从后厨走出,他赶忙开口道:“您方才真是错过了一出好戏。错过了这回,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看到这么可乐的事情了。”
“怎么了?”小店主询问道。
伙计把刚刚发生的事如数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听见几个小商贩正在商议着选个日子去找钦差告状。
岂料小店主听完这些话,脸上不止没有半点笑容,反倒情不自禁的叹气摇头。
小伙计莫名其妙的问道:“您怎么不笑呢?”
他从伙计的手里接过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啊,在咱们德鲁伊斯克有几条小溪和小河,它们总是在春天泛滥成灾,弄得咱们这里的庄稼汉倾家荡产。庄稼汉忍无可忍,于是就纠集起来去找大河告状,希望大河能出来主持公道,管一管小溪和小河。这帮庄稼汉走啊走啊!终于来到了大河边,结果呢,他们发现他们被水冲走的半数财物居然都漂在大河的河面上呢。于是庄稼汉们只能互相叹气,说:‘我们又何必白费时间?大的决不会主持公道来惩罚小的,因为他们分赃都是一半对一半的!’”
小伙计听得直愣神,他问道:“这故事是您现编的吗?”
小店主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小伙计:“我又不是什么诗人,也不是什么文学家,哪儿来的本事编故事?不过这故事,你要说它旧嘛,故事确实挺旧的。可如果你要硬说它新,那这故事也确实挺新。”
(本章完)
第609章 赫斯廷戈夫的为官之道
第609章 赫斯廷戈夫的为官之道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回答“俄国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一问题的话,那么答案就只能是“盗窃”。
——尼古拉·卡拉姆津
在来到俄国亲身体会这个幅员辽阔国家的风土人情前,我曾经不止一次从文献资料中读到有关该国政府机构及官僚的腐败骄纵。但对于这样大的国家,仅仅以好官与坏官来区分官员的品行和性格必然会导致以偏概全的现象发生。
根据我的观察,仅就性格脾气而言,俄国官员与其他国家并无太大区别,其中既有内心善良、性情温和的,也有蛮横粗暴、凶狠暴戾的。
但值得注意的是,无论一个官员脾性如何,他们都是以贪污受贿为生的,就好像他们是来自异族的征服者,而俄国百姓是被征服者一样。俄国官僚的社会是一个高度封闭的体系,他们倾向于、且只与自己同属一类的人相互协作,奉承上级和欺负下级,他们钟爱官阶等级体系和自动晋升机制,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他们体制外的一切存在都被他们视为狂乱的无政府状态,他们本能地排斥那些过分热心者和谨小慎微者,因为这个体制要求所有人都参与贿赂,以建立一条共同责任纽带,正如醉汉不喜欢清醒的同伴一样,窃贼在诚实的人面前也会感到不自在。
腐败问题在各国屡见不鲜,但俄国官场却存在一个特殊的、我不曾在他国见到的独有现象。
俄国官员自然而然的将腐败收入区分为“无罪的收入”与“有罪的收入”,受害人的身份成了区分二者的重要标准。
“有罪的收入”指那些以牺牲皇室利益为代价获得的收入,例如挪用政府资金或蓄意伪造某些政府需要的数据。
“无罪的收入”则指那些以牺牲社会公益为代价获得的收入,包括勒索百姓得来的钱财,以及在司法审判中收取的贿赂以在案件的审判中偏向行贿的一方,这种钱通常以加急费的形式出现,即为加快公民与政府间事务办理进度所收取的小费。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收受“有罪的”贿赂时,受贿官员遵循不成文的收费标准并且找零的情况并不罕见。
而根据我的亲身经历,对于损害国家利益,即获取“有罪收入”的官员,政府的巡视人员会毫不留情地追究其责任并从严从重处理。然而,如果受害方是平民,除非引发重大社会影响,否则他们很少会出面主持公道,这在俄国几乎已经形成惯例。
——亚瑟·黑斯廷斯《1834年例行外交报告》
市长府邸的书房里,书架上堆满了各类不值一提的文献,火炉旁烛光摇曳。
书房的正中心,支着一张用红漆和绿布装点的橡木牌桌。
七八位身穿黑色晚礼服的沙俄官员围坐在牌桌旁,桌上摊开了一副牌。
官员们或坐或立,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期待。
毕竟,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今天可不是简单的赌博娱乐,它更像是一个无声的政治战场,一场耐力与心机的较量。
在这群人当中,最放松的莫过于有着一副令人信服贵族风范的赫斯廷戈夫上校了。
他叼着一根雪茄,指尖偶尔滑过手中的纸牌,口中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轻蔑的法语,语调平稳清晰,清晰的音节结尾,仔细一听,那绝对是最地道的巴黎口音。
市长巴卡尔金时不时拨弄着桌上的烟灰,轮到他出牌时,便看见他的指尖在牌面上微微一停,思忖片刻,方才犹犹豫豫地抽出一张牌缓缓地推向桌面。
“市长先生,您今天运气真差。”亚瑟摊开手牌扔在桌上:“又是我赢了。”
市长装作苦恼的扶着前额唉声叹气,他从怀里摸出钱包,取出三张卢布放在桌上:“唉呀!我这烂运气!上校,您的牌打的真不错。”
亚瑟打了个响指,身后充当小跟班的督学便赶忙替他把卢布收起来。
末了,亚瑟还不忘吩咐道:“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赌资是你借我的,按咱们说好的来,我拿三分之二,你拿三分之一。”
督学哪里敢收这笔钱,他弯着腰笑呵呵的婉拒道:“能赢钱是您的本事,我何德何能拿您三分之一呢?”
岂料,亚瑟却不由分说的开口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我这个人说话向来讲信誉。对了,你们谁要是玩累了,便换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上吧,我看他在我身边都坐着急了。”
亚瑟话音落下,然而却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下牌桌的。
市长带头道:“这怎么能行呢,我还没玩尽兴呢。上校,您之前还和我说,您不会玩塔尔博,现在看来,您一准是在骗我。就算是放在彼得堡,您也一定是数得着的玩牌高手!”
亚瑟嘬了口烟:“这我还真没骗你,在彼得堡,我们玩克尔德、亨特和巴黎更多一点。要不,咱们换个玩法?”
亚瑟这句话还真不是咋呼这帮官员的,他的牌技经过法国驻英大使塔列朗的严格培训,要不是因为那个常年出入各国外交场合的老头子,亚瑟还真学不会这么多的纸牌玩法。
但亚瑟提议换游戏,市长等人却显得犹豫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不会玩克尔德、亨特和巴黎,而是因为克尔德是通过玩家的牌型决定输赢的游戏,亨特的玩法近似于21点,巴黎则和德州扑克差不多。如果要玩这三种游戏,那市长等人可就不好控制输赢,更没法保证让钦差大臣赢得有成就感。
而塔尔博的玩法相对复杂,技巧、策略、社交和心理都有涉及,作为德鲁伊斯克最好的塔尔博玩家,他们可以想怎么输就怎么输,而且还能变着样输,怎么都能让钦差玩的尽兴。
亚瑟自然也明白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于是便不再提这一茬,而是将牌堆一拢开始洗牌:“其实吧,我到了德鲁伊斯克,真是你们的福分呢。”
官员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心底骂娘,然而表面上还得虚情假意的恭维着:“您说的是,像是您这样正直、正义,处事公允的人,如今可是不多见了。”
亚瑟眉头一挑,盯着他们依次瞧了一遍,直到把所有人都看冒汗了,这才轻笑一声:“你们别不相信。我的确算不上一个完人,可是,跟我至少可以打交道,因为我还明白事理,设若有的案子没把握,我还会直截了当告诉你。可是,恼人的是,有的人眼看着挺正直、挺好,然而却一丁点儿办事的能耐都没有。事儿到了他手里,准没辙儿。
假如你向他提出一个合理的意见,他不光不感谢你,反而火冒三丈,活像小牛犊乱蹬它那四只蹄子。他会说:‘你们这群畜生懂个屁!你们不懂得怎么做人,那就瞧瞧我,你见到过我这样的好人吗?’这种人自以为正直有教养,觉得凭着这些德行就该把他当成神明看待,所有人都是一群鸡,唯有他是鸡堆里的凤凰。
你们如果真信了他的鬼话,把他当成了救星啊!那你们就瞧好了!这帮人嘴上可以跟你说的头头是道,还会和你夸下海口,说他会耍出怎样的招,把一帮窝囊废耍的团团转。可一等到动手的时候,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昏头昏脑的全没了主意。不是支支吾吾的‘这个嘛’‘那个嘛’,就是嗯嗯的给你应承两声。”
说到这儿,亚瑟还给他们举起了例子:“我们那里就有这么一号人。光晓得引经据典,更喜欢发议论,这是他的拿手戏。可一旦要来真格儿的了,瞧!他的小腿肚子就转了筋。把他派下去,开头那阵儿他的气还挺粗,吆五喝六的,可后来呢,没声息啦,从此撒手不管啦。可他还一个劲儿地诉苦,说什么人家不识货,把他这么有才干的人当作马儿赶着去拉土,又说什么这是苦力干的活儿,是小科员之流干的活儿。而他呢,就该坐在上头,给这整架机器的轮子上上油。他压根儿不会想到,假使人人的脑门儿里都是这样的念头。假使到了一个什么时候,谁都成了有教养的人了。那么,哪个来干力气活儿呢?”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也是人精,不论亚瑟给他们举的例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都打算顺着话头往下说。
市长巴卡尔金咳嗽一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接话:“您说得极是,确实是这样。每个地方都难免有些名不副实的官员,口口声声说着正直与德行,实际却缺乏能力胜任工作,整日只会给人讲些高深的理论,最后却什么实事也做不成。”
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几位同僚,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牌桌:“不,我告诉您说,这不是因为不胜任,也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缺少主见,还因为没有耐心,不勤奋!他老以为办事是儿戏,以为油煎松鸡会自个儿飞进他的嘴里,老爱用自个儿的眼光去看世界。这真是胡闹!到了一个新地方,你先得看着学着,入乡就该随俗嘛,而后再去把握这风俗人情,一旦你这么把握住了,它就跑不了,归你调遣啦!
现在要是再派他下去调查什么案情,你觉得他会愿意去嘛?不啦!你用五头驴都拽不动他去赶那几百里的路程啦!他头一回肯去,因为他不晓得到了地方上是什么滋味。以为到了那儿,可以大大发挥一下自个儿的想象,而地方上必定会恭恭敬敬听他的。
他哪里晓得,要办成任何一件事,单凭真心诚意是不够的。还需要勤奋,需要见识。你别嫌泥土脏,你先得把它掰开看看,细细看过后,再把鼻子伸进去不迟。可设若你的一双手皙白皙白的,还戴着手套,鼻子又翘得高高的。那好吧,戴着你的手套吧,可任什么事情都甭想办成。”
官员们初时还有些犹豫,可听到这里,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了上校的意思。
市长禁不住喜上眉梢,他就知道先前在酒馆的时候,上校不过是逢场作戏。
巡查还是老样子,只要别把慈善医院教堂迟迟没动工的事情漏出去,其他都属于小问题,最多批评教育。
唉呀!
依我看啊,这彼得堡的地道未尝就比德鲁伊斯克的大街干净!
三年前才调任德鲁伊斯克的法官开口附和着。
“您还真别说!我从前在斯洛宁任职的时候,就碰上过这么一个人。有一回他到斯洛宁巡视市议会工作,于是便把当地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都召了去,在大会上把大伙儿训了老半天,说我们这儿一切都糟糕透了,卑劣透了!他要检查一下商业,于是走遍了所有的店铺,连沿街叫卖的小贩也都细查了,说是全不对头。
那天他跑到市场里指指点点的,说这个该卖针头线脑,那个该卖香水儿,自作主张给人人派定了行当。还去了各家工厂,检查做工的人数,数点染料桶的数量。他每到一处啊,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人臭骂一通。他点出一个工厂主,跟他说:‘你是市民,所以应该减少工厂人数。’人家苦口婆心的劝他说:‘或许是该这样,但是减少了工人没法开工啊!’
可是他呢,他才不管这个。强说辩词他又不占道理,于是便把脸一板,嘴上念叨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不满意的找沙皇陛下去。他这么干,自然由不得别人在他背后嚼舌头。但我也见过好的巡查,那些真正有智慧的巡查呢,就像您一样,看见地方上做买卖的确实有为难的地方,就在条款里寻出个空子,让一切能够按老样儿做。
可那一位,不知究竟是瞎还是聋,摆在面前的东西看不见,天大的道理都不听!再说,他们这号人全是一个作派。指手划脚,管头管脑,不是叫你往这儿走,就是叫你往那儿走。不然呢,张嘴就是:胡扯,别走,坐着。要不就是:胡扯,起来,不许坐着。几句话就把我们完全搅胡涂了。
斯洛宁原有几片顶好的草场,他一声令下,收去归公了。你要是说你要,可以,投标买去好了。而划给底下人放牧的草场呢,换成了一片烧焦的荒地,光溜溜的活像秃子的脑壳儿,搞得所有人的牲口都没得吃的了。明明有座小树林子,偏不让进去砍柴,哪怕一块小木片儿都不给捡。为了能向上面表一表功绩,展示一下他巡视的成果,还问能不能吃水也收水钱呢!这样的做法,哪儿是替公家当差,简直就是求上帝宽恕,简直瞎胡闹!”
说到这儿,法官还张嘴啐了口吐沫,显然他看不惯这样的情况很久了。
语罢,法官才想起这么说弄不好涉嫌僭越了,于是又慌忙改口道:“当然,我这只是随口一提,如果彼得堡真的下令要收水钱,那您一声令下,我们肯定严格执行。”
然而令法官意想不到的是,亚瑟不但没有斥责他,反而还饶有兴致的听完了他的抱怨,并着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本章完)
第610章 戏瘾
第610章 戏瘾
法律是给属下制定的,不是给上级制定的!
——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首任局长
市长看到亚瑟主动问起法官的姓名,心想着:“哈!这个倒霉蛋,钦差说什么你就附和着什么,人家下什么饵,你就咬什么钩,也不怪你被长官从斯洛宁打发来德鲁伊斯克。拉磨的驴子挨了鞭子后,都知道要跑的勤快些,但人吃了鞭子,反倒还有不少依然不任事的。”
法官显然也被亚瑟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心中凛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硬着头皮回道:“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柳德尼科夫。”
“很好,柳德尼科夫先生。”亚瑟微微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你的看法,几乎要与普希金接近了。”
法官闻言脸都紫了,但还不等他辩解,便听见亚瑟接着说道。
“你们不要觉得,思想与普希金接近就是坏的,不忠诚的,有损于国家利益的。当然,我这不是在说1829年以前的普希金作品写的有多好,但是你们得注意到他1830年后的作品。”
亚瑟晃悠着茶杯,将从赫尔岑等人那里听到的轶事告诉了这帮视普希金为洪水猛兽的地方官们:“毕竟,自从普希金被皇上下令迁回彼得堡以后,他出版的作品全部都是经过陛下亲自审核的。沙皇陛下亲自充当审核员,这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幸。如果普希金不去和十二月党人搅在一起,以他的名气,弄不好还能当上宫廷诗人什么的。”
当然,亚瑟之所以敢把奇闻轶事当做真实故事说出去,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恶趣味。
而是在他前往俄国上任前,为了更好的打入彼得堡的社交圈,他特意搜集了近几年沙俄文坛的经典作品,其中就有几本普希金的手记。
这几本手记一如既往的精彩,但也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怪味儿。
如果硬要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味道,那就好比是海涅为了通过出版审核,所以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下的一些段落。
譬如说,当普希金指责俄国农民的待遇相较于200年前并无太多改善时,后面必须得提及自路易十五之后法国农民的待遇也没有太大变化,而且巴黎的大街上到处都是闲散人员。
当然,作为欧洲知名的悲惨故事,英国工人的待遇自然也被单独拿出来说事。
虽然《英国佬》的作品并未在俄国出版,但普希金却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狄更斯、迪斯雷利等人的作品,他在文中甚至引用了几段《黑斯廷斯探案集》对伦敦东区生活的描写。
——请读一读英国工厂工人的控诉,它会吓得你连头发都竖起来。有多少令人厌恶的残酷的折磨和莫名其妙的痛苦啊!一方是何等的野蛮残酷,另一方又是贫穷得多么可怕啊!你们以为,这里所说的是法老们建造金字塔的事,是在埃及人鞭子下劳动的犹太人的事吗?完全不对!这里指的是史密斯先生的呢绒或者杰克逊先生的织针!如果你不干活,等着你的是黑斯廷斯先生(注:伦敦警察高级头目,指挥并残酷镇压了1832年的伦敦暴动)的警棍。
——请注意,这一切都不是舞弊行为,不是犯法行为,而是在严格法律范围内发生的。如果只看英国法律,似乎世界上并没有英国工人的不幸,但是请看看吧,那种一下子使五六千人解除了苦役劳动,却同时也剥夺了他们谋生的最后手段的新机器发明后,那里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我国则没有任何类似的情况。一般地说,赋役还不算繁重,缴纳人头税公平,徭役是法定的,代役租亦没有使农民大受损失。地主课以代役租后,便让自己的农夫随意地和到任何地方去获得他所想要的东西。农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并常常跑到两千俄里之外的地方去挣钱……
亚瑟严重怀疑处于沙皇监控下的普希金享有少量特权,至少他可以在沙皇的允许下翻阅部分英法文学作品。而为了通过沙皇的审核,并让新作品如常发行,普希金只能玩起与海涅一样的招。
至于普希金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英国佬》的,亚瑟合理推测,这些书籍大概率是由沙俄驻英使馆的部分官员带回去的,譬如他的朋友——前沙俄驻英助理武官舒宾斯基上校。
当然,亚瑟不是不承认英国的问题,甚至他本人觉得英国的毛病甚至比普希金写的更多些,因为英国农民的日子不比英国工人好到哪里去,甚至在年景不好的时候还更差一点。
但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普希金的文章里并被树立为反面典型,这是爵士所不能容忍的。
他在法兰西共和派、保王党乃至于奥尔良派,意大利民族主义分子以及德意志自由派那里都享有极好的名声,怎么换到俄国来,就成批判对象了呢?
你们这帮俄国的西方派如果不识好歹,就别怪我站到斯拉夫派的那头去了。
不过亚瑟转念想想,这些文章弄不好还不是普希金本人亲自撰写的,而是舒宾斯基等等第三局碎催自作主张帮忙‘润笔’的结果。
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和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秘密情报局,两个组织同是茅坑里的石头,甚至大伙儿还都是以蓝色制服白手套的形象出镜,然而却依然要互相捅刀子,比比谁更臭、谁更硬,真是岂有此理!
亚瑟作为不列颠最臭最硬的那颗石头,并且是猪圈里滚出来的石头,他自然是有理由发怒的。
但有火气归有火气,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眼下被围困在德鲁伊斯克,还丢了身份证明,他还是得修书一封发往彼得堡,让舒宾斯基替他严肃处理这起英俄外交危机。
德鲁伊斯克的官员们原本还想附和着亚瑟抨击几句普希金,但是一听到普希金的作品是沙皇亲自审查的,纷纷悬崖勒马、偃旗息鼓。
官员们私底下抱怨几句上级是常有的事,算不得稀奇。
但谁要是敢说皇上一句不是,那真是嫌自己住的地方太暖和、屁股底下的官位坐的太稳当了。
尤其是,面前这位赫斯廷戈夫还是位宪兵。
谁不知道,宪兵们的小报告是可以直接打到皇上的书桌前的。
况且,他们里面还确实有不少觉得自己当官当的不错,俄国也比法国和英国要强的。
如果俄国没有法国强大,那为什么在拿破仑战争中,法国没有打进彼得堡,而俄国却打进了巴黎呢?
如果俄国没有英国强大,那为什么英国人在反法战争里非要拉着俄国人当盟友呢?
督学点头道:“在俄国,没有一个人没有自己私人的房子。乞丐外出流浪,家里也留有自己的木头房子。这种情况在别的国家里是没有的。在欧洲,处处有母牛是富饶的标志,而在俄国,没有母牛是可怕的贫穷的标志。而且我国的农民还有爱清洁的习惯和规矩,他们每个礼拜六都去洗澡,一天要洗几次脸。哪怕是德鲁伊斯克最贫寒的农民,也要远比伦敦和巴黎的工人要干净。而且随着教育的普及,这种情况还会继续改善下去。”
亚瑟喝了口茶:“看来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对学校的工作非常有信心,那检查就从视察学校开始吧。”
亚瑟此话一出,督学立马闭上了嘴,虽然德鲁伊斯克的学校从前也接受过省督学的检查,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在前不久,国家教育部还刚刚完成了教育改革,将小学教材和中学、大学教材的连贯性拦腰打断。
学校里有几个暴脾气的老教师天天都在骂这个事,说什么这是蓄谋已久的,教材如果不连贯,那么从今往后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再不要想着去上中学和上大学的事了。
虽然这个道理没有错,但是如果这话落在钦差的耳朵里,那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赶忙想拖身边的法官下水,让对方帮忙挡一刀,给他挤出点时间去布置一下:“阿列克谢·波尔图诺维奇,你们法院那里布置的怎么样了?”
法官一眼就瞧破了他的心思:“我们那里?当然没有问题,如果上校先生对娘们儿拌嘴、兄弟分家,抑或是公公和媳妇儿亲热得过了分导致儿子不乐意了等等鸡毛蒜皮的案件感兴趣,市法院随时都可以接受检查。”亚瑟用烟斗敲了敲桌面:“诸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到地方上来,如果是硬查,谁敢保证自己工作上从没出过什么错处?如果真是一点错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们没干活,而不是你们有多清正廉洁。漂亮话谁都会说,力气活终究要有人做。你在地方上不敢得罪人,硬是要装老好人,那只能说明皇上用错了人。”
亚瑟从手边的小提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吧,先生们,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到了地方上,如果查不出一点错处,那岂不是等于在皇上和本肯多夫伯爵面前拍着胸脯说:‘我赫斯廷戈夫就是个饭桶!’诸位,我不让你们难做,你们也不要让我难做,我也是得拿些东西回去交差的。”
亚瑟点出市长,开口道:“来,市长先生。你的牌品不错,所以我觉得你的人品应该也说的过去。给我举一些能写到纸上的例子,别太糊弄我。”
“我?”巴卡尔金犹豫了一下,讪笑着开口道:“我虽称不上有德之士,但倘若您以为我们整日跟这些污泥打交道,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的教育程度都太高了,我们学过各种知识,我们始终梦想我们的国家有朝一日变成一片净土,对行政当局我们抱着顶顶正统的观点……”
“嗯?”亚瑟咬着鹅毛笔的笔尖,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不过,巴卡尔金还没等亚瑟把鼻音收回去,便立刻转折道:“可您说,这德鲁伊斯克就真的是一片净土了?那倒也未必!要说干这个,有文书,咳,大有人在!因为这是他们的职分,他们天生是干这个的。像是我们这样,有希望更进一步的,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履历保持清白,名誉不受玷污?我还想着安安心心替俄国服役三十五年,然后换一枚四等的弗拉基米尔勋章呢!
地方上的工作嘛,倘若您以为我会传来一个庄稼汉,亲自动手去榨他身上的油水,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您忘了,他身上有一股天知道什么样的味儿?我是绝对不愿意为这个烦劳自己的,我至多把文书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人叫来。然后,好啦!就此完事啦!至于他是怎么干的?那跟我不相干。
我本人是顶讨厌贪污受贿的那种,德鲁伊斯克的市政府虽小,但并非藏污纳垢之地,而是行政当局!我要的只是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至于它是怎么来的,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作为市长,我主要负责抓财务,至于邮驿运输、筑路民工、招募新兵等等,这些都带来了收益,可具体工作我是不负责的。您如果想到知道具体的,那也容易,负责人今天都在这儿呢。”
市长这段话一说完,在场的官员心里没有不骂娘的。
虽然巴卡尔金说的没错,但收钱的时候必须有他一份,担责任的时候他却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真是叫人瞧不起。
但是他们又不能出言反驳市长,毕竟整个德鲁伊斯克的工作最终都汇总到了他那里,你要是揭他的短,他也有的是办法反击你。
正当书房里的空气陷入凝滞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亚瑟放下纸笔指使着驻防军长官波将金大尉去开门:“去瞧瞧谁来了。”
穿着深绿色军服的波将金大尉迈着硬步子拉开了门,还不等他询问,便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温和的女声:“大尉先生,我们当家的不明白事理,您怎么也不帮忙劝着点?男人们虽然喜欢玩儿牌,但总不能连饭都不吃吧?况且大臣还是千金之躯,这么冷的天气,万一把他冻饿着,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吃罪的起?”
不消多说,这是市长夫人来救场了。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的丝绸长裙,肩上披着厚重的深蓝色貂皮披肩,身后跟着的女仆手里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点心和一壶热茶。
夫人的脸色略带焦虑,但依然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显然她在门外已经站着听了很久了。
巴卡尔金今年头一回感到看见老婆那张脸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但他的嘴角刚刚吊起,便立马垮了下去。
巴卡尔金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斥责道:“男人们正在谈事情,你没事跟着瞎掺和什么?吃饭难道还能比替皇上办事重要吗?”
市长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中的焦虑和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委屈和愤怒。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口的怒火,略微一低头,轻轻地拂了拂自己披肩上的貂皮,似乎在努力保持镇定。
然而,她的声音却透出了一丝微妙的颤抖。
“你这个不省事的,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市长夫人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愤懑:“你以为我只会管家里的事吗?我可是德鲁伊斯克的市长夫人,不管怎样,这里也有我的立场和责任!”
她顿了顿,见巴卡尔金愣住了,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故作不经意地抽泣了一下。
“您这样不让人心安,真的不管管吗?”她的声音越来越软,带着一点哭腔:“我虽然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事,但我也知道,您这么拖着事情,事情迟早会越搞越乱,难道您就这么想让大家看笑话吗?再说了,大臣都饿了,怎么也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她边说边轻抹了一下眼角,似乎是忍住了眼泪,却反而让人感觉她越发可怜。
亚瑟看着市长夫人的反应,微微挑了挑眉。
他对这些女士们的伎俩并不陌生,伦敦的社交宴会上偶尔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眼前的场面无非是典型的“哭哭啼啼”之术:妻子假装愤怒,丈夫则在压力下悄悄低头,最后转化为“听老婆话”的局面。
不过,即便看破了,亚瑟也没有马上发作,反而像是看热闹似的,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烟斗,手指拨弄着桌上的茶杯,静静地看着这一场戏。
市长夫人见自己的情感攻势似乎没有立即奏效,眼中的眼泪停滞在眼眶中,她故作不经意地转向亚瑟,企图以更加柔弱的姿态撼动他。
她低下头,轻轻地拂了拂眼角的泪珠,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含泪的眼神看着亚瑟,仿佛在默默地请他理解她的无奈。
这一幕虽然做作,却也颇具效果。
果不其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亚瑟的身上。
亚瑟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位苏格兰场的老舞台剧演员,朝市长夫人投去了一瞥,站起身道:“夫人,您真是太让我为难了。”
他的语气柔和,但隐约带有几分委婉的歉意:“我原本并无意刁难大家,只是确实希望能早早把这件事情办妥,避免拖延造成更大的麻烦。可我光是顾及到公事,却忘了考虑到女士们的感受。现在确实到了饭点,我们先吃一顿饭,休息片刻,之后再继续讨论正事,如何?”
“您说得对。”市长夫人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抬起头,眼中的委屈已然被平息:“既然赫斯廷戈夫上校体谅我们,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只是,今晚的晚宴,实在是让大家受累了。您既然同意先吃饭,那就请不要再推迟。”
她朝一旁的女仆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始布置晚餐。
巴卡尔金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明白此时如果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加尴尬。
“既然赫斯廷戈夫上校都答应了,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办吧。”
(本章完)
第611章 小黑说事
第611章 小黑说事
傍晚时分,市长家中灯火通明,烛光闪烁,厅堂里弥漫着混合着蜡烛油和烤肉的气味。
市长家中的餐厅空间虽然并不宽敞,无法与真正的上流餐厅相提并论,然而从细节之处却随处可见精心布置的痕迹。
橡木餐桌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大号的银质烛台,五根蜡烛高高插入其中,火光摇曳生姿,照亮了餐桌两端的食物和宾客的面容。
织锦的桌布上,餐具被整齐地排列在桌上,材质显然不差,每一只餐盘都泛着奇异的光泽,餐刀和餐叉的刃口闪闪发亮。
盘子是精致的蓝色瓷器,中央绘有典雅的金边和复杂的卉图案,里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今天的第一道菜——一份看似精心调理的冷盘,里面摆着薄薄的切片牛肉、腌制的小黄瓜和蒸过的蛋黄。
肉片被厨娘整齐地切成薄片,小黄瓜也被切成均匀的圆片排列在餐盘四周,每一片上都轻轻撒上一层橄榄油与香料,显得格外富丽堂皇,遗憾的是唯独缺乏了最基本的质朴味道。
紧接着上来的第二道菜,是由厨娘亲自端上来的热汤。汤碗上覆盖着一层金边,与餐具的银质相得益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汲取了不少热量。
然而,如果按照正宗老饕大仲马的评价标准,这碗看似丰盛的蘑菇浓汤,其实口味平平,汤色沉闷,似乎没有加入什么特别的调味料,鲜有的香气也仅仅是表面的浮华。
亚瑟将手指放在汤碗边缘,轻轻一挑,装作品味的模样,旋即用餐巾擦拭唇角,仿佛在无声地表演着某种上流社会人物才会拥有的怪癖。
市长一脸崇敬地端起自己的餐具,接过上菜的仆人递上的托盘,低声说道:“上校,钦差大人,今日的菜肴,我们特意为您准备,您觉得怎么样?”
亚瑟微微皱起眉头,轻轻抬起刀叉,挑了一些冷盘,但明显并不着急吃。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一道菜肴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带着几分矫饰的审视。
“嗯……”他淡淡开口道:“味道倒是不错,不过,显然这里的食材还无法与圣彼得堡的宴会相比。你们的香料,似乎使用得不够大胆。首都的宴会,每一道菜肴都要带有强烈的香气。不过就像我说的那样,入乡随俗嘛。以德鲁伊斯克的标准来说,这绝对称得上优秀了,”
市长急忙点头:“您说得对,您的见解真是无可挑剔。我们这里的厨娘,虽然极力模仿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风格,但还是被您一眼识破了。”
市长夫人好奇的问道:“毕竟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但是您在彼得堡的时候,一般是上餐厅多些呢,还是喜欢在自家吃呢?”
亚瑟装模作样的分析道:“夫人,在家里吃还是在餐厅吃,这主要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在我还是个九品官的时候,我主要是上餐厅吃,毕竟您也知道的,那点微薄的薪水不可能令我养得起一位法国厨子。虽然我的父母亲想要支援我一笔钱,让我不至于生活的太过拮据,但我是个自立的青年,怎么能够让别人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说我是靠家族背景吃饭的呢?就因为我有这个志向,抱着这样的心气,所以我爬的才会比其他人快得多。自从当上了上校,我的薪水增加了不少,虽然京官儿不像是地方官儿,我们没有许多财源,但是靠着工资、补助以及地方上时不时拿来的孝敬,最起码养上一个马夫、一个法国厨子、一只耍乐的猴子,再开支几个家庭教师的薪水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市长夫人抬起她那件蓝丝绸裙子的袖子,惊讶地掩着嘴道:“您在家里养猴子?”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爱好。”
亚瑟认真严肃的分析道:“你瞧,猴子可是一种智慧的生物,天底下再没有比猴子更聪明的动物了!况且,我养的那只猴子还是猴子中顶聪明的那种。有时候你甚至会怀疑,他简直和人没什么两样了,用刀叉吃饭,喜欢去剧院看戏,懂得欣赏美丽的女士,三不五时还会在沙发上捧起一份报纸,就好像他能看懂似得。如果给他套上一件燕尾服,他简直都能冒充大学生,拽上几句莎士比亚和拜伦的诗歌,去混个文官当当了。”
市长夫人被亚瑟认真的神情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您真是会说笑话,猴子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聪明成那个模样吧?您这是欺负我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女人,所以故意在拿假话诓我。”
亚瑟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喔,夫人,虽然乡下确实不能和彼得堡相提并论,但是您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出身,瞧瞧您的衣着,这件蓝裙子可是典型的巴黎风尚,没见识的乡下女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品味。”
市长夫人被亚瑟捧得脸色微微一红,她不无骄傲的悄悄挺起腰肢,嘴上却谦虚的应承着:“您的眼光真好,我在莫斯科买这裙子的时候,他们就说这裙子确实是从巴黎运过来的。不过,您说我是高门大户什么的,这实在是不敢当……我是省城出身,当然,省城肯定没办法和彼得堡比,也就是稍稍比德鲁伊斯克好上那么一点点。”
陪坐在市长夫人身边的女儿闻言颇为幽怨的盯着母亲嘀咕了一声:“妈妈……那裙子本来是……”
市长夫人自然不可能让女儿开口,她赶忙在桌子底下掐了女儿的腿一把,低声教训着:“你瞧!你瞧!又开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臭美和装腔作势,在镜子前照个没完没了,不是修饰修饰这儿,便是涂抹涂抹那儿,为了选个裙子的事,每天能忙活两个钟头。那瓶顶好的巴黎香水,今天波将金大尉来了,你要喷上一点,明天督学来了,你又要喷上一点,你搔首弄姿的以为他们都在追求你,要为了你决斗。现在倒好,今天来了一位彼得堡的上校,香水倒是给你糟蹋完了,不止你没得喷,还连累着我也没得用!”市长看见夫人正忙着和女儿打嘴仗,赶忙接过话头,压过了夫人喋喋不休的声音:“上校,您说您家里请了家庭教师?这是说您已经结婚了,家里有几个孩子?”
这个问题一出口,夫人和女儿立刻停下了争论,竖起耳朵打算听个仔细。
亚瑟品了口那瓶市长挂地三尺寻来的波尔多红酒:“我没结婚,家庭教师也不是为孩子请的,而是为我自己请的。一个德意志的诗人,一个不列颠的学者,他们分别教我哲学和自然哲学。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光会听差办事可升不上去,尤其是到了社交宴会上,你必须得拿出点真才实学!彼得堡的大家闺秀不仅喜欢胸前挂满勋章的男子,也喜欢那些能够吟诗作对和懂得电磁学的。”
“电磁学?”市长扶着额头惊叹道:“我的老天,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新词儿,您是说打雷还有闪电?彼得堡的姑娘们听得懂这么高深的东西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听不懂才好呢,她们尽喜欢些听不懂的东西,越是高深的越好。不瞒您说,其实我在电磁学上也只是学了个皮毛,懂得列几个算式,能说几个新词儿罢了。但是呢,在彼得堡,他们都把我捧为大学者,说我是全俄国电磁学的领军人物,电磁权威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彼得堡的六品官有不少,但电磁学家寥寥无几,所以这个称号比六品官要好用的多。”
市长夫人闻言脸颊泛红的恭维着:“您真是学识渊博!电磁学,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光知道雷声吓人,想不到如今这也成了科学。”
“这不算什么。”
亚瑟摆了摆手道:“您知道的,我的厨子是法国人,每次我给他放假让他回老家,又塞给他一点钱,让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法国的衣料,有时候是腌制的吃食和红酒。去年的时候,他从法国回来,还没等进门便在外面喊:‘老爷,瞧瞧我给您带了什么回来!’他提着一个布包裹交到我手上,我翻开一看,那是几份小说和剧本。要我说,在历次的礼物当中,这些剧本和小说是我最喜欢的。我从小就喜欢文学,有时候还自己动手写……”
市长女儿眨巴着眼睛,她听得太入神了,就连天鹅似得颈子也情不自禁的微微前倾:“您会写剧本和小说?”
亚瑟用餐巾抹了抹嘴:“是的,我有时候会在杂志上发表些文章,我的著作很多。您看报纸和杂志吗?《北方蜜蜂》和《莫斯科通讯报》上时常能看到我的文章。因为工作的原因,您也知道的,由于政治上的考量,为了监视那些阴谋颠覆政府的混球,第三局经常会有出国的机会。我去国外出差的时候,也会借机投一投外国的杂志。像是《安东尼》,就是法国剧作家亚历山大·仲马的作品,是我帮忙斧正的,我们俩的关系不错,所以他经常教我帮他看看新作品。喔,对了,还有普鲁士的海涅,本来我是不喜欢海涅的诗的,但是那老兄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名字,冒着大雨找上了我,说:‘您老兄发发慈悲,帮我看看这本《北海集》吧。’”
督学从旁插嘴道:“估计他是知道了您是替第三局办事的,他想要在俄国发行作品,所以才摸上了您的门路。”
亚瑟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不过于我而言,这都是顺手而为的事情。就像我之前提的,入乡随俗,我一向不喜欢与人为难,只要他不冒犯我,我还是很愿意与所有人交朋友的。哪怕是肖……嗯……李斯特与我的交情也不错。你们知道李斯特吗?巴黎的钢琴之王,欧洲音乐界的沙皇。”
“您还懂音乐?”
“粗通皮毛。”亚瑟笑呵呵的应道:“不过,我确实创作过一部歌剧《图兰朵》,是根据歌德作品改编的。”
“我的上帝啊!”市长在旁边听得直冒汗:“您难道是全知全能的吗?怪不得您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六品官呢。”
“您觉得凭这些就能当上六品官?那您就大错特错了!音乐、文学、科学,这是姑娘们的最爱。”亚瑟煞有介事的举例道:“但是,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如果您在德鲁伊斯克遇到了一位这样的年轻人,您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给他升官吗?”
“难道不是吗?”久久不语的市法官发问道:“这样的年轻人理应受到提拔。”
而旁边的市长巴卡尔金则领会了亚瑟的意思:“不,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像是这样的年轻人,多半会是个自由分子,就算他不是十二月党人,多半也是十二月党人的预备役。对待这样的人,不仅不能提拔,反倒要加强监视!”
亚瑟颇为欣赏的瞧了眼市长:“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瞧瞧!如果你能有市长先生这样的觉悟,您就不会从斯洛宁调到德鲁伊斯克,更是早就当上了与我一样的六品官儿了。不错,我之所以要学习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讨好姑娘们,更是为了方便工作,这都是我为了能与自由分子打成一片下的苦工!至于我为什么能快速升官嘛,一方面是工作做得好,另一方面嘛……”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毕竟这年头愿意分享升官经验的好人可不多了。
亚瑟的视线依次扫过所有人认真的脸,他慢条斯理的端起酒杯,毫不藏私的分享经验道:“我觉得这是由于我经常参加派对和打牌的原因。外交大臣、法国和英国的公使,我们经常一起打牌,有一次我在伦敦的时候,甚至还上过威灵顿公爵的牌桌。还有我们第三局的局长本肯多夫伯爵的妹妹利文夫人,我先前还与她跳过几支舞呢、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德意志华尔兹跳的尤为出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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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12章 上校让软禁了?
第612章 上校让软禁了?
从社会学角度来说,一种行为触犯某种强烈的、十分鲜明的集体感情就构成了犯罪。而在沙皇俄国,这些政治流放犯触犯的不是集体感情,而是以沙皇为首的统治阶级的感情,所以他们也在其他类型的流放犯中占据着相当特殊的地位。
——亚瑟·黑斯廷斯
在这片辽阔无垠雪原土地上,寒风仿佛是一种不请自来的灵魂,刺骨地撕裂着每一寸肌肤。
马车的车轮在厚重的积雪上发出低沉的咯吱声,伴随着马匹蹄声的回响,渐行渐远。
太阳已经西斜,余晖将无边的雪原染成一抹血红的色调。
俄国的冬天就像这片土地一样冷酷而无情,而今天,它对于那几个被押送的政治犯而言,更是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怖和绝望。
车队的最前方,是一位身穿深绿色军装的宪兵大尉。
他的面容冷峻,深邃的目光似乎能看透眼前的一切,甚至能窥见黑夜中的恐惧与死寂。
他不时轻轻拍打着马匹的脖背,让它稳步前行。
高耸的军帽下,露出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庞,尽管周围的寒冷和压抑气氛并未能动摇他丝毫的镇定。
宪兵大尉身上带着强烈的威严感,手中紧握着指挥鞭,偶尔用力挥动,提醒着马车队伍保持速度和纪律。
他并未直接与犯人们对话,而是把一切权力与命运都交给了那些早已习惯行尸走肉般生活的士兵。
车队中,几名波兰政治犯被押在一辆马车上,坐姿屈辱,目光空洞。
他们的面孔苍白,仿佛被这漫长的旅程和即将来临的无情命运所压垮。
几个年轻人脸上的憔悴和恐惧特别显眼,在他们的心中,他们曾是思想的激进者,是反对沙皇俄国暴政的自由斗士。
然而,眼下他们的思想已被锁进了沉默的冰封牢笼,化作了无法诉说的苦痛与悔恨。
他们的余生已经注定与这寒风为伍,埋葬在无人可知的深山。
一名宪兵走到车前,翻开车窗,用冰冷的嗓音命令:“保持安静,别忘了你们身上的命运。”
车窗微微开启,风雪无情地吹进车厢,仿佛在审判犯人的灵魂。
那些犯人没有说话,他们无力地垂下头,不敢与外界接触,甚至是低下的眼神中都没有一丝反抗的光芒。
不远处的树林渐渐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荒野,雪像失去理智的精灵般狂舞,四周一片死寂。
车队在厚厚的积雪上缓慢前进,前方的德鲁伊斯克已经隐约可见。那座沉寂的小城,如一颗被遗弃的石子,深深嵌在这片辽阔的荒野中。
相较于莫斯科、彼得堡这样的城市,德鲁伊斯克的存在似乎毫无意义,或许连时间也不曾在这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但对于这支在冰雪中连日行进的宪兵队来说,能够有座临时歇脚、喝杯热酒的城市总归是值得庆幸的。
“快点走。”大尉冷冷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卫兵们抽鞭催马,车队继续前行,马车的轮子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驶进城门。
宪兵大尉没有停下,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冷静地指挥着车队,径直穿过这座小城的街道。
街道两旁的房屋寂静无声,窗棂紧闭,街上的行人稀少,偶尔有人从屋内探出头来,眼中带着陌生而好奇的目光。
然而,看到车队的标志后,所有的目光迅速移开,最近这两年,德鲁伊斯克的居民已经习惯了这种冷酷的现象——那些从远方而来的囚徒们,只是暂时的停留,最终会消失在这片无情的北方大地中。
车队慢慢驶过城门口的哨兵塔,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终于停在了一座看似普通却充满威压的建筑前——德鲁伊斯克的临时监狱。
抱着酒瓶喝的半醉半醒的狱卒见到这群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刚刚酝酿出的三分醉意也被他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宪兵大尉下马,朝着门口敬礼的看守点了点头,他手下的卫兵则行动起来,将犯人从马车上拉下,推搡着他们走进这座冷酷的建筑。
这里的气温低得几乎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霜冻的味道,令人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压抑。
宪兵大尉抽出火柴打着了烟斗,深深地嘬了一口,鼻腔中慢悠悠的喷出两道烟气。
狱卒正了正他的破帽子,来到大尉面前敬礼道:“长官,劳驾出示一下证件。”
宪兵大尉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将那狱卒看的浑身打颤,不过好在他并未为难对方,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份用深色皮革制成的中央烙印有金色双头鹰徽章的证件。
俄罗斯帝国
宪兵总局
官员身份证
姓名:理查德·休特
职衔:骑兵大尉
职务:宪兵队长
所属单位:俄罗斯帝国宪兵总局
所属地区:第二区
证件编号:№ 7825
签发日期:1832年5月20日
职务描述:理查德·休特作为帝国宪兵,负责执法和维持秩序,尤其是在控制政治犯、维持国家安全、镇压不法行为及监视反革命活动等方面,并有权参与刑事调查、对地方军事行动的协助,以及执行由中央政府派发的特别命令。
工作区域:
本证件允许理查德·休特在整个帝国范围内执法,特别是需要加强秩序的东部与边远地区,包括西伯利亚和波兰等地。
有效期:此证件自签发之日起有效,直至另行更新或终止。
签名及盖章:
签发人:
俄罗斯帝国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宪兵团司令,骑兵上将
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
日期:1832年5月20日
地点:圣彼得堡
狱卒捧着证件的手都在轻轻发抖,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又是一位宪兵……”
理查德·休特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凛冽的如刀子般的眼睛瞬间盯上了狱卒:“你对宪兵不满意?”
狱卒吓了一哆嗦,他将证件双手奉还:“没有,当然没有,大尉!我只是觉得有些巧合,因为本市正有一位宪兵上校作客。”
“上校?”休特一听到这个单词,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几张熟脸。
宪兵团中的上校并不多,凡是挂着上校衔的宪兵,要么是一省的宪兵司令,要么就是担任副手的宪兵督办。
而俄国省一级的行政单位不过才50个,因此宪兵上校绝对不超过百人。
休特虽然不敢说自己认识所有的宪兵上校,但至少第一区和第二区的上校都是熟脸,就算没有见过面的那几位,休特至少也在官秩表上见到过名字。
想到这儿,休特不由得生出了拜见的心思,他开口问道:“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
狱卒哪里敢欺瞒宪兵大尉,他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是彼得堡来的赫斯廷戈夫大人。”
休特仔细回想了一下,但他实在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他将证件收回怀中,冷静地注视着那名依然低头的狱卒。
“彼得堡来的?”休特轻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
休特心中不禁掠过几个人名——这些人要么在宪兵团体中有着深厚的背景,要么是刚刚从边疆区调入的精英。
然而,赫斯廷戈夫这个名字并未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意味着,这个人可能是一位刚刚崭露头角的新星,或者一个更鲜为人知的角色,至少他在帝国庞大的官僚体系中还未占据足够显眼的位置。
“难道是新任命的?”休特微微皱起眉头,脑海里试图拼凑出更多的线索:“也许是从东部或者高加索调来的。”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俄国上下风云变幻,尤其是在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统治下,宪兵的权力几乎无所不包,任何地方的突发事件都可能引起更大的权力斗争。
作为有意在体制中更进一步的年轻宪兵军官,休特有理由怀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赫斯廷戈夫上校的出现,或许正传达着宪兵团内部某种更深层次博弈的信号。
他是谁的人?
本肯多夫伯爵的新宠?
还是那位在沙皇陛下面前正得势的‘两面人’杜贝尔特大人的亲信?
“如果他真是新任命的……那他或许并不知道我。”休特低声喃喃着,心中一阵不安涌起。
作为俄国宪兵系统当中唯一的英国人,他在宪兵系统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
虽然大多时候他并不在意权力斗争,但对于新晋上校的到来,哪怕是最微小的威胁,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即便身为外国人,他没有被沙皇流放的风险……
但是,万一在权力斗争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他依然被褫夺好不容易拼搏出来的俄国贵族身份以及军衔、俸禄等等好处。
在享受过被人称呼为休特大人的快感后,再让他回到公司小职员的位置上,被经理颐指气使的派去做这做那的,这种心灵上的沉重打击未免也太残酷了。
即便都是跑腿的,为沙皇跑腿和替经理跑腿,这层次的差别可大了。
“我该去拜见他。”
休特站在那座寒冷的监狱楼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扫过眼前的狱卒,终于开口:“那位赫斯廷戈夫上校,正在这座城市停留?”
狱卒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休特会突然提到赫斯廷戈夫,显得有些犹豫。但他显然不敢隐瞒什么,便低声回答道:“是的,大尉,赫斯廷戈夫上校目前下榻在市长府邸。”
休特稍微皱眉,轻声问道:“市长府邸?那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和当地的官员见面?”
狱卒显然知道这些问题很棘手,但他并未试图避开,只是如实回答:“赫斯廷戈夫大人上星期便到了,他和市长、法官、督学他们有过几次会谈。不过上校的身上貌似怀揣了皇上的密旨,所以他在最初的五天里并没有表露身份,而是单枪匹马的找了间小旅馆住下。上校那阵子每天都简衣便服的前往市政厅、警察局还有市法院等等地方调查,直到把一切都摸排清楚了,才终于公开身份,把市长他们都吓了一跳。”
休特一听这工作方法,立马断定这位赫斯廷戈夫上校必然是宪兵中的行家里手。
他从前在彼得堡见到过一位从边疆区调入的老宪兵,那同样是一位喜欢微服私访,与赫斯廷戈夫不相上下的狠角色。
微服私访,这个词儿听起来好像并不新鲜,但是千万别因为听起来老套便觉得微服私访很轻松。
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不能做到胆大心细,那玩这一套可是很容易把自己弄‘失踪’的。
第三局和宪兵团虽然权力大,但是权力大也是有代价的。
他们的权力建立在批判其他政府部门无能的基础上,这样的工作性质自然不会受到其他部门的欢迎。
这一切的导火索,都源自那份第三局发表的、备受争议的《1828年公共民意调查报告》。
《1828年公共民意调查报告》表明了第三局和宪兵团对政府的权力机构的监督绝对是行之有效的。
但是由于这份报告揭露了社会现实,也激起了许多高级官员的仇恨,甚至有些人试图迫害第三局和宪兵团。
而第三局的反击,便是在《1829年公共民意调查》里对中央权力机构的各个主要领导人都进行了尖锐的评价。
第三局首先称赞了财政大臣康克林工作兢兢业业,但也指出康克林性格固执,是一个不愿听取任何人意见的人。康克林的助手德鲁日宁工作能力十分出众,但是有腐败和轻视法律的倾向。
内务大臣扎克列夫斯基,目光短浅、思想浅薄。
国民教育大臣列文愚昧、无知、没教养。
陆军大臣车尔尼雪夫,名声败坏、私德极差,是全社会共同敌视的对象
司法机构则连续数年遭到第三局的猛烈攻击,在历年的工作报告中,俄国的司法部门直接被评价为仍处于上世纪末的水平,工作方式落后,管理体系僵化,法官腐败无能,审判程序滞后。
中央各部门都想弄死第三局和宪兵,但是毕竟中央各部都在圣彼得堡,那里是天子脚下,大伙儿还不好造次。
但是对于地方机构来说,情况可就大有不同了。
莫斯科宪兵司令沃尔科夫就不止一次给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上密折,详细罗列了各种证据来证明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对宪兵在当地的活动极其不满并随时准备向宪兵们发起攻击。
而在去年末的时候,第七区的负责人马斯洛夫上校在喀山展开工作时不仅受到了喀山总督的阻挠,甚至还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在市长官邸被软禁了长达一个星期。
不过比起在萨拉托夫省发生的那件事,马斯洛夫上校遭受的待遇都算轻的了。
几年前萨拉托夫正爆发霍乱的时候,由于当地宪兵向上级汇报了萨拉托夫总督贪污的行为,总督甚至试图利用霍乱毒死那名宪兵。不过好在当时宪兵的报告已经传到了本肯多夫伯爵手里,所以最终总督还是被撤销了职务,并且因为投毒行为受到了第三局严厉的打击报复——全家老小一同流放。
至于那群与宪兵职责存在重叠的警察们,二者简直就是老冤家,宪兵会监视警察的工作,而警察则会监视宪兵的出行和活动轨迹。
这群地方警察在俄国内务部的指使下,甚至敢于监视第三局的二号人物——第一科科长冯·沃克。
弄得冯·沃克不得不写信向局长求助——我必须跟阁下谈谈这件事,这件事令人不快。那群隶属于内务部的地方警察,便衣出行,在我住的房子周围闲逛,监视来访者,并且限制我的活动。
在这样各部门严重对立的背景下,还敢祭出微服私访这招的宪兵,无不是艺高人大胆的典范。
毕竟这招如果玩不好,可是很容易落得一个‘宪兵?什么宪兵?我们市压根没来过宪兵,许是他运气不好,叫狼崽子吃了’的结局。
休特刚想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凛。
赫斯廷戈夫上校下榻市长官邸?
他该不会是让德鲁伊斯克的这帮狗崽子软禁了吧?
休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冷静地作出决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两个下属上前。
“准备好你们的装备。”他的声音低沉且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下属们立刻听从命令,转身去准备。休特继续在院子里踱步,内心不禁浮现出一丝不安。
他知道赫斯廷戈夫并非一个简单的角色,尤其是他如此低调地调查,一开始甚至不公开身份,这本身就透露出一丝非比寻常的信息。
一会儿工夫,两个下属手持武器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拿着的是标配的步枪,另一个则携带着两把短刀和一把手枪。
休特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们跟随。
“上车,往市长府邸去。”
(本章完)
第613章 狡猾的文化参赞
第613章 狡猾的文化参赞
市长巴卡尔金正在他的书房里忙着处理一堆琐碎的文书,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德鲁伊斯克冬日的寒冷。
书房的沉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纸张气味和隐隐的墨香。
他的笔尖正划过一份报告,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什么事?”市长抬起头,语气里掺杂着一丝不耐。他最讨厌被人打扰,尤其是在他费大量精力掩盖地方上的财政漏洞和资源挪用时。
这几天,他带着赫斯廷戈夫上校逛遍了德鲁伊斯克的大街小巷,市政厅、市立小学、教堂和法院,甚至连驻防军的兵营也去看过了。
虽然途中发生了不少小插曲,譬如说有人在市政厅外面偷偷跟踪了他们一段时间,似乎是在伺机告状。在市立小学视察时,老师在讲解课程时不小心露出了些许不合时宜的言辞,让上校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对那种过于理想化的教学方法产生了疑虑。
最令市长巴卡尔金心烦的是,那天他们刚从教堂出来,赫斯廷戈夫对一个向市政厅投诉的农民进行了一番冷静的询问。不过,那名农民显得极为紧张,手足无措,甚至有些话语不连贯,所以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万幸的是,赫斯廷戈夫上校兑现了他的承诺,他并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太过为难德鲁伊斯克的地方官儿。
但相应的,这个懒鬼也要求各部门的地方主官自行写好视察报告,以便交给他带回彼得堡交差。
门外,仆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脸上写满了焦急:“老爷!不好了!宪兵……一位宪兵大尉带着人,说是要见您。”
“宪兵大尉?”
巴卡尔金的笔停在了半空中,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黑斑。
宪兵,这个词对他来说简直比冬日的冰风还要刺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想确认冷汗是否已经渗出。
“你说的是一位新的宪兵?不是赫斯廷戈夫上校?”市长的声音略显干涩。
“是的,阁下。他们已经到了府邸门口,看上去……很正式。”仆人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安,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敢直视市长。
“他们是不是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手下?”
“这……我倒是没问,但我就算问了,他们肯定也不会说。”仆人咽了口口水:“您知道的,那可是宪兵老爷,一个个都冷的像刀。”
巴卡尔金迅速起身,用手拉了拉稍微松弛的衣领,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他清楚自己的一些“小动作”并未完全掩盖,尤其是关于税款和地方粮食调配的事。
如果宪兵掌握了什么证据……
他不敢再想下去。
“让他进来。”巴卡尔金最终说道,语气中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仆人点头离去,巴卡尔金则在书房中踱起了步。他的脑海里迅速盘算着可能的原因——是他最近与某位地主的秘密交易被暴露了?还是上个月粮食配额的账目被发现了漏洞?
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一套说辞。
但转瞬,巴卡尔金又想起了隔壁客房住着的赫斯廷戈夫上校。
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宪兵大尉罢了!
只要赫斯廷戈夫上校站在他那头,难道一个大尉还能翻了天不成!
巴卡尔金刚刚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但转瞬他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
宪兵的事情,也没人能说得准。
之前在省城办事的时候,他就听别人提起过宪兵内斗的故事。
虽然宪兵有着级别高下之分,但是由于这帮人大多与上级保持单线联系,而且大部分宪兵军官都能与彼得堡的第三局总部保持单线联系,所以偶尔也会发生低级宪兵弹劾高级宪兵的情况。
如果这个新来的宪兵大尉不像赫斯廷戈夫上校懂得灵活的交际手腕,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那可怎么办呢?
巴卡尔金越琢磨越心慌,他赶忙晃起了书桌上的铃铛,唤来仆人,吩咐道:“彼得,你去问问赫斯廷戈夫上校睡了没有,如果没睡的话,请他老人家起来一趟,就说……就说我想请他老人家喝杯茶。”
“知道了,老爷。”
仆人匆匆带上门离开了,书房里又响起了巴卡尔金的喃喃自语。
“如果这个宪兵大尉真是那种脾气火爆的人,他会不会当场翻出我的秘密?”
巴卡尔金暗自咒骂自己的愚蠢。
赫斯廷戈夫上校虽说看似风度翩翩,但他并非全然可以依靠的铁杆。这家伙看似对地方事物漠不关心,仿佛一切都愿意交给他们自行料理,但越是这种人就越是喜欢明哲保身。
如果事情不败露,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如果出了事,他肯定是第一个跳船的。
想到这里,巴卡尔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再次走到书桌旁,恍若不见那已被墨水渗透的报告,抓住另一份文件时却发现双手微微发抖,纸页似乎都在他的指尖间颤动。
仆人很快回来了,他的眼神紧张地扫过巴卡尔金,语气中有一种不明的迟疑和压抑:“赫斯廷戈夫上校睡得很沉,刚才我轻轻敲了敲门,他没有回应。”
“什么!”他急促地出声,语气带着几分急迫:“你这个不懂事的蠢材!你怎么不去叫醒他?告诉上校,我这里有桩急事,需要劳驾他老人家帮忙出面!”
门外,休特大尉的脚步声已经响起。
他那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让巴卡尔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他的神经上。
当门被推开时,巴卡尔金立刻摆出了一副热情却不失尊严的表情。
“休特大尉,欢迎您的到来。”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但不失分寸。“不知您此行有何贵干?若有需要,我一定全力配合。”
休特冷冷地点了点头,目光犀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审视这个空间是否隐藏了某种秘密。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极具威慑力的语气说道:“市长先生,我们只是例行拜访。不过,我想您应该明白,宪兵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巴卡尔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僵硬的微笑,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惧,礼貌地招呼着:“请坐,请坐,大尉。不知您是否需要热茶或其他什么?”“谢谢,不必了。”休特依旧站着,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我想,我们的谈话不需要拖得太长。我们需要了解一些事情,也希望您能如实回答。”
巴卡尔金的背后冷汗直冒,他勉强点了点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
他心里清楚,这绝不会只是“例行公事”,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眼前这个冷峻的宪兵。
巴卡尔金硬生生压下了内心的慌张,微笑着示意休特坐下:“大尉先生,有何贵干?如若有任何需要,您只管说,我自然会尽力。”
休特不急于回答,反而稍微环顾了一下书房,目光落在了窗外的雪上,旋即,他又随意地扫过巴卡尔金的办公桌,那上面堆积如山的文件似乎并未引起他的太多兴趣。
他微微停顿片刻,试探性的缓缓开口:“我是来找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我听说他最近身体有些不适?”
巴卡尔金一听到对方不是专程来调查德鲁伊斯克的,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去,就连因为紧张而变形的笑容都自然了不少。
“啊!您找上校啊!上校先生确实受了些风寒,这几天都在我这里养病呢。如果您不着急的话,可以明天再见他,上校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了,您知道的,病人身体弱,所以都睡得比较早。”
休特听到这话,就连语气都生硬了不少。
因为,他可不是来关心什么上校的健康的,而是在怀疑那位素未谋面的上校可能遭遇了某种不正当的干预。
巴卡尔金的话,显然加深了他在这方面的顾虑。
休特微微一笑,然而笑容中却并没有任何温度:“我倒是听说过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敬业精神,您确实也不应该忽视这一点。既然上校身体不适,您是否能告知我一下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毕竟,作为宪兵,我们有责任确保每一位官员的健康,避免有任何隐患。”
如果地方官员真的对宪兵上校图谋不轨,休特的这番话就足以吓破他们的胆。
但这话落在与赫斯廷戈夫合作愉快的巴卡尔金耳朵里,则更加加深了他对那位前途无量的上校的敬畏。
不愧是彼得堡的新星,皇上和本肯多夫伯爵面前的红人,地方上随便路过的宪兵听到上校的名字都得死皮赖脸的拜见一下。
还关心上校的健康呢?
他再不健康,也比被你们判了政治流放的那群人健康。
市长正要张口打两句官腔,书房的门忽然被仆人推开了。
男仆点头哈腰的将睡眼朦胧的亚瑟请进书房,然而还没等他进门,市长便大惊小怪似得迎了上去:“唉呀!上校,您怎么来了?”
说到这儿,他还不忘瞪一眼仆人:“你这个混蛋东西,上校睡得正香,你把他弄醒做什么?依我看,你是想吃鞭子了!”
仆人不明就里的被一顿臭骂,他刚想给自己辩解两句,便被巴卡尔金不由分说的给轰了出去。
巴卡尔金将亚瑟恭恭敬敬的请到炉火旁的沙发上坐下,还贴心的取来外套给他搭上,末了,还不忘用责怪的语气冲休特大尉发话道:“您看!我说上校病了,您还不相信。”
休特的眼神在亚瑟进入房间的那一刻便没有离开过他。
即使巴卡尔金的打趣和动作显得有些过于夸张,休特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锐利且不容忽视,落在亚瑟身上时,却显得尤为细致。
亚瑟接过巴卡尔金递上的茶杯漱了漱口,抬起眼皮看了面前这位生脸一眼:“市长先生,这位是?”
不等巴卡尔金帮忙介绍,休特抬手敬礼道:“您好,上校。帝国宪兵团第二区骑兵大尉,理查德·休特。我押送犯人路过此地,听说您正在此处执行公务,于是便顺路来拜见一下。”
亚瑟听到这个身份,心中咯噔一下。
“理查德·休特大尉……”亚瑟的声音沉稳,语气不急不缓的闲扯道:“听闻过您的名字,您在宪兵团中颇有声望。”
如果休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尉,他或许会质疑亚瑟的话,但谁让他是宪兵团里唯一的英国宪兵呢?
这个身份确实让他收获了一定的知名度,就算这位上校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算特别稀奇。
“您大概是听总局的其他人说的吧?”休特笑了笑:“有声望谈不上,最多也就是英国人的身份让我在团里显得比较扎眼罢了。”
英国人?
老条子听到这个关键词,立马想起了先前舒宾斯基和他聊起的那件事。
他一副早有耳闻的模样微微点头:“舒宾斯基和我提起过你,就为了你加入宪兵团的事情,局长还亲自写信征询了英国公使的意见。”
“您和舒宾斯基上校认识?”休特微微惊讶:“难不成您先前也是在第二区做事的?”
亚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冲着巴卡尔金礼貌的点了点头:“市长先生,我和大尉有点私事要谈。”
巴卡尔金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没有人喜欢站在宪兵的旁边,总督都不例外,更别提他这个小小的市长了:“当然,当然,您二位慢慢聊,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亚瑟目送市长关上门,端起茶壶给休特倒了杯红茶:“我和舒宾斯基算是老相识了,你是他的下属?”
“下属谈不上,但确实受过他的照顾。”
休特在亚瑟的面前显得很拘束:“我最早是在英国莫斯科公司做事,是个公司职员。莫斯科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向俄国输入呢绒和火器,再把俄国的蜂蜜、鱼油、毛皮、木材贩运回英国。有一次,我负责和宪兵团对接制服采购的业务,所以就结识了莫斯科的几个宪兵军官,其中既有莫斯科的宪兵司令沃尔科夫将军,也有莫斯科督办舒宾斯基上校。后来,宪兵团为了调查一桩叛乱案件,想要借阅公司的账目,我给他们行了方便,还帮忙罗列了他们想要的数据,所以他们就半开玩笑的说我有干宪兵的天赋,问我要不要加入宪兵团。我被他们怂恿着向宪兵团递了申请,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结果没想到还真通过了。”
虽然亚瑟事先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但听到当事人讲述还是让他颇为惊奇:“我知道团里有不少德裔军官,但他们大多是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移民,就算是第一代也都已经加入了俄国国籍,像是你这样保留着外国国籍进入宪兵团服役的倒是独一例。你难道就没想过把国籍改成俄国吗?”
休特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个问题,但他明显对这个问题颇为抗拒。
为什么不把国籍改成俄国?
这自然是由于以英国人的身份担任宪兵,他可以把宪兵看作一份特殊的工作,将沙皇看作他的老板。
而一旦改成俄国籍,那他就得和其他宪兵一样,将工作看成生命,将沙皇视为他的主人了。
他喜欢宪兵军官带给他的地位和财富,但是他可不想冒着流放西伯利亚的风险。
休特含糊其辞的回答道:“如果时机合适,我肯定会改国籍的,但是我现在不过是个大尉,按照去年颁布的《法律汇编》规定,凡出身低贱,服军役和行政、宫廷役的官员供职至8品者,连同他任此职时所生的法定子女一起获得世袭贵族称号。也就是说,我得先干到少校再考虑换国籍,如果现在就转换国籍,只能拿个终身贵族的身份罢了,这太不合算了。”
休特的这套说辞自然骗不过亚瑟,但是在确认了对方依旧是英国国籍后,还未上任的驻俄文化参赞却发现了一个休特绕不过去的话题:“可这样一来的话,岂不是太麻烦了吗?”
“麻烦?”
“是啊!”亚瑟站起身道:“您是英国籍,那您现在岂不是每年还得去英国使馆换签护照吗?如果他们不给您续签,您又该怎么办呢?”
(本章完)
第614章 掌管支配权柄的约克魔鬼
第614章 掌管支配权柄的约克魔鬼
权力并非天生之物,而是借人性之弱点生根发芽。欲望是它的土壤,恐惧是它的水源,理智则是那脆弱的根系。当你了解这一切,便能轻易在他人心中埋下种子,让他们自愿为你耕耘。而当权力彻底扎根时,便无需多言,因为它已成为自然而然的存在。
——亚瑟·黑斯廷斯
权力拥有美杜莎搬的目光,谁要是看到它的脸,就无法把目光移开,就会中它的石化魔法,被它迷住。谁要是尝到过统治人、指挥人的令人心醉的美好滋味,就永远也不肯舍弃。请翻遍世界史,去寻找自愿放弃权力的例子:除了苏拉和卡尔五世之外,在成千上万的历史人物当中,找不到一打人,曾心满意足、头脑清醒地放弃过这种玩弄千百万人命运,几乎可说是罪恶的强烈欲念。
正如赌徒难以戒赌,酒鬼难以戒酒,偷猎者无法不打猎,亚瑟·黑斯廷斯也离不开政治。平庸的日子折磨着他,当他欢快地、假装漠不关心地在赋闲时间充当‘喜剧演员’时,他的手指发痒,神经颤抖,一发现没人关注他,便又偷偷摸摸地想抓起政治的牌来。尽管他已经从苏格兰场离职,但却还自愿地继续警察的工作,为了练笔,为了不致完全被人遗忘,他每月都会给伦敦送去秘密情报。
巴黎、哥廷根、意大利的情报被源源不断的送到了英国外交部和枢密院的会议桌上,这使这位爱搞阴谋的人得到消遣,使他有事可做,而又不受约束,但这并不能真正使他感到满足。他似乎置身局外,实际上乃是急切等待着,有朝一日又能掌握实权,控制众人,左右世界命运,大权在握!他在巴黎制造意大利革命,掩护刺王杀驾的朱安党人转移,在哥廷根召开了全欧电磁学会议,帮助门德尔松谱写了一幕青史留名的歌剧。
白厅从许多迹象都能看出黑斯廷斯迫不及待地急于出山,但却故意视而不见。黑斯廷斯不知道的是,他在苏格兰场的老长官查尔斯·罗万向上汇报了他在警务情报局任职期间的‘杰出工作’。白厅的阁下们一致认为,此人虽然极端聪明,特别能干,但与此同时,私下收集议员情报和越界的工作手段也令人发怵。
因此,只要能把他支开,就让他埋没下去。自从人们发现,这个专搞地下工作的人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量,若不是迫不得已,极端需要,谁也不想用黑斯廷斯。不过,由于有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等辉格党激进派代表撑腰,白厅又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绝。
他们一方面对黑斯廷斯恩宠有加,派他去做各种事情,对他提供的绝妙情报表示感谢,赋予他各种名誉和头衔,外交部对他获利挣钱、发财致富的‘小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便让他安分守已,将过剩的精力用在别的方面。
而当在辉格党内同样不受欢迎的‘激进杰克’达拉莫伯爵一提出要带黑斯廷斯去俄国时,外交部便立刻将这颗烫手的山芋连同达拉莫伯爵一起甩到了俄国的雪原大地,希望用那里的冰雪能让两颗过热的头脑冷静一些。
但白厅的算盘显而易见的落空了,他们显然低估了亚瑟·黑斯廷斯想要重回伦敦的决心,更不明白把两个‘精神病人’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只会加重他们的病情。黑斯廷斯将这趟前往俄国的‘流放之旅’视作一次人生中宝贵的磨砺,与第三局的密切交流则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和工作经验。
没有事端就制造事端的性格在这里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先是冒充俄国宪兵,然后又打算在第三局里收买线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那颗打进他心脏的子弹的影响,这位在地狱门前晃了一圈又折返回来的幸运儿,在尘世间已经找不到多少能让他畏惧的事情了。所以,他就把所有能干的、不能干的事情全都试了一遍。
正如他在与密友埃尔德的书信中写的那样——路灯、断头台都比不上伦敦塔下的子弹,他们更不要想拿下地狱这种事来吓唬我,因为我前不久才刚从那里回来。近来,我从伦敦报纸上看到人们称呼我为‘掌握支配权柄的约克魔鬼’,如果他们非要这么认为,那就随他们的便。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诋毁,但我保证,这一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受到此等诋毁。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签证?”
休特并没有把亚瑟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他是第一个加入俄国宪兵团服役的英国人,但他却并不是第一位为俄国政府服务的英国人。
虽然在俄国讨生活的英国人远不如德意志人那么多,但是英国人替俄国服务的历史却相当悠久。
1554年,英格兰航海冒险家钱塞勒受到王室指派,从东北方向航抵阿尔汉格尔斯克,并经陆路到莫斯科拜见沙皇伊凡四世,被允准与俄国进行贸易。
次年,由钱塞勒等冒险家成立的莫斯科公司从伊丽莎白女王手中接过王室特许状,正式取得英国对俄贸易的垄断经营权。
而莫斯科公司的成立,也标志着英国人正式踏足这片被认为亟待开发的蛮荒之地。
为了讨好沙皇以维持公司在俄国的贸易特权,莫斯科公司应沙皇要求,为俄国带来了众多英国工匠、医生、药剂师以及建筑师。虽然这群人没有最终永久定居俄国,一旦服务期满他们就会离开俄国,但从16世纪开始,通过莫斯科公司向俄国派遣技术工人就几乎形成了一种惯例。
虽然现如今俄国对英国技术工人的渴求已经被不断涌入的德意志人所满足,但在那些德意志人不擅长的领域,例如造船业等领域依然活跃着近百名英国专家,甚至就连沙皇尼古拉一世小时候的家庭教师都是位苏格兰姑娘。
英国使馆之所以会对休特加入宪兵团服役的行为无动于衷,自然是因为他们将休特的选择视为与技术工人相同的劳务输出。再加上现如今英国的执政党乃是提倡自由的辉格党,外交部甚至会‘鼓励’皇家海军的退役将军查理·纳皮尔出任葡萄牙海军司令,从而介入葡萄牙内战,因此他们就更没理由理会休特这样的小虾米了。
至于休特,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英国政府在这方面向来管的很松,在海外任职的英国人更是不胜枚举,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便要卡他的护照和签证。
“上校,您在这方面的考虑多余了。”休特微微摇头道:“不列颠在这方面管的不像是俄国那么严格,不会因为你在侨居国外或者曾经读了外国大学便被革除公职,更不会因为我当了俄国宪兵便不签发护照什么的。而且两国现在关系不错,除非突然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比如说沙皇陛下突然下令没收英国商人的财产之类的,否则我看不出什么英国政府下令侨民回国的理由。”
亚瑟闻言轻笑一声道:“那可就说不准了,毕竟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休特先是一怔,旋即便立马意识到了亚瑟说的是什么事了。
他大概指的是1570年沙皇突然下令收回莫斯科公司贸易特权,16世纪90年代又以英国帮助瑞典反抗俄国为借口,公然没收了莫斯科公司在诺夫哥罗德和沃洛格达的商品、土地等财产并拒绝归还的陈年旧事。
莫斯科公司作为英国最早的海外合股公司,然而却发展迟滞,落在了东印度公司、非洲公司、哈德逊湾公司、黎凡特公司等贸易特许公司的后面,与早年受到的多次贸易重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这些重创几乎都是由于沙皇的政策大转向造成的。比如1642年,莫斯科公司遭到沙皇下令驱逐。
不久后,虽然公司又被允许在俄国经商,但由于1649年不列颠将自家国王送上了断头台,以此为由,沙皇取消了莫斯科公司的贸易特权。
1667年彼得大帝颁布的《贸易宪章》严格限制了外国商人的活动范围,没收了他们的商品和固定资产,并禁止他们涉足零售业。
而这些行为,无一例外的,都导致了英俄外交关系的恶化。
因为在长达数个世纪里,英国都是重商主义国家,这也就意味着英国外交便是商业贸易的延升。
至于俄国能否继续与英国维持良好的外交关系,这一点休特还真不敢保证,毕竟谁也不知道沙皇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很多时候,即便沙皇本人坚持政策不动摇,但是当他死后,新继位沙皇又会祭出截然相反的贸易政策。
比如彼得大帝时期,俄国曾经取消了皇室对粮食、白酒、食盐和烟草的商业垄断,使得俄国国内出现了近乎自由贸易的景象。
然而,彼得死后,新沙皇便立刻恢复了对商业的垄断,使得一切又倒退回原来的状态。
这样过往的经验不仅令俄国商人变得畏手畏脚,比起长期投资更倾向于短期投机捞一票就跑。
甚至连莫斯科公司的英国商人在吃了几次闷亏以后,也变得不肯加大对俄国的投资力度。
休特在莫斯科公司担任过出纳,如今又在宪兵系统里磨练了几年,因此在仔细琢磨后,他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个疑问。
虽然在他看来,英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但如果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发生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是舍弃了俄国的荣华富贵,安安心心回归英国的小职员生活?
还是舍得一身剐,拼上可能被流放西伯利亚的风险,干脆入了俄国国籍?
休特迟疑的盯着亚瑟看了一眼:“您是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谈不上高见。”亚瑟笑呵呵的:“我只是恰好认识新任英国驻俄文化参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想着,如果坏事真的发生了,他说不定会帮你的忙。”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休特听到这个名字,沉吟了一阵子:“我之前听舒宾斯基上校提起过他,他做过苏格兰场的助理警察总监。您知道苏格兰场吗?那大概就相当于圣彼得堡警察局。我记得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苏格兰场的三号人物,如果是在俄国,他应该得挂准将军衔。可惜的是,英国警察的职级较低,就连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都不过是个退役的陆军上校而已。他这次调任驻俄文化参赞,倒是高升了。”
亚瑟见休特上套,微微颔首道:“高不高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结识他吗?”
“结识爵士?”休特哑然失笑道:“上校,您为什么会认为那样的大人物会对一个宪兵大尉感兴趣?结识他固然对我有好处,但是结识我对他又有什么用呢?”
亚瑟翘着二郎腿点燃烟斗:“如果是通常情况,他确实不应该感兴趣。但是你运气不错,他目前遇到了一件棘手的问题,非得你这位宪兵大尉帮忙不可。如果你能把事情办的妥当,我看他不仅得找机会帮你在宫廷里美言两句,哪怕你哪天不想在俄国待了,他还得替你在苏格兰场里寻个好差事呢。”
“这……”休特盯着这个怪模怪样的上校,颇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受:“这……如果他要找人帮忙,找您这样身份尊崇的不是更合适吗?为什么非得来找我呢?”
“其中自然是有隐情的。”
亚瑟开口道:“咱们打个比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两周前入境俄国,这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痛快。然而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有一种乐极生悲的道理。爵士光顾着领略俄国的风景,不成想身上的证件连同财产却一同遭了贼手。好在他身上还揣着一份友人提供的旅行证件,总算得以入了城。然而,此时好巧不巧,又遭遇了封山的大雪,他被大雪围困了几天几夜,眼看着身上的钱财就要见底。”
休特越听越不对劲,他一开始还在琢磨话语中的潜在含义,但越是往后听,他的眼睛就瞪得越大,直到铜铃般的眼睛彻底锁定在了亚瑟的身上:“您是说……您……”
亚瑟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让人落了口实,只是咳嗽一声道:“休特大尉,我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情谊究竟真不真,你回了莫斯科向舒宾斯基上校问问就知道。我今天想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爵士他的身边还缺个二等秘书,你如果有意向的话,可以尽力争取。”
(本章完)
第615章 Sound Man
第615章 sound man
对于不明白一个眼神暗示的人,再多的解释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合政治。
——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
伟大的榜样永远能使整整一代人堕落或者上进。一个时代若出现像拿破仑·波拿巴这样的一个人,那么他身边所有的人都面临抉择,若不是在他面前自愧不如低三下四,慑于他的伟大,从此销声匿迹,便是依照他的榜样尽情发挥自己的力量,达到放纵恣肆的地步。拿破仑身边的人只能变成他的奴隶,或者他的对手。这样高人一头的伟人天长日久是容不得平庸之辈的。在这方面,亚瑟·黑斯廷斯一如拿破仑,只不过他通常把他的奴隶称作:我的朋友。
根据他的自述,在他早年与塔列朗的交往过程中,有几句话是让他终身受用的——所谓的,一个人的野心,指的便是充分的展现自己的智力。而世上通常有两种方式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第一种是通过自己的能力,第二种是利用别人的愚蠢。显贵的地位就像高高的悬崖,只有雄鹰与壁虎才能够攀登上去。
那他究竟是雄鹰还是壁虎呢?或许两者都不是,或许两者都是。
雄鹰的心被束缚在壁虎的躯壳之中,最终造就了这位连达尔文都不能轻下定论的奇怪物种。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在亚瑟话语落下的瞬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突然凝固,时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了。房间里只有烛光微弱的闪烁,以及时钟的滴答声,休特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微微低垂,然而他的心跳却骤然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收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像是用力将那股内心的渴望压回到心底。
随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但是我觉得您是个可信的人。但是,像是驻俄使馆二等秘书这样重要的职位,恐怕一定对上任者有不少要求吧?”
亚瑟并不去看休特,而是笑着给他倒了杯红茶:“那当然了,这可是个重要岗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虽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是他对待工作可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譬如说,这个人必须得熟练掌握俄语和英语。而且由于使馆与莫斯科公司的密切联系,他必须得对莫斯科公司和英国在俄的商务工作很熟悉。”
休特深以为然道:“当然,这可一点都不能含糊。”
亚瑟舒适的挨着炉火坐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而且,对待工作的手段一定要灵活。”
休特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温和、友善、老练,缺一不可。”
亚瑟竖起一根手指:“尤其得可靠。”
“可靠?”休特先是一愣,旋即正襟危坐道:“是的,必须要可靠。”
亚瑟见到休特不仅附和他,甚至他都开始自己给自己提要求了,英国老特务瞬间意识到对方应该已经彻底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亚瑟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道:“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身为英国驻俄文化参赞,我有义务和责任为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举荐全面符合这些条件的二等秘书。”
“不对,上校!”休特忽然开口打断了亚瑟的话。
亚瑟微微皱眉:“怎么了?”
休特严肃道:“我并不是想要指责您,但是本着严谨的性格,我必须得纠正您方才言语中一处微不足道的语病——不是您有责任向大使推荐二等秘书,而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有责任向大使推荐二等秘书。”
“喔……”亚瑟略带歉意的微笑道:“这确实是我的错,理查德。我必须得说,你这个人看起来非常可靠。”
休特抬手敬礼道:“您知道的,上校,干咱们宪兵这行的就得这样。”
语罢,休特接着说道:“不过,我依然很感谢您对我的赞扬。但我能否冒昧的请问一句,我在您这辈子见过的人当中,是排第几可靠的?”
亚瑟并不直接回答休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背对着休特,借炉火烤着手:“你看,理查德,干咱们这行的真谛,并不在于找对答案,而在于找对问题。有的时候,找对了问题也就用不着给出回答了。譬如说,皇上要你去抓几个波兰人,你如果真的只是去抓了几个波兰人,那就属于没把工作做好。因为皇上并不是存心要和波兰人过不去,而是在担心有人正在阴谋推翻他的政府。你如果提前知道了问题在哪儿,自然也就用不着做那个跑腿的苦差事了。”
休特闻言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仰起头将茶杯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顺带一提,上校,咱们先换个话题。”休特微笑道:“您打算在德鲁伊斯克继续待几天?”
亚瑟听到这个问题,挺直了腰杆,眯着眼睛微微点头道:“嗯,非常好的问题。理查德,非常好的问题!”
休特开口道:“我知道,您或许在这里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做,毕竟您身上带了皇上的密旨,顶着钦差的大名,但是恕我直言,像是德鲁伊斯克这样的小地方,实在是配不上耽搁您数个星期的行程。您这样贵重的身躯,理应坐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英国俱乐部当中,享受着波尔多的红酒,置身于大伙儿的恭维当中。”
亚瑟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理查德,不得不说,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当然,我打算离开德鲁伊斯克并不是因为我在推卸职责,而是因为据我所知,不久之后,皇上还会派遣一位钦差大臣来接替我的工作。为了标榜自己的能力而去抢别人的风头,这种事情我向来不做。”
休特从上衣兜里取出笔记本,熟稔的拿起了书桌上的羽毛笔低头记录:“您说得对,虽然我和您才刚认识没多久,但是已经能感受到您身上的严谨作风了。况且,您负责的是第三局的例行地方检视工作,而不是接下来那位钦差大臣一样的特殊检视,因此也没必要把细节把控的太严格,这一点我会向大伙儿解释清楚地。”
亚瑟微微点头:“当然了,方才我和你提到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眼下他遇到的那件棘手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在漫长的旅途中,外交护照和各种身份证明文件全部落入贼手,甚至连随身携带的上万卢布都随之丢失了,这件事可就……”
一旁蹲在活路上的红魔鬼听到这话,禁不住掩嘴笑道:“喔,我亲爱的亚瑟,你不是只丢了五千卢布吗?难道那笔钱并不是你丢的,而是向窃贼发了高利贷,短短几天时间便翻了一倍多?”
休特正色道:“这件事属于严重的外交事件了,以我的权限多半无法解决。但是请您转告爵士,让他尽管放心,我会将此事通过特殊渠道呈报彼得堡的第三局总部,相信本肯多夫伯爵一定会严肃处理此事。最后就算无法追回您的损失,我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的赔偿一部分的。毕竟俄国的天气虽然冷,但人心总是热的,我们绝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寒了心。”说到这里,休特又顿了一下:“不过,外交护照和身份证明文件嘛……第三局并没有补办的权限。”
亚瑟知道休特的话里藏的是什么意思。
第三局或许真的没有帮忙补办的权限,但就算他们有这个权限,休特也不会主动向局里提出这个要求。因为他愿意帮忙的前提就是——亚瑟真的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如果亚瑟无法上任驻俄文化参赞,那二人达成的交易便全都不作数。
而且,非但交易不作数,休特说不准还会把他和那群波兰人一起押送西伯利亚,毕竟欺骗一位俄国宪兵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亚瑟来说,向来不构成问题。
如果新任驻俄文化参赞不是亚瑟·黑斯廷斯,而是别的什么人,譬如说埃尔德·卡特之类的,那没了文件还真就无法证实他的身份。
在眼下这种时候,伦敦大学首届毕业生、三年学业金奖外加历史系头名毕业生的重要性便立马凸显出来了。
哪怕亚瑟衣不蔽体的拄着棍子、提溜着碗赶到英国驻俄使馆的大门前,只要他肯跪在门前高呼三句‘恩师’,达拉莫伯爵便会立马派人给他开门,赏他一口热饭吃。
毕竟伦敦大学的校园里,有谁不认识这位杰里米·边沁先生的得意门生呢?
别的不提,就连俄国的先帝爷亚历山大一世都曾经给边沁先生写过信,咨询过安邦定国之法,请教过治国理政的学问。
如果真要论起来,说爵士在俄国这一亩三分地是赐沙皇及第肯定过分了,但赐个同沙皇出身难道不是实事求是吗?
而且亚瑟还是赐同沙皇出身的头名,按照科举的惯例,叫一声黄甲传胪那是理所应当的。
亚瑟也不道破休特的小心思,只是淡淡说了句:“爵士的事情,你自不必操心。他是达拉莫伯爵的门生故吏,就算没了外交护照,只带一张脸上任也没什么问题。”
休特闻言连忙起立道:“这怎么能行?就算寻不回外交证件,最起码得替爵士把他的财产保全。”
亚瑟轻飘飘的把这点不愉快的小插曲翻篇,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这件事如果披露出来,很可能会遭到不必要的误解。”
休特听到话锋不对,心中警觉道:“什么事情?”
亚瑟开口道:“爵士在丢失了外交证件后,考虑到为了不至于被冻死,并在英俄两国间引起严重外交事件,所以曾经使用了另一份身份证明文件入城躲避风雪。关于这份身份证明文件,实际上,您知道,在我们这样的行政环境中,很多事物的处理常常需要一种灵活而且合乎情理的方式。说实话,很多时候,这并非是我们所期待的理想之道,但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情况下,这确实是比较适宜的解决方案。
这份身份文件的办理过程其实并不像常规程序那样复杂,这份文件完全符合现有的行政要求,完全处于合规的框架内,然而细节上却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模糊化处理。正如那些上层文件,我们常常会发现,它们的正当性并不完全来源于真正的资料,而是通过一种精妙的手段,得以展现其相对的合法性。至于证件上的名字、地点、甚至是那段历史,您可以理解为是出于‘实际操作的需要’,或者说,是某种符合公正精神的‘必要修正’,或者说它更像是某种’适应性调整’。
至于当时那位负责办理的人员,他是个相当理解实际情况的同僚。在某些微妙的行政背景下,我们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文字说明。他完全清楚,某些步骤虽然看似繁琐,实际上,不过是程序化的形式罢了。若没有这类程序化,反倒会显得不符合社会需要。
所以,虽然从表面看,这似乎有些不合常规,但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来看,一切都合情合理,完全无可指摘。毕竟,您知道,在复杂的行政体系中,许多东西必须通过某种——我们可以称之为‘合理的曲线’的方式来实现。总之,文件上的那些‘微小变动’,不过是为了让整个流程更加顺畅,毫无偏差地完成了必要的行政职能。”
休特站在亚瑟对面,身形笔挺,目光却直愣愣地盯着对方。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迷茫,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听到的每一个词汇都变得无比陌生。
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茫然。
是的,这听起来很合理,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合乎情理”。
然而,亚瑟那一番口若悬河的解释,竟让他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困惑,像是一种迷雾,让他无法透过表象看清真相。
他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亚瑟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急于等待回答。休特的双眉紧蹙,嘴角无意识地扯动了一下,整个人似乎还在艰难地消化着亚瑟的每一句话。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懵懂的状态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休特的眼神开始变得集中,思维的锁链突然被某种力量打破,一丝突然的领悟划破了他心中的迷雾。他的目光在亚瑟身上停留了一瞬,突然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般,整个人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突然之间,仿佛被一块巨石击中了脑袋,顿时将之前的困惑和迟疑全部抛在脑后。
他得到了一个结论——那个结论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得多。
“您的意思是,伪……伪造?”
亚瑟喝了口茶,他仿佛压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您知道,这类事宜,往往不能简单地看作是‘伪造’,这只是形式上的调整,合理而必要。”
(本章完)
第616章 真假钦差
第616章 真假钦差
在德鲁伊斯克的清晨,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宁静的小城迎来了它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
远远地,城外的道路上扬起了尘土,马蹄声轰鸣,卷袭着满地积雪,队伍如洪流般向小城涌来。
车轮的轧轧声与马匹的嘶鸣交织在一起,渐渐逼近城门,连路旁的村民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好奇地投向了这支壮观的队伍。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队骑兵。
他们的制服多为深色的皮革和粗布,胸甲、肩甲以及腿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腰间悬挂的短弓、箭袋和手枪散发出一种沉稳的威慑力。
每个骑兵的胸前都挂着一条金属链条,肩膀上的饰物闪着金银交织的光辉,仿佛标志着他们的身份和荣誉。许多人的帽子上还别着羽毛,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摆动,散发着一种野性而不羁的气质。
一个穿戴精良的骑兵走在队伍的前方,他的身上披着一件上等的皮袍,皮袍上绣着金色的图案,象征着他在骑兵队中的高阶身份。
市民们或站在街头,或倚着自家的门框,低声讨论着这支赫赫有名的骑兵队伍。
“看他们的装束,真是威风凛凛!”
一个常年走南闯北的年长商人拉住了身边的邻居,手指向那些骑兵,低声说道:“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骑兵,瞧瞧他们手里的弯刀,这是顿河哥萨克,我敢和你打赌,他们每个人都是杀人如麻的英雄。就连他们穿的皮甲,也是经过多年战斗磨炼出来的,硬得像铁一样!”
“听说过,听说过。”一个年轻木匠插话道,边说边搓着手上的木头箱子:“哥萨克骑兵啊,那可不是普通的兵。打起仗来,他们骑得飞快,弯刀一挥,能把敌人砍得跟稻草一样!”
“是啊,弯刀……”老商人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回忆往事:“这帮哥萨克人可不光是打仗厉害。脾气也是数一数二的暴躁,见人不顺眼就要拔刀。你看他们眼神,冷冷的,一看就不像好惹的。”
旁边一个妇人拉了拉自己的围裙,略显担忧地插嘴道:“你们说,这帮哥萨克来了德鲁伊斯克,是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也得小心点?听说哥萨克骑兵都是从边疆来的,他们哪儿都不怕,没准儿真能做出什么出格事儿来。”
她把视线从骑兵身上移开,目光转向自家的街头小店,心中有些犹豫。
“别担心,别担心。”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上带着油污的工匠衣服,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些安慰:“咱们这地方安静,不会有什么大事。哥萨克嘛,都是跟着皇上打仗的,要是他们真来这里,那肯定是马上就要往前线开的,没空管咱们这些小民。”
“您的意思是说,咱们又要打仗了?和谁?法国人?瑞典人?还是波兰人?”
市民们还在诚惶诚恐的议论着,领头的骑兵却已经停下了马步,他翻身下马拉开车门,高声通报:“钦差大臣,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巴尔科夫到!”
巴尔科夫走下马车,街道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人
们抬头望向他那身华丽的军服,肩章上闪烁着金色的五角星和厚重的金线流苏,象征着他高贵的身份和不容忽视的地位。
巴尔科夫的气质冷峻、严厉,步伐坚定如铁。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所有的街头景象仿佛在他眼中化为背景,只有他的存在占据了整个视野。
上校的的目光扫过德鲁伊斯克街头,脸上露出冷峻的表情。
他的到来,让整个街道似乎都为之一震。
在这个冷峻的身影面前,驻防军指挥官波将金大尉显得愈发局促不安,他急忙立正,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前,低声道:“大人,八品陆军大尉波将金,恭敬地向您致敬。”他的声音颤抖,言辞间的敬畏溢于言表。
巴尔科夫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波将金,眼中并无太多情感波动:“波将金?这名字真难听,你就是这里的驻防军司令?”
“是的,大人,我正是。”波将金低着头,几乎快要弯腰到地面,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大人,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正式场合说出这个单词了,因为在俄国,这个称呼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得上享用。
而巴尔科夫肩头的五角星和肩带上的金线流苏早已说明了他的身份——陆军准将!
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已经踏入高级官员门槛的五品大员。
巴尔科夫没有再做回应,而是取出烟袋转身向路边的小旅馆走去,空气中只留下了一句足以令波将金肝颤的命令:“召集全市大小官员,在老子抽完这袋烟之前。”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屋内,市长巴卡尔金和夫人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市长夫人瞥了一眼坐在桌旁的银质茶壶,撩起自己繁复的发型,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看,阿列克谢,我们的招待真是没得挑。赫斯廷戈夫那小伙子,这阵子处处对你露出欣赏的眼神。我就知道,把他伺候好了,我们这一趟绝对不亏。以后你在官场上,肯定能一飞冲天。”
她轻轻捻起茶杯,眼底满是得意和幻想:“等他回去后,他一定会给你捧个高位。不说调去彼得堡和莫斯科那样的大地方,至少别在德鲁伊斯克这样的山沟子里窝着。哪怕是把你调去省城,干个税务局局长呢。唉呀!咱们这一大家子,能搭上这样的贵人,简直是天赐良机。”
市长深吸了口气,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脸上浮现出几分虚荣的光芒。他低声答道:“是的,夫人,您瞧他那副气度,果然非凡。这样的机会,咱们一生也就能碰上这么几次。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他回去后,会给我寻个什么样的机缘。”
市长夫人听到这儿,忽然低声自语:“如果你真的当上了税务局长,可就不光是升官的好处了,咱们还能让家里的生意和产业都更加繁荣,你想想,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的吗?”
夫人完全进入了幻想中,她的眼睛微微发亮,似乎在脑海中已经规划了未来十年的生活——别的事先不提,光是那日渐增多的房产、开设的商行、宫殿式的官邸,便让她陶醉其中。
忽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一边整理着自己那条过于华丽的披肩,一边低声对市长说:“阿列克谢,我琢磨着,咱们好不容易和上校这样杰出的人物搭上了关系,虽然能得一次助力确实不错。但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把它经营成一段长久的关系?”
“长久的关系?”
巴卡尔金并不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远处客厅里的女儿,她正靠在窗边低头翻看着一本法语书,脸上还带着几分沉思和焦虑。
他开口道:“真是上帝显灵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玛琳娜这么用功的学法语。”
市长夫人翻了个白眼:“我从前就叮嘱她要把法语和德语学的顺畅,但她就是听不进去。要知道,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整个维捷布斯克数一数二的才女。但是咱们这个女儿呢,虽然生的美丽、皮肤白皙、眼神清澈,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在小地方待了太久,以至于脑袋里的观念出了问题。她只以为嫁给邮政局长便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哪里清楚学好了法语和德语,便可以一直待在她心心念念的彼得堡和莫斯科,不至于和她老娘一样天天待在乡下受气。现在她见到了赫斯廷戈夫上校那样的人物,瞅见人家只说德语和法语,想要和人家聊个天都费劲,现在开始知道着急了!”
巴卡尔金反驳道:“虽然玛琳娜的德语和法语说的生疏了,但她可不像那些世俗的姑娘,她的气质独特,有点别致,就算是放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沙龙上也是拿得出手的。至少我带着她参加省城的宴会,没有给我丢过一次人,就连省督办他们都说‘想不到我这样熊一样壮实的汉子能生出百灵鸟一样的女儿’。况且,赫斯廷戈夫上校那种人,不像是拘泥于小节的性格,德语和法语说的生疏了可以慢慢学嘛。而且年轻人嘛,怎么会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夫人哼了一声,给丈夫泼了盆凉水:“说的是,男人都喜欢漂亮姑娘。但上校那样年轻的英俊男子,哪里能只对玛琳娜一个人感兴趣呢?你看他的风度,一身的书卷气,光明的前途,老练的处事手段,就连科学和音乐也能聊上几句,姑娘们谁不想接近他呢?”
巴卡尔金一边听,一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色:“说得也有道理,而且上校这样的人,岂能只关心咱们家做生意、升官的事?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慢慢来,不能太急。要是真能把这门亲事撮合成,咱们家将来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我这辈子肯定是当不了六品官了,但要是能有个当上六品官的女婿,那也……或者,咱们退而求其次,你觉得休特大尉怎么样?”
“休特大尉?”夫人回想了一番休特那张不近人情的冷脸:“呵,我不喜欢,但玛琳娜弄不好会乐意。咱家这笨女儿总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之前对邮政局长是这样,现在换成宪兵大尉倒还算有了进步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仆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老爷,钦差大臣来了!”
“赫斯廷戈夫上校起床了?”夫人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提起裙角:“把锅里热着的早餐端去餐厅,再沏上一壶上校喜欢的红茶,配上和牛奶一起端过去。”
巴卡尔金看到夫人起身,开口问道:“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陪上校聊天了。”她轻挑眉头道:“你不懂,男人总是喜欢那些能跟他们谈些高雅话题的女人。你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军官,我得让他明白,德鲁伊斯克也不都是些乡下妇人,我的气质与众不同,绝对不比那些在彼得堡高高在上的女人差。”
仆人听到这里,慌里慌张的开口道:“不是赫斯廷戈夫上校!是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巴尔科夫大人!他刚刚从车上下来,正在城门口呢。他命令波将金大尉召集全市的大小官员,还说什么要是一袋烟的时间见不到人,那他就派哥萨克们上门来‘请’各位老爷过去。”
“巴尔科夫?”市长愣了一下,随后几乎是叫了出来:“大人!”
市长夫人蹙着眉头,目光闪过一丝不悦:“巴尔科夫?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位钦差大臣了吗?这怎么又来了个新的?”
她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口气,微微上扬的眉梢表明,她显然并不喜欢这个打扰了她清静早晨的消息。
市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起居室里团团转:“不对劲!这才几天,怎么就来了两位钦差?莫非有啥大事?旧的还没走,又来了个新的,这可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市长夫人冷笑一声,微微撅起嘴唇,“不就是个钦差大臣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赫斯廷戈夫上校不是在这儿吗?阿列克谢,你这个没出息的,有上校在,什么搞不定?”
仆人赶忙解释道:“夫人,不是那样的,新来的这个是个准将!比赫斯廷戈夫上校还大的五品官!”
夫人完全不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抚摸着她精心打理的发型:“准将?准将又如何?别看他现在是准将,但赫斯廷戈夫上校的才华,可是连皇宫里的人都为之倾倒。赫斯廷戈夫上校虽然年轻,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市长哪里敢掉以轻心?
毕竟以官僚视角来看,虽然亚瑟确实年轻,但六品到五品可是一道天堑,正如九品晋升八品一样。
赫斯廷戈夫上校就算再有前途,他现在比之准将还是差了一大截。
市长忙不迭地走向窗边,目光穿过半开的小窗,看着街道那边一群满地跑的官员和卫兵,心头不由得一阵焦虑。
“我们还是去找赫斯廷戈夫上校商量一下。”市长皱着眉头,低声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可这事已经不像是能只凭一腔热血来应对的了:“但愿这位新来的钦差能看在上校的颜面上,下手可以轻一点。”
(本章完)
第617章 引诱人心的魔鬼
第617章 引诱人心的魔鬼
市长家中餐厅的桌上摆着一盘厚实的黑麦面包,外皮酥脆,内部松软,有一种发酵后的酸味。
旁边是切成薄片的火腿和香肠,色泽鲜艳,散发着烟熏和烤肉的浓郁香气。
还有一大盘烤土豆,外脆内嫩,搭配着些许洋葱和香草,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粥端上来,粥中漂浮着小块的黄油和浓郁的奶香,看上去温暖又诱人。
餐桌的一角是酸奶油,白皙如雪,旁边有一些腌黄瓜和腌菜,这类酸味的配菜是俄式早餐的经典搭配,既能开胃又能解腻。桌上还有一小盘切成薄片的奶酪,奶香扑鼻,与面包和火腿一同食用,口感十分丰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壶冒着热气的红茶与佐茶的蜜饯,在它们的旁边,还搁着一小碟和一壶牛奶,供客人根据口味自行添加。
亚瑟抿了口红茶,放下茶杯,回味着那一口红茶的温暖和香气。在他看来,俄国的茶叶无论在口感上,还是香气的持久性上,显然都要优于英国的茶叶。
俄国与英国都不是出产茶叶的国家,因此两国的茶叶基本上都是通过对华贸易购买的。
但俄国主要通过陆路直接与中国进行贸易,这使得茶叶的供应量与质量都得到了保障。
而英国则依赖海运,从广州将茶叶送往伦敦等大城市,由于运输和存储条件相对较差,这自然导致了茶叶的质量难以保持在最佳状态,高品质的全叶茶价格常年居高不下。
当年亚瑟还在格林威治当臭脚巡的时候,喝的都是售价每磅1先令的粉茶(茶叶末)。
即便后来升了警督,也只是换成了每磅2到5先令的混合茶(将来自不同产区的茶叶按照特定比例和配方混合的茶叶)。
而当《英国佬》步入正轨,与罗斯柴尔德开展的生意也初见成效后,亚瑟才终于开始喝上keemun(祁门红茶)和lapsang souchong(武夷正山小种)等等动辄每磅10先令起步的高档货色。
然而,这几种唯有英国上流社会才能见到高档茶叶,居然能出现在德鲁伊斯克这样偏远的小城,甚至亚瑟还曾在餐厅的一角发现了颇受英国淑女热捧的茉莉茶。
不得不说,至少在喝茶方面,俄国人的待遇确实要比英国人更优厚。
亚瑟拿起一块夹杂着酸梅、杏仁和橙皮的蜜饯,用带着浓重约克夏口音的英语冲身旁的休特大尉问道:“理查德,我一直有个疑惑,你怎么会跑到莫斯科公司去任职呢?通常来说,这可不是个常规选择。你在俄国生活了多久?四五年?或者比这更久?”
休特喝了口茶,冻得发红的鼻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白色水汽,他凝视着窗外飘散的雪,眼神平静,仿佛在回望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
“算上今年,这已经是我在俄国的第十五个年头了。我十二岁那年,我父亲突然找到我,跟我说明天不用去文法学校了,他认识一个莫斯科公司的朋友,让我跟着他去做学徒。其实说白了,就是家里没什么办法,只能让我自己出去谋个生路。我父亲的生意并不好,母亲也早早去世,家里根本养不起几个孩子。弟弟妹妹都还小,我是家里的老大,我这个当大哥的,总不能让那帮小屁孩儿替了我吧?正好莫斯科公司提供了一个机会,所以我没什么选择,只能去。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么多,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懂些什么?我只知道伦敦切尔西那头有个公司会教我些俄语和算术,好让我有资格在莫斯科或彼得堡做些事。那时候的我,完全不懂商业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挣钱能让生活变得更好。”
说到这儿,休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思考那个年纪的自己。
“那半年时间,我学了不少俄语,也算学了些表面上的东西,像什么业务谈判、合同细则之类的。但一切都只是皮毛。真正的经验,得从走到那些地方开始。去彼得堡的时候,我才知道真正的俄国是怎么运转的。那些官员、商人和贵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而他们之间的博弈,这些大人们之间的龌龊勾当也远比我想的复杂的多。
接下来的几年,去莫斯科、喀山,都是一样的。到处都得学会规矩,学会如何不让别人看出你并不完全懂这些事。我不是那种能在人群中炫耀自己的人,但你得安静地观察,做出对的选择,抓住对的机会。再过几年,我学会了和这些人打交道,明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了商业背后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他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在俄国,日子过得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人。早早地离了家,公司代理人的考核向来严苛,俄国的生意人也不会因为你是个孩子就对你有什么怜悯。所以,在这里,万事都得靠自己。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就是个磨人的过程。如果今天不是您提起来,我差点都已经忘了这已经是我离家的第十五年了。”
“十五年……”亚瑟轻轻重复着这个数字,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休特的言语虽然简单,却如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情感。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多少年了?
亚瑟强迫着自己别去想那些事,他转而问道:“那你这几年回过英格兰吗?伦敦这几年可是一年一个变化,帕丁顿通了火车,新伦敦桥也通车了,西区的剧院开了一家又一家,至于东区嘛……东区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违章建筑盖得越来越多了。”
休特摇了摇头:“没回去过,虽然莫斯科公司受雇员工的房租都是可以找公司报销的,但公司给我们开支的薪水并不多。再加上日常在这里的销,如果我每年都要回一趟伦敦,那可能一两年的工作都白干了。”
“一次都没回去过?”
“没有。不过我经常给家里写信,我的几个兄弟姐妹也经常给我写信。我妹妹去年年初出嫁了,我那妹婿是在铁路公司上班的,算是个体面人。至于两个弟弟嘛,大的那个是个本分的人,现在在码头的造船厂上班,听说他工作干得挺不错,马上就要提成领班了。但小的那个却一直不开窍,游手好闲惯了,每份工作都干不长远,前两年醉酒之后和别人打架,让砸掉了两颗牙不说,末了还被警察抓进监狱罚了六个月的苦役。”
休特一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叹气:“要是我父亲还在,多半还能管教他。但自从老头子五年前去世以后,他就变得愈发无法无天了。我那个年纪大些的弟弟是个忠厚脾气,在小的那个面前说话完全不顶事。我妹妹也是个昏脑壳,她知道小的那个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性格,然而每次小的一来找她这个姐姐要钱,她私底下还是偷偷地给!”
虽然只是简单的聊了几句家常,但从中却能瞥见休特的性格。
这位宪兵大尉是个经历丰富、性格沉稳的现实主义者,无论于情于理,他都有转投亚瑟的理由。
他来俄国本就是为了谋个生计,如果有人能给他提供更高的薪水和待遇,并且还能带他重回伦敦往那个不争气弟弟的屁股上狠踹一脚,那不论是公司的规矩、第三局的条例,休特都可以通通置之不理。亚瑟适时开口道:“你那个弟弟的问题,等我到了莫斯科或者彼得堡,就给苏格兰场的莱德利·金警督写封信,他会帮忙谋个差事的。对于莱德利来说,这种二流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能和流氓地痞打成一片,有时候也是一种特殊的本事。”
休特闻言连忙摆手道:“上校,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能帮他谋个差事固然是好事,但我总归是想让他改邪归正做个体面人的。”
“嗯……那倒是浪费了个好材料。”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好吧,既然是你要求的,那就不交给莱德利了。但是,汤姆的犯罪情报中心不适合他这样野惯了的性子,而且汤姆也不是个喜欢和别人红脸的性格……普伦基特那边的话,幽灵队要用性格冷静、沉得住气的……干脆,干脆交到格林威治那边吧,托尼的脾气虽然暴了点,不过正适合管教二流子。理查德,我向你保证,你弟弟会成为一个称职的警官的。如果他在托尼的管教下依然不成器,那就只能送去《英国佬》编辑部端茶送水了。”
休特听到亚瑟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摘下帽子低下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但那股深沉的冷静中,却透出一丝难得的感激。
“抱歉,上校,宪兵这行干久了,感谢的话都不会说了。不过您放心,您跟着我走,就算法国人打过来了,我也保证您能全须全尾的抵达目的地,这是之前咱们就说好的。除此之外,我还欠您一个大人情。”
“理查德,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亚瑟笑着端起茶杯:“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已经是朋友了。”
休特一只手按在胸口微微欠身:“能成为您的朋友,我感到异常荣幸。”
说到这儿,休特又开口问道:“不过您想好了吗?是先去莫斯科找,还是直接去彼得堡呢?”
此时亚瑟早就不是前阵子如埃尔德附体般的猴急心态了,他并不急于做决定:“时间还早,我就算晚几天去彼得堡也没什么问题。理查德,你觉得莫斯科和彼得堡这两座城市,哪座更值得游玩一些呢?”
“这个嘛……就要看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了。俄国是个具有多层次生活方式的国家,而这种特点也体现在城市上,而彼得堡和莫斯科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为首都和贸易中心,彼得堡的生活方式更接近于西方,彼得堡的文化是宫廷式和官僚式的。至于莫斯科呢,那里是俄国的旧都,文化也是贵族式的,许多俄国的民族传统都在那里得到了保留。通常来说,想让莫斯科接受新东西要比让彼得堡接受难得多。不过,如果您想要体验原汁原味的俄国,再没有比莫斯科更合适的地方了……”
休特刚想继续介绍,便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位宪兵大尉立马闭上了嘴,转而冷眼望向走进餐厅的市长夫人。
市长夫人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了亚瑟的身上:“上校,我们有些事情需要您帮忙,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亚瑟轻轻抿了一口茶,笑了笑:“用不着,夫人,休特大尉不是外人,我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市长夫人见他这么说,于是便让女仆替她拉开椅子,夫人刚刚提着裙子坐下便嗔怪道:“上校,您对休特大尉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您却有事情瞒着我。”
“瞒着您?”亚瑟心里咯噔一下,他还以为是事情败露了:“夫人,我虽然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我这辈子从没说过谎’,但是我对上帝发誓,我这辈子可从没骗过任何一位女士,是的,一位也没有。”
市长夫人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早点把还有一位钦差的事情告诉我呢?今天巴尔科夫准将到达德鲁伊斯克的消息可着实把阿列克谢吓得不轻,他差点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您知道吗?现在整座城市都乱了套,大伙儿都在担心那个新来的不像是您这么好说话。”
“新来的钦差大臣?”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许是内务部派下来的吧,不过我先前确实不知道内务部也往这里派了人,我还以为这次只是第三局的例行地方巡查。”
“那帮内务部的狗崽子,真是见了鬼了!”休特大尉适时帮腔,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怒意:“他们一天到晚就知道窝里横,除了给自己找些麻烦,还能干点什么?地方上的事他们一概不管,却总爱指手画脚。每次把消息封锁得死死的,仿佛我们这些做事的人都得听他们的。放屁!那帮人就是一群腐化堕落的猪,拿着别人的钱,做着自己的恶事,还想拿个钦差身份压我们。巴尔科夫准将?我敢打赌,他就是个马屁精,爬得再高,最后也不过是一只蠢驴!”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双手紧握成拳,仿佛想要把桌子给掰开:“要不是我们这些人,每次把那群人犯下的低级破事都压下去,他们早就把地方上弄得鸡犬不宁了。这群家伙,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真该送去柴堆里烧了!”
市长夫人听到休特的咒骂,心中愈发有了底气。
她就知道,虽然准将要比上校大一级,但说到底,赫斯廷戈夫上校可是能上达天听的第三局的宪兵。
别说区区准将了,如果较起真来,就算是一省总督来了,他也不敢对上校太失礼。
况且……
这位上校还这么年轻!
亚瑟伸出手假装教训休特道:“理查德,差不多行了。虽然咱们和内务部确实不对付,但台面上的体面最起码还是得维持着。对了,夫人,您刚刚说的那位新来的钦差大臣,是叫巴尔科夫是吗?”
“没错,上校。”市长夫人抱怨道:“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合时宜,但那位大人不是您这样体面、优雅的人物,今天一大早便带着一大群哥萨克骑兵冲进了城里,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他还说什么,必须要在一袋烟的时间里把全城的官员都集合起来,如果他抽完了烟发现有人没来,那他就要派哥萨克给那人三鞭子。”
亚瑟起身正了正衣衫,捋直了燕尾服的标致立领:“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今天这三鞭子岂不是吃定了?毕竟我貌似也在‘全城官员’的范围里,而且现在他多半已经抽完烟了吧?”
市长夫人心中窃笑,她觉得那位不识趣的准将今天多半要倒大霉了。
“他怎么敢!”市长夫人恭维道:“皇上都未必舍得抽您的鞭子,他一个鞑靼蛮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亚瑟用餐巾抹了抹嘴,施施然的站起身,向休特下令道:“大尉先生,召集咱们的人手,跟着我一起走。毕竟巴尔科夫将军的命令可是召集全城的官员,你、我还有你手底下的宪兵们一个都不能少。”
(本章完)
第618章 痔疮未愈
第618章 痔疮未愈
致普希金:
亲爱的亚历山大,我得告诉你一件很不幸的事,由于我的痔疮未愈又加上了感冒伤风,现在我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像是马颈上的轭。医生告诉我:从种种情况看来,这场病要把我关在家里一个星期。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决定不要空等着。你知道的,自从基辅大学筹建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希望到那里的俄国文学教研室工作,马克西莫维奇也想在基辅大学谋个世界通史教席。
我心里想着:到那儿去!到基辅去!到古老而美丽的基辅去!它可是我们祖国的发祥地。我能工作,我会全力以赴的工作。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恐惧。也许,我会一事无成的。彼得堡让我感到厌倦了,或者最好这样说,我讨厌的不是这座城市本身,而是它那令人诅咒的气候。这气候实在折磨,尤其是对我这样罹患了痔疮的人来说。
如果我和马克西莫维奇都得到了基辅大学的教席,那该有多好啊!我们可以去做出许多好事,更可以在那么美好的地方去开始一种新生活的!那里可以恢复体力,可以让精神焕然一新。难道这不是一件天赐的大好事吗?但令我发窘的是,如果这件事不能得偿所愿该怎么办呢?
三年前我本可以谋得别人向我推荐的莫斯科大学教席,但当时的教育大臣利文却是个没远见的家伙,没人重视我们的工作,这真是叫人伤心。不过新的教育大臣乌瓦罗夫可是个行家里手,我心里充满了信心,如果我能有机会讲讲我的计划,那么在乌瓦罗夫眼中,他会把我同充斥各大学的那群萎靡不振的教授们区别开来的。
为此,我还特意拖着病体跑了一趟基辅。我想着,我应该与基辅督学布拉德凯好好谈谈,毕竟他向教育部递交的呈文大概会比我们在彼得堡瞎张罗更有用。但令人懊恼的是,我在那里碰壁了,布拉德凯连我的面都没见,他估计以为我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穷酸文人。我可是一个有八等文官官衔之人!并不是新手,而且我还从事过相当长时间的教学工作,虽然是在女子学院……
亚历山大,说真的,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当你给布拉德凯写信时,你就这样向他暗示一下我的情况:你就说,要是能把果戈理招进大学来,那您可就是做了件大好事。然后你再说说,你真的不了解谁还具备如此深厚的历史修养,谁还能这么出色地驾驭教学语言,以及诸如此类的谦逊、夸奖之辞,仿佛只是顺便提及。不要写的太刻意,让别人看出来您是在替我求情。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推荐信该怎么写,你可以去参考格列奇《文法读本》的那篇序文,或是格列奇给布尔加林的长篇小说写下的前言,它们都是这类夸奖的范本。
你身为俄国文坛的领袖,虽然名声不总是好的,但在他的心目中依然是很有分量的。可我呢,我就是个可怜虫,对他来说几乎等于零。如果你真的愿意给他写封信的话,此举对我来说是很必要的,教育大臣看来是有心为我尽其所能做到一切的,只要督学从他那方面来促成一下,哪怕是多美言一句,那这事儿铁定就成立了。
当然,我让你写这封信并不是为了欺骗,在你的建议下,我现在正在写一部最完整的小俄罗斯史。它将是小六卷本,或大四卷本的。
迄今为止,俄国尚无一部完整的、令人满意的小俄罗斯与民族史。我决定承担这项工作,并尽可能较为详尽地展示俄国的这一部分是如何分立出来的,在异族的主宰下,它获得了什么样的政治体制。那个以其性格十分独特与功勋极为卓著为标志的军事化的民族,是如何在这方土地上形成的。它是以怎样的方式用三个世纪凭借手中的武器而获得自己的权利,并顽强地捍卫了自己的宗教,最后又怎样永远地并入俄国。它那种军事化的生活方式是如何消失而变成了农耕社会的,整个国家是如何渐渐地获得那些取代旧权利的新权利,最后与俄罗斯完全融为一体。
我用了大约五年的时间,以极大的努力收集了有关这方土地的种种史料。我这部史书的前半部差不多已经写出,但我并不急于出版它的头几卷,因为我怀疑,还有许多原始资料存在,那些资料也许是我不知道的,但毫无疑问一定保存在某些私人手中。
在从基辅返程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位哥萨克,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巴尔科夫将军,他是个在高加索战争中立下了功勋的英雄,参加了几次针对波斯人的作战。这位将军是小俄罗斯出身,最早的时候是位军医。当我告诉他我在写一部小俄罗斯史的时候,他对我萌生了极大地兴趣,于是便邀请我与他同行。
他有一辆极为漂亮的大型远程四轮马车,就像那类有梁木带弹簧的四轮马车。您知道的,乘坐农村运货用的四轮大车与此类远程四轮马车对健康是十分有益的,特别是对那些饱受抑郁与痔疮折磨的人很有好处。我们就乘坐着这辆马车,一路上谈论着小俄罗斯,谈论小俄罗斯人的性格。
将军还告诉我,这次他到访各地的任务便是受内务部相关委员会所托调查普加乔夫叛乱史,而且他相信他搜集到的资料肯定会对我编写的小俄罗斯史有所帮助。
这本该是趟愉快、逗乐的旅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当马车行驶到维捷布斯克省的小城德鲁伊斯克后,这趟旅程的搞笑程度简直上了个新台阶。你多半想不到我在这座小城市碰上了什么?这简直都不像是真实故事了,或许我根据这件事写一幕滑稽戏了。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1833年 1月致普希金,《果戈理书信集》
阴冷的冬日,外面雪纷飞,气温低得让人不敢多出门,而在这座宁静的小城里,旅馆的木门也经不起时间的摧残,似乎随时会在风雪中倒塌。
果戈里坐在发硬的凳子上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他的脖子被厚厚的围巾裹得像是个即将上战场的古老骑士,而他的坐姿更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僵硬,仿佛连筋骨都因病痛而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
每当他试图稍微调整身体的姿势,以求能从那无法忍受的痛楚中获得一丝解脱时,那股不断扩散的灼热感和钻心的痛楚又把他拖入深深的煎熬中。
坐立不安的果戈里时不时瞥向窗外,看到街道上的哥萨克们步伐匆匆,心中却只剩下对身体不适的抱怨。
“该死!这小地方办事真是没效率!唉……早知都是在做无用功,我也没必要特意跑一趟基辅,真是折腾自己。”
果戈里颇为不雅的一只手捂着屁股,只感觉病处都要因为这严寒干燥的天气冻裂了:“不行,就算碰了壁,我还是得去基辅!彼得堡的天气我真是一天都不能忍受了。大夫们一个个也都劝我赶紧离开彼得堡,我要是继续在彼得堡住上几年,准得因为屁股开裂失血而死。一个注定做些伟大工作的人,居然要因为这样滑稽的原因而死,我可不要成为后世人的笑柄。”
就在果戈里在那寒冷的旅馆里愁眉苦脸、忍受病痛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巴尔科夫将军那熊一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眯起眼睛盯着果戈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关切的神情:“果戈里先生,您还好吗?”
果戈里苦笑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唉,将军,真是荒唐!我从彼得堡出来,想要在温暖的地方给自己谋个生路,结果这里却变成了我的‘疗养地’。我的病情一直不好,连我自己都快要怀疑是不是老天不愿意让我有个清静的日子了。”
他猛地抓住脖子上那厚厚的围巾,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说道,“真的是……连我的屁股也不允许我走远路了。”
巴尔科夫手里拿着烟杆,摇头道:“您这身子骨确实弱了些,按理说,我得考虑到病人的感受,直接带您回彼得堡的。但是上头的命令终究得完成,您多体谅,我已经让他们尽量快点了。”
果戈里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痛苦,尽管这只是徒劳的努力:“虽然我身处这种状况,您仍然关心我,这真是感激不尽。”
忽然,一阵寒风灌进旅馆,雪随风飘进来,扑在果戈里的脸上。
果戈里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十多位身穿整齐制服的俄国宪兵出现在门口,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其中,领头的正是宪兵大尉理查德·休特。
他一身深色军装,外面披着厚重的冬季大衣,肩章在寒冷的阳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显得冷酷而威严。
他的目光锐利,犹如刀锋,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休特并没有做任何通报,径直走入房间,眼神扫过巴尔科夫和果戈里,似乎他并不打算因为任何人的身份或地位有所改变。
巴尔科夫将军见状,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怒意。
他以为这位宪兵大尉不过是德鲁伊斯克驻防军的官员,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放肆。
愤怒中,他几乎是失去了冷静:“魔鬼剥光你祖宗十八代的皮!你以为你是个大尉,就能在这大冷天泼别人冷水了?你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休特依旧不为所动,他的眼神冷峻如冰,毫不在意巴尔科夫的挑衅。
当他站定后,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破开了室内的沉默:“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上校到!”
这突如其来的通报让巴尔科夫愣住了,随即眉头一挑,露出了几分疑惑与困惑:“赫斯廷戈夫上校?”脚步声响起,步伐稳健而沉默,脚步声几乎没有任何回音。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旅馆的门前,仿佛是从风雪中走出来的妖精。
外面弥漫的雪也仿佛被那股气势所压制,就连风雪都在此刻为之停滞。
那些站在门外鼻尖冻得通红的小官员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此时,市长急忙上前,抢先一步替他披上了厚重的大衣。
市长的动作迅速而恭敬,仿佛生怕这个大人物染了风寒。
阳光照在来人的脸上,他的面容被寒风雕刻得如同冷峻的石雕,棱角分明的脸颊,紧锁的眉头和微微上挑的眼角,身躯挺拔,肩膀宽阔,仿佛可以承受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亚瑟盯着巴尔科夫看了一会儿,这才勾起嘴角伸出手自我介绍:“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下属宪兵团第二区陆军特级参谋,阿图尔·阿加雷索维奇·赫斯廷戈夫。”
巴尔科夫闻言,不由升起了一股嫌恶的眼神。
许是因为有休特等人跟在后头,巴尔科夫竟然一点儿都没怀疑过亚瑟的身份,他只当是倒了大霉,只得在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诅咒这帮该下火狱的第三局狗特务。”
他在制服上擦了擦手,不情不愿的握住了亚瑟的手道:“第2乌克兰哥萨克骑兵团指挥官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巴尔科夫,奉内务部命令,巡调此处。”
德鲁伊斯克的市政官员原本一个个都缩着脑袋,活像是被吓坏的小鸡仔。
但他们看到这位彼得堡来的上校居然一点儿也不怵比他高一级的准将,他们也好像一下子长出了脊梁骨,就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亚瑟看到对方虽然讨厌他,但至少没有明显的不给面子,于是也找了个话题来缓和气氛:“我看外面那匹马,身体结实,野性十足,那黑色的长马鬃就和南方的美人似得,那马是您的?”
巴尔科夫听到有人夸奖他的心肝宝贝,放下烟袋,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没错,那是我的阿格拉菲娜·伊万诺芙娜,她可是个好女孩儿,脚程快、耐力好,跟着我一路打完了高加索战争,这姑娘除了性子有点傲并且喜欢咬人以外,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亚瑟微微点头:“确实是匹好马,好马必须得配好车才行,您得弄一辆上档次的车叫她拉着。”
“马车?”巴尔科夫一脸鄙夷道:“这可是供人骑的马。”
“这我知道。”亚瑟开口道:“但我问阁下的是,您有没有跟别的马相称的马车?我知道哥萨克团里面即便是拉车的马,一般也是顶好的,我瞅见外面那辆车,感觉有些旧了。”
“喔……我这儿马车倒是确实不大够用了。”巴尔科夫不肯在宪兵面前跌了份儿,他开口道:“说实话,我早就想要有一辆时髦的四轮马车了。我前不久才写了信给在彼得堡的兄弟,让他给我弄一辆新的。”
“我觉得吧,将军阁下。”亚瑟开口道:“光是弄辆新马车可不行,你得弄一辆维也纳马车,维也纳马车是最好的。轻巧得像羽毛似的,人一坐到里面,就像保姆把您放在摇篮里摇晃着似得!”
巴尔科夫被亚瑟说的意动,他随口问了句:“这么一辆车得要多少钱?”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冲着市长问道:“阿列克谢,你那辆订做的维也纳马车了多少钱来着?”
市长心里和明镜似得,他怎能不知道亚瑟是在点他:“我那辆车呀?”
巴尔科夫问道:“那辆车一定坐着很舒服吧?”
市长结结巴巴的回道:“非常、非常的舒适,衬垫、弹簧,所有的装置全部像画上画的那样。”
“嗯……”巴尔科夫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市长看这个情况,心里立马有了底,他知道这事有戏,于是赶忙趁热打铁道:“还有,那马车可宽敞着呢!就是说,将军阁下,我之前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马车。打个比方说吧,当您在军队里服务的时候,车子的木箱里可以塞上十瓶朗姆酒和20俄磅的烟丝。除此之外,再带上6套随身制服,内衣裤和两根长烟杆还绰绰有余。将军阁下,请别见怪,或许这个例子有点恶心,但那车确实就像绦虫那么长,夹袋里足可以放得下一头公牛呢!”
巴尔科夫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不错。”
市长笑呵呵的开口道:“将军阁下,那辆车原价可是有四千卢布呢。”
“按价钱来看,它该是辆好车。那么,您是自己买来的么?”
“不,将军阁下。我那是碰巧弄到的。这车是我的朋友买来的,他是一个少有的好人,我的童年伙伴,您跟他也会合得来的,我们亲密无间,不分彼此。我是打牌从他手里赢来的。将军阁下,您能不能赏个脸,明天光临敝舍吃餐中饭,顺便也看看那辆车子。”
巴尔科夫被说的心动,但又不好意思独自前往,毕竟他还得照顾到手下人的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才好。我一个人去有点儿……那个,我一个人去享受美食,总不能看着我手底下的这些哥萨克兄弟挨饿吧?”
“那当然不行。”市长显得十分大气:“诸位哥萨克老爷我也恭请光临。先生们,你们若是肯光临敝舍,实乃鄙人巴卡尔金三生有幸!”
这下子,就连板着脸的其余哥萨克军官也纷纷恭恭敬敬地鞠躬表示感谢。
说到这儿,市长还不忘征询亚瑟的意见:“上校,您看,明天的菜单,鲟鱼、小鲟、地鵏、龙须菜、鹌鹑、山鹑、蘑菇,林林总总的,您还想吃点其他的什么吗?”
亚瑟还未张嘴,便听见旅馆里响起了一阵痛苦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一齐对准了坐在桌前疼的咬牙切齿埋着脑袋的果戈里,亚瑟不由指着他向将军询问道:“阁下,这位是您团里的?”
“啊?这位?”巴尔科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亚瑟解释果戈里的尴尬病情,他只得隐晦的说了句:“这位是我路上遇见的一位文学家,果戈里先生,他有些难言之隐。劳驾,你们这儿能给他准备张垫屁股的热毯子吗?”
(本章完)
第619章 一屁股痔疮 满肚子牢骚的喜剧作家
第619章 一屁股痔疮 满肚子牢骚的喜剧作家
我创造的人物形象是根据综合,而不是根据想象。但我怕综合的事物越多,我的创作就越真实,这最终会给我惹麻烦的。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
“果戈里先生是吗?”
壁炉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亚瑟靠在垫着红色天鹅绒布的摇椅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这位为了教授职位四处奔走的俄国青年。
哪怕抛却他得了痔疮这一点之外,果戈里也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家伙。
该怎么形容他的外貌和穿搭呢?
长到下颚的头发油光闪亮的,仿佛丝绸一样,嘴唇上横亘着的倔强小胡子将他的鹰钩鼻衬的愈加显眼。
彩色的绸缎马甲,衬衣胸前口袋链接到皮带扣的大铜链子,一看就知道多半是彼得堡最新款式的时尚燕尾服,再加上被他藏在身后地毯上装满了五颜六色备用外套和背心的行李箱。
仅仅只看一眼,亚瑟就很容易的推断出,这是一位爱臭美的时尚达人,就如同伦敦的迪斯雷利先生一样。
而且他还发现果戈里是个潜在的人类早期隐胸症和隐背症的重度患者。
那么,何为隐胸症和隐背症呢?
简而言之,这两种疾病通常出现在健身爱好者身上,罹患了隐背症的人通常会在走路的时候,双手貌似无意地不断张开,好让大衣的前襟打开露出内衬,就好像他们的胸肌和背肌非常发达,简直快要把他们的衬衫都撑破了一样。
一般来说,像是果戈里先生这样的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为惹眼的,一看就知道不同凡响。
他这辈子要么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要么就得沦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
但仅凭简单的表面观察,亚瑟还不能断定这位先生就是那位19世纪俄国文学界的现实主义大师,鲁迅的偶像,写出了《钦差大臣》、《死魂灵》、《鼻子》和《狂人日记》等知名作品的果戈里先生。
毕竟仅就目前亚瑟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位先生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滑稽了,简直就和果戈里笔下的人物一样。
而如果亚瑟无法确定他便是那位果戈里,亚瑟也就无法狠下心和他交朋友,并通过他打入俄国文学圈,在俄国文坛建立起英国特务的社会关系。
正如迪斯雷利先生如果将来没当上首相,亚瑟可不想坦诚他与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这样行为怪异的家伙拥有一段伟大的友谊。
当然,埃尔德·卡特先生并没有被亚瑟纳入这套友谊评价体系,其原因主要在于亚瑟认定二者之间存在的并非友谊而是饲养关系。
亚瑟翘起二郎腿,膝盖上放着一本笔记,手里捏着羽毛笔,以审讯的口气发问道:“抱歉,先生,出于我的职业操守,我有必要对您进行例行询问,希望这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心理压力。第一个问题,您的工作单位?”
看得出来,果戈里很紧张,他脸色煞白,表情痛苦,手拿着帽子转来转去,搓揉着手套,以那种有点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亚瑟。
亚瑟见他这个模样,关切的问了一句:“您的病又犯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替您引荐一位上好的德意志医生,那位医生这辈子没有别的本事,唯独对治疗痔疮和小便失禁特别上心,就连奥地利首相梅特涅都特意请他去维也纳看过病。”
果戈里捂着腮帮子,小声的吸着口气:“那个……您说的是真的吗?那位医生的收费标准如何?他是住在彼得堡的吗?”
亚瑟回忆了一下海涅的收费标准,微微摇头道:“他平常收费还是挺贵的,但是唯独医痔疮一戈比都不收,因为那是他的爱好。不过他不是住彼得堡的,而是住在巴黎。不过我也不能排除他将来有移居彼得堡的计划,前提是沙皇陛下允许,如果他也有医治痔疮的需求的话。”
“您看来是在拿我寻开心。”果戈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扬诺夫斯基,帝国八品文官,彼得堡爱国女子学院的历史课教员。”
“您是女子学院的教师?”亚瑟随口扯谎,试图与果戈里拉近距离:“我有个远房妹妹就在女子学院读书。”
“是吗?那弄不好您妹妹和我的两个妹妹还是同学呢。”果戈里开口道:“我的两个亲妹妹也在本校就读,一个读三年级,一个读二年级。”
亚瑟笑着收起笔:“两个妹妹都在女子学院?那看来您的家境不错,毕竟那里的学费可不便宜。”
“我的家庭嘛……确实算不上穷,但也称不上多富裕。我祖上是小俄罗斯的贵族,有部分波兰血统,我父亲从前在波尔塔瓦的邮政部门工作,当过八品文官,退休之后就回了乡下当地主,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我这种家庭还不至于能供得起两个妹妹都在彼得堡读女子学院。我当初进女子学院任教的时候,和学校提了个请求,我每年一千二百卢布的薪水可以全部划归校方,条件就是我的两个妹妹能在学校免费读书。”
笔记本翻页,亚瑟微微点头道:“那您没有薪水,在彼得堡怎么生活呢?全靠家里帮衬?”
果戈里无奈道:“家里帮衬一点,我还给别人当家庭教师,生活之余再给各种杂志投点稿子,赚点微薄的稿费勉强糊口。您看报纸和杂志吗?我在《北方蜜蜂》、《文学报》和《祖国纪事》上发表过几份论文和小说,不过大多用的是我的笔名发表的。但那篇《女人》是用我本名写出来的,我还出了一本滑稽小说《狄康卡近郊夜话》。”
“啊!”亚瑟故作惊讶,他已经彻底锁定了目标:“原来那篇《狄康卡近郊夜话》是您的大作吗!不瞒您说,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笑得简直肚子疼。”
果戈里发现眼前这位宪兵上校居然是自己的忠实读者,心态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正打算谦虚几句,没成想亚瑟却忽然发现他的额前露出了一团。
“这是什么?”
亚瑟伸手就要去摘那团,果戈里则慌忙挡住了亚瑟的手:“没什么,上校,一个机巧的小装置罢了。”
“您必须拿出来让我瞧瞧。”亚瑟以宪兵的口吻质问道:“您是不是藏了什么威胁皇帝统治的东西?”
“我没有,您就别妄自揣测了,这就是我个人的小秘密,求您别追问了。”
“在俄国,在宪兵面前,每个人都不该有秘密,除非你是个不守法的公民。”
“我怎么会是不守法的公民,我每年的考核都是优秀,从未受处罚,未受诉讼,在当上八品文官以前也从没有休过假。”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呢?您肯定藏了什么不正当的东西。”
果戈里被他逼得没办法,心中挣扎了良久,这才狠下心将手按在头发上轻轻一扯。
他那丝绸般飘逸的长发被他端在手上,而原来茂密的脑袋顶上则空空如也、锃光瓦亮,原来这是一顶带弹簧的假发。
果戈里的模样看起来气恼,戴假发的臭美小秘密被人当面戳破让他简直气疯了。
这个方才还紧张兮兮的俄国作家仿佛彼得大帝附体一般,如弹簧般腾的站起,跳到凳子上居高临下的指着亚瑟的鼻子破口大骂。
“您瞧!我是个光头,这没错。但是,难道现如今剃个光头也能威胁到皇上的统治吗?您的意思说,没了头发,一个品行端正的八品文官就能摇身一变成了普加乔夫了?这简直荒谬!您这个人实在是太无礼了!您是个宪兵上校,是五品官,这当然没错,但是这不代表您可以这么欺侮我这样的八品小官,从前我也是在部里工作的,在去女子学院当教员之前,我是在国有财产局和封地衙门工作的!
我在彼得堡还有十多个同学,普罗科波维奇、达尼列夫斯基、帕先科、库科利尼克、巴济利、格列宾卡、莫克里茨基,还有好几个,他们分别就职于各部的机关,您怎么能断定他们以后爬的就不会比您更高了?况且我还认识茹科夫斯基,您多半知道谁是茹科夫斯基吧?没错,皇太子的老师!他对我很赏识!还有普希金,我和普希金的关系也向来很好!
这么和您说吧,我告诉您,您千万别把我惹急了。我是个好性子,但您也不要把我当成没脾气的好好先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茹科夫斯基能和皇上说上话,至于普希金那里,教育大臣乌瓦罗夫都要卖他面子,还有你们的局长本肯多夫伯爵,你知道你们局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普希金住的公寓拜访他一次吗?到时候,只要普希金稍微提上一嘴,就说他的朋友果戈里在维捷布斯克遇到了一个宪兵上校,名字叫赫斯廷戈夫的,此人甚至无礼。
您知道这会对您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响吗?您肯定是希望能出人头地的那种人。而我,我是个简单的人,对当官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我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创作我的作品,而不是住在彼得堡那个冻得连手指都伸不开的藏身处里。就因为这个,我才冒着风雪特意去一趟基辅,想着能不能和基辅督学拉拉关系,在基辅大学里谋个副教授的位子。但是,就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您从刚刚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开始,就一直无休止的盘问我。弄得我的智力都奇怪地停滞了,思想如此地不集中,刚刚在路上好不容易想出的新点子也记不起了。您弄得我是如此心绪消沉,冷面铁心,变得如此平庸乏味,以致于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您知道吗?快一年了!我没写出一行东西!无论怎么逼自己也挤不出来,然而我才刚刚有了点灵感巧思,就因为一个破光头的事情,把我搅得心绪不宁。”
亚瑟淡定的望着眼前这位情绪化的、手舞足蹈的小俄罗斯人,从上衣兜里掏出手帕抹了把喷了他满脸的口水。
他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提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开口道:“作家没了灵感,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果戈里闻言更生气了,他对亚瑟的话语嗤之以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的就好像您也会写书似得,您以为会写几段公文,便可以称得上文学家,能叫做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了?虽然这么说很不谦虚,但是我得和您说,我在彼得堡圈子里的外号,可是俄国的亚历山大·仲马。”
“噗!”
亚瑟听到这话,刚刚喝进嘴的红茶喷了果戈里一脸。
他赶忙掏出手帕给果戈里擦拭着他的马甲:“抱歉,果戈里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但您方才说的这个笑话实在是太搞笑了,就如同您的书一样。”
果戈里还以为亚瑟是在嘲讽他,这位小俄罗斯人一瞬之间被激怒了:“上校,我认真的告诉您,您完蛋了!我一定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据实告知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
亚瑟连忙摆手道:“您先别着急,我的意思是,俄国的亚历山大·仲马这个称号实在是侮辱您,我一向认为人应当把志向立的更高一些,您哪怕说自己是俄国的莎士比亚呢。”
果戈里板着脸,扭过头去并不搭理亚瑟。
亚瑟见状,一边陪着笑一边问道:“您的圈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外号了?比如说俄国的雨果、俄国的巴尔扎克之类的。”
“那当然有了!你这是在嘲笑我们没见识吗?”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阅读量,果戈里掰着手指头向亚瑟喊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俄国的狄更斯、俄国的迪斯雷利、俄国的亚瑟·西格玛和俄国的埃尔德·卡特呢!”
亚瑟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只觉得眼前一黑,他记得《英国佬》并没有在俄国发行作品,难道是这帮俄国毛子私底下出盗版了?
“这些人的作品有俄文版?”
“当然没有!”果戈里哼了一声:“我们都是读的法语版。”
亚瑟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都说法国书商的销售网络在全欧洲遥遥领先呢,去年他才和法国人谈妥了法语出版,结果今年埃尔德就已经乘着法国人的东风,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攻入了彼得堡。
要知道,这可是拿破仑都不曾完成的壮举!
那位法国皇帝最多也就是打进了莫斯科而已。
就如同果戈里发现亚瑟是他的忠实读者时,立马提升了对这位宪兵上校的好感度。
当亚瑟发现果戈里读过他的《黑斯廷斯探案集》后,这位英国特务也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唉呀,没想到您的见识居然如此广博。”亚瑟开口道:“打乱了您的思路是我的不对,为了补偿您,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好点子,本来是打算拿来自己写的。可既然是我犯了错,我打算把这个点子让给您,就当是弥补我的过失了。”
“点子?”果戈里不屑一顾:“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您能有什么好点子。”
亚瑟并不生气,他只是躺在摇椅里,用法语娓娓道来:“如果这个点子还不够的话,我刚刚听说您好像正在谋求副教授的职务,或许我在这方面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您?”果戈里听到这话,忽然皱起眉头望向亚瑟:“您难道认识基辅督学布拉德凯?”
“布拉德凯?不,我不认识。”亚瑟笑着开口道:“但是我认识亚瑟·黑斯廷斯,喔,对了,他的笔名正是亚瑟·西格玛,也就是写了《黑斯廷斯探案集》的那个人。”
“您认识亚瑟·西格玛?”果戈里深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亚瑟一眼:“您……您难道还真是圈内人?不过,您认识亚瑟·西格玛和帮我谋得教授职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很简单。”
亚瑟见到鱼儿上钩,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我得了消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马上就要调任英国驻俄文化参赞一职,文化参赞是干什么的,您知道的吗?主要就是交流文化,因此,他肯定要常常去俄国的各个大学拜访的。我们假设他突发奇想,想要到基辅大学考察文化工作,又一不留神在基辅大学校长和基辅督学的面前,不经意的提到了您的名字,说到您是他相当敬重的一位俄国文人等等。我觉得这肯定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
果戈里一脸狐疑道:“你为什么知道他一定会去基辅?如果他不去,您给他写封信他就一定愿意去?你和他的交情很深吗?”
“我怎么知道的?这您就别管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至于我和他的交情深不深?呵,反正我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我让他去彼得堡,他就不敢去巴黎。”
果戈里一听这话,只觉得面前这位宪兵上校绝对是个习惯于满嘴跑火车的人物,他奚落道:“呵!与其让我在这听您吹牛,还不如让我听听您刚刚说的那个所谓的点子呢!至少您的点子肯定不会像是您和亚瑟·西格玛的关系那么离奇。”
“听我的点子?好!我这点子可比我的交情更吸引人心,您这回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亚瑟笑眯眯的开口道:“就说啊!亚瑟·黑斯廷斯在前往彼得堡上任的途中,叫人家偷了随身行李,甚至连身上的外交证件也全都不见了。没了钱又没了证件,于是他便被困在了一座小城里面五天五夜动弹不得。然而,这座小城的市长,却意外得到了钦差大臣将要到访的消息……”
随着叙述的进行,果戈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初时,他只是嘲笑全市官员的蠢笨,直到听到真钦差大臣到访,并且这位钦差大臣还带着一位罹患了痔疮的文员时,果戈里的笑容立马就凝固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亚瑟,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亚瑟喝了口茶,享受着火炉带来的温暖,开口问了句:“尼古拉,你猜猜,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被困了五天五夜的小城叫做什么名字?”
果戈里的表情精彩纷呈:“我可不猜。”
“为什么?”
果戈里深吸了一口气:“我怕我猜对了。”
(本章完)
第620章 高加索的外交情报
第620章 高加索的外交情报
暴风雪停了以后,常年以灰白为底色的德鲁伊斯克也并未变得明亮多少。
街道上的房屋粘土因被融化的雪水冲刷而剥落了,一堵堵白墙变得斑驳难看,屋顶多半是用芦苇盖的,吸足了水后更显笨重。至于果园呢,为了小城的观瞻,市长早就下令一一砍掉了。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偶而有几只公鸡穿过马路,那路面上积有一寸多厚的尘土,像枕头似的软乎乎的,只要沾上一点水,就变成了满地稀泥,抬脚踩上去准溅您一身泥点子。但每逢这污泥横行,道路不敢进的时候,便是动物们撒欢的时候了。
小猪在泥坑里甩着尾巴打滚,狐狸从街这头跑到那头,眼里闪着贼光的狼也喜欢趁着夜色在这里漫步,它们一个个从这天然的‘澡盆’里伸出一本正经的嘴脸来,哼哼唧唧地闹腾着,路过的行人只得赶着马儿尽快躲开,偶尔在嘴里冒出几句低声的咒骂,也不敢叫人听见。
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听明白行人嘴里说的是什么,像是‘那头猪是巴卡尔金’‘那狐狸长得活像赫斯廷戈夫’‘别和头狼巴尔科夫争抢道路’种种。
不过,要在这种积雪刚刚融化的天气,想在小城里见到来往行人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你得蹲在城门口的旅店门前很久,才能偶尔看见一位家有11个农奴的地主,穿一件土布做的常礼服,驾着一辆既用作马车又用来运货的车子慢悠悠地驶过马路,胖地主从一堆面粉袋中间探出身子,那红鼻子看起来就像是点缀在蛋糕上的红樱桃。
到了城门口,胖地主便跳下马车,挪着地动山摇的步子,一边搓着手一边向旅店主打听道:“城里是不是来了大人物?市长今天突然派人到我家里订了几大麻袋的山货,我这辈子都没见他给钱这么麻利过。”
或许看到这里,会有人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订山货不去集市采买呢?
那就得把目光抛向不远处的集市广场了,那里简直可以用凄凉来形容。
广场前的裁缝铺大门并正面朝向广场开的,而是拐角朝向广场的。而与它遥遥相对的,是一座有两扇窗户的砖砌的房子,这房子盖了大约有15年了,至今仍未完工。稍远处,单独地耸立着一堵时髦的木板围墙,漆着像泥浆一般的颜色,那是市长年轻时,还没有养成饭后午睡和夜里喝干醋栗熬制的药草汁的习惯之前,建造来做样板房用的。
在别的地方,则差不多全都是篱笆,广场中央有几家很小的铺子,里面总有一串面包圈,一个带着红头巾的老太婆,货架上塞着一俄担肥皂、几俄磅苦杏仁、打猎用的铅弹、半匹锦缎布以及两个总是在门前玩投环游戏的店伙计。
不过哥萨克骑兵的到访显然让这往日人影稀疏的广场变得热闹了不少。
头戴帽缨的准尉恭敬的弯着腰给少校点燃烟杆,低声下气的询问着升迁的情况。
驻防军的大头兵则簇拥着几个哥萨克,听他们吹嘘在基辅买到的、最好的西印度烟草,在高加索战争中表现的多么英雄,而在战争结束后,那些作为战利品赏赐给他们的车臣女奴又有多么漂亮。
年轻的大头兵被哥萨克忽悠的团团转,他们对于哥萨克们能得这样的好待遇既羡慕又嫉妒。
他们嘴上说着:“唉呀,您可真是好福气!”
而心里却又在暗自诅咒:“和异教娘们儿睡在一张床上,也不怕晚上起夜发现被她抹了脖子。”
至于胡子拉碴的、驻防军的老油条们,他们则对哥萨克们的言论一点都不羡慕。
老油条们觉得这帮哥萨克纯粹是在吹牛,他们就算得到了赏赐的女奴,那些女奴也未必有多漂亮。
因为老油条们发现,只要主妇们拿着长柄勺聚集到市场来,这帮哥萨克准会从她们的肩膀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这样的表现与德鲁伊斯克当地的驻防军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不远处的高台上,还有一个哥萨克正把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骂的狗血淋头,那乡下人也不敢和当兵的顶撞,他只敢瞪大眼睛低着脑袋哼哼唧唧的应承着。
这哥萨克威风凛凛的训斥着乡下人,模样活像个皇帝,但又好像一瞬之间得了风湿病般,挺直的腰板佝偻了下去,脸上还挤出一朵比更灿烂的笑容:“将军大人!上校先生!早上好!”
亚瑟听到哥萨克的殷勤问好,习惯性的打算脱帽回礼,可他转念一想,这貌似不符合他的人设,于是便学着巴尔科夫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只是稍稍点头。
但即便点头,他抬起的下巴也从未低于过90度。
巴尔科夫将军的肚子里装着与亚瑟同样的计较,亚瑟想要摸摸这位哥萨克将军的底,而巴尔科夫则同样想与赫斯廷戈夫上校盘盘道,以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将军确实很讨厌第三局的狗特务,但他却从未小瞧过他们。
因为自从第三局成立以后,栽在他们手上的地方总督都超过了一手之数,而那些掀翻了地方总督的宪兵大多数都没有赫斯廷戈夫的级别高。
亚瑟凭借着从果戈里那里得来的信息率先发问道:“大人,照理说,让您这样的人来做奉旨钦差,这可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调查普加乔夫叛乱史,这种事交给内务部的小办事员都能搞的定,何必劳驾您出动呢?”
巴尔科夫瞥了亚瑟一眼,他脱下手套道:“我是个军人,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让我调查普加乔夫叛乱史是内务部通过扎波罗热督学柯尔萨科夫公爵直接下的命令,调令就在我的行李箱里,需要我拿给您看看吗?”
巴尔科夫的语气非常生冷,因为以他的身份,对待亚瑟是完全犯不上‘您’这个俄语单词的。
虽然亚瑟的俄语只学了个二把刀,但他还是知道,‘您’在俄语当中除了表示尊敬还代表了一种疏远和冷漠的关系。
对于这样的人,亚瑟一般是懒得用热脸贴冷屁股的。
但是自打他知道了巴尔科夫的部队番号后,英国特务四处打探消息的脾气便折磨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2乌克兰哥萨克骑兵团,高加索战争的参与者。
一般来说,英国人对高加索是没什么兴趣的,那里除了崇山峻岭和大片的森林以外,并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问题就在于,波斯人并不是这么想的。高加索地区的几个小国原本长期臣服于波斯的卡扎尔王朝,但从进入19世纪开始,俄国的势力范围开始进入高加索地区,1801年俄国兼并格鲁吉亚,1804年俄军进占冈扎。
而为了捍卫自身对高加索地区的宗主权,波斯人理所应当的对俄国宣战。
战争初期,由于俄军补给困难,进展缓慢,波斯人打的还算顺利。但不久后,俄国的援军抵达,情势立马急转直下,没过多久俄国人便占领了南高加索大片地区。而到了1812年,俄军终于在阿拉斯河畔的阿斯兰杜兹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大败波斯军队主力。
波斯无力还手,于是只能割让杰尔宾特、巴库、冈扎、库宾、希尔凡、沙基、卡拉巴格和塔利什北部,放弃了对格鲁吉亚和达吉斯坦的一切要求,并保证不在里海地区驻军。
按理说,俄国人和波斯人打仗也不关英国人的事。
但问题在于,波斯处于一个相当要命的位置。
如果俄国人控制了波斯,那么就可以进入阿富汗高原,从而对英国最大、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印度产生威胁。
所以,为了守护这颗大英帝国皇冠上最闪耀的明珠,不列颠外交部也早早的选择在波斯布局。
俄波战争中波斯的失败,对于力图收服伊朗并从军事上控制里海区域的不列颠是个沉重打击。
而为了防止波斯完全屈服于俄国,进而损害英国的战略利益,不列颠‘不计前嫌’的‘原谅’了先前波斯人和拿破仑结盟并驱逐了英国代办的旧事。
1809年,不列颠与波斯重新签订盟约,条约中要求波斯必须和法国以及其他与英国为敌的国家断绝一切关系,并答应波斯在与俄国作战期间,英国将会给予伊朗现金、武器支持等等。
而在拿破仑第一次下台后,1814年重新签署的条约也得到了更新,其中规定:波斯不得允许任何欧洲列强的军队假道伊朗进攻印度,并须使波斯的仆从国剌子模等国亦不得允许任何欧洲列强的军队借道本国路径进攻印度等等。
同时,条约也重申了:当波斯和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作战的时候,英国都会给予资金等支持或从印度直接派兵支持波斯。
在得到了英国支持的情况下,波斯国内向俄国复仇的呼声甚嚣尘上。
终于,1826年7月,波斯沙阿‘法特赫-阿里沙·卡扎尔’诏令全国,对高加索地区发动吉哈德(圣战),正式对俄宣战。
战争初期,经过英国教官训练的波斯新军发动突然袭击,俄国军队猝不及防,向后退却,波斯顺利收复大片失地。
但在回过神以后,重新组织起来的俄军很快就在战场上显示了自己的实力,经过拿破仑战争历练、从克里米亚等地赶来增援的哥萨克炮队在冈扎附近的沙姆卡尔高地狠狠地给波斯人上了一课,让他们明白了‘为什么炮兵是战争之神’,辛辛苦苦训练数年的伊朗新军几乎全军覆没。
在战局已定的情形下,伊朗被迫于1828年2月与俄国签订了停战协议,在新协议中,波斯人不仅没有收回领土,而且还搭上了领事裁判权和军事赔款等等。
你说波斯和英国签的那份协议?
没错,英国的确与波斯签了协议。
协议中也确实规定了:当波斯和任何一个欧洲国家作战的时候,英国都会给予资金等支持或从印度直接派兵支持波斯。
资金,外交部确实提供了,但具体数额不确定。
至于从印度直接派兵支持波斯,你难道没看到前面的‘或’吗?
英国政府确实非常珍惜与波斯的长久关系,但是出于与俄国的传统友谊和经济联系以及英俄两国存在共同的敌人法国,英国在面对与伊朗联手抵制俄国时必须慎重考虑、谨慎决定。
不懂得这一点的波斯人丢失了领地,而不懂得这一点的某位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则在利物浦让人开了眼。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俄国人从波斯割点地、赔点款,这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如果俄国人的野心再大一点,比如说:彻底吞并波斯,或者将波斯变为俄国殖民地什么的。那象征着自由、进步,曾经解放了北美殖民地人民的英国政府可就瞧不下去了。
英国外交部坚决反对某些国家长期以来干涉他国内政、推行霸权主义的行为,坚决反对任何国家通过军事威胁、恐吓或武力干预来实现其政治目的,坚决反对某些国家利用其国际地位,凭借强大的军事、经济力量,干涉他国事务并强加自身意志。
为了防止此类状况再次发生,英国外交部决定:
第一,对施害者表示强烈谴责,对受害者表示诚挚慰问。英国政府对所有因霸权行为而遭受侵犯的国家人民表达深切同情,并支持其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努力。
第二,加强英波两国互信互利的战略伙伴关系,具体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开放英国制式武器出口,并签订了新一批出口武器订单。为了增强波斯王国的国防能力,并保障该地区的长期稳定,英国政府决定扩大与波斯的军事合作。新一批武器订单将涉及英国先进的轻重武器装备,旨在提升波斯王国的自卫能力。与此同时,外交部严正声明,这些武器的出口将遵循严格的国际法和武器贸易协议,确保其仅用于波斯王国的防卫需要,并不针对任何特定的第三国。
2.提升英国驻波斯军官团规模,帮助波斯王国完成从封建军队到近代化军队的转型与革新。作为英波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英国将增加驻波斯的军事顾问和教官数量,协助波斯王国进行军事改革。这一合作将涵盖军事训练、战术指导、现代化装备操作以及军队组织结构的优化,帮助波斯王国建立一支更为高效、现代化的军事力量,确保其具备足够的能力来应对任何外部威胁。
3.推动加深两国经贸关系互动,英波两国将在经济和贸易领域加强合作,推动更多的单边投资和项目合作,尤其在原材料、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技术交流方面。
4.与此同时,双方将加强情报交流,争取在19世纪40年代前建成常态化情报分享机制,在反间谍、地区安全等方面展开全面合作,确保两国的共同利益得到有效保障。
第三,英波情报交流机制中的对俄情报内容,交归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罗斯帝国宫廷特命全权大使达拉莫伯爵督办,并由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罗斯帝国宫廷文化参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具体执行。
(本章完)
第621章 亚瑟黑斯廷斯报告
第621章 亚瑟·黑斯廷斯报告
问:根据你在拿破仑战争中的观察,假设法兰西骑兵在战场冲锋中突破了北方诸国的步兵方阵,他们就会缴枪投降并任由你控制吗?
答: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奥地利步兵会扔下武器,人人都自称是波兰人,忠实地跟随你。普鲁士步兵也会放下武器,但只要他们察觉到友军过来增援,就会马上再次拿起武器加入战斗。俄国步兵则会伏在地上,让骑兵跃过去,接着重新起身使用武器。
——法国轻骑兵专家,让-巴普蒂斯特·德·布拉克《轻骑兵前哨》
机密
致:帕麦斯顿子爵,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大臣
发件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罗斯宫廷文化参赞
抄送:上议院领袖威灵顿公爵、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战争及殖民事务部大臣斯坦利勋爵、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英国陆军总司令罗兰德·希尔勋爵、第一海务大臣托马斯·哈迪爵士
《关于俄国现状调查的第一次外交报告》
承蒙阁下委托,作为驻俄文化参赞,我已于近日通过陆路入境俄国,并就俄国当地的风土人情展开了深入的观察和研究。在一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我偶然发现了一些通过常规手段无法收集到的重要情报。在此,我谨向阁下汇报我的初步发现,并逐步阐述我在俄国的初步工作进展。
在入境俄国的过程中,因为受到极端恶劣天气影响,我被暴风雪围困于某俄国境内西北地区小城,并偶遇途径此地的俄国乌克兰第2骑兵团指挥官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巴尔科夫。根据巴尔科夫自述,他是受到俄国内务部派遣沿小俄罗斯地区搜集早年普加乔夫叛乱的相关信息。
(注:普加乔夫是一名生于顿河沿岸贫困农民家庭的俄国哥萨克,早年加入俄国军队,并因在俄国针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中作战英勇被提拔为少尉。他于1773年退伍后,冒称自己是被宫廷政变杀死的彼得三世本人,并指责时任沙皇、通过杀死丈夫彼得三世而登上皇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便是酿成繁重农业租税的罪魁祸首,鼓动俄国农民发动起义。巅峰时期,普加乔夫起义的参与人数达十多万人,波及了乌拉尔、西西伯利亚直至伏尔加河中下游地区等广大区域)
通过与巴尔科夫的谈话,我隐约探听到了俄国宫廷中似乎存在着一个名为‘农民委员会’的秘密组织,该组织以沙皇尼古拉一世为最高领导,委员会成员涵盖了俄国内务部、财政部、司法部、农业部和战争部的最高官僚。根据目前我得到的信息,该秘密委员会的成立应当与1831年发生的诺夫哥罗德省军屯区暴乱有关。
1812年战争结束后,为了解决紧张的军费和粮食供应问题,时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听取陆军大臣阿拉克切耶夫的建议,在全国各地划设军屯区。军屯区的居民主要由在正规部队中服役6年以上的老兵和当地18到45岁的‘国家农奴’组成,根据军屯规模的大小,其建制通常会分为营或团。
军屯区中的男性儿童从7岁起就登记为“世袭兵”,日常生活都穿军服,农闲时节接受军训,孤儿或流浪儿等没有住处的人员统一住在专门修建的营房内,按照严格的军事条例生活,按时起床、吃饭、训练和劳动。军屯区的田间劳动由士官带队,统一指挥。士兵可以结婚,配偶由长官指定。任何违犯纪律的人,包括妇女和儿童,都要受到军规处罚。
根据这一路上的见闻,可以粗略估算,目前俄国各地的军屯部队人数应至少在16万人以上。除此之外,世袭兵的数量应当也与这个数目很接近。
当初俄国政府实行军屯制度,本来是想用这个办法取代征兵,大大减少军费开支。但依照我入境俄国后途近几个军屯部队的见闻,想法与实际显然存在很大的距离。我不能断定所有军屯部队都把生产搞得一塌胡涂,但是,至少我见到的那几个军屯全都不能自给,军屯区军官向我直言:他们需要国家大量补助才能养活自己。
更严重的是,这种全民武装的农村,成了农民起义的有利条件。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登基仅仅8年时间,俄国各地爆发的大小农民起义却已经超过了140起。而其中影响力与破坏力最大的农民起义,无一例外,全部来自军屯区。
1831年由于霍乱降临,沙皇下令在全国主干道路上建立防疫站,但由于防疫站阻塞交通、妨碍生产,把承包工和马车夫变得一贫如洗,断绝了地方上农民的收入来源,在俄国西部的十六个省份都引发了大规模暴动。
其中,诺夫哥罗德军屯区几乎所有的军官和医生被暴动农民打死,其中包括了数位将军和数十位上校,甚至连普鲁士国王派来的外国军官团也没留下活口。为了逃脱惩罚,暴动农民派出代表到伊诺拉向皇帝请罪,农民代表随身携带了一份逼迫军屯区军官临死前写下的、伪造的投毒名单。
根据这份投毒名单,农民们声称军官与医生合谋在军屯区投毒制造大规模霍乱。尼古拉一世召见了农民代表,向他们保证将会亲赴诺夫哥罗德严惩投毒凶手并宽恕暴乱者的罪过。尼古拉一世兑现承诺率军前往了诺夫哥罗德,根据某位在场宪兵的陈述,皇帝在军屯区用了午餐,士兵们为他献上了蜂蜜和面包,他原打算按计划宽恕暴民,但随行阿尔恩特将军却站在皇帝身边暴怒的宣布:‘今天不应该为您献上面包,而应该为您献上我们的葬粥。’
尼古拉一世于是在操场集合部队,命令神甫为死亡将士念祈祷文,他吻了吻十字架,随后转身冲暴动参与者宣布:皇上永远不会饶恕他们,并且要求他们交出带头闹事的人。暴动领袖被下令全部斩首,但参与暴动的八个军屯区人员并未受到严惩,而是被迁往圣彼得堡以南约30英里的加特契诺,那里是沙皇夏宫的所在地。
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外交部不曾知晓的‘农民委员会’的成立应当与此次起义存在重大联系,因为该委员会的成立时间与诺夫哥罗德军屯区起义的时间高度吻合。沙皇当局派遣军事人员考察18世纪普加乔夫叛乱经过,多半是由于意识到了军屯的存在已经大大威胁到了统治的稳定,并试图通过分析‘普加乔夫在民间为何能收获巨大影响力’为农业政策的制订提供方向。
虽然俄国政府在1831年军屯区起义后,颁布了新的兵役条例,新条例申明俄军仍实行征兵制,但其中规定征召对象主要是:农民、小市民和士兵之子(世袭兵)等劳动人民。而贵族、商人和神职人员等统治阶级的子弟照例免服兵役。而且,新条例并未解决根本问题,因为按照先行规则,俄国士兵的服役期仍然长达22到25年。
而诸如实行义务兵役制,缩短服役期等建议,并没有被沙皇政府所接纳,这主要是由于这些建议曾经是发动十二月党人起义的贵族军官的重要主张,因此在俄国被视为对皇帝的大不敬。并且由于义务兵役制在很大程度上将会影响到俄国地主的利益,这会将他们的农奴从土地上抽往军队,所以在俄国国内也遭到了普遍反对。
谈及俄国军队,尤其引发我注意的是俄国士兵普遍的低识字率,我曾受邀参观某城驻防军军营,通过与驻防军士兵的接触,我发现该城百余名士兵中能够读写自己名字的仅有2人,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俄国精锐的哥萨克骑兵当中。而同样的标准放在英国陆军当中,我们的识字率是接近48%。当然,我无意诋毁这支曾经击败了拿破仑的军队。
这是一支拥有许多服役25年老兵的出色军队,俄国兵是操练方面的典范,在参观军营时,我为这支军队的纪律性感到大为震撼。然而,我还发现,这支部队组成的方阵队形无可挑剔,但他们也非常不善于散开队形和以小部队进行战斗,以致俄国军官的战术选项中只有命令士兵方阵向敌人发起猛冲这一个选项。
一切战术机动的思想在这里都被放弃了,我听到的口号只有:前进,前进,前进。这样稠密的步兵方阵,由于非常密集,所以自然非常适合成为炮兵最理想的射击目标。在这里,我必须要借用在旅店与一位俄国商人侃大山时听来的言论:单独挑出一个俄国人是进不了天堂的,但如果是整村的人就不能不放行了。
而根据该地军官的自述,他引以为豪的战术思想全是从武备学校里学来的。由于俄国的最高军事学府,旨在为总参谋部提供优秀作战参谋的总参谋部军事学院,是两年前才刚刚成立的。而在此之前,除了大约七成没有上过军校的世袭贵族外,俄国剩下三成军官都是从武备学校毕业的。
因此,我有理由认为,俄国的绝大多数军官与我遇到的这位驻防军军官秉持着同样的战术思想并以同样的方式训练他的士兵,并且这样的战术观念应当还会至少影响俄国军队20年。
我的观点在俄国的《步兵条令》里得到了验证,通过我从驻防军大尉手中借阅的俄军条例,我发现其中的第一条便点明了训练的重点是密集队形和步伐,强调严格而复杂的行军动作,而对战术动作只字不提。在我与这位大尉建立了熟络的关系后,他曾向我四下透露了他对士兵的要求:枪要擦得发亮,但不要求射击准确。一切为了检阅,而不是为了实战。炮兵不训练瞄准射击,命中率极低。但不论是否命中目标,报告的声音一定要响亮。
与此同时,根据我沿途观察到的情况,俄军炮兵的装备大体上也停留在拿破仑战争时期的水平上,他们的火炮主要由6到12磅野战炮、1/4普特和1/2普特的独角兽炮组成。这些火炮的极限射程,根据我的目测估计,大约在600码左右。而目前不列颠陆军使用的6磅、9磅野战炮,有效射程均在800码以上,24磅攻城炮则可以轻松覆盖到1500至1800码。
通过与乌克兰第2骑兵团指挥官巴尔科夫将军的接触,我观察到这群俄国最精锐的哥萨克骑兵,目前装备的依然是图拉军工厂生产的1812型卡宾枪。
在哥萨克们的盛情邀请下,我亲自试射了该款手枪,并确认了它的有效射程应当在100码到150码,一旦超过这个距离,精准度就会变得很差。
驻防军手中的1812年模型步枪我也尝试了一下,这款步枪的理论射程可以达到300码,但由于后坐力较大,所以通常只有资深老兵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它的潜力。
在现有背景下,选择与俄国人进行陆军竞赛,比拼军队数量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而且也不符合不列颠一直以来贯彻的军事原则。俄国军队的发展路线主要强调发挥人的潜在能力,而我则更建议不列颠将陆军发展的重点放在技术革新。
目前不列颠陆军主要装备的贝克式步枪,其有效射程约为200码,最大射程可达500码。而根据我的了解,目前皇家军械局正在研发的新型恩菲尔德步枪,其有效射程可达300码,最大射程则可以提升至600码。
如果军械局可以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努力,当步枪有效射程超过600码后,我们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陆军散兵线布置在俄国的火炮射程之外。更值得庆幸的是,根据我从驻防军大尉、宪兵军官及巴尔科夫将军方面得到的消息,俄国目前尚不存在研制新式武器的计划,所以只要稍稍努力,我们还是很有希望达成这个目标的。
除此之外,我必须向内阁发出友善的提醒。即便尼古拉一世非常喜欢通过军队插手地方事务,在选择派往地方的省督等地方高官时,他通常也喜欢选择具有军事背景的将军。但是,即便如此,调动巴尔科夫这样精锐骑兵部队的军事主官,依然是非比寻常的动作。
也许巴尔科夫并未向我说谎,他的确奉命调查普加乔夫叛乱史,但我认为这可能并非是他身上肩负着的唯一任务。鉴于巴尔科夫下属部队在高加索地区拥有多次战史,因此在抵达圣彼得堡后,我将向大使达拉莫伯爵当面汇报此事,并建议立刻责成驻基辅领事乔治·哈灵顿爵士联系扎波罗热附近的英国商人尽快查明——驻扎当地的乌克兰第2骑兵团有无调动,并将相关信息以外交渠道转呈英国驻波斯公使约翰·麦金尼尔阁下。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1834年2月1日
亚瑟坐在那辆德鲁伊斯克市长赠送给巴尔科夫将军的维也纳马车上,慢条斯理的书写着抵达俄国后的第一份外交报告。
忽然,马鞭挑起窗帘,巴尔科夫的脸出现在窗前,这位哥萨克将军刚看见亚瑟手里的信,便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了句:“赫斯廷戈夫老弟,你该不会是在向上面偷偷打我的小报告吧?”
亚瑟将那封信插进上衣兜里,笑着开口道:“打您的小报告?您有什么值得我向上报告的地方吗?难道您是在说这辆马车?可这辆车不是您从巴卡尔金市长的手里赌赢的吗?可惜我那天晚上没您的运气好,只赢了几件衣裳钱,我但凡运气好点,这马车现在可就该姓赫斯廷戈夫了。”
屁股下垫着小毯子的果戈里吐了口气:“将军,多亏了您的好运气,要是没有这辆车,我肯定还得受上一路的活罪。”
巴尔科夫听到这话,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赫斯廷戈夫这小子至少不像是有的宪兵那么死心眼儿,非要和地方上斗得你死我活,把一省官场的人头都拿去换了宪兵司令的位置。像是这样的人,将来或许还能合作。
等他从高加索打完仗回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往上调一级。
如果得了少将的军衔,那就有机会申请去地方上当上一任省督,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如果赫斯廷戈夫愿意的话,看看能不能把他运作去当宪兵司令,到时候他们俩双剑合璧,针扎不进水泼不透,打了一辈子的仗,也该轮到咱巴尔科夫享享那土皇帝的福了。
忽然,马车外响起了士兵的通报声:“将军,彼得堡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
亚瑟闻言,用手杖挑开窗帘向外张望。
初时,彼得堡的身影仅是天边一抹模糊的色块,仿佛是一幅画作中的隐约轮廓。
随着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城市的轮廓愈加显现,逐渐从一片冰雪的广袤中拔地而起。
涅瓦河贯穿了整座城市,那些宏伟的建筑群,庄重的圆顶,雕刻精美的桥梁,金顶的冬宫,宽敞的尼夫斯基大街,就像是从寒冷的冬季中破土而出的一朵冰雪之在向亚瑟招手。
就好像在说:欢迎来到彼得堡,欢迎来到俄国的心脏,亚瑟·黑斯廷斯,或者赫斯廷戈夫!
(本章完)
第622章 彼得堡的生趣
第622章 彼得堡的生趣
涅瓦大街的圣彼得堡皇家书店二楼大厅大放异彩,灯光柔和地照在高高摞起的书墙上,鲜明地点亮那些蓝色、红色、裁口喷金的书籍,以及落满灰尘、被人遗忘的书籍标题。同样是书籍,但滞销与畅销却相当明确的区别出了人类创作力量的强大与虚弱。
书店内人头攒动,拥挤异常。大街上马车来来往往,路面和马车都发出轰隆声,使扇扇窗扉叮当作响,仿佛灯光、书籍、人们,一切的一切都在微微颤动,使书店里显得更加五光十色。
店伙计们来回奔忙着,他们殷勤地向拜访此地的主顾们推销着一众作者中最强大的那位,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肯多瞧一眼那本镇店之宝,就再也不肯把眼睛挪到别的书上去了。
“多好的书啊!老爷,您读过《青铜骑士》没有?没有!那您可真是什么好书都没读过了。”
披着咖啡色大衣的人盯着书架上的《青铜骑士》,只看一眼作者名,便对上气不接下气的方脸伙计嘟嚷说:“普希金是什么人?他是司各特的俄国徒弟吗?我来这儿是想找本历史小说来读的。”
“普希金?您连普希金都不知道?劳驾,伙计,你还是给他介绍几本法国小说吧,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初出茅庐的龙骑兵少尉一边说,一边转向他旁边的人,这人正急不可耐地裁开最后那几张书页:“是啊,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普希金的,有些人只看得下去仲马的书。至于诗歌,不管是拜伦、雪莱,还是普希金,他们全都读不下去。”
咖啡色大衣的先生反驳道:“您这是小瞧我了,我可是不读仲马的。”
少尉并没有理会他的反驳,只是捧着《青铜骑士》高声称赞道:“我的老天!瞧瞧这本书,有些地方写得妙极了!”
“喂,您看,我们终于等来《青铜骑士》了!”
熟客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蹦一边问道:“怎么?《青铜骑士》出版了?”
“告诉我,《青铜骑士》是什么样的?您对这部新作有何观感?”
“再好不过了!再好不过了!如果再多几个场面就更好……噢,普希金大有进步!”
戴着方形领章的胖子眉开眼笑地喋喋不休,他弯着手指掐住下巴,就好像捏着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似的:“主要是技巧,技巧!您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这里写得多有技巧!”
“是啊,优点很多,很出色!”干瘦的行家重复着,一下子把半盎司烟草装进他那罗马式烟斗中:“当然,有些地方也要严加批评……喏,您知道的,他还年轻呢……不过,几乎是一流的作品!”
书商满意地加入谈话:“关于这一点,请允许我报告,保证财源滚滚来……”
正在午间休息的参政院办事员走进书店,摘下帽子谦恭地问了这么一句:“这部作品真的写得那么动人吗?”
“当然,写得十分动人!”书商应了一声,旋即又狠狠地瞧了一眼他那破旧的外套:“要是不动人,两小时怎么能卖出四百本!”
披着咖啡色大衣的先生显然对大伙儿忽视他的行为很不满意,他叫喊道:“你们这里有沃尔特·司各特的作品吗?我前两天刚读完他的《罗布·罗伊》,现在就想看第二部。”
骑兵少尉抬手给他指了一条路:“往右走,顺着楼梯上三楼,那里卖时兴的法国小说,仲马、巴尔扎克和雨果的都有。如果你坚持要读司各特,那就下一楼,那里有司各特的其他作品,不过没有《罗布·罗伊》的第二部。”
“为什么?”咖啡色大衣的先生瓮声瓮气的问道,眉眼之间尽是失望:“这里难道不是全俄国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吗?”
少尉鄙夷的瞧了他一眼:“亏您还自称是司各特的忠实读者,您难道不知道司各特两年前就去世了吗?您如果想看《罗布·罗伊》的第二部,那就不该来书店。您应该带上一根上好的祈祷蜡烛去教堂找神甫,让神甫求上帝帮您通融通融,把司各特请回来给您写第二部。”
“司各特死了?我的老天!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我要是早知道他死了,我就不看他的书了!自从看完了《罗布·罗伊》,我满脑子都是那位‘苏格兰的罗宾汉’。”
行家闻言摇头道:“此言差矣,司各特可是历史小说的国王,读他的书就没有读错的。”
“他是不是国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今年才刚刚过了一个月,而我却已经断粮了!劳驾,我想请教,难道这位国王就没有继承人吗?就算没有亲生儿子,他就没点别的血缘亲属吗?偌大的历史小说王座,就没有人想要端着屁股上来坐坐?”
“又是要看历史小说,又是要司各特的继承者,好了,我知道这位先生在找谁了。伙计,领他去一楼找卡特的书吧。”
“谁是卡特?”
“你不用管,你不是想看《罗布·罗伊》一样的书吗?罗布·罗伊是苏格兰的罗宾汉,而卡特的处女作就叫《侠盗罗宾汉》,正对你的胃口。”
“他写的比仲马还好?”
“您不是说您不读仲马的吗?”
“我是不读,但是我听说过。”
《1844年圣彼得堡地图》
披着咖啡色大衣的先生随着伙计下了楼,一楼的环境明显就要比二楼冷清很多,一排排书架前只站着几个零零散散的客人,随手取一本书便裹上大衣窝进壁炉旁的沙发边烤起了火。
“老爷,这边这几本就是卡特的作品了,上面那两本是《侠盗罗宾汉》和《圣乔治旗照常升起》,这两本都是老作品了,典型的沃尔特·司各特式的作品,相信肯定合您的胃口。至于下面那几本,应当是卡特闲极无聊的时候写下的作品,不过用来打发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披咖啡大衣的先生盯着下面那几本书,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书名:“《皇帝的马桶》?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这本书啊!这本书讲的是在某个国家有着这么一个传统,每位帝王都必须拥有一个最尊贵的马桶,这被视为皇权的象征。传闻,这个马桶是由全国最顶级的工匠打造,使用了各种稀有的材料和珍贵装饰。因为马桶的珍贵程度,每次有人使用马桶,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安保和大量的准备工作,遵循繁复的“马桶仪式”。
有一天,一位外国商人带着一款新型马桶来到了这个国家,声称新马桶能在节约时间和提高效率的同时,提供与帝王的金马桶一样舒适的体验。这引发了宫廷内外的轩然大波,一部分大臣认为这个“新款马桶”代表着现代化和进步,而另一部分则坚持认为,金马桶是国家权威的象征,不容更替。
就在大臣们进行激烈辩论时,宫廷侍卫意外地将皇帝的马桶打破,黄金和珠宝散落一地,皇帝的尊严瞬间丧失。为了避免大臣的抗议和因此带来的国家危机,皇帝决定将马桶修复成更奢华的版本,而这项计划又因为预算超支而导致财政危机。故事就围绕着马桶展开,虽然说起来挺粗俗,但是读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披咖啡大衣的先生听到剧情介绍,转瞬又将刚刚拿起的《侠盗罗宾逊》塞了回去:“这……这听起来好像很有趣,但是我今天只能买一本书……”
他正犹豫着呢,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正站着个手捧《皇帝的马桶》的绅士,他刚刚走近,打算询问对方的读后感,岂料却听见对方的嘴里正在嘟囔些不知是哪个山旮旯里的方言。
“这本有,这本也有……全都是布鲁塞尔出来的……该死的比利时盗版商……你们最好向上帝祈祷:别被我抓到……要不,我非把你们挨个吊死在纽盖特监狱前的绞刑架上……”
亚瑟发觉有人靠近,抬眼打量了那位先生一眼,岂料带着杀气的眼神却把对方吓得一哆嗦。
他瞥见对方手里捏着的书,略一撇嘴冲着旁边的伙计问道:“我听说,果戈里先生在你们这里?”
“老爷找果戈里先生?”机灵的店伙计点头哈腰道:“他正在办公室同其他几个老爷谈《狄康卡夜话》第二部的出版生意呢,需要我帮您去递个话呢?”
“那倒不必,等他们谈完了,你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亚瑟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又冒出个内穿荷兰衬衫、外套精美礼服的人来。
“爵士,您昨天起草的那份外交报告,达拉莫伯爵已经看过了,他很赞赏您刻苦的工作态度和报告中展现出的严谨专业性。”
亚瑟招呼着下属一同在沙发上坐下,旋即叼起烟斗,烟雾轻轻飘散。
他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恭维,而是转而开口道:“亨利,你在外交部多久了?”
“我?”亨利·布莱克威尔将腋下夹着的公文包放在茶几上:“七年了。”
“七年……“亚瑟捏着下巴,沉吟一阵:“日子确实不短,七年都在俄国?你就没想点办法往西边挪挪?”
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他对此也是颇为无奈:“谁不知道西边的使馆好,最起码天气暖和,冬天不会冻屁股。但我运气不好,没辙。”
亚瑟笑了两声:“你不是运气不好,你是消息太闭塞,更懒得动脑筋。你觉得我的那篇报告很好?我可不这么认为。”
布莱克威尔被亚瑟说的一愣,他皱起眉头仔细琢磨:那篇报告虽然不能说是写的团锦簇,也称不上是一篇用词华丽的锦绣文章,但却胜在论据详实、条理清晰。以外交报告的标准来衡量,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优秀,但爵士为什么却说这文章写的不好呢?
亚瑟看他不开窍,开口指点道:“你应当知道,哪怕是在外交部内部,关于如何处理与俄国之间的关系,大伙儿也是存在分歧的。虽然所有人都在怀疑俄国的居心,但有的人认为俄国还远未威胁到大英帝国的利益,而另一部分则觉得俄国的威胁已经达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这两派的代表,你知道分别都是哪些人吗?”
布莱克威尔愕然道:“您是说?”
“没错,咱们的顶头上司达拉莫伯爵就是前一种观点的主要支持者,他认为,俄国表面上强大的军事实力只具备防卫价值,沙皇尼古拉也许拥有扩张的梦想,但俄国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允许他追寻这个梦想。达拉莫伯爵一直在力图向内阁证明:对外扩张需要大量资源,而俄国并不拥有这些资源。”
布莱克威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那篇外交报告能让达拉莫伯爵看的那么开心呢,我记得您在报告中把俄国军队贬的一文不值,这正好合了达拉莫伯爵的心意。那主张俄国有威胁的又是哪些人呢?”
亚瑟嘬了口烟:“庞森比勋爵和驻波斯公使约翰·麦金尼尔爵士。他们俩分别在奥斯曼帝国和波斯王国亲眼目睹了俄国正在逐步取代英国,扩大自身影响力的进程,所以很难不对俄国抱有警惕心理。”
“庞森比勋爵?”布莱克威尔皱眉道:“课……我记得他去年不是被调回伦敦,不再担任驻奥斯曼帝国公使了吗?”
“亨利。”亚瑟盯着布莱克威尔看了半天:“人事任命你背的很熟,但是你为什么不多想想人事调动的理由呢?为什么庞森比勋爵会被免职?咱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对俄国是什么态度,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话,从前很多他想不通的事情,瞬间也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但即便知道了为什么,身为一名潜在的反俄派外交官,顶头上司达拉莫伯爵和外交大臣都对俄国保持较为亲近的态度,这依然让他感觉如鲠在喉。
“唉……”布莱克威尔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您戳破了这层纸,估计我还蒙在鼓里呢。”
“亨利,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有联系的。”亚瑟吐出烟圈:“比如说,你还可以想想,使馆里那么多人,为什么我唯独挑你做我的私人秘书,还费心费力的和你讲这些道理。”
(本章完)
第623章 英国佬的魔爪
第623章 英国佬的魔爪
就在布莱克威尔还在回味亚瑟的话语时,亚瑟已经从沙发上起身。
他拄着雕刻精美的手杖,黑色短发虽然被北风刮得略显凌乱,但搭配上那身昨天刚刚送到的、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穿行在鳞次栉比的书架间,依然不失贵族的气度。
店伙计还在哈欠连天地整理着昨晚未归位的书籍,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俄法混杂的口音。
亚瑟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我想买些道地的俄国文学作品,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店伙计愣了一下,他先是打量了一下这位面生的先生,他习惯了接待中等阶级的学者和偶尔光顾的富家子弟,因此早就练出了一身看人的本领。
但是这位生客看起来既不像那些靠遗产挥霍度日的纨绔子弟,也不像那些小心翼翼翻阅书页却不敢掏钱的穷学生和小公务员。再搭配上他那口奇怪的腔调,这位先生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他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是个刚刚归化不久的新俄国人。
像是这样的人,在彼得堡并不算少见。但凡有点钱的俄国贵族都喜欢请上一位英国的琼斯或者法国的柯克来教导他们的孩子,甚至连沙皇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如果您是俄国土生土长的大学教授,那只能授八品文官衔。
就算要面子,死皮赖脸的求人家,人家最多也就叫您一声‘少校’。
可如果您是从国外请来的,那便大有不同了。
外国教授可以直接从五品文官出发,与莫斯科大学和彼得堡大学的校长们一个级别。
出了门,您就算不提,人家都会识趣的尊称您一声‘将军’。
眼前的客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家庭教师,他就算不是外国教授,最起码也是个外国富豪,又或者是个了不得的外交官员。
“请稍等,老爷。”店伙计匆忙低头鞠躬,转身钻进了书架后面。
没过多久,他就捧着一摞店里最畅销的俄文书一路小跑着回来了:“您瞧瞧这些如何?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波尔塔瓦》和《罗斯拉甫列夫》,茹科夫斯基的《柳德米拉》,布尔加林的《伊凡·维日金》,还有……这些都是最能代表俄国的文学作品了。”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杖指着伙计手里满满的一摞书开口道:“这些,都帮我包起来。”
“还有这一排、这一排和这一排。”亚瑟接连指了几个不同书架的方向,声音平静而笃定:“我全要了。”
店伙计的手已经在发抖,他迅速抱着一本尼古拉·卡拉姆津的《俄罗斯历史》放到柜台上,然后又去搬运那本书脊泛黄的、不知在店里放了多少年的《俄国兵制》。
他心里不禁掠过一个念头:“这么多书,这位先生真的全买得起吗?”
可当他看到亚瑟指甲盖顶起金币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落在他的手心后,伙计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书商的注意,那是一位体态微胖、脸上总是挂着谄媚笑容的中年人,精明的目光在看到亚瑟身上的燕尾服和他腰间隐约露出的金表链时,瞬间多了一层恭敬。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一边指挥伙计们将书用上好的羊皮纸包好,一边忙不迭地鞠了个躬:“尊贵的先生!您今天光临,真是本店的荣幸!我敢保证,我们这里的藏书在整个圣彼得堡都是首屈一指的,这里的每一本书都将为您的书架增光添彩。”
亚瑟根本不搭理他,他又指了几个书架:“每样来一本。”
“您真是品味非凡!”书商心中一阵狂喜,虽然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财迷,但无奈这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回去:“喔,上帝真是给您生了一双慧眼,您真是有眼光!这些书都是从巴黎直接运来的精品,是普希金先生也曾推荐过的名著!”
亚瑟闻言皱眉:“你确定这些书是从巴黎运来的?法国人难道会起《拿破仑在巴黎附近被俄国皇帝亚历山大一世所击败》、《教拿破仑跳舞的俄罗斯人》、《拿破仑的冬季》、《拿破仑用奇形怪状的人组成的新军》以及《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这种书名?”
“啊!”书商的笑容骤然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急忙摆手,脸上的谄媚瞬间转为尴尬:“先生,您误会了,误会了!我还以为……”
他憋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只好借发怒来为自己开脱,他揪住一个搬书的小伙计斥责道:“我不是让你们没事别进这种书的吗?究竟是谁,是谁把这些书塞到我的书架上的?这实在拉低了我们书店的格调!瞎胡闹!”
亚瑟随手翻开其中一本,抬手劝阻道:“没关系,我感觉这些书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每本给我来两份吧,一份我留着自己看,另一份我要寄给我的法国朋友。”
“啊!原来您是喜欢这个类型的书吗?”
书商一下子像是发现了《致富经》,他连忙推荐道:“要不您再随我上三楼看看?那里全是上好的法国小说!其中最出挑的就是德·科克了。像是《妻子所改变的丈夫》、《妻子、丈夫和情人》、《吾妻之子》、《巴黎的理发师》,还有《郊外来的美女》,我们这儿全都有。看法国小说打发时间最好不过了,而且到了沙龙宴会上,您只要搬出这些小说,那就等于是打开了夫人小姐们的话匣子,女人们最爱这些巴黎来的东西了,不管是香水、小说、法国菜还是时装,她们甚至还想嫁个法国佬。”
保罗·德·科克?
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感到了不妙。
如果说现今的通俗小说分为高中低端三个领域,那么大仲马无疑是统治高端领域的绝对王者,而科克先生则在中端市场独占鳌头,至于低端领域嘛……
由于低端领域的大部分小说品类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不受待见,所以以此为生的作家们通常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出一本书就换个笔名,以防被各国的书报检察官抓个正着。
所以,在该领域,目前并不存在任何一个拥有足够有号召力的作者。
但俗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哪怕经常换笔名无法聚拢粉丝群,依然有人可以凭借过硬的个人实力杀出包围圈,出一本火一本,写一本禁一本,譬如某位《英国佬》的著名作者。
果不其然,书商见到亚瑟没点头,立马压低嗓音小声询问道:“要不,我带您看看硬货?一般来说,只有熟客才有这待遇,不过做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倒也没必要太讲究那些条条框框的。”
对于书商的提议,亚瑟倒也不是不感兴趣,但问题在于——看硬货,今天不行。
亚瑟打了个响指,呼唤着秘书的名字:“亨利。”
布莱克威尔赶忙夹着公文包起身:“爵士。”
亚瑟指着摆满了柜台的那堆书籍:“你和书店对接,列一张购书清单,然后走流程向使馆报销。”
布莱克威尔对这样的情况显然见怪不怪了,相较于前几任文化参赞用外交经费吃喝嫖赌的行为,最起码买书真的和研究文化挂钩。
亚瑟趁着秘书记账的工夫,向他打听起了俄国文化界的近况:“我看俄国和英国也差不多嘛,现如今都是时尚小说的天下了。”布莱克威尔一边做着笔记,一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情况,自从幻想小说、历险记、色情和讲故事体之类的文体出现后,把俄国早期的圣徒行传、大公传奇之类的传统书籍,推到了文学场域的边缘位置,就如同基督教化之前的古罗斯历史上那些宗教仪式那样。”
亚瑟随手抄起那本《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这类书最近在俄国很流行吗?”
“这种?”
布莱克威尔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最近,1812年战争结束后,这种书就出现了,而且在市面上一直很受追捧。只不过,由于前两年乌瓦罗夫搞出了个‘官方人民性理论’,说什么:东正教、专制制度和人民性是俄国社会伟大事业的最后一线希望,因此必须要改变俄国现存教育情况,增进学生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掌握,并通过在文化上增强民族自信的方式,来抵御西方思想的腐蚀。所以,这两年俄国政府开始从政策上对这类作品加大了扶持力度,给予创作此类题材的作家以政府津贴。有钱赚自然写的人就多了,在这方面,俄国人和不列颠人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儿,布莱克威尔怕亚瑟还没有熟悉俄国政府的《官职员表》,于是又补充说明道:“乌瓦罗夫之前担任的是莫斯科督学,由于提出了‘官方人民性理论’得到了沙皇的赏识,现在已经被提拔为主管国民教育部的大臣了。”
语罢,布莱克威尔还适时的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嘛,像是这本《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写的实在拙劣,您如果想要研究这方面的进展,我可以给您推荐几位,扎果斯金、布尔加林和格列奇的书都是值得一读的,克雷洛夫的喜剧写得同样很逗乐,远比这些劣质书看起来有意思。”
亚瑟听到这儿,才终于明白了现如今俄国文坛势同水火的‘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究竟是怎么斗成这个模样的了。
从前这两派之间还能经常交流,类似卡拉姆津这样胆子大的,还有勇气在1818年就任彼得堡科学院院士的仪式上公开喊出:“彼得大帝以其强有力的手腕改造了祖国,把我们变成了与欧洲人类似的人。抱怨是毫无意义的,古罗斯人和现代俄罗斯人之间的精神联系永远的断裂了。”
但现在谁要是敢公开喊这么一句,那多半是感觉吃第三局的棍子吃的不过瘾了。
至少目前彼得堡报纸上的官样文章写的全是丘特切夫的名言——用他人的方式制作不出俄罗斯的面包。
亚瑟还在想着该从哪里开展他的‘文化工作’呢,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您问到《狄康卡近郊夜话》?让它见鬼去吧!我是不会出第二部的!”
“您真的不考虑吗?果戈里先生,这本书卖的很好啊!您会赚上不少钱的。这样吧,我出五千卢布,您再考虑一下吧。要知道,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卖的那么好,也不过才一万两千卢布,这已经是非常高的价格了啊!”
“它卖的好又怎么样?虽说挣到钱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余的,但是为了三瓜俩枣而写作,徒增故事,我不干!我这人没有干投机生意的任何才干。要不是您提醒我,我甚至都忘记了我是《狄康卡近郊夜话》的作者了!”
“那人物呢,您书里人物的命运还没结束呢,读者们都热切期盼着您写第二部呢。”
“人物的命运?他们的命运无人知晓了!暂时我是写不出什么有分量的、伟大的、艺术性的东西来的。”
“那您考虑写诗吗?普希金的诗是一行十卢布,鉴于您是第一次写,我给您普希金一半的价格。您写个百来行,就能弄个五百卢布,何乐而不为呢?”
“写诗?我现在可是无所作为,毫无行动的。小的不想写,大的又想不出。一句话总结——我智力便秘了!”
果戈里黑着脸,披着羊皮大衣气呼呼的走下了楼,可以看得出,他今天痔疮没有发作,又或者是发作了但却被出版商们纠缠到太过愤怒,所以忘记了疼痛。
那位在旅店里面对宪兵上校低声下气的女子学院教师一去不返,脾气上来的果戈里在出版商面前简直比沙皇还要蛮横。
用他自己的话总结,总而言之,他今天的步子走的虎虎生风。
果戈里刚刚下楼,迎面便撞上了亚瑟的笑脸,他来不及刹车,差点扑进亚瑟的怀里。
“你……赫斯廷戈夫?”
“赫斯廷戈夫?”亚瑟摘下帽子伸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不讨厌这个名字,但是初次见面便给别人起外号总归还是太失礼了。您好,果戈里先生,鄙人,爵士,亚瑟·黑斯廷斯。”
果戈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可不愿意和这人挂上关系。
不管这个英国佬是出于什么目的扮作宪兵上校,那都不是他想掺和进去的,他就是个八品文官,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基辅大学谋个副教授的职位。
至于什么上层斗争,十二月党人,他虽然心里有些看法,但是从不把他挂在嘴上。
他和普希金不一样,虽然二人是朋友,而且果戈里还是普希金的狂热支持者,但是偶像行为请不要上升到粉丝。
毕竟他可没有普希金那么大的颜面,即便是当着沙皇的面,普希金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的直抒胸臆。
当沙皇在宫廷中当面询问普希金:“如果12月14日那一天您也在彼得堡,那您将会做些什么?”
“那我也会加入叛乱者的行列。”普希金如是回答。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普希金这么说话,沙皇居然还没把他怎么样,反倒夸赞普希金是个诚实的人,并且还下诏把他从流放地赦回了彼得堡,并允诺普希金可以住在莫斯科和彼得堡或者国内其他任何地方,其中包括沙皇度假用的几座夏宫。
如果要问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哪儿?
那就是沙皇给了普希金一个莫大的荣誉,从今往后,沙皇,尼古拉一世本人将成为普希金作品的唯一审查官。
而普希金被特赦的消息传出后,直接在全俄国引发了轰动,本就因举行新沙皇加冕礼而显得热闹非凡、忙乱不堪的莫斯科,因此涌进了不少外地读者,莫斯科人连同整个俄国文学界都把普希金归来作为一个最重大的事件隆重庆祝。
果戈里自认没有普希金那么大的谱,更不可能拥有普希金那样的影响力,他要是卷进什么政治事件当中,多半得上第三局的老虎凳上坐坐。
而众所周知的是,得了痔疮的人,是不适合坐冷板凳的。
果戈里挪着步子擦着亚瑟的肩膀就要逃跑,但这英国佬的魔爪哪里是想逃就能逃得掉的呢?
亚瑟的手就像是铁钳一般锁住了他的胳膊,文化参赞在他耳边压低嗓音道:“果戈里先生,基辅大学副教授的位子,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钱吗?”
(本章完)
第624章 阿尔卡季亚文学社
第624章 阿尔卡季亚文学社
虽然彼得堡天气寒冷,但是相较于伦敦,彼得堡的生活依然有不少优点。
譬如说,亚瑟心心念念的澡堂子。
泡澡这项活动的历史在俄国源远流长,或许是因为俄国以第三罗马自居,所以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这项罗马文化中必不可少的社会活动。又或许是如俄国考古学家们考证的那样,由于北国的天气太过寒冷,所以澡堂文化在公元前几世纪的早期斯拉夫文化和芬兰-乌戈尔文化中就已经成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了。
当然,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以俄国文化研究者自居的伦敦大学历史系毕业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桑拿这种古老的洗浴方式便是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与俄国发源,经过德意志地区向欧洲各地传播的。
为了满足桑拿洗浴的需要,俄国澡堂大多是由木材建成,采用木炭或火炉来加热,蒸汽则通过特制的木制通道进入浴室。而到了彼得大帝时期,俄国的传统澡堂也成了西化改革的一部分,木式结构逐渐被砖石结构取代,彼得堡和莫斯科等主要城市的澡堂也从早期的粗放式管理划分为几个主要的功能区:前厅、浴室、休息室和更衣室。
而为了标榜俄国作为罗马继承人的身份,彼得大帝还鼓励俄国贵族和上层社会人士都要定期使用澡堂。
为此,身为沙皇的彼得大帝自然要身先士卒,发挥模范带头作用。
只要稍有闲暇,他就会去澡堂搓顿澡,澡后再来上一顿小烧烤。
有时候,彼得大帝还会邀请亲朋好友和宫廷中的重要人物一同泡澡,在澡堂里与臣子们闲聊放松,甚至在澡堂里听取国务报告。
因此,与沙皇同泡一池子水自然也成了一种相当有面子的荣耀。
也就是从彼得大帝开始,曾经被认为上不得台面的澡堂文化逐渐成了宫廷贵族中的一种风尚。
而随着叶卡捷琳娜大帝开启的全俄城市化改革的进行,俄国的城市数量激增,澡堂文化也随着新城市的设立更加普及并深入到了俄国社会的各个阶层当中。
而在进入19世纪后,不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不论是农民、工人还是城市居民,每家每户的老人和年轻人都会定期前往澡堂,社区成员常常会一起去洗浴,交流日常琐事,澡堂俨然已经成为俄国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如那句古话所说,在罗马就要像罗马人一样做事,俄国虽然不是罗马,但它毕竟以第三罗马自居,亚瑟顺理成章的入乡随俗,在彼得堡,他打算像个彼得堡人一样做事。
澡堂内弥漫着热蒸汽与木炭的气息,炉火的跳动与滴水声交织成一首古老的旋律。
蒸汽从炉口缓缓升腾,迷雾般的雾霭将整个浴室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湿润与草木的清香,木头的味道与湿气混合成一种独特的腥甜感。
浴室内,正对着门的长条凳上坐着两个已经蒸的满脸通红的客人,他们的脸庞被蒸汽润泽,皮肤泛红,额头的汗珠在蒸气的滋润下迅速溶解,化为一滴滴的水珠,缓缓滑落,微微喘息的胸膛在温热的空气中不断起伏。
一个身穿灰色麻布浴袍的年轻人推开浴室的木门,手中握着一捆刚刚泡过的桦树枝,他是这里的浴侍。
年轻人看了眼浴室内逐渐稀薄的蒸汽,也不多言语,只是蹲下身,将桦树枝条制成的浴杖浸入炉旁的热水中,轻轻摇晃。
只听见浴杖在水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然后,他用手轻拍水面,将热水溅向浴室的角落,一瞬之间,稀薄的蒸汽顿时浓郁了几倍有余。
“来了,来,放松。”
亚瑟坐在长条凳上,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活像只蒸熟了的龙虾:“这是干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果戈里嘴里念叨着:“英国澡堂没有浴杖吗?”
“我们那里甚至没有澡堂。”
果戈里恍然大悟,随后冲着浴侍招手道:“从我开始吧,我这位朋友没有享受过浴仗按摩,他不一定能接受。”
在亚瑟的注视下,浴侍绕到了果戈里的身后,随后用泡软的浴杖轻轻拍打起了他的背部。
终于看明白了的亚瑟这才开口道:“原来是这个,这东西伦敦也有,但我们那儿使用的浴仗材料和彼得堡有所不同。”
果戈里眯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问道:“你是说九尾鞭?”
“你怎么知道的?”
“哼……”果戈里睁开眼睛得意道:“我可不是普通的小俄罗斯人,早告诉过你了,我看过很多的英国文学作品,主要是莎士比亚,他是我最喜欢的剧作家。不过除了莎士比亚以外,我还看过不少别的,譬如说九尾鞭就是我从《黑斯廷斯探案集》里看到的。你们这帮英国佬真是一群怪人,你们居然会为了被除了黑色长袜以外什么都不穿的女士抽打而付钱。”
不慎对外输出了错误英国文化的罪魁祸首听到这话,只得厚着脸皮坦诚道:“我记得我在书里明确指出:那只是一小部分人,而不是全部。再说了,您这么看英国,完全是因为您没去过巴黎罢了。您难道不知道巴黎存在许多为观众提供表演并收取适度费用的半裸剧场吗?依我看,鞭子的风气,多半也是法国佬带到伦敦去的。”
“哈,那看来您和法兰西的文化参赞可有的争了。”果戈里笑得前仰后合,转瞬他又顿了一下,扭过头盯着亚瑟问道:“等等,您说《黑斯廷斯探案集》是您写的?”
“怎么?难道非得我带您去伦敦吃顿鞭子您才相信吗?您觉得我的姓氏是什么?我这个文化参赞的头衔又是从哪里来的?”“亚瑟·黑斯廷斯?《黑斯廷斯探案集》?”果戈里讶然道:“我的上帝啊!难道您真是那位亚瑟·西格玛?”
说到这里,果戈里难免有些妒忌:“我真是羡慕您,您的灵感简直就像喷泉似得,《黑斯廷斯探案集》出了一部又一部,您难道就没有想法卡壳的时候?”
“偶尔也会有。”亚瑟诚实的回答道:“不过那本书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我还有一位话痨似的助手,他是那种无聊至极的家伙,随时随地都有无穷无尽的故事想要讲给你说。我的很多想法,都是他帮忙提供的,比如《探案集》里的最新一部《所罗门王的复活》,就是他的灵感杰作。”
“唉……您看来是真的成名了,不仅凭借稿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请得起助手,而且还凭借才气混上了文化参赞的职务。而我呢,钱虽然赚了一点,但想要弄个副教授的职位都得寻死觅活的。”
亚瑟笑着回道:“您不是认识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吗?您难道就没有请他们俩帮帮忙?他们一个是皇太子的老师,另一个是全俄国都称颂的民族诗人,如果他们肯大开金口,那一切肯定都水到渠成了。”
果戈里满腹牢骚:“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的名气都很大,而且他们俩也都很爱我。我请了他们帮我写推荐信,达什科夫和布卢多夫也为我求了情。但是基辅督学布拉德凯软硬不吃。他说现在并不能给我世界史的教席,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看到我拿出拥有足够说服力的专著。我把我正在写的《小俄罗斯哥萨克史》的一二卷寄给了他,然而这部就连教育大臣乌瓦罗夫和普希金都称赞的著作落在他眼里,却好像无足轻重似得。”
亚瑟闻言,捏着下巴帮他分析道:“依我看,这情况貌似不太乐观啊……”
果戈里连忙追问道:“您有什么见解?”
亚瑟开口道:“正常来说,教育大臣觉得您可以胜任那个职位,又有这么多文化界的名人替您说好话,基辅督学把副教授的位置给了您,那这么多人就全都要记着他的人情。然而,这送上门的好处,他却不要。所以,这大概率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什么可能性?”
亚瑟根据他的经验解释道:“您想要的那个位置,弄不好早就已经被其他人预订了。但是由于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给基辅督学写了信,他又不想直接得罪这群人,所以他只能先吊着您,等什么时候拖到大伙儿都把这件事忘了,您自然而然也就出局了。您光想着您有资格得到这个位置,尽可能的向督学展现您的能力,这属于从最开始就走到岔路上去了。”
6=9+
说到这儿,亚瑟还不忘教训果戈里道:“您之前说您曾经在俄国的国土衙门里做过事,但这衙门里的门门道道您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摸清楚。”
“啊……”
果戈里被亚瑟一点拨,猛地回过神来:“这……唉呀,我虽然确实在国土衙门当过差,但我这人怎么说呢……我这辈子坚持下去的事情很少,在衙门里也就是混一天日子算一天,闲暇时间我都是和同学们研究写作和画画的事情……不过,这不是说我这个人就是一无是处,我只是对于当官没有太大的兴趣,您也知道的,在衙门里赚不到多少钱,如果你想要靠着衙门的工作大富大贵,那少不了得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些事,我实在是干不下去。”
亚瑟闻言只是打趣:“干不下去便能调去女子学院教书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俄国政府倒是比英国政府更有人性。”
果戈里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您光想着好事了。您不知道,就为了从衙门里离开,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声称自己害上了痔疮,并认定它是上帝才晓得的多么危险的病。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在彼得堡,没有一个人是不害痔疮的。但没过多久,或许是由于上帝想要惩罚我说谎,所以我还真的害上了。
大夫们建议我不要老坐在一个地方不动,虽然害了痔疮很难受,但我打心眼里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使我摆脱这份微不足道的公职。不过,就像您说的那样,这微不足道也只是对我而言,因为别人是不这样看的,天晓得人家会不会把占据我在国土衙门留下的位置视为莫大的幸运呢?
但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比较正直的路,而且我心中有更多的力量迈出坚定的步子去走这条路。我向上面提交了调职申请,还附上了医生给我开的诊断书,证明我已经不适合在国土衙门任职了。正好,女子学院的校长普列特尼约夫很欣赏我,所以他就向皇后申请,希望把我调到他的麾下,去贵族女子学院教书。
不过,您可不要以为这件事有多大意义。所有的好处就在于,我现在小有名气,我讲的课将渐渐地使人们谈论起我来。再有就是更多的自由时间,我再也不用一上午一上午痛苦地在衙门坐着,再不用每周工作四十二个小时,我在女子学院每周只干六个小时的活儿,然而薪水反倒还增加了一点。
我不再从事那份愚蠢的、无用处的、其卑微琐屑总是让我厌恶的工作,如今我的这份工作,是可以让心灵愉快的妙不可言的享受。虽然后来叶卡捷琳娜学院以及另外两个学校并入了女子学院,我的工作时间也变成了每周二十个小时,但是我的薪水也翻了四倍还多。”
亚瑟听到这里,这回换成他羡慕果戈里了:“我的上帝啊!您原先一周只干6小时吗?怪不得您又想去基辅大学谋个职位呢,你这是尝到了教书的甜头了。虽然职位和权力没有国土衙门显赫,但是对您这样想要有时间享受生活的人来说,当个教授明显要比混官场舒服多了。”
“可不是吗?”果戈里显然很满意教书的工作:“况且,女子学院这份工作还能给我带来更大的知名度,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彼得堡本地的淑女和名媛,我一开始以为和她们打交道很不容易,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与她们交朋友可比我在国土衙门应付那群刁钻奸猾的恶棍们容易多了。”
说到这里,果戈里又忍不住为黯淡的前途而发愁,女子学院的工作确实很不错,如果这所学校不是在彼得堡的话,他甚至愿意在这里干一辈子。但问题在于,他的痔疮已经不容许他继续在这片严寒之地停留了,他渴望去基辅,回到他的家乡小俄罗斯,在那片春暖开、物产丰富的土地养病。
他嘴里嘀咕着:“可这该怎么办呢?要是照您这么说,我就算找阿尔卡季亚文学社的朋友帮忙,恐怕作用也不大了。”
“阿尔卡季亚文学社?那是什么?”
亚瑟很快就捕捉到了词句中的重点,文学家向来对于词句用语的变化很敏感,而一位秘密警察则总是对各种结社很感兴趣,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混进去。
果戈里还在纠结于他的前途,这位小俄罗斯人心烦意乱的随口应付着:“没什么,就是一个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创建的文学团体,舍维寥夫、恰尔达耶夫、德米特里耶夫、利沃维奇、阿克萨科夫等等,这些人全都是阿尔卡季亚的成员。”
“嗯……”亚瑟的心里琢磨着这些名字:“都是大名鼎鼎啊!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替我引荐一下吗?您知道的,我是英国的文化参赞,对俄国文化圈子向来感兴趣。当然,我自然不让您白忙活,您给我帮忙,我也给您行方便。虽然基辅督学那边,我同样说不上话,但是如果您能通过教育大臣乌瓦罗夫直接向他施压,您当副教授的事情说不定还有戏。”
果戈里只当亚瑟是在开玩笑:“我要是能让乌瓦罗夫向督学施压,那我也用不着在这里和您逗乐子了。”
亚瑟胸有成竹的向果戈里保证道:“别着急啊,我又没有说我没有办法。下个月的月底,我要参加一场文化交流活动,贵国的教育大臣乌瓦罗夫也会出席那场活动,如果您可以在此之前把那本《小俄罗斯哥萨克史》写出来,我就给您一个在教育大臣面前露脸的机会。”
“什么机会?您打算拿着我的书向教育大臣推荐?”
“可不止是推荐。”亚瑟咳嗽了一声:“我还打算告诉他,您的这本著作写的惊才绝艳,而且马上就要在英国出版发行了。”
(本章完)
第625章 捷报频传
第625章 捷报频传
使馆办公室中,亚瑟正翘着二郎腿,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红茶翻阅着新鲜出炉的《莫斯科电讯报》、《俄罗斯报》等俄国主流报纸。
或许是因为俄国人的脾气天生就要比英国人暴躁不少,因此就连报纸内容都能看出显著的差异性。
其中没有多少《泰晤士报》那样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通篇都是直来直去的大攻击性。
《一个疯子的辩护?一个民族的叛徒!一个西方病态的追随者!》
——近日,俄国文学界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普希金的新作《青铜骑士》一如既往地高水平。坏消息是,背叛民族的思想寄生虫、狗娘养的文化叛徒、法国佬的忠诚二狗子彼得·雅科夫列维奇·恰达耶夫出版了一本名为《一个疯子的辩护》的诋毁性作品。
——他的言论充斥着对祖国、对民族文化的极端蔑视,完全丧失了一个俄罗斯人应有的尊严与责任。他不仅对我们的伟大历史进行毫无根据的贬低,更试图将西方腐化的理念强加给我们,撕裂俄罗斯与其深厚文化传统之间的联系。恰达耶夫,正是那条潜伏在我们民族血脉中的毒蛇,意图侵蚀我们灵魂,摧毁我们伟大的文化根基。
——此人甚至恬不知耻的在其作品中声称:我比他们(斯拉夫派)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热爱自己的国家,希望它获得荣耀,我也懂得如何评价我国人民的崇高品质,如何强调和保存我国的特性。但我还没学会闭着双眼、低着头颅、闭着嘴巴来爱我们的祖国。我认为一个人只有能够清醒的看待自己的国家,他才能对这个国家作出贡献。我认为盲目钟情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真理带给祖国,我要像彼得大帝教导我的那样热爱祖国。
——诚然,彼得大帝时期曾经进行了西方化改革。然而彼得大帝的改革并不是盲目追随西方,而是根据俄罗斯的实际需要,选择性地吸收了西方的技术和思想。改革并不是西方文明的简单移植,而是为了保证国家生存和强盛的战略选择。在借鉴西方经验的同时,彼得大帝始终保持了俄罗斯文化和传统的根基,而不是完全放弃本国的特色。
——然而恰达耶夫却颠倒黑白、巧言令色,他声称俄罗斯的历史是一条“无望的道路”,并宣扬出一幅沉沦的前景。然而,谁能相信一个真正理智的哲学家会把自己的国家描绘成如此贫弱与衰败?他的思维模式极其病态,充斥着对俄国的极端否定。他否定我们的历史,否定我们的文化,甚至否定我们民族的未来,这种愚昧和绝望,恰恰暴露了他思想上的病态。
——如果说他的这篇文章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就是他的标题取对了,《一个疯子的辩护》,这标题用来形容他自己再好不过。恰达耶夫,一个没有家国情怀的跳梁小丑!一个披着俄国皮的英国佬和法国佬,又或者是二者的杂交产物!一个连自己祖国的真正价值都看不清的家伙,竟敢指责我们的伟大帝国!
亚瑟捧着这份报纸看的很认真,时不时还要取出钢笔圈出几处脏话,并把它们抄写到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记完一页后,亚瑟还会停下笔,站起身捧起笔记本在办公室里复诵几遍以便加深记忆。
虽然他在德鲁伊斯克的时候,也从乡下人和驻防军的嘴里学了几句骂人的俚语,但庄稼汉和大头兵的词汇量终究不支持他们像莫斯科和彼得堡的文人那样骂的华丽。
夹着一堆文件的秘书布莱克威尔急冲冲的推开门,结果迎面就对上了正在练习伪装俄国文化流氓的亚瑟。
猛地被上司劈头盖脸一顿骂,换谁来了都得懵。
布莱克威尔赶忙道歉:“抱歉,爵士,我忘了敲门。”
亚瑟掏出手帕抹了抹由于弹舌太多而溅了满嘴的口水,淡定的安抚道:“别紧张,亨利,我这不是冲你,我正在学俄语。”
秘书这才放下心,他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学俄语从脏话开始学起?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我不常夸人的,但是,爵士,您今天确实骂的挺高级。”
亚瑟从兜里摸出了一只崭新的鼻烟壶,随手扔给秘书,示意他吸两口。
这是他来了俄国后和别人学到的交际手段。
在俄国,如果遇到了尊贵的客人,为了表示热情,主人通常会与他分享鼻烟壶。
可惜这时候还没有卷烟,不然的话,散烟可比分享鼻烟壶方便和卫生多了。
亚瑟随手抄起一份文件,一边翻开一边询问道:“这是什么?”
布莱克威尔吸了口鼻烟:“外交部的报告,从里斯本使馆转送来的。”
“里斯本?”亚瑟听到这个地点,立刻就想起了曾经与他在利物浦有一面之缘的查尔斯·纳皮尔将军:“葡萄牙人的内战打完了?”
这位与托马斯·科克兰和西德尼·史密斯一样同属皇家海军怪咖的骁将,自从被外交部派往葡萄牙后,可以说是屡建奇功。
在纳皮尔抵达葡萄牙时,支持小女王玛丽亚二世的葡萄牙自由派只剩下亚速尔群岛这一个据点了。
而当纳皮尔刚刚抵达亚速尔,自由派领导人维拉弗洛尔伯爵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刻将剩下的海军舰艇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纳皮尔。
此时,女王父亲巴西皇帝佩德罗率领的部队正遭到他的兄弟僭位者米格尔王子率领的专制派军队的包围。
艺高人胆大的纳皮尔为了帮他解围,不顾专制派海军的封锁,率领仅存的小型舰队将自由派军队安然无恙的运抵葡萄牙南部的阿尔加维地区,成功开辟第二战场。
而在他率领舰队返回亚速尔群岛的过程中,却被闻讯赶来的专制派海军抓个正着。当时纳皮尔手下有6艘船,其中3艘护卫舰,1艘轻型护卫舰,1艘用于侦查机动的双桅纵帆船和1艘主要担任支援型角色的小型帆船,共计装备了176门火炮。
而专制派的舰队几乎可以说是精华尽出,4艘战列舰、1艘护卫舰、1艘齐贝克船、3艘轻型护卫舰和1艘双桅帆船,共计372门火炮。
由于双方在数量和火力上完全不成正比,所以纳皮尔只得发挥麾下舰船机动性强的优势,在海上领着专制派舰队兜了两天的风。在经过两天的机动操作后,纳皮尔的舰队在非常有利的条件下成功地布置好阵型。
由于双方火力太过悬殊,纳皮尔知道要想取胜,只能利用自由派舰队水手多为英国退伍水兵的优势,通过近距离肉搏来夺取敌舰。
1833年7月5日,海上风力终于发生变化,纳皮尔立刻下令舰队调头,后队转前队,满帆前进,捅专制派的腚眼儿去!
经过数小时的激战,最终纳皮尔在付出三位舰长与30多名水手阵亡、60多人受伤的代价后,击毙击伤专制派300余人,并成功俘获了四艘战列舰、一艘护卫舰和一艘轻型护卫舰。余下的专制派舰队看到形势不妙,只得逃往里斯本和马德拉岛。
如此惊人的战果,使得刚刚宣布支持葡萄牙专制派的法国政府气的牙痒痒,并向英国政府提出了严正抗议。
但纳皮尔的胜利却让英国国王威廉四世很不开心,这位水手国王在皇家海军服役期间与纳皮尔结过梁子,所以为了不让法国人找到英国介入葡萄牙内战的口实,同时也为了哄哄国王、照顾一下他的小情绪,海军部干脆直接把纳皮尔从皇家海军的军官名单中除名了。
不过除名归除名,现如今只要你在皇家海军内部一提起纳皮尔的名字,那都是竖大拇指的。
《泰晤士报》等报纸更是演都不演,舰队街的各大报社直接把纳皮尔在葡萄牙的战果当做了皇家海军的荣耀来宣传。
而纳皮尔在葡萄牙自由派中的地位也愈发稳固,在圣文森特角海战胜利后,纳皮尔被授予了葡萄牙海军上将和葡萄牙海军司令的头衔。随后的9月,纳皮尔又指挥自由派陆军成功保卫了里斯本,并获颁葡萄牙最高军事荣誉塔与剑勋章,并受封圣文森特角伯爵。
6=9+
这简直就像是皇家海军的一种传统,在国内因为怪脾气不受待见的海军军官到国外发挥余热,结果一不小心就当上了其他国家的海军司令。
纳皮尔是葡萄牙海军司令,托马斯·科克兰当过智利、秘鲁和巴西的海军司令,西德尼·史密斯当过瑞典海军司令。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没当上海军司令,但却在外国海军出任舰队司令和舰长的海军军官,比如在拉美独立战争中指挥哥伦比亚和智利等国海军作战的乔治·汤姆逊和亨利·珀维斯等人。
虽然埃尔德一再抱怨海军部不靠谱、黑的没了边儿,但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家海军的军官们身为19世纪的海战卷王,他们在国际劳务市场上的表现还是可以称得上质量上乘、童叟无欺的。
而且这帮人不光能打海战,你要是有需求肯加钱,那陆战也不是不能小打一手。你看纳皮尔,人家不就刚刚保卫了里斯本吗?
亚瑟一边翻看着葡萄牙的详细作战文件,一边听取着秘书的汇报。
“虽然葡萄牙内战还没有完全结束,不过大体上也差不多了。专制派海军自从经历了圣文森特角海战的惨败后一蹶不振,他们的陆军也在节节败退。而且巴西皇帝佩德罗为了支持女儿,还加大了对葡萄牙自由派的援助力度。里斯本使馆报告说:纳皮尔将军这段时间正在伊比利亚半岛大肆招募跑船的皇家海军退伍水兵。根据近段时间自由派军队的动向,里斯本使馆推测自由派近期很可能会对米纽及杜罗河以南地区发动攻势。如果他们在该地区得手,那葡萄牙内战就彻底盖棺定论了。”
“嗯……”亚瑟捏着下巴:“看来纳皮尔将军近来春风得意啊!虽然葡萄牙的伯爵没有不列颠的值钱,但他现在基本可以算是葡萄牙海军的一号人物了,这可比留在海军部受气强多了。”
“谁说不是呢。”布莱克威尔笑着说道:“我要是他,我就不回来了。谁不知道国王陛下不待见他,而巴西的佩德罗皇帝现在简直把他当成了最倚重的臣子使用。小女王又还没有成年,一切都是他父亲在掌控。如果纳皮尔将军继续留在葡萄牙,别说伯爵了,之后弄不好还能在葡萄牙封公拜相呢。”
亚瑟嘴里念叨着:“前提是他千万不要像科克兰将军那样,要不是脾气太臭,科克兰在南美各国的地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一个人就是智利、秘鲁和巴西三个国家的开国元勋,但偏偏就是为人太过桀骜不驯,智利的圣马丁、秘鲁的玻利瓦尔、巴西的佩德罗都瞧他不顺眼。不过,这臭脾气几乎也算是天才人物的通病了。你就算看不惯他也拿他没辙,毕竟还得靠他打仗呢。可是等仗一打完,随便揪住一个毛病,就让你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
布莱克威尔从文件里抽出一份报告:“爵士,您看这个,外交部那边透出来的风声。说是法国人眼看着葡萄牙的专制派撑不下去了,好像准备跳到自由派那边去。塔列朗还向外交部传递了信息,法国人似乎有意通过葡萄牙内战和咱们达成和解,顺便再把西班牙和葡萄牙也拉进来,签一个同盟条约。”
“同盟条约?”亚瑟琢磨了一下:“针对普鲁士、奥地利和俄国的神圣同盟的?”
布莱克威尔微微点头:“谁都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就是这么个情况。俄国人这几年在高加索、中亚和奥斯曼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嚣张,尤其是逼着奥斯曼人签订的那份密约,居然想把博斯普鲁斯海峡置于他们的管控之下。法国人早看这件事不舒服了,毕竟他们在地中海是有传统利益的。咱们这边嘛,当时国内在闹议会改革,后面又碰上了葡萄牙内战,所以把这事忽略了过去,现在帕麦斯顿子爵回过神来,才觉得吃了大亏。而且您知道君士坦丁堡领事戴维·厄克特爵士那件事吗?”
“戴维·厄克特?”亚瑟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我应该不认识这家伙。怎么,他对咱们的外交大臣干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布莱克威尔将他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如实告知:“该怎么和您说呢?戴维·厄克特爵士算是个怪人,他从牛津大学毕业后正赶上希腊独立战争,由于受到了拜伦、雪莱等人的鼓舞,所以他前往雅典参加了支持希腊独立的英国志愿军。但是不知道在战争中发生了些什么,或许是希腊人干了什么让他恶心的事情,让戴维爵士对希腊大失所望,他不仅不再支持希腊独立,反倒开始同情起了希腊的宗主奥斯曼土耳其人,继而对奥斯曼人的死敌俄国人也无比憎恶。
在从希腊回来以后,戴维爵士就加入了外交部,而且还主动要求派自己去近东地区执行一系列外交任务。在近东各地干了几年后,他被调到了君士坦丁堡的使馆里做一等秘书,今年又升为了领事。本来俄国与奥斯曼帝国签订的那份密约里,关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条款属于密约,没有写在明面上。君士坦丁堡使馆也是大费周章才从奥斯曼宫廷里打听出来的,帕麦斯顿子爵知道这件事后,由于觉得这件事太丢脸,所以打算先假装不知道,后面再慢慢找回场子的。
但是戴维爵士在发现帕麦斯顿子爵居然对这条密约什么话都不说后,直接勃然大怒。他在没有告知外交部的情况下,直接把消息捅给了《泰晤士报》,还指责外交大臣是英国的叛徒,是一个对俄国软弱的懦夫。就因为这个,现在伦敦各大报纸的版面上,全都是对帕麦斯顿子爵收受俄国贿赂的猜测。帕麦斯顿子爵被他搞得焦头烂额,为了澄清消息,他要求咱们驻俄使馆必须立刻向圣彼得堡提出严正抗议。”
说到这儿,布莱克威尔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爵士,今天下午,大使估计就要来通知您这个消息了,弄不好您还得跟着达拉莫伯爵一起去。”
(本章完)
第626章 沙皇的糖衣炮弹
第626章 沙皇的衣炮弹
宽敞且气派的使馆会议室位于使馆主楼的正中央。
踏入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天板,饰有精美的浮雕,墙壁上挂着数幅精美的油画,上面描绘了英国历代重要政治人物的肖像画,其中既有关于汉诺威王朝历代国王的画作,也有马尔博罗公爵、威灵顿公爵以及霍雷肖·纳尔逊这样为不列颠立下赫赫战功的军事将领。
室内装饰方面,则采用了典型的俄国风格,明亮的落地窗大而高,窗帘以厚重的紫色天鹅绒做成,窗外的寒冷空气和雪透过窗玻璃映入室内,点亮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炉火。
胡桃木制成的长型会议桌表面光滑如镜,倒映出桌上陈列的文书和墨水瓶。
桌的两侧有着十几把软座椅,每一把椅子都用上等的皮革包裹,带有精致的金属装饰,造型古典而实用。
一袭华贵礼服的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坐于主位,从他的视角向前看去,可以将会议室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在他的左右手边落座的自然是被达拉莫视为左膀右臂的亲近人物。
左手边落座的是一边皱眉阅读报告、一边叼着烟斗抽闷烟的文化参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坐在爵士对面的则是正在用手帕擦拭着胸前勋章的驻俄武官查尔斯·斯图尔特上校。
在他们之下,其余参赞、一等秘书等重要人物依次落座,只不过由于路程原因,分布在莫斯科、基辅等俄国重要城市的领事们无法及时赶来参会。
达拉莫伯爵看到人员全部到齐,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从伦敦传来的消息,想必大伙儿都已经知道了。俄国与奥斯曼人签订密约的曝光,引得伦敦舆论界一片哗然,按照外交大臣的指示,我今天下午三点将会前往冬宫向沙皇当面提出严正抗议。”
说到这儿,达拉莫伯爵顿了一下,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当然,法国人在这方面比咱们更积极,法国驻彼得堡代办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冬宫了。”
亚瑟从案前的文件中抽出一份递给达拉莫伯爵:“阁下,这是法国人的抗议内容,他们刚刚派人给咱们也送了一份过来。其中大部分都是废话,最重要的那段我已经用笔圈出来了。”
达拉莫伯爵微微点头,他接过那份文件扫了一眼,当着大伙儿的面将那段圈出的内容念了出来:“法国政府严正声明:一旦俄罗斯凭借这一条约干涉奥斯曼帝国内部事务,法国将保留根据实际情况采取任何有必要措施的权利……”
亚瑟开口问道:“您觉得,咱们起草的抗议文件措辞是应该比法国人表现的更强硬,还是写的更委婉一些?”
达拉莫伯爵揉了揉太阳穴:“没必要写的那么直白,委婉一点就行了。今天法国代办肯定已经把难听的话替咱们说的差不多,咱们只要让沙皇明白,咱们和法国人一样不满意就行了。”
斯图尔特上校显然对这样软弱的表态很不满意:“奥斯曼和俄国签订的密约简直是岂有此理!什么叫做俄国可以随时要求奥斯曼封锁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海峡?俄国人想要把黑海变成自己的内海可以直说,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的,简直是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如果这条约真的落实下去,俄国人就可以在四天之内从黑海港口塞瓦斯托波尔驶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占领君士坦丁堡,而我们和法国人的海军根本来不及阻止。奥斯曼苏丹的脑子简直不清醒,这种条约都签的下去!”
外交参赞约翰·利普顿爵士摇头道:“这也不能怪苏丹,我们应该早点介入奥斯曼帝国的内战的。如果我们能在叙利亚被埃及攻占的时候就答应苏丹马哈茂德二世的求援,他也不至于被逼得去找俄国人求援。”
斯图尔特上校耸肩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依我看,找俄国人抗议还不如向上帝祈祷。傻子都能看出来,俄国政府正在执行一套向南部扩张的策略,陆地上不断威胁渗透高加索,在海面上则致力于夺取黑海的出口博斯普鲁斯海峡,这一策略从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就已经开始执行了,而且时至今日一直是俄国对外政策的重要部分。单凭一纸抗议书又有什么用?”
语罢,斯图尔特上校站起身向达拉莫伯爵询问道:“阁下,外交部难道就没有做点实在的吗?”
达拉莫伯爵安抚道:“抗议只是表达态度,实在的方面自然不能明着告诉俄国人。只有让他们自己打听出来,才能让他们相信。放心吧,查尔斯,刚刚被调回国内的庞森比勋爵已经重返君士坦丁堡任职,而且帕麦斯顿子爵还授权庞森比勋爵便宜行事:只要庞森比勋爵认为君士坦丁堡将遭受俄国威胁,可以无需上报内阁及外交部,并立即召集地中海和黎凡特地区的皇家海军海军舰队进行防卫。这个消息,很快就会透过俄国驻君士坦丁堡使馆转呈沙皇案前,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
斯图尔特追问道:“那俄国人在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两公国的驻军呢?俄国人嘴上说着这些军队进入多瑙河地区是为了帮助奥斯曼调停战争,但现在奥斯曼和埃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然而却看不到任何俄国军队想要撤走的意思。”
达拉莫伯爵转头吩咐道:“亚瑟,把这件事记下来,今天我会在冬宫和沙皇陛下好好地谈一谈这件事。”
亚瑟随手记下要求,转而又抬起手开始修改使馆秘书们刚刚草拟好的抗议申明:“我们认为,任何国家对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封锁或对其航行自由的限制,都是对自由贸易原则的严重违反。这一条款的实施将引发地区不安,影响到奥斯曼帝国的独立性,加剧该地区动荡的紧张局势,并引发一系列外交与军事冲突……您觉得这么写如何?”
达拉莫伯爵推敲着这份声明:“就这么写吧,具体怎么引发外交与军事冲突,我相信俄国人会自己派人去调查的。”
达拉莫伯爵话音刚落,便听见会议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随员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先是摘下帽子行礼,旋即着急忙慌的开口道:“阁下,冬宫刚刚派了人过来。”
达拉莫伯爵站起身戴上帽子,整理了一下衣装:“入宫觐见的时间到了吗?”
“不是觐见的事。”小随员显然也被刚刚得知的消息弄得晕头转向:“沙皇陛下询问您今天觐见后还有没有空余时间,他想留您吃个饭,再给您颁个勋章。一枚崭新的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金质勋章,配有深蓝色丝带的那款。”
“授勋?”达拉莫伯爵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这大概是什么级别的勋章?”
‘俄国通’亚瑟在旁边给恩师解答道:“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是13世纪的俄罗斯大公,以击败入侵的蒙古和德意志骑士团而闻名。这枚勋章在俄国是仅次于圣安德鲁勋章的荣誉勋章,其地位相当于我国巴斯勋章的大十字勋位,通常授予高级军事指挥官或高级外交官。”
达拉莫伯爵面色古怪的挑了挑眉毛:“看来沙皇陛下是打算用勋章堵我的嘴啊!”
话音刚落,便听见小随员又开口道:“不止是您,冬宫那边说:今天一同觐见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约翰·利普顿爵士和查尔斯·斯图尔特上校等人也会被授予三等圣弗拉基米尔勋章。”
这下不止达拉莫伯爵换了脸色,就连刚刚还在对俄国人口诛笔伐的使馆成员们也各个面面相觑。要知道,俄国的中低级军官和文官如果想要获得三等圣弗拉基米尔勋章,至少得为俄国政府兢兢业业的服务二十年以上。而他们却只是待在使馆里什么都没做,天上便开始往下掉勋章了。
要说得了这枚勋章有什么好处?对于英国人来说,除了荣誉以外确实没什么大用。
但是,如果他们加入了俄国国籍,那单凭这枚勋章,便可以立刻取得世袭贵族身份。
亚瑟正儿八经在使馆工作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喜提沙皇发送的大礼包,这不由得让他感叹——怪不得大家伙都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到外交部工作。
驻外津贴,饮食和租房补助,外交豁免权,在当地的超然地位,天天参加沙龙宴会依然被视为勤奋工作,还要经受的住驻地国针对你‘软肋’的各种考验,包括但不限于美人计、金钱贿赂和勋章轰炸。
如果遇上某些立场不坚定的家伙,比如俾斯麦这样矢志不渝打算到外交界考验自己‘软肋’的有志青年,真的很难保证他们不被这样的诚意感动。
但遗憾的是,大部分外交官的立场其实并不比普通人坚定多少。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各国总喜欢任用那些身世背景显赫的家伙出任外交官,但至少这群人吃过、见过,想要收买他们要付出的代价也比收买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昂贵许多。
比如达拉莫伯爵这样的,作为新西兰公司的董事长和创始人之一,常年位列英国富豪榜的人物,达拉莫伯爵一年的进项都奔着10万镑去了,想要单靠钱来打动他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问题在于,如今的俄国使馆里混进了一个血统不纯的叛徒!
6=9+
一头在泥坑里打滚的肮脏约克夏猪!
一只从塔列朗处接受了外交启蒙的王八犊子!
而且在入境过程中还因为俄国小偷蒙受了巨大经济损失,从而差点重返贫下中农的朴素小伙儿!
这沙皇,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一天天净整这些虚的,你说你发点钱多好?
银卢布最好,纸卢布爵士也勉强能接受。
“好啦!”达拉莫伯爵一摊手道:“人人都有份,这下谁也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难听话了。”
使馆成员们此时也一个个不说话了,虽然他们未必有多喜欢沙皇,但是人人都喜欢勋章。
如果今天不小心说错了话,沙皇一生气,不给他们授勋了该怎么办呢?
抗议嘛,也不急这一天。
等今天授勋仪式结束,过两天再说呗。
当然,这些只是他们的心里话,谁都没有把那点小心思摆到台面上说。
毕竟抗议是外交部那边下的令,而且这命令下的也确实有道理,他们同样不想开罪正被舰队街媒体口诛笔伐、陷入通俄门漩涡无法自拔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俗话说得好,烈火炼真金,患难见真情。
对于亚瑟这种泥腿子来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不是三等弗拉基米尔勋章不好,但是用勋章换来的前途才能帮他更好的进步嘛。
对于约克老农民来说,多一枚勋章也不能摆脱身上没有高贵蓝血的事实。
这帮鼠目寸光的东西光知道盯着这点小恩小惠了。
殊不知,将来要是能当上大使,那从沙皇手里接到的可就不是弗拉基米尔勋章,而是达拉莫伯爵那样的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了!
亚瑟从座位上站起,放下手中的笔,清了清喉咙,目光扫过会议室内的众人。
他可以感受到气氛中微妙的变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发言,而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透露出一丝‘有救了’的释怀。
“阁下,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在授勋前向沙皇提出一些我国关于俄国战略走向的看法。如果沙皇愿意倾听,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暗示他不宜过于激进,尤其是在涉及黑海通道时,必须考虑到欧洲国家的反应。”
达拉莫伯爵盯着亚瑟,他对这位得意门生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颇为感激:“你果然是个有远见的年轻人,亚瑟。除此之外,你在关键时刻也一如既往的靠得住。好!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当面给沙皇陛下呈上我们的想法。但注意语气尽量委婉,一切都必须要小心行事。我们不能让俄国认为我们是在公然对抗,虽然是抗议,但也得注意必须保持外交上的审慎和灵活。”
(本章完)
第627章 冬宫的偶遇
第627章 冬宫的偶遇
“各位阁下请在此处稍作等候,喝些茶水用些点心,沙皇陛下正在接见法国代办,等一切结束之后,会有人来通知诸位的。”
宫廷侍从一只手按在胸前冲着达拉莫伯爵等人微微鞠躬,旋即转过身扶着剑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冬宫休息厅。
亚瑟抬头打量着这处宽敞的大厅,大厅的天板极高,雕刻精美的金色装饰映衬着深蓝色的壁纸,天板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灯光洒落下来,仿佛将整个空间点缀成了一个金色的梦境。
从墙壁上悬挂着的壁画,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沙皇的审美取向,除了司空见惯的人物肖像以外,这里最多的就是战争场面了。
其中既有彼得大帝击败瑞典国王卡尔十二世,从而彻底改变了北欧力量平衡的波尔塔瓦战役。
也有叶卡捷琳娜大帝时期,‘外多瑙河胜利者’鲁缅采夫元帅彻底击溃奥斯曼帝国,从而将克里米亚汗国置于俄国掌控之下,并奠定了俄国在黑海地区军事存在的卡古尔河战役。
再到‘神圣王’亚历山大一世抵御拿破仑入侵的1812卫国战争,双方投入总兵力三十余万,仅一天战斗便令俄法两军损失6万6千多人的博罗季诺战役。
亚瑟背着手顺着墙壁一幅一幅的看过去,透过放置在墙角的金框装饰大镜子,可以看到他的身后,其余几名使团成员站在一旁正在低声交谈着。
或许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达拉莫伯爵等人特意使用了各自熟悉的口音浓厚的地方英语进行交流。
格拉斯哥口音和利物浦口音亚瑟还能听个七七八八,但斯图尔特上校的爱尔兰口音就连亚瑟都无法识别,他只能艰难的挑拣出几个疑似熟悉的单词结合其他人的话语艰难的进行分析。
总而言之,达拉莫伯爵他们好像是在谈论俄国外交部中的希腊势力。
在过去几个世纪,由于希腊长期受到异教徒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统治,所以希腊人不断向欧洲其他地区进行移民。而俄国由于与希腊同属东正教国家,再加上历代沙皇不断引进外国军官和工程师的政策,所以俄国向来是希腊移民的主要目的地。
由于这群希腊裔移民拥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再加上人数众多,而且没有母国,所以沙皇用起来了也很放心。因此,很快希腊裔便成了俄国宫廷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他们当中既有在俄国当上将军的,也有人曾经出任过大臣级别的高官。
而希腊裔在俄国宫廷的大本营,便是外交部。
希腊共和国的首任总统,前几年不幸遇刺的卡波季斯特里亚斯先生,便曾经出任过俄国的外交大臣。
而俄国之所以是支持希腊独立最坚定的国家,除了宗教信仰相同以及俄国与奥斯曼的宿敌关系以外,这帮俄国的希腊移民在背后同样是出了大力的。
达拉莫伯爵等人聊着聊着,忽然亚瑟又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一连串的八卦情节。
多萝西亚·利文,那位第三厅厅长本肯多夫伯爵的妹妹。
利文夫人的丈夫在前年被沙皇下令调回国内,可利文夫人由于已经在英国生活了22年时间,享受惯了发达西欧的便利生活与气候,所以迟迟不愿返回寒冷的彼得堡,而是一直滞留在巴黎参加各种社交活动。
利文夫妻二人因为此事,已经异地分居了两年之久。
听达拉莫伯爵的意思,沙皇貌似对利文夫人的做派十分恼怒,不过由于她的丈夫利文公爵和她哥哥本肯多夫伯爵都是深受沙皇器重的臣子,所以沙皇在斥责了利文夫人一顿之后,并要求她的丈夫和哥哥与她断绝往来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达拉莫伯爵不知道是从哪儿打听到了小道消息,也许是他在巴黎游历期间听某个大嘴巴说的,在精神上备受打击的利文夫人找到了一个足以安慰她灵魂的人物。
当然,这个人并不是矮子梯也尔,虽然他同样很擅长哄女人开心,但他这次没有对利文夫人下手。
得到利文夫人青睐的是梯也尔的内阁同事,同样颇具才华的历史学家、前索邦大学教授、法兰西七月王朝的现任教育大臣弗朗索瓦·基佐。
听达拉莫伯爵那幸灾乐祸的口气,他好像正在调侃帕麦斯顿子爵在情场上的失策。
不过以亚瑟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见闻,以及他对那位爱尔兰来的丘比特的了解,帕麦斯顿子爵其实未必会对这件事有多伤心。
因为这位不列颠老baby的情场业务向来繁忙,即便他深谙时间管理的技巧,但总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某种意义上说,利文夫人移情别恋反倒是帮他减负了。
如果说一定要在这件事里挑出个小丑,那亚瑟觉得奥地利首相梅特涅理应高票当选。
毕竟亚瑟在当年伦敦会议期间,可是曾经派人窃取到了早年梅特涅写给利文夫人的情书。
虽然这位在欧洲纵横捭阖的外交家、与塔列朗一时瑜亮的国务活动家这些年来对利文夫人始终锲而不舍,然而即便利文夫人从帕麦斯顿子爵身边离开,也没有奔向维也纳,而是在巴黎投入了基佐的怀抱。
呵!
这种好事,或许应该写封信给海涅说一声。
不过转念想想,亚瑟又担心写信可能会刺激到海涅,因为海涅这家伙与他两个表妹的情场故事可比梅特涅还要小丑多了。或许这就是德意志人的种族天赋,梅特涅不行,海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话又说回来,利文夫人不愧是欧洲社交圈中名列前茅的人物,瞧瞧她的情人和追求者目录,威灵顿公爵、帕麦斯顿子爵、梅特涅、基佐还有她的丈夫利文公爵、哥哥本肯多夫伯爵……
英法俄奥,每个国家都能找到代表人物。
或许她不是欧洲最有权势的女人,也没有办法挑起一场战争。
但如果大家想要平息一场战争,多半要通过她来传递消息,就像是当初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的维也纳会议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亚瑟听了一连串的八卦,老特务的手指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起来。
从上学时期开始,他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一旦发现什么新知识点,必须要立刻动笔记下来,课后还要多次复习以便加深印象。
亚瑟下意识的抽出了上衣口袋的笔记本,刚准备下笔便瞥见了达拉莫伯爵等人飘来的目光,他相当淡定的笑着开口道:“我想去抽会儿烟,有没有一起的?”
达拉莫伯爵等人正聊的兴起,他们纷纷婉拒了亚瑟的邀请。
亚瑟看到目的达到,于是便走到那扇三米高的大门前向侍卫询问道:“劳驾,吸烟室在哪里?”
“前方第一个路口左拐便是。”
亚瑟点头谢过,哼着《喀秋莎》迈着步子便朝吸烟室走去,他刚刚推开吸烟室的大门,便看见这里的深红色天鹅绒沙发上正坐着一位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两人简单的礼貌点头,便算是互相行了礼。
亚瑟划开火柴点燃烟斗,透过喷出的白色烟气,他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位吸烟客几眼。
从他身上的装束来看,他应当是冬宫里的工作人员,或许是沙皇的侍从,又或者是沙皇办公厅里的办事员。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亚瑟或许还不会这么关注他,但这位吸烟客的外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普通的俄国人,也不像是不列颠人、德意志人或者法兰西人。
他的卷发,再加上他亮黑色的肌肤。
6=9+
不知为何,这让亚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他的一位法国胖子朋友。
好奇心就像是一把野火,勾动着亚瑟的特务之魂,一日不打听出来,他就要多受一日的折磨。
亚瑟嘬着烟斗,抽了一口又一口,直到第三口烟圈喷出,老特务终于憋不住了:“您看起来不像是传统的斯拉夫人,您祖上是移民吧?”
那位吸烟客并不避讳自己的身世,相反的,他还挺愿意与别人谈起这一茬的:“我的身世可比奥尔洛夫那群叶卡捷琳娜大帝和亚历山大二世时期攀上来的新贵们传统多了,我的先祖们早在彼得大帝时期就崭露头角了。您难道觉得一个已经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成为俄国贵族的家族是移民吗?”
说到这儿,吸烟客顿了一下:“不过您如果非要说我的身上有一部分移民的血脉,这一点我也不反驳。因为我的外曾祖父确实是在东非出生的,他是阿比西尼亚的王子,七岁的时候被奥斯曼人掳去了君士坦丁堡,然后又被俄国大使带回了莫斯科献给了彼得大帝。先是从沙皇的侍卫和秘书干起,然后又被派去法国学习军事工程,回国后便被委以重任,领导修筑了喀琅施塔得和罗格尔维克的要塞以及拉多加湖运河。在伊丽莎白一世和彼得二世时期,我的外曾祖父都是朝中重臣,他最后是以上将军衔退休的,您应该知道这个职衔的分量。”
亚瑟闻言,不由惊叹道:“您的外曾祖父听起来真是位传奇人物,而且您的身世真是越看越觉得与我的一位朋友相像,您简直就是俄国的亚历山大·仲马。”
“仲马?”吸烟客本来只是随口闲聊,但是当他听到亚瑟提起仲马的名字,立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象征性的询问道:“您难道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原来真的是您!”
吸烟客笑着伸出手道:“我从一位小俄罗斯人那里听说的,您应该知道他是谁,那家伙最近被痔疮折磨得要死要活。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您说对了,我确实与仲马有几分相似,比如说我们名字当中都有一部分是亚历山大。”
“普希金?”
亚瑟只觉得与普希金的偶遇实在荒唐,他原本还处心积虑的想要通过果戈里的引荐与普希金建立联系,谁能想到仅仅是抽个烟的工夫,普希金便自己送上门了。
如此看来,吸烟虽然有害健康,但却对工作颇有帮助。
亚瑟压低嗓音道:“我先前从果戈里那里听说,您被沙皇特赦回了彼得堡,还以为您多半是生活在哪个被第三局严格监控的寓所里。没成想,您原来就大大方方的在冬宫里上班吗?”
普希金无奈的笑了笑:“监控嘛,我倒确实是被监控的。但是除了出城需要向沙皇和第三局申请报备以外,至少我在彼得堡里的出行还是自由的。”
“那出国呢?”
普希金耸了耸肩,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这事很不满:“我被禁止出国。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我之前申请去西欧考察,被拒绝了好几次。前几年,我听一位外交部的翻译提起了他在驻bj东正教传教士使团的经历,于是又想要去中国当特使,但是他们也不同意。”
“翻译?传教士使团?”亚瑟一下子来了兴趣:“传教士们不会说汉语吗?还得配个翻译?”
“不,是您理解错了。那个外交部的翻译原本就是传教士,但是怎么说呢,这事儿说起来挺有趣。”
普希金哈哈大笑道:“那个翻译原本就是传教士,但他身为一个神甫,却是个无神论者,对传教工作非常的不上心。因此,他的行为直接把沙皇激怒了,这才把他召回国流放西伯利亚。他在西伯利亚待了三四年,要不是宫里缺少懂汉语的人,他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被赦免回彼得堡。”
无神论的神甫?
亚瑟听到这个单词,也禁不住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这种超前的产物在英国都没出现呢,居然在俄国已经诞生了。
他从前还以为这东西应该只有法国才有,比如‘人民主教’塔列朗先生。
亚瑟问道:“既然他是个无神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非要做神甫呢?”
普希金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您还不明白吗?神甫是他家传的呗,这又不是他自己选的路。”
(本章完)
第628章 大名鼎鼎的黑斯廷斯
第628章 大名鼎鼎的黑斯廷斯
他(尼古拉一世)是一个自我陶醉的庸人,他的眼界永远超不过一个连级军官的眼界,他错误地把残酷当做毅力的表现,把任性执拗当做力量的表示……沙皇政府在全世界面前给俄国丢了丑。同时也在俄国面前给自己丢了丑,前所未有过的觉醒时期开始了。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论俄国的社会问题》
亚瑟捏着下巴饶有兴致的向普希金打听起了那位外交部的‘中国通’翻译:“您说的是真的吗?您大抵是在骗我,一个神甫就算对他的事业不上心,也不至于连表面功夫都不装点,甚至弄得自己被流放去蛮荒之地。”
普希金哈哈大笑道:“您不是第一位向我提出这种质疑的人,但是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存在。上帝创造了各种各样的人种,又赋予了他们千奇百怪的性格,亚金夫·比楚林就是其中之一。依我看,触怒沙皇的根本原因,还是由于他的身份,他是那支前往bj的东正教传教士团的团长,结果这位团长却是整个传教士团中最不虔诚的,他非但不传教,反倒对中国的文化萌生了极大兴趣,成天躲在bj的居所里研究《三字经》,若非不着调到了如此程度,沙皇也不至于盛怒之下把他流放去了瓦拉阿姆岛。”
说到这里,普希金还给亚瑟介绍道:“您知道《三字经》吗?伏尔泰都未必读过这本书,比楚林应该是欧洲第一位翻译这本著作的学者了,我家里还有一本他送给我的《三字经》俄文译作。”
亚瑟开口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什么?”这回换普希金挠头了:“您说的是英语?”
“不,汉语。”亚瑟别有用心的开口道:“我也是一个汉学研究爱好者,我在伦敦请了一位在东印度公司广州委员会工作过的家庭教师,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
普希金听到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听起来您和比楚林肯定有许多共同话题,您加入了彼得堡的英国俱乐部没有?”
对于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英国俱乐部,亚瑟早有耳闻。
虽然这些俱乐部被冠以‘英国’的前缀,但是,实际上这类俱乐部实际上与英国没有半点关系。之所以被称为英国俱乐部,主要是由于此类俱乐部经常模仿英国的绅士文化,馆内大量装饰有英国风格的家具、艺术品,甚至提供英式茶饮,并设有私人图书馆,收藏各类来自英国的书籍、报纸和期刊。
除此之外,俄国的英国俱乐部一贯以高门槛和严格的会员资格著称,通常只有社会上层人士才能加入,尤其是那些在贵族阶级或高官阶层中有一定地位的人。
如此有利于老特务大展拳脚的地方,亚瑟自然早就垂涎三尺了。
但是,他对于加入英国俱乐部的态度却显得非常克制。
众所周知,自从十二月党人起义发生后,新沙皇尼古拉一世对一切具有集会性质的活动都持警惕态度。
尽管英国俱乐部的核心是非政治性的社交和娱乐,但沙皇政府依然担心任何形式的聚会都可能成为讨论反对政策、传播自由思想或组织行动的场所。
尤其是英国俱乐部的成员还都是在俄国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其中既有政府文官,也有近卫军官,还有成功富商以及资深学者。如果这些人一拍即合,随时都有可能对沙皇政权造成严重威胁。
因此,每次英国俱乐部举办集会,都会受到第三局和内务部警察的严密监控。
而为了避免麻烦,俱乐部自然需要对政府保持公开的忠诚态度,否则可能遭受严厉打击。
虽然俱乐部明面上不说,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英国俱乐部的新成员候选名单会在第一时间交到沙皇本人的手中,如果某个拟入会的成员曾参与过被政府视为危险的活动,例如支持自由主义、民族主义或其他反专制运动,政府理所当然的会通过秘密警察或其他半公开渠道向俱乐部施压,阻止此人入会。
而且根据亚瑟从第三局的英国大尉理查德·休特处了解到的信息,这些英国俱乐部还会在沙皇的授意下主动接纳某些对政府忠诚的官员,以便这些人能够监控俱乐部内的活动。
在英国俱乐部中从事情报工作,不仅是高收益行为,也是高风险行为。
亚瑟委婉的向普希金表达了自己的难处:“我确实很希望加入英国俱乐部,毕竟在彼得堡,可能再没有比英国俱乐部更能享受到英国式生活的地方了。但是,我听说英国俱乐部的候选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的申请被拒绝,那我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普希金冲亚瑟眨了眨眼:“规矩?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如此,但是您不必担心这个规定。”
“为什么?”
普希金无奈的耸了耸肩:“因为陆军大臣切尔内绍夫伯爵和警察总监格拉德科夫,这两个人同样在第一次选举时落选,但最终因政府支持而重新当选。我从果戈里那里听说了,您是英国的文化参赞,而且又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前一种身份使得俱乐部当中不正派的人不敢反对您,而后一种身份则会使得俱乐部中的正派人集体支持您。就算有些昏脑壳在第一次选举中给您投了反对票,我相信我们的政府一定也会酌情考虑支持您第二次参选的。”
亚瑟听到这话,讳莫如深的摆手道:“普希金先生,您不知道,我担心的就是来自政府的影响。因为我今天可能会当着沙皇陛下的面,提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您……”普希金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原谅我的失礼,您是说您打算激怒沙皇陛下吗?”
“不,我从来不会主动去激怒任何一个人,不管那人是沙皇,还是路边拄着拐杖捧着破碗四处讨生活的可怜人。您要知道,我是个热心肠的老实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愿意和别人红脸的。”
说到这里,亚瑟话锋一转:“不过,您也应当明白,有的事情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上头的工作压在脑袋上,您不做也得做,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以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独自对抗我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
普希金听到这话,禁不住同情亚瑟道:“看来您碰上了一件烂差事。而且,您应当不了解我国的君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亚瑟问道:“他的脾气很差吗?”
普希金摇了摇头:“与其说是脾气很差,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缺乏想象力但又过分热情的君主,他时常为突然的仇恨和冲动所左右,他的想法能够非常突然地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而且您难道没有发现吗?在别的国家,比如说您的祖国,国王通常是不与其他国家的代表直接打交道的。而我国的沙皇呢,则截然相反,他自发的充当起了俄国的外交大臣,在外交问题上事事亲力亲为,并自信能够通过个人影响力和人格魅力来解决最复杂的国际问题。我很难说,他的这种选择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但根据我的观察,今天早上来拜见他的法国代办已经被他的人格魅力完完全全的激怒了。”
亚瑟提醒道:“您最好学学英语,虽然我很感激您对我的警告,但是您最好也为自己的安危着想,您知道您刚才的这段话里穿插了多少俄语违禁词吗?”
普希金笑眯眯的望着亚瑟:“有您刚才这段话,我觉得您加入英国俱乐部应该不成问题,至少您懂得小心谨慎的原理。不过,我的个人安危什么的,您大可不必担心,沙皇陛下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的用语已经足够小心了,尤其是那些落在纸面上的。”
亚瑟微微点了点头,套上了他的白手套:“今天和您聊的很开心,改天我应该拜访您一下,顺便聊聊《三字经》。如果不麻烦您的话,最好叫上比丘林先生还有那个小俄罗斯人。对了,您住哪里?”
“涅瓦大街32号。”普希金站起身为亚瑟送行:“您可以后天过来,其实本来是可以明天来的。但是明天我必须要去参加一场舞会,为了让皇上满意。”
“嗯?沙皇陛下连您上哪儿跳舞都要管束吗?”
“其实大部分时候他是不管的,但是前几天特鲁别兹基公爵家举办舞会,皇上忽然驾临,并在那里停留半小时。皇上四处都没看见我,年迈的鲍勃林斯卡娅伯爵夫人替我解释说,我没来是因为我的制服上没有缀扣子。但是皇上显然被这个解释激怒了,他质问我的妻子说:‘您丈夫没参加最近一次舞会,究竟是因为靴子不合脚,还是因为燕尾服上的纽扣掉了!’”
普希金叹了口气道:“请原谅我的失礼,但是抱歉,我最近确实得注意一点。因为上个月别佐布拉佐夫刚刚因为类似的原因被流放高加索,他的妻子为此也不得不移居莫斯科。如果我是一个人,我确实可以不在乎那么多,但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家庭。”
亚瑟听到这话,这回换他同情普希金了。他得罪了沙皇,无非就是不能加入英国俱乐部,没办法正常在俄国开展外交工作罢了。但普希金这边,如果惹得沙皇动了真火,那可真是会要命的。
他拍了拍普希金的肩膀:“朋友,不必在乎这么多,您就算下个月才有时间见我也是一样的。况且,就算您一点时间都没有,咱们不是还可以通过书信交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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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闻言连忙劝阻道:“您可以给我写信,但是其中的措辞用语一定要注意,因为不论是彼得堡的邮局、第三局还是内务部,都是随时有可能私拆我的信笺的。尤其是您的身份还是英国的文化参赞,我敢说他们一定对您的信笺非常感兴趣。”
亚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身为一名资深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尤其是他曾经多次受益于罗斯柴尔德的私人寄递业务,亚瑟深谙重要信息必须以口头形式转述的要点。
但信笺被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因为有的时候,亚瑟写信本就是为了给第三局宪兵和内务部警察看的。
不过,亚瑟依然感谢了普希金的忠告。
你瞧,同样是有部分黑人血统,同样是黑人祖先曾经当过将军,同样是享誉欧洲的大文豪。
但很明显,普希金的头脑可比大仲马的头脑灵光多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一差异呢?
排除黑人基因这一变量,亚瑟倾向于认为,这主要是由于身上的法国基因污染了那个死胖子的大脑。
写作、女人、共和主义,除此之外,大仲马的小脑瓜里简直容不下第四件事了。
亚瑟刚刚推开吸烟室的大门,便看见斯图尔特上校正与一位俄国近卫军官朝着这里走来。
“亚瑟,觐见时间到了。达拉莫伯爵已经先走一步,你和我跟着丹特斯男爵走。”
那位俄国近卫军官来到亚瑟面前站定,忽然摘下白手套向亚瑟伸出了手,用法语询问道:“您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您便是丹特斯男爵吧?”亚瑟握住了他的手:“很高兴认识您。”
丹特斯用力的捏住了亚瑟的手,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我对您倒是久仰了,在我还没来俄国之前,便已经听说过您的名字。”
亚瑟以为对方又要提他在伦敦塔下的‘光辉事迹’,于是连忙转换话题:“咱们还是赶快去觐见沙皇陛下吧。”
岂料丹特斯却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亚瑟:“您这几天有时间吗?比纳侯爵也很想结识您。”
“比纳侯爵?”亚瑟摸不准对方的脉:“我有这么大的名气?”
丹特斯走到亚瑟身边,状若无事的一边引路,一边开口道:“或许您在欧洲籍籍无名,但是在我们这群法国的朱安党人里,已然大名鼎鼎。”
(本章完)
第629章 沙俄宫廷最高‘礼节’
第629章 沙俄宫廷最高‘礼节’
冬宫的盛大辉煌不仅仅在于其外部装饰,亦在于内部的精美布置。
亚瑟的马靴踩在如同镜面的大理石地面上,色彩饱满、金色勾勒的纹在阳光下闪耀出如宝石般的光芒,低下头可以看见高悬于穹顶的金色枝形吊灯闪烁出的光辉,抬起头看见的则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铺着华丽天鹅绒地毯的冬宫长廊,戍卫在长廊两侧的是一身笔挺礼仪军装的宫廷近卫。
精心熨烫的深绿色礼服,衣领和袖口以金线镶边,胸前的帝国徽章闪闪发亮,从他们身上的军装款式可以看出,所有的宫廷近卫全部来自令俄国引以为傲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
这支于1683年由彼得大帝创立的近卫部队,最初由彼得大帝儿时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村的玩伴组成,当他决议掀起改革后,该团也顺理成章的发展为彼得大帝进行军事改革的试验场,并就此成为沙皇直属近卫部队。
彼得大帝的改革很快就收到成效,这帮彼得大帝的儿时伙伴在俄国与瑞典间爆发的北方战争期间屡建奇功,在波尔塔瓦战役中凭借坚固的防御工事和顽强的战斗意志成功遏制了兵力两倍于己的瑞军主力进攻,并为俄国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决定性的基础。
除此之外,作为彼得大帝最信任的部队,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的身上也肩负着为他扫除异己、打击政敌的任务。
而这样的传统在彼得大帝去世后也得到了保留,1762年,该团指挥官格里戈里·奥尔洛夫与士兵们便向叶卡捷琳娜大帝宣誓效忠,一路护送她进入圣彼得堡,并迅速控制了首都的关键地点,推翻了她的丈夫彼得三世。
在18世纪的数次宫廷政变中,处处都能见到这支部队的身影,而在俄国政坛的风云变幻中常年屹立不倒也使得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在俄军内部的地位变得愈发关键。
但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1825年,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的部分军官掺和进了十二月党人起义之中。而在起义失败后,虽然尼古拉一世碍于该团的历史和重要地位,并没有直接解散该团,但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身上肩负着的多重职能却被沙皇以改革的名义分离。
负责为沙皇监视、惩处异见分子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衙门被并入新成立的第三局,原先权倾朝野的‘皇帝亲军’‘俄国的耶尼切里’如今只剩下了军事和礼仪职能。
不过,亚瑟觉得,他们对此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他们的命运比起真正的、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亲军‘耶尼切里’可是好上不少。
要知道,八年前为了反对改革发动叛乱的耶尼切里们,可是被苏丹马哈茂德二世杀的精光,就连部队番号都被永久取消了。
当然了,沙皇比苏丹仁慈,或许也是因为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的履历没有耶尼切里那么‘辉煌’。
毕竟耶尼切里在奥斯曼帝国的历史上,光是大大小小的叛乱就参与了25次,其中七次废黜苏丹,有据可查的死在他们手里的苏丹也有三个之多。
虽然马哈茂德二世通过精心策划,制造‘可喜事件’,以钓鱼执法的方式引诱耶尼切里公开叛乱,这处事作风确实不厚道。
但是,苏丹一撒饵料,耶尼切里就纷纷咬钩。这也足以说明:这帮曾经为奥斯曼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苏丹亲军,现如今到底是有多么的无法无天了。
亚瑟的马靴落在地毯上,清脆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响,随着使团成员临近,两名卫兵迅速走到大门两侧,动作精准地转身面对来客。他们的动作如同经过精密计算,流畅而无一丝拖沓。
卫兵手中的礼仪刀高高举起,随后齐齐放下,划出一道耀眼的金属光弧。
一扇扇金光璀璨的银白镶金双开大门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缓缓开启。
金色的装饰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愈加夺目,每扇门的后面都有两名卫兵负责守卫。
他们昂首站立在门框两侧,目光直视前方,但当达拉莫伯爵与亚瑟步入门槛时,他们的头部微微转动,下颌也如同机械一般微微抬升,直到与红毯呈现出120度的夹角,身体前倾,抬手敬礼,目光也跟随使团的步伐一齐如同时钟指针般移动。
每当亚瑟走过一扇大门,这个步骤便会重复一遍,卫兵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无不在烘托隆重庄严的氛围。
每隔数步,便能看见一根高大的科林斯式大理石柱矗立着,柱身镶嵌绿色孔雀石和珍贵的红色碧玉,华美的装饰展现了俄国帝国的财富与权威。
似乎像是事先掐算好了一般,冬宫外还适时响起了礼炮的轰鸣声。
礼炮19响,根据外交礼仪,这便是特命全权大使应有的分量。
只不过,这通常是大使刚到任的时候,才能享受到的欢迎。
但沙皇非要选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再次以这样隆重的礼节欢迎达拉莫伯爵,这究竟是友谊的成分更多,还是威慑的成分更多,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只不过,使团的大部分成员此时并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么多。
像是驻俄武官斯图尔特上校和参赞约翰·利普顿爵士这样吃过见过的倒还淡定些,至于那位刚刚被提拔为一等秘书没多久的年轻人,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他的心里有什么波动,但是如果你去看他那双湿了一大片的手套,便能知道这小子心里究竟有多么激动和紧张了。
礼炮轰鸣,照亮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侧脸,点亮了他扶着国王赐剑的白手套,也点亮了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红白蓝三色米字绶带,胸前的王室徽章熠熠生辉,爵士的黑色高筒靴与炮火天也十分搭配。
穿过一道道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步兵的视线,沐浴在全俄国最引人瞩目的焦点——冬宫的阳光下,耳边寂静又清脆的脚步声,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融进了亚瑟的血。
什么是权力的滋味儿?
这……
便是权力的滋味儿。
唯一遗憾的是……
窗外的礼炮,
并不是为他而鸣的。
为他而响的从来都只有伦敦塔下的枪声,
只有舰队街里的骂声,
为他而鸣的,
也只有教堂的丧钟。
亚瑟禁不住想起了从前,想起了站在法庭的那个上午,想起了那首名为《丧钟为谁而鸣》的布道词。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轮回。
引路的侍从在最后一扇门前站定,随后退到一旁。
紧接着,一位身穿宫廷礼服的内廷官员恭敬地走上前来,用流利的法语说道:“尊敬的达拉莫伯爵阁下,您的到来是我们的荣幸。请随我进入谒见厅,陛下已在等待。”
他说完后,轻轻挥手示意,身后的卫兵齐步后退数步,以精准的步伐让出一条通向谒见厅的道路。
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恐怖安娜’安娜一世、‘神圣王’亚历山大一世,黑色背景的历代罗曼诺夫王朝沙皇巨幅画像一字排开,将谒见厅的墙壁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位于正中心的自然是如今俄罗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而在那幅巨型肖像画下安坐的,便是这幅画像的原型人物:
承上帝洪恩,俄罗斯皇帝和独裁者,莫斯科、基辅、弗拉基米尔、诺夫哥罗德的统治者,喀山沙皇、阿斯特拉罕沙皇、波兰沙皇、西伯利亚沙皇、克里米亚赫尔松涅斯沙皇,普斯科夫大公,斯摩棱斯克、立陶宛、沃伦、波多里亚和芬兰大公,爱沙尼亚、利沃尼亚、库尔兰和瑟米加利亚、萨莫吉希亚、比亚韦斯托克、卡累利阿、特维尔、尤格拉、彼尔姆、维亚特卡、保加利亚等地公爵,下诺夫哥罗德、切尔尼戈夫、罗斯托夫、雅罗斯拉夫大公,全北境的统治者,伊梅列季亚、卡尔特利、格鲁吉亚与亚美尼亚领主,塞尔加西各邦及其他山地区城世袭邦君之君主,以及其他领土之世袭君主与拥有者,铁皇帝‘尼古拉一世’。
达拉莫伯爵站直身躯,向沙皇微微躬身,用优雅的法语说道:“陛下,蒙贵国政府仁慈恩准,我等受命前来拜谒,以代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陛下,谨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同时,根据我政府的嘱托,我须将一封由我国外交大臣亲自撰写的重要国书呈递于您。”
语罢,他转身微微点头示意身旁的亚瑟。
亚瑟心领神会立刻向前一步,双手捧起那份有着深红色封套装饰,外以蓝色丝带和火漆密封装点的抗议国书。
达拉莫伯爵接过国书,向前迈出两步,双手举至胸前,将国书递向站在沙皇座下的侍从长。
侍从长接过国书,稍微低头表示敬意,然后转身,拾阶而上,将国书放置在沙皇面前的金色托盘上。
尼古拉一世抬起目光:“贵国的信件,我会仔细阅读,并予以答复。然而,大使阁下……”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利刃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调不急不缓道:“我希望此信的内容,能符合我对贵国一贯友好关系的期望。”
达拉莫伯爵微微鞠躬:“陛下,我国始终珍视与贵国的友好关系。然而,我国政府认为,某些当前发生的事件,确有必要引起陛下的注意与慎重考虑。关于这一点,信件中详述了我方的立场。”
沙皇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他锐利的目光逼得人不敢与他对视,达拉莫伯爵虽然不惧他的目光,但是勋章荣誉在前,因此他也只得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尽可能的维持着体面与恭敬。
国书中具体写了什么,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一般像是这种表达抗议的场合,为了避免尴尬,并引起一些不符合礼仪的难题,大多数君主都会选择不出场,把问题交给外交大臣处理。
但今天俄国的外交大臣内塞尔罗德却只是立侍在沙皇身边,一言不发。很显然,就像普希金说的那样,在外交领域,他只不过是个配角。
达拉莫伯爵取巧式的回答并没有令沙皇满意,他今天就是要从达拉莫伯爵的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他想要看看英国人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真的像是他们自以为的那么坚决。
他明知故问的抛出了一个达拉莫伯爵不想直接回复的问题:“国书里的内容,大概是说什么的?”
“事关奥斯曼帝国境内发生的一些争议问题。”
“具体的呢?是关于那个不安分的埃及帕夏穆罕默德·阿里,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陛下,具体而言,国书中提及了贵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的某些新近协议。我们的政府,出于对欧洲和平与均势的深切关切,认为有必要对此提出某些意见。”
沙皇的目光更加锐利,他用缓慢的语调说道:“均势?我倒很想听听贵国对这个词的定义。是奥斯曼帝国的独立,还是说,某些国家的舰队在黑海的自由通行?”
这句话宛如利箭,直刺达拉莫伯爵的核心。他深知,如果正面回应,很可能会激怒沙皇,使谈话更加难以维持在礼貌的范围内。然而,沉默也绝非选项,因为那等于直接向俄国让步。如果消息传回国内,势必又得让伦敦舰队街的报社记者们听风就是雨。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亚瑟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沙皇的注意。
他谦卑地微微低头,随后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道:“陛下,我国政府深知,贵国与奥斯曼帝国的协议涉及贵国的核心利益。我们无意干涉,但仅希望在某些具体的行动上,双方能保持沟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尼古拉一世微微眯起眼睛,就像是在审视亚瑟的每一个字:“沟通?您想必就是那位刚刚到任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吧?看来贵国派了一位善于表达的文化参赞来让我理解你们的关切。”
亚瑟微微一笑:“陛下,我的职责的确包括文化上的交流,但文化与外交息息相关。英国与俄国一向在和平与合作的框架下解决分歧,这种传统我们希望能继续延续。”
沙皇用指节轻轻敲击扶手,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接见厅中。
他看向达拉莫伯爵,目光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很好,不愧是文化参赞,大使阁下,看起来您的年轻同僚比您更懂得如何措辞。”
尼古拉一世站起身来,身后的近卫军随即挺直了身体。
他走下台阶,目光再度扫视英国使团:“既然国书已交,我会考虑其中的内容。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俄国的利益,尤其是黑海的安全,决不容许任何威胁!”
如此强硬的措辞,瞬间引得使团成员各个瞪大了眼睛,出于外交素养,没有人当场发作,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达拉莫伯爵的嘴唇颤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开口,身旁便又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亚瑟开口道:“我充分理解您的主张,但是,目前彼得堡造船厂船台上正在建造的那几艘一级、二级战列舰,如果只是用在黑海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如果您愿意澄清事实,我相信不论是我还是达拉莫伯爵,都会很愿意替您向我国的国王陛下和外交部说明,您为何要建造这么多军舰。”
尼古拉一世的脚后跟落在地面上,盯着亚瑟看了好一会:“你问我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多军舰?”
亚瑟毫不退让道:“您的理解非常正确。”
沙皇笑了笑:“我为的就是以后不再有人敢问我这样的问题。”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从塔列朗那里听说了某些外交场合可能会遇上非常令人难堪的情况。
比如:听说塔列朗准备谋反,于是大老远从战场上赶回来,并对他大发脾气、各种污言秽语的拿破仑。又或者是沙皇这样说话十分欠扁但是又不能明着扁的家伙。
但听说毕竟是听说,真正自己遇上了,还是难免想要攥紧拳头邦邦给他脸上来两拳。
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做,拿破仑虽然能打仗,但是却把外交搞得一塌糊涂,估计也是因为他同样喜欢到处大放厥词。这帮家伙,如果不是事后受到教训,他们或许还觉得自己当初说的那句话听起来很帅。
国家与国家的关系确实是基于现实利益,但是这不代表里面就全都是现实利益,毕竟你没办法保证每个国家的代表都是理性的,如果碰上举棋不定的情况,那哪边份量重可就全看政治倾向和私人恩怨了。
亚瑟接着问了一句,或许是由于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尼古拉一世的态度让他连语气都变得生硬了不少:“那您在摩尔达维亚与瓦拉几亚两公国的驻军呢?根据之前的《屈希塔亚和约》,奥斯曼与埃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您的军队难道打算留在当地过圣诞节吗?”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话,禁不住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达拉莫伯爵:“到底您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谁才是更能代表英国的那一个?”
达拉莫伯爵知道,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在挑衅,更是尼古拉一世对英国立场和使团内部协调性的直接试探。
他保持着冷静,语调依旧优雅,但却隐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陛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我们使团中不可或缺的成员,他的见解不仅反映了他个人的智慧,也体现了我方对贵国事务的高度关注。至于谁更能代表英国,这个问题似乎没有探讨的必要——所有的发言,都是在英王陛下政府的授权范围之内。”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调整了语气,继续说道:“不过,陛下,如果您更愿意从一位年轻的文化参赞口中听到具体的意见,我愿意以观察者的身份继续聆听。”
尼古拉一世听罢,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他缓缓靠回座椅,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目光转向亚瑟:“爵士,听起来你的上司对你的表现颇为信任。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刚刚的那些尖锐问题,也出自大英帝国的正式立场?”
亚瑟知道,这已经不再是外交辞令可以掩饰的场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稍稍调整自己的站姿,向前一步,目光直视沙皇,但保持了恰到好处的礼貌距离。
“陛下,我刚刚所提的每一个问题,都根植于现实的观察和对欧洲局势的深切关心。它们并非为了冒犯,而是希望更清晰地了解贵国在区域事务中的真实意图。我个人或许只是文化参赞,但我们整个使团的任务,是为了让贵国与大不列颠之间的关系更加透明且稳固。”
尼古拉一世的目光微微眯起,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习惯性的用手指缓缓敲击扶手,接着站了起来。
他的高大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仿佛整个接见厅的空气都因他的动作而冻结。
“透明和稳固?”他重复了一遍:“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坦率。但在俄国,这两个词通常意味着不同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俄国在摩尔达维亚与瓦拉几亚的驻军,是为了保证那片土地的秩序。至于是否会过圣诞节……”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至少语气已经软化了不少:“那取决于那片土地是否还需要俄国的秩序。”
尼古拉一世随即转向达拉莫伯爵:“至于这封国书中所提到的其他问题,我会仔细阅读并做出决定。但请转告贵国外交大臣,俄国并不欢迎任何形式的干涉,尤其是试图插手黑海事务的举动。同样的,俄国也不会随意插手他国事务,如果奥斯曼帝国的局势稳定下来,那么很快,我便会从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撤军。”
语罢,尼古拉一世便站起身,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了谒见厅。
他刚刚离开视线,身穿红色礼服、佩戴金色肩章的宫廷侍从长走了过来。
“诸位尊贵的英国使团成员,陛下特意邀请您们参加今晚在冬宫举行的宴会,以表达他对贵国的敬意与友谊。请允许我为您们安排休息与整理的场所,随后会有仆人引领您们前往宴会厅。”
达拉莫伯爵轻轻呼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在随行的英国使团成员中扫过,最后停在亚瑟的脸上:“你的坦率有时的确让人感到意外,但也许正是这种坦率,在某些场合能取得出乎意料的效果。不过你得记住,沙皇是一位性情不稳定的人,今天你的一些用语还是欠考虑了。”
斯图尔特上校也冲着亚瑟眨了眨眼,末了还不忘冲他轻轻挥了挥拳,看的出来,这位皇家海军的铁杆鹰派很喜欢刚才亚瑟的直率。
至于同为参赞的约翰·利普顿爵士则微微皱着眉,作为一位通过牛津古典教育培养出来的英伦绅士,他总觉得亚瑟的措辞过于不谨慎与大胆了。
至于其余刚刚回过神来的一等秘书,则大多都站在亚瑟这一边。这倒不是由于他们觉得亚瑟的应对有多杰出,而是纯粹觉得沙皇居高临下的态度太气人。
所有人都喜欢强人,但也都不喜欢强人强迫的对象是他们本人。如果强人必须要在对面,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支持敢于代表他们与强人作对的人。而亚瑟今天无疑就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亚瑟对于达拉莫伯爵的夸赞和提醒并未太过兴奋,他只是微微点头,语调平静:“阁下,我的本职是促进文化交流,但既然涉及到国家利益,我愿尽我所能,绝不会因为我个人的一点得失就使得不列颠受损。我在伦敦大学接受的教育,在苏格兰场任职的经历,我的不列颠骑士身份,一切的一切都不允许我做出那样的举动。”
“你呀……虽然这确实是我们创办伦敦大学的初衷……”
达拉莫伯爵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宽慰,却又隐隐透着复杂的情绪:“你的性格确实很像我,但是亚瑟,你要注意,这里不是英国而是俄国。你刚才的发言已经成功吸引了沙皇陛下的注意。如果你一定坚持要这么做,那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希望你在今晚的宴会、今后的交流活动、各种文化沙龙上,你都依然能保持这种从容。”
(本章完)
第630章 沙皇的兴趣:谁是亚瑟黑斯廷斯?
第630章 沙皇的兴趣:谁是亚瑟·黑斯廷斯?
夜色渐深,冬宫内的御园依旧亮如白昼。
受限于彼得堡寒冷冬季的影响,御园并未建设于室外,而是地处冬宫的内部。
镶嵌金箔的吊灯将柔和的光洒在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间,园内栽种着从俄国南部到欧洲各地运来的奇异草,偶尔还能瞥见几株热带植物、卉和灌木,中央的大理石喷泉散发着微微的水雾,朦胧的雾气氤氲四周,让人颇有种置身仙境的感受。
尼古拉一世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步。
沙皇的靴底踏在铺着彩色马赛克的小径上,发出低沉的声响。
他的身后是近乎静谧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透过薄雾缓缓进入光线之中。
深黑色的军礼服勾勒出此人的挺拔身姿,黑色的短发整齐梳理,金线刺绣在柔和的灯光下隐隐发亮,脚下的黑色长靴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他的一只手搭在镌刻了帝国双头鹰的剑柄护手上,胸前佩戴的圣安德烈勋章不仅证明了他在战场上的功勋,更代表了沙皇忠诚拥护者的身份。
俄罗斯帝国骑兵上将,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兼宪兵总司令,亚历山大·赫里斯托福罗维奇·本肯多夫伯爵。
本肯多夫先是靠近沙皇十步之内,旋即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前迈出三步。站定后,双脚并拢,身体挺直,深深地低下头,右手握拳轻触胸口,然后稳稳地放下。
“陛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庄重,听起来仿佛无法动摇。
沙皇没有立刻转过身去,而是用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玩味的语气与这位他最信任的臣子开着玩笑:“本肯多夫,时间把你带来了?”
听到沙皇的话,本肯多夫再度低头,轻声说道:“是的,陛下。您的命令,我不敢延误。”
沙皇尼古拉一世负手而立,凝视着远处喷泉升腾的水雾,忽然微微侧头,开口道:“你的妹妹,最近怎么样?”
本肯多夫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心中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尼古拉一世会提到利文夫人。
去年利文夫人不愿随丈夫返回彼得堡定居的消息传回冬宫后,尼古拉一世虽然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作为沙皇的近臣,他当然能感受到皇帝心中的不满。利文夫人选择留在巴黎,已经被视作是一种“脱离沙皇直接控制”的行为。
因此,即便沙皇没有主动要求,本肯多夫还是私下给妹妹写了一封信,让她不要瞎胡闹了。
但这位欧洲外交界的女主角显然无视了哥哥的警告,在伦敦的常年生活使得利文夫人早就变得不像是个寻常的俄国贵族了,她不仅在情场上出了轨,就连思想也出现了脱离轨道的迹象。
不论是在伦敦还是在巴黎,她的沙龙总会吸引大量的欧洲自由派知识分子和国务活动家,虽然利文夫人经常在信笺中向哥哥表明——她邀请这些人不过是为了文化娱乐和交换外交情报。
但是在本肯多夫看来,这样的沙龙办的多了,妹妹的思想很难会不受到影响。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家书中看见利文夫人从启蒙思想出发,向他强调改革和自由的价值了。
而根据俄国间谍从巴黎传回的报告,也不止一次提到,利文夫人在当地的活动可能显得过于自由、不够服从。
沙皇之所以没有对利文夫人下手,一方面是出于对利文夫人在外交界影响力的欣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到本肯多夫家族与利文家族这两个俄国政坛豪族的情绪。
其中,他的哥哥本肯多夫伯爵是第三局的局长和宪兵司令。
而利文夫人的丈夫克里斯托夫·冯·利文伯爵则是公认的俄国最杰出的大使,在卸任驻英公使后,目前正担任着帝国陆军总监的职务,专门负责军事教育和军官培养。
至于利文夫人的大舅哥,正是去年刚刚卸任,被第三局评价为‘思想浅薄’‘愚昧无知’‘没教养’的教育大臣卡尔·安德烈亚斯·冯·利文伯爵。
本肯多夫伯爵在那份评价中央各部工作的《公共民意调查报告》,大义灭亲似得将妹妹的大舅哥贬的一文不值。
虽然作为亲戚,这或许太不留情了。
但,或许这本就是本肯多夫的目的呢?
因为至少这份报告让沙皇看的非常满意,并在事后高度称赞了第三局的工作。
而沙皇的满意也为第三局和它的领导者本肯多夫带来了更大的权力。
虽然所有部门都在暗地里痛骂第三局,并时刻准备抓他们的错处进行反击,但至少在明面上,他们必须要高度重视第三局提出的问题,并主动向宪兵报告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信息。
而当第三局对这些部门提出整改建议后,如果你不想惹麻烦的话,你最好把这帮宪兵的建议认认真真的听进去。
第二厅的法典编纂工作、财政大臣康克林建立的关税保护制度、1828年的教育制度改革、国民教育大臣乌瓦罗夫的‘官方民族性理论’等等,所有这些帝国国策的制定,处处都可以见到第三局‘药方’发挥的作用。
作为沙皇的好朋友,唯一获准在出访期间与沙皇同乘一辆马车的人,俄罗斯帝国现任常务副沙皇,本肯多夫伯爵自然不肯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在不损害这一前提的背景下,他愿意替妹妹打打掩护,可一旦利文夫人冒犯到了这一原则,那……
大义灭亲这种事,本肯多夫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陛下,感谢您的关心。多萝西亚还是老样子,在巴黎当她的宴会女主人。她的沙龙仍然活跃,源源不断的吸引着欧洲政要和文化名流的到访。”
尼古拉一世沉默了一瞬,目光没有移开喷泉:“巴黎……她似乎对那里格外情有独钟,比圣彼得堡更让她流连忘返。唉,我有时候在想,多萝西亚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女人嘛,倒也不是说女士们有什么不好,但她们总喜欢感情用事,没办法做到男人那样处事冷静。”
本肯多夫伯爵听到沙皇这句话,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陛下,多萝西亚的确更倾向于用她的方式去接触和影响人心。不过,她将情感与才智结合得很好,女人的身份也让她能在许多棘手的场合中游刃有余。”
沙皇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赞同:“这一点我承认,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绝不是能靠后天学习取得的。先是在维也纳大放异彩,随后又是在伦敦的二十年,多萝西亚总是能解决难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为俄国传递了多少有用的信息。甚至一些之前被认为无用的琐事和闲聊,现在回头再看,都是有价值的。”
沙皇摘下手套在喷泉边的长凳上坐下,又招手示意本肯多夫坐在他的身边:“你还记得多萝西亚先前从伦敦给我带回来的那台留声机吗?”本肯多夫问道:“惠斯通牌的那台?”
“对,就是那台,还有许多唱片。”沙皇开口道:“其中有一首《帕格尼尼练习曲:钟》,我记得是伦敦新锐钢琴家亚瑟·黑斯廷斯的作品。”
“那首曲子很动听吗?”本肯多夫开了个玩笑:“或许我应该找您把那张唱片借回去。”
“动听?或许吧,但我没有伦敦人那么好的品味。”沙皇评价道:“我还是更喜欢东正教的圣乐。你如果想要那张唱片,我可以直接送给你。”
本肯多夫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恭维:“陛下的慷慨令人感激不尽,不过那是您珍藏的物品,我怎么能随意夺取呢?我只需知道您对它的评价便足够了。”
沙皇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那真是巧了,我也想知道你的评价。”
“对那首曲子?”
“不,是对曲子的演奏者。”沙皇拍打着手套:“今天前来谒见的英国使团里,有个刚上任的新参赞,名字也叫亚瑟·黑斯廷斯,与《钟》的演奏者同名。我记得你之前给我递交的报告里说过,这位英国参赞是个伦敦知名的钢琴演奏家?”
本肯多夫略一回想,便立马想起了利文夫人近些年给他写的几封家书以及第三局前不久刚刚完成的背景调查。
“您真是慧眼如炬,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而且钢琴家仅仅只是亚瑟·黑斯廷斯的其中一个身份,与此同时,他还是法拉第的研究助手,一位知名的自然哲学研究者。不过,这都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是警察,一位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的高级警官。从警察厅离职后,去年又因为在科学上的杰出贡献获聘哥廷根大学教授,并被威廉四世任命为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并充当了汉诺威王国的制宪改革顾问。”
尼古拉一世本以为亚瑟不过是个冒失的外交新人,但当他听完这一长串堪称豪华的履历,纵是沙皇也忍不住评价了一句:“听起来,这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个全能型人才啊?”
本肯多夫点头道:“完全可以这么说,多萝西亚先前就曾经对我提到过这个年轻人,当时他还不怎么起眼,仅仅只是警察厅的中层干部,但是没过多久,便一路飞速晋升,即便期间历经了威灵顿内阁到格雷内阁的动荡期,但不论是内阁改组还是执政党切换都没有影响他的成长。不到四年的时间,他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街头巡警,一跃成为了苏格兰场的三号头目,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人物。”
尼古拉一世兴趣浓厚的追问道:“为什么是三号人物?这么年轻,他完全可以等到成为一号人物再改换门庭投入外交界嘛。”
“这主要是由于英国议会改革中出现的动荡。”本肯多夫解释道:“在议会改革投票的前一天,伦敦发生了大规模暴乱,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伙子冷静地指挥警队镇压了暴乱。虽然此举为他赢得了王室和政府的信任,但是也替他招来了报纸的口诛笔伐。所以,为了不激怒英国民众,颇为欣赏他的国王,便将他调到了汉诺威养伤。”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里,心里对亚瑟的不满顿时轻了不少,他嘉许道:“一个忠诚、可靠的保王党人,一个可以依赖的国家栋梁,虽然时间相差了七年,但是这个年轻人和你一样,解决了一个你在1825年曾经解决的难题。他干掉了英国的十二月党人。如果这个小伙子在我的手下,我绝不可能像威廉四世那么软弱。向报社记者投降?这绝不可能!我不止不会打发他去波兰或者边疆区,而且会坚持让他留在俄国,留在彼得堡,留在莫斯科。我要重用他,即便他的资历做警察总监太浅,我至少得让他去做谢苗诺夫斯基近卫团的团长。我一直向上帝抱怨,一个本肯多夫对俄国来说实在是太少,如果能多赐给我几个就好了。然而,威廉四世手下正好有一个年轻版的,但他却不懂得如何运用!”
尼古拉一世说到这儿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来的俄国呢?”
本肯多夫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写信向多萝西亚询问过,她和我透露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什么猜测?”
“亚瑟·黑斯廷斯是伦敦大学的首届毕业生,并且是杰里米·边沁亲自认证的门徒。因此,多萝西亚推测:亚瑟·黑斯廷斯是英国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等人倾力打造的人物,虽然她不否认这是个足够出色的小伙子,但是以他的平民出身,如果没有这群创办了伦敦大学的英国政要们的集体力挺,他绝不可能走的这么顺利。”
“平民?”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身份,捏着胡子似乎在琢磨些什么:“阿列克谢·萨穆伊洛维奇·格雷格……”
本肯多夫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沙皇心里在想什么。
撇去名字和父名不看,光是看‘格雷格’这个姓氏,便知道这是个地道的英国姓氏。
事实上,此人的父亲萨缪尔·格雷格正是1735年出生于苏格兰的平民。
就像许多英国水手的早年经历一样,萨缪尔·格雷格从小便在父亲的船上工作,成年后加入了皇家海军,并成长为了低级军官。
而在从皇家海军退役后,1764年,39岁的格雷格主动加入贫弱的俄国海军服役,并被授衔为一级舰长。
而在随后到来的切斯梅海战与霍格兰海战中,格雷格以优异的战绩在帝国海军中锋芒毕露,并于1782年晋升海军上将,出任喀琅施塔德港口总司令,并在任职期间推动了俄国舰船设计与海军训练的现代化。
因为其杰出的贡献,萨缪尔·格雷格不仅受封伯爵,甚至享有‘俄国海军之父’的名号。
至于阿列克谢·萨穆伊洛维奇·格雷格,作为海军之父的儿子,他同样是帝国海军中不可或缺的一位重要将领。
在早期的反法同盟战争期间,阿列克谢·格雷格便已经崭露头角,而在1806年与1812年俄国与奥斯曼帝国的两次战争中他的表现更是可以用出色来形容。
1813年,在成功完成了封锁但泽的任务后,阿列克谢·格雷格晋升海军中将,不久后又出任黑海舰队司令兼尼古拉耶夫及塞瓦斯托波尔督军。
而在1828年爆发的第七次俄土战争中,他更是接连攻取奥斯曼帝国重镇阿纳帕和瓦尔纳,并因此晋升海军上将,深受沙皇信任。
而在去年,他由于年龄因素从黑海舰队司令的位置上离开,并作为帝国海军的代表被任命为国务会议成员。
沙皇在这个时候提起格雷格,无非就是动了爱才之心。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本肯多夫这种类型的人才,对于俄国而言,永远是恨少不恨多的。
而英国人在俄国成功的例子,也远不止格雷格家族一个。
如果往前追溯,彼得大帝的亲信,官至步兵中将、担任过第一任圣彼得堡总督罗伯特·布鲁斯,以及他的兄弟,创办了俄国第一家数学和导航学校,俄军炮兵的主要重建者和改革者,被当时俄国百姓谣传会‘黑魔法’的炮兵少将詹姆斯·布鲁斯也是典型代表。
沙皇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纠结,他忽的从长凳上起身,开口问道:“我们的英国朋友们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所以我为他们准备了闪亮亮的勋章,达拉莫伯爵这样出挑的人物,自然配得上一枚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至于其余人等,也值得一枚三等圣弗拉基米尔勋章作为嘉许。但是,类似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的青年人,一枚三等圣弗拉基米尔勋章的分量似乎太轻了。我亲爱的亚历山大,你有没有更合适的建议?”
本肯多夫略作思索,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二等圣安娜勋章再合适不过了,在军事领域,这枚勋章主要奖励在战斗中表现英勇的军官,尤其是团级或旅级指挥官。这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苏格兰场指挥的警队规模和他在伦敦暴乱中的表现相匹配。而在文职领域,这枚勋章主要奖励那些在外交、法律、教育等方面表现出色的人员,如法官、学者或外交使节,这也十分符合他的身份和在文化科学领域做出的贡献。”
尼古拉一世满意的点了点头:“记住,对待这样的年轻人,第三局必须得小心谨慎,灵活的运用处置普希金时用到的方法和手段。”
本肯多夫微微低头,拳头按在胸前道:“遵命,陛下。”
(本章完)
第631章 双喜临门
第631章 双喜临门
俄国,圣彼得堡,莫伊卡河沿岸,距冬宫不远的英国使馆。
亚瑟叼着烟斗双手环抱的坐在办公椅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摆在桌上的那枚以天鹅绒装饰的锦盒。
一枚镶嵌着红色珐琅的金质二等圣安娜勋章静静躺在其中,金色的剑形装饰和缎带为其本就华丽的外表更添几分庄重与荣耀。
一看到这枚勋章,亚瑟的脑海中就忍不住回放起昨晚沙皇为他授勋的场面。
身穿镶金刺绣的黑色军礼服的沙皇在音乐声中出场,轻轻抬起手便能使得乐声渐止,招来所有人的目光。
沙皇从金色托盘中拿起勋章,亲自为亚瑟佩戴在胸前,动作的细腻程度,就仿佛生怕弄皱了亚瑟那身上好的衣裳。这样温和的态度与动作,简直都能让人忘了他的外号其实叫做‘棍棒’。
而在经过了先前不愉快的外交交涉后,沙皇在为他颁发勋章时的赠言听起来更是多了些许讽刺的意味。
“为了表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科学、艺术、文化方面的才华和智慧,更是为了表彰他在维护世界秩序方面做出的杰出贡献,以及他对英俄两国关系所展现的深刻理解与贡献,朕,俄罗斯帝国皇帝,尼古拉一世,在此授予他这枚象征荣誉与信任的勋章——二等圣安娜勋章。”
末了,授勋仪式结束后,沙皇甚至还破天荒的以十分亲昵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他说:“这不仅是对你的奖励,更是对你未来的期望。”
奖励嘛……
亚瑟确实收到了,二等圣安娜勋章的造型十分华丽。
从右肩斜挂至左腰,搭配着宽幅红色丝带的绶带也非常漂亮。
而且,沙皇授予亚瑟的圣安娜勋章还是军事版的带剑勋章,因此他还获得了一柄用于象征性装饰的俄国宫廷礼仪佩剑。
但是沙皇口中的未来期望指的是什么呢?
亚瑟百思不得其解。
让我再接再厉,继续和他作对?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亚瑟觉得沙皇大可不必送上如此大礼,因为他原本就打算这么干。
但如果换个角度想想,沙皇或许是在借着授勋仪式向英国使团展示他的宽宏大量,标榜他身为大国领导人应有的肚量?
亚瑟琢磨了一下,这种可能性确实很高。
毕竟这种处事方法很多领导者都懂得运用,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唱红脸的事情自然有底下人帮他们做。
哪怕撇去外交影响不看,堂堂沙皇对着文化参赞吹胡子瞪眼,这事情摆在明面上实在是太难看了。
亚瑟取出圣安娜勋章在手中轻轻掂量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份量沉甸甸的,感觉十分压手,起码得有个五六十克重。要知道,这枚勋章的主体可是纯金打造,哪怕撇去上面的珐琅装饰,含金量至少也得有个三四十克。
虽然按照货币价值换算,这些金子也就值个四五镑,但是这么一大块金子捏在手里显然还是比捏着几张纸票舒服多了。
咚咚咚!
“请进。”
私人秘书布莱克威尔推门进来:“爵士,刚刚收到的消息,俄国人从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撤军了。”
亚瑟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挑起了眉毛:“撤军了?你确定?”
“确定,官方消息。”布莱克威尔笑眯眯的将手里夹着的文件摆在了亚瑟的面前:“昨天在冬宫发生的事情,我从斯图尔特上校那里听说了。您这次真是把能力都显露了,俄国人撤军的功劳至少有一半得归在您的头上。第一次在重要外交场合出场,便为不列颠立下如此大功,相信国王陛下和帕麦斯顿子爵一定会对您刮目相看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亚瑟不但没有半点高兴,反倒是嘬了口烟,眉头皱的更紧了。
布莱克威尔不解道:“您这是怎么了?”
亚瑟站起身,背着手透过窗户眺望着涅瓦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什么能力,什么功劳,什么刮目相看,亨利,伏尔加河里的水有多深,你知不知道?”
布莱克威尔被亚瑟说迷糊了:“伏尔加河的水?您去量过?”
“没量过。但是,我知道,伏尔加河的水再浅,淹死我也足够了。”亚瑟念叨着:“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有时候又喜欢犯浑,但是苦头吃的多了,笨人也能明白些浅显的常识问题。”
“常识?”布莱克威尔抱着文件琢磨了半天:“您是在说大部分人连常识都不懂吗?”
“不然呢?”
亚瑟踱着步子心烦意乱的翻弄着今早普希金派人给他送来的几本汉学经典:“最基本的常识就是得认清自己,我不觉得凭我的三两句话就能让沙皇下令撤军。我如果真有这个本事,我就不可能被别人从伦敦一脚踹到彼得堡来。”
阿加雷斯在一旁点头赞同道:“没错,亚瑟,你的评价非常中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坦率的恶棍。你在泰晤士河游泳大赛中让人淹了个半死,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你现在已经沉底了。”
亚瑟狠狠地瞪了阿加雷斯一眼,但还不等他朝红魔鬼比中指,他的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半笑不笑的咳嗽声。
布莱克威尔显然知道亚瑟的黑历史,他第一次听说爵士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乐得连腰都挺不直了。
而且亚瑟不知道的是,使馆的随员群体中正在私下流传着一些关于他死而复生事迹的英国式笑话。
像是什么:
心被贯穿,人未贯穿,民众怨愤,天命难看。棺材里的亚瑟爵士爬了出来,说还有更多的民众要管。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死而复生的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这告诉了我们,即便是上帝,也要给勤奋的公务员三天的假期!
伦敦棺材铺今年最时髦的广告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用过我们的棺材,虽然他三天后爬了出来,但他说这是他躺过最舒服的一款!
当然,布莱克威尔死都不会把这些笑话告诉亚瑟的。
至于阿加雷斯,虽然他知道这些笑话,但他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魔鬼。
红魔鬼向来爱才,并且他的爱好是收集笑话,而不是收集讲笑话的人。
布莱克威尔竭力回忆着过世老祖母慈祥的笑脸,尽可能的压制着上翘的嘴角:“那您觉得沙皇撤军的原因是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个问题又不属于常识问题。”
布莱克威尔满脑子的亚瑟笑话,英国人与生俱来的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性格鬼使神差的推动着他:“那么,这弄不好会是一个亚瑟时刻。”
“亚瑟时刻?”亚瑟听到这个新名词禁不住皱眉道:“这是什么时髦的新词儿吗?”
“不,这是我的个人发明。”
“它是什么意思?”
布莱克威尔一本正经道:“这主要用来形容一件事看似已经结束,但实际上却会以更强势的方式回到公众视线。这听起来就像您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当您从苏格兰场出局后,所有人都以为您完蛋了,但现在您却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文化参赞。”
亚瑟闻言摆手道:“亨利,不要拍我的马屁,我不喜欢这套说辞。”
“我保证我没有,爵士。”
亚瑟琢磨着布莱克威尔口中的‘亚瑟时刻’,他的心思全放在揣度沙皇的用心上,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下属不自然抖动的嘴角。
“不过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沙皇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如果他在这里退却,他就肯定会在其他的地方大肆索取。我甚至可以推测,沙皇原本就有可能在考虑从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退军。毕竟,对此不满的除了英国以外还有奥地利。但如果他主动退却,那就不能将撤军当做谈判筹码来使用……弄不好,他早就在等着我们向冬宫提出抗议,这样的话,他从多瑙河流域撤军就仿佛是在尊重不列颠的意见了。”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话,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他又抽出一份文件放在亚瑟面前:“这……还真有可能。沙皇的行动好像确实是在向咱们、奥地利人和奥斯曼人释放善意。今天早上冬宫在宣布撤军的同时,还宣布放弃了先前《亚德里亚堡条约》中规定的奥斯曼帝国对俄国的赔款。并且沙皇刚刚还召见了奥地利公使,重申了俄国愿意与奥地利共同维持奥斯曼帝国领土完整的愿望。”
亚瑟听到这话,稍稍放下心,不过,他的屁股刚刚挨在凳子上,转瞬又站了起来:“那俄国与奥斯曼缔结的那份密约呢?沙皇有没有放弃在战时可以要求奥斯曼封锁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权力?”布莱克威尔翻开文件,遗憾的摇了摇头:“看来,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沙皇陛下的让步,应当就是为了保留这项我们最不能容忍的权力。不过,比起寸步不让,起码俄国人给了不列颠一个台阶。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在这个问题上不至于向国王陛下和舰队街交白卷,对于咱们驻俄使馆而言,也算是功绩一件。想让俄国人在海峡封锁权上松口,估计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亚瑟扶着前额,他坐起身倒了杯茶:“果不其然……看来我是撞大运了,撤军是沙皇一早就盘算好的,我只不过正好撞上了他的计划……”
阿加雷斯闻言嗤之以鼻道:“是吗?那你可真是有个好运道啊!我亲爱的亚瑟。”
亚瑟听见红魔鬼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倒茶的动作稍稍僵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塔列朗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从不避讳我是个有能力的国务活动家,但我也从不会把自己的作用看的太高。无论如何,不应该把一个风向仪当成指南针,不应该将罗盘当成旋转门。所有的人都是有用的,但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我看起来不可或缺,那不是因为我真的促成了什么,而是由于大伙儿喜欢我。所以,如果一定要把功劳送给某个人,他们都愿意把功劳送给我。
沙皇喜欢我?
亚瑟觉得这个推论听起来实在荒唐。
虽然那个法国老瘸子这辈子很少说什么错话,也不曾做过什么错事,而且在选边站的政治游戏中永远能拔得头筹。
但是,迷信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除了确切的科学,没有什么可以阻塞言路,对于任何事情,人们都可以发表不同的看法。
喔!该死!
这句话也是他说的!
深陷塔列朗迷宫的亚瑟终于明白了当年拿破仑的感受,作为一个骄傲的人,你真的很难不想砍死这个瘸子。
但是你绝对不能这么做,因为你总要慎重考虑塔列朗说的究竟是不是对的,而在大部分情况下,这瘸子总是对的。
不过,虽然这个推论很荒唐,但不如先将其作为一个假设。
虽然亚瑟在外交方面只是新手,但是他查案的老手艺可还没有丢。
查案就是不断排除各种可能性,最终留下最接近真相的那一种可能性的艺术。
亚瑟重新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亨利,去帮我列一份名单,其中要包括最近冬宫里与沙皇接触密切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对奥斯曼事务发表过看法的人。”
“全部?”
“没必要提供全部。”
“明白了,爵士。”
“前提是你不在乎自己的晋升速度。”
“呃……”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个命令,忽然觉得这王八蛋最好还是回棺材里再躺三天比较好。
他今晚原本约好了要参加一场彼得堡名媛云集的文化沙龙,为此他特意置办了一身漂亮的晚礼服,并且还订制了一块崭新的怀表。
但爵士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美好愿望全部落了空。
亚瑟看到布莱克威尔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忍不住教训道:“亨利,平时就叫你多读读书,结果你不以为然,还说什么外交部的各种手册就已经足够了。”
他掏出桌上那本普希金送他的《道德经》推到布莱克威尔的面前:“现在我问问你,作为文化参赞的私人秘书,这上面的东西你看得懂吗?”
布莱克威尔拐弯抹角的替自己辩驳道:“外交官确实应当掌握多门外语,我会的虽然不多,可是……会拉丁语、希腊语、俄语、法语凑合也够用了吧?”
“也就是说,你看不懂?”
布莱克威尔只当亚瑟是在耍官威,他瞥了眼满书的方块字,笃定了亚瑟肯定也看不懂。于是假装虚心请教,有心揶揄道:“您如果不介意的话,能替我解释一下吗?”
“哼!”亚瑟瞧破了他的心思,有心敲打道:“我恒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亨利,这三条,你真是一条不落,全都犯上了。”
“您还真懂啊?”布莱克威尔听得一愣一愣的:“您该不会是胡乱编的吧?”
亚瑟见这小子油盐不进,赶不上莱德利一半机灵,正要把他好好修理一番。
不成想门外跌跌撞撞的闯进个小随员,开口向亚瑟报告道:“爵士,外面来了个俄国外交部的翻译官,叫亚金夫·比楚林,说是普希金介绍来的。”
“比楚林?”
亚瑟还记得这个名字,这是普希金提到的那位不信上帝的神甫,而且他最近好像还正在翻译从中国带回来的诸多典籍。
亚瑟扔下秘书起身理了理衣领:“比楚林先生说了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他给我塞了一份报纸当做凭证,说是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就把这份报纸交给您。”
“报纸?”
亚瑟从随员手中接过报纸,迎面便是密密麻麻的汉字。
报纸的头一篇便是《法兰西国作变平复略传》
于那二十六年间,乱臣武官之盛名不少,只是有一个盖世之名从古至今罕有可比者,其名呼破拿霸地,又呼拿破戾翁,两名可单使,又可双用,云:拿破戾翁破拿霸地。他自称云大皇帝——拿破戾翁也。
乾隆二十六年间,破拿霸地乃生在中地海内一海州,名呼戈耳西加。他父为讼师,或云其母与武官苟合受胎而生他。拿破戾翁年轻时到法兰西国京城,攻武学,十几岁时做守大炮小武职……
亚瑟看到这里,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不消多说,能给拿破仑想出‘拿破戾翁破拿霸地’这种信达雅的中文译名,又胡乱编排拿破仑的出身,这种地道文章用屁股想都知道,九成九是英国人写的。
果不其然,作者栏上面赫然写着:马礼逊。
马礼逊这个名字乍看起来或许还比较陌生,但如果提起罗伯特·莫里森这个名字,外交部的不少人就肯定知道是谁了。
他正是新任驻华商务总监、在葡萄牙春风得意的查尔斯·纳皮尔将军的堂兄弟威廉·纳皮尔勋爵的秘书兼翻译官。
既然比楚林肯掏出这种压箱底的好东西,那亚瑟自然是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他一面。
不说别的,最少他得把这篇拿破戾翁破拿霸地的评传给看完不是吗?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甚至还打算把这篇文章译成法语给路易寄一份去。
(本章完)
第632章 俄国老BJ
第632章 俄国老bj
作为在彼得堡学术圈内有口皆碑的俄国汉学奠基人,比楚林的声名可比他寒酸的打扮显赫多了。
一件看似洗了无数次、已经失去黑色尊严的旧修士袍,袍子的衣摆已经被雪湿透,厚重的积雪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
面容冻得通红,眉毛和胡须上挂着细密的冰霜,但他的双眼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像是随时能点燃周围寒冷的篝火。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却依然穿着一双东方风格的丝绸布鞋,这种不协调的穿衣风格使得比楚林在步履间总会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叛逆感。
穷酸,但又不至于穷的像个乞丐。
体面,但又不完全体面。
如果把他放在繁华的涅瓦大街上,就好比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甚至连泛起的涟漪都无人察觉。
毕竟在彼得堡衙门里办公的小公务员,至少有一多半都是这样的感觉。
比楚林先生身上唯一能让人感觉出异样的地方,也就只有被他捧在手中的《圣经》和胸前挂着的小十字架了。
虽然他本人未必喜欢这么打扮,但这也没什么办法。
谁让他爸爸是神甫,他爷爷是神甫,他太爷爷也是神甫呢?
在比楚林家族,就连《圣经》和十字架都是祖传的。
天知道他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个行当的,或许他们家干这一行的历史比罗曼诺夫王朝的历史还要久。
在比楚林看来,他们家和罗曼诺夫家家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罗曼诺夫家是世袭沙皇,而比楚林家则是世袭神甫。
庄稼汉们想象不到没有沙皇的日子,而且也同样无法接受被他们视为宗教楷模的神甫家族中出了一个‘背离上帝召唤’的孩子。
自打亚金夫·比楚林一生下来,村里人就都说他是天生要为上帝服务的。
循规蹈矩的在神甫家庭中成长,到了年纪便被送到喀山神学院进修,然后又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了一个教区神甫。
对于这种情况,年轻时期的比楚林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他要紧紧地把命运攥在自己的手中!
但,话又说回来了,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神学院的课程几乎完全为培养神职人员设计,教授的知识和技能在世俗职业中用处不大。
至于打工这方面,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种地又不会种,就只有念经这种东西,才可以维持得了生活。进教堂感觉像回家一样,唉,那能怎么办呢?
不过,既然只会念经,那就要把《圣经》念好念透。
本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沙皇’的想法,比楚林发愤图强,在主持圣礼、婚礼和葬礼之余,坚持钻研《圣经》,并一连发了好几篇神学论文。
而这样刻苦的精神,很快就吸引到了俄国东正教会最高机构神圣主教会议的注意。
此时,正逢俄国政府组建bj东正教传道团,于是在总检察长的强力推荐下,年富力强、学识渊博的亚金夫·比楚林神甫当仁不让的被任命为了团长,奉命前往bj传教。
而他这一去,可就真是‘此一去,如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也不受羁绊’了。
不过,比楚林并没有忘记沙皇对他的期待,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他依然在好好念经。
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其他传教士都念《圣经》,但比楚林念《灵宝经》、《上清经》、《太平经》、《金刚经》《法华经》还有《阿含经》。
当然了,在老bj,他还念了不少四书五经。
要不是大清国不让洋人考科举,比楚林觉得自己不说中进士,起码弄个举人出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阁下便是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比楚林略微躬身,声音里掺杂着沙哑和倦意,显然彼得堡的天气把他冻得不轻。
“这么说来,您就是亚金夫·比楚林神甫了?”亚瑟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号称拥有多年驻外经验的修士:“我听说您在bj待了十四年?”
“看来普希金先生把我的经历都告诉您了。”
“您会说汉话吗?”
比楚林谦虚的应道:“当然会说,但难免夹带些俄国口音……”
“您稍等。”亚瑟抬手打断了比楚林,旋即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纸:“这上面写的什么,您能用汉话念给我听听吗?”
比楚林伸着脑袋盯着那张纸,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声:“您纸上这几个字虽然是汉字不错,但看起来就像是胡写的,没什么具体意义。”
“您不用管这些,我只是想知道这几个字用汉话怎么念。”
比楚林瞧了一眼亚瑟,脱口而出道:“哎呦喂,巴黎倍儿甜!”
亚瑟的脸上浮现了满足的笑容,他回味了好一阵子,这才竖起大拇指夸赞这位喀山的爷:“您真是谦虚了,我连半点俄国口音都没听出来,您不愧是在bj住了十四年的。对了,您在bj是住在哪里的?”
比楚林虽然能理解亚瑟的好奇心,但他还是免不了觉得这位英国外交官多少沾点神经病。
且不论先前那几个汉字的事情,就算他现在告诉亚瑟传教士团的居所,这家伙能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嘛?
不过出于礼貌,比楚林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住在安定门里,雍和宫和东直门之间的东正教馆,那里比较安静,而且俄国商队通常都是从东直门出入,所以住在那里也方便和他们联系。”
说到这里,比楚林微微吸了口气,似乎想把嘴边那点寒冷全都驱散。
他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当年种种热闹场景浮现眼前,语调中带着一丝怀念:“安定门外的商队常年络绎不绝,那些毛皮、香料和茶叶像长了脚一样流出流进……”
亚瑟嘀咕了一句:“住处和雍和宫离得近?怪不得您除了汉学以外,还懂藏学和蒙学了。我记得那里住了不少喇嘛吧?”
亚瑟这话一出口,这下换成比楚林吃惊了。
“您……您也在那附近住过?”
“不,不……您别误会。”亚瑟顿了一下:“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跟随阿美士德伯爵的使团出访过bj。”
为了加深可信度,亚瑟还补充了一句:“嘉庆二十一年。”“喔喔!”比楚林拍了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您的家庭教师好像是在东印度公司待过是吧?”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嘉庆二十一年,那时候我还在中国呢。我是嘉庆十三年去的,嘉庆皇帝驾崩那年被召回的彼得堡。”
亚瑟小心翼翼地探听道:“我听普希金先生说,您被召回是由于宗教上的问题?”
没想到比楚林对此没有半点想要掩饰的意思:“其实宗教上的问题倒是次要的,我知道,普希金先生肯定告诉您,由于我是个无神论者,对传教工作不上心,再加上说了些过激言论,所以才把皇上惹怒了。但实际上……”
“过激言论?您说什么了?”
比楚林盯着亚瑟看了半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道:“您的信仰坚定吗?”
“当然了。”亚瑟一脸严肃的回道:“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您怎么能这么侮辱我呢?要知道,由于国王陛下和内阁的命令,我去年可是刚刚才从天主教改宗成了英国的国教徒。”
比楚林闻言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抱歉,那我得提前知会您一声,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您的信仰。”
“我向上帝发誓,您最好不要这么做。”
比楚林压低嗓音在亚瑟耳边道:“我其实就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耶稣和孔夫子其实没什么不同。”
语罢,比楚林还偷偷摸摸的翻开了他手中的《圣经》,展示在亚瑟的面前。
亚瑟初时还没发现不对,但他略一细看,立马察觉比楚林的《圣经》原来是内有乾坤。
虽然爵士平常对宗教事务不怎么上心,但他起码记得《圣经》的第一句应该是——起初,神创造了天地。
而不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比楚林咳嗽了一声,旋即把《圣经》重新夹回腋下:“您知道的,部里的工作很无聊,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上班无聊归无聊,不过您无聊的时候就干这个?”
或许是由于亚瑟是普希金介绍来的人,而且又是个精神有点问题的英国佬,所以比楚林在亚瑟面前明显很放得开,就连这种搞不好会被判处二次流放的小秘密都毫不吝啬的分享了。
比楚林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实不相瞒,我天天都在干这个。上班的时候偷着看《论语》,这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情了。”
亚瑟闻言一时语塞,即便是撞破雨果的兴趣爱好时,他都没有沉默这么久。
好心的英国特务想了半天,难得的说了句真心话:“您这么干风险实在是太高了。要不这样吧,我那里还存着几本埃尔德·卡特的小说,您感兴趣吗?”
‘不可腐蚀者’比楚林轻轻摇了摇头,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念经,对通俗小说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生在俄国,他是神甫。
生在印度,他是古鲁。
生在奥斯曼,他是伊玛目。
要是生在东土大唐,他就算不是东渡的鉴真,也得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
但可惜的是,本该在他手底下充当大弟子的孙猴子和早秃的沙僧,现在还不知道在南美洲的什么地方飘着呢。
不过万幸的是,那头从约克夏来的猪倒是让他碰着了。
比楚林笑呵呵的开口道:“您放心吧,其实我的上司们一般也不会和我较真,只要不闹到沙皇陛下那里,就出不了什么大事。而且我一直觉得,我上次之所以被惩办,主要是由于经济上的事。”
亚瑟诧异的问道:“您还有经济问题?”
他无论从什么角度都想不出一个外派的传教士能从什么地方贪污。
比楚林愤愤道:“这可不是我有经济问题,而是传教团的经济情况出了问题。按照俄国东正教会的规定,教士不得从事商业活动,尤其是未经教会批准的贸易行为。但是我们的传道团长期经费短缺,要是再不让我们搞点缝缝补补的小生意,几十个人别说传教了,就连吃饭都成问题。本来东正教会了解我们的难处,所以对我们的生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后来由于我在传教团管理问题上和教会起了冲突,所以他们就把我做生意的事情捅到了皇上那里,说我这么干有辱宗教形象,还撺掇着把我给流放去了西伯利亚。要不是十二月党人起义引发了新皇帝对东正教会的全面审查和清洗,我这会儿弄不好还待在那个该死的瓦拉阿姆岛上充当俄国鲁滨逊呢。”
亚瑟打趣道:“听起来漂流生活很不愉快?”
比楚林指着漫天的雪道:“您看见这天上的鹅毛大雪了吗?瓦拉阿姆岛上的冬天比这冷十倍,而且我费了五年的时间,都没找到我的星期五!”
亚瑟安慰道:“往好处想想,至少您的命运比鲁滨逊要好得多,您只在荒岛上待了五年就重返文明世界了。”
比楚林回想起往事还是觉得愤愤不平:“但起码鲁滨逊流浪荒岛是出于天灾,而我被流放则是纯粹的人祸。”
亚瑟望着比楚林冻得发紫的鼻头,这才想起应该邀请这位先生进去坐坐:“抱歉,和您聊天总会让人忘记时间。不如咱们进去聊,我的办公室有滚烫的火炉,咱们煮上茶炊弄些甜点慢慢说?”
比楚林听到这话,也猛地想起了他今天前来拜访的目的:“不,这也不能全怪您。聊天确实很有意思,我都忘了我今天是来邀请您去我们的私人聚会做客的了。”
“私人聚会?”亚瑟忍不住笑道:“普希金先生也会去吗?”
“不,这次他不在。”比楚林开口道:“昨天皇上刚刚批准他出版《普加乔夫史》,当然了,和往常一样,皇上在普希金的原稿上加上了很多批示,所以普希金正忙着修改他的稿件呢。”
“听起来真不幸……”亚瑟开口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写好的稿子上圈圈点点了。”
比楚林点头道:“我也一样,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皇上给普希金批了两万卢布贷款用于出版《普加乔夫史》,所以他就连改稿子都改的相当乐呵。”
亚瑟闻言颇为失望道:“这么说的话,看来明天我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明天?明天您用不着登门拜访。”
比楚林从怀里摸出一封请柬:“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今天大臣知道我下班后要找来拜访您的时候,让我顺便把这封请柬捎给您。明天晚上我们的外交大臣内塞尔罗德伯爵家里要办舞会,普希金也会出席,您今天晚上最好多练练马祖卡舞,我向您保证,在彼得堡的宴会上马祖卡舞远比华尔兹更能派上用场。”
“内塞尔罗德伯爵?”亚瑟愣了一下,方才接过那份请柬:“除了我和普希金先生以外,那场舞会还有什么人去?”
“嗯……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比楚林琢磨了一下:“像是苏沃洛夫公爵、科楚别依公爵这些彼得堡的名流肯定是都要请的……再有的话,估计就是一些文化圈的人了。”
(本章完)
第633章 彼得堡的东方学会
第633章 彼得堡的东方学会
相较于英国大使馆附近的豪华屋舍,比楚林在彼得堡的租屋显得简陋了不少。
这是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外墙刷着灰白的石灰,斑驳的墙面和有些老旧的窗框显示出这房屋的年代久远。冬天的雪堆积在窗台上,屋檐下垂着的冰柱,只看一眼便让人感觉冻得要犯痔疮。
不过好在这房子的地理位置不错,就位于贯穿了彼得堡市中心的豌豆街上。
虽然豌豆街上找不到什么显眼的贵族府邸、商人宅邸或者奢侈品商店,但这里却遍地都是小商铺和廉价旅馆,是个适合普通市民居住的好地方。
由于这里距离车站和冬宫广场都很近,而且生活也很方便,所以像是比楚林这样的中低层小公务员都喜欢在这里租房子。
亚瑟跟着比楚林顺着台阶上了楼,经过门廊的时候,可以发现头顶吊着的一盏旧铁灯笼。
灯笼的灯罩已经泛黄,灯光微弱,显然是为了省油而长时间未换新。
比楚林的房间门外还挂着一个木质十字架,这既是一种宗教的象征,也是在向外人表明这里是一名教士的住所。
不过,亚瑟一联想到比楚林的人生经历,还是觉得门前挂个十字架颇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味道。
趁着比楚林开门的工夫,亚瑟注意到他脚下的地面上堆放着几块劈柴。
这些柴火的断面粗细不一,应该是比楚林亲自用斧头劈好的,因为正经砍柴人售卖的木头应该不会随意成这个模样。
比楚林用钥匙打开门,他刚把手里的《圣经》放下,便着急忙活的跑去生火煮茶炊。
他一边忙活还一边解释道:“我这房子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住起来其实挺舒服的。”
亚瑟笑了笑,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布局。
屋子不大,但比楚林显然尽力将它安排得井井有条。
门厅正对着客厅,墙角立着一个简陋的木制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和手稿,甚至还有几卷已经泛黄的羊皮纸。
书架旁的地板上堆着一些杂物,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头箱子、一只破旧的烟斗盒,以及一顶似乎在冬天很管用的毛皮帽。
客厅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上铺着一块旧桌布,四周围着几张木椅,椅子的扶手已经磨损得露出了木纹。
亚瑟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发现桌上的茶壶和几只陶杯显然是从东方带回来的,杯子的釉面上绘着五彩斑斓的精致图案。
“这是从bj带回来的吧?”亚瑟拿起一只茶杯端详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看来您在那儿过得还挺奢侈的。”
比楚林从火炉旁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旧烟斗,嘴角一咧:“奢侈?不敢当。这些东西只是在集市上顺手买的,价钱很便宜,比我这套租来的房子还划算呢。”
说话间,火炉里已经烧起了熊熊火焰,比楚林麻利地将一个小铁壶放在炉架上,不一会儿就有水汽升腾而起,屋内的寒意被火炉的热气和壶中冒出的茶香驱散了不少。
亚瑟的目光从火炉转向墙上,注意到了一幅比楚林戴着清朝官帽的肖像,以及贴在木板上的手绘地图,旁边还钉着几张写满汉字的小纸条。
《身着中国服饰的亚金夫·比楚林》亚历山大·奥尔洛夫斯基,1828年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纸条上用工整的汉字和俄文对照记录了不少句子,其中还有几句熟悉的儒家经典译文。
而被他摆在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节选自《论语》的名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联想到比楚林曾经被流放的经历,以及现在苦中作乐的乐观心态,他喜欢这句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人人都喜欢与自强不息的人物交朋友,就连英国老特务也不例外。
虽然接触时间并不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位看起来与主流格格不入的俄国‘松柏’。
将视线挪向墙壁的另一边,那上面挂着几幅字迹清秀的中文书法作品,书法下方的书桌铺着一块旧布,压着几块鹅卵石,显然是为了防止纸页被风吹乱,桌上摆放着一个油灯和一堆书籍和未完成的手稿,其中既有《四书五经》注疏以及一些未翻译的汉学资料,甚至还有几卷用丝线捆扎的满文、蒙文和藏文典籍。
不消多说,这些书一定是比楚林只能住在这间小房子的罪魁祸首。
在这个年代拥有如此多的藏书到底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亚瑟对此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他还在伦敦当臭脚巡的时候,想从旧书店里淘换一本缺页、封面破损的老小说,都得咬着牙攒上一周的钱。
而如果他看中了一份四开本的精装旧书,那就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也得攒上一个月的钱。
像是埃尔德这样熟悉亚瑟的人都知道,要想激怒这位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约克夏绅士,光靠言语挑衅是很难成功的。
你如果真想惹他生气,只要朝他的藏书上吐一口吐沫就行了。
至于如何激怒卡特先生?
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伦敦大学的学生都是爱书之人,埃尔德的藏书同样是他的命根子。
美中不足之处在于,埃尔德的藏书通常都是某些特定类型。
亚瑟望着比楚林满屋子的收藏品,一时起了收购的心思:“您这幅‘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的书法对外出售吗?我愿意出两百卢布。”
比楚林转过身,递给亚瑟一杯热茶,并没有直接回绝,而是试探似的回了一句:“爵士,君子不夺人所爱,不强人所难。”
亚瑟闻言不禁大失所望,但比楚林看见亚瑟的神色,却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得:“您听懂了?”
他原本以为普希金是在夸大其词,一个英国外交官怎么可能有什么汉学根基呢?
至多至多也就是懂点皮毛,会说几句广东话罢了。
但现在看来,弄不好他还真深入研究过。
忽然发现同好者的喜悦一下子冲昏了比楚林的头脑,他把烟斗往桌上一放,顾不得火炉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冒出的热气,兴冲冲地凑到亚瑟面前,双手一摊,眼里闪着光:“说说看,爵士,您是怎么学会汉语的?光跟着家庭教师学习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您难道也在bj住过?”
亚瑟见比楚林的反应,原本还想谦虚几句,结果对方急切的表情让他只好微微一笑,端着茶杯道:“算不上学会,只是在伦敦时偶尔接触过一些汉学材料,感兴趣就研究了一点。至于住在bj……”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调侃:“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样的好运气。”
“好运气?”比楚林一听,竟笑得咳嗽了两声:“阁下,您怕是不了解,咱们这些人住在bj的日子可是苦得很!别看我带回来这么多书,都是当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换的。那时候在bj,想吃上一顿正经的俄国炖菜都是奢望。”
“是吗?”亚瑟似笑非笑:“可我看您这满屋子的书,可比一锅炖菜值钱多了。”
比楚林眯了眯眼,显然对亚瑟这句话深以为然。亚瑟转而问道:“那您呢,您又是怎么学会的汉语?”
“我?”比楚林笑呵呵的:“我最开始是从天主教修士手里弄到了一本拉丁文-中文词典。但是作为学习资料,那本词典显然不太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而是适合那些已经初步掌握了汉语的人。于是,我开发了自己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只要闲下来就会到bj的街道上行走,四处逛胡同。遇到不认识的东西,我就会请物品的所有者告诉我那是什么,并用汉字写下来。随后,我的汉语老师会核对字词的正确性。这种实践让我接触到了不同社会阶层的中国人,尤其是政府官员和郊区的农民。”
说到这里,比楚林往墙边的书架走去,指着一卷装订整齐的汉文典籍说:“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亚瑟站起身走近一看,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汉字,偶尔夹着几行俄文注释,字体刚劲有力:“让我猜猜……”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封面,眉头越皱越紧,就像是费了好大的劲似得:“这是《太平经》?”
“没错!”
比楚林抚掌笑道:“这是我从bj带回来的抄本之一,整理得相当费劲儿。我原本只是好奇这些经书里到底讲了些什么,没想到越研究越着迷。您知道吗?他们讲的天地运转、道德修养,与东正教竟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亚瑟端着茶杯站在一旁:“您是说,传教士也能从道教里学到东西?”
“当然!”非典型传教士比楚林回答得干脆利落:“学问无界,智慧更无界。我们可以从任何文化中汲取养分,关键在于有没有一双愿意发现的眼睛。”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阁下,您刚才提到的那幅书法——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这其实我不是买来的,是一个在bj的朋友送的。”
“朋友?”亚瑟挑了挑眉。
“那倒不是。”比楚林摇头笑道,“是一位书法家,姓王。他是理藩院主事,性格爽朗,很欣赏我的研究精神。有一次见我对书法感兴趣,就亲手写了这幅字送我。您知道,他们的笔法和我们的完全不同,讲究‘气韵生动’,不是随便写写就能达到的。”
说到这里,比楚林还兴冲冲的跑到杂物箱边挑挑拣拣好半天,然后献宝似得取出了一根毛笔。
比楚林铺好了纸张,看这架势,应该是准备现场给亚瑟上一课。
比楚林坐定,提起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些墨,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八个大字。
他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叨着:“这根笔是我从bj带回来的,京城的书法家用的都是这种狼毫笔。阁下,您可能对这些细节不太了解,但书法这门艺术啊,器具比技巧还重要。”
比楚林的笔法流畅,气韵贯通,显然用心颇深。他写完后,把笔一搁,将字幅轻轻抬起,放在桌上的灯火前,仔细欣赏了一番,然后才递给亚瑟:“您看,这就是气韵生动的精髓。您要是喜欢,我这次就不卖了,直接送给您吧。”
亚瑟捧着比楚林的墨宝瞻仰了半天,虽然够不上书法家的级别,但绝对当得起工整端庄的评价,至少他的字要远远比亚瑟写的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亚瑟的心声,比楚林竟然把毛笔一横递到了亚瑟的面前:“您要不要试试?”
有了比楚林珠玉在前,面对他的邀请,亚瑟第一时间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比楚林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爵士。我第一次学汉字的时候,连‘一二三’都写得歪七扭八。您只管试试,重要的是感受握笔时的力量和平衡,这才是书法的乐趣所在。”
亚瑟转而一想,写的不好貌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英国佬会写汉字,这首先就应该予以表扬了。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从比楚林手里接过毛笔,蘸了点墨,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室”字。他的动作显得生疏,但力求工整。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冻手,又或者是因为紧张,所以笔画之间的粗细控制得并不均匀,几个转折处还洇出了一团团墨迹。
“嗯……”比楚林凑过来,捏着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看得出来,您对结构的理解不错。虽然不够熟练,但已经有了几分形神了。”
“形神?”亚瑟看了看自己的“室”字,又看了看比楚林的,忍不住失笑:“恐怕我的形神就像是一个醉汉试图模仿军官行军礼吧。”
“您太谦虚了!”比楚林摆了摆手:“别忘了,书法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贵在坚持。来,接着写下去,把整句写完。”
“要不我还是换个短的吧。”
亚瑟换了张纸,想着写点熟悉的,他摒住呼吸,聚精会神。
比楚林饶有兴致的在旁边观望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比楚林只得撇下亚瑟,跑去拉开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寒冷的彼得堡冬夜气息立刻涌入了屋内。
比楚林站在门口,看到门外几位熟悉的身影,不禁咧嘴笑了:“你们这些人,大冷天跑来找我,是不是又想蹭茶喝?”
“岂止是蹭茶!”
为首的谢尔盖·利波夫佐夫哈哈大笑,一脚踏进屋里。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呢子大衣,甩掉帽子上的雪:“我们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顺便看看你这个藏书家最近有没有把自己冻坏。”
“藏书家?这我怎么敢当呢。”
“你要是不敢当就没人敢当了,谁不知道当年你从中国离开的时候,足足带回来400普特的资料,光是运费就了750卢布。彼得堡亚洲博物馆里面的藏书,有一多半都是你贡献的!”
他身后,瓦西里·索洛米尔斯基摘下围巾,眼中闪着笑意:“亚金夫,你这地方可真够简朴的,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外交部一年给你发1200卢布,还有300卢布文具补贴。这些钱你揣在兜里不,故意住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怕住的房子太好,我们这些文人来了赖着不走?”
“这叫‘室雅何须大’,你不懂。”克拉耶夫斯基接过话茬,放下手里的礼盒:“亚金夫,这可是我特意从茶叶商那里拿来的好货,不知道比得上你从bj带回来的那些没?”
奥多耶夫斯基一边拍着冻红的手,一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看啊,他干脆在这儿开个东方学沙龙好了,毕竟他是我们亚洲司的骄傲,连科学院都给他颁奖了。今年科学院德米多夫奖获奖书籍——《卫拉特或卡尔梅克人的历史回顾:从15世纪至今》,作者:亚金夫·比楚林!”
最后进来的克雷洛夫满脸笑意的把门带上:“这地方虽然小,但暖和得很。比贵族府邸可要有人情味多了。”
比楚林赶紧招呼大家进来:“自己找地方坐下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这屋里可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喝我的茶吧。”
说完,他转身去火炉边重新烧水。
但刚走到一半,他才想起了亚瑟还在呢,于是又折返回来,替亚瑟介绍道。
“差点把您给忘了!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谢尔盖·利波夫佐夫,和我一样都是亚洲司的翻译,对满文造诣极深,就是他负责的满文《新约圣经》的翻译工作。这边的索洛米尔斯基是文学圈的活跃人物,四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在外交部组建的东西伯利亚探险队工作。至于这位,克拉耶夫斯基,那更不用说,是俄罗斯文学评论的中坚人物。而奥多耶夫斯基与克雷洛夫,他们两您肯定早就听说过,都是俄国的大文豪和知名学者。”
(本章完)
第634章 反俄派与亲俄派
第634章 反俄派与亲俄派
俄罗斯,圣彼得堡,英国使馆。
文化参赞私人秘书布莱克威尔夹着几份密封的外交文件迈着匆忙的步伐,穿过使馆长廊,在亚瑟的办公室前站定。
或许是想到了亚瑟挑剔的脾气,布莱克威尔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先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喘息声在厚重的橡木门后逐渐平息,这才整理了下领结,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透过旺盛的炉火和朦胧的烟气,可以看见办公室内摆放着一张精雕细琢的桃木书桌,上面铺着一张鹿皮色的羊皮纸,耳边尽是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不过最先引起布莱克威尔注意的并非这些司空见惯的家具陈设,而是亚瑟背后悬挂的几幅方块字书法。
左侧墙壁上——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
右侧窗户边——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行。
横批——惟吾德馨。
不过好在布莱克威尔不懂汉语,所以他并没有看出这几幅字写得究竟有多么的不谦虚。
但是他不懂不代表红魔鬼不懂,今天一早上,阿加雷斯已经不知道冲着这幅啐了多少口吐沫了。
上星期在比楚林家中小聚,亚瑟不仅带回了这几幅书法作品,甚至还斥20卢布巨资从神甫那里买下了一只明黄的瓷茶杯。
“爵士,两份文件,一份从君士坦丁堡发出,一份来自唐宁街15号。”
正在埋头练字的亚瑟听到这个消息,伸了个懒腰,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又怎么了?”
布莱克威尔回道:“帕麦斯顿子爵对沙皇仅仅下令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撤军并不满意,而且他认为沙皇陛下在公文里的对咱们抗议国书的正式回复或许不太客气了。”
亚瑟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沙皇说什么了?”
“沙皇争辩说:俄国只是做了英国人想做的事情,他们无非是抢先了一步而已。”
亚瑟取出信,咧嘴笑道:“这倒是大实话,不过沙皇显然不懂外交辞令,他不算是糊涂蛋,但很显然缺乏从事外交工作的才能。我猜,身在唐宁街15号的帕麦斯顿子爵肯定气疯了吧?”
“或许比那更严重。”布莱克威尔耸肩道:“他直呼这样的辩解不仅是粗鲁的而且是无礼的。”
“那舰队街呢?帕麦斯顿子爵表现的这么强硬,想必很得他们的喜欢。《不列颠的利剑向俄国蛮子宣战》《铁腕的外交大臣给了尼古拉一世一记直拳》《游牧民族妄图侵犯我们的海上边境线》?他们大概起的都是这类的新闻标题吧?”
“您还真是了解英国记者的脾性。”
“很难不了解。”
亚瑟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翻看着外交部发来的报告:“自从我离开了伦敦,我愈发觉得那群小报记者的形象越来越可爱了。在休息时间泡上一壶红茶,捧起带着油墨香味的《泰晤士报》是一种至高享受,当然,前提是:你不是他们笔下故事的主角。”
布莱克威尔对亚瑟的早年经历很是好奇,虽然他知道爵士曾经是伦敦的风云人物,但从别人口中打听自然是不如听当事人亲自讲述。
尤其是,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听到关于亚瑟的新段子了。
“您当年很得舰队街的拥护吗?”
亚瑟瞥了这小子一眼,旋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惜字如金道:“我倒宁愿他们把我忘了。”
布莱克威尔做贼心虚的急忙转换话题:“我觉得至少就目前情况来看,不列颠和俄国谁也没有占据上风,而沙皇和帕麦斯顿子爵互相撂狠话也无益于缓解两国之间日趋紧张的外交关系。爵士,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亚瑟半开玩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最好将这个问题交给皇家邮政处理。虽然他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使它延缓下来。”
亚瑟能够用如此轻松的心情看待这个问题,自然是由于他的心里有底气。
在外人看来,他这段时间无非是在跟着彼得堡的文化名流吃喝玩乐,到处参加各种文学沙龙和音乐会。
但实际上,由于沙俄文化界的特殊属性,当地的文化名人大多都是在中央各部工作任职的,其中不乏像是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枢密院顾问维亚泽姆斯基公爵、沙俄政府半官方喉舌《北方蜜蜂》主编布尔加林等人。
由于这些人分处于沙俄权利阶层的不同区域,亚瑟总是能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各种有价值或者无价值但却有趣的信息。
比如说,布尔加林就曾经私下抱怨过,普希金受到了过多的官方保护。
布尔加林不否认普希金的才华,但是也坚持认为,普希金之所以能在沙俄文坛地位如此高,与政府的半公开庇护脱不了干系。
布尔加林前几年曾经在《北方蜜蜂》撰写过一篇批评普希金著作《奥涅金》的文章,并为此与普希金陷入了一场长达数周的论战。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场论战的终结并不是由于一方驳倒了另一方,而是由于一份官方文件。
原来,尼古拉一世在审阅了布尔加林的批评文章后,立即给第三局局长本肯道夫伯爵写了一封信,信件的主要内容大概是:在《北方蜜蜂》上出现了一篇批评普希金著作的文章,文章的倾向和目的都很明确,这类文章肯定还会陆陆续续出现,建议你们将布尔加林控制起来,严禁以后再出现反普希金的文章,必要时候可以将杂志查封。
本肯多夫伯爵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既然是沙皇的旨意,他也只能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布尔加林。
布尔加林得到这个消息后,同样感到非常震惊。
作为沙俄政府喉舌《北方蜜蜂》的主编,布尔加林一直觉得自己的政治立场久经考验,他向来认为自己和沙皇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尼古拉一世居然会把战壕挪到普希金的旁边。
不过,虽然布尔加林被禁了言,但毕竟只有他收到了沙皇的旨意。
所以,之后还有不少蒙在鼓里的报纸杂志继续刊载诋毁普希金作品的内容,而亲自担任‘普希金作品审查官’的尼古拉一世知道后自然是非常愤怒,他直接向第三局下达死命令说:如果以后再有此类文章,必定严惩不贷。
自从这道命令下发后,报纸上批评普希金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就算偶尔出现零星攻击,也不敢说的太直白,而是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普希金。不过普希金倒也没惯着这些人,他同样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击:“沙皇喜欢的,走狗们却不喜欢。”
就因为这件事,现如今即便普希金和布尔加林同处一个屋檐下,参加同一场宴会,他们俩之间也从来不说一句话,互相把对方当作空气。
不过,这些俄国文学圈内的小乐子只能当作生活的调剂。
亚瑟收获到的最重要信息,还是沙皇对于英国辉格党内阁的不信任态度。
作为一位坚定的专制君主主义者,尼古拉一世对于传承自克伦威尔的辉格党人向来没有什么正面看法,更不喜欢辉格党的自由主义倾向,对于1832年辉格党主导的议会改革,沙皇更是深恶痛绝。
相较于辉格党,尼古拉一世显然更信任失势的托利党人,他尤其欣赏以保王党身份和辉煌战绩著称的威灵顿公爵。
而在得知了这一重要信息后,亚瑟才慢慢解除了对帕麦斯顿子爵疑似通俄的怀疑。
因为至少从最近的外交进展来看,沙皇压根就不喜欢这位在波兰问题上曾经支持过他的英国外交大臣。
因此,亚瑟觉得,说帕麦斯顿子爵是俄国间谍可能言过其实了。
他没有通俄,最多只是通利文夫人而已。
并且,亚瑟也越来越觉得,沙皇之所以会把从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撤军的功劳送给自己,恐怕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在整体辉格的英国驻俄使团当中,亚瑟的履历和经历显然已经是最托利的了。
甚至于,你如果硬要说亚瑟是个托利党人,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托利党的两任党魁皮尔爵士与威灵顿公爵都曾经暗示过亚瑟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加入他们的阵营。
只不过,出于经济原因,亚瑟对于不领工资的下院议员席位并不感兴趣,而且他也不愿意大价钱去贿选。
不贿选并不是说亚瑟有多么的自命清高,而是他那时候没有这个实力。
现在虽然有了实力,但迪斯雷利珠玉在前,亚瑟对于是否要进行这么一笔不确定性极大的投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当然,下院议员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文化参赞的收入水平和身份地位显然更能令爵士满意。
伟大的英国首相,有格莱斯顿和迪斯雷利当就行了。
他还是当一个盛放他们俩智慧果实的社会公器吧。
唉,谁让这社会公器的材质是纯金的呢?
况且,冒着激怒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等人的风险去加入托利党,这看起来实在是太蠢了。
再怎么说,这几位都是亚瑟的再造恩师,当年如果没有念伦敦大学,而是去了剑桥牛津,他能在官场上如履平地吗?
就是因为念了伦敦大学,所以亚瑟才能在与埃尔德·卡特这样当世人杰的竞争中大比分胜出,并被树立为体现伦敦大学优秀教学质量的典型案例。
做人不能忘本,这一点亚瑟还是牢记在心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没有老长官罗伯特·皮尔爵士、威灵顿公爵等人的提携之恩,他亚瑟·黑斯廷斯这时候不是在伦敦当臭脚巡,就是在北美的哪个农场当契约奴隶呢。
苏格兰场的职务和地位,是托利党替他争取的。
外交界的海阔天空,是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点名道姓。
两边都不能得罪,两边的情绪都要照顾到位,一碗水必须要端平,所以亚瑟只能做个无党籍。
如果说,在英国政界里唯一令亚瑟不爽的人,也就只有与利物浦爆炸案有牵连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了。
帕麦斯顿居然不通俄,这可如何是好?
外交大臣不通俄,但是亚瑟的的确确通法啊!
虽然路易现在只是个小卡拉米,但万一呢,万一他将来真的当了皇帝呢?
如果未来让他抓到机会和帕麦斯顿一换一,对方拿他的通法嫌疑说事该怎么办呢?
亚瑟一想到这里便心有戚戚,甚至禁不住想要提起笔拜托远在巴黎的大仲马先帮他布置一点境外资产。
将来如果出了事,最起码不至于流浪街头,有了住处,再加上三不五时去大仲马那里打打秋风,小日子倒也能过。
亚瑟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里的外交文件,忽然瞥见了那份君士坦丁堡发来的加急件。
“嗯?君士坦丁堡使馆有人失踪了?”
布莱克威尔听到亚瑟提起,立马在旁边补充道:“文件里说是失踪,但实际上还有别的消息。爵士,您还记得我先前和您提过的戴维·厄克特爵士吗?就是那个曾经去希腊打过仗,后来又成了奥斯曼支持者的极端反俄人士。”
“失踪的是他?”
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有消息说,戴维·厄克特爵士在君士坦丁堡与切尔卡斯人的领袖取得了联系。”
“切尔卡斯人?”亚瑟回忆了一下:“切尔卡斯亚的原住民?高加索地区?”
“没错。您之前带回来的消息已经得到了核实,俄国人近期确实又在往高加索地区增兵,力图荡平高加索地区的反抗势力。戴维·厄克特爵士貌似就是因为看到了您发出的那份外交报告,所以才主动去与切尔卡斯人联系的。君士坦丁堡使馆那边说,戴维·厄克特爵士由于未经允许私自向《泰晤士报》泄密而遭到了外交部停职。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联系上了高加索山民在君士坦丁堡的联络人,并且受邀乘船途经黑海前往他们位于高加索地区的要塞。君士坦丁堡在发现情况不对后,派出人手想要拦下戴维爵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就连亚瑟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听到戴维·厄克特的行为后,都禁不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你说他乘船前往了高加索?他难道不知道俄国人在黑海沿岸设置了一条严密的海军封锁线吗?虽然切尔卡西亚确实还没被俄国征服,但是根据俄国与奥斯曼缔结的条约,俄国已经对那个地区宣示了主权。他在没有进行任何外交照会的情况下私自入境,这他妈不是偷渡吗?”
(本章完)
第635章 喝凉水都塞牙的运气
第635章 喝凉水都塞牙的运气
彼得堡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尽管太阳偶尔露出半张脸,但谁都知道,它的出现只是个摆设,仅仅是用来提醒人们春天还没被冻死罢了。
然而,天气再冷也不能阻挡人们参加谢肉节的热情。
虽然谢肉节通常会选在东正教大斋期(复活节前40天)的前一周举行,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个东正教节日,而是一个传统的斯拉夫节日,也是俄国最古老的民间节日之一。
在东正教传入之前,谢肉节是俄国异教时代的农耕庆典,庆祝冬去春来的自然循环,所以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是俄国的春节。
圣彼得堡的涅瓦大街、宫廷广场,以及城市各处的市场和广场,全都布满了临时搭建的小摊位,商贩们在寒风中热情吆喝,招呼过往的行人。
其中最受到市民们追捧的摊位,几乎卖的都是薄煎饼。
薄煎饼是谢肉节的标志性食物,金黄的薄饼散发出黄油和蜂蜜的香气,如果你愿意多添上两戈比,便可以在煎饼里多加上几片奶酪和熏鲑鱼。
许多人围着煎饼摊排队,只为买上一叠热腾腾的薄饼,以便一边吃一边逛街。
除此之外,集市上还有不少售卖奶酪、腌鱼和蜂蜜酒的摊位,妇女们聚集的地方,则大多卖的是手工艺品、绣头巾或者彩色陶器。
在涅瓦河冻结的冰面上,可以看见临时建造的滑冰场和冰滑梯,年轻人尖叫着从冰滑梯上滑下,欢笑声此起彼伏。
装扮成滑稽小丑的马戏艺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表演杂技,随口冒出的几句俏皮话,总能引来一片笑声。
而在宫廷广场附近,装饰着彩带和环的马车穿过街道,车夫身穿毛皮大衣挥舞着鞭子,车厢内坐着盛装打扮的贵族,挥手向围观的市民致意。
马车后面跟着一队身穿传统服装的农民,他们正举着几个装饰华丽的稻草人在广场上游行。
虽然这些稻草人看起来很漂亮,但遗憾的是,根据俄国传统,稻草人是冬天的象征,所以要在谢肉节最后一天的仪式上全部烧掉。
广场中央的大篝火堆旁,巴拉莱卡琴的音乐声混杂着歌唱和脚步声,年轻人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一边唱歌一边跳起传统的俄罗斯舞蹈。
年轻的巴拉莱卡琴手正在弹奏一首轻快的曲子。
他的指尖像兔子一样在琴弦上蹦跳,围观的姑娘们不禁拍手叫好。
琴手眯起眼睛,一脸得意地开始唱起了调侃冬天的传统民谣:“冬天啊,冬天,快收起你的爪,别挡着我们喝酒,吃黄油和鱼子酱!”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自然是不肯让琴手夺去他们的风头。
几个小伙子脱离了大圈舞的队伍,在广场中央表演起了哥萨克踢踏舞。
随着巴拉莱卡琴的快速节奏,他们不断地下蹲起身,不论是高踢腿、下蹲拍腿还是跳山羊,什么样的高难度动作他们都信手拈来,如此精彩的斗舞自然也引来了人群的阵阵喝彩。
而在这欢乐的节日氛围中,一位英国绅士却显得格格不入。
亚瑟的脸色比圣彼得堡冬日的冰雪还要苍白几分。
他一手紧紧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扶着腰,一瘸一拐地从跳舞的小伙子们身边路过,像极了一只试图在冰上保持平衡的企鹅。
每走一步,亚瑟的脸上都会抽搐一下,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谢肉节的欢乐与他并不适合。
而在他的高礼帽上,红魔鬼正悠闲地盘腿而坐,他的尾巴轻轻拍打着礼帽边缘。
那双燃烧着戏谑火焰的小眼睛紧盯着广场中央还在表演哥萨克踢踏舞的年轻人,嘴角扯出一抹极为得意的笑容。
“喔!亚瑟~亚瑟~你还疼吗?”
阿加雷斯以一种夸张的哀叹开口,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半点同情:“你原本是多么令人尊敬的一位绅士。华尔兹的轻盈,四方舞的端庄,那可都是你的拿手好戏,甚至连维也纳的舞厅也未必找得到你这样的舞者,可是……”
亚瑟没有理会,只是咬紧牙关继续迈着蹒跚的步伐,似乎他所受的肉体痛苦与来自魔鬼的羞辱相比更容易忍受。
阿加雷斯发现此路不通,于是又另辟蹊径道:“亚瑟,亲爱的,看在你这么痛苦的份上,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一天,一位英国绅士决定尝试跳哥萨克舞。他努力下蹲、拍腿,甚至试图做一个高踢腿,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但就在他第七次尝试站起来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
阿加雷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沉稳的腔调接道:“他优雅地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领结,对围观的众人说——看来,我的表演足够精彩,因此我的膝盖决定留在这里独自谢幕。”
亚瑟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压抑的怒气:“阿加雷斯,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我会把你从帽子上扯下来,扔进涅瓦河里。”
“不,你办不到,亲爱的,因为涅瓦河已经冻上了。”
阿加雷斯哈哈大笑,尾巴甩得更欢了。
看得出来,红魔鬼显然对自己的机智非常满意。
亚瑟一巴掌拍在前额,他只觉得最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本来某位英国公民非法入境俄国的消息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偏偏这位英国公民还是君士坦丁堡一等秘书戴维·厄克特爵士,一位牛津大学的校友,在大学时期就与国王威廉四世以及多位英国政要建立了深厚友谊的资深关系户。
而且,戴维爵士去的还是被俄国人重重封锁的高加索山区,入境目的则是为了联络反抗军领袖,替当地反抗俄国统治的切尔卡斯人打抱不平。
最重要的是,以上决定均未向外交部和君士坦丁堡使馆报备,也没有经过任何一位大臣的批准。
也就是说,戴维·厄克特爵士的一切行为皆是独走!
亚瑟本以为自己情急之下冒充俄国钦差的行径已经称得上是胆大妄为了,但与头铁的戴维爵士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英国驻俄使馆得知戴维爵士进入高加索后,便第一时间派出人手追查他的下落。
但这种努力多半是徒劳的。
且不论不列颠在高加索的布局基本为零,就算他们在当地有线人,想要在遍地崇山峻岭的高加索山区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甚至于,使馆内有人认为戴维爵士很可能已经死在了高加索。
不幸中的万幸,根据俄国政府近期的反应,他们好像也并不知道有一位英国外交官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了他们的封锁线,成功进入了高加索的切尔卡斯亚地区。
对于外交部来说,戴维爵士死在高加索总好过活着落入俄国人的手里。
因为活着的戴维爵士就等于是一份无可辩驳的‘英国插手俄国内政’的证据。
没有人喜欢擦屁股,尤其是替别人擦屁股。在这一点上,驻俄使馆与外交部在立场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
不过,虽然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戴维爵士早点咽气,但只要一天没有收到确切消息,他就会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所有人的脑袋顶。
而要想了解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到底有多急,只需要看看他给驻俄使馆下发的命令——将活的戴维爵士带出高加索,必要情况下,带出死的也行。
而在之后的一周中,寻找戴维爵士的行动简直可以用噩梦来形容。
戴维爵士在哪里?
这一点,没人知道。
但,谁和戴维爵士在一起?
除了切尔卡斯人以外,还有一名《泰晤士报》的特派记者詹姆斯·朗沃斯。
说起朗沃斯先生,他其实也算是亚瑟的老熟人了。
当年亚瑟在苏格兰场钓鱼执法伯尼·哈里森议员时,朗沃斯便是跟随英伦名记‘《泰晤士报》的朱庇特’托马斯·巴恩斯一起做的现场专访。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帮托马斯·巴恩斯打下手的小记者。
而在那次现场专访‘英国香肠制作工艺’后,朗沃斯就好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之后几年一连发了好几篇知名报道,其中既有关于霍乱大流行的专题报道,也有关于议会改革的长篇专栏。
而在去年年初,随着《泰晤士报》商业版图的扩张,颇得主编托马斯·巴恩斯器重的朗沃斯接下了开天辟地的重任,走马上任君士坦丁堡,出任《泰晤士报》驻奥斯曼帝国特派记者,全权负责中东及中亚地区的新闻采编工作。
众所周知,一听到哪里有新闻,西方记者向来跑得快。
但遗憾的是,在这个年头,而西方记者中腿力最好的当属英国记者,尤其是《泰晤士报》的记者。
朗沃斯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戴维·厄克特爵士的事迹,为了拿到切尔斯卡亚地区第一手的消息源,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戴维爵士一起上了船,临时转职成了战地记者,并理所应当的一起失踪了。
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得知这个消息后,在震惊之余,就差明着暗示驻俄使馆——一旦找到朗沃斯,必须得把他当场击毙了。
任何一个英国政客都明白,如果让朗沃斯这样的记者活着回来,舰队街究竟能给帕麦斯顿子爵和外交部整出什么级别的大活儿。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亚瑟这样——什么样的报纸标题亚瑟没见过?什么样的批评他没承受过?
虽然年纪轻轻,但亚瑟吃过的盐比寻常政客吃过的面包都多。
要知道,别说是詹姆斯·朗沃斯这样的小记者了,就算是‘《泰晤士报》的朱庇特’托马斯·巴恩斯,亚瑟都能跟他谈笑风生。
帕麦斯顿子爵啊,还是少见多怪了。
当然了,上级有了忧虑,下级就要解决问题。
但这个定式有时候也不是绝对的,亚瑟同样很想找到戴维爵士,但是他想找人的初衷却与大伙儿都不一样。
亚瑟只是单纯想要结交一下这位牛津毕业的英雄豪杰,因为戴维爵士看起来压根不把帕麦斯顿子爵放在眼里,而且还是一个在政客圈子里非常罕见的直脾气。
当然了,如果戴维爵士不幸落网,亚瑟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沙皇因此一怒之下下令驱逐所有的在俄英国外交官,亚瑟倒也乐得被尼古拉一世送回伦敦上岗。
最差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把他派到其他国家继续做他的参赞罢了。
但亚瑟的这点幻想,终究还是在昨天破灭了。
昨天,最新一期的《英国外交部衔名录》送到了彼得堡,亚瑟在仔细查阅了相关资料后,发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基本上所有的驻外使馆都没有参赞级的职缺,唐宁街15号的外交部座位同样填的满满当当。
依照外交部的惯例,如果在欧洲的驻外使团没有适合的位置,卸任的外交官会被派往海外殖民地或自治领,处理当地的政治或行政事务。
而根据目前的局势来看,亚瑟的目的地非常有可能是加拿大、澳大利亚或者印度。
嗯……
天塌了!
在这个年纪前往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这无异于提前结束政治生命。
去那里和被流放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你带了个参赞的级别,手脚上没戴锁链,你就不是被发配的囚犯了?
至于印度,那里倒确实是个好去处,许多不列颠的名门贵胄也都喜欢把家中子弟送到印度镀金。
就算有那种烂泥扶不上墙,死活镀不上金的家族子弟,最起码他们也能在印度捞到第一桶金。
但问题在于,印度的殖民机构是以军事为主的,去了印度还能回来的也基本上是威灵顿公爵那样的军官。
很少会有文职官员的名字出现在跨大洲级别的调动中,如果你是个文官,而且还被调动了,那说明你起码干到了孟买省督、马德拉斯省督这样的级别。
这倒不是说,亚瑟没有自信做到这个级别。
不过嘛,自信归自信,能力归能力。从现实角度考虑,在印度要想干到这样的级别,朝中没人撑腰是不可能的。
而根据伦敦放出的消息,国王陛下貌似对辉格党的格雷内阁不太满意,而且辉格党内部好像也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
如果格雷内阁倒台,恩师布鲁厄姆勋爵从大法官的位置上下野,达拉莫伯爵又被俄国政府驱逐赋闲……
新内阁又不凑巧的忘了还有亚瑟·黑斯廷斯这么一号人的话……
那黑斯廷斯家族弄不好就要变成干净又卫生的传统印度家族了!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一想到这里,亚瑟仿佛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戴上礼帽又能在大雪天连走二里地了。
他穿过密集的人群,叩开了涅瓦大街一处宅邸的房门:“请问,这里便是英国俱乐部吧?”
仆人推开门,看见这个面生的客人,微微点头:“您是?”
亚瑟从衣兜里掏出名片递给了开门的仆人:“劳烦去俱乐部里通知普希金先生,就说:亚瑟·黑斯廷斯受邀前来拜会。”
(本章完)
第636章 英国俱乐部
第636章 英国俱乐部
英国俱乐部那扇庄严的橡木门,门上的黄铜门环已经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微弱的冬日阳光。
亚瑟拍了拍披风上的薄雪,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入正厅。
门一推开,一阵热气夹杂着烟草和红茶的香味迎面扑来。
俱乐部的大厅装饰得一如既往地精致,墙上挂着几幅描绘英伦乡村景色的油画,橡木书架上摆满了从伦敦运来的经典著作。
从这些著作就能看出,《英国佬》在不列颠的发行量虽大,但时尚小说这一题材终究还是不如古典文学更能凸显格调。
莎士比亚的经典著作《哈姆雷特》、《奥赛罗》、《麦克白》、《亨利五世》一应俱全,弥尔顿的《失乐园》和《复乐园》在这里也是必读藏书,英国历史小说的开山鼻祖沃尔特·司各特在此处同样备受追捧,他的《艾凡赫》《惊婚记》《肯纳尔沃斯堡》全都被摆在了书架上的显眼位置。
而《英国佬》的死对头《布莱克伍德》在俄国更是大获全胜,亚瑟仅仅是随便一扫便看见了湖畔诗派三巨头的身影。
威廉·华兹华斯的《抒情歌谣集》、塞缪尔·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和罗伯特·骚塞的《湖上女士》,这三本书被排在了拜伦与雪莱著作正下方的位置。
大厅里,几位绅士正围着壁炉旁的茶几聊得热火朝天。
亚瑟听到了一些关于谢肉节的讨论,与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奥地利参赞正挥舞着手中的雪茄,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俄国人真是喜欢节日,每年这么大张旗鼓地烧稻草人,好像冬天会因此害怕地逃跑一样。”
另一个年轻些的绅士接话道:“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薄煎饼确实不错。我今天上午尝了一些,金黄的煎饼配着鱼子酱,绝对是节日里最值得期待的东西。”
亚瑟微微一笑,摘下礼帽朝他们点了点头作为问候,随后被侍者引领到了一旁的阅览室。
这里的气氛更加安静,几位俱乐部会员正各自翻阅报纸或书籍。
亚瑟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几份最新送来的报纸——上月的《泰晤士报》用醒目的标题报道了伦敦金融市场的波动,而《莫斯科电讯报》则全是关于谢肉节的内容,甚至还有一整版介绍如何制作最正宗的薄煎饼。
“先生,您需要些什么?”侍者恭敬地问道。
亚瑟点了点头,说道:“一杯伯爵茶,外加一点薄煎饼吧。我想试试他们说的那种‘金黄得像太阳’的美味。”
侍者听到亚瑟的茶叶选择,禁不住眯眼笑道:“要川宁牌的,还是杰克逊牌的伯爵茶?”
“川宁牌的吧。”亚瑟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捧起报纸:“我们的首相格雷伯爵虽然从前是杰克逊茶叶公司的拥趸,但是现在他已经改喝川宁的了。而且我也感觉川宁的伯爵茶里面蕴含的柑橘气味儿要比杰克逊牌的更浓。”
侍者闻言微微鞠躬道:“明白了,请您稍候。”
亚瑟又开口道:“普希金先生呢?怎么没见到他?”
侍者回道:“今天是谢肉节的第一天,也就是见面日。按照俄国的传统,今天要去四处走亲访友,普希金先生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您放心,他昨天就已经特地到俱乐部打过招呼,说您今天可能会来。您可以先在俱乐部与其他绅士们聊聊天、打打牌,顺便吃个午饭,普希金先生最多下午三四点应该就能忙完了。”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偌大的彼得堡英国俱乐部,却看不见多少俄国人了。
原来本地人基本都走亲戚去了,在这种日子一大清早跑来俱乐部的,也就只有他和奥地利参赞这样在彼得堡无亲无故的外国佬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外交官今天都没地方去。
比如亚瑟的上司达拉莫伯爵还有奥地利公使费克尔蒙特伯爵等各国使团的一把手,他们今天基本都受邀去参加沙皇举办的宫廷舞会了。
不过,二把手受邀参加舞会的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基本是特殊情况。
比如美国驻俄使团由于前任公使詹姆斯·布坎南卸任,所以只能由参赞以驻俄代办身份临时履行公使职责。
亚瑟不禁感叹,这谢肉节的“见面日”倒是把本地的外交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类: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邀请到沙皇的舞会里觥筹交错,而像他这样的“补位外交官”则只能在俱乐部里混上一天,等待夜晚的社交派对。
他重新端详起手中的报纸,试图让自己投入到伦敦金融市场的动荡分析中去。
然而,火炉旁的讨论声却不时窜入他的耳朵,像一只顽皮的小鸟在他脑海中啄啄停停。
那位奥地利参赞的嗓音尤其引人注目,他似乎在讲述彼得堡宫廷里的桃色趣闻。
“你听说了吗?城里许多人都在议论年轻的苏沃洛夫公爵夫人同维特根什泰因伯爵的暧昧关系。”
“婚外情?”
“嗯……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有人发现苏沃洛娃戴了一些新钻石,就在背后议论说,这是维特根什泰因伯爵送给她的礼物。不过,又有人说,送钻石似乎是遵照他亡妻的遗嘱。因为他的亡妻与苏沃洛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为了这件事,苏沃洛夫公爵与妻子争吵不休。”
“啊……怪不得前几天皇后把苏沃洛娃叫到宫里训斥了一顿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吗?”
“岂止是皇后,沙皇紧接着也斥责了苏沃洛娃。苏沃洛娃被他说的哭了鼻子,一边哭还一边替自己辩护,‘陛下,我年轻,我幸运,一向受人称赞,所以才招人嫉妒’什么的。”
“呵!即便排除钻石的事情,苏沃洛娃一直以来的行径都可以称得上是不检点了。我从前就觉得这位夫人不太聪明,是个不顾一切的轻佻女子。希望这次的事情能给她提个醒,但愿以后别惹出什么乱子。”
“您知道屠尔基斯塔诺娃公爵小姐那件事吗?”
“您说的是不明不白死在宫里的那位公爵小姐?”
“唉呀,哪里有那么多的不明不白,这事情很明白。屠尔基斯塔诺娃在很久以前就在当宫廷女官,她与前代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以及戈利岑公爵都有私情,后者还让她怀了孕。公爵小姐向皇上承认了此事,于是冬宫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让她在宫中生产,以免公众引起怀疑。玛丽亚皇后来给她念圣经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后来她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便死在那里。皇后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处置了好几个宫廷医生。戈利岑公爵觉得是沙皇和皇后联手害死了他的情人,于是就把这件事张扬了出去,闹得彼得堡人尽皆知,搅得冬宫连谢肉节都过不安生。”
亚瑟一边听着这番闲谈,一边不动声色地翻着手中的报纸,假装自己对这些宫廷逸事不感兴趣。
但实际上,他简直恨不得耳朵多伸出几英尺,以便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冬宫里每年都有这样的事。”奥地利参赞耸了耸肩:“沙皇陛下也免不了被这些风流韵事搅得头疼。不过,谢肉节的舞会总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至少我听说,今年的舞会装饰得比去年更为奢华。”
“是啊。”另一个绅士笑着附和,“今年在舞厅中央立了一座巨大的冰雕,是用涅瓦河的天然冰雕刻而成的——一只展翅的双头鹰,象征着俄国的威严与荣耀。”
侍者端着亚瑟的薄煎饼和伯爵茶走了过来,将餐盘小心地放在他面前:“您的薄煎饼,川宁牌伯爵茶。”亚瑟微笑着道谢,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那浓郁的柑橘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伴随着轻柔的茶香,似乎让这喧闹的俱乐部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卷着雪涌入。亚瑟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熟悉的身影披着厚重的斗篷,快步走了进来。
是普希金。
“亚瑟爵士!”普希金一眼便看到了他,摘下礼帽,露出那头标志性的卷发,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我还以为您会睡到下午呢。”
亚瑟放下茶杯,站起身与他握手:“普希金先生,看来您的谢肉节过得很忙碌。”
“忙得让人头昏脑涨。”普希金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才终于能上这里躲躲。”
“今天晚上的社交派对,您去吗?”
“您是说宫里办的那个?”普希金冲着侍者要了一杯茶:“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不太想去参加。有不少与我关系不佳的恶棍会出现在那地方,我去了难免尴尬。”
亚瑟开口问道:“您是说《北方蜜蜂》的主编布尔加林、《莫斯科电讯报》的波列沃依以及斯维尼英他们?”
“不,比起今晚出现的那些人,我宁愿和布尔加林他们几个合作。”普希金问道:“您知道阿拉克切耶夫吗?”
由于亚瑟深入调查过俄国的军屯制度,他当然不会对这个军屯制度发明人的名字陌生:“我记得他当过你们的陆军大臣吧?”
“那是个十足的恶棍。”
普希金好心的告诫道:“您如果去参加派对,一定记得与他保持距离,以免坏了您的好心情。您简直不知道他那张臭嘴里究竟能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你能想象一个人会当着皇太子的面说,皇上干完事以后总会衣冠不整的回到皇后身边吗?”
亚瑟闻言禁不住皱眉头,如果真是普希金说的那样,那阿拉克切耶夫不光是个坏人,更是个烂人。
哪怕是埃尔德,都不可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种侮辱他父母的话来。
亚瑟回道:“我更惊讶的是,他说了这种话,居然没受到严厉的惩办。”
普希金无奈道:“其实也不算没有受到惩办,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像是亚历山大一世时期那样受到重用了。虽然皇上依然保留他的一部分的职务,但是手里已经没有太大的实权。甚至他都搬离了彼得堡,住在诺夫哥罗德的家族庄园。这几年也就只有像是谢肉节这种场合,才能见到这老家伙一面。”
说到这里,普希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而且我发现您对俄国貌似有误会,就像是奥地利公使费克尔蒙特伯爵一样。我和您说一件事,您多半得像他一样吃惊。”
“什么事?”
“前几天费克尔蒙特伯爵家办舞会。茹科夫斯基抓住弑君党成员斯卡里亚津,逼他讲述3月11日事件(1801年刺杀保罗一世的宫廷政变)的始末。就在这时,皇上在本肯多夫伯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巧碰上太子太傅和杀死他父皇的凶手在友好交谈。当时斯卡里亚津正摘下围巾,他正是用这条围巾结果了保罗一世的性命。
事后,我对费克尔蒙特伯爵谈起了这件事。他告诉我,他不知道斯卡里亚津曾经犯下的罪恶,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邀请这个人参加宴会。不过,伯爵依然对我们上流社会发生的种种怪事感到惊奇。已故国君亚历山大一世周围居然全是杀害他父皇的凶手。
然而,我觉得,这恰恰就是亚历山大一世他的有生之年没有把参与十二月党人的年轻阴谋者们扼杀在萌芽中的原因。从各方面消息来看,神圣王早就知道了十二月党人背地里的活动,但是他却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沉默,并对他们私下串联的行为进行默许。因为在俄国,几乎所有沙皇都要对这些背地里阴谋弑君的团体保持忍耐和宽容。
至于现今的皇帝,他或许俄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权并且有可能诛杀弑君党或者阴谋弑君团体的皇帝。”
说到这里,普希金的情绪貌似有些复杂。
他虽然没有被列入十二月党人的名单,但实际上,他与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们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他没有参加起义的最大原因,仅仅只是由于他那天并不在圣彼得堡,而是在流放地。
而出于保护普希金的目的,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们惊人的达成了默契,他们没有将普希金的名字列入任何一份联络文件当中。在起事前的筹备期也对普希金隐瞒了他们的计划,以防把他牵扯进来。
而在起义失败后,无论本肯多夫伯爵怎么逼问,彼斯捷尔、雷列耶夫、卡霍夫斯基这些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一个松口的都没有,谁都不承认普希金参与了十二月党人。
正因如此,本肯多夫虽然一心想要干掉普希金这个与十二月党人联系密切的诗人,但是手里却始终拿不出人证物证,因此只得作罢。
而新沙皇尼古拉一世考虑到国内影响,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出于抚平十二月党人起义余波的考虑,将在俄国自由分子中影响力颇大的普希金从流放地特赦回了莫斯科。
希望能通过怀柔政策笼络这位著名的民族诗人,让他放低姿态,好好地为沙皇的宫廷服务。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普希金虽然接受了沙皇的恩情教育,但却改造的并不成功。
但对于亚瑟来说,普希金改造的成不成功他并不关心,因为比起普希金成功被改造,更让他忧心的是,他发现了一个之前都未曾注意到的隐患。
虽然同样是文人,但是普希金的政治倾向与海涅以及莫斯科大学的赫尔岑有着显著的区别。
海涅与赫尔岑都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因此与他们讨论问题总是非常轻松,因为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向政府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东西。哪怕万一泄露了,弄不好先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如果要用俄国文坛的派别举例,海涅和赫尔岑都属于典型的西方派。
至于普希金呢?
亚瑟忽然回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普希金与西方派代表恰达耶夫的论战。
那时候,他还以为普希金单纯只是为了完成沙皇交给他的任务。
但是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四方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虽然沙皇会审查普希金的作品,但是普希金却可以任意选择他想要创作的题材。
而且刚才的对话,基本也说明了普希金的立场。
如果把他放在俄国,普希金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左翼自由派,但如果剥丝抽茧的分析,普希金绝对称不上是纯正的西方派,他在很多方面的立场都与斯拉夫派相同。
也就是说,这不是个自由主义者,而是个民族主义者。
(本章完)
第637章 我在高加索有关系!
第637章 我在高加索有关系!
“您呢?您接下来的几天安排了什么活动吗?谢肉节才刚刚开始,未来一周的彼得堡基本每一天都有聚会活动。”
“活动?”
亚瑟掰着手指头念叨着:“第一天见面日,第二天嬉戏日,第三天甜蜜日,第四天广场日,第五天岳母日,第六天小姑日,第七天宽恕日。除了第一天的见面日、第四天的广场日,我大概都会蹲在家里烤火。”
普希金开口问道:“明天您难道没活动吗?嬉戏日可是未婚青年寻找伴侣的好日子。”
亚瑟被普希金的话逗乐了,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普希金先生,我看起来像是未婚青年吗?再说,未婚倒是事实,可我可不是来彼得堡寻找伴侣的,我的任务是‘文化交流’,而不是‘人际联姻’。”
普希金挑了挑眉:“那您就更应该走出去了,毕竟嬉戏日属于俄国的传统民俗。对了,四月份的那场音乐会您收到邀请了吗?”
“您不提这件事我倒是差点忘了。”亚瑟询问道:“多尔戈鲁卡娅公爵夫人和舒瓦洛娃伯爵夫人前天到使馆来找过我,她说这是一场为穷人募捐的义演,希望我能帮着慈善事业尽一份力。”
“她们俩让您捐多少钱?”
亚瑟靠在沙发上:“不是钱的问题,她们希望我能上去弹一曲,还说什么沙皇陛下和本肯多夫伯爵等人那天也会到场。”
“您答应了?”
“还没有。”亚瑟端起茶杯回味着那天的场景:“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抱怨,说是不该由这两位夫人来筹办音乐会,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答复。她们俩是曾经做过什么错事吗?”
普希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亚瑟这个问题,他斟酌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于是只能压低嗓音坦白道:“好吧,关于这两位夫人。多尔戈鲁卡娅公爵夫人,她是波将金伯爵的姘妇,是所有意大利阉人的情人。至于舒瓦洛娃伯爵夫人呢,那是个喜欢卖弄风情的波兰女人,也就是说,是个声名狼藉的人物。我必须要承认,我们的上流社会对理应遵守的道德准则不大重视。”
亚瑟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水性杨的女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这倒也算不上太稀奇的事情。
但是,普希金口中的‘意大利阉人的情人’,他可就要刨根问底了。
“意大利阉人的情人?您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叙述事实?”
“半是玩笑,半是事实。”普希金问道:“意大利的阉人歌手在音乐界很出名,这您知道吧?”
亚瑟点头道:“当然知道。由于经过童年阉割,他们成年后能够既能保持童音的高亢和清亮,同时又兼具男性的声量和控制力。不过由于罗西尼、贝里尼这样的大作曲家越来越偏爱创作美声歌剧,用的也几乎都是男高音,所以现在阉人歌手可是越来越少见了。”
普希金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在法国,阉人歌手是慢慢绝迹了,但对于俄国来说,有那么多的圣歌要唱,阉人歌手还是挺有市场的。而且这帮阉人歌手皮肤细腻、相貌白净,总会有女士追捧他们的。当然,多尔戈鲁卡娅也不总是需要阉人歌手,于她而言,只要造型与阉人歌手一样白净就行了。”
亚瑟遗憾的摇了摇头:“那依您看,我要不把她们的出演邀请回绝了?”
“怎么?”普希金开玩笑道:“您难道害怕她们俩居心不良吗?我还记得您和我说过在伦敦和东区流氓搏斗的故事,难道她们俩还能比持刀的匪徒更可怕吗?”
“怎么会呢?”亚瑟摇头道:“这两位夫人都生的漂亮,我固然是不怕她们的。但是从您刚刚告诉我的消息来看,如果我和她们走的太近,弄不好哪天晚上我在回家路上就会碰上一群持械的意大利阉人了。”
“不止。”普希金哈哈大笑:“其中甚至会有一部分没阉干净的,他们说不准还挂着将军的官衔呢。”
亚瑟闻言,打趣道:“其中有帕斯凯维奇吗?”
普希金听到这个名字,禁不住顿了一下。
在俄国,姓帕斯凯维奇的贵族有不少,但是普希金敢肯定,亚瑟所指的一定是——波兰总督、华沙亲王、埃里温伯爵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帕斯凯维奇。
如果要论起在世的俄国将领中哪一位名气最大,帕斯凯维奇一定是其中的有力候选人之一。
他不仅与本肯多夫伯爵一起参与了对十二月党人的审判,而且还在尼古拉一世登基后发动的几乎每一场战争中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1827年的俄国-波斯战争中,时任高加索总督的帕斯凯维奇以东征军总司令的身份率军击溃波斯王子阿巴斯·米尔扎率领的波斯新军,并拔下坚城要塞埃里温。
次年,第八次俄土战争战争爆发,帕斯凯维奇又被派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管辖下的高加索地区作战,并彻底清除了奥斯曼军队在高加索的影响力,迫使奥斯曼帝国放弃了对高加索的宗主权。
战争结束后,帕斯凯维奇也没闲着,他很快又投入了俄国发动的高加索征服战争,遵照沙皇的旨意,力图荡平当地不服俄国统治的土著势力。
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原本帕斯凯维奇在高加索的推进十分顺利,但此时波兰起义的消息传来。
平叛军统帅扎巴尔坎斯基元帅先是在平定叛乱过程中连吃败仗,站稳脚跟后又因为推进缓慢而受到沙皇的批评。更倒霉的是,扎巴尔坎斯基刚刚扭转颓势,取得了奥斯特列卡会战胜利,便又因为感染霍乱在波兰一命呜呼了。
而这种时刻,被沙皇调来救火的正是帕斯凯维奇。而这位沙俄宿将也不负众望的完成了沙皇交办的任务,在华沙战役中将波兰起义军杀得大败。
为了纪念这场胜利,沙皇也适时的送来了‘华沙亲王’的封赏。
当然了,帕斯凯维奇在俄国原本就声名赫赫,并不需要一个亲王头衔来帮助自己增长名声。
成功镇压波兰起义,更多的是为他带来了在欧洲的知名度。
作为沙皇手中最锋利的刀子,最得力的刽子手,不论是德意志、法兰西还是不列颠的自由派,都没少往他身上啐吐沫。
亚瑟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前些天,我的法国朋友给我寄了一本巴黎出版的新书《受法国政府委托的东方之旅》。这本书主要讲的是1829年俄国和奥斯曼帝国之间的战争,本来我只是拿它当本故事书消遣的,但是我从里面看到了一段话,是关于您的。”
“关于我的?”
法语水平不错的普希金接过那本书,草草看了一眼便立马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在参加过土耳其远征的诗人中间,我只知道有霍米亚科夫和穆拉维约夫。他俩都在总司令季比奇-扎巴尔坎斯基伯爵的军队里待过。前者在当时写了一些出色的抒情诗作,后者则游历了多处圣地,那些旅行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是,我没有读到任何针对埃尔祖鲁姆远征的讽刺诗作。
——负责埃尔祖鲁姆远征的指挥官是帕斯克维奇亲王,而在其麾下的东部远征军将领中,以下几位特别引人注目:穆拉维约夫将军、格鲁吉亚的齐采瓦泽亲王、亚美尼亚的贝布托夫亲王、波将金亲王、拉耶夫斯基将军。最后,是普希金先生,他离开了首都,前来寻找灵感,歌颂他同胞的功绩。
亚瑟抿了口伯爵茶,静静地观察着普希金的神色变化。
果不其然,即便是再有涵养的人也很难受得了法国人的阴阳怪气。
虽然这两段文字看起来好像仅仅是在叙述事实,但第一段却故意对霍米亚科夫和穆拉维约夫大加赞扬,只字不提随军采风参加埃尔祖鲁姆远征的普希金,而是隐晦的来了句——没有读到任何针对埃尔祖鲁姆远征的讽刺诗作。
第二段虽然点出了普希金的名字,但赞扬的却是领军将领,然后又在末尾拖出普希金,说他跟过去是为了歌功颂德的。
虽然这种阴阳怪气不细看压根品不出味道,但亚瑟觉得,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普希金这样对文字极其敏感的诗人没道理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亚瑟喝口茶的工夫,便发现普希金肉眼可见的红温了。
“我得承认,法国旅行家的这几行文字,虽看起来像是赞美之词,但它比俄国杂志上的辱骂更能令我气恼。去寻找灵感?这永远让我觉得是一个可笑、荒谬的怪癖!因为灵感是寻找不到的,它会自己来找诗人。”
普希金放下那本书,攥紧的拳头压在封面上:“为了歌颂将会有的功勋而来到战场,这对于我来说,一方面显得很虚荣,一方面也显得很无耻。我从不涉及军事上的议论。这不是我的事情。也许,帕斯凯维奇元帅越过萨甘鲁山切断奥斯曼军司令和奥斯曼帕夏之间联系的军事行动,敌人两个军在一昼夜间的溃败,向阿尔兹鲁姆的快速远征,在一些军人,或者像是这本《东方之旅》的作者塔尼耶先生这样的人看来,是值得嘲笑。但是,如果对一位在自己篷帐里亲切接待了我,在百忙之中给我以赞赏的著名统帅写什么讽刺诗,我是会感到惭愧的。”
普希金骂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难道以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吗?”
亚瑟抱歉似的放下茶杯:“我……我真没想到您会发这么大的火。我本来只是感到好奇,我以为您是被严格约束不可能离开俄国的。所以,在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以为塔尼耶先生肯定是搞错了什么,又或者是书里写的普希金是别的什么人……您原来真的参与过那次远征吗?”
普希金显然气的不轻:“我确实不被容许离开国境,这次远征是我唯一一次获许出国。我当时和皇上打过几次申请,一次是申请去巴黎,另一次是去bj,最后一次是申请去参加帕斯凯维奇元帅的远征军。虽然跟随作战部队没有去巴黎和bj那么快活,但是我许多被流放的朋友都在这支远征军中服役,所以总归比待在彼得堡和莫斯科要舒服。”
亚瑟听到普希金承认他确实去过高加索,并且还目睹了俄国军队与奥斯曼人的作战,老特务顿时来了兴致。
“那您当时是跟着哪支部队的?您朋友的部队?”
“最开始我是跟着布尔佐夫将军行动的。布尔佐夫将军是高加索军团中最富才华的指挥官,帕斯凯维奇元帅总会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与此同时,他还是我的老前辈与引路人,当年就是他把我和我的几个同学吸收进‘幸福协会’的。但是由于十二月党人事件的影响,布尔佐夫将军被贬到了高加索服役。”
普希金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但是由于布尔佐夫将军指挥的部队攻坚任务太重,所以我最终被分配到了下诺夫哥罗德龙骑兵团,这个团的指挥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尼古拉·拉耶夫斯基。同样的,他也是由于十二月党人的影响被发配到这里的。拉耶夫斯基的才华虽然不像布尔佐夫将军那么全面,但是他确实一名不可忽视的骑兵天才。在关键性战斗中,帕斯凯维奇元帅总会将所有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他。”
普希金的话仿佛为亚瑟打开了新世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普希金这个文人,居然在俄国的高加索军团中拥有如此广博的人脉。
不过转念想想,普希金在高加索的关系网这么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年参与了12月党人的贵族军官,为首的那些已经全部掉了脑袋,而剩下的从犯,要么发配西伯利亚,要么发配高加索。
而俄国在西伯利亚的军事部署显然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的空降军官,反倒是高加索军团因为长期备战有足够的位置来安顿这些彼得堡来的流放犯。
一想到这儿,亚瑟禁不住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绝对支持您的。只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您要这么回护帕斯凯维奇元帅呢?难不成,他在那场战争中体现了什么过人之处吗?”
(本章完)
第636章 英国俱乐部
第636章 英国俱乐部
英国俱乐部那扇庄严的橡木门,门上的黄铜门环已经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微弱的冬日阳光。
亚瑟拍了拍披风上的薄雪,在仆人的带领下进入正厅。
门一推开,一阵热气夹杂着烟草和红茶的香味迎面扑来。
俱乐部的大厅装饰得一如既往地精致,墙上挂着几幅描绘英伦乡村景色的油画,橡木书架上摆满了从伦敦运来的经典著作。
从这些著作就能看出,《英国佬》在不列颠的发行量虽大,但时尚小说这一题材终究还是不如古典文学更能凸显格调。
莎士比亚的经典著作《哈姆雷特》、《奥赛罗》、《麦克白》、《亨利五世》一应俱全,弥尔顿的《失乐园》和《复乐园》在这里也是必读藏书,英国历史小说的开山鼻祖沃尔特·司各特在此处同样备受追捧,他的《艾凡赫》《惊婚记》《肯纳尔沃斯堡》全都被摆在了书架上的显眼位置。
而《英国佬》的死对头《布莱克伍德》在俄国更是大获全胜,亚瑟仅仅是随便一扫便看见了湖畔诗派三巨头的身影。
威廉·华兹华斯的《抒情歌谣集》、塞缪尔·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和罗伯特·骚塞的《湖上女士》,这三本书被排在了拜伦与雪莱著作正下方的位置。
大厅里,几位绅士正围着壁炉旁的茶几聊得热火朝天。
亚瑟听到了一些关于谢肉节的讨论,与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奥地利参赞正挥舞着手中的雪茄,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俄国人真是喜欢节日,每年这么大张旗鼓地烧稻草人,好像冬天会因此害怕地逃跑一样。”
另一个年轻些的绅士接话道:“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薄煎饼确实不错。我今天上午尝了一些,金黄的煎饼配着鱼子酱,绝对是节日里最值得期待的东西。”
亚瑟微微一笑,摘下礼帽朝他们点了点头作为问候,随后被侍者引领到了一旁的阅览室。
这里的气氛更加安静,几位俱乐部会员正各自翻阅报纸或书籍。
亚瑟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几份最新送来的报纸——上月的《泰晤士报》用醒目的标题报道了伦敦金融市场的波动,而《莫斯科电讯报》则全是关于谢肉节的内容,甚至还有一整版介绍如何制作最正宗的薄煎饼。
“先生,您需要些什么?”侍者恭敬地问道。
亚瑟点了点头,说道:“一杯伯爵茶,外加一点薄煎饼吧。我想试试他们说的那种‘金黄得像太阳’的美味。”
侍者听到亚瑟的茶叶选择,禁不住眯眼笑道:“要川宁牌的,还是杰克逊牌的伯爵茶?”
“川宁牌的吧。”亚瑟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捧起报纸:“我们的首相格雷伯爵虽然从前是杰克逊茶叶公司的拥趸,但是现在他已经改喝川宁的了。而且我也感觉川宁的伯爵茶里面蕴含的柑橘气味儿要比杰克逊牌的更浓。”
侍者闻言微微鞠躬道:“明白了,请您稍候。”
亚瑟又开口道:“普希金先生呢?怎么没见到他?”
侍者回道:“今天是谢肉节的第一天,也就是见面日。按照俄国的传统,今天要去四处走亲访友,普希金先生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您放心,他昨天就已经特地到俱乐部打过招呼,说您今天可能会来。您可以先在俱乐部与其他绅士们聊聊天、打打牌,顺便吃个午饭,普希金先生最多下午三四点应该就能忙完了。”
亚瑟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偌大的彼得堡英国俱乐部,却看不见多少俄国人了。
原来本地人基本都走亲戚去了,在这种日子一大清早跑来俱乐部的,也就只有他和奥地利参赞这样在彼得堡无亲无故的外国佬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外交官今天都没地方去。
比如亚瑟的上司达拉莫伯爵还有奥地利公使费克尔蒙特伯爵等各国使团的一把手,他们今天基本都受邀去参加沙皇举办的宫廷舞会了。
不过,二把手受邀参加舞会的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基本是特殊情况。
比如美国驻俄使团由于前任公使詹姆斯·布坎南卸任,所以只能由参赞以驻俄代办身份临时履行公使职责。
亚瑟不禁感叹,这谢肉节的“见面日”倒是把本地的外交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类: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被邀请到沙皇的舞会里觥筹交错,而像他这样的“补位外交官”则只能在俱乐部里混上一天,等待夜晚的社交派对。
他重新端详起手中的报纸,试图让自己投入到伦敦金融市场的动荡分析中去。
然而,火炉旁的讨论声却不时窜入他的耳朵,像一只顽皮的小鸟在他脑海中啄啄停停。
那位奥地利参赞的嗓音尤其引人注目,他似乎在讲述彼得堡宫廷里的桃色趣闻。
“你听说了吗?城里许多人都在议论年轻的苏沃洛夫公爵夫人同维特根什泰因伯爵的暧昧关系。”
“婚外情?”
“嗯……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有人发现苏沃洛娃戴了一些新钻石,就在背后议论说,这是维特根什泰因伯爵送给她的礼物。不过,又有人说,送钻石似乎是遵照他亡妻的遗嘱。因为他的亡妻与苏沃洛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为了这件事,苏沃洛夫公爵与妻子争吵不休。”
“啊……怪不得前几天皇后把苏沃洛娃叫到宫里训斥了一顿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吗?”
“岂止是皇后,沙皇紧接着也斥责了苏沃洛娃。苏沃洛娃被他说的哭了鼻子,一边哭还一边替自己辩护,‘陛下,我年轻,我幸运,一向受人称赞,所以才招人嫉妒’什么的。”
“呵!即便排除钻石的事情,苏沃洛娃一直以来的行径都可以称得上是不检点了。我从前就觉得这位夫人不太聪明,是个不顾一切的轻佻女子。希望这次的事情能给她提个醒,但愿以后别惹出什么乱子。”
“您知道屠尔基斯塔诺娃公爵小姐那件事吗?”
“您说的是不明不白死在宫里的那位公爵小姐?”
“唉呀,哪里有那么多的不明不白,这事情很明白。屠尔基斯塔诺娃在很久以前就在当宫廷女官,她与前代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以及戈利岑公爵都有私情,后者还让她怀了孕。公爵小姐向皇上承认了此事,于是冬宫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让她在宫中生产,以免公众引起怀疑。玛丽亚皇后来给她念圣经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后来她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便死在那里。皇后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处置了好几个宫廷医生。戈利岑公爵觉得是沙皇和皇后联手害死了他的情人,于是就把这件事张扬了出去,闹得彼得堡人尽皆知,搅得冬宫连谢肉节都过不安生。”
亚瑟一边听着这番闲谈,一边不动声色地翻着手中的报纸,假装自己对这些宫廷逸事不感兴趣。
但实际上,他简直恨不得耳朵多伸出几英尺,以便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冬宫里每年都有这样的事。”奥地利参赞耸了耸肩:“沙皇陛下也免不了被这些风流韵事搅得头疼。不过,谢肉节的舞会总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至少我听说,今年的舞会装饰得比去年更为奢华。”
“是啊。”另一个绅士笑着附和,“今年在舞厅中央立了一座巨大的冰雕,是用涅瓦河的天然冰雕刻而成的——一只展翅的双头鹰,象征着俄国的威严与荣耀。”
侍者端着亚瑟的薄煎饼和伯爵茶走了过来,将餐盘小心地放在他面前:“您的薄煎饼,川宁牌伯爵茶。”亚瑟微笑着道谢,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那浓郁的柑橘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伴随着轻柔的茶香,似乎让这喧闹的俱乐部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卷着雪涌入。亚瑟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熟悉的身影披着厚重的斗篷,快步走了进来。
是普希金。
“亚瑟爵士!”普希金一眼便看到了他,摘下礼帽,露出那头标志性的卷发,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我还以为您会睡到下午呢。”
亚瑟放下茶杯,站起身与他握手:“普希金先生,看来您的谢肉节过得很忙碌。”
“忙得让人头昏脑涨。”普希金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才终于能上这里躲躲。”
“今天晚上的社交派对,您去吗?”
“您是说宫里办的那个?”普希金冲着侍者要了一杯茶:“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不太想去参加。有不少与我关系不佳的恶棍会出现在那地方,我去了难免尴尬。”
亚瑟开口问道:“您是说《北方蜜蜂》的主编布尔加林、《莫斯科电讯报》的波列沃依以及斯维尼英他们?”
“不,比起今晚出现的那些人,我宁愿和布尔加林他们几个合作。”普希金问道:“您知道阿拉克切耶夫吗?”
由于亚瑟深入调查过俄国的军屯制度,他当然不会对这个军屯制度发明人的名字陌生:“我记得他当过你们的陆军大臣吧?”
“那是个十足的恶棍。”
普希金好心的告诫道:“您如果去参加派对,一定记得与他保持距离,以免坏了您的好心情。您简直不知道他那张臭嘴里究竟能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你能想象一个人会当着皇太子的面说,皇上干完事以后总会衣冠不整的回到皇后身边吗?”
亚瑟闻言禁不住皱眉头,如果真是普希金说的那样,那阿拉克切耶夫不光是个坏人,更是个烂人。
哪怕是埃尔德,都不可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种侮辱他父母的话来。
亚瑟回道:“我更惊讶的是,他说了这种话,居然没受到严厉的惩办。”
普希金无奈道:“其实也不算没有受到惩办,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像是亚历山大一世时期那样受到重用了。虽然皇上依然保留他的一部分的职务,但是手里已经没有太大的实权。甚至他都搬离了彼得堡,住在诺夫哥罗德的家族庄园。这几年也就只有像是谢肉节这种场合,才能见到这老家伙一面。”
说到这里,普希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而且我发现您对俄国貌似有误会,就像是奥地利公使费克尔蒙特伯爵一样。我和您说一件事,您多半得像他一样吃惊。”
“什么事?”
“前几天费克尔蒙特伯爵家办舞会。茹科夫斯基抓住弑君党成员斯卡里亚津,逼他讲述3月11日事件(1801年刺杀保罗一世的宫廷政变)的始末。就在这时,皇上在本肯多夫伯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正巧碰上太子太傅和杀死他父皇的凶手在友好交谈。当时斯卡里亚津正摘下围巾,他正是用这条围巾结果了保罗一世的性命。
事后,我对费克尔蒙特伯爵谈起了这件事。他告诉我,他不知道斯卡里亚津曾经犯下的罪恶,如果他知道他就不会邀请这个人参加宴会。不过,伯爵依然对我们上流社会发生的种种怪事感到惊奇。已故国君亚历山大一世周围居然全是杀害他父皇的凶手。
然而,我觉得,这恰恰就是亚历山大一世他的有生之年没有把参与十二月党人的年轻阴谋者们扼杀在萌芽中的原因。从各方面消息来看,神圣王早就知道了十二月党人背地里的活动,但是他却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沉默,并对他们私下串联的行为进行默许。因为在俄国,几乎所有沙皇都要对这些背地里阴谋弑君的团体保持忍耐和宽容。
至于现今的皇帝,他或许俄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权并且有可能诛杀弑君党或者阴谋弑君团体的皇帝。”
说到这里,普希金的情绪貌似有些复杂。
他虽然没有被列入十二月党人的名单,但实际上,他与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们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他没有参加起义的最大原因,仅仅只是由于他那天并不在圣彼得堡,而是在流放地。
而出于保护普希金的目的,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们惊人的达成了默契,他们没有将普希金的名字列入任何一份联络文件当中。在起事前的筹备期也对普希金隐瞒了他们的计划,以防把他牵扯进来。
而在起义失败后,无论本肯多夫伯爵怎么逼问,彼斯捷尔、雷列耶夫、卡霍夫斯基这些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一个松口的都没有,谁都不承认普希金参与了十二月党人。
正因如此,本肯多夫虽然一心想要干掉普希金这个与十二月党人联系密切的诗人,但是手里却始终拿不出人证物证,因此只得作罢。
而新沙皇尼古拉一世考虑到国内影响,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出于抚平十二月党人起义余波的考虑,将在俄国自由分子中影响力颇大的普希金从流放地特赦回了莫斯科。
希望能通过怀柔政策笼络这位著名的民族诗人,让他放低姿态,好好地为沙皇的宫廷服务。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普希金虽然接受了沙皇的恩情教育,但却改造的并不成功。
但对于亚瑟来说,普希金改造的成不成功他并不关心,因为比起普希金成功被改造,更让他忧心的是,他发现了一个之前都未曾注意到的隐患。
虽然同样是文人,但是普希金的政治倾向与海涅以及莫斯科大学的赫尔岑有着显著的区别。
海涅与赫尔岑都是典型的自由主义者,因此与他们讨论问题总是非常轻松,因为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向政府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东西。哪怕万一泄露了,弄不好先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如果要用俄国文坛的派别举例,海涅和赫尔岑都属于典型的西方派。
至于普希金呢?
亚瑟忽然回想起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普希金与西方派代表恰达耶夫的论战。
那时候,他还以为普希金单纯只是为了完成沙皇交给他的任务。
但是通过这阵子的观察和四方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虽然沙皇会审查普希金的作品,但是普希金却可以任意选择他想要创作的题材。
而且刚才的对话,基本也说明了普希金的立场。
如果把他放在俄国,普希金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左翼自由派,但如果剥丝抽茧的分析,普希金绝对称不上是纯正的西方派,他在很多方面的立场都与斯拉夫派相同。
也就是说,这不是个自由主义者,而是个民族主义者。
(本章完)
第638章 俄国孔子
第638章 俄国孔子
“您问到了帕斯凯维奇元帅的才能?”
这个问题似乎让普希金很是为难,他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你一定是从其他贵族的口中听到了前后不一的评价,所以才会对他这么好奇吧?”
亚瑟的语气轻快,他托着茶杯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了他在其他宴会上的见闻。
“我前几天在法国代办的舞会上见到了托尔斯泰伯爵,在谈到帕斯凯维奇元帅的胜利时,他的语气有点刻薄。托尔斯泰伯爵和我说:帕斯凯维奇在波斯远征战中打得太漂亮了,以至于某个聪明人如果想表现的与他有所不同,那就只好把仗打得更糟一些了。”
亚瑟开玩笑道:“我原以为像是他这样的名将,在俄国肯定是备受赞誉的。但是在彼得堡逛了一圈以后我才发现,诋毁他的人要远比称颂他的人更多。如果不是我每天起床都能看见窗外的冬宫,我还以为我不是在俄国,而是在波兰。”
“军队里确实有很多不喜欢帕斯凯维奇的家伙。托尔斯泰伯爵是一个,住在奥寥尔的叶尔莫罗夫将军也是一个。”
“叶尔莫罗夫?”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本《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在那本书中,叶尔莫罗夫可有不少戏份。
亚瑟开口问道:“是阿列克谢·叶尔莫罗夫将军吗?那位在博罗季诺会战中大胆挥军对占领拉耶夫斯基炮垒的法军实施反冲击的第1集团军参谋长?”
普希金没想到亚瑟居然对俄国的1812卫国战争如数家珍,他先是讶异的点了点头,旋即又亲热的给他解释道。
“叶尔莫罗夫将军与帕斯凯维奇元帅一样,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我甚至可以断言,他就是俄国最好的炮兵军官,苏沃洛夫元帅的真正继承者。他没有像帕斯凯维奇元帅那样官运亨通,同样是受到了十二月党人的影响。按理说,帕斯凯维奇在波斯和奥斯曼的战绩本都应该是属于叶尔莫罗夫将军的,因为直到1827年他都是高加索军军长和格鲁吉亚驻军司令。但是由于叶尔莫罗夫庇护了流放到高加索的十二月党人,所以在与波斯人的开战前几个月,他被皇上下旨召回,并被解除了所有军职。”
“听起来他确实有理由抱怨帕斯凯维奇,那他这几年蹲在家中的庄园里都在研究些什么呢?”
“我抵达奥寥尔的时候,听车夫告诉我,叶尔莫罗夫将军除了他父亲那里,几乎哪儿也不去。而且,他平常也不接待其他人,尤其是城里的官僚。不过,或许是由于我的背景,他倒是很亲切的接见了我。我还记得他那天披着件切尔克斯上衣,书房的墙壁上挂了几把军刀和匕首,都是在高加索任职期间带回来的纪念品。”
普希金看到亚瑟听得津津有味,于是又多说了几句:“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叶尔莫罗夫将军对他被撤职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他不像是托尔斯泰伯爵那样直接否定了帕斯凯维奇的成功,但是他认为本来是可以少死些人、少点钱的。当他知道我要去随军的时候,他还饶有兴致的和我谈到了卡拉姆津的那本《俄罗斯国家史》,对了,您看过那本书吗?”
作为主要研究俄国史方向的伦敦大学毕业生,而且很可能是伦敦大学培养出的第一位俄国专家,亚瑟对卡拉姆津著作的了解程度很可能比大部分俄国人都要深。
要想读懂俄国的历史,卡拉姆津绝对是绕不过去的名字。
原因无他,因为卡拉姆津是俄国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学家,他那本12卷《俄罗斯国家史》也是第一部系统性描述记载从古罗斯直到18世纪末俄国历史的鸿篇巨著。
最重要的是,虽然这本书的内容很多,但却写的并不乏味,或许由于卡拉姆津是小说家出身,所以他在描述历史事件时非常注重描绘主人公的心理动机,使得每个情节都扣人心弦颇具趣味。
因此,《俄罗斯国家史》除了史学价值以外,还很有文学价值。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从它的地位和作用来看,基本等同于中国的《史记》。
甚至由于其题材的稀缺性,至少在目前这个时间点上,说一句‘不读卡拉姆津,不足以知俄罗斯’都是在陈述事实。
而在来到俄国以后,亚瑟发现卡拉姆津著作的含金量依然还在上升。
虽然无论是斯拉夫派还是西方派,都十分认可卡拉姆津在俄国文史圈子里的地位,但是从他们在报纸上展开的论战来看,卡拉姆津明显对斯拉夫派要更重要一点。
不论斯拉夫派搬出什么样的论调和观点,都离不开对卡拉姆津著作的引用。
尤其是那句——我们变成了世界公民,但在某些方面却没有成为俄罗斯公民,这个过错是彼得的。
这句话单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拿出来与西方派领袖波戈金的‘彼得大帝把俄罗斯变成了欧洲的一员,并开始为它赢得尊重’摆在一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斯拉夫派和西方派之间引发一场骂战。
不过排除开这些无聊的争论,仅就学术成就而言,卡拉姆津无愧于泰斗身份。
如果没有卡拉姆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古罗斯’的概念,甚至‘古罗斯’这个词儿都是卡拉姆津提出来的。
每个人,甚至是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也开始读起了她们国家的历史。
按照普希金的说法:“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可以说卡拉姆津发现了古代俄罗斯,就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一样。”
尤其是1812年卫国战争胜利的背景下,更是引发了全社会对古代俄罗斯的兴趣和骄傲。
而在卡拉姆津著作出版之前,许多在旧观念影响下长大的俄国人一直认为他们的历史始于彼得大帝统治时期,现在他们开始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过去,去那里寻找他们国家意想不到的力量来源,于是便有了斯拉夫派。
从这一点上来说,卡拉姆津在俄国起到的作用,明显要大于创作了《史记》的司马迁,达到了半步孔子的程度。
亚瑟敢下这个定论可不是无凭无据的,他的论证核心主要在于三点。
第一,卡拉姆津和孔子的行事作风和思想观点都属于温和保守主义者,他们俩都无意反对封建制度,其政治理想只限于开明君主制。
第二,两个人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崇古思想,孔子撰写《春秋》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希望重新奠定天子一尊的地位。卡拉姆津创作《古代和近代俄国研究》,认为叶卡捷琳娜大帝的专制统治是几近完美的,指责现今沙皇执行的赞助政策以及斯佩兰斯基改革带来的官僚主义。
第三,二人都在学术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并拥有大量的追随者。卡拉姆津是俄国语言改革的核心人物,可以说是俄国‘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和标杆,茹科夫斯基、巴丘什科夫、普希金等著名诗人,教育大臣乌瓦罗夫、彼得堡科学院院长布鲁多夫等人全都是他最热切的支持者。孔子那边更是不用多说,孔门十哲、七十二贤人,各个都是庙里供着的。
卡拉姆津之所以只是半步孔子,说到底,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在这方面,他主要是吃了时代的亏。
同样的事情,你在公元前做,你就是柏拉图、苏格拉底,是亚里士多德。
但是你要想在十九世纪成为俄国的‘素王’,那可是大逆不道的。
因为,沙皇之于东正教,就如同奥斯曼苏丹之于伊斯兰教。
根据彼得大帝1721年颁布的《宗教章程》规定:东正教牧首制正式废除,并建立隶属于参政院的、与其它各委员会平行的宗教委员会,并由沙皇本人出任“最高牧首”。而且由于拜占庭帝国的灭亡,借由《宗教章程》,历代沙皇不仅认为自己是莫斯科及全俄东正教大牧首,还觉得自己是整个东正教世界的统治者和精神领袖。
而这,也是沙皇几个世纪以来偏要与奥斯曼土耳其人过不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毕竟按照沙皇的设想,他的首都既不应该设在莫斯科,也不应该设在彼得堡,而是应该设立在东正教世界的心脏——君士坦丁堡,身为‘第三罗马’的凯撒,除了取得黑海入海口以外,他们还一直很想恢复罗马帝国。
当然了,俄国人的这个想法,不论是对于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奥地利人、德意志人,甚至是英国人,都属于精神侮辱,那是无论如何不能赞同的。
你成罗马继承者了,那我们难道自认蛮子吗?
去你妈的。
亚瑟开口道:“怎么?叶尔莫罗夫将军对卡拉姆津的《俄罗斯国家史》有什么看法吗?”
普希金回道:“他对卡拉姆津的书不太满意。尤其是卡拉姆津关于基辅罗斯被灭国的看法,卡拉姆津觉得基辅罗斯被灭国是由于集中权力不够,在基辅罗斯的200多年时间里,各位大公都没能实现集权和统一,导致贵族之间各不相让、骨肉相残,所以把国家力量白白地消耗掉,这才导致了它的毁灭。把这种逻辑再往下推,就得出了蒙古征服对俄国来说是“祸福相倚”的说法,蒙古的征服带来了毁灭、死亡和奴役,这是“祸”。同时,也迫使俄国走上一条集中权力和统一国家的道路,这是“福”。叶尔莫罗夫将军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看法。”
撇开祸福不论,至少亚瑟当年看这段的时候,觉得至少卡拉姆津的逻辑是顺畅。而且他也不乐意陷入关于这些问题的争论,他是来做文化参赞的,又不是来研究社会科学的。
普希金是个民族主义者,对这种问题发表看法,谁知道会不会拨动他的神经呢。
亚瑟问道:“那叶尔莫罗夫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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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倒是不想写,但是他希望能有一支热情的笔把俄国人民从卑微到强大的过程记录下来。”
普希金开口道:“他还谈到了德意志人的问题。差点忘了告诉你,当初保罗一世仿照普鲁士进行军事改革时,他就是坚定反对者,并且还因此被流放了。在军事问题上,叶尔莫罗夫将军是苏沃洛夫式军队教育和训练法的忠实拥趸,极度厌恶普鲁士的线式战术和警戒线战略。他十分担心宫廷里的德意志势力,他说,如果没有人记录下这些当代史,那么再过五十年,俄国人就会以为,由于一些德意志将军领导的普鲁士或奥地利援军参加了这次远征,所以我们才取得了最终胜利。”
亚瑟讶然道:“俄国的情况有这么夸张吗?”
“难道没有吗?”普希金讳莫如深道:“您可以数数宫廷里的大臣中,有多少是德意志人。”
亚瑟略一回忆,他来俄国的时间还不长,见到的俄国重臣也只有两人。
但是好巧不巧,这两个全是德意志人。
其中一个是第三局局长,来自波罗的海地区的德意志第二代移民本肯多夫伯爵。
第二个则是俄国的外交大臣,出生在西班牙的德意志贵族内塞尔罗德伯爵。
喔,对了,还有利文夫人的丈夫,利文家族同样是来自德意志的。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在俄国宫廷任职的德意志人搞不好比俄国人还要多。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的俄国人这种概念本就比较罕见,因为据亚瑟的观察,由于俄国在这几百年中的不断征服,彼得堡的贵族构成实在是太杂乱了。
作为上流社会沙龙的保留项目,你可以经常听到贵族们谈论他们的血统和族谱。
而俄国贵族的血统无疑是亚瑟所见到过最复杂的了。
根正苗红的留里克家族后代,也就是诺曼贵族,大约有六分之一。波兰和立陶宛后裔占五分之一。西欧其他民族,比如德意志人、苏格兰人、法兰西人等等,超过四分之一,鞑靼人和其他东方民族后裔也占五分之一。而那些真正的俄国人,即土生土长的大俄罗斯族,二十个人里面才能挑出一个。
这一方面说明普希金陈述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即便是俾斯麦发牢骚的普鲁士,也不曾像俄国这样,贵族阶层对于外族如此开放,严重缺乏本土根基。
而且,俄国的爵位存在严重的超发现象,简直到了通货膨胀的程度。
这是由于俄国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把当地的王公贵胄迁回首都,赏个王公的爵位圈养起来。再加上征服了当地的将军也要封赏,而俄国征服得到的国土又那么大,所以彼得堡的公爵简直是遍地走,压根不像是不列颠、法兰西等西欧国家那么稀少。
有的公爵甚至还不如西欧的男爵富有,更别谈掌握什么样的权力了。
这一重大发现使得刚刚结识了七八个公爵的亚瑟大失所望,所以才婉拒了好几个公爵的邀请,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跑到英国俱乐部只为找普希金聊聊。
但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普希金说的都没错。
但亚瑟打心眼儿里觉得——老普啊,你瞧瞧你这身黑皮和卷毛,你自己祖上都不是俄国人,咋就能成了民族主义者呢?真就阿比尼西亚入俄罗斯,则俄罗斯之了?
不过,这番话自然不好放在台面上说,本着看乐子不嫌小,闹事情不怕大的心态,亚瑟暗示道:“亚历山大,你的这趟旅程听起来很有趣,你有考虑过把它写下来出版吗?”
“这……”普希金琢磨了一下:“我本来是不打算把我的日记出版发行的。毕竟还得经过沙皇陛下的审核,不过既然法国人想要诋毁我,那我倒也不介意把我的故事公之于众。”
“日记?”亚瑟仿佛卡拉姆津发现了‘古罗斯’一样兴奋:“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看看吗?”
普希金对亚瑟的话根本没有多想,因为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份游记,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日常琐事和他在高加索的所见所闻罢了。
“当然可以,不过那份日记被我留在了莫斯科。过几天就是岳母日了,我正好要带着妻子去莫斯科和丈母娘团聚。到时候,我顺手把日记取回来。”
“您要去莫斯科?”亚瑟忽然站起身道:“那还真是巧了!我最近也准备去莫斯科看望几位朋友,正好谢肉节闲得无聊,不如咱们同路?”
“同路?嗯……”普希金捏着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要您别介意另一个顺路的小俄罗斯人就行了。”
“小俄罗斯人?您是说果戈里先生?”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普希金似乎很喜欢果戈里,一提到他眼角全是笑意:“那家伙为了基辅大学副教授的职位急的百爪挠心,正打算去莫斯科大学找一位老熟人帮他说情呢。”
(本章完)
第639章 亚瑟黑斯廷斯,你坏事做绝!
第639章 亚瑟·黑斯廷斯,你坏事做绝!
马车碾过积雪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轮下的冰雪混合物偶尔会飞溅到窗沿,让寒意更加逼人。
英国驻俄文化参赞私人秘书布莱克威尔先生坐在车厢的一角,身着一件深灰色长外套,围巾捂住了半张脸,尽力掩饰自己心头的不快。
他用手轻轻拍去肩膀上掉落的一片霜,眼神时而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冬景,时而瞟向对面悠然自得的上司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正专注于翻阅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偶尔还会低声自言自语地念着笔记,时不时还得自顾自的爆出几句不耐烦似得抱怨声。
在布莱克威尔看来,爵士的这些行为属于精神病的早期症状,毕竟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像是亚瑟这样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候,即使没人去招惹他,他自己都能和空气骂仗。
当然了,爵士是从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的,他一直说自己那是在练习俄语口语。
但是不论他怎么辩解,布莱克威尔心底里已经把他当做一个疯子了。
他在驻俄使馆干了七年,追随过无数的英国知名外交官,但其中最特殊的当属这位从苏格兰场发配来的煞星了。
布莱克威尔闭上眼睛,靠在车厢的硬木靠背上,任凭车轮的震动让思绪飘回了过去——那段他在圣彼得堡的“黄金岁月”。
当时,他的上司是威廉·柯林斯爵士,哈罗公学与剑桥大学的古典教育赋予了他高贵的绅士风度和谦和的举止。
威廉·柯林斯爵士的言谈从不带刺,他的命令总是委婉,哪怕是再繁琐的任务,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仿佛是在邀请布莱克威尔去完成一次愉快的旅行。
那些日子里,布莱克威尔的工作简直是一种享受。他每天只需在办公室里打理一些文件,偶尔陪柯林斯爵士参加晚宴或舞会,接触的是沙龙里的名媛淑女和官员贵族。
在那里,他不仅可以品尝到最好的香槟和伏特加,还能在寒冷的俄国冬夜感受到温暖的笑声和动人的旋律。
他记得那些奢华的宴会上,自己穿着剪裁得体的燕尾服,手握水晶杯,和宾客们用法语或德语谈笑风生。
那些贵妇和小姐们的眼睛总是带着几分调侃的欣赏,尤其当他在钢琴旁轻声吟唱一两句莎士比亚的名言时,总能引来一阵轻声的赞叹与掌声。他曾在那种场合遇到过好几位让人心动的女性,甚至与其中一位名叫索菲亚的伯爵千金短暂地谈过一场绅士般的恋爱。
更重要的是,威廉·柯林斯爵士从不打扰下属的私人生活。每到谢肉节或其他重要节日,他总会宽厚地给布莱克威尔放假,让他有机会去享受圣彼得堡丰富多彩的社交生活。他会参加狂欢的化装舞会,会在新年的第一天清晨与朋友一起滑冰,甚至偶尔还能在歌剧院里与那些迷人的女高音们分享短暂的浪漫。
相比之下……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他对工作吹毛求疵,对属下毫无体恤,甚至连基本的节日假期都能随意剥夺。
不仅如此,这位爵士还似乎天生具备吸引麻烦的才能,总是能在最不合适的时刻卷入那些复杂到令人头痛的政治漩涡。
这就不是一个出现在外交圈子里的人物,虽然这么说很不体面,但是,是的,这家伙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警察局和监狱的气息。
虽然他已经在外交界干了一个月了,但是他的脑筋还是没从内务部门的冷冽思维转过弯。
更可气的是,他貌似觉得自己对待下属还挺宽容的。
或许在苏格兰场,他的这一套确实可以称得上宽容。
对于一帮昨天还是鞋匠、农民、纺织工的家伙来说,你能按时给他们结工钱,一星期给他们放上半天的假,时不时再给他们发点不明不白的钱,一年涨上三五镑的薪水,他们简直能感激涕零的把你供起来。
但是对于外交官,对于这帮绅士们,你要是这么干,那就不是宽容,而是苛政了!
布莱克威尔的手指不安地在膝盖上敲打,随后又攥成拳头。
他原本已经为即将到来的谢肉节假期安排得井井有条,几场高雅的晚宴、一场戏剧表演,甚至还有一位迷人的小姐期待与他共度一个浪漫的夜晚。
而现在,这一切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公务搅得一团糟!
他原本还能接受那些枯燥的外交文件和繁琐的行程安排,可眼下不仅失去了放松的机会,还得忍受漫长的旅途和刺骨的寒风。
他回忆起前一天在彼得堡与安娜斯塔西娅小姐的那次匆匆告别,她一身雪白的礼服映衬着如瓷般的肌肤,眼中却带着几分失落地问:“真的不能留下吗?”
布莱克威尔只能含糊地表示:“公务在身。”
他的内心充满了遗憾和愤懑。这样的机会,又岂是随时可以重现的?
亚瑟·黑斯廷斯,你坏事做绝!
你的铁石心肠远胜于伦敦塔下的子弹!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这个声音显然引起了亚瑟的注意,后者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了布莱克威尔一眼。
布莱克威尔连忙收起叹息,佯装整理围巾,心里却嘀咕着:“真是个冷酷的上司,连下属的情绪都懒得过问!”
车厢里的气氛再次归于沉寂,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碾雪声。
布莱克威尔靠向座椅背,试图让自己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却发现脑中尽是那些未完成的美好假期场景。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怀表,打开表盖,看到里面夹着的那张安娜斯塔西娅的小纸条,上面是她娟秀字迹写下的留言:“在谢肉节的舞会上,我会等你。”
布莱克威尔的心,碎了,就像是被车轮碾碎的积雪。
“这么心神不宁,有人找你约会?”亚瑟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布莱克威尔瞬间绷紧了身体,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没有的事,爵士。只是旅途略显乏味而已。”
亚瑟合上笔记本,将钢笔插回上衣兜里:“是安娜斯塔西娅小姐吧?人长得很漂亮,雪白的像只天鹅,知书达礼,性情温柔,戈利岑家族的大家闺秀。”
布莱克威尔听到亚瑟的话,眼睛瞪得比窗外的雪景还要明亮:“您见过安娜斯塔西娅小姐?”亚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见过,身为文化参赞,我有责任了解驻地的各个社交圈。”
“我……”布莱克威尔语无伦次道:“您多半是误会了,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爵士,您知道的,我是个诚实的人,我……”
亚瑟点燃烟斗,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诚实的人?我看到过许多所谓的诚实人的内心,都是十分丑恶的。以致于我一度怀疑,但凡问题涉及利害和激情时,世上是不是真有诚实的人。”
布莱克威尔结结巴巴的回道:“我……爵士……您不能……”
亚瑟嘬了口烟:“好了,亨利,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怪我毁了你一场完美的约会,断了你做戈利岑家乘龙快婿的机会。”
布莱克威尔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半是愤怒,半是窘迫。
他攥紧了拳头,目光闪烁,却不敢正视亚瑟。
“爵士,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布莱克威尔声音低了下来,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只是……只是我希望,偶尔的私人时间能够得到一些尊重。”
亚瑟用烟斗敲了敲窗台,目光从袅袅的烟雾中投向窗外的雪景,语气不疾不徐:“亨利,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希望生活井然有序,工作与享乐平衡,未来能在社交舞会上找到一位出身名门的夫人,最后稳稳当当地走完一生,是么?”
布莱克威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戳中了小心思,他抬头看了一眼亚瑟,旋即又低下头,小声嘟囔着:“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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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很喜欢读莎士比亚?”
“嗯……”
亚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如果这信落入你手中,好好琢磨吧。我命中注定高于你,但不要畏惧显贵。有的人生而显贵,有的人靠努力成为显贵,还有的人因际遇成为显贵。”
“《第十二夜》第2幕第5场。”布莱克威尔脱口而出,但转瞬他又回过味来。
因为这段话实际上是用来嘲弄管家马伏里奥的虚妄野心,讽刺他妄图攀上奥利维亚这样的贵族女性,从而抬高自己地位的。
亚瑟盯着他涨红的脸,婉言规劝道:“亨利,我并不是想打击你。但是你得明白,我们这些人,哪怕穿着再华丽的衣服,喝着再名贵的酒,真正的底色不过是工具罢了。农民离开了农地,他还是农民。工人离开了工厂,他还是可以做工人。但是外交官离开了这份工作,就再也不是外交官了。”
亚瑟慢条斯理地敲了敲烟斗,把灰抖落在一个随身的小盒子里,然后继续说道:“亨利,戴维·厄克特爵士的事情你也知道。但是你可曾想过,如果我们在对俄关系处理不当,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布莱克威尔皱了皱眉:“我们是在执行外交部的政策,再说了,影响外交关系的戴维爵士,责任不应该完全由我们驻俄使团来承担吧?”
亚瑟笑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茫茫雪原:“责任归谁你我说了不算,所以没必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因为推了也没用。沙皇从来不是宽容的人,如果不列颠的行动让他感到不满,他随时可以命令我们滚出俄国。而我们所有人,从我到你,从参赞到私人秘书,都将失去这层身份。没有驻俄使团,你还能指望谁来支付你的薪水?还指望哪位贵族小姐愿意和一个失业的秘书跳舞?”
布莱克威尔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应该……不会那么严重吧?您是说,沙皇真的可能……驱逐我们?”
“不要低估他的手段,也不要高估我们的地位。在外交这个游戏里,强权说了算。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了,我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被调去印度、加拿大,甚至澳大利亚的殖民机构。那里虽然条件艰苦,但至少还有份工作,能拿一份固定的薪水。而你呢,亨利,你打算去干点什么?”
亚瑟轻描淡写的为布莱克威尔描绘着他的前景:“犯有重大失误的低级外交官,家族里也没有能撑得起你的人物。没有我的推荐信,没有大使馆的庇护,你能去哪儿?是回伦敦找一份文书的工作,还是去某个乡间学校教人法语和德语?你在谢肉节舞会上结识的那些贵族朋友,他们会立刻忘记你,甚至装作从未认识过你。因为你再也不是外交官了,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毫无利用价值的小人物。”
布莱克威尔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亚瑟的每一句话都像雪片一样砸在他心头。
家里能帮到我什么吗?
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家庭。
布莱克威尔家在伦敦不过是中产阶级的一员,父亲经营一家小型印刷作坊,收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体面生活,但绝不是可以为他提供庇护或重新安置的重要靠山。
他的哥哥倒是继承了家业,但两人关系向来冷淡,哥哥未必愿意为他的失误买单。
至于那些远亲贵族,早已对他们这支旁系不闻不问了。
布莱克威尔心里明白,如果他真的丢了这份工作,家里能给的只是几句安慰,最多是几百英镑的借款,而不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支持。
他掌握法语和德语,曾在外交事务中运用娴熟,但回到1834年的伦敦,这样的技能能做什么?
成为一名翻译员?
也许会有一份工作,但工资绝对称不上丰厚,并且毫无前途。
去报社当撰稿人?
这个行业竞争激烈,且多靠关系,再说了,他的名声可能早已经被外交失误毁得一干二净。
至于教授语言,虽然他可以试着开设一个小型法语或德语课……
但学生从哪里来?
收入又能有多少?
这样的生活只会让他从一个体面的外交官沦落成为生计奔波的小职员,虽不至于是贫民阶层,但绝不可能像他如今过得这么舒服。
亚瑟看见布莱克威尔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心里明白这只难驯的山羊总算愿意套上项圈了。
不得不说,法兰西心理学大师、欧罗巴第一江湖骗子塔列朗教他的东西向来好用,这一次他的话又应验了——眼见着小人物们辛苦劳作,人们就会与大人物妥协。
阿加雷斯的声音从亚瑟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戏谑和调侃,仿佛他就在车厢的某个阴暗角落悠然自得地靠着。
“我亲爱的亚瑟,你这操纵人心的手段,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瞧瞧你,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版的塔列朗-佩里戈尔,就连瘸腿走路的姿势都和他那么相像。从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善良之上,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恐惧之上,要不然这样吧,既然你现在已经取得德意志邦联的教授资格了,那等你退休了,我就去给你安排个岗位,在地狱大学开设一门行政管理学的课程,你说怎么样?”
亚瑟轻轻哼了一声,用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低声呢喃道:“地狱大学的学生太蠢,他们什么都学不会。”
阿加雷斯闻言不怒反笑,他嬉皮笑脸道:“喔,亲爱的,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尖刻!不过嘛,你说得对。凡是被我们招募的学生,脑子多半都不灵光。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把灵魂拿去,全换了点三流的愿望?”
(本章完)
第640章 莫斯科的故人们
第640章 莫斯科的故人们
寒风从莫斯科的街道上穿梭而过,呼啸着扫起街角未被践踏的积雪,如白烟般在空气中弥漫。马蹄踏在冻土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车轮的吱嘎声一路延续到远方。莫斯科几座大教堂的主楼在冬日的薄雾中隐约可见,宏伟的建筑线条在低沉的云天映衬下显得庄重而压抑。
果戈里蜷缩在马车的角落,裹紧了他那件略显单薄的外套。尽管车内并不寒冷,他的手却始终没有从外套的口袋里抽出,指尖微微发抖。他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渐渐靠近的大学主楼上,双眉紧锁,脸上的表情是掩不住的焦虑与不安。
“如果马克西莫维奇不愿意帮忙,该怎么办呢?”果戈里默默思忖,脑海中浮现出教育部长冷淡的面孔和基辅学监含糊其辞的答复。拒绝的语气和推脱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胸口堵得难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窗外的另一辆马车吸引。那辆马车紧随在他的马车之后,偶尔拉近与他的距离,又缓缓放慢速度,像一条盘旋的影子。
果戈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这种紧盯着他不放的感觉让他难以平静。
这辆马车的主人是谁?
亚瑟·黑斯廷斯!
那个麻烦鬼!
一想到这个曾在德鲁伊斯克冒充钦差大臣的家伙,果戈里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果戈里并不惧怕亚瑟,即便这家伙曾经薅掉过他的头套。
但是,与这样一个闯祸精扯上关系,无疑会给他的处境徒增变数。
亚瑟先前答应过他,会帮果戈里在教育大臣乌瓦罗夫面前说话,把那本刚刚写好的《小俄罗斯史》给吹到天上去。
但现在看来,不论他是否曾帮果戈里美言过,至少从目前教育部什么动静都没有的反应来看,教育大臣乌瓦罗夫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位英国爵士的身价压根就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高,要不然就是他连吹牛这样的小事都没办好。
若非如此,果戈里也不会冒着寒风与冰雪,在谢肉节这样阖家欢乐的节日里赶来莫斯科活动。
他想着,或许他的朋友,莫斯科大学教授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马克西莫维奇才是更能帮上忙的那个人。
虽然二人同是小俄罗斯人,但马克西莫维奇的运气显然要比果戈里好不少。
这家伙从莫斯科大学毕业后便留校担任植物学讲师,二十七岁便晋升成了正教授。
果戈里为了基辅大学副教授的位置疲于奔命,但是马克西莫维奇呢,这位今年9月才满30岁的年轻教授居然被基辅督学布拉德凯提名为了基辅大学首任校长的候选人。
果戈里对马克西莫维奇的好运气简直嫉妒的要命,但二人的友谊终究冲淡了嫉妒的感情。
而且归根到底,比起嫉妒,果戈里心中还是愤怒的情绪更重一些。
因为布拉德凯用果戈里在历史方面没有做出成就作为理由,通知他不能获得世界通史教席。
但是另一方面,布拉德凯却又把基辅大学文学教研室的教席给了马克西莫维奇,而理由仅仅是马克西莫维奇想去。
诚然,马克西莫维奇是个相当出色的植物学教授。
而且,他还是个相当出色的小俄罗斯民俗研究者,收集并整理了大量小俄罗斯民歌和传说。若非拥有这样的共同爱好,他与果戈里的关系也不可能这么铁。
但是,难道仅凭一本《小俄罗斯民歌集》和一本《乌克兰民俗笔记》就足以去基辅大学当文学教授了吗?
或者说,基辅督学是觉得马克西莫维奇的两本自然哲学著作《关于俄罗斯植物的系统分类》和《植物学笔记》的文笔非常优美,所以也可以纳入文学教授的考察范围?
这不是双重标准吗?
果戈里对此很不服气。
他在家里寻思来寻思去,觉得可能还是自己的履历坏了事。
马克西莫维奇再怎么说也是莫斯科大学的教授。
莫斯科大学是什么大学?
那可是俄国的top2之一,其在俄国的地位相当于不列颠的牛津大学,德意志的柏林大学。
而果戈里呢?
区区爱国贵族女子学院的讲师罢了。
或许在基辅督学布拉德凯看来,爱国贵族女子学院就是个放大版的修道院女子学校。主要是用来培养贵族女子学习宫廷礼仪、语言能力、艺术修养的地方,文化知识通常只是作为辅助课程存在的。
贵族小姐的历史知识学的能有多好?
她们学文化课不就是为了读几本时兴的法国小说吗?
在这样的环境中,女子学校的文化课讲师水平能有多高?
俗话说得好:
草莽之中养不出兰,视力太好成不了荷马。
头发浓密证不出进化,性格太直演不了凯撒。
欲孽太薄超不了卡特,情债不多学不得仲马。
心胸狭窄者莫入伦敦塔,
呜呼!法兰西共和大皇帝,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难道女子学院里还真就出了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心钻研学问,不理会身边莺莺燕燕的奇葩?
我怎么就不信呢?
果戈里的思绪像莫斯科冬日的雪一样纷乱。
他揉了揉额头,试图从这无休止的杂念中清醒过来。
然而,窗外那辆马车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让他的内心又添了一丝恼怒。
“亚瑟·黑斯廷斯……”他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家伙究竟又想搞什么鬼?”
马车渐渐减速,果戈里透过窗户看到莫斯科大学的主楼已近在咫尺。
果戈里推开车门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果戈里先生,看来我们今日又是同行啊。”
果戈里转身一看,果然是亚瑟。他一如既往地带着那副令人恼火的自信微笑,斗篷上挂着几片未融的雪。
布莱克威尔紧随其后,欲孽甚多的私人秘书换了张冷峻的脸,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黑斯廷斯先生,您的兴趣还真是广泛,从德鲁伊斯克到彼得堡,再到莫斯科大学,您今天又在谋划什么高尚的事业?我记得您不是一直想见普希金先生吗?为什么您今天不跟着他,偏要跟着我呢?”
亚瑟并不在意这个小俄罗斯人的冷嘲热讽,反而大方地摊开双手:“我是来拜访我的老朋友舒宾斯基上校的,与您无关。倒是您,果戈里先生,看来您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来。”
“舒宾斯基上校?”果戈里狐疑地打量着亚瑟,或许是心思太多,他不小心说漏了嘴:“您不会是想要通过他去见莫斯科大学学监戈利岑公爵吧?莫非,您也打算在教育部捞一笔好……”
果戈里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猛地顿住,眼神微微闪躲,仿佛被寒风打了个激灵一般。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言辞掩盖刚才的失言。
“我的意思是……黑斯廷斯先生,您作为一位外交官,想必事务繁忙,今天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重要事务吧?”
亚瑟微微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他知道果戈里想要套他的话,正如他也想套果戈里的话一样。
他略微抬起头,语气变得格外沉稳而讲究,仿佛每一个词都经过仔细斟酌。
“果戈里先生,您对我的关心让我感到十分荣幸。正如您所知,当前英俄关系正在微妙的发展阶段。不列颠始终致力于推动和平与繁荣的全球愿景,而文化交流,无疑是最好的桥梁。作为文化参赞,我时常感到肩负重任——如何确保两国的思想与创意能够交相辉映,而非被阻隔在语言和刻板观念的藩篱之……”
“好了好了!”果戈里听到亚瑟打起了官腔,赶忙打断了他的话,作为一位曾经在国土衙门任职过的小公务员,果戈里知道要是让这帮家伙长篇大论起来,那绝不是一两个钟头就能结束的。
他摘下帽子向亚瑟告别道:“既然如此,那祝您促进全球繁荣的事业一切顺利。”
亚瑟目送果戈里的背影消失在莫斯科大学附近的街巷中,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招牌式的微笑。
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刚刚举起烟斗,便看见布莱克威尔主动为他擦着了火。
眼见着他这么上道,亚瑟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刚才这番话说的怎么样?”
布莱克威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很棒。”
“你在撒谎。”
“不然呢?”
亚瑟盯着与斯芬克斯一样沉默的布莱克威尔,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至少诚实比愚蠢要好。亨利,我告诉你,我刚才那段话,一点也不好。你记住,冗长的谈话不利于事情的解决,就如同拖地的长裙不利于行走一样。”
“是这样吗?”或许是有心想要气一气亚瑟,布莱克威尔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说那段话呢?”
亚瑟瞥了眼不开窍的布莱克威尔,又复述了一遍:“因为冗长的谈话不利于事情的解决。好好记住这一点,有朝一日你会用得上的,尤其是当你面对的对象是伦敦的舰队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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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从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莫斯科,特维尔大道25号。
但遗憾的是,亚瑟骗了果戈里,他来这里才不是为了找舒宾斯基上校,而是为了找一位在莱比锡认识的莫斯科大学生——赫尔岑。
当然,这并不是由于亚瑟不珍视俄国宪兵与苏格兰场的伟大友谊,而是由于舒宾斯基跑到彼得堡给他的岳母拜年去了。二人约好了,等过几天舒宾斯基从彼得堡回来以后,再到他家里的庄园好好聚一聚。
特维尔大道距离莫斯科大学所在的莫克霍瓦亚大街并不算太远,大约只有半俄里的距离,步行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亚瑟之所以在莫斯科大学门前下车,主要还是为了来看看这座俄国最高学府究竟是不是像赫尔岑说的那么离谱。
在赫尔岑的描述中,自从莫斯科大学在发生了几次学生运动,尼古拉一世便把这里视作了眼中钉,为了好好教育这帮不安分的大学生,沙皇派来了俄国最会打仗的作家皮萨列夫少将担任莫斯科大学学监。
而皮萨列夫到任后,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折腾学生。
他先是要求学生们集体穿制服、佩军刀,美其名曰:军事化管理,加强纪律性。
然后转过年又下令学生不许佩军刀,理由是:担心被自由主义荼毒的学生们可能会把军刀作为武器。
而在他担任学监的四年里,最值得吹嘘的功绩不是培养出了多少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
而是由于几首诗和几篇文章把几十个学生送到高加索充军,又因为一个半身塑像让几个波兰学生人间蒸发不知所踪。至于那些被开除和劝退的学生,自是不必单独在这里记述。
后来也不知道是沙皇都觉得皮萨列夫做的太过分了,还是他对矫正莫斯科大学的行动彻底失望了。
总而言之,莫斯科大学的学监被换成了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戈利岑公爵。
说起这位戈利岑公爵,布莱克威尔或许比亚瑟更熟悉,因为他正是安娜斯塔西娅小姐的伯父,戈利岑家族的五位公爵之一。
虽然俄国的公爵头衔非常泛滥,但头衔再怎么泛滥,戈利岑家族能做到一世五公,也足以说明他们在俄国的势力。
作为俄国历史上最古老、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戈利岑家族源自立陶宛大公国的格迪米纳斯王朝。
戈利岑家族的始祖是立陶宛大公格迪米纳斯的次子纳里曼塔斯,而他们的姓氏也源于立陶宛语词汇“geleis”,意为铁手套。
用铁手套攥住莫斯科大学会比用第二掷弹兵师师长皮萨列夫这把长刀效果更好吗?
那亚瑟就不知道了。
至少在莫斯科大学的学生赫尔岑看来,铁手套或许比长刀要柔和不少,但是他们俩与哥廷根大学的黑斯廷斯学监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毕竟黑斯廷斯学监是正儿八经的专家型学者,既懂得学术又懂得管理,不该插手的从来不插手,该他插手的事情却又不含糊,最重要的是,他与学生的关系还很亲近。
你瞧,俾斯麦那小子坐在黑斯廷斯学监身边笑得多开心?
而铁手套呢,那就实在是一言难尽了。
赫尔岑觉得他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教授因病停课,他认为不合理,总是看不惯,因此就规定:如果教授停课,那就按次序由下一堂课的教师代课。
这规定乍一看上去好像挺合理,但实际执行起来,就经常会出现——神学教授捷尔诺夫斯基神父不得不在医院为妇科病作临床讲授,而产科医生里希特教授则不得不去讲圣母玛丽亚不经受精而怀孕生下耶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莫斯科大学的课堂真是太酷啦!
赫尔岑站在自家宅邸的二楼禁不住唉声叹息。
不过,虽然大学里总有或这或那不顺心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挺怀念大学生活和同学们的。
毕业以后,大伙儿各奔东西,有的去了彼得堡,有的到了地方上,还有的则与他一样,成了一名莫斯科的公务员。
至于剩下那些嘛……
他们被流放了。
虽然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但赫尔岑却感觉自己变得世故了不少。
或许不应该说世故,因为大部分人都把这叫做成熟。
没办法,作为一个在莫斯科国土衙门工作的公务员,你真的很难不变的成熟。
不过,他偶尔还是有不成熟的一面。
比如前几天他和《莫斯科电讯》编辑波列沃伊的争吵。
波列沃伊对圣西门主义嗤之以鼻,他说信奉圣西门主义的人精神错乱,他们的愿景只是空洞的乌托邦,而且有碍于国民的发展。
赫尔岑则指责波列沃伊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终身反对的那种落后的保守主义者了。
这话显然伤了波列沃伊的心,他摇了摇头说:“总有一天,也会有个青年人会这么报答您终生的努力和辛劳,指着您的鼻子冷笑道:走开,您已是落伍者了。”
虽然赫尔岑不认同波列沃伊的看法,但他又因为惹对方伤心而感到惭愧。
一般来说,像是波列沃伊这样声名显赫的人物是不会在乎年轻人的看法的,但是他却很看重青年人的意见,而且还愿意结交他这样一文不名的普通学生。
这让赫尔岑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提着礼品的人群,心里斟酌着,要不要买点东西去向波列沃伊道个歉。
但年轻人的驴脾气又让他有些拉不下脸,他总觉得去道歉仿佛就是向对方认输了。
或者……
应该多等几天?等他消了气,然后我们再和好如初,谁也不再去谈圣西门主义,就像是这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赫尔岑正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忽然,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仆人轻轻敲开了他的门:“少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到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不认识这个人啊,他是不是找错……”赫尔岑的话锋忽然一顿,他推开窗户向门前张望。
拄着手杖的亚瑟发现了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酒友,礼貌的摘下帽子向他打了声招呼:“真不幸,亚历山大,看来你和我一样,既没有岳母需要拜见,也没有人替咱们安排相亲。”
《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特维尔大道的赫尔岑家族宅邸》
(本章完)
第641章 勋章?唉呀,不过是沙皇的小恩情
第641章 勋章?唉呀,不过是沙皇的小恩情
繁华的特维尔大道是莫斯科的主要干道之一,连接红场,作为贵族和富商聚集的核心区域,街道两旁林立着不算特别高大但却装饰精致的石砌建筑,混合了18世纪末俄式古典主义与拿破仑战争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欧洲风格。
特维尔大道25号的赫尔岑宅邸外立面采用浅黄色粉刷,边角用白色线条装饰,简洁又典雅。窗户高大,窗框上有些许雕图案,大门上方悬挂着一盏铁艺灯笼,灯光映衬在冬日的雪地上,橙黄色的光芒给人带来了寒冬中的一丝暖意。
亚瑟的突然造访显然令赫尔岑感到很高兴,或许是由于家中的谢肉节太过冷清,赫尔岑也希望能够给家里聚一聚人气。
他来不及换衣裳,身着深色羊毛长袍,脖子上系着一条素雅的围巾,穿着毛绒拖鞋亲自前来迎客。
推开赫尔岑家的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客厅的布置让人倍感温馨,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和家人的画像。
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塞满了俄国文学和欧洲哲学书籍,其中几本封面已经磨损,显然是经常翻阅的作品。
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有几个大理石台灯和一瓶插着干的瓷瓶。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火光的跳动,房间内的温度也暖和了不少。
赫尔岑先是请亚瑟和布莱克威尔坐下,然后吩咐仆人端上茶炊。
不久,仆人将一套银质茶炊摆上桌子,杯盘与勺子的碰撞声在房间里清脆作响,壶盖微微翻腾着热气。
一壶浓香的俄式红茶被摆上了桌,旁边还有一碟果酱、一碟配茶的俄国姜饼和几片切得极薄的柠檬。
赫尔岑亲自为亚瑟的茶杯里拨了些果酱和柠檬片,随后冲入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将银色的小勺放入杯中搅拌。
他热情地招待着两位外国朋友,语气轻快道:“希望您喜欢这种俄式茶的味道,我总觉得茶炊比英国的茶壶更适合这个季节。”
亚瑟品了口茶,这种加了果酱的茶虽然不适合解腻,但是作为甜点空口喝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总而言之,并不难喝,而且从个人口味的角度评价,亚瑟愿意给它一个a。
“味道不错。”亚瑟打量着赫尔岑,开玩笑道:“方才听您介绍,您现在在国土衙门工作?半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如今却也算是为官一任了。”
赫尔岑有些腼腆地应承道:“不过是初入社会罢了,国土衙门的事务繁琐,多是些编写报告和审阅公文的小事,与您的事业相比,那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我先前还以为您是骗我的,没想到您还真从汉诺威调到俄国来了。”
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亚瑟胸口别着的小巧绶带环——红色绶带边缘镶有黄色细边。
这样的配色让赫尔岑愣了一下,旋即问道:“这是?圣安娜勋章的绶带环?”
亚瑟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沙皇的勋章,但身体倒是极为诚实的。
一般来说,只有正式场合才会佩戴勋章出席,而在日常场合只会佩戴勋章上的小金属环,也就是绶带环来表明自身所获荣誉。
亚瑟虽然是威廉四世册封的下级勋位爵士,但在这个年头,这个英国最古老的骑士勋位却有个很操蛋的地方,那就是只有骑士剑、饰品马刺和绶带,但却没有勋章。
因为归根到底,下级勋位爵士虽然不能进上议院,但其本身依然被认为是与男爵、子爵、伯爵等爵位一样的具有军事义务的封建头衔。
如果此时不是19世纪而是中世纪,那身为骑士的亚瑟通常会获得一块土地,甚至是采邑。
但问题在于,进入16世纪以后,随着近代军队逐渐职业化,国家军事更多依靠国家财政支持,而不是依赖于向领主提供土地并换取军事服务。
因此,下级勋位爵士也就更多地成为了一种荣誉,象征着对个人成就的认可,不再需要提供军事义务。
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会被授予土地了。
而既没有土地也没有勋章的毛病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
因此,沙皇授予亚瑟的二等圣安娜勋章反倒成了亚瑟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枚勋章。
人对于第一次得到的东西通常都是很看重的,亚瑟虽然是个冷酷无情的老条子,但终究逃不过人之常情,他对这枚勋章可是宝贝的紧。
自从获颁圣安娜勋章后,赫尔岑还是头一个一语道破天机的人。
亚瑟虽然心中喜悦,但身为一个长者,即便他比赫尔岑也没年长几岁,但总归还是要维持一些长辈应有的尊严与体面的。
亚瑟淡定的放下茶杯,假装不经意道:“您说这个?这确实是沙皇陛下的赏赐。不过,正如您所知,这种荣誉更多是象征意义罢了。”
赫尔岑难免羡慕道:“看起来真漂亮,您这枚勋章应当费了不少钱吧?”
如果亚瑟不是曾经接受过下级勋位爵士册封,多半会以为赫尔岑是在讥讽他钱买的勋章。
但实际上,这句话并无恶意。因为按照俄国法律,接受勋章的人应当向勋章局缴纳铸造勋章和佩剑等必要支出的一切费用。
不列颠其实也有类似的规定,只不过一般只适用于嘉德骑士、巴斯骑士这样的高规格荣誉,战斗勋章和低规格勋章则无需缴纳。据说受封嘉德骑士的人一次性就要缴纳几百英镑的高昂入会费。
不过,即便如此入会费这么高,亚瑟依然没听到过有谁拒绝成为一名嘉德骑士。
而亚瑟的下级勋位爵士头衔,其实按照正常程序也应当缴纳一笔费用以完成相关行政手续。
但是这笔钱被国王威廉四世下令免除了,理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长久以来在科学、艺术、文化领域以及促进社会进步方面的杰出贡献。
更令人惊奇的是,亚瑟收获二等圣安娜勋章时,同样被沙皇尼古拉一世豁免了授勋费用,而沙皇理由用的与国王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一般人知道这个情况后只会暗自发笑,但对于蒙在鼓里的赫尔岑来说,他觉得亚瑟被豁免了授勋费用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赫尔岑开口道:“看来您是享受了与洪堡先生同样的待遇了。”
亚瑟对于这位曾经去哥廷根给电磁大会捧过场的柏林科学院院长印象不错,他问道:“洪堡先生也有一枚圣安娜勋章吗?”
赫尔岑点了点头:“他有一枚一等圣安娜勋章,您之所以是二等的,依我看,主要是由于您没有像洪堡先生那样替俄国政府主持过科学考察项目。如果您也像他一样,带队完成了对西伯利亚的地理测绘工作,您肯定也能拿到一枚一等的。”
如果是其他人压在亚瑟脑袋上,他或许还会不服气,但洪堡拿一等,亚瑟还真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这位19世纪最伟大的地理学家,气象学、地貌学、火山学和植物地理学等多个学科的创建人,他的足迹遍布欧亚美三洲,深入探索过亚马逊,三次登上维苏威火山,详细考察印第安人,跨越西伯利亚一万五千公里,甚至还套着潜水钟罩潜入过泰晤士河底。
可以说,这些地方哪里都不是人去的。
颁给他一个一等圣安娜勋章,这荣誉不是给高了,而是给低了。
如果说,在洪堡去过的地方里,非得让亚瑟挑一个去,那他只愿意去西伯利亚。
但问题在于,沙皇未必会同意。
放一个英国外交官去西伯利亚?
天知道他会闹出什么动静!
赫尔岑开玩笑道:“您这趟来莫斯科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我虽然是个自负的年轻人,但是我觉得我多半没有这种魅力,您哪怕是奔着我家的红茶来的,也不可能是奔着我来的。”
亚瑟笑了笑:“谢肉节嘛,不大适合我这种外国人,在彼得堡待着实在无趣。正好我想起我在莫斯科还有你这么一位年轻朋友,而且谢肉节过后的大斋期我还有一场在莫斯科大学的演讲,所以就提前来这里看看了。”
“您在莫斯科大学有演讲?”赫尔岑哈哈大笑道:“我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了。莫斯科自然哲学家学会多半要在学校的礼堂里给您开一场盛大的欢迎会,总督、大法官、各类军政民政要员以及枢密官,全都要来出席。到时候您就能看见他们肩披绶带,穿上全套官服,就连腋下夹着三角帽的教授们也会威风凛凛的身挂佩剑在台下排排坐好。您可得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亚瑟被赫尔岑的描述吓了一跳:“只是一场普通的演讲而已,至于弄得这么隆重吗?来莫斯科大学的是我,又不是我们的大使达拉莫伯爵。”
赫尔岑摆了摆手:“一点儿也不夸张,洪堡先生当时就是因为没料到这一点,所以被弄得尴尬不已。您瞧,同样是圣安娜勋章获得者,虽然您的名声不如洪堡先生大,但是您却比他多了一重外交官身份。我和您打赌,现在莫斯科的上流社会多半已经开始提前打听亚瑟·黑斯廷斯是谁了。”
说到这儿,赫尔岑还颇有些嘲讽意味念叨着:“一个个都是自然哲学家学会的成员,然而却不认识亚瑟·黑斯廷斯是谁,兴许连迈克尔·法拉第都不认识。呵……您看,这就是我们莫斯科的自然哲学家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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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好跟着附和,只得宽慰道:“关于这一点,您倒不必太放在心上,因为我在皇家学会内部也能听到类似的抱怨。”
赫尔岑睁大了眼睛,他似乎不太相信:“您说的是真的?我印象中的皇家学会可一直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啊!”
亚瑟无奈的耸肩,他换了一种角度解释:“你应当知道我走了不少地方吧?然而,不管我去到哪个国家,遇到哪个地区的人,都能听到一句相同的话,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什么话?”赫尔岑身体微微前倾,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亚瑟用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俄语先后重复了一遍:“世上再没有比我们这儿更腐败的地方了!”
亚瑟打趣道:“您知道的,我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如果从逻辑学的角度出发,这句话肯定是错误的,因为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是最腐败的。但仔细的想想,这句话又是对的,因为哪个地方最腐败,这主要取决于发言者现在居住在哪儿。当你没在这里定居时,它是清廉的,当你在这里定居后,它就成了腐败的,这就叫做腐败与清廉的二象性和测不准原理。”
赫尔岑被亚瑟一本正经的解释逗乐了,不过他还是想争辩道。
“或许在官方场合,大伙儿都一样。但问题在于,俄国在民间场合也有这种臭毛病。等您去了莫斯科的舞会上您就知道了,我们这儿最喜欢对您和洪堡先生这样的权威顶礼膜拜、附庸风雅了,见面就是一句‘久仰久仰’。可实际上呢,久仰什么呀?他明明前几天才知道您是干什么的,知道您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但就因为他听说您是个学术权威,于是立马就对您肃然起敬了。
还有莫斯科的闺阁名媛们,她们把音乐家通通视作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大家只听音乐家一个人讲话,只与他一个人谈话,只回答他的问话。那场面,就像是旅客在村道上套马时,农家孩子津津有味地围观他和他的马车和帽子。妇人们就喜欢挤来挤去的凑热闹,站在这些名流的面前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明明人家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她们都觉得这是气度非凡的表现。这简直庸俗过了头,活让人家把俄国给看扁了。”
愤青赫尔岑的言论对亚瑟来说也不算特别新鲜,毕竟他从巴黎到莫斯科这一路上碰见太多这样的小青年了,甚至原先他在伦敦街头当臭脚巡的时候,他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因为英国的妇女们同样喜欢挤来挤去的凑热闹,听个帕格尼尼的演奏,剧院随时随地就能晕倒一大片。
而在巴黎呢,情况显然更糟,因为钢琴之王李斯特和钢琴诗人肖邦都是常驻当地的。
李斯特的雪茄头在巴黎市场上能卖出天价,这可不是‘李斯特的御用小黑子’海涅胡编乱造出来的。
虽然他没亲眼看到过李斯特抽剩的烟头,但是亚瑟在巴黎的歌剧院里曾经亲眼看到过夫人们到后台哄抢过肖邦的燕尾服和他喝过水的瓷茶杯。
海涅这家伙天天写文章攻击李斯特,但却依然能在巴黎活蹦乱跳的蹦跶着,这还是多亏了19世纪没有互联网。
要不然,他早就被李斯特的粉丝们给‘线上开盒,线下真实’一条龙了。
当然了,海涅的粉丝倒也不是一点战斗力没有,毕竟他是位大诗人,在欧洲同样坐拥无数拥趸。
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年头文艺偶像的吸粉程度排序里,音乐家就是大于诗人的。
当年帕格尼尼在伦敦举办的演奏会可是把负责伦敦治安的苏格兰场累得够呛,不过好在亚瑟后来也成钢琴家了,所以他倒觉得还好。
当然了,在赫尔岑这个年纪,由于见识还不够多,肚子里有牢骚也是正常的。
和年轻人也没必要争论,把他自己扔在那里过上五六年,他自己就会明白错了。
不过,年轻人里面偶尔也会出些犟种,比如永远29岁的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亚瑟转了个话题道:“我眼下主要碰上了这么一个问题,我想去莫斯科大学的校园里瞧瞧,但那里貌似对外界是不开放的吧?”
“一般情况下是不开放的,不过有些特殊情况。”赫尔岑热心的给他介绍着自己的母校:“比如说公开讲座、学术会议、演讲等等,这种活动一般都是对非学生群体开放的,但其中大部分都需要收到邀请。不过,以您的身份,想要弄到这种邀请易如反掌。您要是有需要,我到时候领您去克里姆林宫办个申请就行了。”
“国土衙门还管这个吗?”
“自然是不管的,但是管不管和这没关系。”
赫尔岑解释道:“俄国的很多条例定的都很死,但执行起来是另一回事,比如说我这个国土衙门的工作。其实我在进大学之前,我父亲就央求尤苏波夫公爵让我在克里姆林宫管理处挂了名,三年后我从高中毕业正好升成了准尉。但是,按照规定呢,有了官阶的在职官员是不能参加莫斯科大学的入学考试的……”
亚瑟讶然道:“为什么?”
赫尔岑呵呵笑着:“这是因为对于官员,莫斯科大学有专门开设的夜校,夜校招收的学生全是准备参加‘委员会考试’的官员,就是升八品的那个考试。因此,一切有钱的懒汉,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那群不愿服军役又急于捞取八品文官头衔的人,都可以通过上夜校这个途径参加委员会的考试。夜校就像是莫斯科大学的老教授们开采的金矿,他们一堂课就能收到二十卢布,所以自然不想断了这个财路。”
亚瑟恍然大悟,旋即问道:“那您当年是怎么绕过去的?”
赫尔岑大大咧咧的回道:“当然是因为我父亲又去找了尤苏波夫公爵。尤苏波夫既是贵族老爷,又是鞑靼人,他用他特有的方式一下子就解决了问题。他把秘书叫来,命令他给我写了一张准假三年的证书。秘书有些为难,战战兢兢地报告说,没有皇上的批准,官员假期最多不能超过四个月。公爵不耐烦地对他说:‘真是废话,老弟,这有什么难处?好吧,不能请假,那你就写,我派他进修科学——上大学深造。’秘书写好了,于是第二天我就坐进了莫斯科大学数理系的梯形教室。”
(本章完)
第642章 爹宝男赫尔岑
第642章 爹宝男赫尔岑
与赫尔岑聊天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虽然这家伙日后并不是以自然哲学上的成就而出名的。
但亚瑟看得出来,这位莫斯科大学数理系毕业的大学生是个兴趣广泛的人,并且是一个真正喜欢读书的人。
与这样的人交谈,你不用拘泥于话题,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因为不管是哪个领域的话题,赫尔岑总能或多或少的谈上两句。
他们俩从居维叶的《地球表面灾变论》谈到德-康多尔的《植物形态学》,再到洪堡的30卷鸿篇巨著《新大陆热带地区旅行记》,海涅的《北海集》,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丁尼生的《抒情诗集》,甚至是埃尔德创作之余不可明说的小故事。
赫尔岑对《英国佬》编辑部的故事以及他们与《布莱克伍德》的恩怨尤其感兴趣,不管亚瑟说到哪个作家,这个年轻人总会适时打断问东问西。
虽然这家伙总说他上了半年班,已经变得很成熟了。
但是在亚瑟看来,他依然很年轻,因为只有年轻人才会拥有如此广泛的兴趣和好奇心。
鉴定一个人是否老去的标准并不在于他的容貌、皮肤抑或是年纪,而在于你能否从他的眼睛里发现光亮,看见希望、欲望和不切实际的梦想,而赫尔岑显然是这样的人,他的身上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更幸运的是,亚瑟的身边永远围绕着这么一群年轻人,纵然这帮家伙常常年轻过头了。
与赫尔岑聊天的另一个有趣之处在于,这个年轻人是拥有自己想法的,他虽然表现的很客气,但是当你争论到问题的核心,他总会站出来和你辩论几句。
尤其是当他发现亚瑟总是在批驳黑格尔和谢林的哲学思想时,他就忍不住站出来为这两位哲学家辩护,虽然他的方法和逻辑并不总是严谨,但却足够有趣。
赫尔岑躺在安乐椅上开口道:“说实话,和您的谈话让我想起了拉格朗日对拿破仑的那句著名回答。拿破仑对他说:‘在天文学中,康德接受了关于上帝的假设。’拉格朗日当即反驳道:‘陛下,在我的研究中,我永远不需要这个假设。’”
亚瑟不想与赫尔岑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而且作为一位魔鬼契约者,他觉得赫尔岑这样暗示他是个极端的唯物主义者更是完全没道理的。
他之所以表达类似观点,更多的是单纯想骂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和谢林的神秘主义倾向罢了。
在不列颠的长久生活使他沾染上了英国经验主义的习气,而过去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又让他愈发倾向现实主义。
实验物理学家的身份让亚瑟信奉科学实证,使得他对谢林浪漫化的自然观嗤之以鼻。
至于黑格尔?
他一直都讨厌黑格尔,尤其是在经历了伦敦暴乱和议会改革后,黑格尔关于国家和历史理性的论述就更让亚瑟感到身心不适了。
要他相信黑格尔和谢林的哲学观,那还不如让他去相信艾萨克·牛顿爵士的哲学观呢!
为了批驳这两个家伙,亚瑟甚至可以捏着鼻子承认牛顿关于上帝的论述是对的——上帝支配着一切,并且知道一切能被知道的事。而且上帝还是宇宙的第一推动者,地球就是上帝踢着转的。
甚至于,亚瑟还可以借此论证就是上帝发明了足球,并且当选了宇宙足球先生。
赫尔岑捧着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哑然失笑道:“不过说起来有些滑稽,虽然我不支持这样的观点,但是我又得承认正是这样的观点使得我选择了进入数理系读书。”
亚瑟也蓦地想起了赫尔岑的身份:“我记得你的毕业论文是写的天文学吧?”
“没错,我那篇论文还得了银奖呢。”赫尔岑满意的点头道:“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做梦,梦见我在学校读书,正要参加考试,心里直发慌,琢磨我忘了多少,想这次一定考不及格了……我心里一惊,醒来了,望着房间的墙壁,才意识到我已经毕业了。我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因为谁也不敢再来折磨我,给我打那讨厌的‘一分’了。”
亚瑟对于赫尔岑的痛苦与喜悦感同身受,他们都算是好学生,也都害怕教授给他不及格,只不过二人在应对这种可怕后果时使用的手段不同。
亚瑟没有赫尔岑那样的好家世,他上大学的时候不认识尤苏波夫公爵这样如日中天的大人物,不过万幸的是,他认识一个被地狱流放的公爵,不成器的阿加雷斯先生。
亚瑟望着赫尔岑冷清的宅子,除了打着哈欠抽着烟的两个男仆,就是正在后厨一言不发忙碌着的厨娘。
这样的情形虽然显得安静舒适,但是在谢肉节这样热热闹闹的节日里,未免又让人感到冷清。
再联想到俄国人早婚的习惯,赫尔岑这样家世才学都很不错的小伙至今仍然单身就显得很奇怪了。
“您的双亲都不住这儿?”
赫尔岑点燃烟斗,指着窗外道:“我父母亲住在街对面的房子,这栋房子是专门给我买的。我父亲是个老顽固,他觉得儿子现在是国土衙门的官员了,总是和家人住在一起容易叫人嚼舌根,而且也不利于开展工作,所以就让我搬到了这里。平时也不让我到他那里去,如果碰见事了,他就会让我儿时的奶娘通知我过去一趟。”
亚瑟琢磨着,委婉的问了一句:“我突然登门拜访,需要去拜见他一下吗?”
“您?”赫尔岑回道:“老人家估计是很乐意和您见上一面的。因为在他的评判体系里,您属于最尊贵的那种客人,与我日常结交的那些朋友不一样。您如果想去的话,我让仆人给您领路,我自己的话……”
亚瑟瞧出了赫尔岑的为难:“您和父亲在闹矛盾?”
赫尔岑无奈的一摊手:“今天是什么日子,您是知道的。”
亚瑟笑了一声:“家里给你安排相亲了?”
一提起这个,赫尔岑就不免变得暴躁,他满脸怒容的沉默了半天,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
“他今天给我排了三场。”
亚瑟赞许道:“令尊的人脉还真是广。”
“黑斯廷斯先生!”赫尔岑禁不住站起身强调道:“我不是在向您炫耀!”
坐在旁边的布莱克威尔听到赫尔岑今天居然有三场相亲,心灵备受打击:“赫尔岑先生,您要是不满意,或许咱们俩应该互相交换一下工作。”
亚瑟闻言,只感觉这真是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当然,他依然不打算给秘书放假。亚瑟问道:“您为什么对相亲这么排斥呢?”
布莱克威尔显然对这方面更上心,秘书像是老妈子一样一点点的给赫尔岑历数结婚的好处。
“赫尔岑先生,您看,结了婚之后,生活更安定了,不用再为家里冷清操心。再说了,有一位贤内助在身边,您可以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您的事业和书籍上,而不是被日常琐事牵绊。更别提婚姻能扩大您的人脉,巩固您的社会地位,这对于您的仕途大有裨益啊!”
赫尔岑叹了口气,把烟斗狠狠按进烟灰缸里:“布莱克威尔先生,听您这一番话,我差点以为您是我父亲派来劝说我的。”
说到这里,赫尔岑以退为进,将问题抛给了亚瑟:“既然结婚这么好,那您为什么不趁着这个大好的日子多赶几场呢?我记得奥托和我说过,您也是个单身汉吧?您呢,您又在担心什么呢?”
“我?”
亚瑟没想到赫尔岑会和他玩这一手,他随口搪塞道:“您这个问题确实使我惊讶。不过确实有人给我说过两三门亲事,对方都不坏,但我一想起我的房间中要出现一个女人来支配安排一切,比如,禁止我吸烟,要求我按时吃饭,把我的书桌整理得干干净净,把我的小秘密都挖掘出来,我就忍不住会发疯的。”
布莱克威尔在一旁小声嘀咕抱怨道:“是啊!这些都由秘书代劳了,何必娶个妻子,把一个人的活交给两个人干呢?”
亚瑟瞥了这家伙一眼,从某种角度上说,布莱克威尔是对的。
但是,如果他发现不对头,随时都能申请换秘书,可一个表面正派的人是不能随意申请换老婆。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或者,他可以选择做一个不正派的人。
但是对于风气保守的英国社会来说,在日益重要的中等阶级眼中,道德瑕疵可是比镇压暴乱更严重的罪过。
这一点从英国公众对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评价就能看出。
帕麦斯顿明明是个公子,但是伦敦市民却只是给他起了个‘爱尔兰的丘比特’的调侃式昵称,这便是因为他是个至今未婚的50岁老光棍,甚至也没有公开承认的私生子。
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与他相比显然就要惨上很多了,亡妻与拜伦的感情惹得社会热议,后来又因为与诺顿夫人的联系再登伦敦热门话题。如果不是首相格雷伯爵硬撑着他,再加上墨尔本子爵确实没什么不端正的行为,而亚瑟又意外的在哈里森议员和诺顿法官的案子那里破局,那墨尔本子爵都有可能被逼得引咎辞职。
在英国政坛,不结婚有十胜,而结婚则有十败。
亚瑟的算数又没有问题。
尤其是目前没有出现巨大危机的情况下,他犯不上提前给自己埋个雷。
只要他没有看见被‘发配’去殖民地机构的调令,亚瑟暂时不考虑去做个金龟婿。
赫尔岑抱怨着:“好吧,看来咱们俩还是有点区别的。我对于淑女们倒是不排斥,但我讨厌我父亲插手我的生活。您知道吗?七岁前,我得让人搀着手,才准上下室内的楼梯,因为那楼梯有些陡。十一岁前,我得由薇拉·阿尔达莫诺夫娜,也就是我的保姆,用木棚给我洗澡。我本以为上了大学就解放了,谁成想我这个大学生上下学居然得有仆人护送。您能想到吗?半俄里的路,走路就能到的地方,要派个人专门护送!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是规定我不准在十点半以后回家!”
赫尔岑的抱怨听得亚瑟和布莱克威尔都大开眼界。
这是养了个儿子吗?
就算是在英国这样保守的地方,也只有贵族小姐才会被这么严格约束。
巴黎的贵族小姐们生活的则比赫尔岑宽松多了。
亚瑟开玩笑道:“沙皇陛下知道他的国土官员受到了如此高规格的监视吗?或许我应该向沙皇推荐,由您父亲接替本肯多夫伯爵在第三局的工作。”
赫尔岑没好气道:“是吗?依您这么说,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家长里可有不止一个本肯多夫。”
“您同学的父母也这样?”
“或许没我父亲那么严重,但是有不少会私自拆开我们来往信件的。”
赫尔岑开口道:“我们系有一个没有头脑的孩子,他母亲用皮鞭吓唬他,向他盘问马洛夫事件。他害怕了,所以就向他母亲讲了一些。结果呢,这位慈祥的妈妈,这位公爵夫人立马跑去求见校长,把儿子的密告作为他悔改的证明。她以为这样就保护了她儿子,但她没料想到这引起了公愤,同学们人人责备他是个叛徒,逼得他没读完这一学年就主动退学了。”
“马洛夫事件?”
赫尔岑开口道:“马洛夫是政治系一个愚蠢粗暴、不学无术的教授。学生们都不喜欢他,因为他对学生十分凶恶和苛刻。有一天,同学们无法忍受了,于是就决定联合起来驱逐他。政治系的学生们商量好以后,派了两个代表到我们数理系,要我带领后备部队支援他们。
我当即在数理系发起动员,号召同学们向马洛夫开战。有几个人跟我一起去了,当我们到达政治系教室时,马洛夫正在讲课,他看到了我们。教室里的政治系学生脸上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生怕他今天偏偏不讲哪怕一句粗暴的话。但担心很快过去了。挤得满满的课堂很不安静,到处是压低了嗓音的嗡嗡声。
马洛夫开始训话,因为教室里出现了用脚摩擦地板的声音:‘你们像一群马,是用脚表示自己的思想的。我以为,马是用大跑和小跑来思考的。’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学生们,于是教室中沸腾了,啸叫和嘘声响成一片,喊声不绝:‘叫他滚,滚!赶走他!’
马洛夫脸色变得像一张白纸,拼命想叫大家安静,可是他办不到。学生跳到了座位上。马洛夫只得狼狈的悄悄走下讲台,缩紧脑瓜,挤出了教室。全班学生跟在后面,穿过学校的院子,把他一直赶到街上,从后面把他的胶皮套鞋扔给了他。”
拥有丰富与教授斗争经验的亚瑟评价道:“你们不该把他赶到街上的,在公共场合,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赫尔岑叹气道:“是呀,但学生们当时压根没想到这一点。事件一下成了公共事件,莫斯科市民都看在眼里,所以事情最终闹大了。校务委员会慌了手脚,只得说服学区总监把事件私下了结,找几个闹事的学生或其他人关几天禁闭算了。这算是一种明智的措施,否则,很可能皇上会派一个侍从武官来处理这事,侍从武官为了得十字勋章,势必把这事说成阴谋叛乱或暴动等等,建议把所有的人送去服苦役,然后由皇上恩赦,改为在兵营当兵。
但是好在那一次皇上没有较真,他看见事情已经有了定论,罪行已受到惩罚,德行已获得胜利,于是便顺水推舟的下旨批准了学生的要求,罢免了马洛夫的教授职位。我们把马洛夫赶到校门口,沙皇却把他赶到了校内外。在俄国,向来是败者倒霉,但这一次我们不能埋怨皇上。不过,我们也没有高兴多久,因为当莫斯科市民觉得学生们被放过了以后,他们便开始慢慢清算起学生们了。”
(本章完)
第643章 莫斯科大学
第643章 莫斯科大学
“您对莫斯科大学这么感兴趣,不如咱们去逛逛吧?在家里待着您不觉得闷得慌吗?”
“在谢肉节这种时候,大学校园里有人吗?咱们进得去?”
“这您不必担心,我和学校的那个门房老头儿很熟悉。学生们给他酒钱,他总是恭恭敬敬地照收不误,因此常常喝醉的时候多,而清醒的时候少。咱们只消给他掏上五十个戈比,让他买上瓶火似得的伏特加,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亚瑟对赫尔岑的提议微微一笑,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他确实也对莫斯科大学的氛围感到好奇,尤其是在赫尔岑如此口若悬河地描述了那场学生们与教授之间的冲突后。
亚瑟望着赫尔岑在仆人的帮助下换上外套,开口询问道:“您还没告诉我,您后来是怎么逃脱学校的处罚的呢。”
“老办法。”
赫尔岑的口吻就像是个老油子:“教务长后来传唤过我和其他参与了马洛夫事件的数理系同学,我教他们对一切尽量抵赖,矢口否认,最多只承认一点:那就是在事件爆发的时候,我们也在政治系的教室中。除此之外,一句话都不要多说。但有的同学胆小怕事,比如说那个被我带去政治系闹事的俄籍日耳曼男爵家庭出身的小胖子,对于这样的人,我就只能多给他鼓把劲儿了。”
布莱克威尔好奇道:“您怎么给他鼓劲儿的?”
赫尔岑捋了捋外套:“我告诉那个小胖子,在校长和教务长面前为了闹事而撒谎,最多就是给关几天禁闭。但是,如果被我发现,他在教务长面前胡说八道,牵连了其他人,我就要告诉全班同学,让他在学校里不得安生。”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话,忍不住撇嘴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您能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交上朋友了,这办事的手段简直如出一辙。”
亚瑟矢口否认道:“我在伦敦大学读书的时候,可从来不干这种事,这是埃尔德的工作。”
“埃尔德?”赫尔岑问了句:“埃尔德·卡特?《圣乔治旗照常升起》的作者?”
“没错。”亚瑟点头道:“他是一个和您差不多的棒小伙子。当时学校里如果出了点什么事,一般都是由他出面负责‘劝说’的。埃尔德不仅在学校里‘劝说’,连在伦敦街头,他也是个能言善辩、擅长调解的高手。”
赫尔岑只在莱比锡见过亚瑟的另外两个朋友,一个是海因里希·海涅,另一个是亚历山大·仲马,所以难免把埃尔德也想象成与他们一样的人物。
虽然海涅与大仲马未必就是什么正派人物,不过至少这两个家伙在俄国来的小粉丝面前还是摆出了一副文豪的派头,没怎么给他们如雷贯耳的名声跌份儿。
赫尔岑一边套上靴子,一边开口道:“您知道吗?您做过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这会给您在莫斯科大学带来不少方便的。”
亚瑟叼着雪茄问道:“怎么说?莫斯科大学为什么要尊重哥廷根的学监呢?”
赫尔岑解释道:“莫斯科大学的教授主要分成两派,他们彼此面和心不和。其中一派完全由德意志人组成,另一派则是非德意志人。一般来说,我更喜欢德意志教授,因为他们大多善良并且学识渊博,比如说:洛德尔、费谢尔、希尔德勃兰特和曾经做过校长的海姆,但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不懂或者不愿懂俄语,对学生的学习也不怎么关心。他们满脑袋都是西方的雇佣思想,教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再没有别的意义了。这群人墨守成规,漫无节制地吸雪茄,胸前挂满十字勋章,不管是什么场合,都从不取下。除此之外,由于这帮德意志教授大多任教于自然哲学领域,所以您明白的,他们都是哥廷根大学的毕业生。”
亚瑟听到赫尔岑的评价,先是看了眼手里夹着的雪茄,又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圣安娜勋章绶带环,自嘲似得打趣道:“虽然我只在哥廷根当了半年多的学监,但我好像确确实实已经成了一个骄傲的哥廷根人了。”
赫尔岑哈哈大笑道:“我没有讥讽您的意思,但我这是在描述一类人群,所以总得找些特点不是吗?我敢打包票,您这次到访莫斯科大学,肯定会受到德意志教授的热烈欢迎的。”
亚瑟一想到马上就要会见这群哥廷根大学的杰出校友了,前学监大人不免感到头疼:“我记得您还提到了另一派,非德意志派的教授呢?”
赫尔岑回道:“非德意志的教授嘛,他们与德意志教授恰恰相反,他们除了俄语以外,不懂其他任何语言。当然了,拉丁语这种已经没人使用的语言除外。在这群人心中,国粹永远排第一,思想迂阔浅薄。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他们在学校里都没有地位。虽然他们不是无节制地吸雪茄,但却是无节制地喝酒。”
布莱克威尔点评道:“听您这么说,就好像莫斯科大学里除了烟囱就是酒桶。”
“那看来您是有误会了。”赫尔岑回道:“至少学生们是不被允许抽烟和酗酒的。如果被学监抓到我们抽烟,那少不了要被关禁闭。”
“不让抽你们就不抽了?”
赫尔岑回忆着从前的荒唐事,眼角全是笑容:“怎么可能呢?不让抽就偷着抽。不上课的时候,大伙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派一个人去旁边放风,然后取出一根上好的雪茄美美的换着抽。如果运气不好被发现了,德意志教授大多会当做没看见,目不斜视的从旁边路过。但如果你是被俄国教授发现了,那就惨了,他少不了要把你送到学校的法庭上去。”
赫尔岑带着贴身男仆,领着亚瑟和布莱克威尔上了路,四个人也不坐车,而是一路闲聊,顺着特维尔大道朝着莫斯科大学的方向压马路。
还未等走到莫斯科大学,赫尔岑便指着远方校园里的一栋建筑开口道:“看见那栋楼了吗?马洛夫事件后,我和小胖子他们就是被关在那栋楼的地下室里的。我们数理系当时一共有六个人因为马洛夫事件受罚,地下室又冷又脏,每日的餐食也只有校长和学监准许的一点水和面包。但是,您知道的,我们都是有骨气的人,我们才不吃那些呢。”
亚瑟挑眉道:“你们绝食抗议了?”
赫尔岑颇为自豪:“当然,一个星期,我们没吃校方提供的任何食物。”
布莱克威尔惊叹道:“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赫尔岑一想到陈年旧事,就不免哂笑:“因为每天天黑以后,就会有同学偷偷来给我们送东西。干酪、野味、雪茄、葡萄酒和甜酒,吃的简直比我们在外面的时候还更好些呢。明明是关禁闭,结果我们那段时间反倒胖了不少。”
布莱克威尔疑惑道:“难道你们的禁闭室门口没人守着吗?”“当然有岗哨了,每次同学来送饭,他总要唠唠叨叨的抱怨几句,但能拿到几个钱,他总归还是开心的。每到半夜的时候,他还要嚎上一嗓子:‘困死个人了,我要去打个盹。’然后故意走的远一点,放几个同学进来看我们。我们六个人呢,就过了一星期这样的日子——晚上大吃大喝,吃饱喝足白天睡觉养膘。”
赫尔岑一提到这儿,还自尊心作祟的多提了一嘴:“其实按照学校的命令,我和另外一个人在星期六就可以被释放。但我个人觉得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所以坚持和其他人一起关到星期一,这件事害得我被家里骂惨了,不过我不后悔,因为我在马洛夫事件后,在班里获得的爱戴远比家里的苛责更多。我原本就是公认的好学生,而从这件事开始,我简直被当成尽善尽美的圣人了。”
赫尔岑说着话,走向莫斯科大学的门卫室,从兜里摸出几个银子儿顺着铁窗塞了进去。
亚瑟透过窗户玻璃看见他与那个红鼻子的白发门房聊了几句,零星的听见了几个‘行个方便’之类的俄语单词。
老门房嘟囔了几句,随后便看见赫尔岑露出笑容,冲他们招手道:“来吧。”
四个人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莫斯科大学的大门。
赫尔岑的步伐轻松,似乎对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铁栅栏都无比熟悉。
他带领着亚瑟和布莱克威尔走过宽敞的校园,四周静悄悄的,几乎看不见多少学生。
“谢肉节期间,这里果然冷清。”亚瑟低声说道:“看来教授们是真的很看重这段时间的休养。”
布莱克威尔小声地附和了一句:“其实秘书也一样。”
赫尔岑笑眯眯的:“如果不是教授们和学生都放了假,门房哪儿敢这么轻易放咱们进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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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们走到了一座略显古老的建筑前,赫尔岑轻轻推开一扇窗户,示意两人进入。
屋内空气有些陈旧,几盏昏黄的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来。
几个人刚打算翻窗户,忽然看见室内的走廊上来了两个夹着书本的老教授。
赫尔岑看见那两张脸,忍不住骂了声:“该死!是那两个怪胎,丘马科夫和米亚赫科夫!”
亚瑟和布莱克威尔藏在墙角底下,问了句:“怎么了?他们俩是很严格的那种教授吗?”
赫尔岑缩着脑袋翻了个白眼:“某种角度来说,确实严格。丘马科夫喜欢把普安索《静力学原理》中的公式生搬硬套,以地主惯有的风格,随心所欲的任意增减字母,把平方当作根,把x当作已知数。米亚赫科夫教的则是世界上最硬核的课程——军事战术。由于经常与英雄人物打交道,他本人也把军人的那套行头用在了自己身上,您看他——纽扣直扣到咽喉上,领带上看不见一丝皱纹。您要是上过他的课就知道了,他讲课时,就像喊口令似的。”
赫尔岑学着他的口气:“‘诸位!注意,炮兵部队!’您要是这时候正在睡觉,一准要被他吓得翻个跟头,以为拿破仑又打到莫斯科了。当然,我这不是说他在指挥炮兵部队,而是讲义上有这么一个标题。真是可惜了!皇上没有视察过莫斯科大学,否则的话,如果他看到米亚赫科夫,肯定会提拔他当学区总监的。”
赫尔岑的小笑话逗得大伙儿连连发笑。
两个从走廊上路过的教授听见了动静,禁不住眉头一皱将目光抛向窗外。
这个时候,亚瑟那顶用来彰显英伦绅士风度的高礼帽就坏事了。
丘马科夫和米亚赫科夫看见窗户边有顶黑帽子左摇右晃,两位教授互视一眼,轻手轻脚的摸进了教室,呼啦一声推开窗户,揪着几人的衣领子将他们提溜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系的,放假期间留在学校干什么?”
老油条赫尔岑并未惊慌,他转过脑袋,毕恭毕敬的向两位教授打了声招呼:“您好,教授……”
“赫尔岑?你不是毕业了吗?”
赫尔岑在莫斯科大学的教授群体里可以说是恶名昭彰,虽然他的名声不至于像是俾斯麦在哥廷根大学那么臭,但至少大伙儿都记得他长什么样。
赫尔岑解释道:“我确实毕业了,现在在国土衙门上班。只不过今天闲来无事,就想着带朋友来母校逛逛。我这朋友是外地来的,一直想看看咱们俄国第一的大学长什么样。”
丘马科夫和米亚赫科夫一脸嫌弃,他们把赫尔岑口中的朋友当成了小地方来的乡下人了。
“有什么好看的?莫斯科大学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你们赶快走。再不走,我就叫卫兵来了。”
赫尔岑一听对方要叫卫兵,赶忙阻拦道:“您不能这样,亚瑟爵士可是……”
“爵士?”丘马科夫皱眉望向旁边的布莱克威尔和亚瑟:“您二位是爵士?”
(本章完)
第644章 万众敬仰的黑斯廷斯爵士
第644章 万众敬仰的黑斯廷斯爵士
天冷极了,寒气严严封锁了大路,把它冻成平滑的一片,现在又一个劲儿敲击着莫斯科百姓家的门和窗。黑夜已经降临,街上变得空旷而又静寂。
一轮满月从高高的云端后面往下俯视,光芒温和而又轻快,把街巷照得象白天一样明亮。
街道上奔驰着一匹小马驹,它迅捷地拖着一辆雪橇,上面坐着一位赶赴晚会的外省贵族,马蹄的踢踏声传得很远很远。
在谢肉节这样合家欢喜的日子里,莫斯科大部分房屋的窗户里都亮起了灯火,灯火起初暗沉沉的,而后慢慢儿放大,射出五彩缤纷的光华。
隔着贵族俱乐部的窗户,可以听见端着酒杯围坐在地毯火炉边贵族们的谈话。
“您听说了吗?咱们莫斯科有件大喜事。”
“有什么新消息?您是说,皇上准备把今年的谢肉节舞会放在克里姆林宫办吗?”
“如果真是如此,皇上倒是做了个好决定。咱们今年要让彼得堡那帮西方化的官僚好好瞧瞧咱们莫斯科的舞会才是最地道的。”
“二位,我说的并不是舞会这种庸俗的事物,而是更崇高、更神圣的活动。”
“您说的是大斋期结束后复活节前夜的晨祷?神甫高声咏唱:‘耶稣复活了!’,咱们再高声回复:‘真的复活了!’的仪式吗?”
“不是!您难道没听说吗?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咱们莫斯科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谈话声似乎都戛然而止,只剩下炉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窗外远处雪橇划过冰面的细微声响。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虽然被问到的贵族并不了解谁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但不愿承认自己无知的奇怪自尊心驱使着他附和起了同伴的惊呼声:“那可是位大人物啊!”
贵族们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迅速转变为一种故作深沉的肃穆,仿佛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有着深厚的了解与敬仰。
一位穿着华丽、面容年轻的贵族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以一种仿佛早已熟识亚瑟的口吻说道:“噢!我从几年前开始就是他的忠实拥趸,昨晚做梦还梦见我和他见面了。没成想,我居然美梦成真,这真是上帝保佑了!”
另一位贵族也加入了吹捧的行列,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似乎生怕被人抢了先:“亚瑟爵士到莫斯科了?我的老天!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把这个消息公布?如果早知道他要来,我就不安排明天去乡下打猎了!”
说着说着,便看见这位无比尊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文化人快步走开,站在俱乐部门前冲着外面的马车夫郑重其事的吩咐道:“普拉东!普拉东!你现在就去戈利岑公爵家里,通知他们明天的打猎取消,因为老爷我要去拜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贵族们纷纷点头赞同,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了解仅限于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甚至有人连黑斯廷斯这个姓氏都是头一次听说。但此刻,所有的困难都不妨碍他们成为亚瑟爵士的十年老粉。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句对亚瑟·黑斯廷斯不尊敬的话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何一句贬低他的言论都会被认作对文化的亵渎。
即便是在苏格兰场,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都没有享受过今日贵族俱乐部中的待遇。
毕竟在大伦敦警察厅,由于亚瑟爵士本人被‘流放’去了彼得堡,所以他在那儿最多只是一尊无害的圣像。而在今日的莫斯科贵族俱乐部,亚瑟简直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活圣人了。
就在大伙儿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亚瑟·黑斯廷斯的时候,一位莫斯科自然哲学学会的会员终于从记忆深处的旧纸堆里翻出了这个今晚的高频词。
他不无自豪的卖弄道:“亚瑟·黑斯廷斯?喔,您说的是那位迈克尔·法拉第先生的助手?电磁学领域的后起之秀?”
他本以为可以凭借广博的阅历博得大伙儿的关注,但没想到引来的却是口诛笔伐和奚落。
“助手?后起之秀?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您难道不懂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吗?我没有贬低法拉第先生的意思,但我认为,即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现在比不上法拉第,但他很快就会成为比法拉第更出色的电磁学研究者。”
“看来,我们中间还是有识货之人。”一位蓄着浓密胡须、身着考究天鹅绒长袍的老贵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仅是电磁学界的璀璨新星,更是连接俄国与欧洲科学与文化的桥梁。他的到来,无疑将为莫斯科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思想风暴。”
老贵族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如果我能有幸亲眼见证亚瑟爵士的一次实验,那将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一位年轻贵族激动地说,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与敬畏。
另一位贵族提议道:“是啊,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们必须尽快安排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就像当初接待洪堡先生的那场一样,邀请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亚瑟爵士感受到莫斯科的热情与尊重。”
这个时候,最先挑起话题的年轻贵族开口道:“关于欢迎晚宴的事,就用不着诸位操心了。因为咱们亲爱的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以及博学的莫斯科大学学监谢尔盖·戈利岑公爵已经在筹划此事了!”
就在贵族们为总督和学监的先见之明而举杯欢呼之际,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窗外驶过的一辆四轮马车。
而这辆马车的主人正是那位令他们心向往矣、从伦敦远道而来的欧洲大学者。
亚瑟松了松紧束的领口,嘴里叼着烟斗,就连用来装样子的高礼帽也被他扔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如果有人此时看见这家伙,多半会以为这是伦敦东区混出来的哪个二流子,而真相也确实差不多。
左手文明杖,右手警官刀,脚下的污水坑里飘着被流氓一拳打掉的高礼帽,再加上一身沾了爱尔兰醉汉呕吐物的蓝色燕尾制服,这便是格林威治巡佐警员亚瑟·黑斯廷斯的日常扮相。
只不过,现如今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身份却不一样了。
所以文明仗换成了镶嵌着绿松石的手杖,警官刀换成了橡木烟斗,胸前的警号换成了绶带环,就连高礼帽和燕尾服也从做工粗糙的制式服装换成了量身裁剪的精致面料。甚至连衣服上的污渍,也从醉汉的呕吐物换成了私人酒会上沾染的红酒渍,虽然分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但是这点红酒渍的价钱可远比呕吐物更有含金量。
如果说以前现在相比,究竟还有什么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亚瑟手上戴着的依然还是那双从格林威治时期起就戴着的白手套。
英国骑士,知名学者,音乐天才,文学巨擘,以及……
最可爱,也是最可憎的苏格兰场条子。
sir arthur hastings。
亚瑟的脑海里满是今天潜入莫斯科大学结果被两位教授意外抓包的场面。
一秒钟能做什么事?
点个烟,喝口酒,或者,让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对你前倨后恭。
不知道为什么,亚瑟忽然想起了法国神探维多克先生对他讲述的那个故事。
他仅仅是爆出了自己的名字——弗朗索瓦·维多克,便让巴黎的街头流氓们抱头鼠窜。
事到如今,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科学界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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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赫尔岑所讥讽的那样,两位教授先是给他来了一段‘久仰久仰’,然后百般奉承、自叹弗如。
或许是为了替自己壮胆,他们还特意将亚瑟拉到了学区副总监帕宁伯爵家中做客,而这位被赫尔岑视作洪水猛兽的副学监又找来了不少他认为能彰显莫斯科大学学术素养的、与他关系亲近的教授们。
莫斯科大学不是没有好教授,只不过,将学术重心放在与官员拉关系的教授们,其学术水平大多是不敢恭维的。
亚瑟还记得其中有一位名叫费奥多尔·费奥多洛维奇·赖斯的老教授,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恭敬,但是在亚瑟看来,这位化学教授对化学的理解貌似并没有超出氢和氧的基本范畴。
而根据赫尔岑的小报告,这位老人之所以能当上教授,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他的叔父曾经研究过这门学问。所以,在叶卡捷琳娜大帝统治末期,俄国曾经专程派人去德意志聘请他的叔父。但那老头儿不愿来,便推荐了他的侄儿代替他。
总而言之,这位德意志来的南郭先生已经在莫斯科大学的课堂上滥竽充数四十年了。
一想到这儿,亚瑟不免想要替果戈里喊冤。
一个又一个案例证明,那个小俄罗斯人当不上基辅大学的副教授并不是什么学术素养的问题。
而是由于他是个俄国人,并且在缺乏运气的同时,还少了个名气颇大的叔叔。
但亚瑟明显比果戈里要幸运,他虽然是个猪倌出身,被革了职的助理警监,但伦敦大学的本科学历给了他耀武扬威的自信。
今天在帕宁伯爵家的私人酒会开到一半,他便收到了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派人捎来的口信。
戈利岑公爵先是对亚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而后又谈起了他与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的交情。
经过秘书布莱克维尔的解释,亚瑟才终于明白了这位戈利岑公爵与达拉莫伯爵原来是铁哥们儿,只要二人在舞会上见面,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总是要拉着达拉莫伯爵无比热情的嘘寒问暖。
而事件的起因貌似是由于达拉莫伯爵曾经说过一句话——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是一位真正的辉格党人,具有辉格党人真正的灵魂。
虽然亚瑟不明白俄国贵族里怎么就能有个辉格党人了,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句称赞让戈利岑公爵非常受用,而且还使得俄国的其他贵族都对他高看一眼。
所以,戈利岑公爵爱屋及乌的对亚瑟这个达拉莫伯爵的得意门生都表现的关怀备至。
甚至于,哪怕褪去伦敦大学毕业生这层皮,与知名学者、文学家、音乐家、受到沙皇陛下认可的‘真正的保王党人,具有保王党人真正灵魂’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结交依然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选项。
他私底下把亚瑟订下的旅馆退了,特别恩准这位风尘仆仆的客人住进他在莫斯科特维尔大道上的老宅子,给他派了两个厨娘以及几个粗笨但却能干、听使唤的男仆。
不止如此,就连私人秘书布莱克维尔先生都配了个给他拎包的小厮。
而亚瑟乘坐的这辆马车,那自然是戈利岑公爵从车行租来的、顶好的那辆。
而这一切的条件,便是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希望亚瑟在百忙之中,能够赏光参加莫斯科上流社会为亚瑟召开的欢迎会,在会上给他们讲一讲最近重大的电磁学进展,替他的堂弟莫斯科大学学监谢尔盖·戈利岑公爵好好教育教育莫斯科大学那帮不学无术、整日闲游的年轻人。
在今日的莫斯科,设若您不认得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话,那么,我奉劝您最好尽快弥补这份疏忽。
因为总督大人戈利岑公爵由谁陪着打波士顿牌,都不如由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陪着那么称心满意、心满意足。
亚瑟的马车刚刚在特维尔大道的戈利岑家族宅邸前停稳,红光满面的秘书便毕恭毕敬的推开车门为亚瑟扫平了车前的积雪,恭恭敬敬请下了这位让他抱怨了一路的上司。
但还不等他开口请下亚瑟,便看见一旁的台阶上站起了一个肩膀上满是积雪的家伙。
那人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抖干净了身上的积雪,露出了隐藏的宪兵制服,迈着发硬的步子来到马车前敬礼道:“您好,亚瑟爵士,还记得我吗?宪兵大尉,理查德·休特。”
(本章完)
第645章 休特闻爵士言,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第645章 休特闻爵士言,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戈利岑公爵为亚瑟准备的房子是那种典型的俄国旧式大宅,坐落在宽阔的特维尔大道上,标准的巨大门廊和宽广的台阶,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树木,树干上挂满了冰霜,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虽然亚瑟在伦敦海德公园附近的独栋别墅和在哥廷根的居所都可以称之为豪宅,但是与这间宅子相比,简直是相形见绌。
宽敞而明亮的前厅,地面铺设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砖,中央摆放着一张古老的圆桌,上面放着几本时尚杂志和几张访客留下的名片。沿着两侧排列着一些精致的瓷器瓶,里面插满了新鲜的朵,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从这里可以通往各个房间:左边是一间装饰华丽的客厅,墙上的壁纸印有精美的纹,家具多为红木制作,表面光滑得如同镜子一般。沙发上铺着柔软的丝绸垫子,颜色鲜艳却不失典雅。
天板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的天使似乎在微笑地看着每一位进入这间屋子的人。
餐厅里的长桌,足以容纳二十多位客人同时用餐。
餐桌中央放置着一个由水晶和银器组成的精美餐具架,周围环绕着镀金的椅子,每把椅子背后都绣有戈利岑家族的徽章。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整个房间的景象,使得空间显得更加开阔明亮。
穿过走廊,还可以看到一间书房,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类书籍,从古典文学到最新的科学著作应有尽有。而从书籍排列的顺序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对到访客人的重视,因为排列在书架上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不列颠小说名家亚瑟·西格玛的大作《黑斯廷斯探案集》以及记录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重大电磁学发现的《皇家学会自然哲学年鉴》。
休特摘下帽子,将外套交给殷勤的男仆,鼻尖轻轻耸动便能嗅见房间里弥漫着纸张和皮革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知识、历史和华贵的味道。
只穿一件白衬衫的亚瑟就坐在书房火炉边的扶手椅上,他的旁边是一盏青铜台灯,灯光柔和而不刺眼,更映衬出了爵士那玩味而又迷人的笑脸。
虽然休特早就知道了亚瑟的身份,但是当他亲眼看见这位曾经被困在德鲁伊斯克假扮沙俄官员的爵士真的摇身一变成为仅仅一天时间便引得莫斯科上流社会热捧的英国名人时,还是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但却有着不同的气质,当然,还有不同的身份证件。
仅仅是换了身衣裳、换了座城市,即便一句话都没说,便已经让休特感受到了亚瑟身上传递出的那种惯有的、具有压迫感的上位者感觉。
休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不大会应付这种场合,在亚瑟的面前,他甚至感觉到了局促和不安。
万幸的是,亚瑟并不是那种有意为难别人的性格,他挥手让仆人给休特端上了茶炊,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您的差事都办完了?我听说押送犯人去西伯利亚的路不好走,您这一路上没少遭罪吧?”
休特喝了口热茶,冰凉的身子也暖和了不少,而且聊工作算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多说上几句的话题。
休特轻轻点头道:“在这种季节出门远行,尤其是去西伯利亚办一件紧急差事确实是活受罪。大路糟糕透了,一路上尽是些黑色的、坎坷不平的路面,石头土堆就像是小山包似的,耸起在两边低凹的雪地里。马蹄不住地打滑,你的车不得不一步步慢慢儿行走。有的地方还会碰上陷阱似的冰窟窿,如果一不留神掉进去,能叫你在原地呆上几个钟头,甚至更长一点的时间。”
亚瑟对西伯利亚向来感兴趣,他追问道:“那每逢这种时候怎么办呢?”
“那就得派人去附近的村子钱雇人了。然后就是在原地等候附近村民闻讯赶来,出力把你的车拖出来,或者说得确切一些,扛到挡路的那个大水坑的另外一头。运气最差的时候,我们一天最多也就只能走上四十俄里,但灌铅的双腿却像是走了一百五十俄里那么笨重。”
休特放下茶杯感叹道:“每逢这种时候,见到孤零零立在大路边几棵树背后的驿站,真是和见到了什么福地一般。虽然我乘车走了大概总共才四、五十里,可是,人昏昏沉沉,脑门子发木,全身没一丝力气。因此,能喝一口驿站里准备的简单茶炊,吃几口桌子上面由于搁置太久已经发黑的几色冷菜,再躺上那张给你搭好的折叠铁床都和得了上帝赐福一般。”
亚瑟闻言不禁同情道:“这确实是个烂差事,你经常负责这类工作吗?”
休特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没办法,我是个外国人,在俄国没什么根基,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只能靠着这些苦力活在上司面前露露脸。”
说到这里,休特忽然话锋一转,诚挚感谢道:“爵士,我那个不成器弟弟的事,万分感谢。”
“嗯?”亚瑟笑眯眯的往茶杯里兑了点蜂蜜和牛奶:“他已经开始在苏格兰场上班了?托尼和汤姆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嘛。怎么样?初次当警察的感觉如何啊?”
休特一想起弟弟寄给他的信笺,就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上班的第三天就想辞职,抱怨着工作太累太苦,不想混在一线巡警的队伍里。这混蛋做事情就是没什么恒心,我当时就写信回去骂他了。不过后来警务情报局的莱德利·金警督貌似把他给劝住了,还给他派了个轻松点的差事。而且他去的那个新部门,好像薪水还比一线巡警高一些。”
“看来莱德利还是把他给弄到警务情报局去了。”
“警务情报局?您是说,那个到流氓团伙里当卧底的活儿?”
亚瑟摆手道:“他还是个新手,莱德利应该不会给他派那么危险的活儿。而且我还写信特意叮嘱过,所以多半是派他去执行点简单的跟踪任务,比如和走街串巷的公共马车夫们套近乎什么的。”
休特听到这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不大希望弟弟和流氓继续厮混,但无奈那小子实在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格。
仅就给他弟弟安排出路这件事而论,亚瑟真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要知道,像是他这样的大人物,一般很少会亲自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能让爵士拉的下脸做这种工作,休特自己都感觉到有些脸红。
他当即站起身道:“之后的事就纯看他自己了,他要是能干的下去就继续干,要是连这么优厚的待遇都弃之不顾,那我也问不了他的事了。”
语罢,休特还不忘向亚瑟汇报起了他在德鲁伊斯克的扫尾工作:“关于‘合理曲线’的问题,我和舒宾斯基上校已经把相关文件归档封存了,档案文件目前保存状况良好,安全系数非常高。”
亚瑟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有多高?”
休特一本正经的回复道:“高到我们自己人都找不到。”“嗯……听起来确实非常可靠。”亚瑟放下茶杯问了句:“德鲁伊斯克当地后续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出了一点小风波,不过很快就处理干净了。”
休特回道:“我们后续派了几个信得过的同僚重新造访了德鲁伊斯克,就某第二区宪兵上校涉嫌腐败问题展开了第三局内部踩点调查,根据调查报告显示,当地大小官员一概否认他们曾经与其有过深度交往,有的甚至不承认曾经与赫斯廷戈夫私下有过会面。”
“真是令人遗憾。”亚瑟惋惜道:“这位上校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然而却因为一些小节上的疏漏,把光明的前途都给葬送了。”
休特严肃道:“爵士,您必须得相信,第三局对于此类内部腐败现象向来秉持着高压监督态势。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腐败分子,在俄国,我们不会把一个腐败分子的落网称为令人遗憾的,正相反,我们称之为廉洁与高效。”
说到这里,休特还顿了一下:“至于您在路途中遭到蟊贼行窃的问题,我们已经将调查报告交到了彼得堡的第三局总部。在结合英国使馆提交的丢失物品清单后,我相信本肯多夫伯爵一定会审慎的评估您的损失,出于维护英俄友好的基调,尽快还您一个公道。顺带一提,您的这个案子处理效率非常高,相信谢肉节过后,就会有人来联系您进行照价赔偿了。”
秘书布莱克维尔在一旁咬着笔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听得云里雾里,有一大半的对话,他虽然听得明白,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个英国籍的宪兵大尉就好像是把亚瑟当做了他的上级,二人不像是朋友间的闲聊,反倒像是汇报工作似的。
亚瑟在上任途中遭了贼,这件事他知道,损失的物品清单也是他帮忙拟定提交给俄国外交部的。
但这俄国宪兵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
明明我才是秘书,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把我的活儿给干了?
亚瑟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后进秘书,相较于布莱克维尔这样在外交界娇生惯养的家伙,苏格兰场老条子明显与第三局宪兵更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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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站起身道:“理查德,其实,你就算不来找我,我到了莫斯科以后,也会去找你的。我这儿有个消息,不太好的那种,但是出于我们的友谊,我觉得有必要向你透露一二。”
“您说。”休特从衣兜里取出钢笔,咬开笔帽准备记在纸上:“我这辈子听惯了坏消息,再多一两个,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亚瑟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瞥了眼不争气的布莱克维尔:“理查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意继续在俄国拼搏,可以趁着这几天,去莫斯科的领事馆把你的护照有效期给更新一下。我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我们可以一次性给你延期八年。”
休特的笔锋一顿:“八……八年?是出什么变故了吗?”
“眼下还不能说是不是会出什么变故。”亚瑟背着手踱步道:“我只能说,由于一些不能言明的问题,存在一定出变故的可能性。”
休特略一寻思,便想到了上个月英国向沙皇提交抗议书的事:“您是说关于奥斯曼帝国那份密约的事情?可是我记得那件事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
亚瑟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笑眯眯的问了句:“理查德,你觉得外交是什么?外交就是把刀子藏在笑脸后面,表面其乐融融不代表真的就是其乐融融,表面上剑拔弩张也不代表真的剑拔弩张。当然,我这不是说所有外交官都是不诚实的人,他们只是为了国家利益才被派到国外去骗人。”
休特听到这里,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或许对于单纯的英国人和俄国人来说,英俄关系紧张对他们的生活也没太大影响,但作为一个在俄国任职的英国人,他的处境其实比亚瑟和布莱克维尔这样的外交官还要尴尬些。
毕竟他的身份和那些第二第三代英裔移民不一样,他不止是在英国长大的,而且甚至连俄国国籍都没加入。
如果英俄关系出了问题,那他想要维持目前这种脚踏两条船的状态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想要继续留在俄国,那就得加入俄国国籍。
如果想要回到英国,那他在俄国的多年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假使他没有碰到亚瑟,休特的心底虽然纠结,但多半会最终倒向俄国那边。
但是现在,回英国貌似成了一个比留在俄国的更优选。
凭着他的本事和履历,再加上一封亚瑟的推荐信,他多半可以非常容易的在苏格兰场找到一份工作。
就算那份工作不如宪兵大尉地位高,但绝不至于令他从头干起。
更遑论,去苏格兰场还是回英国后他最糟糕的出路之一。
休特在回到莫斯科以后,便私底下与舒宾斯基上校打听起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伦敦的经历,还托家人给他弄到了几份两三年前的伦敦报纸。
舒宾斯基上校绘声绘色的故事,硕大的《泰晤士报》标题,以及今天在戈利岑公爵老宅中的见闻,更加让他明白了‘前途无量’这几个单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前途无量?
25岁就荣获二等圣安娜勋章的下级勋位爵士就是前途无量!
休特沉默了片刻,旋即起立表态道:“爵士,我觉得更新护照有效期什么的,实在没有必要。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如果您有需要,我现在就可以辞去宪兵团的工作。”
休特本以为亚瑟就是要他这个态度,岂料亚瑟笑呵呵的连连摆手:“不急,事情暂时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而且如果你铁了心不想留在俄国,我先前也向你承诺过,我的身边始终给你留着位置呢。只不过嘛,我觉得,你现在这样白身加入使馆,分给你的职务未必会有多高。但是,如果你能在这场危机中发挥作用,恐怕到时候给你的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等秘书了。”
休特闻言皱眉道:“您……我只是个小人物,您是觉得我能起到什么大作用吗?”
“理查德,不要低估自己,我许给你职务可不是出于施舍,而是发自心底的真正认可。”亚瑟拍了拍休特的肩膀:“你忘了吗?我之前就问了你在第二区负责什么,你告诉我,你主要负责押送流放犯的工作。我记得,流放犯的目的地,除了西伯利亚以外,还有不少是发配高加索的吧?”
(本章完)
第646章 莫斯科有人好办事
第646章 莫斯科有人好办事
亚瑟虽然想要拜托休特帮他搞定正在高加索地区疯狂独走的戴维·厄克特爵士以及与他同行的《泰晤士报》记者,但这不代表他与休特的谈话就是毫无保留的。
刺刀固然可以做很多事情,但要安心的依靠它可不容易。
虽然这段话常常是用来形容军队的,但是放在亚瑟对待休特的态度上也很贴切。
亚瑟并不确定休特是否真的做好了改弦易辙的心理准备,况且如果这位宪兵大尉把‘有位英国爵士正在高加索地区与当地山民反抗军联系’的消息上报给第三局,那这同样是一桩不小的功劳。
如果换位思考,如果是亚瑟坐在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的位置上,那他多半非常乐意为了这个消息赏给休特一个少校甚至是中校的职位。
而且深入高加索地区打探消息可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出价不够高,怎么能打动人心呢?
相较于第三局,亚瑟的优势就在于他手中掌握着休特大尉家庭成员的动向。
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其中一个弟弟是老实巴交的船厂职工,另一个刚刚被揽入了苏格兰场旗下。
而休特的妹婿,那位铁路公司的职员,他工作的公司好巧不巧的正好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控股的。
所以,换句话说,仅就此事而言,这是休特听取报价的时间。
熟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人都清楚,尽管这位前苏格兰场最有钱的公民、牟取高额暴利的股票艺术家、伦敦政界的知名暴发户丝毫没改变他那顽固到习以为常的艰苦朴素,尽管拥有数万磅的家私,可是他的个人生活与他栖身格林威治单间租屋、每天辛辛苦苦地挣上1个先令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出入。
如果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变化,那无非就是抽的烟丝、喝的酒水和茶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他依然不怎么赌博,也很少为女人或者虚荣心钱,没买过奢华的私人马车,几乎不雇佣任何仆人,完全就是一个地道的约克乡巴佬。
但是,爵士在对待朋友方面一如既往的出手大方,埃尔德的日常生活欠账,迪斯雷利竞选议员时出借的数百镑,肖邦在伦敦流亡期间的短期周转借款,汤姆、托尼以及不少曾在他手底下干过活的警官们被东区流氓干挺后除了会被报销医疗账单外,还可以得到黑斯廷斯先生私人支付的营养费用。
尤其是最后一点,亚瑟几乎可以拍着胸脯向苏格兰场的警员骄傲的宣布,他在担任高级警官职务期间获取的一半薪酬都用在了苏格兰场内部。
其他像是:青年意大利专项援助金、法国保王党姑娘们重启新生活的费用、俾斯麦等面临‘失学风险’的学生们获颁的黑斯廷斯奖学金等等,这一切都是为人津津乐道的。
如果休特在苏格兰场干过,他肯定一句话都不会多问,脑子里也不会考虑什么第二选项。
毕竟咱们这帮皇家警察在伦敦塔下都开过枪了。
再说,那天伦敦暴乱亚瑟爵士在证券交易所买公债赚到的钱,局里是没给你分还是怎么了?
爵士给局里争取的高达百分之二十五的集体涨薪名单里是没有你吗?
做人,要凭良心!
少耍那没用的心眼子,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职级,也配和爵士长一样的心眼子?
不就是去趟高加索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弟兄们跟着老长官干了!
但遗憾的是,休特并没有在苏格兰场干过,所以自然不可能知道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苏格兰场到底代表了什么程度的威望和信誉。
不过,哪怕他没在苏格兰场干过,那也不打紧,因为他很快就会享受到苏格兰场警官们曾经享受过的待遇。
亚瑟并没有急于向休特提出要求,转而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支票夹,从里面随手夹出一张草草的添上了几个零,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休特显然没有料到亚瑟的举动,明明上一句还在谈高加索,结果事情还没说清楚,便直接给他来这一出,这反常的举动令这位宪兵大尉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您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就行了,无功不受禄,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亚瑟摆了摆手:“没关系,你收下吧。我刚刚想了想,要你去办那事情,实在是有些难为人,索性就算了吧。这笔钱不是要你去高加索办事,而是我刚到莫斯科人生地不熟,连集市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我这趟来的匆忙,忘了带鼻烟,您要是有心,就拜托您明天帮我采买一点,余下的钱就当是感谢了。”
什么样的鼻烟能卖上5000卢布的价格?
寻常的俄国烟铺每俄磅的鼻烟不过40戈比,就算是顶好的拉比烟一俄磅最多也就2卢布。
正常人一个月最多抽上一两磅也就够了,就算是鼻子里塞满烟丝的大烟鬼也不可能超过4磅。
是个人就知道亚瑟的话纯粹是在骗鬼,这5000卢布完完全全是他塞给休特的感谢费。
五千卢布是个什么概念?
休特一年到手的工资和补贴大约有450卢布,5000卢布足比他十年工资还多!
虽然他是替亚瑟追回了被蟊贼偷走的损失,但是那些东西即便他不上报,亚瑟也可以找到舒宾斯基上校帮他做,甚至可以直接从英国使馆向俄国外交部打报告。因此,追回损失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功劳。
至于他帮助亚瑟从德鲁伊斯克脱困的事情,这件事上,他确实可以记上一功。
但是,他原本预期能从这件事收获的回报便是亚瑟能帮他在英国使馆留个位置,如果有朝一日他在第三局实在看不见什么希望了,还能多个可选的道路。
而这五千卢布嘛……
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是那单调无趣的一连串数字落在休特的眼中,却仿佛比大象还要显眼。
亚瑟并没有着急催问休特,而是点燃了烟斗,放松的靠在沙发椅上。
对于爵士来说,收买他人必须要贯彻一个准则——你给出的回报必须要远超对方的期望,万万别想着压价格互相拉扯,唯有一击必杀的情况下,收买才能取得最佳效果。
别人想着一,你便给他十,他想着十,你便给他百。
任什么人也没办法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当然,这样的办法不能常用,唯有碰上那种不容许失败的一次性任务时才能用这招。
不容许失败意味着与执行者之间,最好别生出半点的不愉快,否则很容易出现意外状况。
而一次性任务则保证了凭借亚瑟的财力足以应付。
而且,很明显的,今天甩出五千卢布还有个意外的好处——他的私人秘书布莱克维尔先生也在看着呢。
让这个不上进的小子瞧瞧,在爵士手下办事得力到底能收获到怎样的好处。果不其然,不止是休特眼睛看直了,就连布莱克维尔的眼睛里也冒着精光。
自从来了俄国以后,亚瑟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秘书的精神头居然能好到这种程度。
向来淡定的宪兵大尉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那张放在茶几上的支票缓缓推了回去,那迟缓的动作就仿佛他不是在推一张薄薄的纸片子而是在推动奥林匹亚山一样。
休特倾尽全力依然无法战胜,因为居住在奥林匹亚山巅的万神之王宙斯出手了。
亚瑟挡住了休特的手,将支票重新推回了他的面前,他微笑着,眼神中流露出责备的意味:“理查德,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休特没有半点犹豫:“我们当然是朋友,我一直很荣幸能成为您的朋友,但是……”
“既然是朋友,那就帮我这个忙。”亚瑟的用词十分考究,俄语中的人称代词被这位文化参赞给研究透了:“买鼻烟又不是多重的活儿,你要是连这点路都不愿意走,那我就只能认为您并不把我当朋友。”
休特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夹起了那张支票收入衣兜:“莫斯科没有这么贵重的鼻烟,不过我听说高加索那边的切尔卡斯人擅长种植一类当地特有的烟丝,我回头可以替您带一点。”
亚瑟听到休特主动提起高加索,心中明白事情已经谈妥了七七八八。
亚瑟重新操起了约克腔的英语,甚至用词都直白了不少:“你是在暗示咱们可以成为同党吗?”
休特的手放在口袋里,他似乎还没从巨大的幸福中回过神来:“同党?这个词儿会不会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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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可不喜欢这个委婉的说法,不过他很喜欢休特的回答。
如果休特上赶着承认自己是同党,那这说明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第三局派来的卧底,是个可耻的奸细,因为只有卧底才会泾渭分明的急于表现自己是和大伙儿站在一起的。
要么,他就是个十足的财迷,五千卢布能收买他,一万卢布就能让他立马撕毁协议。
如果是第一种,亚瑟就不会再和他谈什么高加索,而是随意扯点瞎话,把他给对付过去。
而如果是第二种,派他去高加索办事,亚瑟也不会特别放心。因此,除了五千卢布之外,亚瑟还得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在他弟弟身上继续做做文章,上个双保险。
不过,既然确定了休特不是卧底和财迷,那亚瑟就需要休特的明确保证了。
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如果一个人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他不属于什么党,也没有什么派别,那你就可以在心里明确标记,他肯定不是你的同党。
如此大事,不是同党可不行。
亚瑟问道:“同党这个词儿或许是很不好。但是,理查,高加索的情况很复杂,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不想以身犯险,就别过问了。你一旦把事情问清楚了,那咱们就会变成同党。我先前就说过,你能帮忙买鼻烟就已经让我很感谢了,你没必要特意来趟这轮浑水的。”
休特原本心里就起了改弦更张的念头,而亚瑟的五千卢布则更加坚定了他的念头。
虽然他猜到了高加索肯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但是正如休特所言,他在当宪兵的这些年里,听到的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更多。
十几岁就孤身一人从伦敦来到莫斯科,他跟着莫斯科公司在商界浮沉过,也在沙俄的官场浸淫多年,能够从小职员做到宪兵大尉,他可不是那点没有胆色的人物。
都是没满三十岁的年轻人,亚瑟有野心,他当然也有。
或者野心这个词儿和同党一样不太好,那就换个词儿,他理查德·休特同样是有理想的!
风险越大,机会也就越大。
如果这件事办妥了,恐怕就不止是一个二等秘书的职位和五千卢布那么简单了。
“爵士,您放心,我既然说了,那就是已经考虑明白了。”
亚瑟微微点头:“好吧,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先想办法接个去高加索的活儿吧,能在当地停留几个月的那种最好。出发前,你可以先来我这儿一趟,到时候我们再详细谈谈。如果你没接到,那就当咱们的运气不好,索性把高加索的事情忘了。”
休特站起身道:“明白了,爵士。”
语罢,休特又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本厚重的书册交给了亚瑟。
“这是什么?”亚瑟问道。
休特翻开小册子,指着上面的名单和住址道:“这是俄国政府每年都要印刷的《官员职名表》,上面详细记录了俄国政府官员现在担任的官职和详细住址。我想着您来了莫斯科以后,肯定少不了要到处交际,有了这份《官员职名表》行动起来肯定方便不少。希望您别怪罪我的自作主张。”
“见怪?理查德,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亚瑟笑呵呵的拍了拍休特的肩膀:“我从前就觉得你是个办事的能手,现在我对这个观点愈发笃定了。”
休特闻言轻声笑了笑:“我听说您今天去了莫斯科大学?和您在一块儿的还有原来莫斯科大学的学生赫尔岑?”
亚瑟没想到消息居然传的这么快,他颇为尴尬的点头道:“是啊,偷着溜进校园,结果让两位教授抓个正着。”
“这也算是一种乐趣嘛,不过……”休特停顿了一下:“那个赫尔岑,您最好注意一点。我不是说,我要指摘您的社交圈,但是我想要提醒您,赫尔岑那小子曾经上过第三局和警察局的监视名单,那是个很不安分的年轻人。您现在本就是莫斯科的名人,如果再经常与那小子来往,很容易在警察和宪兵当中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或者说,您哪怕就真的是想要干点什么,也最好低调一点。”
(本章完)
第647章 人脉通天
第647章 人脉通天
莫斯科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已经在他的宅邸里醒来。
在仆人的帮助下,他穿戴好了正式的礼服:黑色燕尾服、白色领结、一条精心挑选的领巾以及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整理好衣装后,爵士享用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包括茶、面包和黄油,这与他故乡的习惯有些不同,但也逐渐适应了当地的生活方式。
当钟声敲响十点的时候,管家通报说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的秘书已经到达。
“请带他进来吧。”亚瑟对着管家说道。
亚瑟爵士走到接待室,那里已经为这次会面准备妥当。壁炉里的火焰温暖而舒适,几束蜡烛照亮了房间,桌上摆放着精美的瓷器和银器,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英国乡村风光的油画,与俄国风格的装饰品和谐共存。
亚瑟先是用法语向祖布科夫表达了欢迎,并邀请他在靠近壁炉的一张舒适椅子上坐下。
仆人迅速上前,将热茶和一些简单的点心放置在他们之间的矮桌上。
公爵秘书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梳理整齐的油亮头发与整洁的黑色燕尾服让他看起来十分干练。
瓦西里·祖布科夫,一位很受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赏识的官员,亚瑟昨晚就已经在休特提供的《官员职名表》上看到了这个被宪兵大尉特意标红并写上了一连串备注的名字。
这位秘书在莫斯科算得是个名流,他在巴黎读过书,阔绰,聪明,知识渊博,头脑灵敏,思想开通,而且曾经因为十二月党人事件坐过牢,被关在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要塞好几年,后来被释放了。虽然坐牢肯定不舒服,但关在那里总好过流放,而且这段坐牢的经历也使得他在没有吃过太多苦的情况下,获得了自由进步的名声。
而在被释放后,祖布科夫便来到了戈利岑公爵手下办事。
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偏爱思想自由开放的人,由于公爵不擅长讲俄国话,所以如果这个人还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法语,就更能得到他的器重。
而在巴黎留过学的祖布科夫正好契合这两个条件,因此他很快就成了莫斯科政坛的大红人,除了充当总督的秘书以外,他还在莫斯科司法界担任显要职务。最近还有小道消息说,目前出缺的莫斯科总检察官很有可能落祖布科夫手中。
想要了解一个人的人品,需要天长日久的相处。但是要想了解一个人的知识水平,三两句简单的交谈就够了。
仅仅只是聊了一会儿工夫,祖布科夫娓娓动人、从容不迫的谈吐,对一切问题都能迅速作出答复,并提出劝告或解决办法的能力,便立马让亚瑟明白了为何他才是莫斯科第一秘书。
甚至哪怕不聊公事,祖布科夫在小说、论文、杂志、诗歌方面的见解也非常吸引人,甚至他还能在聊到打猎的时候穿插几句他孜孜不倦研究的动物学。
虽然亚瑟对博物学的了解远不及对历史学的了解,但是好在他有个小有名气的博物学者朋友——查尔斯·达尔文先生。
在达尔文的熏陶下,亚瑟虽不能说对世界各地的动植物了如指掌,但谈起那些有趣的珍奇物种时,他总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而当祖布科夫得知亚瑟与达尔文私交甚笃时,这位动物学爱好者不免流露出了兴奋的情绪。
虽然达尔文此时依然在大海上漂泊,但这个英年早秃的家伙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在博物学领域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了。
如果要问伦敦的读者们,哪本书是《英国佬》连载栏目中最受欢迎的,根据读者口味不同,每个人都有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但是,如果要读者们选出他们最喜欢的前三本连载书,那根据达尔文信笺编纂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一定会出现在每个读者的推荐书单中。
这本游记性质的博物学书籍不仅极具研究价值和教育价值,甚至文风也非常的诙谐风趣,因此它的读者群相当广泛,完全称得上是不论男女、老少咸宜。
而达尔文在全欧洲的科学声誉也随着这本著作的广泛传播水涨船高,皇家学会内部一直在研究讨论,是否要在达尔文完成全球航行重回伦敦的第一天便授予他皇家学会会员的崇高荣誉。
而说起达尔文这个名字在俄国的传播,还是离不开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洪堡先生前几年在俄国各大学的那次巡回演讲。
这位被沙皇树立为全俄国科学研究者学习榜样的德意志大学者为俄国大学生们罗列的推荐书目里,排名第一的便是达尔文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
当然,由于《英国佬》一直未与俄国的出版商展开合作,所以除了少数从英国购入的正版书外,大部分俄国读者看到的都是比利时盗版商翻印的盗版书。
不过,尽管《英国佬》股东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曾从俄国收到哪怕一个卢布,但是当着祖布科夫先生的面,他还是得尽量表现的大度。
“如果查尔斯知道在遥远的俄国,居然有您这样一位热心读者,我相信他肯定会非常高兴的。”亚瑟对症下药的打趣道:“或许我应该把那些查尔斯从南美给我寄回来的标本转赠您,因为,毫无疑问的,您比我更能发挥那些动植物标本的作用。”
祖布科夫听到亚瑟居然打算送给他珍贵的南美标本,而且还是那些达尔文发现的珍奇物种,这让他简直都笑的合不拢嘴了:“您……我不能撒谎说我对那些标本不感兴趣,但是我不能白白的收您的礼物。这样吧,改天您有空,可以上我那里做客,我家中也收藏了一些西伯利亚的珍稀动物标本,如果您有看中的,但说无妨,我肯定毫不吝啬。”
亚瑟确实有收集癖,但是这个老特务对动物标本的兴趣不大,他更喜欢收集那些可以装在脑袋里偷偷欣赏的秘密收藏。
不过,他表面上依然装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模样。
“虽然夺人所爱可能不太好,但是……”亚瑟像是很为难似的询问道:“但我一直想见识一下西伯利亚虎和雪鸮,而且我听说西伯利亚鸢尾也非常漂亮。”
祖布科夫闻言,情不自禁地冲着亚瑟点了点头,眼神里透露出‘您果然是懂行的’的表情:“雪鸮和西伯利亚鸢尾在我的收藏里都有,但是西伯利亚虎嘛……”亚瑟见他这么说,还以为是祖布科夫不愿付出这么多,他连忙澄清道:“我并不是在向您索要这些东西,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见识一下。”
祖布科夫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并不是在拒绝您。如果我有西伯利亚虎的标本,让我忍痛割爱可能确实有点困难,但是实际上问题比那更糟糕,我并没有收藏西伯利亚虎。不过我知道谁家里有,如果您想见识一下,我可以带您去他家里。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奥尔洛夫家里就收藏了一只,如果您想要开价买下那个标本,他多半是不乐意卖的,但是如果只是看看,我的这位朋友肯定不会吝啬。”
“奥尔洛夫?”刚刚还闲庭信步的亚瑟一听到这个姓氏,立马就来了精神。
在俄国,虽然有着许许多多的贵族家族,但是能够名列金字塔尖的依然是少数,而奥尔洛夫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与戈利岑家族同等重要的俄国勋贵家族,在叶卡捷琳娜大帝执政时期,奥尔洛夫家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俄国第一显赫的家族。
因为奥尔洛夫家族的五兄弟正是帮助叶卡捷琳娜大帝发动宫廷政变登上皇位的关键人物,五兄弟中的老二和老三格里戈里·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与阿列克谢·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更是与叶卡捷琳娜大帝亲密到同床共枕的程度。
奥尔洛夫家族由于立有从龙之功,五兄弟在日后的仕途上自然是官运亨通。
五兄弟中,一人官至海军上将,一人官至骑兵上将,一人官至炮兵中将,两人官至步兵中将,并且五兄弟还先后出任过驻法大使、内务大臣、地中海舰队司令、莫斯科总督、总检察官等重要职务。
奥尔洛夫家族在俄国的势力可见一斑,甚至俄国坊间还一度谣传老二格里戈里·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才是叶卡捷琳娜大帝儿子保罗一世的亲生父亲。
而祖布科夫提到的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奥尔洛夫,从他的父名就能看出,他的父亲正是奥尔洛夫五兄弟中的老四费多尔·格里戈里耶维奇·奥尔洛夫。
如果说起奥尔洛夫家其他几个分支,亚瑟或许还不会对他们这么知根知底。
但是老四家的这一支,亚瑟却早就打探清楚了。
原因无他,因为老四最出息的那个儿子,正是代表俄国与奥斯曼帝国签署了密约的现任黑海舰队司令阿列克谢·费多罗维奇·奥尔洛夫伯爵。
这位1804年就加入俄国陆军服役的宿将担任过‘神圣王’亚历山大一世的副官,经历过拿破仑战争中奥斯特里茨战役的惨败、博罗季诺战役的血腥和进入巴黎的荣耀。
在1825年俄国爆发的那场十二月党人起义中,身为近卫骑兵团长的阿列克谢是第一个率领麾下士兵前往冬宫护驾的将领。
而在随后的第七次俄土战争、镇压华沙起义、彼得堡霍乱病暴动和诺夫哥罗德军屯起义中,更是处处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不夸张的说,如果尼古拉一世最信任的臣子是本肯多夫,那阿列克谢·奥尔洛夫便是紧随其后排第二的。
一想到这儿,亚瑟的职业病便忍不住发作:“那位米哈伊尔,他与阿列克谢·奥尔洛夫是……”
祖布科夫并不奇怪亚瑟的问题,因为好奇这件事的外国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位造访莫斯科的外交官都会或多或少的问起这个问题。
而且,这在莫斯科也称不上是什么特别的秘密。
“没错,米哈伊尔正是他的亲弟弟。”
祖布科夫笑着回道:“而且他还是幸福协会(十二月党人的前身)的创始人之一,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时,米哈伊尔就骑着白马站在青年军官的队伍中,在冬宫的大门外与他的哥哥刀兵相向。只不过,也是多亏了他的这个哥哥,正是由于皇上对他哥哥的特殊宠幸,米哈伊尔最终才没有被流放西伯利亚,他只是被遣送回乡严加监视,几年之后便被允许回到莫斯科居住了。当然了,现如今他虽然还挂着将军的军衔,但是已经被严禁返回军队,所以只能在家中孤独的研究政治经济学和自然哲学,希望能从这些学问中找到一丝慰藉。如果您这样的大学者愿意去拜访他,他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说到这儿,祖布科夫忽然顿了一下:“对了,您懂得政治经济学吗?所有人都知道,最好的经济学家都在英国。米哈伊尔他最近正在写一本叫做《论信贷》的书,如果您愿意帮他参详一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亚瑟沉吟了一阵子,他虽然在伦敦的资本市场拥有傲人的投资战绩,但是他还没有自大到把自己称作经济学家。
他开口道:“我对政治经济学了解的不算深入,但是,如果米哈伊尔·奥尔洛夫将军需要一个参谋,我可以给他介绍一位我的朋友——约翰·密尔先生。”
祖布科夫好奇道:“这位密尔先生的经济学水平很高吗?”
“嗯……我个人认为是非常高的,虽然他现在的名气不算特别大,但是迟早有一天您会听到这个名字传遍欧洲。就这么和您说吧……”亚瑟举例道:“他是詹姆斯·密尔的儿子,而他的几位经济学老师分别是托马斯·马尔萨斯、大卫·李嘉图以及杰里米·边沁先生。”
祖布科夫一听到这几个名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我的上帝啊!有这几个学术泰斗充当导师,别说是詹姆斯·密尔的儿子了,他就算是头骆驼也能当上政治经济学教授!”
亚瑟那深不可测的人脉和深厚的学识使得祖布科夫简直都快忘了他今天来拜访亚瑟的目的了,他愈发想要与亚瑟结交,那亲和的待人态度让亚瑟看起来非常像是一位值得时间精力维护的好朋友。
祖布科夫放下茶杯,热切的邀请道:“请原谅我的失礼,虽然我知道您一贯谦虚,但是我知道您当过哥廷根大学的学监,而且您还是有真才实学的那种,并不是单单只管行政事务。您或许不懂政治经济学,但是您对化学肯定有所了解吧?毕竟您给法拉第先生当过助手,他可是电化学方面的大人物。”
“化学嘛……”亚瑟不知道祖布科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我确实懂一点,毕竟在苏格兰场的工作需要警探掌握一定的化学知识,您知道的,如今使用化学品进行谋杀的案件比上个世纪可是多出了不知道多少。”
祖布科夫一拍大腿,笑的合不拢嘴道:“我就知道,改天我一定得带您去米哈伊尔·奥尔洛夫那里一趟。只有有您这样的化学家掌眼,才能让他彻底明白,他搞的化学名称表比起法语版本的化学名称表到底差了多少!我们这些朋友和他说,他总是固执的坚持他弄出来的才是最好的,一提起这件事,他就禁不住要冲我们发火,说着什么,你们又不是化学家,你们懂些什么玩意儿?就算是请莫斯科大学的化学教授,他也通通不放在眼里。但是您要是去了,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胆量冲迈克尔·法拉第的助手发火。”
(本章完)
第648章 莫斯科热搜人物
第648章 莫斯科热搜人物
由于一早上都在与莫斯科第一秘书祖布科夫热切的讨论博物学,所以当亚瑟出现在那场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在克里姆林宫宴会厅特意为他举办的欢迎会上时,已经是接近下午四点钟了。
不过,这倒也算不上太大的过错,按照社交礼仪,身为主宾的亚瑟享有迟到一小会儿的权力。
甚至,如果他去的太早,反倒会显得不合时宜了。
舞会现场的墙壁上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窗户镶嵌着彩色玻璃,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天板上绘满了宗教题材的精美壁画,舞厅中央宽敞的舞池周围环绕着一排排的座椅,那是供人们休息的。
灯光来自水晶吊灯,它们从高高的天板垂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地板经过打蜡抛光,反射出烛光的点点滴滴,亮的能反射出人影。角落里的乐队演奏区,穿着整齐的乐师们正紧锣密鼓的调试着手中的乐器,随时准备为这场莫斯科名流云集的舞会提供最优美的旋律。
舞池周边的宏伟‘画廊’内部布置得极为奢华,1500个装有稀有植物的箱组成了一个芬芳的绿意丛林。
在大厅的一端,在异国灌木丛中,一个喷泉喷出一柱清新而闪烁的水流:水雾在无数的蜡烛光照耀下,如同钻石的尘埃般闪烁,清新了空气,这空气始终因舞动而激荡。
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些奇特的植物,包括大棕榈和香蕉,所有的箱都藏于一层苔藓般的绿意之下,似乎是在它们的故土中生长,而北方舞者的群体仿佛是被魔法传送到了热带森林。
这一切如同梦境,场景中不仅仅有奢华,还有诗意。
魔法画廊的辉煌在比巨大镀金镜子的映衬下呈现出百倍的效果。
大厅高大,延伸着半个宫殿的长度。这一切的壮丽效果可想而知,而难以用语言描述。
这里宛如仙女的宫殿,所有的界限概念消失殆尽,眼前只有空间、光明、金色、朵、倒影、幻影和人群的旋转,这人群似乎也无限倍增。
男士们的穿着大同小异,到处都是定制的燕尾服,颜色以黑色、深蓝色或深绿色这样的深色系为主,配上白色的衬衫和领结,裤子紧贴腿部,外面搭配一双亮皮鞋。
那些在军队任职的男士,则大多拥有与皇帝尼古拉一世一样的习惯,他们身着一袭笔挺的军装出席舞会,有的人还会佩戴胸针或是绶带环作为装点。
而女士们的服装则明显要复杂不少,长及地面的丝绸或缎子长裙,裙子的样式多变,但常见的是带有紧身胸衣和宽大裙摆的设计。
裙子的颜色五彩缤纷,不过大多是凸显气质的粉色、浅蓝、象牙白等淡雅色系。
为了增加层次感,她们还会在裙子外面披一件薄纱披肩或者开衫。
贵族小姐们的头发被精心梳理成复杂的发髻,并用鲜、珠宝或是羽毛来装饰。
她们的脖子上挂着精美的项链,精致的白纱或黑纱手套上还点缀着几枚祖母绿、红宝石抑或是钻石戒指。
至于她们穿的是什么鞋子,亚瑟很难看得见。
毕竟作为一名绅士,他不能直接去掀开女士们的拖地长裙,纵然这并不是出于什么龌龊的目的,而仅仅只是为满足他的好奇心。
虽然客人们还没有到齐,但是现场已经有一些相熟的先生女士们自娱自乐的跳起了舞,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正在发展私人关系的年轻男女。
万幸莫斯科舞会上跳的舞蹈并没有严格规定,亚瑟粗看过去,便发现了德意志华尔兹、四方舞、波兰舞和马祖卡等等,虽然后几种亚瑟一窍不通,但是最起码他在奥尔马克俱乐部学会的德意志华尔兹和四方舞可以派上用场。
当然,亚瑟此时并没有太多心思关心今晚跳什么舞,以及夫人们裙子下到底穿了什么鞋子。
他早就想到了戈利岑公爵会赋予他极高规格的礼遇,但是如此盛大的欢迎舞会依然出乎了习惯东区肮脏空气老条子的基本预料。
排除那天在冬宫觐见沙皇以外,这可能是亚瑟这辈子到过的最奢华的地方,俄国舞会的宏大规模远超英国和法国。
更重要的是,与在冬宫给沙皇和达拉莫伯爵当配角相比,这次亚瑟可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如此高规格的接待,甚至令亚瑟一度怀疑——今晚的主宾到底是不是他。
而且,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莫斯科与彼得堡的不同之处,正如当初休特大尉告诉他的一样。
莫斯科的舞会明显看起来要比彼得堡斯拉夫多了,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漂亮的夫人们身上。
在彼得堡,各种族混杂在一起,以至于亚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对俄国的真实人口比例形成正确的看法。
在彼得堡的舞会上,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长相,德意志人、瑞典人、利沃尼亚人、芬兰人、卡尔梅克人和鞑靼人等等。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彼得堡的夫人们不漂亮,但是由于这些族群的血统与斯拉夫人混合在一起,以至于纯正的斯拉夫原始美在俄国的首都逐渐退化了。
很多初来彼得堡的人都会产生与亚瑟同样的疑惑,这群脑袋尖尖的外国人自相矛盾的在心中嘀咕——彼得堡可能是俄国的首都,但俄国的首都是彼得堡有点不太可能。
甚至就连沙皇尼古拉一世自己都承认:“彼得堡是俄罗斯的,但它并不是俄罗斯。”
彼得堡的夫人们当然漂亮,可她们漂亮的不够俄国。
唯有在今天这场莫斯科的舞会上,亚瑟才终于见到了那群他印象中应该出现的斯拉夫美女长相。
脸庞线条柔和,额头宽阔平滑,鼻梁挺直而微微翘起,嘴唇丰满且曲线优美,下巴短,但圆润而不尖锐。
皮肤白的像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健康的红晕。
金色、亚麻色、棕色以及黑色的直发或轻微波浪,搭配上圆润而大的蓝色、绿色、灰色或是深褐色的眼睛,给人一种温柔又神秘的感觉。
对嘛!
明明这才是俄国嘛!
之前给我干哪儿去了?
由于戈利岑公爵的特别恩惠,亚瑟理所应当的得到了舞池第一排的座位。在盛典日,这些座椅通常是为最伟大的贵族和高级宫廷官员保留的,除非穿着他们的军装或官服,否则不得进入。
在俄国,要想区分出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看他穿的是什么衣裳了。
根据今年二月刚刚颁布的法令,十品以上官员的官服分别有不同的刺绣一一对应。
一品,衣领、袖口,口袋襟翼和下方,侧面和制服底面,后背领子下面都有刺绣。二品,没有刺绣接缝。三品,在衣领下方没有刺绣。四品,只在衣领、袖口、口袋襟翼有刺绣。五品,刺绣只在领口和袖口。六品,只有五品一半长度的刺绣。七品,领口有绣边,袖口有一半的刺绣。八品,袖口没有饰边。九品,在衣领和袖口有饰边。十品,只在衣领有饰边。
如果你记不住这么多,那也没关系,因为亚瑟实际上也记不住。
他只是简单地把这些条令理解成了黑道规矩——身上的刺绣越多,就说明你在帮会里越牛逼。
只有脖子纹身的(衣领有刺绣)属于官员系统里的马仔小弟(十品),胳膊上多了两条龙的(袖口有饰边)就有拿刀的资格了(九品),至于那些有大臂的(袖口满刺绣)一般人招惹不起(五品),浑身上下全是刺青的(衣服满刺绣)随时随地能叫来几马车人安排你(一品)。
除此之外,就是几个小的记忆点了。
比如说,墨绿制服象征着双红棍(军事部门),深蓝制服说明他是个白纸扇(教育和学术机构),红色制服则代表了这是一位尊贵的五老星(参事院)。
亚瑟的屁股还没捂热椅子,几位正在说笑的客人便注意到了这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他们以一种热情好客的礼貌,走上来用法语与亚瑟攀谈,这是俄国上层社会的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也适用于所有阶层。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有礼貌,大人物礼貌是出于展示自身良好教养的虚荣心,小人物礼貌则是出于恐惧的情绪。
在几句寒暄后,亚瑟才得知了今天晚上舞会开始前,还要先看一场戏。
只不过那场戏他在巴黎早就看过了,正是梅耶贝尔的歌剧《恶魔罗勃》。
这部剧在巴黎首演的时候便引起了巨大轰动,海涅还特意写文章吹过,并顺利地从梅耶贝尔先生那里收到了一笔‘应得’的‘感谢金’。
不过,虽然《恶魔罗勃》在巴黎已经不知道演过多少次了,但是被改编成俄语还是头一遭,因此今天来到这里看戏的客人们兴致还是挺高的。
在这一点上,俄国的上层社会与德意志非常像,但凡是在巴黎受到热捧的东西,都被他们视若珍宝。
而在宫廷礼仪和社交方式这一块儿,俄国人都仿效于英国,对英国的所谓现代化心驰神往。
在高层生活的俄国人,尤其是夫人小姐们,会费时间和力气尽可能的寻找外国时尚的模特。
她们有时在选择中受到欺骗,而错误的选择却产生了一种独特的优雅——一种没有品味的优雅。
一个被独立留下的俄罗斯人,会将一生沉浸在未能满足的虚荣幻想中:明明他无时无刻的想要将自己表现的像个上流人物,但是他心底却自卑地把自己视为野蛮人。
没有什么能比这种不断关注其他国家的社会优越性的行为,更伤害一个民族的自然性格了。
而这进一步伤害了他们的智力,以至于经常在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外国骗局中蒙受损失。
俄国野蛮吗?或许有一点,但是并不严重。
至少亚瑟觉得他碰见的俄国人对他都挺友善的,起码要比他在伦敦的不列颠同胞们待他好。
他在彼得堡的时候,由于不熟悉俄国风俗,曾经干了几件荒唐事儿,但是不论是先生还是小姐,待他都很宽容,或许不应该说是宽容,那都可以称得上是纵容了。
如果硬要说俄国有什么地方不好的,那就是他们在对待俄国同胞的时候,要比对待他这个外国人苛刻多了。
而这样的表现也延续到了今天的舞会上。
那些围绕着亚瑟的先生女士们一听到原来他便是戈利岑公爵款待的那位英国爵士,热情的态度很快就演变到了近乎溺爱的程度。
他们揪着亚瑟问东问西,有几位在自然哲学方面颇有见解的绅士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女士们则更关心亚瑟身上穿的这身衣裳,她们对亚瑟从迪斯雷利那里学来的芙拉克礼服打褶方法大加赞扬,还表示希望能听一听这位伦敦钢琴家那单调到找不出第二篇的代表作——《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五六个人暗示他们想邀请亚瑟能够去他们家中坐坐了。
先生女士们的热情简直能把克里姆林宫房顶的积雪都给融化了,老条子一开始还觉得去这些莫斯科名流的家里做客是个收集情报的好法子。
但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只要你答应了第一个人,那你就没办法拒绝接下来第四五六七八个的道理了。
戈利岑公爵都还没到呢,亚瑟之后一周的行程就已经被排的满满当当,甚至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
深知陷入险境的亚瑟只得搬出了那个俄国人最害怕的话题——他开始聊沙皇了。
“您不知道,我上个月去冬宫觐见沙皇陛下的时候,曾经在舞会现场向他询问了1825年12月14日发生的那场灾难。”
果不其然,亚瑟这话一出口,现场立马就安静了。
只不过,虽然所有人都闭了嘴,但是却没有一个离开的。
没错,俄国人是害怕关于沙皇的话题,但是他们对关于沙皇的话题也是最感兴趣的。
弄巧成拙的亚瑟见到居然没人告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反倒是端着香槟杯的赫莲娜公爵小姐主动搭腔替他解围道:“皇上居然会和您谈及这个话题吗?”
(本章完)
第649章 不一样的十二月
第649章 不一样的十二月
为了不让这群充满好奇心的宾客们失望,亚瑟只得硬着头皮与他们聊起了那天授勋仪式后在冬宫举办的宫廷舞会。
不得不说,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但亚瑟依然对那天的见闻记忆犹新。
尼古拉一世的入场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当这位世界最大国家的统治者在皇后的陪伴下进入大厅,后面跟着他们的家人和随侍的宫廷官员时,所有与会的客人们齐声起立。
那天尼古拉一世穿着一身特别华丽的红色军装。
虽然哥萨克的军装通常只适合年轻人:皇帝穿的这身更适合他的年龄,也更能凸显他的面部特征和挺拔的身材。
在落座前,他先是用他特有的礼貌,以庄重的姿态向全体观众致意,而陪伴左右的皇后也做了同样的举动。
虽然在西欧国家,这非常有可能被视为一种对公众不尊重的举动,但是实际上,那天舞会的时候,甚至连皇帝和皇后的随从也效仿了这一行为。
整个宴会厅的宾客对皇室一鞠躬一鞠躬地回应,并且进一步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来表示欢迎。
如果这些行为是发自内心的,无疑可以说明罗曼诺夫王朝在俄国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但是由于这些表现带有官方性质,所以极大地降低了它们的价值。
而这也引发了亚瑟身边奥地利公使费克尔蒙特伯爵的小声吐槽——真是奇妙,一个皇帝竟然会受到满是贵族的舞池的喝彩!
虽然奥地利同样有皇帝,但是奥地利皇帝可做不到沙皇这样有威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贵族的奉承。
毕竟按照历史源流,在拿破仑战争之前,奥地利皇帝其实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而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含金量’究竟有多低,确实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至于亚瑟这个英国佬,他对费克尔蒙特伯爵的话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英国贵族和国王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融洽,这种贵族反对国王的传统在英国源远流长,以致于那帮贵族还煞有介事的组了个党,名字就叫做辉格党。
哪怕排除辉格党,只看那群英国的保王主义者‘托利党’的成员,亚瑟也从没见到过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的身上看到像俄国贵族这样的表现。
在不列颠,托利党人讨好国王的方式通常是间接而含蓄的,而不像是俄国这样整齐划一。
而目睹了这样的场景也使得亚瑟对十二月党人起义当天的情况愈发好奇,就是这样一位抬手便能让人起立、坐下、鼓掌的人物,举手投足间都尽显帝王威严的人物,居然能成为莫斯科大学生赫尔岑口中的胆小鬼。
亚瑟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出沙皇被吓得面无血色的模样。
但亚瑟又觉得赫尔岑不像个会说谎的人。
赫尔岑曾经信誓旦旦的告诉亚瑟,他从切钦斯基将军那里听说——12月14日那天,皇上自始至终脸色非常苍白,吓得魂不附体。干草市场发生叛乱时,皇上就留在彼得戈夫,站在园的土岗上,听彼得堡那边有没有炮声传来。直到第二天一切都已经平静之后,皇上才坐马车来到挤满了人的广场上,对着大家吆喝:‘跪下!’人们赶紧遵命跪下。这时候,他看见几个穿便服的人(那是跟在他的马车后面到广场来的),认为他们形迹可疑,当即下令逮捕了这些不幸的人,然后对群众大声道:‘这都是卑鄙的波兰人,你们受了他们的煽动!’
这些不适当的荒谬行为,理所应当的造成了非常坏的影响。
因为亚瑟在彼得堡的一些私人聚会上,也曾经听到过不少经历了十二月党人起义的军官的抱怨。
这群俄国的将军们一致认为——皇上应该做的,不是在园中提心吊胆的听炮声,不是往彼得堡不断派遣使者打听消息,而是亲自赶到那里去。这是对于最高统治者最基本的要求,每一个稍微有些胆量的男人都应当这么做!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亚瑟觉得尼古拉一世在皇帝位置上的表现甚至不如现在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
虽然法国人民很喜欢嘲讽他们的‘鸭梨国王’,但1832年6月5日巴黎爆发起义时,路易·菲利普虽然同样被吓得不轻,可是这个法兰西大鸭梨不仅没有选择逃亡外地,反倒是辞别了正在法兰西进行国事访问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一行,率领随行的轻骑兵部队紧急返回巴黎。
虽然路易·菲利普在镇压起义的工作上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但是国王连夜赶回巴黎,并亲自坐镇杜伊勒里宫指挥大局的消息显然振奋了奥尔良派的士气。
而随后路易·菲利普冒着危险在广场上公开进行军队检阅的行为,使得他不仅受到了士兵们山呼海啸般欢呼‘国王万岁’的礼遇,还迅速稳定了大巴黎警察厅、国民自卫队和法兰西军队的军心,并最终化作了压垮共和派起义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虽然同样是保王,但至少法兰西的国王做到了与他的王位共进退,向法国的奥尔良派证明了他们没有跟错人。
但是沙皇这头嘛……
尼古拉一世与路易·菲利普的对比过于鲜明,以致于亚瑟觉得,就算让大仲马这个与路易·菲利普存在私人恩怨和严重政治分歧的家伙来评价,那个向来重视骑士精神的法国胖子都说不出尼古拉一世强于路易·菲利普的言论。
毕竟大仲马与亚瑟能够和解的最大原因,便是由于亚瑟在伦敦暴乱当晚始终坚持站在混乱的第一线,没有抛弃他在苏格兰场的下级警官们,为此甚至还吃了一颗子弹。
虽然这不是多么光彩的行为,但是这至少可以说明亚瑟·黑斯廷斯是个恪尽职守的优秀警官,甚至在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非常正派,而且他的身上也不缺乏冷静、勇气和魄力。
大仲马质疑的从来都不是亚瑟的人格问题,而是立场问题。
如果亚瑟愿意站在共和主义的阵营,大仲马毫不怀疑自己的这位朋友会成为一位颇具传奇性质的英雄人物。
归根到底,黑胖子是个浪漫主义者,他崇尚英雄人物,沉迷于史诗场面。
即便他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一直觉得亚瑟·黑斯廷斯配得上骑士头衔。在大仲马的评价体系中,反动派中的英雄起码是个英雄,总要好过共和分子中的胆小鬼。
至于尼古拉一世,这是个反动分子中的胆小鬼,所以自然更没办法与‘苏格兰场的威灵顿’相提并论了。
而那些关于尼古拉一世在十二月党人起义中的表现到底是不是真的,亚瑟倾向于认为大概率是真的。
因为授勋仪式那天,沙皇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与他搭了几句话。
尼古拉一世先是以略带责备的语气委婉的批评了亚瑟几句:“您得知道,作为年轻人,尤其是地位并不突出的年轻人,您今天的那些话说的有些冒进。”
刚刚得到了圣安娜勋章的亚瑟自然没有选择与沙皇硬顶,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那么做。
亚瑟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我可以真诚地说,陛下,造访俄罗斯的主要动机之一,就是希望接近像您这样的可以对人们施加如此权力的王子。”
沙皇对亚瑟的恭维很受用,一杯红酒下肚,他严肃的脸上都多了点笑容:“俄国人很好,但要治理这样一个民族,你必须要使自己配得上。”
亚瑟自然是给根棍子就顺杆爬:“陛下比您的任何前任都更好地理解了这个国家的需求和现状。”
“专制仍然存在于俄罗斯:这是我统治的本质,但它与民族的天赋相契合。”
“我知道,您是在通过停止俄国对他国文化的模仿,来使得她恢复到自我。”
或许是联想到了奥斯曼帝国的问题,沙皇还不忘安抚这位曾经顶撞过他的年轻外交官:“我爱我的国家,而且我相信我理解它。我向您保证,当我真心厌倦这个时代的所有苦难时,我会努力通过退回俄国内部的手段来忘记欧洲。这不仅仅会体现在外交上,而且还会体现在文化上。”
“这是为了从俄国文化的源头处获得清新吗?”
“正是如此。没有人比我更从心底里是个俄罗斯人。我要对你说一些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话,但我觉得你会理解我。”
在这里,沙皇停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亚瑟:“我能理解共和制:它是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政府形式,或者说,至少应该是这样的。我能理解绝对君主制,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种制度的首脑。但我无法理解代议制君主制,我必须得说,那是谎言、欺诈和腐败的统治。我宁愿去一片蛮荒之地,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也不愿意接受它。”
亚瑟不明白沙皇为什么忽然要针对英国的政治体制进行批驳,不过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在乎,但是出于维护英国使团的尊严,他在此处稍微抗争了一下:“陛下,我一直认为代议制政府是某些社区在某些时期不可避免的一种交易。但和所有其他交易一样,它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是推迟了问题。”
皇帝托着酒杯,那姿态似乎像是在说——继续。
亚瑟继续说道:“这是介于民主与君主制之间的一种制度,是在两个卑鄙的暴君‘恐惧和利益’的庇护下签署的停战协议。而且它的延续是因为那种在言辞上取乐的智力自尊心,以及那种在言辞上满足自己的大众虚荣心。简而言之,这是以言辞贵族取代了出生贵族,简而言之,这是律师的统治。”
“亚瑟爵士,您说得对。”
尼古拉一世握着亚瑟的手说道:“我在波兰曾是一个代议制的君主,世界知道我不愿屈从于这个可耻的政府的要求,付出了多少代价。贿赂选票、腐化良知、诱骗一些人以欺骗其他人。我轻蔑这些手段,因为它们不仅让服从者贬低,也让指挥者贬低,我为自己的直率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感谢上帝,现在我已经永远摆脱了这个可恶的政治机器,我再也不会是一个宪政国王了。我太需要表达我所想的一切,绝不会同意通过诡计和阴谋来统治任何人民,无论是波兰、俄罗斯、芬兰、立陶宛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尼古拉一世还适时提到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在几年前,我刚刚继承大统的时候,一群阴谋者便利用了荒谬的谎言作为工具,煽动军队发起暴动。他们散布谣言,说我夺取了我的兄弟康斯坦丁的王冠,后者正前往彼得堡,以武力捍卫自己的权利。那群败类诱使无知的士兵在宫殿窗外高喊支持宪法,因为他们欺骗士兵,告诉他们‘宪法’这个词是康斯坦丁妻子,也就是我嫂子的名字。正如您说的一样,这帮败类试图用谎言让我成为一位立宪沙皇,让俄国成为一个代议君主制的国家。激发士兵们围攻我的原因,并不是他们拥护宪法,恰恰相反,士兵们认为他们是在展示对合法皇帝的忠诚。事实上,我并没有谋篡皇位,我之所以继位是由于我的兄弟康斯坦丁·巴甫洛维奇的性格不够坚强,他害怕成为俄国的统治者,担心一继位就会被毒死。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成为沙皇的压力,我听说您对俄国的历史颇有了解,因此,我相信您肯定能从历史中找到蛛丝马迹。”
针对上面这两段话,亚瑟认为沙皇应当是发自肺腑的。
虽然他不明白沙皇为什么如此亲近他,甚至愿意和他谈谈内心想法。
但是,在俄国当沙皇确实属于高危职业,历数罗曼诺夫王朝的历史,相当比例沙皇的上台与死亡看起来都不大正常。
贵族们对沙皇的无限忠诚是有代价的,因此,每当遇到大问题,需要有人来负总责的时候,沙皇就需要为重大决策失误承担所有过错。
因此,如果只是论砍皇上的脑袋,俄国人远比英国和法国干得早、干得多。
但俄国人砍脑袋的目的只是为了换个沙皇,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要求了。
当亚瑟与宾客们聊起沙皇告诉他的关于十二月党人的细节时,他很明显的从几位来宾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沙皇陛下很谦虚,他告诉我,他当时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仅仅只是对士兵们说:‘回到你们的队伍中去!’而当他来到广场上检阅平叛的近卫骑兵时,他高声喊道:‘跪下!’于是,士兵们便一起服从了。陛下说他当时下定决心了——要么死,要么胜利。不过,虽然他很感激自己成功了,但却并不自豪,因为这并不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平定叛乱的主要功劳,应当要归功于本肯多夫伯爵、阿列克谢·奥尔洛夫伯爵等人的一再坚持等等。”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一位正在大厅角落里独自喝闷酒的中年人。
亚瑟讶异的问了句:“怎么了?”
好心的赫莲娜公爵小姐抬起扇子掩在嘴边提醒道:“您方才念到了那位先生兄弟的名字,顺带一提,十二月党人起义当天,那位先生就在现场,只不过,他的立场站在叛乱方……”
亚瑟略一回想,便立马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您是说,阿列克谢·奥尔洛夫伯爵的兄弟?他便是那位奥尔洛夫家的米哈伊尔·奥尔洛夫将军吗?”
赫莲娜小姐惊讶道:“您为什么会知道他?”
亚瑟轻声笑了笑:“不凑巧,祖布科夫先生今早才刚刚跟我提到了这位先生。”
(本章完)
第650章 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第650章 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米哈伊尔·奥尔洛夫长得一表人才,体格魁梧,仪态高雅,相貌威武漂亮,颅骨高高突出。紧蹙双眉的四方额角,满头的苍苍白发,犀利明亮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位在军队里戎马半生的人物。
只不过,他的相貌却与他身上散发出的忧郁、颓废的气质格格不入。
不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彼得堡,类似奥尔洛夫这样的人有很多。
这群出身显贵的军官们由于参与了12月党人起义,经受了流放高加索或西伯利亚得折磨,即便他们由于家族的雄厚背景并没有在流放地停留太久。但是即便被特赦回莫斯科和彼得堡,但他们的身上却再也找不到半点朝气蓬勃的模样了。
这群人就像是笼中的狮子,在铁槛上到处猛撞,到处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事干,对工作和实现人生价值的渴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们。热衷于政治活动而无用武之地,又不甘心困居书斋,或者安享天伦之乐。
虽然依旧挂着将军的军衔,但却已经失去了一呼百应职务和号召力,不再是众星捧月的中心。
这样的心理落差很容易让人心态失衡,进而将胸中积藏的暮气印刻在日渐衰老的面貌和脾气上。
他们受不了孤单寂寞,孤独引起他们的忧郁症,他们变得喜怒无常,与仅剩的几个朋友争吵不休,认为所有的人都在阴谋陷害他们。
日渐严重的疑心病也使得他们自己同样热衷于搞阴谋,耍手段,要揭穿那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陷阱。
正因如此,当亚瑟表示对奥尔洛夫感兴趣时,赫莲娜公爵小姐与其他几位好心的女士都劝他离那位莫斯科社交圈知名的阴郁公子远一点。
因为谁都不知道奥尔洛夫的嘴里会突然冒出什么话来,尤其是大伙儿都听说奥尔洛夫最近在编什么化学名称表,痴心妄想的妄图成为一个学者和理论家。
当然,奥尔洛夫绝不是什么笨人,他年轻的时候,是莫斯科一等一头脑清楚、才气超群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说话却总是颠三倒四、口无遮拦的。
如果没有12月14日的不幸,他的这些行为都算不上什么缺点。
因为说话颠三倒四也可以视为思想运转的速度超过说话的速度,这属于头脑敏捷的一种表现。
而口无遮拦则是为人豪爽、热情直率、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属于诚实人惯有的习惯。
但人类这个物种总是这样,当奥尔洛夫失势以后,往常大伙儿夸奖的优点一瞬间就全成了缺点了。
所有人都觉得奥尔洛夫冒冒失失,讲话不知检点,以致经常犯错误。他依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但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地位,于是只得中途改变态度。这种策略性的大转弯对于从未认真学习过社交辞令的奥尔洛夫而言,其实比玄学和化学名称表更不好应付。
有时他落进了一个陷阱,为了摆脱困境,于是又落进了第二、第三个陷阱。这位曾经显贵的近卫骑兵将领为此挨了不少骂,被认为是说话肤浅,粗心大意。
舞会上再没有那种‘替他挽回言语错误,并要求大伙儿多注意他的行为有多出色’的好心人了。
现如今,所有人都只抓着他一个言语上的错误不放,只是听其言,不肯观其行,把他的个别失误看得比整体性格更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说,亚瑟倒是很能理解奥尔洛夫的困境。
他曾经遭受过来自伦敦舰队街的舆论暴力,但他比奥尔洛夫好的一点在于,他从朋友们那里受到了不少慰藉,而且在苏格兰场的下属们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虽然内务部严令禁止苏格兰场对新闻媒体进行打击报复,但是这并不妨碍警官们为了替老长官伸张正义没事就去舰队街严格执法。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力挺他,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亚瑟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未必就能比奥尔洛夫强到哪里去。
亚瑟想着今天必须得和他聊上几句,但是奈何作为整场舞会的中心,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尽收眼底。
因此,在几次脱困的尝试都失败后,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位,依照先生女士们的好奇心聊起了他的人生经历。
从苏格兰场离奇吊诡的各种凶杀案,再到追随法拉第踏入电磁学界,以及他是如何受到帕格尼尼启发编曲等等。
总而言之,实话不多,大部分都是编的。
不过,或许是因为写了《黑斯廷斯探案集》,亚瑟编故事的能力明显成长了不少。
一个耗费几分钟时间编出来的猎奇小故事便引得这群向往工业罪恶社会的莫斯科名流们惊叹不已。
喜欢留下扑克牌作为标记的连环杀人犯。
饲养了一只会说话猴子的科学怪人。
给钢琴通上电流来进行的阴郁钢琴家。
在嘴唇上涂抹剧毒口红,以接吻进行谋杀的末日狂……
当然,无论是多么凶恶、奸诈、残忍的罪犯,最终都将被雾都神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绳之以法。
正当亚瑟意犹未尽的打算给所有人推销他的大作《黑斯廷斯探案集》时,他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问候声。
“公爵阁下。”
亚瑟扭头看去,舞会主人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是莫斯科警察总监以及几位警察局的分局长。
公爵掸了掸身上的风雪,嘴里还嘟囔着:“在这样的好日子,破事真是一件跟着一件的。”
总督秘书祖布科夫替他端来了一杯马德拉酒:“是彼得堡来消息了吗?”
戈利岑公爵点头道:“没错,皇上亲自下令,要求我们立刻查封《莫斯科电讯》,拘捕报社主编波列沃依。”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现场一片哗然。
作为在俄国颇具影响力的顶流报纸,1825年创刊的《莫斯科电讯》之于俄国,就如同《曼彻斯特卫报》之于英国。
除了半官方性质的《北方蜜蜂》以外,《莫斯科电讯》在俄国基本是再无敌手了。然而,这样的一份报纸,居然说查封就查封了。
身为一名偏向自由主义的官员,祖布科夫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会突然下这种命令呢?皇上事先难道没有征询您的意见吗?”
戈利岑公爵显然也对查封《莫斯科电讯》的命令很不满意,公爵摘下帽子道:“听说是教育大臣乌瓦罗夫给皇上递了个折子,里面包含了近几个月《莫斯科电讯》出版内容的摘录。皇上看完之后,同意了乌瓦罗夫的说法——主编波列沃依在《莫斯科电讯》的舆论引导方面居心叵测。”
一旁的几位贵族不禁追问道:“布鲁多夫伯爵他们几个难道没拦着点儿吗?”
“拦什么?”戈利岑公爵看起来很生气,他将帽子狠狠地砸在桌上:“那些摘录就是出自布鲁多夫的建议,普留诺夫负责具体执行。”
“那茹科夫斯基呢?咱们的太子太傅也什么话都没说?”
戈利岑公爵一听到这话就来气:“茹科夫斯基倒是说了话,对此表达了惋惜。不过,总体上他觉得《莫斯科电讯》被查禁属于罪有应得。因为他觉得《莫斯科电讯》是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宣扬雅各宾主义,并且他还说自己不明白波列沃依为什么先前能成为咱们莫斯科警察局的宠儿。更不明白,为什么莫斯科警察能相信波列沃依宣扬的自由主义只是面具。”
戈利岑公爵话音刚落,亚瑟便看见莫斯科警察总监的脑门上爬满了冷汗。
这位警察头目连忙解释道:“公爵阁下,我向您保证,我们……”
岂料戈利岑公爵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公爵直接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份报纸拍在了桌面上:“来!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你给我读读,这上面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在这文章发出来之前就告诉我!”
“我没法读。”
警察总监心慌意乱,没有朗读。
盛怒的戈利岑公爵只是把眼睛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那灰暗无光、阴森冷漠的铅一般的眼神简直能让人如坠冰窟。
警察总监受不了压力,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捧起报纸,将俄语字母换成了公爵听得更顺畅的法语,缓缓朗读道:“《关于库科尔尼克新作的批判》……”
亚瑟光是听到这个标题,大致就明白是出了什么问题。
库科尔尼克是沙俄宫廷的御用文人,他上个月刚刚出版了一部名为《神手救出祖国》的历史剧。
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部剧的主旨大意无非是颂扬俄国的君主制,神话俄国在1812年战争中击败拿破仑的表现,进而证明俄国的君主制不仅是历史的选择,也是人民的选择,更是上帝的选择等等。
总而言之,这部剧没什么营养,算是高级版的《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
亚瑟虽然买了一本,但是草草翻过后,就提不起再读一遍的欲望了。
但是,没营养归没营养,可波列沃依居然敢写这部剧的批评文章,而且还敢把它发在《莫斯科电讯》上!
如此大逆不道,自然是罪责难逃。
而戈利岑公爵的怒火也就不难理解了,《莫斯科电讯》是份俄语刊物,公爵虽然懂点俄语,但是平时很少说,更不怎么看俄语杂志。
因此,报刊管制和审查工作他一直都是交给警察局去办得,他自己平时过问的不多。
但他没想到,莫斯科的警务工作居然办的如此怠惰,还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更让公爵生气的是,带着皇上旨意从彼得堡赶来的那几个宪兵鼻子朝天的态度。
他原本就瞧着这帮第三局的特务不顺眼,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给这帮本肯多夫的走狗一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他还没想好怎么整宪兵呢,他手底下的警察倒是先被宪兵们拿了把柄。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尤其是英国客人也在这里,戈利岑公爵肯定一早就冲着警察总监爆粗口了。
戈利岑公爵压着火气,走到亚瑟的面前致歉道:“亚瑟爵士,作为主人,按照社交礼仪,我今天本该留在这里作陪的。但是很抱歉,公务压在身上,我今天只能失陪了。”
亚瑟摆手道:“当然是公务要紧,舞会不过是平时的消遣,您这怎么能算是失礼呢。”
戈利岑公爵明明憋了一肚子的火,但又没法发作。再加上今天又在客人面前丢了脸,这让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
他吩咐秘书祖布科夫道:“你这两天代替我作陪,检察院那边的工作先不要管了。”
祖布科夫微微点头:“明白了,阁下。”
戈利岑公爵安排妥当了今晚的布置,便一扭头猛地瞪了一眼身后的警察总监:“找到波列沃依后,马上把他带到我那里,我要盘问嘱咐他几句。至于《莫斯科电讯》编辑部里的所有文件,全部整理封存好,装在箱子里原封不动地运到彼得堡。皇上说了,他要全部亲自过目。”
语罢,戈利岑公爵正要出门,但忽然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嘱咐道:“所有的行动,一定要赶在宪兵的前头!”
警察总监赶忙快步跟上公爵,他小声的追问了一句:“要是宪兵司令沃尔科夫非要把波列沃依带走呢?毕竟皇上的旨意是逮捕他以后,直接押到彼得格勒要塞去,宪兵有可能不会同意让我们把他带到您的府上。”
戈利岑公爵闻言,冷冷的瞥了一眼警察总监:“那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我要的是把波列沃依带到我的府上,让我先审问几句。至于宪兵那边怎么解释,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不过,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我警告你,要是我今天见不到波列沃依,你就倒大霉了!”
警察总监抓耳挠腮,他装作听不懂戈利岑公爵的意思:“您是说,让我们对抗皇上的旨意?”
“我可没这么说过。”戈利岑岂能让他拿捏了:“我只说我要见波列沃依。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去!”
(本章完)
第651章 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什么科学明星!
第651章 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什么科学明星!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造访莫斯科的时候,莫斯科自然哲学家协会在莫斯科大学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这个协会的会员有大法官、检察官和莫斯科各个衙门的头面人物等等,总之,是一些从来不研究自然哲学,也不研究非自然哲学的人。
黑斯廷斯是英国国王任命的外交官,沙皇又曾授予他安娜勋章,并下令免收材料费和证书费,他的声望自然传进了这班人的耳朵。他们知道这位英国骑士是欧洲电磁学界的科学领袖,在伦敦时常出入奥尔马克俱乐部,在巴黎受到过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接待,先后被皇家学会、巴黎科学院和柏林科学院表彰过,因此决心不让自己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出乖露丑。
时至今日,我们对待欧洲人和欧洲,仍像外省人对待帝京的居民一样,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把每一处差异当作缺陷,为自己的特点脸红,尽力掩饰,以致总是低声下气,模仿别人。其原因就在于我们给唬住了,俄国人还没有从彼得大帝的嘲笑、比龙的侮辱、德裔官僚和法国教师的蔑视下解放出来。
西方人议论我们心口不一,奸诈阴险,把我们的面子观念和自我吹嘘当作了存心欺骗。在我们这里,同一个人可以有两副面孔:既准备与自由派握手言欢,也乐意充当最正统的保王党人。这不是什么别有用心,只是出于恭敬,为了讨好别人。在我们的颅骨上,取悦于人的结节特别发达。
在莫斯科大学中,对黑斯廷斯的接待真是非同小可。从门口到自然哲学协会的礼堂,到处都设下了埋伏:这儿是校长,那儿是系主任,这儿是初出茅庐的教授,那儿是由于即将退休、因而讲话慢条斯理的老专家,每个人都用拉丁语、德语、法语向他祝贺,而这一切都是在号称走廊的可怕隧道中进行的。在这里哪怕停留一分钟也非感冒一个月不可。
黑斯廷斯对任何人都得摘下帽子,洗耳恭听,对每句话都得答复。我当初就曾警告过他不要重蹈洪堡的覆辙,但他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因此,当我听到他对我抱怨起这桩遭遇的时候,我笑了,笑得既无奈又糟心。
黑斯廷斯走进学校礼堂,刚刚坐下,寻思着自己总算能得一刻安宁了。
然而,他的屁股刚刚落下,便又得起立了。
因为莫斯科大学的谢尔盖·戈利岑学监认为有必要用俄语发布一份措辞简短有力的命令,来表彰这位著名科学家的丰功伟绩。接着,文学教授“军官”谢尔盖·格林卡又操起他1812年参加卫国战争时的嗓音,用嘶哑低沉的声调朗诵自己的大作,它的开头是这样的:
黑斯廷斯,电与磁的圣子,
如奥林匹斯之普罗米修斯,
盗取苍天之火,
赐予凡尘智慧的光辉。
北国的冰川为之溶解,
伏尔加河水低声吟唱:
“此乃苍穹赐予人间的智者。”
如阿基米德之杠杆,撬动宇宙
如伽利略之望远,洞悉天穹……
我之所以不把这首诗写完,并不是由于我想要隐瞒什么,而是当事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继续向我讲述了。
格林卡教授朗诵诗歌时,仿佛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咬字震撼有力,声调时高时低。他每喊一句,便用力拍打手中的稿纸,似乎生怕观众对这位远道而来的科学巨星怀有一丝轻慢。礼堂中的空气愈发沉重,观众席上的掌声此起彼伏,显然是被迫参与的学生们在努力迎合这场演出。
黑斯廷斯起初还竭力保持庄重,因为当时他的俄语还不够好,不支持他听明白太过华丽的辞藻。但是,当他逐渐意识到这位教授的夸张比喻和戏剧化演讲风格后,他微微低头,用手捂住嘴,假装在调整衣领,实则已经尴尬的忍不住想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他本想谈一下去年全欧电磁学大会上的新进展,掏出他从法拉第、高斯等人那里获得的科学报告,拿出他创办的科学期刊《自然》,与莫斯科分享。可是,我们的校长德维古布斯基先生偏偏捧了束用彼得大帝御发编织的古玩,请他鉴赏……
万幸的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个人涵养不错,而且对俄国的历史也颇有研究。因此,他焦头烂额的一通胡说,总算是替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总会让我联想到当年洪堡在西伯利亚进行的科学考察活动。
一个在彼尔姆省办公厅当差的乌拉尔哥萨克总喜欢讲他当年是怎样护送‘普鲁士疯子洪堡亲王’深入西伯利亚的。
人家问:“他上那儿干啥了?”
哥萨克回答说:“净干些傻事:收集青草,看看沙土。有一次在盐沼地,他通过翻译对我说:钻到水里去,给我从水底取一些土来。我取来了,无非是一些平常的土。可他问:‘下面的水很冷吧?’我心想,不,老兄,你哄不了我。于是,我板正的敬了个礼,答道:‘阁下,那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是我应该做的,我都乐意为您老效劳。’”
真的,虽然我深爱我的祖国,但是有的时候,我还是不免觉得,欧洲人瞧不起俄国是有原因的。但归根到底,这并不是由于俄国人蠢笨,恰恰相反,而是由于俄国人太过聪明,以致于我们身上不该长的心眼儿长了太多!
——亚历山大·赫尔岑《往事与回忆》
莫斯科的寒风穿过克里姆林宫的高墙,吹进了赫尔岑位于城郊的书房。书房里炉火正旺,赫尔岑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坐,两人之间摆着一壶热茶和一盘装着俄式小点心的瓷盘。
“赫尔岑先生。”
亚瑟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开口道:“我得承认,之前与您的辩论是我输了。虽然皇家学会内部同样有许多称不上自然哲学家的家伙,但是你最起码还是可以与他们聊几句自然哲学的。毕竟自然哲学在伦敦算是一种时髦,而且皇家海军和陆军的将军们也一向很关注科学的最新进展。但是莫斯科自然哲学家协会嘛……现在我真的相信了,那里面真正明白自然哲学的人,恐怕连大厅的一角都站不下。”
赫尔岑忍着笑,如果不是他已经毕业了,他今天说什么也得去学校的礼堂亲眼看看亚瑟在台上到底有多尴尬。
这位英国爵士的身边曾经站着的是高斯,是洪堡,是法拉第、安培和欧姆。
然而今天呢,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德维古布斯基,是帕宁,是丘马科夫和米亚赫科夫。
光是想想这个场景,赫尔岑就忍不住想笑:“这就是俄国的奇观,爵士,我们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将一切高深的事情变成一场盛大的表演。”
“盛大得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就连秘书布莱克威尔都忍不住吐槽:“从我们走进莫斯科大学那一刻起,爵士就成了一个被摆在祭坛上的供品。校长、教授,还有那些连科学术语都不会发音的官员,纷纷用各国语言向他致意。您知道,这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竞赛——看谁能用最难懂的拉丁语、德语或法语向他表示祝贺。”
亚瑟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如果不是为了与赫尔岑拉近距离,他甚至不想提起今天在莫斯科大学的遭遇。
他之所以要在今天赶来与赫尔岑见面,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您知道《莫斯科电讯》被查封的事情吗?他们的主编波列沃伊被捕了,目前正被关押在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的宅邸里。”
“波列沃伊被捕了?”赫尔岑的眼中先是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旋即他又遮掩道:“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但……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亚瑟开口道:“我昨天和总督秘书祖布科夫先生闲聊,正好聊到了自由主义和法国大革命的问题。我问他莫斯科大学的年轻人对自由主义是什么态度,他简单的给我举了几个例子,并且向我表示:尽管拥有种种缺陷,但归根到底,俄国的希望就寄托在莫斯科大学的身上。紧接着,他又和我谈起了几个莫斯科大学的毕业生,其中就包括了您。”
“祖布科夫和您聊到了我?”
赫尔岑与祖布科夫有交情并不稀奇,因为归根到底,莫斯科的自由主义圈子就这么一点儿。
要想进入这个圈子,你起码得念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或者家境富裕、家世显赫,接受过高质量家庭教师的指导,否则你连自由主义是什么都不可能了解。
而这两个先决条件在大部分情况下又是重合的,因此也就导致了莫斯科的每个自由主义者基本都互相认识。
赫尔岑试探性的问了一下:“您去他家中拜访过吗?”
“去了。”
亚瑟笑着应道:“不得不说,那地方很让我惊讶。当然,我指的不是他住的精美别墅,而是别墅书斋中挂满的革命名人画像。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鸟类标本,但实际上我看到的却是满墙的约翰·汉普顿、米拉波伯爵、西哀士、让-西尔万·巴伊……”
赫尔岑打趣道:“但他终究是没敢挂上克伦威尔和罗伯斯庇尔的画像。”
亚瑟摇了摇手指道:“或许这就是为何祖布科夫先生是莫斯科的第一秘书,而《莫斯科电讯》的波列沃伊则被下令逮捕了。”
赫尔岑闻言不无赞同的点头道:“他的熟知人情世故确实令我羡慕,尤其是那种微带讽刺的含蓄反驳方式。我一般很少对赞扬官员,但祖布科夫是一个很让我佩服的人。他是个自由主义者,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我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依然认为这位精明能干的先生未来会成为俄国的国务大臣。”
亚瑟回道:“我从他那里听说你和波列沃伊很亲近,你们俩是朋友?”
赫尔岑的模样看起来很纠结:“我们算得上朋友,大概……我真心希望他是把我当朋友的,只不过我们前段时间因为立场问题吵了一架……”
“您和他之间怎么了?”
“我……”赫尔岑叹息,他看起来心里很不好受:“他对圣西门主义的评价惹怒了我,而且他的反驳确实挺荒谬的,所以我就指责他已经成了他此前终生反对的那种落后的保守主义者,骂他是个懦夫……”
“然而,就是您口中的这位落后的保守主义者,那个懦夫,现在却被政府下令拘捕了。”
亚瑟挑开了赫尔岑的伤疤:“据我所知,懦夫是没资格待在那种地方的。”
赫尔岑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我应该去向他道歉,我……我应该早点去的。”
“不,你应该庆幸你没去。”亚瑟劝诫道:“亚历山大,你很幸运,年轻人的虚荣心在大部分情况下对事情的解决毫无帮助,但是这次发生了小概率事件,你因此躲过了一劫。”
“这种幸运……真的算是幸运吗?”
赫尔岑一方面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另一方面又觉得十分惭愧。
‘懦夫’被下了监狱,而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勇士’却在庆祝自己逃过了一劫。
赫尔岑心神不宁的在房间里踱步,他忽然停下脚步追问道:“您知道他们抓走波列沃伊是为了干什么吗?”
“干什么?无非就是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行——蓄意攻击俄国的政治体制,阴谋颠覆俄国的国家体系。”
赫尔岑闻言,脸色蓦地一白,他嘴里念叨着:“这……要是他承认了,多半是逃不过流放这一劫了。”
秘书布莱克威尔在一旁提醒道:“不,您天真了,他不承认也是一样的。您恐怕没和宪兵打过交道,我在彼得堡认识一个宪兵上校,他曾经向我吹嘘,就算是一张无暇的白纸,他都有本事审问出几点墨迹。”
赫尔岑咽了口口水,他知道布莱克威尔并没有夸大其词,宪兵们确实有这种手段。
波列沃伊从前以为自己是《莫斯科电讯》的主编,凭借着这份报纸的影响力,他在言论方面可以享有一定的特权。
但是现在看来,尼古拉一世好像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赫尔岑情不自禁的向亚瑟问道:“您……您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吗?”
“转机?或许。”亚瑟开口道:“据我所知,你们的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脾气温和,是个正直、有见识的正派人。而且,他也可以算作一个有自由主义倾向的贵族。所以,他未必不会给波列沃伊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赫尔岑连忙追问道。
亚瑟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一个唾面自干的机会。”
(本章完)
第652章 我像个坏人吗?
第652章 我像个坏人吗?
“唾面自干?您的意思是?”赫尔岑并不能理解亚瑟的隐晦表达:“您是说,戈利岑公爵或许会要求波列沃伊作出某种形式上的退让,比如发表一封悔罪声明,承认自己的过激行为吗?”
亚瑟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回到桌上,语气显得轻描淡写:“您明白,在俄国的政治环境下,唾面自干并非单纯的侮辱,而是一种策略。我觉得如果只有一封悔罪声明远远不够,他得公开拥护现有体制。对波列沃伊来说,这或许是一场羞辱,但对那些审讯他的人来说,这恰恰是他们胜利的证明。沙皇陛下担心的是波列沃伊和《莫斯科电讯》的影响力,戈利岑公爵则想要向皇上证明他的治下并不存在反政府刊物。所以,我觉得,再没有什么能比让波列沃伊写一部《俄国大力士驱逐法国佬》更能摧毁他的名声和打击自由派信心的了。”
“这……”
赫尔岑深吸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坐在他对面的这位英国爵士的手段究竟有多么阴毒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亚瑟的想法很可能接近真相。
英国警察能够想到的事情,俄国的警察和宪兵肯定也能考虑到。
戈利岑公爵为什么会在拘捕波列沃伊后,坚持把他带回宅邸审讯,而不是直接押赴彼得格勒要塞?
他多半是要波列沃伊服软,弄出这么一本书,来证明《莫斯科电讯》及其主编的思想倾向不存在任何问题、
波列沃伊如果真的写出一部这样的书,他不仅会被自由派同仁视为叛徒,还会彻底失去自己作为进步报刊编辑的声誉。
但是,如此一来,他和写出了《神手救出祖国》的库科尔尼克又有什么两样呢?
趁着赫尔岑沉思的工夫,亚瑟站起身从秘书的手中取过外套,主动向他辞行:“言尽于此了,赫尔岑先生,你是一位很让我欣赏的年轻人。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话能起到什么帮助的话,那就记住,既然您打定主意要做一个俄国的自由主义者,那就多学学你们的总督秘书祖布科夫先生,而不要学《莫斯科电讯》的主编波列沃伊。”
赫尔岑站起身送行:“为什么?”
亚瑟套上大衣,扣上高礼帽:“因为同是自由主义者,但是祖布科夫先生永远不会令自己身处险境。而波列沃伊呢,这是位英勇的先生。但是他现在只剩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英勇下去,要么就变成库科尔尼克。恕我直言,这两个选项无论选哪一个,看起来都太蠢了。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祖布科夫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波列沃伊却不明白,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您说什么?”
亚瑟没有替他解释,他对秘书招了招手,布莱克威尔便心领神会的掏出《孟子》递了过去。
亚瑟开口道:“这本书本来是普希金先生送我的,我给翻译成法语了,您没事的时候可以翻着看看。”
语罢,他便带着布莱克威尔走出了门。
靴子踏在积雪上发出沙沙声,亚瑟站在马车前打着了火,慢悠悠的舒了口气。
布莱克威尔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问了句:“您的时间宝贵,为什么要在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公务员身上费那么多工夫?”
亚瑟瞥了一眼秘书,他拍了拍身上的雪:“你忘了?咱们的休特大尉急需一份押送流放犯前往高加索的任务。”
“那您今天为什么还劝他小心行事?”
亚瑟淡淡的开口道:“前半段告诉他波列沃伊被捕,这是我的目的。后半段告诫他小心行事,这是出于私人友谊。亨利,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我可从不害人,更不会不问缘由的把人送进监狱,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这帮年轻人自己选的。”
他抽了口烟,接道:“我处事公平,既不偏向自由主义,也不会主动与沙皇陛下作对。我只是站在天平的正中央,时而将自己的重量施加在这一边,时而施加在另一边。对赫尔岑,我劝他明哲保身。对俄国政府,我不止没有煽动年轻人,反倒劝他们克制情绪。因此,不论是对赫尔岑先生,还是对俄国政府,我都已仁至义尽。
如果我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赫尔岑先生的小团体还是选择了冒进,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万幸的是,即便是按最坏情况考虑,我最起码还能叮嘱休特大尉在流放的路上对他们照顾一二。我向来佩服有勇气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礼遇。”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里,只能自叹弗如。
一个猪倌,在25岁就混成了不列颠的正派骑士,从前布莱克威尔一直羡慕亚瑟的好运气,但现在看来,光是有好运气恐怕养不出这么脏的心。
但是,他的心中还是有个疑惑:“爵士,您为什么笃定那帮年轻人会冒进吗?”
亚瑟踩在马车的踏板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亨利,你以为什么叫做年轻?做事情不计后果就是年轻!当你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人,当你有求于人时,最好告诉一个年轻人,求助于年轻人。除非情非得已,否则绝不求助于中年人,以及永远都不要求助于老年人,由于时日无多导致的缺乏耐心,所以老年人里有不少混账东西。”
布莱克威尔紧跟着上了马车,紧跟着来了一句:“您是说,您也是其中之一?”
但罕有的,亚瑟这次居然没有反驳,反倒是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布莱克威尔的小心脏蓦地一紧。
虽然他经常和爵士逗闷子,但只要爵士反驳,那大伙儿便可以把这当做玩笑一笑而过。
但如果爵士连反驳都不反驳,那只能说明他当真了。
布莱克威尔赶忙往回找补:“爵士,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就是在说我年轻,说我办事不靠谱?”
亚瑟此话一出,布莱克威尔立马从一根筋升级成了两头堵。
他这才万分懊恼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没事和爵士玩文字游戏,尤其是——他明知道在这方面是玩不过苏格兰场老条子的。
不过好在亚瑟并没有深究他的过错,他只是想给这小子一个教训。
亨利·布莱克威尔,这个年轻人虽然拥有种种缺点,但是这并不影响他长了个聪明的脑袋。
更重要的是,整个英国驻俄使馆里再找不出比布莱克威尔更没有背景的秘书了。当然,如果亚瑟乐意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当地招聘一名懂英语的私人秘书,但是谁能保证他招到的一定是货真价实的秘书而不是第三局派来的特务呢?
正是出于这种不信任,亚瑟不仅没有以社会招聘的方式寻觅私人秘书,也没有在当地雇佣哪怕一名仆从。
虽然这种怪异的行为引来了整个使馆的瞩目,甚至达拉莫伯爵都曾经在私底下过问了亚瑟的个人生活,向他表达了——如果手头真的紧,驻俄使团可以代为报销雇佣仆从的费用。
但亚瑟依然婉拒了恩师的好意,一如既往的坚持了老约克人艰苦朴素的传统。
不过,这也就苦了布莱克威尔了。
他在彼得堡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参赞会把换洗衣物交给私人秘书处理的。
不过万幸的是,爵士给钱了。
因此,布莱克威尔总不至于自己手搓,他可以找上几个涅瓦河边的洗衣妇帮忙处理这个难题。
一想到这儿,布莱克威尔又忍不住关心起了亚瑟的终身大事。
在他看来,要是爵士娶了婆娘,那他身上的担子肯定能轻上不少。
因为就算爵士本人不乐意请仆人,爵士夫人也会催着他请的,甚至于都不用请,按照俄国的风俗,夫人家里肯定会陪嫁大把的票子以及土地、庄园与家仆。
布莱克威尔在放假的时候,经常到彼得堡附近的林子里打猎,他常常在路上看到贵族夫人和小姐们的车队。
有一次,他在一个村子歇脚的时候,看到这里的女主人来田庄检查村长的工作,整顿秩序。
要说,那才叫做气派呢。
村口外的土路上塞满了一整支车队,女主人乘坐的轿式马车,医生乘坐的带篷马车,洗衣女工和清洁女工乘坐的带篷马车,厨子乘坐的装载炊具的带篷马车。除了这几辆轻便马车之外,后面还跟着好几辆由管家护送的装着衣服和餐具的带篷马车。
女主人还未下车,仆人们便赶忙在预定就餐和住宿的房屋里事先挂上洁净的床单,铺好地毯,支起并摆好旅行用的桌子,甚至就连陪伴夫人用餐的婢女都必须穿透短袖的连衣裙。
只不过,那位夫人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对农民拥有无限的权力,因此苛刻、专横到了近乎粗暴的程度。
布莱克威尔从她口中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想杀就杀,想赦就赦!
就算是对她的孩子,这位母亲纵然爱他们,但是她教训起小少爷的模样也和训练新兵没什么区别。
当小儿子眼泪汪汪的问母亲为什么要打他的时候,夫人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你比我知道的清楚,猜猜为什么吧。”
具体是为什么呢?
别说小孩儿了,就算是布莱克威尔这个大人也没搞懂。
这样的一位夫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站在她的面前,小腿肚子直打摆子。
警察署长过来问好,甚至不敢在马车上挂铃铛,生怕惊扰到了夫人,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然这样的夫人,布莱克威尔肯定是无福消受。
但是,他觉得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要是能娶上这么一位祖宗,那可真是,嘿,你还真别说,绝了!
家里的一切都给你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天按时吹起床号,敢把家里的衣服拿到外头洗,那你多半是不想活了!
布莱克威尔一边回味着爵士婚后的‘幸福生活’,一边拉家常似的撺掇道:“您在宴会上对哪些人有深刻印象吗?我记得玛丽亚·霍夫琳娜夫人那天直夸您风趣,还有赫莲娜小姐和莫尔德维诺娃小姐,她们俩那天晚上几乎都在您身边待着。”
亚瑟略一回想便联想到了这几位莫斯科名媛的家世背景:“我怎么会忘记呢,霍夫琳娜夫人的兄弟是莫斯科警察副总监,赫莲娜小姐的父亲是莫斯科督学。至于莫尔德维诺娃小姐,虽说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但是我那天的大部分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喔!”布莱克威尔一听有戏,连忙追问道:“我也觉得她是所有人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尤其是她……”
亚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他深以为然道:“尤其是她的父亲是本肯多夫伯爵的副手,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的办公室主任莫尔德维诺夫先生。”
布莱克威尔本是想谈谈莫尔德维诺娃小姐的气质和谈吐,但是谈她的父亲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特务头子的女儿,或多或少应该遗传一点他老爹的基因。
布莱克威尔埋头在公文包里存着的一大堆请柬里翻找,没用多久便翻到了一份宾客名单中包含了莫尔德维诺娃小姐的舞会请柬。
“您觉得这个怎么样?”
亚瑟低头看了眼那封请柬,他头一次为布莱克威尔的办事效率感到惊奇:“亨利,你转性了?”
布莱克威尔倒也不隐瞒他的小心思,但是他对此有个冠冕堂皇的解释:“爵士,在我看来,身为一名外交官,未婚是不称职的。在外交圈子里,有一位得力的夫人帮您打理社交关系属于最基本的。如果您没有家业,许多场合就不会邀请您。”
亚瑟弹了弹烟斗:“是吗?我建议你把这段话写成报告,转呈唐宁街十五号,直接交给咱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亨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是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认为一个年轻女孩在外交场合会考虑她的爱情事务吗?别傻了,她心里想着的是为她的兄弟谋取一些好处。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有助于工作,我也不反驳,但是如果处理不好,那她也有可能是有害的。”
(本章完)
第653章 休特的大礼:谁把这东西放爵士书房的?
第653章 休特的大礼:谁把这东西放爵士书房的?
亚瑟站在戈利岑公爵的老宅书房的窗前,凝视着窗外覆盖着薄霜的莫斯科。
手中夹着的雪茄已经燃了四分之一,然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他的思绪正游走于冬日清冷的街道和炙热的政治阴谋之间。
平静的清晨,窗外除了雪还是雪,俄国长达八个月的雪期将大部分人都封印在了他们的小屋之内。
街道上除了最贫穷困苦的阶级之外,几乎无人行走。
他们穿着破旧的皮袄,踉跄地拖着步子在街道上游荡,像冬日的幽灵,为稀薄的生计挣扎。
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卷起几缕被车轮碾碎的冰雪,留下一道短暂的痕迹,但很快又被风雪遮掩。
沙皇突然下令查封《莫斯科电讯》,并拘捕报社主编波列沃伊等人在这座传统保守的城市释放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古怪气味,虽然莫斯科的街道看起来很冷清,但是亚瑟隐约可以嗅见掩盖在冰雪之下的火药味。
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伦敦,威廉四世肯定早已经被舰队街的媒体骂的狗血淋头,不列颠的自由派们也会在社会各界对国王群起而攻之。
你能想象《泰晤士报》或者《曼彻斯特卫报》被苏格兰场查封的光景吗?
反正亚瑟是想象不到,即便能想象得到,他也不愿意去干这种烂活儿。
因为他笃定,如果他真这么干了,那么不列颠那帮小心眼儿的记者肯定会记他一辈子,隔三差五就要把他拖出来批判一番。
在英国,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绅士来说,有两种人你是惹不起的,那就是律师和记者。
这两类人之于亚瑟,就如同阿加雷斯眼中的巴尔。
不过,说归说,可这里毕竟不是不列颠,而是俄国。
所以,《莫斯科电讯》被查封,至少在明面上确实没引起什么波澜。
平民阶层对这家报社并不感冒,因为多一家报社少一家报社都不影响他们每天按时上工,也不会让他们多赚或者少赚一两个戈比。
关心这件事的多是莫斯科的知识阶层,也就是上流社会。
而这,也是俄国与英国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俄国,你要么是个老爷,要么就是个奴才,介于老爷与奴才之间的中等阶层非常稀少,几乎是不存在的。
当然,这不是说俄国就没有商人、医生这些职业了。
只不过,这些职业在俄国的外在表现与不列颠完全不同。
以医生举例,俄国的医生基本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官衔,这个是县医官,那个是市药师,他们都属于官僚系统的一份子。
至于商人嘛,亚瑟在俄国其实见到了不少商人,有的甚至比他们的英国同行还要有钱。
但是,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喜欢庸俗地炫富,用无节制的大吃大喝和豪华住宅来炫耀自己生活。
当然,为了能够持久的从商业活动中攫取财富,取悦官员对他们来说也非常重要。
因此,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也在培养自己的后代去当官。
通常,俄国商人只会留一个儿子在家中帮忙打理生意,其他的儿子则都被送去做官了。
但矛盾的一点在于,这群商人虽然热衷于送儿子去当官,但是他们对公共事务却表现的毫不关心,不论是对政治活动还是政治引发的社会热点问题,他们都经常采取回避的态度。
这与英国资产阶级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要知道,不论是什么政治问题,英国的商人群体总是叫的最欢的那一群。
而这样的表现也使得亚瑟在与俄国商人接触时屡屡碰壁。
亚瑟根据在伦敦的工作经验,先入为主的认为商人通常是所有社会阶层中最崇尚自由主义的群体。
但俄国商人身上迸发的强烈民族主义倾向以及对沙皇死心塌地的忠心,却彻底改写了他的认知。
亚瑟冥思苦想了好几个星期,直到前阵子才被休特大尉一语点醒。
由于休特在莫斯科公司干过,所以他为亚瑟提供了一个相当朴实但却颇有道理的视角——俄国商人身上表现出的强烈民族主义,以及专制体制死心塌地的忠诚。主要是由于这个体制推行的保护性关税政策,这个政策能够使这个阶层抵挡住外国商品的强烈冲击。
这群俄国商人未必真有那么拥护沙皇,但是做生意的人都很实际,所以他们深刻的明白——如果离开了‘小爸爸’的棍棒范围,以他们的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别说是英国货了,他们甚至打不过德意志的伪劣产品。
俄国商人这种畏手畏脚的保守性格不止让俄国文人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市面上流行的俄国小说里,你几乎找不到一本给他们说好话的。
哪怕是他们的主子,俄国的历代沙皇,也时常对本国商人缺乏英国商人那样的开拓冒险精神严加批评。
但是,在亚瑟看来,缺乏开拓精神实在怪不到这群商人的头上,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因为具有开拓精神才发家致富的。
英国商人喜欢开拓冒险,那是因为许多英国商人能够起家靠的就是海外冒险。
当这样在海外大发横财的故事多了以后,自然也会引发下一代对财富神话的无限遐想,进而效仿他们的父辈赌上全部身家去博个大的。
而俄国呢,俄国商人从财富神话中总结出的经验与英国商人不一样。
在俄国,通往财富之路不在于冒险,而在于千万别和政府对抗,而是要与其合作。
与之相伴的另一个信条是:在竞争者为了政治权力而相互争斗之时,静观其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能责怪他们保守吗?
当然不能。
因为他们显然是对的。
如果沙皇想要拥有一群具有英国特点的俄国商人,那他也必须接受这群俄国商人具有英国商人的臭毛病。
光想着好处,却不想着坏处,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呢?
当你既想在保王党那边要个里子,又想在自由派那边要个面子,那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样,有吃颗枪子儿还不死的本事。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商业和文化上,俄国对英国长期以来却抱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情。
这种情感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彼得大帝时期,1697年3月,力图开启西方化改革的彼得大帝亲自组织起了一支规模空前的大使团从莫斯科出发,前往欧洲进行访问。
对于该使团的主要目的,官方说法是为了进一步巩固并扩大反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同盟,但实际上,彼得大帝是要去亲自考察“他本人及其祖辈都未曾见过的欧洲政治生活,并且按照欧洲国家的模式建立俄国政治军事制度”。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彼得大帝以随团军士的身份随同使团出访。
1698年初,彼得大帝抵达伦敦,并在不列颠停留了长达4个月之久。
在此期间,他不仅走访了英国各地,还参观了军工厂、手工工场、学校、博物馆、海军基地,并在威斯敏斯特宫旁听了议会辩论,深入研究英国的政治制度。
在离开伦敦后,彼得大帝还特意访问了朴茨茅斯等重要港口,并对将英国造船业引入俄国显示了浓厚的兴趣。
而当他结束此行后,长期寡居内陆的莫斯科大公国突然萌发了对海洋和港口的兴趣。
两年后,为了获得波罗的海的控制权,彼得大帝对瑞典宣战,从而拉开了长达21年的北方战争序幕。
而在此后的100年里,莫斯科大公国也摇身一变,化身成为一个真正的濒海帝国——俄罗斯帝国。
至于过去这一百多年中不列颠与俄国的外交关系嘛……说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如胶似漆可能言过其实,但是两国在大部分时候都经常穿同一条裤子,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整个十八世纪,英国对俄国采取的都是拉拢政策,并通过支持俄国来反对欧洲的某些大国。
为了拉拢俄国,不列颠甚至对盟友瑞典被俄国人暴打的事实装聋作哑,就仿佛看不见那份《英瑞共同防御条约》似的。
而长达百年的蜜月期自然也在英国和俄国分别催生出了一批亲俄派和亲英派,以及一大批靠着英俄贸易吃饭的群体。
俄国80%的铁、58%的大麻、60%的亚麻都销往英国。
而英国造船工业需要的铁、木材、大麻、帆布,也高度依赖俄国出口的原材料。
英国方面的佼佼者,当属靠着英俄贸易吃的满嘴流油的莫斯科公司了。
亚瑟坐在戈利岑公爵老宅书房的大班椅上,整理着思绪和手中的文件。
壁炉的火焰跳动着,将书房映衬得温暖而庄重。
门外传来敲门声,亚瑟将手中的雪茄按灭在水晶烟灰缸中,微微抬头说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布莱克威尔领着一位身材中等、穿着深色羊毛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进书房。
他摘下头顶的黑色礼帽,露出一张削瘦却干练的脸,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助手,手中抱着一个小型木箱。
“亚瑟爵士。”中年男子微微弯腰行礼:“我是莫斯科公司莫斯科总部的代理人,马丁·休宁,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接待我。”
亚瑟站起身,点了点头,走上前与休宁握手。
“休宁先生,莫斯科公司的大名如雷贯耳,请坐吧。”亚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休宁微微点头,脱下外套交给身后的助手,坐下后显得有些拘谨。
他的助手将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亚瑟回到座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平和却带着几分探究:“那么,休宁先生,这次来见我,是为了商业上的事情,还是其他的什么?”
休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爵士,我们这次拜访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也就是送个货。理查德·休特原来在公司里是我的助手,他前几天到公司里托我给他弄点上好的烟丝。我细问一番,才知道是您到了莫斯科。”
亚瑟听到休宁的话,微微一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轻轻点头说道:“理查德的确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不过,他让你亲自跑这一趟,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休宁略显拘谨地笑了笑:“爵士,休特大尉和我相识多年,他曾在莫斯科公司任职时帮了我不少忙。这次也算是旧交情了,我顺便借此机会来拜访您,希望能对我们的合作有所裨益。”
亚瑟点点头,转而看向地上那只木箱:“这里面是烟丝?”
“是的,爵士。”休宁拍了拍木箱的盖子:“这是从北美直接运来的上好弗吉尼亚烟草,口感醇厚,最适合那些品味独到的人。”
休宁示意助手将其打开,箱盖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包包装精美的烟草。
亚瑟拿起一包,拆开细闻了一下,点头说道:“的确是上等货。你们在这种小事上也这么讲究,怪不得能在俄国站稳脚跟。”
这么好的烟草送到了桌上,亚瑟掂了掂手里的份量,老烟鬼立马对这些东西的价值有了个基本的估量。
这里大概有十磅的烟丝,像是此类出产自弗吉尼亚的上好烟草,在伦敦可以轻轻松松的卖到每磅1先令,如果再考虑到这里是莫斯科,加上额外的海运费用,就算是标价每磅2先令也可以轻松脱手。
也就是说,这里摆着的烟草大约相当于伦敦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对于如今的亚瑟来说,这笔钱并不算太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或许休宁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样的礼物,既不会显得过于贵重,也足够体面。
他知道亚瑟不会拒绝,所以才借着送货的名义,来见一见这位据说很得达拉莫伯爵器重的年轻爵士。
亚瑟点燃一支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除了这烟草,你们莫斯科公司还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休宁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如此痛快,不过他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向助手递了个眼色,后者从箱子底部取出一卷精致的羊皮纸,双手递给休宁。
休宁将羊皮纸放在桌上,打开后推到亚瑟面前。
“爵士,这是我们最近在莫斯科和彼得堡贸易中的一份分析报告。”
休宁语调平和,却带着几分试探:“我们注意到,最近俄国政府对进口贸易的监管有所收紧,尤其是在木材和铁矿的运输许可上。虽然我们依然可以通过传统的渠道获得许可证,但费用比过去增加了将近三成,这对我们的利润影响……”
岂料,还不等休宁把话说完,亚瑟便抬手示意他打住:“休宁先生,您觉得我是什么?您在俄国的时间比我长,所以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可没办法帮你们搞定许可证。如果莫斯科公司是想要使馆代为提出抗议的话,你应该去莫斯科找达拉莫伯爵。不过恕我直言,抗议多半不会有什么效果。”
休宁才不会相信亚瑟的那些鬼话。
因为休特前几天去公司的时候,把亚瑟的底细都向他交代清楚了。
而且看看他住的这个宅子,这可是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的老宅,只要他愿意向总督开口,哪怕是让总督秘书祖布科夫打个招呼,那公司就可以在莫斯科的各个衙门那里节省不少办理许可证的‘必要’支出。
休宁面不改色的从怀中取出一个金边信封递了过去:“爵士,这是以您的名义开具的信用函,您可以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所有莫斯科公司分支机构使用,无论是获取资源还是安排物流,都会有专人为您服务。”
“您这是干什么?”亚瑟故作惊讶,就好像他忘了派休特大尉去莫斯科公司放消息的人就是他本人一样。
亚瑟义正言辞的斥责道:“您这是想要收买一位替国王陛下效力的外交官吗?”
休宁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爵士,我只是听休特大尉说,您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我这次前来拜访,也只是为了与您结交一下。至于这份信用函,便算是咱们友谊的见证了。”
亚瑟连连推辞,他一脸严肃道:“休宁先生,友谊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朋友之间,看的是交情,是关键时刻能不能两肋插刀,而不是什么信用函!如果您真的把我当做朋友,就把这东西收回去!”
休宁又劝了几次,直到他确定亚瑟是真的不打算收,方才作罢。
亚瑟将他按在椅子上开口道:“我这个人没那么复杂的,休特大尉有一点说的很对,我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既然您真心拿我当朋友,我自然有替您两肋插刀的义务。许可证的事情,我可以去说说,但是我不能保证起作用。”
休宁听到亚瑟松口,立马眼前一亮:“您……”
但是还不等他说完,亚瑟便又打断了他的话:“信用函,我不要。但是,如果这事情办成了,我这里也有一个忙要您帮忙。”
休宁的心刚刚放下,转瞬又猛地提了起来:“您可以说来听听,商业上的事情,我多少还是懂一点,但是有的地方嘛……”
亚瑟见他畏畏缩缩的搪塞,轻轻笑了一声:“别害怕,休宁先生,这不是我个人的私事,而是事关整个驻俄使馆,事关不列颠的外交和国王陛下的颜面。”
“您……您说……”
亚瑟摘下雪茄,轻轻喷了口烟雾:“我记得,休特大尉和我提过,你们莫斯科公司除了在俄国的业务以外,还有几条途径高加索通往波斯的商路吧?”
(本章完)
第654章 戴维厄克特,我马上就到高加索!
第654章 戴维·厄克特,我马上就到高加索!
如果论资历,成立于1557年的莫斯科公司绝对是毫无争议的、英国历史上最早的海外特许公司。
但不幸的是,如果论起业绩和实力,莫斯科公司这个老家伙却远不如年轻的俊后生。
同样是成立于16世纪的海外特许公司,不论是东印度公司、黎凡特公司,还是更晚成立的西印度公司和非洲公司等等,都将莫斯科公司甩出不止一个身位。
公司的经营情况不佳的最大原因固然是由于公司管理层失误,但是也不得不考虑到俄国经商条件复杂、政府政策多变的大环境。
莫斯科公司一边要应付议会里嫉妒他们发财的‘红眼病’,一边还要胆战心惊的提防着沙皇收回授予他们的特权。
但即便他们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左支右绌。
相较于直到18世纪末才被中止对印度地区垄断经营权的东印度公司,莫斯科公司公司早在1628年就因为在鲸油和鲸鳍商品上的垄断经营遭到议会的猛烈攻击,这场英国外贸商对莫斯科公司的集体围剿持续了70年的时间,直到1698年莫斯科公司被议会彻底取消对俄贸易特许权才宣告终结。
屋漏偏逢连夜雨,随着沙皇米哈伊尔一世在1645年的离世,莫斯科公司在俄国长达一个世纪的贸易特权也随之终结。
在丧失了如此之多的特权后,即便莫斯科公司坐拥‘首个进入俄国的外国公司’的先发优势,但他们还是被荷兰人以及英国的同行们挤兑的够呛。
如果换做是莫斯科公司最鼎盛那会儿,莫斯科公司设在莫斯科的总部‘莫斯科会馆’便是英国使馆的所在地。纵然是国王陛下任命的驻俄公使,到了俄国的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冲要住莫斯科会馆这一点,他也得给公司几分薄面。
为什么君士坦丁堡的历任驻奥斯曼帝国公使总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替黎凡特公司说话,为了黎凡特公司的利益向议会和奥斯曼政府据理力争,哪怕无理也要辩上三分?
这还不是因为历任驻奥斯曼公使的工资和生活支出并不是外交部出的,而是黎凡特公司掏的!
而且这待遇不仅涵盖了公使,甚至包括了公使下属的两位领事。
想当年,咱莫斯科公司也同样有过这么阔气的时候。
如果往前倒个150年,身为莫斯科公司莫斯科总部的代理人,马丁·休宁绝不可能任由亚瑟这么拿捏自己。
只可惜,那都是老黄历了。
做生意就应该实际点,现如今,莫斯科公司除了牌子响亮、历史悠久、关系网广泛以外,和其他在俄国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其实没什么区别。
曾经,他们还嘲笑黎凡特公司就是一帮倒卖无核葡萄干的杂货商,可现如今,他们这帮破落户连卖葡萄干的都赶不上了。
因为黎凡特公司的皇家特许状直到1825年才丢掉,人家可是足足比莫斯科公司多挺了127年呢。
休宁一想到这儿,心里免不了叹气。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开了口,而且还是以国王和外交部的名义来压莫斯科公司,如果他贸然拒绝了,想都不用想,后果多半会非常严重。
爵士用‘帮忙’这个词儿还是委婉了,他就算是直接‘命令’又能如何呢?
爵士愿意帮莫斯科公司搞定许可证算是他为人厚道,因为他完全可以用另一个理由来要挟莫斯科公司。
英国的文化参赞确实不一定能在俄国政府那边帮上公司的忙,但是他肯定能在英国政府坏公司的事。
如果休宁这边咬死不替外交部两肋插刀,到时候可就别怪外交部招呼商业贸易委员会在英国的进出口许可证上卡住莫斯科公司的脖子了。
毕竟他们玩这一套已经非常熟练了,因为公司之前就被议会这么玩破产过一次。
在这一套组合拳面前,别说是莫斯科公司这个跛脚瘸子了,就算是东印度公司这个二百多斤的英国大力士不都让议会干挺了吗?
马丁·休宁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公司确实有几条途径高加索通往波斯的商路,但是那几条商路现在基本不怎么启用,而且就算是这些商路在历史上最活跃的时候,启用这些商路的也并不是我们莫斯科公司,而是黎凡特公司。”
“黎凡特公司?”
亚瑟本来只是本着广撒网的态度,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尽可能的发动一切力量‘营救’戴维·厄克特爵士,但是他没想到这无心插柳的行为居然让他挖出了一条线索。
黎凡特公司的总部在哪里?
君士坦丁堡!
戴维·厄克特爵士的职务是什么?
前英国驻君士坦丁堡使馆一等秘书,现君士坦丁堡使馆领事。
如果黎凡特公司知道应当如何前往高加索,那戴维·厄克特爵士大概率能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出来。
也就是说,他入境高加索的路线非常有可能与这几条商路重合。
亚瑟连忙追问道:“您说的那几条商路,是走的陆路还是海路?”
“既有陆路也有海路,不过那已经是16世纪的事了。”
休宁耐心的解释道:“最初公司在开拓这条商路的时候,我们的本意其实是想要发现一条通向中国的贸易路线。我们的第一次探索是开拓从北冰洋通往中国的东北航线,但是这次尝试失败了。于是,我们便把视线放到了南边,派遣探险队向里海沿岸探索,并最终抵达了中亚的布哈拉汗国。虽然这次探险的结果并没有达到公司的心理预期,但是我们意外发现了探险队携带的英国商品在波斯很受欢迎。所以,公司便将贸易目标从遥远的中国转为了较近的波斯。
之后,我们先后进行了六次跨越黑海的波斯航线探索任务。可是,当我们终于确定了一条效率可观的波斯航线后,由于奥斯曼帝国与俄国交恶,于是奥斯曼土耳其人封锁了这条我们了大力气探索出来的宝贵航道。所以,我们又只能把目标放到了陆路商路的探索上,虽然最终我们摸索途径高加索的陆上商路。但是,与波斯陆路要翻越高加索山区,还得注意沿途部落山民和哥萨克的劫掠,这生意时间长、成本高、风险大,因此每次开展波斯贸易,公司内部都是慎之又慎的。”
“原来是这样。”亚瑟微微点头道:“不过这和黎凡特公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休宁无奈道:“您应该知道,莫斯科公司是不列颠最古老的海外特许公司。因此,当初黎凡特公司成立的时候,曾经挖走了我们的不少代理人和学徒,因而,我们费了大精力开辟的波斯商路自然也就落到了他们的手里。黎凡特公司主营地中海贸易,在近东地区势力颇大,再加上他们手握奥斯曼苏丹授予的特权,所以无论是从海路还是陆路与波斯开展贸易都比我们经济。莫斯科公司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才得到的商路信息,就被他们这么摘了桃子。”
亚瑟闻言连忙起立:“莫斯科会馆里保留了这些商路的图纸吗?”
“自然是留下来了,不过估计是放在哪个储物室的箱子里压箱底呢。您如果想要的话,我今天回去马上就命人翻找,明天早上就派人送到您的府上来。”
如果是其他问题,亚瑟当然不介意多等一个晚上,但是事关政治前途,他还真就不敢怠慢。
毕竟莫斯科公司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如果他这时候不勤快点,谁知道他会不会被派去印度‘开拓商路’,等他回过头来,他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功绩一准得让人摘了桃子。“不必了,我现在就和你去会馆。这份商路图必须尽快送到达拉莫伯爵的手上,一个晚上都不能耽搁。”
……
咚咚咚!
睡梦中的赫尔岑朦朦胧胧的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男仆领着一个壮实的男人守在门边,脸上写满了焦急:“赫尔岑老爷,我家老爷,您最亲爱的朋友,奥加辽夫被捉走了!”
赫尔岑认得那男人,那是奥加辽夫手下的听差。
“怎么,被捉走啦?”赫尔岑半梦半醒,他从床上跳下来,摸摸脑瓜,想弄清楚我是不是在做梦。
“是警察局长夜里带了警官和哥萨克来捉的,离您走后才两个来小时,他们搜去了一些信件,还带走了尼古拉·普拉托诺维奇。”
赫尔岑的脑袋猛地一下就清醒了,他昨天还在与奥加辽夫哀叹《莫斯科电讯》以及波列沃伊的坏运气。
谁能想到今天这坏运气就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赫尔岑连忙回想起了最近莫斯科城里的变化,又仔细回忆了他们这个小团体最近的言行。
他想不明白,警察局到底是根据什么这么干,最近一段时间的莫斯科除了《莫斯科电讯》被查封以外,一切都很平静。
奥加辽夫也是一天前才回莫斯科的,警察究竟是根据什么逮捕他的?
而且,为什么他们光抓奥加辽夫,而不逮捕我呢?
赫尔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焦虑的情绪几乎占满了他的大脑。
奥加辽夫的被捕与波列沃依的被捕对于赫尔岑的震撼是截然不同的。
后者虽然对他这个年轻人很亲切,但是那位《莫斯科电讯》主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以前辈自居的用语无不是在告诉赫尔岑,他们是两辈人。
但奥加辽夫则是他的同学和亲密朋友,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当沙皇的铁手触及到赫尔岑的身边人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俄国的专制制度。
该怎么办?
我应当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袖手旁观。
赫尔岑一想到这儿,即便脑袋乱糟糟的,他还是立马披了件衣服走出了家门。
临出门,他还不忘嘱咐仆人:“今天的事情,你们谁都不要和我父亲透露。”
虽然赫尔岑一头热血,但是莫斯科大街上的冷风一吹,很快就把这个四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唤醒了。
他现在才想起来,这种时候,应该去找一个有权有势、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朋友打听消息。
赫尔岑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莫斯科第一秘书祖布科夫,但他刚迈出步子,脑子里很快就冒出了第二选择。
或者……
我应该先去找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问问?
祖布科夫虽然更接近事情的真相,但是也有可能打草惊蛇,毕竟他可是总督戈利岑公爵的秘书,谁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英国外交官与这件事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况且,前几天他甚至还特意来提醒我,最近行事应该小心点。
即便他不知道事情的内情,但是他或许会愿意旁敲侧击的帮忙打听一下。
就算打听不出,他肯定也不会出卖我们这群曾经在莱比锡请他喝过酒的大学生。
赫尔岑还记得,那天晚上亚瑟与他、与俾斯麦等等学生勾肩搭背的一手提着酒瓶子,高唱《马赛曲》呢。
赫尔岑心里打定了主意,迈开了步子向街尾的戈利岑公爵老宅一路狂奔。
忽然,街角出现了一辆黑色金漆的四轮马车,车轮缓缓停下,一只帽子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紧跟着钻出来的,是亚瑟的脑袋。
他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不止脸上挂着笑,甚至吹了个与他稳重身份并不相称的口哨。
“亚历山大,你这是去哪里?需要我捎你一截吗?”
赫尔岑见状,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看了眼四周,快步走上前去低声道:“亚瑟爵士,很不幸,事情的发展被您料中了。”
“被我料中了?”亚瑟愕然道:“亚历山大,你做什么傻事了?”
“我宁愿犯傻的是我。”赫尔岑焦急道:“您还记得奥加辽夫吗?就是我们那个小组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的奥加辽夫,他今天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事,被警察带走了。”
(本章完)
第655章 宪兵的断案方法
第655章 宪兵的断案方法
波兰起义被镇压以后的那个时期,很快教育了我们。尼古拉的皇位坐稳了,暴政有增无减,但是使我们痛苦的不仅是这些。我们忧心忡忡地开始看到,在欧洲,特别是在法国,这个本应该发出政治信号和口令的地方,事情也并不妙。旧世界曾为伏尔泰所嘲笑,为革命所打倒,但是市侩们又把它扶植起来,改头换面,奉为圭臬,供自己利用。于是,我们旧有的理论在我们心中变得可疑了起来。
新世界要挤进门来,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心,向它敞开着。从这时起,圣西门主义成了我们信仰的基础,时至今日,它的重要性始终没变。敏于感受、真正年轻的我们,被它那强大的浪潮轻而易举地卷了进去。我们早已游过那条界线,在这条界线上,整批整批的人停步不前,垂下双手,向后倒退,或者在周围寻找浅滩。但是,我们要横渡大海!
——亚历山大·赫尔岑《往事与回忆》
赫尔岑登上了亚瑟的马车,他看到亚瑟的座位旁堆放着一叠落了灰的文件。
“您这是刚从图书馆回来?”
“算是吧。”亚瑟对他的爱好并不避讳:“其实相较于电磁学,我对历史学更感兴趣。莫斯科公司的档案馆里保存了不少16、17世纪的历史文献,所以我就找他们把这些宝贝全借回来了。”
说到这里,亚瑟还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在赫尔岑的眼前摇了摇:“还有这个,您瞧瞧这是什么?普希金在高加索的旅行日记,我可是了好大的工夫才让他答应把这本日记借给我。”
“普希金?”赫尔岑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就想瞧瞧日记里写了些什么,但他转瞬又想起了来找亚瑟的目的:“爵士,现在可不是看日记的时候,即便这日记的作者是普希金。”
“好吧……”亚瑟本打算劝赫尔岑把奥加辽夫给忘了,但他见对方不上当,于是只能无奈的开口道:“关于奥加辽夫被捕这件事,其实我知道的比您更早一些。因为按照原计划,今天早上我本该去与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共进早餐的。但是,昨天晚上公爵阁下手下的听差跑来告诉我,今天的早餐取消,因为彼得堡那边又来了命令,公爵临时要提审一批新的犯人。”
“新的犯人,您是说奥加辽夫他们?”
“大概率就是他们。”
“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亚瑟捏着下巴回忆道:“我问了公爵的听差,只不过那家伙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他只说是皇上亲自下的拘捕命令,再加上《莫斯科电讯》的事情,所以上面对莫斯科的工作很不满意,因此这回可不止是简单审审就完了,而是要成立专门的审讯委员会,委员会成员包括了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警察总监齐恩斯基、宪兵司令沃尔科夫等等,甚至彼得堡那边还会派一位专员过来解决问题。”
赫尔岑听到这段话,感觉就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从头顶到脚尖全在冒凉气。
“这……”
其实不光是赫尔岑,就连亚瑟都不明白这回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
拘捕奥加辽夫的命令是彼得堡来的,这就说明了他们犯的事肯定不是最近才发生的,而是干了有一阵子了。
既然敢拿人,那就说明他们手上肯定掌握了相当程度的线索。
出于好心,也是出于一位前警察的专业素养,亚瑟建议道:“我提议您好好回忆一下,您和奥加辽夫先生这几个月究竟干了点什么。我觉得,纵然俄国的宪兵和警察再无礼,他们也不可能在一点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把人给抓了去。”
亚瑟总觉得赫尔岑没和他说实话,但赫尔岑却觉得他把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因为在他的回忆中,过去这几个月绝对是自他来到莫斯科以后最安分的一段时间了。
国土衙门里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几乎每天都在处理繁琐的文件和事务,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参与任何可能会引起麻烦的事情。
他和奥加辽夫虽然偶尔会聚在一起讨论一些关于社会改革和思想启蒙的话题,但那些都只是纸上谈兵,从未付诸实践。至于奥加辽夫-赫尔岑小组里的其他人,他们当中有的甚至都不在莫斯科,如果要扣他们一个结党的罪名,那赫尔岑也是不服气的。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他嘴里念叨着:“罢了,左右无事,我就帮你去祖布科夫先生那里打听打听吧。”
亚瑟话音刚落,他的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策马奔腾的响动,他打开窗户向外探望,居然意外的从那匹白马的马背上看到了一张熟脸——他的老朋友,莫斯科宪兵上校谢尔盖·舒宾斯基先生。
亚瑟冲赫尔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马车里藏好,旋即打开车门,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向舒宾斯基招呼道:“我亲爱的谢尔盖,你从彼得堡回来了?”
舒宾斯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他听到有人喊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亚瑟,这么巧?”
舒宾斯基翻身下马,他先是与亚瑟简单寒暄了几句,转瞬便把话题拐到了先前德鲁伊斯克的事情上,隐晦的暗示道:“休特应该都告诉你了吧?老弟,不是我说,你也太不小心了。你想想,咱们都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爬上来的,为了走到这个位置,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多亏这次你我机灵,要不然这回咱们可都得栽进阴沟里。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便要丢了前程,这可实在是太不值当了。”说到这里,舒宾斯基还不忘热情地邀请亚瑟去他家中小坐一会儿:“赏脸去吃口茶?”
“现在?”亚瑟故作惊讶道:“老兄,现在哪儿还顾得上吃茶,您难道不知道莫斯科这几天都出了什么事吗?”
“原来你也知道了?”舒宾斯基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道:“罢了,这种事情瞒不过你倒也是正常的。因为要不了几天,肯定得闹得满城风雨。”
亚瑟摸出兜里装弗吉尼亚烟丝的铁盒,示意舒宾斯基自取。
宪兵上校一边填着烟斗,一边念叨着:“老弟,你看我这劳碌命。本来是大好的日子,领着老婆孩子在彼得堡与岳父岳母团聚的大好日子。忙活了一整年,好不容易能坐在火炉边,端上一杯格瓦斯,吃两口甜丝丝的松饼。但是呢,皇上一生气,本肯多夫伯爵一拍桌子,我就得老老实实地赶忙回到莫斯科当差。照您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在苏格兰场当差,未必有干宪兵的活儿这么劳累吧?”
亚瑟笑着附和道:“两份工作各有各的劳累,在苏格兰场呢,对于底下人来说,劳累的地方主要在于一刻不停的巡逻。对于刑事犯罪侦查部呢,则是动脑子多一点。只不过,管着我们的不是沙皇陛下,而是内务大臣。不管案子办得好还是办得差,起码不至于被流放去西伯利亚。”
“可不是嘛。”舒宾斯基一肚子的苦水,他冲着亚瑟大发牢骚道:“皇上发脾气了,在俄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惹怒了他?”
舒宾斯基抽了口闷烟:“这事儿嘛,说起来倒也简单。事情的起因嘛,就是第三局接到举报,说是在今年初的莫斯科的一场私人宴会上,客人们唱了些煽动性的歌。”
亚瑟好奇道:“煽动性的歌?他们唱什么了?”
“这我可不能说。”舒宾斯基摘下烟斗道:“老弟,我要是唱了,我也得跟着一起进局子。总而言之,是一些讽刺当今皇上的歪诗邪曲。更糟心的是,这场宴会的组织者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你知道的,莫斯科大学是我的辖区,要是处理不好,那可就……”
宪兵上校头疼的拍了拍前额,向上帝祈祷赋予他一点好运气:“这回沃尔科夫(莫斯科宪兵司令)少不了又要把我叫到面前劈头盖脸骂上一通,依照惯例,他多半还要向我显摆他当年在莫斯科大学当宪兵是如何破获学生案件的……这老混蛋,狗娘养的……”
亚瑟宽慰道:“没办法,你这回让他抓住由头了,他可不要向你显摆么。忍一时风平浪静,他要是借着这个事件大做文章,弄不好还能参你一个渎职的罪过。”
“不瞒你说,老弟,我还真想过这种可能。那老混蛋知道我惦记着他的位置,而他呢,也惦记着第三局总部里几个处长的位子。一处处长冯·沃克前两年去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便找了关系在彼得堡运作。但是,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水平,他也配坐在冯·沃克的位置上。”
说到这里,舒宾斯基还不忘抬亚瑟一句:“老弟,你知道冯·沃克吗?他是俄国整个复杂的安全警察机构的灵魂,不止有良好的教育素养和活跃的社会活动经历,而且还始终专注于警务工作。虽然本肯多夫伯爵才是整个第三局的最高长官,但我私下里一直觉得冯·沃克才是第三局的真正象征。5000人的线人队伍,全部都是由他组织搭建的!他之于第三局,就如同你之于苏格兰场。”
亚瑟并不是很想大谈特谈他在苏格兰场的经历,尤其是赫尔岑还待在他身后的马车上。
亚瑟开口问道:“谢尔盖,我觉得你现在挺危险的。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沃尔科夫多半打算借这个机会,一脚踩在你的背上,将自己从莫斯科挪去彼得堡。当然,这事具体能不能成,还得看沙皇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莫斯科大学出了问题,第一责任人是你,但是沃尔科夫身为莫斯科宪兵司令,领导责任也是跑不掉的。”
舒宾斯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是啊!他当然也跑不掉。所以按照他的秉性,他多半是打算丧事喜办,添油加醋的发展案情,然后再借此表一表自己的功绩。”
亚瑟没听明白舒宾斯基的意思:“你说的是?”
“哎呀,老弟!你忘了吗?我从前和你说过啊!沃尔科夫的拿手好戏!如果以你们苏格兰场举例,那就是把盗窃案办成入室抢劫,把诽谤王室办成密谋起义。虽然我从彼得堡回来后还没有和沃尔科夫具体谈过,但是我已经嗅见味道了。”
舒宾斯基说到这里,压低嗓音道:“你知道我们昨天抓了一批据说参加了宴会的年轻人吧?”
亚瑟微微点头道:“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
舒宾斯基嗤笑一声道:“我可以明白的说,如果这事交给你来办,你绝对不敢直接去拿人,因为这不符合你们苏格兰场的规定——我们手上压根没有确凿的证据。”
亚瑟闻言脸色一变,身为一个久经考验的英国老条子,他当然知道里面有多大的危险性:“你是说,你们的人和莫斯科警察是先抓人,然后再补证据?你们这么搞,万一没从他们家里搜出证据,而被逮捕的人那帮人又死活不松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舒宾斯基抽了口烟:“所以这就是事情最操蛋的地方。如果平时这么干,我完全可以去皇上那里参沃尔科夫一本,把他从莫斯科宪兵司令的位置上踹下来。但问题在于,逮捕罪犯的命令是皇上下的。皇上又没说明罪犯是谁,所以沃尔科夫扯虎皮做大旗直接抓了几个他觉得有嫌疑的,如果是平常,莫斯科警察肯定不听他的命令。但现在,不抓人就是在和皇上对抗,谁也不想背这么一个罪名。至于你说的,如果抓错了人该怎么办……是,我承认,沃尔科夫是不可能一下就抓对了。但这就是那老鬼最奸猾的地方,他先把人带走,然后连蒙带骗、连哄带吓……呵,别怀疑,亚瑟,宪兵有的是手段能叫人认罪伏法。”
(本章完)
第656章 特殊国情引发的离奇剧情
第656章 特殊国情引发的离奇剧情
昏暗的冬日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渗入房间,伦敦风格的精致家具与俄国气息浓重的地毯交相辉映。
火炉里燃烧的桦木散发着轻微的噼啪声,与外面寒风的呼啸形成对比。
亚瑟两只手按在雕实木书桌上摊开的地图上,书桌边凌乱的各种报告显示出他正忙于处理紧急情报。
对于英国驻俄使馆而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不仅仅是文化参赞,他的身上还兼任着密码官的职责。
印有英国驻德黑兰领事馆红色蜡封的文件,文字稀少却密布暗语。
亚瑟用蘸满墨水的钢笔轻轻勾画解密的关键字,一字一句地核对着情报内容。
字里行间,高加索的动荡局势几乎在眼前浮现:达里阿尔峡谷的雪崩阻断了俄军的补给线,俄军的辎重队被迫停滞,切尔克斯山民的骑兵在夜幕下突袭,截断了俄军的前沿哨所,夺走了多箱火药和弹药……
不过,亚瑟对于这些军事进展并不感兴趣,最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一个在近期情报中经常出现的高频词。
无论是从波斯的德黑兰领事馆发出的情报,还是休特大尉从高加索传回的消息,都提到了近段时间内切尔克斯山民中出现的新领袖——达乌德·贝伊。
虽然有关达乌德·贝伊的情报非常模糊,但是有相当数量的证据显示,支离破碎的高加索山民部落正在达乌德·贝伊的帮助下走向联合,虽然这位切尔克斯人的新领袖并不擅长作战,但却是个统一组织政权、协调抵抗运动的好手,甚至于俄军还从切尔克斯人手中缴获了一份由达乌德·贝伊起草的,用英、法、德三种语言写成的《独立宣言》。
除非亚瑟疯了,否则他怎么可能相信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山区的高加索山民能写出这样团锦簇的三语文章。
达乌德·贝伊就算不是戴维·厄克特爵士,也一定是与他同行的《泰晤士报》记者詹姆斯·朗沃斯。
也就是说,戴维爵士和他的团队不仅成功突破了俄国人的黑海封锁线入境高加索,还成功与切尔克斯山民取得了联系,甚至混成了反抗军领袖。
一个英国人,不远万里、历尽艰险,克服重重困难,辗转来到高加索,毫无利己的动机,把高加索山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妥妥的圣西门主义!
如果把戴维爵士的事迹告诉加里波第和赫尔岑,他们肯定会对他大加赞扬。
但是在强调纪律、向来不以宽容著称的英国外交部看来嘛……
呵!
戴维·厄克特这家伙,刚成年就跑去与拜伦勋爵一起参加希腊的英国志愿军,这违反了当时外交部对希腊的不干预原则。现在,这位驻奥斯曼帝国使团第一秘书又不顾外交部政策私自潜入高加索……
如果不考虑他与国王威廉四世是忘年交,奥斯曼大使庞森比勋爵也是他的好友,依照外交部条例给他下定论,给这家伙定个叛国罪都是轻的!
与戴维·厄克特爵士干过的事情一比较,另一个刺儿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仿佛都成了温良恭俭让的优秀代表了。
《孟子》有言:黑氏为我(功利主义),是无君也。厄氏兼爱(圣西门主义),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小小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部竟出了两头禽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左青龙右白虎,纵是梅特涅和塔列朗这样的欧洲老牌外交官都不曾享受过他这样的福分。
自从亚瑟向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汇报了有关达乌德·贝伊的情报后,达拉莫伯爵深感学生临危受命扶驻俄使团于将倾的不容易,所以便同意了亚瑟前往莫斯科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英俄文化交流活动的请求,方便他坐镇一线指挥高加索地区的情报活动。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亚瑟更想去的地方其实是格鲁吉亚首府第比利斯,但奈何外国外交官的活动范围严格受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获得高加索地区通行证的。
不过在莫斯科的这段时间,除了枯等情报以外,亚瑟其实还有不少事情可以做。
在他的一再推荐下,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勉为其难的阅读了那份果戈里的大作《小俄罗斯史》,并对这位女子学院教师的才华大为惊讶。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向自己的堂弟莫斯科大学学监谢尔盖·戈利岑公爵推荐了这位俄国史学界的新秀,并推荐他出任莫斯科大学的世界史副教授。
只不过,果戈里貌似对这个职位并不满意,虽然莫斯科大学的声誉要远远超过基辅大学,但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并不关心在哪所学校教书,只是一心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治疗他的痔疮。
彼得堡的气候他都忍受不了,而莫斯科的天气显然比彼得堡更糟糕。
至于奥加辽夫等人的案件,或许是由于赫尔岑听到了那天亚瑟与舒宾斯基的对话,所以赫尔岑通过他的私人关系向警察局监牢里的奥加辽夫递了话,让他千万不要听信警察和宪兵的哄骗,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
当然,实际上奥加辽夫也没有什么可松口的,因为根据目前警察和宪兵们调查的结果,那场高声颂唱侮辱沙皇尼古拉一世歌曲的宴会并没有邀请他们。
那些真正参加了这场宴会的年轻人早就坐实了罪名,并且已经在休特大尉的押送下前往高加索军团服役了。
如果按照苏格兰场的办案流程,照理说,这案子理应画上句号了。
但是,正如舒宾斯基上校先前预料的那样,莫斯科宪兵司令沃尔科夫一心要把这案子办成大规模团体事件,以便踩在这群年轻人的背上升官发财。
由于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找人去高加索了,所以亚瑟看在他为数不多的那点良心上,从舒宾斯基上校托关系借阅到了俄国的《警察条例》,那上面明文规定:一切被捕者在被捕后三日内,均有权获知被捕原因,否则应即释放。
但奥加辽夫呢,根据赫尔岑所说:“他为这案子已经坐了好几个礼拜的监牢,然而,当他一问自己究竟是什么罪名,警察署长只会恶狠狠地回上一句:‘您犯了什么事您自己还不清楚吗?哪儿还要特地跑来问我!’”
如果是在伦敦,这事情非常好解决,律师们非常喜欢接这种一眼就能打赢的案子。
案情清晰,证据充分。
因此,他们甚至用不着大价钱请什么知名律师,只要请迪斯雷利先生吃顿饭,拜托他短暂重回律师老本行干一天就行了。
但是,这里不是英国而是俄国。
且不论两个国家分属于不同法系,俄国甚至没有律师这一职业,行使律师职责的是被称为‘起诉代表’的贵族和学者,或者干脆就是由检察官代为提起公诉。而不论是检察官还是起诉代表,这些人从根本上都是吃沙皇的饭的。
因此,基本不用妄想他们会代理奥加辽夫被超期羁押的案子。
如果按照一般视角看,奥加辽夫这回只能是自认倒霉,因为宪兵司令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变成升官的垫脚石。
但事情巧妙的部分在于,宪兵司令沃尔科夫的副手舒宾斯基上校不久前从秘密渠道得到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沃尔科夫在写给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的信中,对舒宾斯基的工作能力大加贬抑,并对他的个人野心大加批评。
最让舒宾斯基不能忍受的是:一旦沃尔科夫离任,他不打算推荐舒宾斯基接任莫斯科宪兵司令,而是建议从第一区空降一位宪兵司令过来。
根据小道消息,这位新任宪兵司令,要么是戈利岑家族的另一位公爵——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戈利岑公爵,要么就是米哈伊尔·尼基福罗维奇·穆拉维约夫。
如果宪兵司令是前者,好吧,舒宾斯基没什么可抱怨的。
毕竟谁不知道戈利岑家族的势力,谁不知道在莫斯科,戈利岑这个姓氏甚至比罗曼诺夫还要显赫些。
舒宾斯基还没有狂妄到与戈利岑家族硬碰硬的程度。
但是,穆拉维约夫?
呵!
舒宾斯基最瞧不起的就是穆拉维约夫这种人了。
年轻时参加十二月党人组织的救国同盟,结果在1825年起义当天临时叛变,转而投靠沙皇政府,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后来又积极镇压了波兰起义和诺夫哥罗德军屯区起义。
穆拉维约夫的不少同宗兄弟要么死在了起义当天,要么就是被流放了,而他本人居然还能恬不知耻的说什么:“我不属于那群被人绞死的穆拉维约夫,而是属于绞死他人的穆拉维约夫。”
虽然同是为沙皇陛下效力的,但这并不妨碍舒宾斯基看他不顺眼,兴许自由派落在他眼里都比穆拉维约夫可爱些呢。
这位负责莫斯科大学的宪兵一直认为那群轻信了自由主义的学生大部分只是缺乏阅历导致的呆傻。
而穆拉维约夫这种人呢?
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靠着贩卖傻子性命捞钱上位的坏。
要是让穆拉维约夫来当舒宾斯基的上司,他简直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因此,当亚瑟向舒宾斯基表示,莫斯科大学毕业的傻小子赫尔岑正在为好友奥加辽夫四处奔走时,这位自认颇有人情味的宪兵私底下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不管是找宪兵还是警察都没用,你们最好直接从法院入手。
末了,他还不小心的把莫斯科法院副院长的名片给落在了亚瑟的宅子里。
亚瑟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高加索情报归档整理好,看看天边的日头,琢磨着赫尔岑也该到了。
果不其然,他刚刚倒了杯茶,楼下便传来了车轮滚动和马蹄敲击鹅卵石的声音。
秘书布莱克威尔推开门通知他,赫尔岑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
亚瑟快步下楼,看见赫尔岑正从马车上下来,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那件略显陈旧的长外套,头发因寒风而有些凌乱。赫尔岑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急切。
他的步伐略显匆忙,甚至连门童的问候都没有回应,径直走向亚瑟。
简单的寒暄后,亚瑟没有耽搁时间,便跟着他上了马车。
莫斯科法院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和严肃,灰色的建筑外墙沾染了冬日积雪融化后留下的污痕。
亚瑟指着那栋灰蒙蒙的建筑,开口道:“副院长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我昨天已经给他下过帖子了。”
赫尔岑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天他几乎把整个莫斯科都跑遍了,但是却连一个愿意帮忙的俄国人都没有。
唯一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便只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了,而且听说他为了奥加辽夫的案子,还特意请假来了莫斯科,这真是……
赫尔岑叹气道:“您知道副院长大概是什么模样?”
亚瑟回忆着舒宾斯基告诉他的话:“无非就是那样呗,一个面目慈祥的小老头,戴着蓝眼镜,独自坐在那儿看着厚得吓人的卷宗。我那朋友说,这是位俄国司法界少有的正直人物。”
“但愿如此吧。”
莫斯科法院的大厅内,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被来往的步伐踩得微微泛亮。亚瑟和赫尔岑步履匆匆,经过两侧目光冷漠的书记员时,仿佛没听见那若有若无的耳语和脚步回响。两人登上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最终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停下。
亚瑟轻轻敲了三下,声音在走廊中显得沉稳有力。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亚瑟推开门,木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露出了一个装饰简约但不失威严的办公室。书架上摆满了厚重的法律书籍和卷宗,书桌中央堆放着几摞已经翻开的文件。
副院长抬起头,透过镜片观察着两人。他的目光掠过亚瑟,停留在赫尔岑身上稍稍打量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慢慢起身:“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为了奥加辽夫的案子来的?”
(本章完)
第657章 私生子不是法国专利
第657章 私生子不是法国专利
戴着蓝眼镜的副院长手里捧着厚厚的卷宗,一边翻动一边念叨着:“奥加辽夫的案子我已经审视过了,不得不说,这案子很怪,叫人看不明白。不过嘛……”
“这是彼得堡高等刑事法庭的特别授权令。”副院长从抽屉取出盖着双头鹰火漆的文件:“根据《预防性羁押条例》第47款,涉及危害国家安全的案件,司法审查权由宪兵司令部代行。”
亚瑟的食指在雕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当年在苏格兰场审讯室养成的习惯。壁炉火光将副院长白的鬓角染成暗红色,让他想起了当年伦敦老贝利法院经常打交道的那位老法官。
“也就是说……”亚瑟的俄语带着优雅又古怪的顿挫:“即便宪兵超期羁押,法院也无权过问?”
副院长毕恭毕敬地微微点头,旋即又将目光抛向了亚瑟身边的赫尔岑:“这位是?”
亚瑟轻轻摆手道:“一位为了蒙冤入狱的朋友四处奔走的年轻人,热心的年轻人。”
副院长的蓝眼镜片后闪过微光,手指摩挲着卷宗边缘发脆的纸张:“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
赫尔岑没想到副院长会直接道破他的名字,他愣愣的点了点头:“正是。”
副院长吩咐办事员给两人沏了一壶茶,他似乎并不急于聊奥加辽夫的案子,他先是礼貌的冲着亚瑟微笑了一下,旋即与赫尔岑拉起了家常:“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雅科夫列夫是你的父亲吧?”
镶铜包角的橡木门突然被推开,寒风裹着雪粒卷入房间。
六个披着熊皮大氅的仆从剑鱼般分立两侧,从仆从之中钻出个表情阴沉的老贵族,金线刺绣的袖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唯有担任过御前侍从官的沙皇亲信才有的标志。
伊万·雅科夫列夫的手杖叩击着大理石地面,杖头镶嵌的琥珀里封着一片双头鹰纹章。他的貂皮领子上还沾着克里姆林宫墙头的积雪,显然是直接从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的办公地赶来的。
“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老贵族的声音像冻硬的伏尔加河:“犬子给您添麻烦了。”
赫尔岑的膝盖开始发抖,就连牙齿也禁不住的打颤。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副院长起身热情的与他拥抱,一不小心就连蓝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我们正说到令郎的善举呢……”
“善举?”老贵族用银柄手杖挑起赫尔岑的外套下摆,露出国土衙门制服的铜纽扣:“穿着国家发的衣裳掺和政治犯的案子,这就是你在枢密院档案室学的规矩?”
亚瑟的指尖在袖口轻叩三下——这是他在苏格兰场审讯时提醒同僚注意肢体语言的暗号。
他注意到副院长办公桌下方有个暗格,方才取授权令时老人曾用膝盖顶住那里,那暗格现在因为站起而半开着,露出了半截印着宪兵徽记的信封。
“跟我回家!”雅科夫列夫甩出张盖着双头鹰火漆的通行证,用手杖敲在赫尔岑的肩膀上:“拿上!你的调职令,明天起去梁赞省核查农奴税册。”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又改用德语,听起来就像是司令官在发号施令:“以后再敢和这些波兰渣滓搅在一起,我就把你母亲葬进路德宗的墓地!”
雅科夫列夫的眼睛就像是鹰,他紧紧盯着赫尔岑,直到看见儿子垂下脑袋向他表达顺从,并按照他的要求走出副院长办公室后,眼中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他将目光转向亚瑟,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脱下手套,向他伸出了手:“初次见面,雅科夫列夫先生。”
雅科夫列夫并没有握住亚瑟的手,他只是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差点把他儿子拖入险境的英国爵士,旋即握着手杖用力地杵了杵地板,边摇头边说:“您不该和年轻人一起胡闹的,至少您这样稳重的年轻人不该这么做。虽然年轻人是喜欢玩闹,但是,这次明显越界了。”
语罢,雅科夫列夫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办公室,走廊上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低声咒骂赫尔岑的声音。
那是一种夹杂了俄语、法语和德语的古怪腔调,或许只有亲近的朋友和家人才能听懂老头子在骂什么。
但不幸的是,亚瑟也听明白了。
“你以为那个英国佬是救世主?他袖扣里藏的砒霜足够毒死整个唱诗班!”
亚瑟的指尖在雕椅扶手上顿住,他无奈的笑了一声,随后从容起身,黑呢大衣下摆扫过炉边铜栏,似乎是想活动两下,又似乎是想要避免尴尬。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件好事,结果却立马被别人当成了鼓动他儿子犯上作乱的怪人。
虽然从俄国的现实来看,人家这么说确实也没错就是了。
副院长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拭镜片。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直到他看见赫尔岑的家庭戏剧谢幕,这才慢悠悠的恭维道:“您的声名这段时间传遍了莫斯科,大伙儿都说您是个了不起的学者,而且还是学者中最了解俄国的那一个。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逢人就要夸您,说您简直可以把卡拉姆津的《俄罗斯国家史》倒背如流。”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少了赫尔岑,他也没了替奥加辽夫翻案的动力。不过今天时间还早,与这位莫斯科司法界排的上号的人物聊聊天,拓展拓展关系总归是好的。
“我确实读过那本书,不过说我可以倒背如流,那实在是过誉了。”
“您最喜欢其中的哪句话呢?”
“名言嘛?我喜欢的其实有很多,但如果硬要挑,大概是那句吧——它在北方的深处,在亚洲和欧洲诸国之间,抬起了头,它的民间形象体现出两个世界的特质:混合着东方诸族、前往欧洲的斯拉夫人。”
亚瑟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
因为实际上,他从来不会偏爱这种定论式的总结。
比起这些枯燥无味的总结,诸如‘莫斯科公国之强盛应当归因于蒙古的金帐汗国。假若没有蒙古人的介入,就不会有后来强大的俄罗斯帝国’‘蒙古统治对俄罗斯政治转型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拔都的入侵彻底颠覆了俄罗斯的统治,此后在破坏中找到了善因,显现出整体的优势,进一步促使了俄罗斯专制制度的形成’这些看起来既有道理又能同时让西方派和斯拉夫派跳脚的言论看起来更有乐子一点。
总体上来说,亚瑟对卡拉姆津这类历史学家的兴趣,显然没有对梯也尔这类历史学家的兴趣大。
虽然梯也尔关于拿破仑战争的著述屡屡被战争亲历者威灵顿公爵批评为不严谨和异想天开,但是这并不妨碍梯也尔妙笔生写的好看。
亚瑟想到这儿,还忍不住向副院长推荐起了梯也尔的《法国大革命史》。
至于原因嘛……
第一,自然是由于这本书好看。
第二,这本书的英文版目前正由《英国佬》代理发行出版。
副院长虽然没有拒绝亚瑟的推荐,但是他还是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年轻的时候,就像是您一样,对法国的历史感兴趣,我感觉大革命就像是一团火,能把整个世界烧着了。但是啊,这上了年纪之后,我就越来越关心起俄国的历史了,您知道我最喜欢《俄罗斯国家史》的哪句话吗?”
“让我猜猜。”亚瑟琢磨了一下:“您年轻的时候喜欢大革命,那您喜欢的句子多半是出现在事关彼得大帝的那一章节里的。”“如果我年轻个二十岁,或许是这样的。”副院长回忆道:“现在,我更喜欢伊凡雷帝在设立特辖区时说的那句话——要让恐惧成为统治的基石。您瞧,三百年过去了,莫斯科的冬天还是需要柴火取暖。”
壁炉里的木柴忽然爆出一声脆响,火星在两人之间飞溅。
俄罗斯官僚说话喜欢绕弯子,好在不列颠官僚也有这个习惯,亚瑟当然明白副院长的意思。
他那只戴着蓝宝石戒指的苍老手掌,正若无其事地压住了桌沿半开的暗格。宪兵司令部的火漆封印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极了伦敦街头报童兜售的廉价恐怖小说封面。
对方这是在委婉劝退他呢。
但是既然已经立起了自由主义者的形象,亚瑟倒也不打算在此处退却,至少不打算立马退却,因为这不利于后期工作的展开。
况且,如果让俄国人发现他这位英国爵爷不是自由主义者,那他们才会感觉奇怪呢。
亚瑟端起描金茶盏,任由蒸腾的热气在他的眉毛上挂起细密的水珠:“恐惧确实是高效的燃料,就像庄稼汉冬天烧马粪取暖——只是烧久了难免腌臜。”
副院长布满老年斑的脸颊抽动两下,突然爆发出爽朗大笑,他似乎很喜欢亚瑟的这个笑话。
副院长转身从书柜深处抽出瓶格鲁吉亚葡萄酒,深红液体在雕玻璃瓶里泛着血光:“所以聪明人都会备好两种燃料,您说是吗?就像彼得堡的先生们既需要卡拉姆津的史书装点门面,也需要本肯多夫的宪兵维持体面。”
老官僚过招,点到为止就行了。
他们俩都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亚瑟端起酒杯与副院长相碰,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有一个疑惑。”
副院长试探性的打趣道:“和马粪有关吗?”
亚瑟沉吟了一阵,看起来似乎很苦恼:“那就要看您怎么定义了。我是说,我的问题和赫尔岑先生与他的父亲有关。”
副院长仰起脖子将葡萄酒一饮而尽:“那确实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您可以先说来听听。”
“赫尔岑先生是姓赫尔岑的,对吗?”
“当然了,一匹马如果不是一匹马,它难道还能是一头驴吗?”
“看来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但是,您难道忘了吗?他的父亲难道不是姓雅科夫列夫吗?”
“喔……”副院长顿了一下:“原来您是说这件事。”
亚瑟的指尖在酒杯边缘画着圈,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雅科夫列夫,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按照俄国的命名传统,这就像是沙皇陛下突然在冬宫跳起爱尔兰吉格舞,您难道就不觉得滑稽吗?“
副院长往高脚杯里倒酒的动作突然变得极慢,深红酒液沿着杯壁卷起暗红色的漩涡:“您不觉得莫斯科的伏特加比伦敦的金酒更擅长保守秘密吗?”
“但您今天选了格鲁吉亚葡萄酒。”亚瑟突然用靴尖碰了碰桌腿下的暗格,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第比利斯的葡萄藤,可是听着波斯商队和奥斯曼骑兵的故事长大的。”
“好吧,如果您执意要听的话。”副院长事先警告道:“您得先保证您不会把接下来的话告诉雅科夫列夫,他一直很忌讳对外人谈起这件事,因为从法律上来说,他至今未婚,而且也不曾有过儿子。”
“啊……”亚瑟恍然大悟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在英国法律上,也常常出现这种事。在不列颠,以前这类事情只发生在大贵族家庭里,现在甚至就连中等阶层也开始有模有样的学起来了。”
“看来俄国没有不列颠那么先进,我们这里更传统一些。”副院长笑道:“就像您说的一样,类似的事情,我们这里依然只发生在贵族家庭。不过呢,这不妨碍雅科夫列夫是个怪人。因为他不娶那个德意志女人过户,却也没有在外面保留什么情人,以致于大伙儿都不知道他这么干究竟是图什么。”
副院长为亚瑟斟满酒杯:“您想啊,一个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始终不肯给他和他的母亲合法身份,不肯把雅科夫列夫的姓氏冠在头上。要知道,如果他这个儿子是姓雅科夫列夫,而不是姓赫尔岑,那很多事情就不用搞得那么麻烦了。您不是莫斯科人,所以您不知道,雅科夫列夫家族在莫斯科的历史到底有多悠久。他们家族的历史比罗曼诺夫王朝还要悠久,在俄国还叫做莫斯科大公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坐拥豪华庄园的大贵族了。”
亚瑟同样不能理解赫尔岑父亲的举动:“如果像您这么说的话,那他真是走了一步昏招。如果赫尔岑是用的雅科夫列夫这个姓氏,去念莫斯科大学也用不着去找尤苏波夫公爵走路子了。我记得像是这样的世袭贵族子弟,进入莫斯科大学读书好像是很容易的吧?”
“您原来也知道这件事吗?”副院长眨了眨眼:“这么和您说吧,没了姓氏,去莫斯科大学读书可不光是要走尤苏波夫公爵的路子。您知道那小伙子念大学用的身份也是假的吗?他上大学的时候用的是‘伊万诺夫’这个姓氏,那文件是我帮忙签署的。”
亚瑟本以为他在德鲁伊斯克干的事情已经是挺了不得的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办假证这个业务原来在俄国这么普遍。
这就难怪了……
怪不得当初舒宾斯基给他开假旅行证和假身份信息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意思。
副院长说到这儿,还唠唠叨叨的嘀咕着:“要我说啊,雅科夫列夫当初就应该听几个老朋友的话。我还记得大概是在前几年的时候,几个老战友来看望他,里面有奥伦堡省的sheng长彼得·基里洛维奇·埃森和比萨拉比亚总督的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巴赫梅捷夫将军。
当时埃森好心地劝他说:‘你把这事交给我,我安排这小子在乌拉尔哥萨克中入伍,栽培他当一名军官——这是首要的,以后他就可以像我们大家一样逐步高升了。’
但是雅科夫列夫不以为然,说所有的军职他都不中意,他希望儿子以后能在一个气候温和的地方当外交官,他也可以在那儿安度晚年。
巴赫梅捷夫将军平时很少插话,可听到这话,哪怕只剩一条腿了,也急的拄着拐棍儿站起来开口了。
‘我认为彼得·基里洛维奇的劝告,值得您郑重考虑。您不肯让他去奥伦堡,那就在这儿入伍吧。我跟您是老朋友了,我不妨对您直说:当文官,念大学,对您这位少爷既一无好处,对社会也不利。不必讳言,他的处境有些尴尬,只有军职可以一举为他打开仕途的大门,让他走上正常的道路。到他升任连长之前,一切危险思想都会烟消云散。军队的纪律是所大学校,此后的一切全凭他的努力了。您说他有才华,难道只有蠢货才当军官不成!我跟您,还有我们这些人,不全是这么过来的吗?您只有一点可以反对,这就是他要取得军官官衔,必须更多时间。但在这件事上,我们可以帮助您。’”
副院长说到这儿,还忍不住啧啧叹息道:“现在回头看,巴赫梅捷夫将军的话是非常有见地的。让这小伙子读了莫斯科大学,不止对他没好处,现在还染上了一身坏习气。”
忽然,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书记员慌张地推开门:“宪兵司令部来人了!说是要提审昨天归档的案卷……”
沉重的军靴声淹没了他的话音。
四名灰大衣宪兵鱼贯而入,领头的上尉瞥见亚瑟时瞳孔骤然收缩。
亚瑟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长期扣动扳机形成的茧子,这是沙皇近卫军的标志。
“奉沃尔科夫将军命令。”上尉的佩刀鞘磕在大理石地面:“调取尼古拉·奥加辽夫案全部司法记录。”
副院长枯瘦的手指按住卷宗:“根据1832年司法改革法案……”
“法案第八修正案补充条款!”上尉抽出佩刀拍在桌上,刀柄的青铜鹰徽震得墨水瓶微微摇晃:“涉及皇室安全的案件,宪兵司令部有权调用任何部门的文书。需要我背诵全文吗,阁下?每年涅瓦河开春解冻的时候,彼得堡大半的桥梁都会被冲毁,在这种问题上,您不要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本章完)
第659章 英国雅各宾
第659章 英国雅各宾
车窗外的雪片像撒落的盐粒般扑打着玻璃。
雅科夫列夫从貂皮大衣内袋掏出银制鼻烟壶,清脆的开合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还记得,那是1812年冬天,我跟着库图佐夫元帅在博罗季诺见过你们英国观察员。”老人突然用纯正的法语说道,他的指尖捻着深褐色的烟丝:“那些穿猩红制服的绅士总爱在战场边缘写写画画,像群围着腐肉的渡鸦。”
亚瑟的指节在鹿皮手套里微微收紧。车厢里飘着龙涎香和伏特加混合的气息,闻起来颇有些硝烟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1832年的伦敦之夜。
老贵族的眼镜在阴影中泛着冷光,就像那把瞄准了他心脏的枪管。
“令郎是难得的理想主义者。”亚瑟用俄语回应,刻意加重了“理想“二字的发音:“有思想有情怀,就像普希金笔下不愿向暴风雪低头的橡树。”
“橡树?”雅科夫列夫突然爆发出沙哑的笑声,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精妙绝伦的笑话:“在俄国,只有白桦知道何时该弯腰。九年前,有一群年轻贵族在冬宫门前发誓要当俄国的布鲁图斯。可结果呢?这群人中运气最差的那几个丢了脑袋,其他人不是在高加索就是在西伯利亚。而运气最好的那个嘛,就是你口中那位天天提笔写橡树的家伙。”
亚瑟对此避而不谈,他另辟蹊径的想要从另一个方向入手:“我听说,您和拿破仑有交情?”
看得出来,雅科夫列夫对那段经历颇为自豪,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却鬼使神差的着了亚瑟的道:“怎么,你也和拿破仑有交情吗?”
“那倒没有,拿破仑兵败滑铁卢的时候我才6岁,这个年纪甚至称不上是毛头小子。这个年龄段能引起拿破仑注意的,估计也就只有他的儿子罗马王了。”
雅科夫列夫露出了一副‘我想也是’的表情,但转瞬亚瑟的一句话却让他换了副态度。
亚瑟开口道:“不过,我和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确实有些交情。”
“路易·波拿巴?”雅科夫列夫思索了一下:“您说的是热罗姆的儿子,还是……”
“不是热罗姆的儿子,是拿破仑另一位的兄弟,荷兰国王的儿子,他的奶奶是拿破仑的前妻约瑟芬。”
“啊……”雅科夫列夫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那个把他叔父棺椁从圣赫勒拿岛迎回巴黎的小子?”
亚瑟故作惊讶道:“原来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雅科夫列夫将鼻烟粉末倒在手背上,用拇指轻轻揉散,慢慢吸入:“我当年在巴黎交了不少朋友,直到现在也没和他们断过联系,拿破仑下葬巴黎荣军院算是件大事,他们不告诉我才是奇怪呢。”
亚瑟郑重其事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笔:“您对拿破仑有什么印象吗?”
雅科夫列夫揉了揉鼻翼:“你是拿破仑的崇拜者?”
“不算。”亚瑟打开笔记本:“不过您可能听说了,我对历史很感兴趣,而且还是一名作家。不瞒您说,我最近正打算写一本关于拿破仑战争的作品。”
“不愧是达拉莫的学生。”雅科夫列夫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是个十足的英国辉格党人,简直都可以算作英国雅各宾的那种家伙。感谢上帝吧,是他让你出生在英国。如果是在俄国,你现在八成会出现在高加索,而不是在莫斯科。”
“所以您也知道我是个英国人,对我谈谈拿破仑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拿破仑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雅科夫列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亚瑟,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说谎:“我要你向我保证,以后离我的儿子远一点。”
“您的儿子?”亚瑟半开玩笑道:“可我听说您是个单身汉,没有结婚,更没有儿子。”
“年轻人,别和我耍滑头。”雅科夫列夫阴沉着脸:“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况且,没结婚不代表就没有孩子,你的偶像拿破仑同样如此。”
亚瑟的眼睛在阴影中泛起微光:“我在巴黎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份文件,1814年联军进入巴黎时,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曾经亲自拟定了一份赦免名单,这份赦免名单里有一行特别关照栏,由于这栏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印象还挺深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名字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雅科夫列夫,正巧和您同名。”
老贵族捻烟丝的动作突然顿住,鼻烟壶盖发出清脆的咔嗒声。马车碾过结冰的路面,车厢微微摇晃,阳光投下的光影在他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沟壑:“你的记性还挺不错,你是怎么看到那份名单的?”
亚瑟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您知道的,历史学者总有些特权。”
“可您是个自然哲学家,不是什么历史学者。”
“可我不这么认为。在这方面,我就像法拉第先生那样。法拉第先生原本是以化学家的身份闻名于学界的,但就因为一个电磁感应,所以大伙儿现在都认为他是个电磁学家,以致于忘了他在化学领域的贡献了。”
雅科夫列夫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妥协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法国人打进了莫斯科,我和我的家人们由于动身慢,没来得及在法国兵进城前逃离这里,因此就被困在城中了。不过,拿破仑虽然占领了这里,但是他高兴了没多久,城中便接二连三的起了火,那场大火烧的简直天都红了,就连总督府也成了火海。
为了救火,法国人征调了全城的男人,我自然也在其中。在完成了消防队长的职责以后,我在基督受难修道院附近遇到一队意大利骑兵。我找他们的队长,用意大利语向他讲了他家庭的处境。意大利人听到亲切的祖国语言,所以便答应把我的处境报告特列维茨公爵莫蒂埃元帅。”
“于是您就见到拿破仑了?”
雅科夫列夫点头道:“拿破仑当时缺个信使,他想要派人去彼得堡给皇上传信,但是找不到一个能让双方都信得过的人,而我恰恰满足这个条件。”
亚瑟兴趣盎然的追问道:“他当时对您说什么了?”
“起先是一些普通的套语,不连贯的句子和简单的议论。接着拿破仑便为火灾大骂罗斯托普钦,他认为罗斯托普钦在撤离莫斯科前在城内大肆纵火是不道德的,并声称这是野蛮行为。拿破仑就像平时一样,竭力要使人相信,他是无限爱好和平的。他解释道,他的战场是在英国,不在俄国,还吹嘘他派兵保护了孤儿院和圣母升天大教堂。他埋怨我们的亚历山大皇上受了坏人蒙蔽,不了解他的和平意愿。”
亚瑟听到这里,险些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和平天使拿破仑,这个称号确实比法兰西皇帝更适合他。”
雅科夫列夫讽刺道:“说的没错,光明磊落的黑斯廷斯,这个称号也很适合您。”
亚瑟挠了挠鼻子:“抱歉,打断人说话确实不礼貌,您继续。”“我当时请求拿破仑给我一份通行证,以便让我和我的家人可以离开莫斯科。拿破仑一开始表现的极不情愿,还说什么他曾下令不给任何人发通行证。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他一贯的谈判手段。当我极力向他请求后,他便假装思忖,然后提议如果我帮他去彼得堡送信,便放我和我的家人离开莫斯科。”
说到这里,雅科夫列夫还不忘调笑拿破仑:“我至今还记得信封上写的是——致我的兄弟亚历山大皇帝。”
亚瑟唰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段话,嘴里还念叨着:“手足相残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争家产的时候,拿破仑这么干也属于人之常情嘛。”
雅科夫列夫盯着他:“看来您确实有做历史学家的本事,至少从这句话来看,您起码具备历史学家颠倒黑白的素质。”
亚瑟合上笔记本:“这也是身为外交官的基本素质。”
“说的没错。”雅科夫列夫点头道:“我更希望我的小亚历山大能从你身上学到这一点,而不是什么狗屁自由主义思潮。”
“人各有志,有的事您强求不来的。”亚瑟笑着回道:“况且您刚刚还让我离他远点儿。”
“那是由于你是个辉格党人,如果你是一位托利党人,我会很高兴他能与你交朋友,因为撇开有害的自由主义之外,我必须承认,您是一位十分出众的人物。”
亚瑟耸了耸肩道:“或许应该把您这句话拿去叫舰队街的记者们听听,他们都说我是个十足的保王党。”
“您?保王党?”雅科夫列夫还以为亚瑟是在开玩笑:“英国人确实不抗冻,今天天气这么暖和,但是不碍着把您冻昏了头。”
亚瑟也不多做解释,他只是用事实说话:“您或许应该去找彼得堡的比纳侯爵或者丹特斯男爵打听一下,亲耳听听我在这群法国的保王党人里的口碑怎么样?您要是生了一双自由主义的眼睛,哪怕您眼前站着沙皇陛下,您还是会觉得他打算亲自把自己的脑袋放在断头台上。”
雅科夫列夫将信将疑:“虽然我不认识比纳侯爵和丹特斯男爵,但是我和坎索纳伯爵的关系不错。当年他作为法国流亡者在俄军服役,以俄国中将的身份参加过与拿破仑的会战。他的儿子目前就在莫斯科,如果您之前是在骗我,我劝您最好收回那句话。”
亚瑟生怕他不去求证:“如您所说,亚瑟·黑斯廷斯向来光明磊落,我可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物。”
“老爷!”车夫突然勒紧缰绳,四匹顿河马嘶鸣着扬起前蹄。
透过结霜的车窗,能看见涅格林纳亚街方向腾起滚滚黑烟,火舌正舔舐着圣尼古拉钟楼的尖顶。
亚瑟的手指下意识的扣住腰间的柯尔特转轮手枪,镀银枪柄在大衣下折射出冷光。
雅科夫列夫望着窗外的火光,恍惚之间他想起了1812年的那场莫斯科大火:“绕道!走阿尔巴特街!”
亚瑟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注意到火场外围晃动着灰大衣的人影,莫斯科警察正在驱散围观人群。
当马车拐入特维尔大道时,三辆黑色的马车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停车!”雅科夫列夫突然暴喝,披着熊皮大氅的仆人还没停稳马车,老贵族已经跳下雪地。
宅邸门前,管家正抓着镶金边的三角帽来回踱步,帽檐上的纹章沾满了泥雪,像是刚刚从地上捡起来似的。
他看见雅科夫列夫来了,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了雪地上。
“老爷,少爷他……”管家的声音被北风撕得粉碎。
亚瑟慢条斯理地走下马车,鹿皮靴碾过结冰的鹅卵石。
他弯腰拾起雪地里半掩的镀金怀表,表链上还挂着枚刻有赫尔岑家族纹章的翡翠吊坠。
当英国绅士用拇指推开表盖,发现时针停在了三点十七分——正是他们离开法院的时间。
“沃尔科夫将军亲自带人来的。”管家哆嗦着递上盖有宪兵司令部火漆的信函:“他们说是要请少爷去协助调查案件……”
老贵族抬起手杖砸碎了门廊边的雪石膏像,飞溅的碎片险些划破他的手背:“你说什么!”
雅科夫列夫的手杖重重杵进积雪,雕银柄在暮色中泛起寒光。
隔壁不远处赫尔岑住处的铸铁围栏外,六名宪兵正将成箱文件抛上马车,羊皮纸在寒风中翻飞如同垂死的白鸽。
“站住!”雅科夫列夫的貂皮大氅在雪地上拖出深沟,他用混着柏林口音的德语呵斥道:“谁给你们的权力搜查私人宅邸?”
宪兵中尉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他举起盖着双头鹰火漆的文件,几乎戳到老贵族鼻尖:“奉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亲笔令,搜查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的秘密窝点。”
亚瑟的鹿皮靴无声碾过冰棱,他的眼睛扫过散落的文件——成捆的《莫斯科电讯》、《法国革命史》、《地球表面灾变论》全被扔在了雪地上。
“秘密窝点?”亚瑟突然用纯正彼得堡口音插话:“我以为贵国青年讨论圣西门主义就像英国绅士谈论天气,这也能算是罪行?”
中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亚瑟领口的安娜勋章绶带环,却仍梗着脖子扬起下巴:“我国内政不劳外人置喙,爵士。倒是您……”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宅邸二楼突然传来了玻璃的碎裂声。
透过破碎的飘窗,可以看见两名宪兵正用枪托砸开樱桃木书柜,虽然看不清他们从书柜里拿了什么书,但是亚瑟清晰地记得,书柜里有一本烫金封皮的《社会契约论》和《十二月党人回忆录》。
(本章完)
第660章 真情换真心
第660章 真情换真心
要了解俄国的监狱、法庭和警察是怎么回事,就得去当农民,当仆人,当工匠或小市民。政治犯多数属于贵族,他们会遭到严格的监禁,野蛮的惩罚,但他们的命运还是不能与胡子拉碴的穷光蛋相比。对那些人,警察是从不客气的。农夫或工匠事后能向谁申诉,能上哪儿寻找正义呢?
俄国法院和俄国警察的无法无天、残暴、专横和腐败,真是一言难尽,以致老百姓进了法院,怕的不是依法惩办,而是审讯过程。他但愿快点给送往西伯利亚——惩罚开始之时也就是折磨告终之日。我们至今不会忘记,警察逮捕的嫌疑犯中,四分之三在审问后释放了,但他们与有罪的人一样受尽了严刑拷打。
彼得三世撤消了拷问室和秘密侦讯处,叶卡捷琳娜二世废除了刑讯,亚历山大一世再度废除了它。沙皇一再下令要“废除”刑讯,而这也恰恰说明了刑讯实际上始终没有停止过。在整个俄罗斯,从白令海峡到塔乌洛根,人们在受刑。不便用树条鞭打的地方,就用无法忍受的酷热,用干渴和多盐的食物代替拷问。
莫斯科警察在零下十几度的气候中,强迫受审者赤脚站在铁板上,把人折腾得奄奄一息,死在医院中。当时梅谢尔斯基公爵主管着医院工作,这件事便是他在愤怒中透露的。长官们知道这一切,总督们掩盖这一切,大权在握的最高法院容忍这一切,大臣们默认这一切。皇帝和教会,地主和警官,大家都赞同谢利凡的意见——为什么不鞭打农民,农民有时候是需要鞭打的!
——亚历山大·赫尔岑《往事与回忆》
如果您在莫斯科的大街上随便揪住一个曾经进过警察局的流氓地痞,他们肯定会向您大倒进班房的苦水。
大冬天不让穿鞋,不老实招供就在大冬天把你剥的只剩一件单衣,让你在雪地里罚站。
日常的饭食也故意不让你吃上一口热乎的,非得把饭菜晾的冰凉以后,再抓起一把脏雪盖在上面再端给你。
就连睡觉也不让你睡得踏实,你刚刚眯上眼睛,便会有人一巴掌把你拍醒。
寻常小老百姓的愿望都是好好的活着,但是只要您进了局子,好了,那您就可以把愿望换成痛痛快快的死了。
相较于普通老百姓,贵族之子赫尔岑的待遇明显就要好上不少了。
不止没人来剥他的衣裳,由于警署里没有专门关押他的屋子,警察局长还特意命令,让他今晚就睡在局长办公室里。
宪兵把赫尔岑押到警署后,局长亲自把他领到办公室。
末了,局长米勒上校便朝安乐椅上一坐,一边直打哈欠,一边叨咕:“这鬼差使,从下午三点钟起就到处跑,然后又跟您在这儿磨了半天——现在恐怕都半夜十一二点了吧,明天九点还得向上头汇报……”
局长坐着与赫尔岑聊了会天,说声“再见”,便走了。
守夜的军士锁门前,还不忘嘱咐赫尔岑说:“如果有事,可以在门上敲几下。”
局长走了之后,办公室里立马冷清了下来,周围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赫尔岑盯着窗外的星空,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说是害怕嘛,可能确实有一点,但是害怕的成分并不算特别多,因为害怕的情绪已经过去了,现在他的心底更多是一种愧疚为主的感情。
他很惦记家里的母亲,今天傍晚宪兵闯进家门的时候,那个正在小憩的可怜德意志小女人被惊慌的仆人叫醒,旋即从卧室冲了出来,想要看看儿子。
但她却在客厅与大厅之间的门口被一个哥萨克拦住了,她恐惧的叫了一声,引来了警察局长米勒上校的注意。米勒上校呵斥了哥萨克,还向他的母亲表达了歉意,但是看见儿子被宪兵包围的母亲已经止不住她的啼泣了。
看到母亲哭泣,赫尔岑的鼻头有些酸,但是他不愿意流泪,因为他不想让警察和宪兵们看见后暗自得意。
但是他担心自己憋不了太久,于是便主动扯了扯局长的衣袖,故作坦然的开口说:“我们走吧。”
临行前,母亲拿来了一枚受洗约翰的圣像挂在了赫尔岑的脖子上,赫尔岑双膝跪地接受了母亲的祝福。
走出家门前,他还扭头看了他的好妈妈一眼,那位不再年轻的德意志女人已经几近昏厥。
赫尔岑的手里握着小小的圣像,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望了眼身边的枕头和被子,那是管家不久前送来的。
可是这种时候,他哪里睡得着?
从前他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流放这个词儿,但是自己距离这个单词这么近,他还是头一遭。
他曾经梦见过流放,说实在的,这虽然算是噩梦,但是赫尔岑并不觉得这比梦见大学考试糟糕多少。
但是他有点受不了父母知道他被流放后的场景。
他的父亲是个人物,虽然那个坏脾气的倔老头这辈子军衔最高也就到上尉,但是他是见过大场面,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所以,赫尔岑并不是很担心父亲的反应。
但是,他的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当初她生养赫尔岑的时候便赶上了1812年的卫国战争。在父亲去彼得堡送信期间,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被安排寄居在了雅罗斯拉夫尔乡下的小村子里。
母子俩就住在熏黑的小农舍里,周围尽是这些胡子拉碴的“半野蛮”人,他们穿着光板儿老皮袄,讲着她一句不懂的语言,而这一切又是在1812年可怕的冬季11月间。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听差在这期间也不幸病死了,所以她只得日夜啼哭。
但是好在这些“野蛮人”衷心地怜悯母子俩,怀着最纯朴的感情亲切地对待她,村长还几次派儿子进城,为她采购葡萄干、蜜饼干、苹果和小圆面包。
不过好在那段日子过去了,时至今日,那位好心的大胡子村长偶尔还会来莫斯科,他的长相还是那么粗犷,只不过胡子变白了,脑袋也变秃了。
每次他到莫斯科,赫尔岑的母亲总要招待他喝茶,和老头子聊起当年的趣事:她当年是怎样的怕他,他们是怎样的互相不了解。
老头子也还像当年一样,按照俄语发音管赫尔岑的母亲叫尤莉莎·伊万诺夫娜,而不是按照德语习惯叫她路易莎。如果赫尔岑在旁边,他肯定还要拿这个当年一直要往他大胡子里钻的小婴儿开玩笑。
一切都过去之后,当年的苦日子也可以变成美好的回忆了。
赫尔岑一直觉得与村长这样朴实的庄稼汉要远比与莫斯科那群自诩上流的贵族们更值得做朋友。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与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们交朋友,或许是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他感觉自己并不像是一个贵族,从贵族那里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冷漠的感情。
反倒是从那群被贵族瞧不起的仆役和农民那里,他感受到了真挚的感情。
他喜欢看她的两个保姆织袜子和彼此挖苦揶揄,而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则是伯父的听差——德意志人卡洛。
卡洛在俄国没有亲人,也讲不好俄语,为人还特别害羞腼腆。
但不幸的是,附近会讲德语的除了贵族以外,就只有赫尔岑的德意志保姆普罗沃太太了。
唉,可怜的卡洛,世上恐怕很难找到比他更和善、更亲切、更随和的人了,他可以纵容淘气的小鬼把他的住处搅得一团糟,容忍这个淘气包一连纠缠他几个小时,但他可没有胆子去和女人搭话。
而赫尔岑看书的习惯,也正是由卡洛培养的,每每到了晚上,他便从藏书室带一些图画书上楼,拿给赫尔岑看,赫尔岑看不懂的地方,他便给赫尔岑耐心的解释,有时候甚至能对着几幅画翻来覆去的讲上一两个小时。
赫尔岑一想到这儿,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如果他是像卡洛那样孑然一身的人物,那流放就流放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纵然死在高加索、死在西伯利亚,他也不能叫积雪压弯了他的腰。
但是,如此一来,他可怜的母亲,带他读书的卡洛,替他穿衣服、安排他睡觉、给他洗澡的薇拉·阿尔达莫诺夫娜,带他散步、教他讲德语的普罗沃太太,他们都会伤心的吧?
赫尔岑难免又想起了小时候两个保姆织毛衣的时候念叨的闲话。
普罗沃太太常常说:“真的,我要是太太的话,干脆一走了事,回斯图加特。夫妻俩老是闹意气,争争吵吵,厌烦死了,有什么乐趣?”
薇拉·阿尔达莫诺夫娜接道:“话是这么说,可被这个缚住了手脚呢。”她用织袜针指了指赫尔岑:“要是带走吧,上哪儿去呢?以后怎么办?丢他一个人在这儿吧,这个家又这副样子,旁人看了也不免心酸呢!”
唉……
好消息是,母亲现在不用担心我了。
坏消息是,带走估计是带不走了,丢我在莫斯科也不需要。至于上哪儿去嘛?去高加索,或者上西伯利亚!
当然,这两个地方肯定是比不上母亲的老家斯图加特的。
赫尔岑一想到这儿,就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一个嘴巴。
我怎么就能让宪兵给抓了呢?
如果我没有……
赫尔岑想到这儿,思维忽然停滞了一下,他喃喃自语道:“话说,我是因为什么被抓的来着?”
他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这时候,他才陡然发现,自己貌似和奥加辽夫一样,连个逮捕原因都没有。
赫尔岑把目光抛向了大桌子小山似的公文和墙旮旯小桌子上堆的案卷,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局长的安乐椅上,点起桌上的小油灯开始逐卷翻阅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没什么乐子可找,又或者是由于他突然觉醒了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样的变态趣味,因此即便是枯燥无味的治安档案和警察条例,赫尔岑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看了一会儿,赫尔岑感觉有些渴了,于是便敲门找门口的军士要了一杯水。
他就这么喝一口水,看一部卷宗,整整看了好几个钟头。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赫尔岑忽然听见有人在轻轻的敲窗户。
“少爷,少爷……”
赫尔岑抬头望去,窗外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家里的一个老马夫,还有卡洛和他的保姆。
几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嘴里念叨着各种关心的话。
门外的军士听见动静,赶忙进门察看,他发现这情况,顿时慌了神,于是粗声粗气吆喝着,要把这群人赶走。
他们不敢停留,于是便退到了马路的另一头,赫尔岑隔着窗户看见老马夫和卡洛都摘下了帽子一个劲儿地朝他鞠躬。
至于薇拉·阿尔达莫诺夫娜和普罗沃太太,两个女人止不住的抹眼泪儿,她们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竟然要遭受这样的不公。那是多棒的一个小伙子啊!打小就聪明、机灵、温柔、善良,就算不走他父亲的关系,也能考得上莫斯科大学,平时写得一手叫她们看不懂的高深文章。
她们还记得这淘气包小时候夸下的海口,说要当上将军,当上参政官,给她们一人送一个大房子。
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就能让天杀的警察和宪兵捉了去呢?
赫尔岑在警察局待了一整夜都没流泪,但是他现在却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泪如泉涌。
他抬起袖子抹眼泪,但是无论怎么擦,他的眼眶里却总是有泪水打转。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只是朝他们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吧。
眼看着军士从警察局里走出来了,原本还想多留一会儿的车夫只得把马抽了一鞭,摘下帽子,揉揉眼睛,招呼所有人上车,马车终于驶走了。
在他们看不见的街角,黑色的高礼帽下,横着一根冒烟的烟斗。
亚瑟今天本来是只是想来顺道看望一下这位年轻朋友的,没想到却正好撞见了这番情景。
望着眼前的场景,纵然是铁打的心脏,总归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虽说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甚至他原本还计划鼓动这帮小伙子制造事端害他们被流放高加索。
这些事情放在嘴上说说,总是轻飘飘的。
可是真要落在哪一个人的身上,目睹了这些年轻人家庭的破裂,又有几个人真正狠得下心呢?
所以说,想做大人物,就必须得远离基层事务,因为看不见也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但换句话说,看见了再想视而不见,亚瑟暂时还没有这么狠的心。
在眼下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什么迫害年轻人的需求了。
换而言之,他的手段可以灵活一点,本着良心做点事。
他眯着眼望向周围的街道,大清早的,各种还没睡醒的办事员便已经打着哈欠活跃在了莫斯科的街道上。
警察局重新开门,莫斯科的市民们也争争吵吵来告状了。
正当亚瑟打算离开时,他忽然听见马路对面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吵嚷声。
裹着貂皮领子的妇人正挥舞孔雀毛扇子,脂粉簌簌落在警长沾满伏特加酒渍的制服前襟上。
“那个挨千刀的伊万·彼得罗维奇!”妇人抹着口红的嘴里喷着白气:“您敢相信吗?他当着二十多个醉鬼的面骂我是老鸨养的野鸡!”
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戳到警长脸上:“您听听这像话吗?我那儿可是有正经营业执照的!”
“玛尔法·瓦西里耶夫娜。”警长用钢笔尖剔着指甲缝里的油垢:“你上个月拖欠的治安管理费还没交呢……”
话音未落,鼓鼓囊囊的麂皮钱袋已砸在橡木桌上。
紧接着,老板娘又从胸衣里抽出张泛黄的票据,浓郁的麝香味熏得警长直打喷嚏:“这是三年前他赊的二十卢布酒账!利息按每月五分利算……”
“放屁!”酒店老板突然暴起,腰间别的短刀都哐当掉在了地上:“明明是你要我免费供应妓院的葡萄酒!”
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的抓痕:“看看!这就是你养的波兰婊子干的好事!”
末了,他还不忘低声下气的向警长请求道:“您看我这脖子,您可千万不能信了这婊子的瞎话,您知道的,干她们那行的,嘴里哪儿有一句真话啊?”
(本章完)
第661章 这位是?黑斯廷斯将军!
第661章 这位是?黑斯廷斯将军!
老鸨子希望警察能向着她,她大叫大闹,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然而那刺耳的尖嗓门听得实在让人厌烦。
酒馆老板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他的话虽然没有老鸨子那么多,但是从他腰间掉出的短刀便能看出,这同样不是个善茬。
但是别忘了这是在哪儿,在警察局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窝着。
“狗吃得太饱了就乱嚎!”握笔登记的警官冷哼一声:“你们这些混蛋,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我们一放松,你们就乱来。你这老婆子,你瞧,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吵架就要找长官,吵得长官不得安生,这哪儿成?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不是头一回啦,你叫我说什么好呢,没事就跑警察局,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瞧瞧你干的是什么营生!”
酒馆老板晃晃脑袋,耸耸肩膀,表示非常满意。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警官立马就回过头来攻击他:“你这条狗,从柜台里窜出来乱嚷什么?想去西伯利亚吗!说话这么下流,还想动手打人,我看你是皮痒了,想吃鞭子不成?”
警察一发怒,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酒馆老板立马没了声息,他吓得像个小鸡崽儿似的缩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那老鸨子可不管那么多,在风月场管事的女人都磨练出了一双尖嘴皮,再加上撒泼打滚和无理辩三分的本事,纵然是警察局她也要搅得这里不得安宁。
老鸨子和警官一直吵到警察署长进屋为止。
署长刚一进屋,看到这个情况,也不分青红皂白,不问谁是谁非,张口便大骂一通:“滚出去,统统给我滚蛋!你们当这里是澡堂子吗?”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群搅了警察局清静的混蛋,署长立马又把办案的警官叫到面前劈头盖脸一顿骂:“让这些家伙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忘记你是警察!皇上发给你的这身制服和棍子,你平时是拿去捡牛粪用的吗?哪能由着这帮刁民胡闹,把好好地警察局弄得乌烟瘴气?”
警察署长正训着下属呢,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位戴着高礼帽穿着合身燕尾服的绅士走进了局子里。
他瞥见亚瑟上衣兜里的金表链,缓缓收敛了怒容,转而向这位不曾见过的生脸询问道:“您是来报案的吗?”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又退出去看了眼警察局的门头,询问道:“这里是米勒上校的辖区吧?”
“您找局长?”警察署长脸上挂着笑,他利索的帮亚瑟拉开了办公椅:“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局长今早九点有个会,估计得有一会儿才能到局里。”
亚瑟开口道了谢,坐在椅子上取出烟斗,一边塞烟丝一边念叨着:“我从前听人说,俄国人比英国人要淳朴不少,还以为这里的工作肯定比伦敦轻松。但是这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看来莫斯科的警务工作也不比伦敦好做多少。”
“您是打伦敦来的?”署长招呼着手下给客人煮上一些潘趣酒取暖:“来旅行的?”
“勉强算是吧,我在彼得堡的英国使馆工作,最近正在休假,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到莫斯科来逛逛了。”
亚瑟从兜里摸出鼻烟壶抛给署长,示意他来上一点:“话说回来,其实咱们算是同行,我在伦敦的时候,也是干警察这行的。”
“您也是警察?”署长搬了把椅子在亚瑟身边坐下:“您在伦敦的时候主要负责什么业务?”
亚瑟叼着烟斗掰着指头给他细数:“我负责的工作可就杂了,精英警员的进修培训、刑事案件侦查、内部条例编修……喔喔,对了,还有最重要的,监视反政府分子的活动。”
“这么多活儿?”署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您在那儿具体是什么职务?”
亚瑟吐了口烟圈:“大伦敦警察厅的助理警察总监。”
“助……助理警察总监!”署长一下子傻眼了:“您……您平常开会的时候,坐第几把椅子?”
“第三把。”亚瑟脱下手套摆了摆手:“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就是个在使馆跑腿的小角儿,地位还不如你在莫斯科警察局重要呢。”
署长怎么敢把亚瑟的话当真,他下意识的起身敬礼道:“将军,您……”
亚瑟手掌下压示意他坐下:“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英国和你们俄国不一样,英国的将军可没有去干警察的。”
署长闻言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您贵姓?”
“亚瑟·黑斯廷斯。”
“啊!”署长一听到这个名字,刚刚挨上椅子的屁股立马又升了上去:“原来是您!”
现如今,但凡是在莫斯科有点身份的人,谁不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的大名?
各位公爵、伯爵们都说,这是一位顶顶有学问的英国电磁学家和外交官。
师从不列颠硕儒、功利主义先驱杰里米·边沁,受业于皇家学会最有才华的科学家迈克尔·法拉第。
在哲学和自然哲学方面,他简直可以说是:
上承艾萨克牛顿,开自然哲学之先河。
下启哥廷根诸生,穷电磁时代之宏理。
而且他不止在哲学和自然哲学方面颇有建树,就连行为举止、言辞谈吐,他的一举一动都体现出良好的教养和知识水平。
各位夫人小姐们都争相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毕竟她们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从巴黎的报纸上了解到这位备受海涅追捧的杰出钢琴家了。
虽然他只有一首作品,但是在海涅的口中,哪怕只凭这一首《钟》,亚瑟·黑斯廷斯已经足以跻身为欧洲钢琴界的顶流人物了。
至于李斯特这个二流子嘛……
呵!
不过是亚瑟·黑斯廷斯第二罢了!
没有才华的人不管怎么努力,出多少曲子,都是无法与天才的灵光一闪相比拟的。
如果只是海涅一个人吹捧黑斯廷斯的才华,或许还可以说是孤例不证。
但是,就连肖邦和门德尔松这样驰名欧洲的大钢琴家在谈及黑斯廷斯时,也都对他的音乐才华不吝溢美之词。
虽然亚瑟自认为他没什么音乐细胞,平常也不爱在音乐方面吹牛逼。
但是文艺圈嘛,玩的就是个圈子!
咱是没什么创作能力,演奏技巧也谈不上有多丰富,但是架不住咱人缘儿好啊!
文艺评论圈,有海涅替他造势。
文艺创作圈,有肖邦和门德尔松替他背书。
文艺表演圈,巴黎歌剧院的首席男高音努利先生看在加里波第等人顺利转移的份上,也不忍心对爵士出言不逊。就这个亲友团阵容,别说弹钢琴的是亚瑟·黑斯廷斯了,就算您在钢琴前放只猴子,观众们照样愿意掏钱买票来瞅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猴子弹琴这事儿,别的不说,它至少挺猎奇的。
尽管亚瑟一再向夫人小姐们强调他的才华不及李斯特之万一,但是奈何没人信,她们只当这是个人的谦辞。
而且,这帮心思浪漫且细腻的女士还瞧出了亚瑟眼神中透露的忧郁,但她们却不幸的会错了意。
造成人忧郁的因素有很多,有的是因为天性,有的是因为情伤,有的是因为才华无法得到理解,还有的是因为担心被派去印度、澳大利亚或者加拿大的殖民机构当办事员。
但别管是什么原因,至少从外表上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是一位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天才人物。
此等有德之人,居然还在研究电磁学和音乐的课余时间兼职干警察,这不由令署长肃然起敬。
天才也能干得好如此粗鄙的活计吗?
署长倒不是瞧不起自己的这份工作,警官们当然是高尚的、有教养的绅士,但奈何他们每天要打交道的对象却是一群粗俗到无法形容的刁民。
亚瑟随手抄起桌上摆着的《警察条例》,草草翻了几页后便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的宝贝真是叫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都给偷完了。”
“谁?您说的是谁?”
“啊?”亚瑟假装不经意道:“舒宾斯基上校,你认识他吗?”
“您是说咱们莫斯科的宪兵督办舒宾斯基吗?”
“没错,就是他。”亚瑟抬手指着《警察条例》上的几行字道:“你知道舒宾斯基从前在伦敦使馆干过吧?他从伦敦调职回莫斯科之前,从我那里借了几份警务手册,我问他拿去干什么,他和我说:‘老弟,我拿去帮你到俄国收几个徒弟。’”
警察署长听到这里,立马想起了前两年第三局提交的对俄国警察制度的改进意见。
沙皇审阅了那份报告后,便要求内务部根据第三局的意见重新修订了俄国的《警察条例》。而亚瑟指着的那些内容,都是在那次大规模修订后加进来的。
署长对亚瑟的态度愈发恭敬:“唉呀,您老……这真是……想不到我今天撞见祖师爷了。”
亚瑟笑着问他:“这些条例你们都认真执行了吗?”
“执行自然是执行的,但是嘛……”署长转而向亚瑟倒起了苦水,诉说着他的不容易:“但是您也知道,条例是条例,要是落在实际执行层面,总能撞见些与条例冲突的情况。尤其是俄国,每逢这种时候,条例就得为人情让道了。”
亚瑟好奇的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情况?我自认为这些条例制定的还是挺公允的,像是超期羁押理应给出原因,又好比……”
“当然,您这些条例写的都再好不过,即便是叫但丁和莎士比亚来写,也未必写的有您这样的文采呢。”署长叹了口气道:“可是吧,我给您打个比方。就好比我们最近办的这一系列案子,您有没有听到风声,我们和宪兵最近抓了不少人。”
亚瑟摸了摸下巴:“我是听到有这么一回事,说是抓了不少年轻人。”
署长抬手拿大拇指对准局长办公室比划:“这办公室里就押着一个呢,雅科夫列夫家的一个小子。”
“喔?”亚瑟问道:“他具体是因为犯了什么事?”
署长哂笑一声:“犯了什么事,这我可说不准,但是上头的指示是先把他给抓起来,犯了什么事我们得后续调查。”
“可是这不合规定啊!”
“没错,就是不合规定。”署长耐着性子给亚瑟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条例必须给人情让道的地方。敢问,您上次来莫斯科是什么时候?”
“得有一个月了吧?”亚瑟掐着手指头数日子:“我上次来还是谢肉节的时候。”
署长唏嘘道:“得亏您之后没留在莫斯科,要不然那一把把的大火准得把您烧的心神不宁。”
“什么大火?”
“火灾,蓄意纵火。从谢肉节时候,莫斯科便一直有零星的火灾。而到了之后大斋期,几乎每天都有火灾发生,火情也一次比一次大,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把半条阿尔巴特街都给毁了。这情况把我们搞得实在恼火,抓人又抓不着,戈利岑公爵先是把警察总监齐恩斯基臭骂了一顿,然后又把火灾情况写成报告交到了彼得堡。皇上对这一连串的火灾大为光火,下令要求必须彻查,一个凶手都不能放过。”
“火灾确实挺严重,昨天我还看见了涅格林纳亚街冒了黑烟,想必肯定是着火了。”亚瑟假装思索道:“可是这和抓年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排除年轻人喜欢干荒唐事,但是如果见个年轻人就抓,这打击面也太广了。”
“唉呀,我们自然不可能把全城的年轻人全抓了。”警察署长叹气道:“这还得从上星期我们抓到的一个纵火现行犯说起。那个恶棍刚到局子里的时候还挺硬气,但是我们给他稍微上了点手段,他便立马顶不住了。他招供说,他之所以纵火是由于不满《莫斯科电讯报》被查封……”
亚瑟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您是说,他是个自由主义者?最近抓进局子里的全是被怀疑有自由主义倾向的年轻人?”
署长冲着亚瑟竖起大拇哥:“您不愧是在伦敦警察里干过三把手的,一眼就看破了问题的关键。不瞒您说,皇上也是这么怀疑的。而且局里都在传,说皇上和本肯多夫伯爵把莫斯科接连不断的火灾看成了自由分子的挑衅和示威,如果不严格惩处,那么弄不好最后会酿成大祸。”
亚瑟听到这里,顿时明白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如果这案子仅仅是由于宪兵司令沃尔科夫在找升官的垫脚石,那么只要搞定了沃尔科夫便能把人捞出来。
至于如何搞定沃尔科夫嘛,方法其实有很多。
要么是抓他的把柄,要么是借助彼得堡的权威人物向他施压,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去宪兵司令部和他当面沟通嘛。
毕竟他只是要找垫脚石,至于这垫脚石到底是叫赫尔岑、果戈里还是普希金都无伤大雅。
但是按照警察署长透露给他的消息,这案子的层级已经上升到不是沃尔科夫个人能够决定的程度了。
案子的成立与不成立,不止要通过莫斯科审讯委员会的审核,后续多半还要冬宫最终拍板。
谁能向沙皇施压?
谁能逼迫他让步?
谁又能够收买他?
纵然是英国使馆的靠山——英王陛下政府,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因为前不久他们才刚刚伙同其他政府证明了——即便英法联手施压,奥地利委婉表达不满态度,都无法逼迫沙皇放弃他与奥斯曼人签订的密约。
甚至为了不激怒沙皇,亚瑟还偷偷摸摸的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只为不让这位俄国最有脾气的人物发现戴维·厄克特爵士秘密入境高加索。
这可如何是好呢?
(本章完)
第662章 黑爵爷的英国先进审问经验
第662章 黑爵爷的英国先进审问经验
莫斯科警察局的铸铁壁炉发出噼啪声响,亚瑟的指节在《警察条例》烫金封面上轻叩。
透过百叶窗缝隙,他能瞥见办公室里的赫尔岑正捧着本书解闷,他脖颈上的圣像在晨光的照耀下微微发亮。
作为一个第一次被捕的年轻人来说,赫尔岑的表现其实还算不错,既没有失态慌神,也没有表现的过度亢奋。
警察署长注意到了亚瑟的目光,他扭头看了眼办公室,旋即笑道:“您发现了?就是那位,昨天刚抓的。万幸他还算安分,要不然的话,凭着他的家世背景,我们还真挺难对付他的。”
“难对付?”亚瑟调笑道:“难对付你们还把他抓来?这不是给自己寻来个祖宗吗?”
警察署长叹了口气,和亚瑟诉苦道:“这不一样,爵士。就拿办案子来说吧,我听说在伦敦,都是按着规章制度,从羁押、拘捕再到起诉,每一步都是按照程序走的。但是咱们这儿呢,一旦上头下了任务,宁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得把事儿全部办成不可。上级说一声,下泥塘去,那咱们就得下泥塘去,在没办法中也得寻出个办法来,把泥沙搓成绳子,用它去勒死该勒死的人。”
说到这里,他还不忘给亚瑟举例子:“而且这不光体现在警务方面。就拿我那个姐夫来说吧,他是个地方上的警察局长。有一次,省里下了文,非要赶在命名日送条鱼过去不可,并且非得是大鱼,即便赶不上鲸鱼那么大,但也要差不离。我那姐夫东奔西走,活像是中了煤气,忙活了一两天的工夫,鱼是弄到了,可总不是上峰指定的那一种。
要么是鱼脑袋不巧长得挺象过命名日的大人物,如果送过去,准招人挑拨,说送这鱼这是人身攻击。要么就是鱼膏太少,不肥美。要不又是鱼翅欠肥,没有气派。而在我们老家那个省份又是个穷讲究的地方,每件东西都得有模有样。我姐夫稍一寻思,一咬牙一发狠,就把当地打渔的全都押进了警察局,限令他们三日之内必须捕到符合标准的鱼来。”
自从来了俄国,类似的故事亚瑟听了不少,不过好在每次故事总有新样,因此倒不至于听着枯燥。
“限期三日就能抓到鱼了?按我说,您姐夫办差的方式纯粹是瞎胡闹。就为了一条鱼,便搞得如此兴师动众,这算个什么?”
警察署长一脸认真道:“您别不相信,最后那鱼还真叫他捕到了。虽然我也感觉这么办差确实欠考虑,但是在俄国,有的时候就是得用这种法子。您是个外国人,所以不懂得俄国官场的风俗。在俄国,这命令都是一层压着一层的,省里想要在中央面前露一手,市里想要在省里面前露一手,所以像是这类看起来像是瞎胡闹的任务,其实异乎寻常的多。”
亚瑟捏着下巴微微点头:“就像是这次莫斯科火灾的事?”
警察署长哂笑道:“当然,这次不一样,这毕竟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不过嘛,我还可以拿我姐夫的经历举例子。说是有一次,省里想在上级面前露一手,给市里下文说:得逮住一个流浪汉,并且是一个大有名堂的流浪汉。于是,我姐夫又忙活开了,他满城地搜查,伸出鼻子到处去嗅,见到有灯光就去察看,瞧瞧那儿是不是聚着一大帮子流浪汉。”
亚瑟听到这儿都没忍住乐了:“流浪汉还不好找?别说是地方上了,就连在莫斯科和彼得堡我都看见了不少。”
警察署长摆手道:“那次不一样,上头的要求挺严格,所以我姐夫不敢随便拿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老婆子上报充数。他在城里蹲了一个星期,终于叫他碰上了一个迷路的朝圣者,一个毫无能耐的流浪汉。他拎起朝圣者的布袋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像是什么《致耶路撒冷圣山之居民》、《致热心传播天堂之乐者》、《致善举多于天上群星者》等等。
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您肯定知道,这些手抄本的歪书纯粹是一派胡言,都是《圣经》里没有的。所以,我姐夫便如获至宝的把这个上帝的顺民投进了牢狱。第二天,他编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报告递到了省里。说,情况如此这般,某某兢兢业业,对城市治安从不懈息。接着便天乱坠的大作文章起来,又是异端邪说啦,又是与同党往来频繁啦,又是危害社稷之刁民啦,又是斩草务必除根啦。那文章,写得真是煞有其事,就是叫文学家来看,也挑不出一个不是。”
亚瑟吹捧道:“这么听起来,您的姐夫倒真是个人物。办事这么得力,省里怎么没把他当个金子看,调到警察厅做事呢?”
警察署长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回头瞧了眼,挑起大拇哥儿指了指赫尔岑所在的办公室。
亚瑟心领神会道:“他抓到了不该抓的人物?而且对那个公子哥不大客气?”
警察署长微微点头道:“省督学的公子那天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到他们市打猎,还唆使猎犬咬了几个犹太佬,把他们齐脖子按在泔水桶里取乐。路过的市民报了案,我姐夫去了现场拿人,督学公子看见警察来了,张口便骂他们还不如猎犬跑得快。我姐夫当时还没从宿醉的状态里回过神,听见有人骂他,抬手便给了督学公子一巴掌。”
“唉……”说到这里,警察署长停顿了一下:“我那姐夫,生的就和一头棕熊似得,他一巴掌拍在文弱的公子哥脸上,当场就打落了他两颗牙。等到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他提着礼品去省里请罪,但督学无论如何都不肯见他。虽说这事情摆在明面上,他不仅没错,反倒还有功劳。但是呢,他调职省里的事情就这么吹了。”
亚瑟唏嘘道:“这么看,我的那些东西,貌似是不能完全套用到俄国。”
“是吧?”警察署长羡慕道:“您在伦敦的时候,只管专心办案子,升迁的好处便会自然而然的送到您的手上。但是咱这……唉……”
亚瑟听到警察署长将苏格兰场想象成了天堂,忍不住冲他摇了摇手指:“您恐怕把伦敦给想的太单纯了,在伦敦想要升迁,也不是单靠办案子就能成的。”
“您那儿也要看上峰的眼色?”警察署长想了想,笑了声:“不过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嘛。”
亚瑟摆手道:“上峰的眼色当然要看,只是没有俄国那么严重。因为总体上来说,1829年的《大伦敦警察法》,并没有严格规定大伦敦警察厅长与内务部之间的统属关系。而伦敦警察宣誓效忠的对象也不是内务部,而是国王和宪法,内务部也只是协助国王陛下,根据法律条例对伦敦警察进行管理。因此,我们虽然要向内务部递交年度工作报告,但是具体到平时如何办案,办什么案子,派多少人手,我们都是自己说了算的。”
在这一点上,亚瑟并没有欺骗警察署长。
相较于其他国家的警察,伦敦警察的自主权可能仅次于巴黎警察。
只不过,巴黎警察的权力之所以大,是由于他们成立伊始便是个只对国王负责的高级别独立部门。
而在大革命时期,由于权力分散在不同领袖手中,法兰西的各个政府部门几乎都是各自为政的。
这样的习惯也延续到了拿破仑的帝政时期。
法兰西警务大臣约瑟夫·富歇,几乎将他手下的巴黎警察打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巴黎警察究竟在干什么?
除了富歇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因为哪怕是他们的皇帝拿破仑都搞不清楚。
至于苏格兰场,虽然他们不像是巴黎警察那么跋扈嚣张,但也同样不是善茬。
名义上内务大臣能够决定的只有苏格兰场正副厅长的任免,但是如果他想要插手苏格兰场的内部晋升,必须要充分尊重和参考各位高级警官和治安法官组成的伦敦警务委员会的意见。
当初亚瑟能够从街头巡警火箭晋升警督,有两个重要因素,第一是内务大臣罗伯特·皮尔爵士的点头,第二则是因为皮尔爵士争取到了首相威灵顿公爵的支持。
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是什么成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只要威灵顿公爵开口,他们都会支持这位前英国陆军总司令的意见。
当然,苏格兰场买威灵顿公爵的面子,不代表他们会买辉格党的面子。
正因如此,当时罗万厅长在发现内务部任由舰队街记者攻击‘因公殉职’的亚瑟时,才会勃然大怒的跑去内务部找墨尔本子爵拍桌子,并替亚瑟争取到了他应得的下级勋位爵士。
警察署长艳羡的听亚瑟讲述着他当年在苏格兰场呼风唤雨的日月,尤其是听到伦敦塔那一段,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亚瑟说到动情之处情不自禁的挥出了他的‘专制主义铁拳’:“对待自由主义分子,在紧要关头,必须得出重拳!”
警察署长端起潘趣酒一饮而尽,给亚瑟鼓掌叫好:“说的没错,这帮狗娘养的必须得拿骑兵犁一遍!”
亚瑟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要我说,这次的火灾,其实也是您的一个机会。您看我,本来我也是和您一样,就是个不起眼的中层警官。但是,就是由于我对紧急事态处理的到位,所以得了国王陛下的器重,把我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话说,那个新抓的自由主义公子哥,您提审过没有?如果还没有的话,我可以现场给您传授些审讯技巧。以后啊,您就照着我的路子来,保管叫您在齐恩斯基警监的面前长脸。”
警察署长被亚瑟说的心动:“这……倒是还没有提审过,昨天把他抓来之后,米勒上校只是简单和他聊了几句……”
“喔?”亚瑟问道:“他就没交代你接下来该怎么干吗?”
“那倒是没有。想来,他是打算亲自审问的……不过嘛……”
警察署长被亚瑟说的心动,此时他心里装的全是在上峰面前露脸的事情:“不过嘛,按照一般的流程,我是应该审一遍。您不知道,我在局里本来就应该是负责这方面的。”
“说的是,在这种事情上,您是该主动一点。”亚瑟一点一点的给他下套:“您想啊,整个莫斯科,有多少个署长。这次莫斯科火灾是个大案,如果办的好了,您的上级里面肯定有不少升职的。他们升职了,也就给您留下了空位,您现在不赶紧表现,谁能在一大票的署长里面注意到您呢?您总不能学您那个姐夫,去打督学的公子一个嘴巴吧?”
警察署长左思右想,可不管他怎么想,都觉得亚瑟的话很有道理。
更重要的是,这位英国来的爵士可是伦敦有口皆碑的警界明星,要说他手里没点狠招,那怎么可能呢?
趁着这位爵爷正在兴头上,让他帮着撬开公子哥的嘴巴,到时候再把得到的结论写成报告,找个莫斯科大学的文学教授好好地润色一下……
亲娘嘞,弄不好可能影响仕途啊!
可话说回来了,带着一个外人去提审犯人,这又不合乎局里的规定……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不说,我不说,大伙儿都不说,谁知道我带了外人提审呢?
爵士这种身份高贵的人物,至于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功劳和我较真吗?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芝麻粒儿,但是落在我的口袋里,这可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啊!
警察署长看了眼日头,又摸出了兜里的老怀表。
九点刚刚过五分,局长那边的会刚刚开始五分钟。
根据俄国会议的一贯尿性,会议一时半会应该结束不了。按照一贯的规矩,审讯委员会里的几个打头头们得迟到五到十分钟摆个谱,然后再打上十分钟的官腔,等正式开始说问题怎么也得九点半了。
只要能在十点之前审完,那局长那边就不可能露馅儿。
俗话说利令智昏,警察署长一想到这儿,赶忙像是服侍上帝一般搀着亚瑟起身。
“真是久旱逢甘霖,彼得堡一阵风吹来了您这阵伦敦的及时雨!您老愿意帮这个忙真是感激不尽,我正发愁怎么和这种公子哥儿打交道呢!我这就去给您准备热茶!正宗的中国红茶!您老是喜欢喝加奶的还是加的?尽管吩咐小的,千万不要客气。”
(本章完)
第663章 军情五处的实力
第663章 军情五处的实力
审讯一个受雇于法国大巴黎警察厅、沙俄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德意志美因茨情报办公室或者秘密反政府组织的成员是令人兴奋的专业任务之一。
通常,形势总是对审讯官有利,但受审者的训练、经验、耐心和毅力,会极大地削弱审讯官的优势。
《情报法案》明确禁止军情五处及军情六处行使任何司法或警察权力。但是,反间谍机构不可避免的要对有抵抗意识的目标进行较长时间的拘留、控制。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我们需要通过暗示、诱导,或者使用心理、生理手段,培育、调整、中止人类行为的能力,这意味着确保受审者的服从。
受审者的服从可能是自愿的,也可能是非自愿的。但是,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审讯必须在可控制的环境下进行。
通常,我们的审讯目标是通过有敌意的秘密行动以及从参与这些行动的个人或团体中获取情报。而我们的审讯目标也是从外国情报机关、秘密机构或者地下反政府组织的成员中获取情报。
但是,与警察的治安审讯不同的是,我们审讯的目的并不是让受审者坦白自己的罪行,然后把他们送上法庭。我们不在乎他触犯了哪条法律,脑袋上顶着哪项罪名。因为,对于情报机构而言,受审者承认自己有罪并非审讯的终结,而是获取更多情报的序曲。
——亚瑟·黑斯廷斯《英国秘密情报局审讯手册》
审问赫尔岑这种刚毕业还不满一年的二愣子对亚瑟实在算不上什么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不客气的说,对于亚瑟而言,哪怕是拷打埃尔德,逼问他把那些在格林威治小巷深处购买的宝贝藏在书架的哪个角落,都比审讯赫尔岑有难度。
如果让亚瑟摸着良心公道的评价,埃尔德这小子虽然平时不着调,但是那家伙一旦认准了什么事情,就算把他的脖子拴在绞刑架上,他都不会当吭声的孬种。
至于埃尔德的风评为何这么差,那只不过是由于他这辈子认准的事情并不多。
不过嘛,虽然对亚瑟这种经验丰富的审讯官来说,赫尔岑并不难搞定,但是对于没有接受过系统化培训的莫斯科警察局来说,审讯确实是个难题。
在这个年头,各国的政治保安警察普遍还停留在物理审讯的初级阶段,而他们的头目也普遍不具备亚瑟那么长远的视角。因此对于他们而言,审讯只是个体力活,无非是看谁的体罚方式更别出心裁罢了。
但是在伦敦警务情报局里,亚瑟对审讯官的要求却远不是有把子力气那么简单。
要想在警务情报局的审讯科任职,必须要具备四个条件。
首先,要接受足够多的训练或拥有充足的审讯经验,可以很快发现线索。
其次,要能够掌握至少一门外语,并对审讯使用的话术非常熟悉。
第三,要对受审者的所属国有丰富的背景知识,并且充分了解受审对象的所属机构或团体。
最后,亚瑟要求所有审讯官必须真诚的将受审者当作人来看待。
正是由于这些苛刻的条件,所以审讯科一直是警务情报局乃至于整个苏格兰场平均学历、基本素质和警衔最高的单位。
所有审讯科成员全部挂警长以上职衔,一半成员毕业于伦敦大学,另一半虽然没有念过大学,但也被派去伦敦大学进修了3到6个月。
高投入意味着高回报,正是由于坐拥这些宝贵的人才,所以‘铁心’黑斯廷斯才总是能搞到那些别人都不知道的情报,包括但不限于:抗议集会的地点、抗议团体的名册、隐匿的犯罪窝点,甚至于第一手的伦敦地下社会洗牌情况。
而亚瑟管理下的审讯科在审讯时与其他外国情报机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向来不提倡用使用对抗手段。
虽然欺骗、诱导受审者说出想要的情报是一种必要手段,但是亚瑟要求他手下的审讯官们在审讯开始前,首先问自己的问题应该是:我如何才能让他把情报告诉我?
而不是:我如何才能给他设一个陷阱,骗他说出我想要的情报?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嘛……
可以直接搬出亚瑟在给审讯官培训时的原话——如果我们直接以敌意对待受审者,或者在第一轮交锋中就使用强制战术,受审者就可能不再愿意透露情报。根据经验,大部分受审者更愿意在被尊重人格或者受到善意对待的情况下透露情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首先考虑的应该是如何与他们交朋友。
而亚瑟也以身作则的向审讯科证明了,他并不是在说说而已。
这位全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将他的人生视为一场对全世界的大规模审讯,他的审讯对象既包括了法兰西的黑人文豪和共和主义皇帝,也包括了德意志、意大利的愤青与小市民。
换句话说,他对赫尔岑的审讯过程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而是从去年莱比锡那场《图兰朵》初演就已经开始了。
截至目前,审讯进行的非常顺利,爵士早就把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掏了个一干二净,今天来警察局只是为了维护维护双方的感情,以便将来可以合作的更加顺利。
趁着走进办公室之前的时间,亚瑟还不忘给警察署长提要求,借机强化他的专业形象:“你们这里有受审者的背景资料吗?我需要了解他的家世背景和成长经历。”
警察署长不知道亚瑟到底在玩哪一套,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英国警察的表率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当然是有的,但我不敢保证那就是全部了。不过能不能冒昧问一句,您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自然是出于审讯需要。”亚瑟扣上礼帽起身道:“通常来说,我会把审讯对象分为九种类型,每一种类型对应不同的性格,而要了解一个人性格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阅读他的背景资料了。”
警察署长听到这话,赶忙招呼着手下的警官去拿资料,除此之外,他还不忘跟在亚瑟身后临时补充了几句他自己的了解。
“他是雅科夫列夫家的私生子,您知道莫斯科的雅科夫列夫家族吗?在俄国还叫莫斯科大公国,皇上还是姓留里克而不是姓罗曼诺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大贵族了。当年瓦西里三世能够一统罗斯大地,与雅科夫列夫家族拿出他们的全部土地和财富资助他有分不开的关系。您知道瓦西里三世吗?就是那位吞并了普斯科夫公国和梁赞公国,从立陶宛手里收复斯摩棱斯克,还让喀山汗国对俄国俯首称臣的瓦西里三世……”
亚瑟虽然早听说赫尔岑家世显赫,但那时候,他只以为赫尔岑的祖先最多也就是个被兼并的古罗斯王公,但是现在听警察署长这么一说,亚瑟才知道原来赫尔岑的祖宗对俄国也是立有从龙之功的。
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赫尔岑他们家可比奥尔洛夫、戈利岑这些家族对俄国的意义重要多了。
毕竟赫尔岑他们家的资助可是实打实的替俄国换来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听起来有点俄国吕不韦的意思。
这也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如果现在俄国还是留里克王朝,像是赫尔岑这种开疆元勋家族的子弟,怎么可能会被宪兵抓起来呢?
亚瑟听到这儿,还拐弯抹角的打听着:“身世这么显赫,你们怎么还把他抓了呢?难道他的家里长辈难道没有给当局施压吗?”
“嗨呀。”警察署长摆手道:“他家里确实挺有势力,但是也得分情况不是?如果只是一般的罪过,有他那个挂着‘宫廷侍从’头衔、在巴黎做过外交官的父亲,以及他那个曾经做过驻瑞典公使、现在是参政院委员的二伯,我们确实不会去找他的麻烦。但是,这次不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吗?”亚瑟闻言讽刺道:“看来沃尔科夫将军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警察署长听到这话既不敢承认亚瑟说的对,也不敢说他说的不对,只得在一旁赔着笑:“反正是他下的命令,毕竟他才是莫斯科的宪兵司令,我们都是底下跑腿干杂活儿的。”
亚瑟进门前特意停下了脚步:“他叫什么名字?”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
“赫尔岑?”亚瑟假装吃惊道:“嗯……您口中的赫尔岑,莫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赫尔岑?在莫斯科国土衙门工作的那个年轻人?”
警察署长也大为诧异:“您……您认识那小子?”
亚瑟假意沉默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会嘱咐道:“待会儿这样……”
警察署长听完了亚瑟的计划,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那就麻烦您了!”
他将亚瑟领进了办公室,赫尔岑听到有人开门,下意识的抬起脑袋看了过去。
但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见亚瑟向他自我介绍道:“你好,赫尔岑先生。”
赫尔岑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能看见亚瑟,他一时之间脑袋有点懵:“你……你好。”
他第一时间脑子里出现的念头是——我被出卖了?
但转瞬之间,他自己就否定了这种看法。
因为他怎么也没办法相信英国外交官会向沙俄政府出卖他,并且还在出卖他以后洋洋得意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种情况实在是不符合逻辑。
因此,他很快接受了第二种看法。
亚瑟要么是来探望他的,要么是来想方设法救他出去的。
一想到这里,赫尔岑低落的情绪都有所好转了。
亚瑟回头看了眼警察署长,按照进门前两者约定好的计划,对他吩咐道:“先生,请给我一点私人时间,我想和我的朋友简单聊两句。”
“好吧,爵士。”警察署长假意为难,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但是请您注意时间,最多二十分钟,待会我们局长就开完会回来了。”
亚瑟摘下帽子向他道了谢,旋即目送着警察署长退出房门。
赫尔岑看到警察署长离开,赶忙开口问道:“您怎么来了?”
亚瑟当然不可能和赫尔岑说实话,因为警察署长就在隔壁听着呢。
亚瑟将礼帽轻轻搁在橡木办公桌上,金属表链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真是令人唏嘘,我还记得前几天您还在和我感叹世事无常,你的好朋友被警察给抓走了,结果今天您自己也蹲进了警察局。”
赫尔岑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奥加辽夫为这案子坐了三个礼拜的监牢,但是究竟是为什么,谁也搞不清楚。我为他四处奔走,现在好了,就连我自己也蹲进来了。”
亚瑟不紧不慢的从上衣兜里摸出了小笔记本,借着躯干的掩护装作要抽烟的模样:“说实在的,我也没料想到和您的下一次见面居然是在局子里。”
赫尔岑低下头看了眼笔记本上的字迹,立马明白了当下是怎么个情况,他随口胡诌道:“您能进来探监,那是不是我父亲和母亲他们也能过来看我?”
亚瑟微笑着抽出镀银烟盒,递烟时让盒盖内侧的镜面反射出窗外景象。
赫尔岑借着这个角度,瞥见走廊上警察制服的衣角——果然有人在监视。
亚瑟叼起雪茄打着了火:“可能吧,我刚刚听他们说,带您过来好像只是为了盘问,您身上的罪责不算重,要不然也不可能放我过来探视您。他们好像主要是冲着您那位朋友去的,您如果知道些什么消息,不如主动和他们坦诚了,这样弄不好还能早点把您放出来。”
赫尔岑当然不会信以为真,因为他刚刚已经从亚瑟的笔记本上看到了,宪兵从他的家里搜出了《十二月党人文集》和《社会契约论》等等禁书。
如果上纲上线的话,单是凭这一条都能办他一个‘宣扬自由主义思想’的罪名。
而至于怎么解决,亚瑟的笔记上也写的很清楚。
您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也不知道,这就是我给您的忠告,您还年轻,血气方刚,您想讲话,这是最糟糕的。不要忘记,您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得救的道路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是骗傻子的话,你要是当真了,活该你流放去高加索和西伯利亚。
禁书的事情已经坐实了,那边只能想方设法去把影响降到最低。
而赫尔岑这边要做的,就是什么话也别说,什么消息也别透露。
没有参加什么秘密团体,更不知道什么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您每天除了按时上班朝九晚五以外再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本章完)
第664章 沙皇亲临
第664章 沙皇亲临
雪原上绵延不休的车队像条黑色蜈蚣,三十二对钢轮碾碎了雪原最后的月光。
尼古拉一世摘下金框夹鼻镜,用天鹅绒布擦拭镜片上凝结的冰晶。
与沙皇同乘的本肯多夫伯爵注意到沙皇食指的旧伤疤在颤抖——那是1825年十二月党人叛乱留下的纪念。
“陛下,莫斯科已做好三级戒备。”这位最受沙皇信任的宠臣将密信折成天鹅形状:“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坚持要亲自迎接,但按您吩咐……”
“我现在不想见他,让他去圣瓦西里教堂祈祷。”沙皇的佩刀在车厢地毯上划出裂痕:“告诉舒宾斯基,我要在黎明前看到审讯记录原本——不是沃尔科夫那些涂满香水的副本。”
远处,克里姆林宫金顶已经浮现在暴风雪中。
连夜兼程赶往莫斯科的秘密行程似乎让尼古拉一世这位沙皇俄国的最高统治感到疲惫,他一只手扶着额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的思绪却并没有因此中断。
“《莫斯科电讯》的波列沃伊现在如何了?”
本肯多夫伯爵的声音随之低沉了下来,似乎是担心惊扰到了沙皇的小憩:“按照您的旨意,波列沃伊已经被押解到了彼得伯勒要塞的监牢之中。最初的时候,他成天沉默寡言,但是这两天他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几乎每天都在向狱卒请求能够向您上书陈述自身的罪过。您最近想要抽空召见他一下吗?”
“不着急,他现在仍需要反省。”尼古拉一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每一个被进监狱的人总会说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对上帝发誓他们已经深刻反省。可如果不让他们尝到真正的苦头,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颤栗,那么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旧病复发。”
本肯多夫并没有反驳沙皇的话,不过他还是坚持报告了昨天刚刚收到的喜讯:“我听说波列沃伊这一次的反省非常彻底,虽然他被关押在要塞里,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创作。”
沙皇睁开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些嘲弄:“真是个笔耕不辍的好作家,我们的雅各宾领袖先生这次写了点什么?”
“比之以往有所进步。”
本肯多夫开口道:“这次他没有过于聚焦那些有害于社会和公共利益的内容,我已经看过了最初几章的内容和故事梗概。这次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西伯利亚贫苦农家的年轻女性,家境贫寒,父母早逝,被迫独自生活并为生计挣扎。为了逃避家中的困境,她离开家乡,进入了一个相对较大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巴拉沙被一些不负责任的男性利用和抛弃,她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屈从于生存的压力,做一些低贱的工作。即使她努力保持自尊,渴望过上更好、更有尊严的生活,但她的健康却逐渐衰退,最后只能在孤苦中死去。”
“一幕相当经典的悲剧故事。”尼古拉一世冷笑道:“波列沃伊是在写农家少女吗?我怎么感觉他是在写自己呢?”
本肯多夫伯爵微微点头:“是的,陛下,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您铁一般的意志击垮了。天佑俄国,相信在不久之后,我们将收获一位文学性无可挑剔的、伟大的悲剧作家。至于那个俄国雅各宾领袖的人格,将会彻底从波列沃伊的身上被抹除。”
尼古拉一世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他淡淡开口道:“波列沃伊的新作写好后,把手稿拿到冬宫。在这部作品上,他将受到与普希金相同的待遇。为了庆祝波列沃伊的新生,我将担任这部名垂青史新作的唯一审查官。”
“如您所愿,陛下。”本肯多夫伯爵将手按在胸前微微俯首。
沉默了一会儿后,沙皇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派人去给我们的大作家一些希望,告诉他,农家少女也有逆天改命的机会,俄国确实有不少混蛋男人,但至少我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真正的贵族是见不得有人孤苦伶仃的死去,如果这部作品写的令人满意,我将赐给他在彼得堡定居的权利。”
月光照在本肯多夫的脸上,勾勒出他刀削一般的脸庞:“如此宽大的处理,相信波列沃伊会为国内的自由派们做好榜样的。”
沙皇转而吩咐道:“波列沃伊的《莫斯科电讯》被取缔了,新的刊物也要抓紧办起来。《敖德萨新闻》和《第比利斯消息》就办的很好,《国民教育部杂志》筹备的怎么样了?”
本肯多夫伯爵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沓文件,摆放在小桌的油灯旁:“这是《国民教育部杂志》创刊号上将要刊发的文章,每一篇都写的文采斐然。尤其是这一篇,乌瓦罗夫极力向我推荐过。”
尼古拉一世戴上金框夹鼻镜,接过那份稿子草草看了一眼:“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这名字之前没见过,是最近冒出来的新人吗?”
“不算是突然冒出来的,之前就小有名气,《狄康卡近乡夜话》的作者,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非常欣赏他,普希金和他的关系也非常好,算是文学圈子里一致看好的后起之秀。”
“后起之秀?”尼古拉一世翻到下一页:“写的有点意思,《小俄罗斯史》,这确实是个冷门的研究方向,不过很有继续挖掘的潜力。他是在哪个部门做事的?”
“原先是在国土衙门干活的,现在是女子学院的讲师。”本肯多夫伯爵见沙皇对这人感兴趣,于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他的那本《小俄罗斯史》写的确实极具水平,不仅是咱们的教育大臣和太子太傅看好,甚至还引起了一些国际友人的关注。”
沙皇细致的读着稿子:“国际友人?这书在巴黎还是柏林出版了?”
本肯多夫笑着回道:“那倒没有,这书的俄语版都还在印刷呢,出法语版和德语版应该没那么快。不过嘛,英文版已经在筹备中了。”
“英文版?”沙皇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对果戈里的文章又高看了一眼:“有英国出版商和他洽谈过出版工作了?”
“是啊!而且那个出版商您还认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是那份英国流行杂志《英国佬》的创刊人和股东之一。”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手中的稿子都放了下来:“他还是个出版商?”
本肯多夫伯爵笑眯眯的点头道:“英国佬嘛,谁没点赚钱的副业干着呢?毕竟英国贵族不像咱们俄国贵族那样,完全是靠庄园和农业吃饭的。您看达拉莫伯爵,他手里不还攥着新西兰公司的股份吗?”
“呵!这倒是新奇。”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情报,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倒是不怀疑他有副业,但我本以为他是个小银行家或者股票投资客,但没想到他居然是干新闻媒体的。他一边干着出版业的工作,一边又主管着苏格兰场的业务,派自己手下的警察去查禁自己的报社,这场景会不会太滑稽了点?”本肯多夫伯爵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您真是慧眼如炬,当初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曾经负责过伦敦的出版物查禁工作。”
尼古拉一世闻言笑得直咳嗽:“得了,现在我知道他的报社是怎么开起来的了!要是让他来俄国干警察的工作,我前脚下命令把波列沃伊抓进彼得伯勒,后脚他就得把人给放出来,毕竟这可耽误他赚钱了。”
本肯多夫伯爵开玩笑道:“他倒不至于释放波列沃伊,毕竟他们俩并不认识。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他和果戈里先生的交情不错,之前的文化活动上,我还听见他在向咱们的教育大臣极力推荐果戈里先生的新作。”
“是吗?他是怎么评价果戈里的?”
“他说果戈里就是俄国的阿道夫·梯也尔。”
尼古拉一世惊讶道:“他对果戈里的评价这么高吗?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陛下,我可是向来不说谎的。”
“嗯……”尼古拉一世琢磨了一下,旋即吩咐道:“果戈里现在是爱国女子学院的讲师?”
“没错,不过据我所知,这位年轻学者貌似正在谋求成为大学教授,乌瓦罗夫之前和我提过,说是果戈里已经往基辅大学那边跑了好几趟了。”
“基辅大学?”尼古拉一世当机立断道:“这样的学者怎么能去基辅呢?要是叫其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俄国不尊重人才呢。这样吧,等回了彼得堡以后,拿一本《小俄罗斯史》给我。如果这本书当真写的好,就让他去彼得堡大学当教授。至于女子学院那边,回头我去和皇后说说,这样的学者只用来教导贵族小姐确实是屈才了。”
本肯多夫在纸上记下沙皇的需求,旋即又问了句:“如果您着急看的话,回头我可以派人去问问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那里好像有一份印刷好的《小俄罗斯史》,而且他现在正在莫斯科。”
“他在莫斯科?”
本肯多夫不提还好,他这一提,沙皇顿时来了兴趣:“他来莫斯科干什么?”
“休假,顺便到莫斯科大学做做文化交流。”本肯多夫伯爵开口道:“他上个月在那里做了一场讲座,听说反响非常不错,和不少莫斯科贵族交上了朋友。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还特意把特维尔街上的老宅腾出来让给他住。”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话,脸立马顿时冷了下来:“他倒是挺有闲工夫!波列沃伊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然后莫斯科又接连起大火,不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这个莫斯科总督都难辞其咎!”
气氛冻结了好一阵子,本肯多夫伯爵的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悬停,墨汁在油灯下泛着幽蓝光泽。
“之后需要安排会面吗?陛下。”他谨慎地开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或许能解释……”
“解释他是如何把莫斯科烧成一片焦土的?”尼古拉一世怒极反笑:“他和拿破仑有什么区别?反正二者都把莫斯科烧了一遍。”
本肯多夫见到沙皇发怒,也不敢吭声替戈利岑公爵说话,虽然他们俩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没有替对方扛雷的想法。
马车猛然颠簸了一下,天鹅绒窗帘缝隙间闪过猩红的光芒,在凝重的视线下,莫斯科城东又冒起了灰黑色的烟幕。
“又起火了……”
远处传来十二下钟声,本肯多夫瞥见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克里姆林宫尖顶,十五座金顶教堂在暴雪中如同燃烧的十字架。
他悄悄用余光偷瞄了一眼沙皇,与火热亮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全俄罗斯最尊贵的陛下铁青色的脸。
“给黑斯廷斯送份请柬。”当马车碾过结冰的莫霍瓦亚大街时,尼古拉一世突然开口:“就说我想听听英国绅士对《小俄罗斯史》的独特见解。”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暴风雪在镜面上折射出万筒般的光斑,语气平静道:“记得准备他家乡的威士忌,英格兰人喝不惯我们的伏特加。”
“那之前定好的那场召集莫斯科五品以上全体官员的会议……”
“在克里姆林宫外面候着。”尼古拉一世虽然语气平静,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平静话语后的波涛汹涌:“我现在需要一些能够让我心态平和的话题解乏,否则我担心我可能会忍不住把他们全部发配西伯利亚。”
本肯多夫刚要应声,忽然一阵狂风掀开车帘。
雪片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看见克里姆林宫墙根下蜷缩着几个黑影,破布包裹的躯体正在迅速被积雪掩埋。
沙皇的佩刀不知何时已收回鞘中,天鹅绒坐垫上只余几片正在融化的雪。
(本章完)
第665章 朕的钱!
第665章 朕的钱!
马车碾过伊林卡大街,铸铁车辕上的冰棱正往下滴落血珠般的融雪。
亚瑟的嘴里叼着雪茄,手上止不住地翻弄着昨天秘书帮他整理好的《小俄罗斯史》摘要。
是的,没错,虽然这位英国爵爷曾在教育大臣的面前把这本书吹上了天,但实际上他只看了这本书的序言和第一卷。
不过这并不是说果戈里的《小俄罗斯史》写的不好,而是亚瑟被高加索的事情绊住了脚。
由于狡猾的戴维·厄克特爵士偏要与英国使馆玩捉迷藏,这才迫使亚瑟迟迟无法翻过《小俄罗斯史》这座六卷本的乌拉尔山。
“您这是看什么呢?”坐在亚瑟对面的丹特斯男爵拍打着手套:“怕沙皇陛下给您出难题?临时再复习复习?放心吧,陛下不是那么喜欢刁难人的性格,再说了,他今天只是心情烦闷,想要找您聊聊天罢了。您一个英国人,不了解俄国的历史其实也没什么,尤其是这还是许多俄国人都未必熟悉的《小俄罗斯史》。”
亚瑟望着面前这位沙皇近侍,合上了书本,转而拿他的身份打趣道:“如果是别人对我说这话,我或许不相信,但是既然这话是您说的,那我可就当真了。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您一个法国人,究竟为什么会跑来俄国,向沙皇宣誓效忠。”
“这还用问吗?”丹特斯男爵从亚瑟递来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就是单纯不想替路易·菲利普的新政府卖命呗。”
亚瑟笑了一声:“好吧,在法国不想替奥尔良派卖命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一个阿尔萨斯人怎么就能成为朱安党人呢?这就好比一个旺代人说自己支持共和政府。两者看起来都太怪异了。”
“呵!”
丹特斯男爵不客气的评价道:“您想必是看了不少‘侏儒’梯也尔之流写的歪书,所以光记得《马赛曲》创作于阿尔萨斯的斯特拉斯堡,克勒曼和克莱贝尔等等大革命中的知名将领是阿尔萨斯人。但是您不知道的是——也有不少阿尔萨斯人反对雅各宾派,支持正统的波旁王室。在大革命爆发后,有数万阿尔萨斯人向东逃往德意志和奥地利。之后虚伪的共和政府准许这些人回到家乡后,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土地或家园已经被没收了。而自从国民议会取缔了宗教后,许多阿尔萨斯人为了洗礼和结婚,不得不跑到瑞士的修道院‘朝圣’。这些倒行逆施的事情干的多了,有阿尔萨斯人成为朱安党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亚瑟闻言还是颇为惋惜道:“可是现在执政的也不是共和派呀,我记得您是圣西尔军校毕业的,您留在法国说不准同样会有个好前途。”
丹特斯男爵闻言轻轻摇头,他的金发随着寒风微微颤动:“在法兰西,永远不要心存侥幸。再说了,我已经向代表波旁王朝的查理十世宣誓效忠了,本着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出于一名骑士的操守与贵族的尊严,我不可能接受一个篡位者成为法兰西之主。”
亚瑟开口问道:“那您现在还保留了法国籍吗?”
“保留了。”丹特斯男爵嘬了口烟,他透过灰蒙蒙的玻璃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七月王朝政府准许了我在保留国籍的情况下在国外服役。”
“如果有机会的话,您会回到法兰西吗?”
丹特斯男爵打趣道:“假如今天有人告诉我路易·菲利普和他那个注定短命的王朝一命呜呼了,那我今天就收拾行囊回巴黎。”
“难道不是回荷兰吗?”亚瑟朝着丹特斯男爵眨了眨眼。
他们俩在彼得堡的时候就处的不错,亚瑟的‘梯也尔私房故事’总能把这位法兰西的年轻贵族逗得哈哈大笑。
亚瑟开玩笑道:“得了,别瞒着我了,老兄!我都听说了,我原以为大伙儿都称呼你为丹特斯男爵是因为你在法国有男爵爵位,但没想到,你的男爵头衔是来自于荷兰的宫廷全权代表范·赫克伦·托特·恩赫伊曾男爵。”
“你老兄的消息倒还挺灵通。”
丹特斯男爵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恩赫伊曾男爵向来待我不错,不过当我第一次听到他打算指定我为继承人的时候,还是挺惊讶的。我向上帝发誓,我从没有觊觎过他的财产和爵位,但是我和他确实很聊得来。我是个只身来到彼得堡的俄国年轻人,他是个孑然一身的荷兰老头,但是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总是能找到共同话题,不管是打猎、军事、历史还是对纹章学的研究。我一直把他当做值得尊敬的老前辈看待,但我真的没想到他打算把我过继到他的膝下。”
亚瑟半真半假的羡慕道:“唉,天上掉馅儿饼,结果唯独砸在你小子头上了。我听说恩赫伊曾男爵去年底的时候,专程带着你去了阿尔萨斯,当面和你父亲谈过了。所以,这事情是彻底敲定了?”
“算是吧。”丹特斯男爵开口道:“不过现在叫我男爵其实并不严谨,因为理论上我还没有继承这个爵位呢。”
“管他的呢,反正大伙儿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算了。”
亚瑟望着英俊挺拔的丹特斯,顺势调侃道:“不过也不怪恩赫伊曾男爵能够相中你做他的继承人,血统高贵、仪表威严、博闻强识、出口成章,这确实很符合一个老贵族对下一代的期待。”
二人正在聊天打趣,忽然,亚瑟透过灰蒙蒙的车窗玻璃,瞥见克里姆林宫红墙外的广场上,上百名身披貂皮斗篷的官员像被冻住的乌鸦群,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这些可怜虫从拂晓站到现在。”车夫甩着缰绳转过街角,丹特斯抬起镶银手杖指向黑压压人群中双膝下跪的那名官员道:“沙皇陛下的马车昨夜进城的时候碾碎了三块铺路石,你瞧,咱们的工务局长先生简直吓破胆了。”
宫门前的双头鹰雕像下,某位蓄着鞑靼式八字胡的官员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因为天气寒冷突然瘫倒在地。
两个戴熊皮帽的近卫军立刻从阴影中闪出,将昏厥者拖向宫墙根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
“他们该庆幸今天没刮风。”丹特斯男爵突然压低声音,话语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您知道吗?为了清除阿尔巴特街火灾留下的灰烬,齐恩斯基手下的人几乎用铁刷子刮掉了整条街的墙皮。”
“那不是活该吗?”亚瑟忽然想起了前两天他在‘审讯’赫尔岑时,从他那里听说的一则趣闻:“我不知道彼得堡羁押嫌犯是用的什么规矩,但是在莫斯科,他们每天都要找嫌犯收伙食费,一天两张纸卢布,如果交不起这笔钱,还得因此坐牢。”
丹特斯男爵对此见怪不怪:“你说的是政治犯吧?这再正常不过了。谁让他们是所有嫌犯里最有钱的那一类呢?彼得堡基本也是这规矩,毕竟有不少人就指着这笔钱创收呢。”
本来亚瑟也没有把这种例行性的贪污腐败放在心上,但是谁让他看到了克里姆林宫前这群瑟瑟发抖的‘鹌鹑’呢?沙皇正在气头上,那也就别怪不列颠的整蛊达人有意借着这件事做文章了。
亚瑟满脸严肃道:“但是这次毕竟不一样,不是吗?这案子可是沙皇陛下亲自负责的。”
“是陛下亲自负责没错,但是每天2卢布的伙食费也是在按规定走的呀。”
亚瑟轻轻摆手道:“那可不一定,给政治犯供应伙食的是谢苗诺夫上校,但是我听他说,城防司令部军需处为那群政治犯伙食的拨款只有每人每天一个半卢布。司令部的副官们吞没了这笔钱,但是他们在戏园里定了几间包厢,请宪兵团的长官们看了几回首次公演的精彩好戏,事情就了结了。”
丹特斯男爵听到这话,抽烟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先是挠了挠后脑勺,旋即又皱眉思索了一阵子。
看他前后盘算的模样,似乎是在考虑沙皇的信任与宪兵团、莫斯科城防司令部的好感究竟哪个更重要一些。
不过,这道选择题的正确答案其实并不难选。
丹特斯男爵是普列奥布拉任斯基近卫团的军官,他从未考虑过到地方任职,而且沙皇也不大可能会让一个外国人成为主管一方的文官,所以即便他这辈子都留在俄国,那么他的晋升也只会局限于军事系统内部。
既然如此,得罪第三局的宪兵和莫斯科城防司令部又能如何?
丹特斯男爵询问道:“您刚刚说的话,当真吗?”
“千真万确。”亚瑟言之凿凿道:“您大可以私底下找其他人问问,保管您听不到第二种版本。”
丹特斯男爵假装没把亚瑟的话当真,他开玩笑道:“得了吧,老兄,沙皇陛下未必会相信这种闲话,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还敢干这种事,这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您这是不相信我吗?”亚瑟假装生气道。
丹特斯男爵有意岔开话题:“那倒没有。不过刚刚的话,让我想起了博尔霍夫斯科依将军。”
“他怎么了?”
“没什么,上次宴会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什么情况,到处嚷嚷着说自己要写书。”
丹特斯男爵惟妙惟肖的模仿着双方的语气:“基谢列夫对他说:‘得了吧!你能写些什么呢?你见过什么?’‘我见过什么?’博尔霍夫斯科依不服气的反驳,‘我见过任何人都没见过的东西。我见过赤身裸体的女皇!虽然是在她去世的那一天。我就从这里写起!’”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巴掌盖在脸上:“他当真这么说了?”
“您这是不相信我吗?”丹特斯男爵学着亚瑟之前的语气反问,旋即哈哈大笑:“老兄,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离奇,让你乍一听起来感觉像是假的。实话告诉你吧,博尔霍夫斯科依将军那天可不止说他见过女皇的裸体,他还四处嚷嚷着要请个画家把那场景画下来呢!”
亚瑟撇了撇嘴:“等这醉鬼酒醒以后,他多半会被自己说过的话吓一跳。”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沙皇陛下应该不会把他的那些话放在心上。”丹特斯男爵举例道:“之前就有人酒后冲撞了沙皇陛下,你知道他当着众人的面是怎么说的吗?如果伏特加能让你忘记彼得堡的冬天,我倒想试试你的酒窖。”
亚瑟挑着眉毛道:“听起来,沙皇陛下有时候还挺幽默的,我还以为他总是板着脸呢。”
丹特斯男爵抿嘴笑道:“所以说,那是由于你不了解他。我不止一次听那些老侍从私底下常常开玩笑,说现如今的沙皇陛下有许多地方像个准尉,同时他的身上也有彼得大帝的影子。”
亚瑟兴致盎然的追问道:“我倒是听说过不少沙皇陛下像是准尉的地方,但是彼得大帝的影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呢?你难道指的是……”
亚瑟忽的一拍脑袋:“啊!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十二月党人起义和彼得大帝时期的射击军暴乱?”
“没错,还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丹特斯男爵掰着手指头给他列举道:“十二月党人和射击军都被挫败了,彼得大帝事后亲手砍掉了五个射击军军官的脑袋,而咱们的沙皇陛下则绞死了八名十二月党人的领袖。事件结束后,彼得大帝解散了射击军,而沙皇陛下则解散了谢苗诺夫近卫团……”
亚瑟看见马车驶入克里姆林宫,手掌稍稍下压,示意他最好还是收收声:“这些事情,咱们可以在稍晚的舞会上继续谈。”
丹特斯男爵看了眼窗外,他有些意犹未尽的继续开口道:“您在莫斯科有碰见什么值得结交的美丽夫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兴许是身上的法国天性作祟,丹特斯嬉皮笑脸的推开车门,小声嘀咕道:“给您一句忠告,离多尔戈鲁斯基公爵夫人远一点,如果您不想惹事的话。”
(本章完)
第666章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第666章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我是皇帝,可是,上帝啊!我这个皇帝是以什么代价换来的?是我的人民的鲜血。
——1826年12月14日,尼古拉一世当晚于日记中写道。
如果以身为人的角度来看尼古拉一世,这位被欧洲自由派厌恶的君主其实是个圣徒式的人物。
他的宗教信仰坚定,是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严格遵守东正教教规,很能约束自己,从不错过任何一个宗教活动。
从不吸烟,也讨厌周围吸烟的人。从不饮用烈性酒,每天都坚持散步,从事锻炼。作息规律,厌恶拖延,他的日程表甚至可以精确到分钟级别。
除此之外,这位沙皇还是个记忆能力超群、工作勤奋的人物,即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有名的苏格兰场卷王都不敢在沙皇的面前妄言勤勉。
毕竟即便是亚瑟最苦的那段日子里,他都不可能像沙皇那样,一年365天,每天的工作时间都达到16至18小时。
除此之外,这位俄罗斯帝国的统治者还崇尚严明的纪律,反复强调法律和秩序,并经常亲自巡视军队、教育机构和国家机关,每次巡视都要对当地的工作作出评论,指出缺点,并给出更改建议。
甚至在人才的选拔任用方面,尼古拉一世同样称得上是知人善任。
不论是启用本肯多夫担任第三局局长,还是从西伯利亚流放地召回著名法学改革家斯佩兰斯基担任御前办公厅主席编纂《俄罗斯帝国法律全书》,抑或是将第二集团军参谋长基谢列夫调任国有土地大臣,力排众议将提出‘官方国民性’理论的乌瓦罗夫推到国民教育大臣的位置上……
如果不先入为主的代入立场,这群受到沙皇重用的臣子每一个都担得起‘能力过硬’的声誉。
甚至连普希金这个被沙皇私下里评价为“自由派分子领袖”的家伙,也被他妥善的安排在了宫廷侍从的位置上。
公道的说,从个人品质的角度来看,尼古拉一世作为君主几近完美。
坚决,目标单一,有钢铁殷的意志,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能够胜任自己的职责。
无论从性格还是从其英俊且威严的外表来看,俄罗斯的大家长尼古拉一世都是一位近乎完美的专制君主。
但是,这位完美君主的身上同样存在着许多令人无法忍受的缺点。
或许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事实上,这些缺点只有在政治圈子里才能称之为缺点。
言辞直白、计划缜密和用语精确,这意味着他不会受到外交官的喜爱。
言辞太过直白、计划过于完善、用语过分精确,就干不好外交的工作,因为抱着这样的思维上国际牌桌就等于开局梭哈所有手牌,一旦事情出现变化便很难有什么退路可言。
讨厌审议、磋商或其他程序上的拖延,大幅度削弱大臣会议、国家会议和参政院的作用,以及喜欢绕过征服机构,转而通过那些在他直接和绝对控制下能够立即执行他的意图的特别委员会、政治小组和御前办公厅高效实现他的意图。
这些行为虽然可以最大程度的提高政策的施行效率,使得他能够尽可能地把所有力量抓在自己手中,享受到历代沙皇都不曾享有的权力,但同样激发了俄国上层贵族和官僚群体的抵触情绪和挫败感。
至于中下层官僚,眼见着捞不到权,他们便安心捞钱,相应而来的则是比以往更甚的极端腐败与混乱。
而这样的情绪在莫斯科这座俄国旧都体现的尤为明显。
在莫斯科,贵族们纵欲无度、意志薄弱。这帮经历了叶卡捷琳娜时代和亚历山大时代的老参政员们,愤慨于沙皇对他们甚少关心,所以当他们发现皇上正在追求年轻的多尔戈鲁基公爵夫人时,便止不住的发牢骚——竟然追求萨什卡·布尔加科夫的女儿!那就是个贱货!
亚瑟对于莫斯科贵族们的感受并没有感同身受,不过他明显知道丹特斯男爵为何要劝他远离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
他没有兴趣去和沙皇抢女人,虽然公爵夫人确实生的娇俏可人,但是比起贵族夫人,眼下他更乐意去高加索、去格鲁吉亚瞧瞧当地的乡村少女是不是如同普希金描述的那么风情万种。
当他踏进克里姆林宫的格奥尔基耶夫大厅时,十二盏水晶吊灯灯火摇曳。
穿堂风卷着冰渣掠过彩釉地砖,三十米长的橡木长桌上,精美的陶瓷餐具在阴影中泛起光芒。
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轮廓出现在孔雀石廊柱后方,近卫军熊皮帽上的银徽章像狼群瞳孔般次第亮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陪沙皇用餐肯定不是多么舒服的体验,亚瑟的嘴角轻轻耸动。
“亚瑟爵士对光线过敏吗?”沙皇的声音从穹顶壁画《最后的审判》下方传来:“把西伯利亚运来的冰镜都撤了吧。”
侍从们小跑着搬走十二面冰晶棱镜,阳光突然从彩窗倾泻而下。
亚瑟的视网膜上残留着方才惊鸿一瞥——那些冰镜以特殊角度将整个大厅切割成碎片,每块碎片都映出不同官员的面孔,有人正在抹汗,有人喉结滚动,某位穿紫袍的老伯爵把十字架塞进了领口。
尼古拉一世坐在仿拜占庭风格的镏金餐椅上,食指旧伤疤紧贴着《小俄罗斯史》的封面。
“您家乡的威士忌。”沙皇托起酒杯,冰块撞击声在大厅引发轻微回声:“不过我们往里面加了点伏尔加河的水,我听说这样喝能听见冰层下淹死之人的忏悔。”
亚瑟微微鞠躬向沙皇见礼,转眼他便看见了桌面上一整套绘制着英国乡村风景画的瓷盘:“这是……又是威士忌,又是韦奇伍德的餐具,您真是费心了。”尼古拉一世看到亚瑟发现了他的精细安排,心情有所好转:“您的眼力真好,确实是韦奇伍德的瓷盘。我的祖母很喜欢韦奇伍德的瓷器,她几乎每年都会向韦奇伍德下订单。虽然大伙儿常说萨克森的迈森瓷器才是贵族的象征,但是我的那位老祖母在瓷器上唯独偏爱英国货。”
亚瑟听到这种皇室趣闻,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自然要出来替英国制造站台:“叶卡捷琳娜大帝在这方面很有品味,而且也非常具备勤俭持家的智慧。正如您所说,近一个世纪以来,大伙一直以迈森瓷器为行业标杆。但在我看来,迈森瓷器之所以备受追捧,无非是因为传统生产方式导致其产量稀少,是物以稀为贵的心态在作祟罢了。而韦奇伍德的优质瓷器,则很好的印证了一个说法——英国的制造业是面向大众的,而不是单单面向有钱人的。”
亚瑟仔细的打量着这套瓷器,看见瓷盘边缘用于装饰的青蛙头,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这该不会是那套青蛙瓷吧?”
尼古拉一世颇有些惊讶:“你知道这套餐具?”
亚瑟轻轻点头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伦敦订购韦奇伍德瓷器的时候,他们曾经向我推荐过他们的招牌产品——女王牌瓷器。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两位女王都在他们那里订购过产品。其中一套是我国的夏洛特皇后订购的奶黄色茶具,另一套便是您祖母订购的这套952头的青蛙瓷了。据他们说,当年这套青蛙瓷刚刚烧制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利用了大众的好奇心,打起了广告。”
尼古拉一世好奇道:“他们怎么打的广告,登报?”
“不。”亚瑟拐弯抹角的恭维道:“韦奇伍德公司把这套女皇瓷器专门拿到伦敦展出,而且参观还需要买票。可即便如此,由于这套瓷器顶着‘叶卡捷琳娜大帝专供’的名头,来参观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展出结束后,女王牌瓷器的名头也在不列颠彻底打响,这使得他们的产品身价倍增,简直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听到沙皇的名头在英国居然如此的受尊重,这不由得极大满足了尼古拉一世的虚荣心,因为莫斯科大火导致的糟糕心情也跟着大为好转。
尼古拉一世甚至有心和亚瑟开起了玩笑:“这种事情,也就只有英国商人想得到了。不瞒您说,我有时候会私下向上帝祈祷,如果我国的商人能有英国商人一半的智慧就好了。”
亚瑟同样打趣道:“或许您还应该再加上一个愿望,必须得让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市民们拥有伦敦市民一样爱好凑热闹的脾性。别说是沙皇瓷器这样的杰作了,就算让他们发现街巷里有两条狗在互相撕咬,他们也得为此嚼上一天的舌根,甚至还要为了狗的输赢打赌。”
尼古拉一世感叹道:“不论怎么说,英国货现如今简直充满了欧洲王室的各种角落,比如说,我的兄弟,比利时的利奥波德。我听别人说,他还只是个安哈尔特小王公的时候,他那个沃利茨乡下的小庄园简直被设计成了小英格兰,从非常英式的园,到非常英式的框格窗和非常英式的新古典派房间。他甚至还给韦奇伍德的陶瓷产品专门留出了一处完美的摆放之地,歌德都为此数次专门造访过他的居所。”
亚瑟趁机向沙皇推荐道:“其实不单单是瓷器,您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派人去我国的谢菲尔德看看,那里生产了不列颠全国九成的刀具,置办几套用于后厨再好不过了。”
尼古拉一世望着这位突然化身为推销员的文化参赞,只觉得既欣赏又好笑:“只为了几套刀具便派人专门跑一趟还是浪费了。不过,如果他们那里能锻骑兵刀的话,我倒是愿意考虑一下。”
“骑兵刀?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我觉得伯明翰是最好的去处。”亚瑟笑着应道:“各种工具、各式各样的锁、枪械、剑以及家用五金器具,全都是伯明翰产的。不瞒您说,您应当知道我在伦敦塔下吃了一颗枪子儿吧?那颗子弹同样是伯明翰货。”
“嗯……”尼古拉一世撇着嘴打趣道:“或许达拉莫伯爵应该考虑把商务工作也交给您,恕我直言,您在商业上的天分并不输给文化艺术。我听说,您在伦敦是开报社的?那份《英国佬》就是您手下的产业?”
亚瑟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沙皇知道《英国佬》是他的产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如果沙皇知道《经济学人》也是他名下的拳头产品该怎么办呢?
毕竟,《经济学人》上可是曾经刊发过波兰流亡者领袖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的政论,而且还帮着波兰起义期间还帮着波兰人说了不少话呢。
亚瑟笑着开口道:“我确实是《英国佬》的股东之一,不过我不是占股比例最高的那个,在我之上的还有迪斯雷利先生和罗斯柴尔德家族。”
“罗斯柴尔德?”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名字略微惊讶,不过倒也没有震惊太久,毕竟在英国做生意与罗斯柴尔德有联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他转而像是行内人一样神神秘秘的发问道:“罗斯柴尔德……内森那老家伙该不会又是在替威灵顿公爵代持股份吧?”
显然,沙皇了解罗斯柴尔德身为威灵顿公爵钱袋子的关系,无论是半岛战争还是滑铁卢,公爵的军事成功背后都有罗斯柴尔德冒着巨大风险帮忙兑换金银货币以及采购军需品的身影。
对于亚瑟而言,沙皇主动往威灵顿公爵那边想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可不想单独背上‘波兰同情者’的名头,他更愿意让沙皇把刊载波兰文章理解为英国政府的授意。
亚瑟含糊其辞道:“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收到明确通知,至少在每次召开董事会的时候,我看见的都是罗斯柴尔德的代表而不是公爵阁下的代表。”
在沙皇看来,不否定就等于肯定,况且他从来不相信英国政府会完完全全的将新闻自由如实贯彻下去,权力阶层在报纸杂志中持有股份简直再正常不过。
亚瑟抿了口琥珀色液体,烟草与焦木头的气息在舌尖炸开,呛鼻的气味逼得他连连咳嗽。
如此反应逗得沙皇嘴角上翘:“您喝不惯威士忌?”
亚瑟拿起餐巾擦拭着口鼻:“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可能会喜欢,但我是个英格兰人。在酒水的选择上,我比较偏爱与先王乔治四世一样的选择。”
“是吗?”尼古拉一世切开一片小牛肉:“我的兄弟的品味如何?我听说他在享乐方面颇有心得。”
亚瑟放下餐巾道:“先王嗜酒如命,晚餐的时候,通常会喝两杯热麦芽酒,吃几片吐司。随后是三杯红葡酒,外加草莓。之后一边捧着小说一边横在躺椅上来一杯白兰地。哪怕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服药之后,也要再喝三杯波特酒外加一杯白兰地。”
尼古拉一世听得直摇头:“我觉得葡萄酒倒还没有什么,但是草莓和麦芽酒混在一起,就算是顿河马也受不了,你们应该劝劝他的。”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亚瑟无奈道:“但是阿巴斯诺特夫人告诉我:这些都是他要的,他是国王,谁能拦得住他呢?在喝酒这件事上,别说是宫廷侍从了,就算是威灵顿公爵出马,国王也是照喝不误的。”
(本章完)
第667章 十九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第667章 十九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一八三四年,亚瑟·黑斯廷斯,或者不如说——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下级勋位爵士、俄罗斯帝国二等圣安娜勋章获得者,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阁下。
虽然这些头衔的份量已经不轻了,但是此时的亚瑟·黑斯廷斯,还远不是那位权倾朝野、威震欧洲,打个喷嚏都能令俾斯麦噤若寒蝉、令拿破仑三世心生狐疑、令白厅街罹患重疾的联合王国内阁秘书长和帝国会议首席书记官呢。
在维多利亚女王写给长女的家信中,她难掩激动和喜悦的表达了对亚瑟·黑斯廷斯的喜爱之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当选内阁秘书长,而迪斯雷利先生成为了新首相!这对于两个在人民中崛起的人来说,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啊!
对于一位成长于农业群约克的乡下小伙儿来说,父辈是农民,祖辈是农民,因此不言而喻的,他本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具备了成为一名合格农民的一切条件,体格壮实、身姿挺拔、天生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虽然存在双亲早逝这样的不利条件,但是乡亲们从来没有替小黑斯廷斯的前途担心过。
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庄稼汉的,凭着他那股耕牛般的力气,他可以在二十岁出头便攒下一笔钱,娶上一个体格壮实好生养的乡下姑娘,生下四五六七八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上乡下人人羡慕的好日子。
但黑斯廷斯明显要比乡亲们想象的更有抱负,膝下无子的老乡绅拼尽了最后一把力气把这位与他有着可疑血缘关系的小侄子送去了伦敦,让他得以坐在大学的课堂里蒙受功利主义学派的教诲。
黑斯廷斯在大学学习时,已经成绩斐然。按照那个时日无多老乡绅的幻想,在黑斯廷斯毕业后,他们自然乐于让他留校担任历史和文学教师,甚至将来还可以想一想教务长和校长的职务。
但突然而来的经济危机击碎了一切幻想,日渐萎缩的就业市场使得这位垄断了伦敦大学学业金奖的‘托拉斯’学生没了出路,最终只得以警察的身份出现在了伦敦街头。万幸的是,上帝慈悲的先一步带走了黑斯廷斯的赞助者,老乡绅可以带着小侄子必然飞黄腾达的美梦去往天堂了。
至于黑斯廷斯呢?没了依靠的黑斯廷斯初涉人世,刚刚起步,然而他本性的一个典型特点很快就显现了出来。那就是不愿完完全全、无可挽回地把自己和某人或某事拴在一起。这可是亚瑟·黑斯廷斯的典型作风。他身穿警察的衣裳,腰里别着警棍,和别的警察一样过着苦修士的生活。在苏格兰场的三年里,这位新富歇从外表到内心和一个警察毫无差别。
但是,作为维护英国首府秩序稳定的暴力机器的有机组成部分,他对待内务部和上级永远有所保留,在托利党和辉格党之间永远不明确表明态度。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都为自己留着退路,留着顺风而变的可能性。他投靠威灵顿内阁只是权宜之计,并非完全效忠。
亚瑟·黑斯廷斯,这个狡猾的农民对待上帝尚且不肯答应终身效忠,躺在棺材里尚且不安分,更遑论对待一个普通人了。然而,在他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总有些讨厌鬼自以为他在黑斯廷斯的眼中挺特殊,别人掌控不了的人物,换了他便能够轻而易举的掌控。
富歇式警务专家、法拉第式的欧洲大学者、黎塞留式的政治阴谋家、与李斯特并肩的音乐天才……这一连串令人意乱情迷的头衔冲昏了他们的脑袋,每一个渴望在世界上有所成就的统治者都对亚瑟·黑斯廷斯趋之若鹜。
拿破仑三世在亚瑟·黑斯廷斯的身上吃了大亏,维多利亚女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她的这位小老师曾在重要政治议题上欺骗过她,不过相较于那位来自北国的铁之意志,亚瑟·黑斯廷斯在对待拿破仑三世与维多利亚女王的手段明显就温和太多了。
尼古拉一世希望以帝王权术驾驭这头约克夏猪,然而却连一根猪毛都没留下。他为亚瑟·黑斯廷斯颁发了一枚二等圣安娜勋章,得到的回报却是——1853年英国外交部的宣战国书以及……克里米亚。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克里姆林宫的长桌上铺着绣有双头鹰纹饰的雪白亚麻布,银质餐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这是一顿典型的俄式早餐:黑鱼子酱、酸奶油煎饼、腌鲱鱼和冒着热气的茶炊。
营养均衡,以早餐的标准来衡量,也足以称得上丰盛,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亚瑟并不是很吃得惯。
当侍从端上淋满蜂蜜的燕麦粥时,亚瑟总算是发现了一份他喜欢的餐点。
然而他刚刚将一勺燕麦粥送进口,却发现餐桌另一端的沙皇正皱着眉头。
尼古拉一世发现亚瑟的目光正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我原以为英格兰人是不喝燕麦粥的,我小时候的保姆是位苏格兰姑娘,我还记得她曾经和我抱怨过英格兰人经常拿苏格兰人吃燕麦这一点取笑他们。”
亚瑟用餐巾抹了抹嘴:“她没有欺骗您,在英格兰,燕麦一般是用来喂马的。我还记得伦敦霍乱期间,有一次我去济贫院检查防疫工作,由于缺乏物资,济贫院里给贫民准备的早餐正是燕麦粥。当时,有几个姑娘和小孩儿一看见碗里的燕麦,眼泪立马夺眶而出。没过多久,济贫院里便只剩下低声啜泣的声响了。与我同去的济贫委员会成员理查兹先生气的面色铁青,他把济贫院执事叫过来臭骂了一顿,还说什么,就算是真的缺乏物资,也不应该上这种东西对贫民进行人格侮辱。”
沙皇听到这桩趣闻,轻轻笑了声:“看来英格兰的燕麦和俄国的土豆有着相同的作用,文明人知晓它的好处,但是不文明的人却把它当成了毒药似的。遗憾的是,我本来以为英国的人民会比俄国的人民更文明一些。毕竟大伙儿谈论的都是英国的先进之处,谈论英国的织布机、蒸汽机还有铁路,而这些东西在俄国都很少能够见到,就算偶尔见到了,大部分也是从英国进口的。”
针对俄国与英国究竟哪一个国家更文明,即便是把这个问题放在俄国,九成的俄国人都会回答是英国。
毕竟大部分人衡量文明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城市的富有。
在这一点上,能够赶得上不列颠的国家确实没有。
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从农村的视角出发,由陆路入境俄国的亚瑟确实发现了不少新奇的地点。
因为,如果就农村的生活水平进行比较,会出现一个相当离奇吊诡的结论。
英国各地农民的生活水平通常相差不大,但是俄国农民的生活水平则出现了较大的落差。
越是边远、交通不便地区的农民,由于当地粮食价格无法与城市地区接轨,农闲时也能做点家庭手工补贴家用,所以他们的生活水平往往还说得过去。
而那些邻近城市的农业地区则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冲击,不仅当地粮食价格被大幅抬升,就连家庭手工业也无法正常开展,为了赚钱,他们只得在农闲时期跑到外地帮闲。
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么普希金之前那篇《俄国农民生活水平强于英国》的文章其实写的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他必须要在前面加上定语——俄国边远地区农民。当然,这么说或许对崇尚不列颠和法兰西的俄国自由派不是很公平。
因为正如他们说的那样——虽然俄国农民在许多方面要比英国的某些农民生活安逸,但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差距仍然大到了不可估量,用一句简单的描述就是:英国农民拥有权利,而俄国农民一无所有!
用更明白的话解释就是:俄国农民被禁止向地主提起诉讼并且不被允许出庭作证。如果地主乐意,他随时可以把他的农民流放西伯利亚或者送去服20年的兵役。
而且俄国的农民貌似已经麻木于现状了,相较于英国农民的‘斯温暴动’等一系列暴力事件,俄国农民的反抗就显得平和了许多,俄国许多被定性为农民暴动的事情放在英国最多只能叫做不服从和罢工。
即便是在俄国造成普遍影响的普加乔夫起义,参与起义的农民们也从不反对沙皇权威,因为他们的领袖普加乔夫打出的旗号是——他才是真正的沙皇,起义的目的则是要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皇位。
而英国的‘斯温暴动’嘛,英国农民的主要矛头对准的也不是国王,或许有一部分是为了针对和他们不对付的政府,但是他们干的最多的还是砸烂所有机器,并把抢他们饭碗的工厂主乃至于一部分甘愿为工厂主充当走狗的工厂工人一并吊死在路灯上。
这两种行为究竟哪种更文明呢?
爵士站在警察的角度上,觉得很难发表评论。
但是作为一个地道的乡下人,农民出身的亚瑟能够清楚地意识到,糟糕的生活环境使得大部分农民从骨子里都是现实主义者,现实到近乎于冷酷,这一点在天寒地冻的俄国体现的尤为严重。
操心自己,别管他人。
别人的眼泪就是水。
只要能得到足够的吃的,说谎又有何妨呢?
这几句谚语是他最常从俄国农民口中听到的话。
如果你因为庄稼汉看起来老实巴交便把他当做没头脑,那你才是真正要吃大亏的那一个。
而亚瑟对农民的了解,也让他意识到乌瓦罗夫提出的官方人民性理论究竟有多么可笑,撇开沙皇和国家这一点,东正教首先就解释不通。
这帮骨子里充斥着现实主义的俄国农民们确实很迷信,为了一点小病小灾,他们可以在教堂里连续好几天祈祷。
但是一旦他们的病好了,那您就瞧吧,他可以在做弥撒的时候,一边口呼上帝的名字,一边还在给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搔痒。
俄国的教育大臣乌瓦罗夫要么是把迷信和宗教信仰弄混了,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亚瑟看来,宗教的基础是对上帝虔诚和敬畏,但是俄国农民的身上很少能看到这一点,甚至就连经历了大革命洗礼的法兰西的虔诚信徒都比俄国要多。
亚瑟委婉的向沙皇谈了谈他关于文明的观点,又侃侃而谈的讲起来他在农村地区观察到的问题。
沙皇初时还只是把这当做了一个闲聊的话题,但是他越听表情却越肃穆。
尼古拉一世的眉头渐渐皱紧,亚瑟的表述总让他不经意间想起之前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和国有土地大臣基谢列夫向他递交的《农奴制改革报告》。
“与其说东正教是俄国的信仰,倒不如说宿命论才是俄国真正信仰的宗教。因为我发现大部分人很少会将任何事,尤其是不幸的事归咎于自己的意志力和能力不足。即使问题很显然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也会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
沙皇听到这里,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虽然他很想批评亚瑟的言论,但是转念一想,亚瑟的话好像目前正在莫斯科验证。
站在窗台向外眺望,还可以看得见克里姆林宫红墙外黑压压的一片莫斯科五品官员。
随手翻翻他们连夜递上来的各种关于莫斯科大火的报告,任意挑出一篇,不管它用了哪种语言描述,运用了多么华丽的辞藻,但是文章的主旨大意无非是那一个——错误不在我,而是由于我不走运,这才闯了祸。
尼古拉一世一想到这里,心中便隐隐的鼓动着怒气。
他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淡淡的冲着身边的侍从吩咐道:“早餐吃完了,带他们进来吧。”
“明白了,陛下。”侍从微微躬身,旋即转向亚瑟:“爵士,我们这就派人送……”
“不用。”沙皇闻言忽的一抬手:“亚瑟爵士留下,朕要让他们好好看看,用心的官员究竟是什么样的。”
(本章完)
第668章 莫斯科的大新闻
第668章 莫斯科的大新闻
自从被捕以后,赫尔岑先是被关押在莫斯科的普列契斯钦警察所,虽然睡办公室称不上是多么舒适的待遇,但至少比关押在特维尔林荫大道的莫斯科警察总署和审讯委员会所在地要舒服一些。
在普列契斯钦警察所,他们并不允许赫尔岑阅读他想要书籍,警察署长三令五申的向赫尔岑强调:从家中送书过来是不允许的。
可是碍于赫尔岑的家世背景,警察署长也不敢对这个年轻人太过苛刻。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胆敢像是羞辱小店主和农民那样羞辱赫尔岑,必然会招致这个年轻人的迅猛反击。
对于像是警察署长这样的八品官而言,纵然是沦为阶下囚的政治犯,也绝不是他们能轻易惹得起的。
至于这是为什么?
伙计,瞧瞧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斯佩兰斯基吧!
1812年,斯佩兰斯基因为推行改革失败,遭到反对派清算,被先皇亚历山大一世下令流放。
当时俄国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斯佩兰斯基是一个忠实于法兰西政策的人、一个视拿破仑为偶像的人。他之所以想要效仿法国人,便是为了动摇国之根本,他是拿破仑安排在俄国的间谍,意图通过控制沙皇来控制俄国等等。
因此,当斯佩兰斯基被流放的消息刚刚传出,彼得堡和莫斯科尽是一片欢腾,贵族和地主大肆举办酒宴,以此来庆贺斯佩兰斯基的流放。甚至还有人认为流放的处罚还是太轻了,皇上理应砍下这个法国间谍的脑袋。
不论站在什么角度上,叫任何一个聪明人观察,所有人都会认为斯佩兰斯基这一辈子完蛋了。
但如果你真的按照对待阶下之囚的态度对待这位俄国改革家,那么你必然会后悔的。
因为在四年之后,斯佩兰斯基便被沙皇复起为西西伯利亚总督。
再过五年,他将被从流放地召回,奉诏回京重新入选国务会议。
1826年新皇登基,斯佩兰斯基立刻被尼古拉一世任命为第二届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主席。
聪明人都知道,俄国不存在什么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的事情。
凤凰终究是凤凰,鸡是不能随意向他们发号施令的。
一味地得罪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甚至有可能在将来遭到打击报复。
因此,虽然按照规定,他们不能允许赫尔岑派仆人给他从家中送书,但是警察署长却可以采用亚瑟的建议——如果对犯人的要求断然拒绝,会破坏双方的和谐关系,进而导致审讯的失败。对待年轻人的时候,扮演一个知心父亲或者兄长的角色更容易打开他们的心扉。如果他们提出了无法满足的要求,审讯官应该拒绝,但是同时也应当给他一点不重要的好处作为安慰。
所以,赫尔岑虽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书,但是警察署长破例允许赫尔岑可以阅读科教书或者文法书,但是他也适当提醒了赫尔岑:“如果您想看其他书,那就得请示总座(莫斯科警察总监齐恩斯基)了。”
虽然翻词典解闷听起来挺蠢的,但是有本词典看总比每天干坐着强。
赫尔岑为了得到一本意大利语法,付出了两张十卢布的纸币。
当他向警察署长询问买书剩下的钱去哪儿了的时候,这家伙却厚着脸皮回道:“您得明白,我们也是担了风险的。”
除了买书的事以外,普列契斯钦警察所的生活总体上还说的过去。
他们允许赫尔岑不吃所里提供的饭食,而是由家里送饭。
当然,前提是每天2卢布的伙食费得照样交。
每天饭点,赫尔岑家的仆人会把饭菜交给外面值守的军士,军士再打发一个兵给赫尔岑送上来。
除了食物以外,每天还允许送半瓶至一瓶葡萄酒。
而由于儿子被捕而提心吊胆的父母,借此机会直接给赫尔岑送来了一瓶1816年的约翰尼斯堡。
而负责准备饭食的厨娘等人每次都会把食篮塞得满满当当,大伙都生怕他这辈子再没机会吃好喝好了。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在两天前赫尔岑被移交至审讯委员会后急转直下。
在审讯委员会,赫尔岑感受到的唯一善意便是他刚刚迈入这里的时候,一位夹着公文包的、相貌忠厚的胖警官带给他的。
“我看,您是为最近被捕的奥加辽夫和其他青年人的案件来的吧?”
“我是偶然听到的。”胖警官继续道。“这案子真怪,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为这案子坐了两个礼拜监牢,岂但什么也不明白,简直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才好呢。”胖警官注意地看了赫尔岑一眼:“您最好什么也不知道。恕我直言,我这是给您的忠告,您还年轻,血气方刚,您想讲话,这最糟糕。不要忘记,您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唯一得救的道路。”
这句话已经是赫尔岑近段时间第二次听到了,或许是因为警察之间的共性,这位胖警官给予赫尔岑的忠告与亚瑟的忠告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位胖警官为什么要像亚瑟爵士那样帮他呢?
赫尔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胖警官拿起公文包站起身:“别惊讶,我自己十二年前也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
再之后,一个官员进了屋。胖子作为长官,吩咐了几句便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对赫尔岑亲切地点点头,顺便用手指按了按嘴唇,暗示他千万不要说什么。而在这之后,赫尔岑感受到的就只剩如冬日寒风般冷酷的恶意了。
“只有坦白认罪才能得到从宽发落。是无罪释放,还是送往博布鲁伊斯克,送往高加索——这取决于您本人。”这是警察总监齐恩斯基的恫吓。
“在沙皇任命的官员面前,不讲真话是罪孽,隐瞒真相也对您不利,要知道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这是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让他在十字架前立誓后的审讯词。
“坚持一句话不说对您毫无益处,只会不断加重您的罪责。实话告诉您吧,您的那些朋友,以奥加辽夫为首的年轻人们都已经招供了。顺带一提,沙皇陛下正打算亲临莫斯科,看在您父亲的颜面上,如果您现在承认错误,我会考虑把您的名字排在悔过名单的头一个,替您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曾经将赫尔岑的多位同学送往高加索服役的宪兵司令沃尔科夫如是说。
但是对于赫尔岑来说,这些审讯还不是最难熬的。
在审讯委员会,即便是睡着的时候,耳边充斥的也全是审问、告密和挨户搜查的报告,低语声背后隐藏着的是莫斯科警察的密谋策划,囚犯的呻吟叹息,宪兵的马刺和乌拉尔哥萨克的军刀的撞击声……
莫斯科的夜裹着铁锈味的寒气,羁押室书桌上的油灯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赫尔岑裹紧身上的粗呢毯子,盯着摆在室内的炭火盆直勾勾的发愣,他的耳边尽是走廊尽头传来马刺撞击石板的声响,安静又吵闹的环境和沉重的心事搅在一起,弄得他无法入眠。
吱呀呀,负责看守赫尔岑的拉尔夫警官推开门,带进了一阵雪松的气息。
他趁着门廊前巡视的军士们不注意,佝偻着背挤进牢房,羊皮袄蹭下的墙灰簌簌地落在面包渣上。
拉尔夫摘下结霜的三角帽,露出冻得通红的酒糟鼻,活像菜市场退了毛的鹅头。
这个总是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的看守熟门熟路的将锡制水壶放在炭盆上,铜钥匙串在腰际叮当作响。
他蹲下来拨弄炭火的动作总会让赫尔岑想起莫斯科河畔的渔夫——那些在冰窟窿前等待鳟鱼上钩的沉默身影。
赫尔岑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您又来烤火了?”
“您老别介意。这鬼天气真冷,不是吗?”拉尔夫嘟囔着:“明明都谢肉节都过去一个月了,可您瞧莫斯科,哪里看得见半点春天的影子?”
“今天晚上是谁值班?舒宾斯基?”
拉尔夫摆了摆他那红姜一般的手掌:“您放心,大人物们一个都不在,要不然我哪儿敢上您这儿同您卧谈?”
“卧谈?”赫尔岑没忍住笑:“你从哪儿学来了这么个雅词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罗马贵族呢。”
炭火盆里的锡水壶开始嘶鸣,拉尔夫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粗陶杯,倒上混着松针的廉价茶叶:“罗马贵族?我可不想当什么贵族,至少这两天不想。”
赫尔岑闻言颇为惊异的赞赏道:“看不出您居然是这么有志向的人。”
拉尔夫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热茶,声音就像磨砂玻璃擦过石板:“志向?嗯……我这两天可不敢有什么志向。喔,对了,我差点忘了,您还不知道克里姆林宫的消息吧?今天早上,红墙外头可全是好戏。”
“发生什么事了吗?”
拉尔夫从裤袋里摸出块蒙了灰的方,用豁了口的茶碟托着给赫尔岑递了过来:“今早沙皇的雪橇碾过红场时,冰碴子在金门底下飞溅。戈利岑公爵的红胡子结满霜,可他不敢抬手去擦——皇帝盯着他呢,像西伯利亚狼盯着瘸腿的麋鹿。”
拉尔夫把冻僵的手指伸向炭盆,吐出的白雾里混着劣质烟草味:“咱们的总座,齐恩斯基大人哟,在宫门前的雪地里站成了个冰溜子,金纽扣冻在呢子大衣上,胡子上挂满了冰棱子,活脱脱就是个谢肉节上用稻草扎的人偶。就这么在红墙底下站了好几个钟头,好不容易皇上传旨召他们进去坐坐。他们以为这回总算是得了宽恕了,可一进了宫,才发现皇上端在金座上头,脸色活像个青蒜头。”
拉尔夫说到这里,学起了上司们颐指气使的派头,想象着沙皇的语气模仿道:“沙皇陛下训话说,朕的官员们呐!脑袋里装的都是莫斯科下水道的泔水!这下子,骇的文书老爷们抖得羊皮纸哗啦响,大臣们的假发套也都滑到后脖颈啦!真是金丝雀啄破了绸缎枕呐,老爷的威仪掉进茅屎坑。”
赫尔岑听到拉尔夫的顺口溜,憋着笑反问道:“这才半天没见,您倒是成了文学家了。不过您也别高兴太早,他们在皇上面前挨了训,憋着火气转过头就得洒在底下人的脑袋上。”
“您这话说的。”拉尔夫满不在乎道:“就好像他们平时就会给咱好脸色一样?这回莫斯科的老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出了丑。五品官说不定还自觉挺得意呢,毕竟五品以下连去克里姆林宫挨骂的资格都没有。”
窗外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拉尔夫突然压低嗓音,油光光的脸凑近道:“皇上把莫斯科从上到下骂了个遍,一个个老爷都垂着脑袋像个小鸡雏似的。但那个被皇上请进宫的英国佬倒是自在,我听人家说,他在旁边端着燕麦粥跟喝御赐蜜酒似的。陛下骂完了人,回过头好像觉得不大体面,于是转过头又和他开玩笑说什么英格兰人拿燕麦喂马。结果,您猜那洋鬼子回什么?”
赫尔岑大不离的已经猜中了英国佬的身份,他问道:“他回什么了?”
拉尔夫故意用古怪的俄语腔调模仿英语回道:“托陛下的福,如今伦敦的马都学会用银汤匙啦!”
走廊尽头突然爆出大门关闭的轰隆声。
拉尔夫猛缩脖子,条件反射般抓起警棍,长靴在地砖上碾出湿漉漉的鞋印。
等动静平息,他才啐了口痰继续道:“要我说,这帮穿金线的老爷早该尝尝西北风。去年冬天他们克扣警局柴火钱那会儿,可没见谁冻成冰雕!”
赫尔岑也跟着骂道:“谁说不是呢?国土衙门也一样。”
晨祷钟声穿透铁窗上的冰,转过头,拉尔夫起身跺了跺脚,皮靴上的雪块簌簌掉落,他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最妙的还在后头。陛下让所有吃白食的滚蛋,独留那洋和尚看他们出丑!这会儿从特维尔大街到阿尔巴特街,哪个酒馆不在传:咱们的总督大人怕是要去雅库茨克管熊崽子喽!”
赫尔岑闻言又想笑又怕笑得太大声把宪兵引来,缓了好一阵子,他才发问道:“要是他们都被打发走了,我这案子怎么办呢?”
拉尔夫用铁钳拨弄着炭火:“要我说,您这案子,怕是得拖上一拖。您没看见吗?如今哪天晚上不来个三四起火警,今年莫斯科就跟中了邪似的,处处起火,夜夜热闹。今晚皇上去剧院看戏,都差点让一把火带去见了上帝,您没看今天晚上咱这连个值班领导都没有吗?他们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跑去侦办那案子去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您呢?”
(本章完)
第669章 黑!真他妈黑!
第669章 黑!真他妈黑!
壁炉的炭火将熄未熄,亚瑟斜倚在雕橡木床柱上,晨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渗进来,将他左侧颧骨那片青紫的淤伤照得分明。
女仆玛莎跪在波斯地毯上,粗粝的指尖蘸着药膏,动作却格外轻缓。
她心想,这位英国老爷的皮肤就像教堂壁画里的圣徒一样苍白,仿佛稍微用力便会碎裂。
想到这里,女仆玛莎蘸药的手指忽然停顿。她瞥见床头柜上的金怀表,表链子断了一截,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夜强盗扯拽时留下的。
“您该庆幸他们没抢走您的鼻烟壶,老爷。”玛莎垂下头,灰布头巾下漏出一绺棕色长发:“莫斯科的野狗们如今连皇上的靴子都敢舔。上个月酒贩子伊万家的粮仓烧成灰,警局的人没抓住纵火犯,倒先来刮走了他家地窖里最后一桶伏特加。”
亚瑟的颧骨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此时却还有心情开玩笑:“或许我该戴圣母像的,我听他们说,只有圣母玛利亚才能够护我安全的在莫斯科走夜路。”
虽然亚瑟结结实实的吃了强盗一棍子,但这也激发了这位老伦敦警察沉寂了许久的生活热情。
昨晚从莫斯科剧院回来的路上,在雪地里与歹徒搏斗的亚瑟颇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气。
莫斯科的夜像一头被剥了皮的巨兽,寒风卷袭着雪霰剐蹭着基泰格罗德的石墙。
手杖尖包银的渡鸦雕饰结满冰晶,亚瑟的拇指抚过杖柄缠的鲛鱼皮。
矮个歹徒率先扑来,短刀划出上挑的弧线,以诺夫哥罗德匪帮惯用的剔骨式向这位英国爵士讲述着俄国的朴实风情。
亚瑟旋身后撤半步,手杖如测风仪轻点对方腕骨,菲奥雷流反手撩剑技“蜂刺”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展露獠牙,杖尖银雕精准凿进尺桡骨的间隙,将矮个歹徒的短刀挑飞进路边堆满柴火的推车。
壮汉踉跄后退时,亚瑟的鹿皮靴底已碾上他脚背,手杖顺势劈向其锁骨。
经典的菲奥雷流足锁技配合“伐木人”纵斩顿时将这群歹徒打的溃不成军。
该怎么说呢,自从离开了苏格兰场的一线后,亚瑟已经很久没有打的如此酣畅淋漓了。
纵然在哥廷根,他有俾斯麦这样自诩‘哥廷根剑狼’的学生当陪练,但剑术决斗与这种生死攸关的搏命相比,最多只能算作一道份量不大的开胃甜点。
亚瑟必须得承认俾斯麦的实力其实还不错,这小子惯用的“暴风三连击”尤为值得注意。
这种佯装踉跄诱敌深入,然后突然以剑柄撞颧骨、膝击下腹、反手劈落敌剑的打法,非常符合俾斯麦的狡猾本性。
如果是初次与俾斯麦交手的对手,不懂得俾斯麦的套路,那确实很容易吃大亏。
可一旦识破了俾斯麦的路数,破解了他这三板斧,那简直可以随便把他吊起来锤。
亚瑟笑呵呵地与玛莎讲述着他从严治校的过往,玛莎望着一脸得意的老爷,心里暗自嘀咕着:“说到底,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如果换作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多半会很崇拜这样的小伙儿,但她今年已经四十岁为人母了,所以她只会觉得这样的小伙子真是太傻了,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
玛莎忍不住多嘴道:“感谢上帝,您最后打赢了。您的老母亲要是知道您在雪地里和一帮流氓搏斗,她肯定会吓得连心脏都蹦出来。您行行好,下次别干这种傻事了。您放着好好地马车不坐,偏要学人家坐马拉雪橇,给强盗打劫您的机会干什么?”
亚瑟挠了挠鼻子,他还没从昨晚的兴奋劲儿里回过神来:“马拉雪橇有什么不好吗?我看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贵族都坐这个,而且这几天路上结了冰,坐马车还未必有坐马拉雪橇安全呢。”
玛莎短促地笑了一声,药罐当啷一声磕在银托盘上:“那几个歹徒,最后被送到警察局了吗?”
亚瑟轻轻点头道:“这时候正和昨晚在剧院里抓住的那几个纵火犯关在一起呢,待会我还得作为证人去警察总署协助调查。”
一谈起昨晚那起蓄意纵火的案件,玛莎就忍不住惊叹:“这帮人简直就是疯了,昨天我去苏哈列夫塔楼买鳕鱼的时候那里就起了火,您没看见,那火焰就像是一条条赤蛇在沿着木制联排屋窜动。我当时想着,今天最多也就这样了吧?谁知道,晚上又有人跑去皇上看戏的剧院纵火。”
亚瑟打趣道:“万幸他们没成功,毕竟我可没兴趣和火蛇决斗。”
玛莎放下装着药罐的银托盘,转而拿起织针继续她的工作:“就是可惜了一出好戏,您是莫斯科的客人,大老远的来了咱们这儿,本该受到上好的招待。然而,现在不止戏没有看成,甚至还差点叫几个无赖给抢了。警察对工作如此的不上心,也难怪皇上会大发雷霆。”
虽然玛莎直言可惜,但是亚瑟对于没有看成戏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因为根据安排,昨天他们应该看的戏是格林卡的歌剧《伊凡·苏萨宁》。
或者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按照100年后它的新剧名《为沙皇献身》来称呼这部戏。
这部戏的内容并不复杂,它讲述的是17世纪初,波兰-立陶宛联军入侵俄国期间,俄国农民伊凡·苏萨宁为了保护沙皇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将波兰军队引入森林最终牺牲自己的故事。
从文学和戏剧的角度评价,这部戏极具艺术性,尤其是第四幕苏萨宁在森林中预感死亡将要到来,唱出悲壮的咏叹调《我的黎明不会到来》的戏码更是可以称作经典。
如果是在独自一人闲来无事的情况下,亚瑟甚至愿意自掏腰包买票进场。
但是,尼古拉一世驾临莫斯科,并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出席《伊凡·苏萨宁》在莫斯科的首演仪式,这就为这部本就政治色彩浓厚的剧目增添了更多不招人喜欢的元素。
没有陪同尼古拉一世看到剧终部分,民众齐唱《光荣颂》歌颂沙皇与殉国者。
从某种角度来说,至少也是少吃一颗苍蝇的幸事了。
少吃一颗苍蝇,但是多挨了一棍子,一来一回勉强算是没吃亏吧。
“爵士!!!!!!”
亚瑟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亏是赚的时候,只听到起居室门外传来一声哭丧式的长嚎。
腋下夹着公文包,不远数百里从彼得堡赶来的秘书布莱克威尔先生推开房门:“爵士,我听说,您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亚瑟瞥了眼这家伙,布莱克威尔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以致于他没来得及躺在床上装作重病。
由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苏格兰场的老戏骨只得拿起床头柜上的烟斗,故作自然的诘问道:“怎么?你挺开心?”布莱克威尔掏出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上帝作证,我连夜坐雪橇赶来的路上,都在祈祷您别死在斯拉夫人的粗陶夜壶边上。”
他瞥了眼玛莎补到一半的羊毛袜:“不过看您还能如此淡定的与玛莎夫人谈天说地,我就放心了。想必您连肋骨断裂都是装出来骗补助金的?”
“轻伤不下火线,断三根肋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亚瑟厚着脸皮往壁炉里弹烟灰:“补助金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我听说,彼得堡的布鲁多夫伯爵在涅瓦大街散步时,连镀金假牙都被扒了?”
“更正:是镶钻的臼齿。”布莱克威尔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更精彩的是苏赫特林将军,他上周在冬宫广场前被三个裹着熊皮的乞丐按进雪堆,抢走了包括情书在内的全部私人物品。现在彼得堡的贵妇圈流行一句谚语:比沙皇卫队更快的是俄国劫匪。”
亚瑟啧啧称奇道:“我之前心里还有些不忿,我心想,倒霉事儿总不能全发生在我身上吧。现在好了,我心里平衡了。就连布鲁多夫伯爵这个俄国的内务大臣,苏赫特林将军这个曾经在荷兰、瑞典等国都任过职的老外交官都马失前蹄了,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说到这里,亚瑟轻声吩咐道:“玛莎,拜托你帮我煮一壶茶炊,配上奶和,连带着果脯一起送上来。对了,顺便转告格里高利,就说布莱克威尔先生来了,今天的午餐可以做的丰盛一点。”
“知道了,老爷。”
亚瑟目送着玛莎离开了房间,文化参赞的气势顿时升起。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您的工作失职。”亚瑟用烟斗敲了敲铜制床铃:“上个月寄往伦敦的使馆报销账单里混进了三张芭蕾舞剧院的戏票存根——别告诉我那是给帕麦斯顿子爵研究俄国文艺现状的素材。”
布莱克威尔解开领结的动作凝固了半秒,旋即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您知道的,戈利岑公爵小姐对英国文学充满热情。我们探讨《失乐园》时,总要有些助兴的……”
“探讨到需要动用使馆的特别经费给她买貂皮披肩?”亚瑟从枕头下抽出一叠账本:“顺便说,您给公爵小姐写十四行诗的文采实在是不敢恭维……”
窗外的冰棱突然断裂,砸在阳台铸铁栏杆上发出编钟般的清响。
布莱克威尔掏鼻烟壶的手微微发颤,孔雀石镶嵌的盒盖映出他抽搐的嘴角:“您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我……我写的那些东西可全都用了加密语言。”
“喔,我亲爱的亨利。”亚瑟一挑眉头:“我早告诉你了,我比你人脉广、路子多。我在伦敦有个朋友,叫查尔斯·惠斯通,惠斯通先生或许在皇家学会连一个讲座都办不好,更不曾谈过一场恋爱,但是您要是让他破译一封加密情书,他简直用不了五分钟。”
“爵士!”布莱克威尔声嘶力竭的反驳道:“您不能破坏一桩罗曼蒂克爱情故事。”
“破坏?”亚瑟用烟斗挑起账本里残留着淡淡香水味的粉色信笺:“我的工作是为国家守护不列颠的文学尊严,而您把弥尔顿的撒旦比作穿丝袜的俄国熊,这要让牛津和剑桥那帮老学究看见,他们能去枢密院联名上书,给外交部扣上叛国罪的帽子。”
布莱克威尔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姿势让他的大衣下摆扫倒了床底的铜痰盂:“爵士,看在咱们在彼得堡一起偷喝达拉莫伯爵藏酒的份上!那件貂皮披肩可是有着情报价值和战略价值的,您知道的,戈利岑公爵小姐的闺房连着冬宫西翼暖廊!”
壁炉里新添的松木发出爆响,布莱克威尔的鼻尖沁出汗珠:“我还可以解释那些戏票存根……其实,其实是在为使馆收集波兰流亡者的情报!”
“带着芭蕾舞女回公使馆收集?”亚瑟从怀里掏出镀金小镜,镜背赫然刻着:致亲爱的亨利——娜塔莎。
亚瑟气定神闲地翻开《莫斯科新闻》,上面正刊登着英国外交官勇斗莫斯科劫匪的新闻,配图是一张他在涅瓦河边钓鱼的漫画。
布莱克威尔看见亚瑟摆在他面前那一整套密密麻麻的证据,纵然是零下的天气,他身上密密麻麻涌现的汗珠也跟刚进桑拿房似的。
“罢了。你看看你这个模样,亨利,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亚瑟用报纸遮住上扬的嘴角:“外交部确实对报销账单提出了疑问,但我可没把你拱出去,我只是想善意的提醒你,下次做事得小心。”
布莱克威尔如蒙大赦,仿佛上帝降福般挺直了背:“您怎么回的?”
“在给伦敦的报告里,我是这么写的:布莱克威尔为获取冬宫平面图,不惜牺牲色相深入虎穴。至于貂皮披肩,则被我归类为了高加索地区文化调研物资。外交部那边,负责核查此事的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已经对此表示了理解。总而言之,这事情了结了。”
布莱克威尔闻言赶忙抓起桌上的羽毛笔,那握笔的姿势活像握匕首:“您断了三根肋骨,医疗账单报销的事情,就不劳您亲自出马了。我马上就替您起草伤情报告,霍布斯医生那边的医疗证明我去帮您搞定。”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注意说明我是以寡敌众,与多名劫匪进行了搏斗。”
亚瑟话音未落,布莱克威尔便立马补充:“当然,至少要加上——与三名退伍哥萨克骑兵周旋时负伤!”
“嗯……”亚瑟欣慰的连连点头:“我说,你记。”
“第一句这样写……”亚瑟的烟斗在羊皮纸上空划出优雅的弧线:“二十四日夜间,本人在执行外交公务途中,遭遇七名持有制式军刀的暴徒……”
“七名?”布莱克威尔的羽毛笔尖溅出墨点:“昨晚您分明只对付了三个醉汉……”
“被沙皇秘密通缉的七名!三人落网,四人在逃!”亚瑟的杖尖反复敲击地板:“其中两人是参与高加索叛乱的格鲁吉亚军官,还有三人是波兰流亡贵族——最后那两个嘛……”
他瞥见推门进来的玛莎端茶盘的手背有冻疮结痂:“就写成克里米亚鞑靼间谍。”
布莱克威尔会意地舔了舔笔尖:“明白!还要注明他们曾获得沙皇颁发的服役勋章,因不满军饷拖欠才落草为寇。”
他忽然压低声音:“但制式军刀会不会太具体?俄国陆军部要是较真查证……”
“那就改成疑似拿破仑旧部使用的土耳其弯刀。”亚瑟呷了口红茶:“记得强调我是为了保护国王陛下赠予我的佩剑才负伤的——外交部的老爷们最爱听这种忠君故事。”
布莱克威尔闻言连连竖起大拇指称赞:“高明!高明!”
在亚瑟的指导下,没过多久,布莱克威尔便洋洋洒洒的写成了一篇无懈可击的调查报告。
亚瑟拿起报告看了两眼,满意的点头道:“这才对嘛。”
语罢,他还不忘亲热的招呼布莱克威尔道:“你这次过来,不着急走,我得好好款待你一场。”
布莱克威尔闻言正想答应,但转过头他才想起正事还没干完呢。
秘书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递了过去:“爵士,款待可以等晚上再说。您先看看这个,托您的福,使馆刚刚受到了高加索传回的消息,戴维·厄克特爵士的下落已经确定了。只不过……”
(本章完)
第670章 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
第670章 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
布莱克威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爵士,容我再为您梳理一遍局势的微妙之处。毕竟达拉莫伯爵的措辞如同他喝醉后的书法般难以辨认。”
亚瑟从布莱克威尔的话语中察觉出了不对头:“休特大尉的消息传回来了?戴维·厄克特爵士还活着?”
布莱克威尔就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块石头似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我想,比起戴维爵士的健康问题,您或许更应该担心达拉莫伯爵的健康问题。”
他从公文包夹层抽出一张盖着使馆印戳的信纸,省去了前面达拉莫伯爵对于亚瑟办事得力的赞许,直接从最精彩的部分开始念起:“厄克特这疯子在高加索干的事,比拜伦勋爵在希腊的冒险危险十倍!他不仅说服切尔克斯部落推举他当军事顾问,还在第比利斯的黑市印了两万份传单,上面用俄语写着‘沙皇的绞索套不住自由之喉’……”
房间里烟雾升腾,亚瑟把烟斗嘬的直冒火星子:“看来我们的戴维爵士这是把外交部《境外行为守则》当厕纸用了。”
“更糟的是,他还派人给《泰晤士报》寄了十一篇匿名通讯。”布莱克威尔展开那份从高加索带出的、泛着羊皮腥味的信笺:“我实在不敢想象这篇《论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要是落到舰队街的手上,他们会给外交部整出来什么样的大新闻。”
亚瑟接过那篇稿子,仅仅只是一眼,便已经深深为戴维·厄克特爵士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叹服。
《论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
诸位可曾注意过莫斯科街头巡逻的哥萨克骑兵?
当这些长须武士跨坐在顿河矮种马上,其猩红马裤前部隆起的弧度,恰似克里姆林宫穹顶在涅瓦河面投下的倒影。
今日我将以解剖学般的严谨,向文明世界的读者揭示一个惊人发现:俄国专制政体的全部奥秘,正藏匿于哥萨克人的裤裆之中。
对比普鲁士骑兵的直筒马裤与法国龙骑兵的蕾丝短裤,我们可以清晰认识到,尼古拉一世陛下对胯部曲线的执着绝非偶然。
当1825年十二月党人在宫廷广场高呼宪法时,他们真正触怒沙皇的,或许是叛军指挥官特鲁别茨科伊公爵那不合规制的裤线。据宫廷裁缝记录——陛下曾用镶钻手杖猛戳侍从官送来的叛乱者服饰图样,并咆哮道:“松垮的裤裆比松垮的忠诚更危险!”
为了详细讨论这一问题,我将从四个部分对此进行分析。
一、紧绷的权力美学
……
二、遮蔽与暴露的二律背反
……
三、织物里的暴政密码
……
四、从服装史看暴君心理学
……
结语:解开专制主义马裤,释放俄罗斯自由!
亚瑟看见这份稿子,捏着下巴品味了良久,房间内的空气近乎于凝固。
布莱克威尔额头汗珠密布,他知道,爵士这回肯定已经愤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由于昨天达拉莫伯爵在使馆里已经暴怒过一回了,他为了这一篇文章足足诅咒了戴维爵士十多分钟。
“我说……”亚瑟忽然开口。
“爵士,您想骂就骂两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戴维爵士这事儿干的确实不体面,他居然敢拿这种砸大伙儿饭碗的文章来威胁外交部和使馆。”
“骂?我为什么要骂?”亚瑟颇为惋惜的审视着这篇文采斐然的文章:“真不愧是牛津的高材生,都快赶上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专业程度了。对了,你刚才说戴维爵士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东西发在《泰晤士报》上了?他考不考虑发给我们《英国佬》?”
“这……”布莱克威尔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您……您还真打算帮他发这篇文章啊?”
“开个玩笑。”壁炉突然迸发的火星惊飞了窗台上的寒鸦,亚瑟用银质拆信刀挑起一片果脯:“这文章的价格肯定不便宜,我们《英国佬》这种小门小户,可接不起这样的大单子。所以,这位浪漫主义战士给咱们开出了什么价码?”
“五十吨黑麦面粉,三百箱腌牛肉罐头。”秘书的钢笔在清单上划出刺耳声响:“两千支贝克式步枪配十万发弹药,还有外科手术器械和药物,他特别注明不要东印度公司的劣质货。还有两千套冬装,当然,全部要用苏格兰格子呢。如果咱们不答应,那么,很快那十一篇文章就会见报。”
“真贴心,还给俄国海关省去了检查标签的麻烦。”亚瑟用镀银拆信刀挑起火漆残片:“看来戴维爵士在山里待久了,已经进化出哥萨克式的幽默感。他难道没想过?只要我们往高加索运一箱羊毛袜,沙皇的密探就会把整艘船改成他们的棺材板?达拉莫伯爵对此是什么态度?”
布莱克威尔做了个吊死鬼翻白眼的表情:“伯爵阁下是在午餐时得知的消息,当时差点用鱼子酱勺捅穿信使的脖子。伯爵阁下的原话是:‘告诉亚瑟,哪怕要把厄克特塞进运尸车拉回来,也别让这杂种和《泰晤士报》记者同时出现在沙皇的望远镜里。’”
亚瑟踱步到结霜的凸窗前,莫斯科的街景像幅未干的铅笔画。运柴火的农奴正用冻僵的手捡拾散落的引火物,远处克里姆林宫的金顶在阴云下泛着病态的暗黄。
“休特大尉的密报上说什么了?”
布莱克威尔从靴筒抽出卷筒信:“您的猎犬确实嗅觉灵敏。理查德·休特乔装成鞑靼马贩混进了达吉斯坦伊玛目沙米勒的营地,他就是在那里见到了达乌德·贝伊,也就是戴维·厄克特爵士。据休特大尉所说,戴维爵士当时正裹着羊皮袍给当地山民讲授《大宪章》。更绝的是……”
他压低嗓音:“他还教会了切尔克斯人用硫酸和砂做炸药。”
亚瑟闻言呵了一声:“他是不是觉得他不这么干就显不出他从前还在法国念过军校?高加索的小拿破仑,多气派的名字,而且还是英国籍的。呵!可惜这样的朋友我已经有一个了,用不着再找个复制版。”
亚瑟拿起桌上的信函扔进壁炉里燃烬:“皇家邮政那边,达拉莫伯爵做安排了吗?”
“伯爵阁下已经写信给皇家邮政,要求他们审查近期所有发往舰队街的信笺了。”“这还不保险。”
亚瑟转而吩咐道:“待会儿我写一封信,你马上派人走外交渠道加急送往伦敦,务必以最快速度交至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先生手中,请求他审查旗下邮递业务,检查所有发往舰队街的邮件。另外,还有几封信,分别交给伦敦警务情报局的莱德利·金警督、托马斯·普伦基特警督以及苏格兰场犯罪调查中心汤姆·弗兰德斯警督等人,这些信笺同样必须以最快速度送达。”
“明白了,爵士。”布莱克威尔欲言又止道:“可是……恕我多嘴,我觉得戴维爵士未必想不到这些,他也是常年在驻外使馆任职的人物,通信安全的基本要素他还是掌握了的。如果我是戴维爵士,我多半会让朋友帮忙捎信,而不是走邮递业务。”
“没错,所以我才要给苏格兰场写信。”亚瑟轻描淡写道:“他们知道舰队街所有报社编辑的家庭住址,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是有可能拦截到的。”
“您……”布莱克威尔瞪大了眼睛:“在伦敦,您难道还能明抢不成?”
“亨利。”亚瑟瞥了秘书一眼:“你究竟生了什么样的脑子,居然能想出警察抢劫这样的点子?”
“喔……”布莱克威尔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我就说嘛……这……”
然而话音未落,他便听见亚瑟接了一句:“抢劫的事情,有更专业的人士负责执行。”
壁炉里的松木劈啪作响,桌上的奶渣饼腾起甜腻的热气。
布莱克威尔一句话不敢多问,小秘书用银叉戳破焦黄的表皮:“所以您和达拉莫伯爵的观点一致,打算让厄克特烂在山沟里?”
“虽然那十一篇文章有可能被拦截,但是戴维爵士的做派已经向我们明确表达了他的个人意志。”亚瑟的靴子踩在波斯地毯上,发出轻柔的脚步声:“即便那些文章没有发出去,他也可以从其他角度制造事端威胁外交部。既然如此,单纯的安抚戴维爵士抑或是幻想着他乖乖闭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您是说,做……做掉他?”布莱克威尔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但是行刺一位同僚还是让他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好吧,既然您也赞同这个方案,今天我就返回彼得堡向达拉莫伯爵反馈您的意见。”
“行刺?不,亨利,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那您的意思是?”
“恰恰相反,我们要把他捧成当世拜伦。”亚瑟从枕下抽出本烫金诗集,扉页赫然印着《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明天你去联络《纪事晨报》,就说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英国绅士正在高加索资助自由斗争——记得暗示他可能是某位公爵的私生子。”
布莱克威尔的叉子僵在半空:“这岂不是让俄国人更想绞死他?”
“所以同时要给第三局递匿名信。”亚瑟蘸着红茶在桌布画起关系图:“就说厄克特其实是法国奥尔良派雇佣的煽动者,意图破坏神圣同盟的内部秩序以及英俄同盟的稳定——别忘了附上伪造的巴黎银行汇票。汇票那边,我到时候会让你去联系专业人士的。”
秘书的喉结上下滚动:“您的意思是,把水搅浑?与其让厄克特自爆,不如咱们抢先放出一堆消息,至少得把主动权给抢到?”
炉火突然发出爆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挂满霜的窗玻璃上。
亚瑟并没有回答布莱克威尔的问题,眼下他并没有教学生的时间和心思。
他的烟斗在军事地图上游走,最终停在刻赤海峡的位置:“沙皇的海军巡逻队现在多久搜查一次商船?”
“自从前两年俄国发现波兰起义军通过黑海运输军事物资,现在所有悬挂外国旗帜的货船途径黑海都要开舱验货。”布莱克威尔用红笔圈出三个港口。
亚瑟的烟斗在地图上划出一道银线:“看来我们需要给彼得堡的先生们准备些特别惊喜。还记得法兰西银行去年拒付的波兰流亡政府汇票吗?”
布莱克威尔瞬间领会:“把那些废纸变成法国干预的铁证?但如何解释奥尔良王朝资助高加索叛乱呢?”
“让法兰西银行先背黑锅,再让俄国人自己在汇票背面发现惊喜。”亚瑟从柜子里取出泛着霉味的文件袋,这是他从汉诺威出发前提前寄到驻俄使馆的重要行李之一:“这里有二十份空白的巴黎银行汇票标准模板。”
布莱克威尔看到这些东西瞠目结舌道:“您……您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话刚一出口,布莱克威尔便觉得心虚,秘书的钢笔尖在羊皮纸上洇出墨渍,他转而问道:“您需要多少假汇票?”
“三十万法郎面额分三张,付款方写奥尔良王室特别基金。”亚瑟一边说一边用放大镜查验汇票水印,不得不说维多克经手的假汇票质量确实超群,做的简直比真的还像:“备注栏用柠檬汁或者牛奶标注‘高加索地区稳定费’,这种基础款的笔迹隐形术,对于第三局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侦破难度。”
壁炉腾起的火星在两人瞳孔里跳跃,远处圣瓦西里大教堂的钟声撕破乌云。
“但这只能骗过第三局的菜鸟。”布莱克威尔忧心忡忡地擦拭怀表:“要是他们请来法国笔迹专家……”
“所以需要真正的法国人参与这场游戏。”亚瑟突然切换成流利的法语:“你明天去特维尔林荫大道上那家新开的法国餐厅,请那位总把白兰地倒在汤里的主厨喝两杯,我之前与莫斯科法院的副院长去那里用餐的时候,听到他向别人吹嘘他表弟是法国大使馆机要室的随员,而他原来则是给法国公使的私人厨师。”
秘书的灰眼睛亮起来:“您要让俄国密探‘意外’发现法国人销毁证据?”
“准确地说,是发现沾着波尔多红酒渍的碎纸片。”亚瑟展开张带鸢尾纹的信纸:“用路易·菲利普的官方信笺写封感谢信,落款日期定在厄克特进山前两周。重点要提到‘七月王朝对自由战士的崇高敬意’,记得让语法错误符合巴黎官僚的口语习惯。”
布莱克威尔突然倒吸冷气:“但怎么把伪造信送进法国使馆呢?”
亚瑟听到这话,愈发的摇头道:“亨利,你真的在俄国干了七年吗?”
布莱克威尔面色一肃:“爵士,我……”
亚瑟踱到结霜的凸窗前:“如果你真的在俄国干过七年,那你就应该注意到,彼得堡的法国使馆每晚七点都会打开后门倒厨余垃圾,而由于近期的莫斯科大火和一系列骚动,所以近来彼得堡的老鼠们对法式鹅肝特别的感兴趣!”
(本章完)
第671章 中青年妇女的偶像
第671章 中青年妇女的偶像
莫斯科警察总署正位于莫斯科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特维尔林荫大道。
说起这条街道,它就如同彼得堡的涅瓦大街,特维尔林荫大道就代表了一切。
果戈里有篇称颂彼得堡涅瓦大街的文章,这位素来抱怨彼得堡的女子学院教师一谈起这条繁华街道,就好像忘却了痔疮对他的折磨,转而琢磨出了生活的美妙。
——不仅年方二十五岁,蓄有漂亮的唇髭和身着精心缝制的礼服的年轻人为它所倾倒,即便是满腮苍髯、脑袋光如银盘的老年人也对它情有独钟。而淑女们呢!啊!淑女们对涅瓦大街就更是青睐有加了。又有谁不钟爱这条大街呢?只要一踏上涅瓦大街,一种游乐气氛便扑面而来。
——退伍的老兵,穿着又笨重又肮脏的皮靴,踩在岗石的路面上仿佛咔嚓欲裂。少妇足登小巧玲珑、轻捷如烟的女鞋,就像向日葵跟着太阳转似的,不停地转动着小脑袋去看那五光十色的商店的橱窗。满怀升迁希望的准尉挎着铿锵作响的军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们都迁怒于这条大街,蹬着或重或轻的腿劲儿。
虽然不是同一座城市,也不是同一座街道。特维尔林荫大道比之涅瓦大街,少了些西方化的市侩现代感,但却多了一抹传统俄国的文化厚重感。
当然,这里也不会缺少涅瓦大街上那鳞次栉比的商店,更不会缺少被果戈里大加称赞的光彩照人的各色美人。
如果您来到这儿仅仅只是为了一饱眼福,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那莫斯科显然是比彼得堡更好的选择。
对于彼得堡,这座城市是彼得大帝以欧洲为标杆建立的模范城市,然而对于这样一座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建立的城市,彼得堡整洁、体面、现代化,然而这座城市的‘班味儿’实在是太过浓重了。
他不仅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座军事要塞,驻扎了大量部队的大军营,从地方政府汇聚而来的精英官僚的工作地。
在早上六点到九点,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这是彼得堡最为热闹的时间点。
然而其余时刻,在那些上班时间,即便是生意最火爆的商店也是门可罗雀。
而这样的特色也决定了这必然是一座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城市,彼得堡的美人不少,但是无家无室、正在服25年兵役的大头兵显然更多。
至于莫斯科?
莫斯科的生活方式固然相当保守,然而却更加接近俄罗斯人的习惯,而不是彼得堡的官僚做派。
莫斯科的贵族宅邸很像是一座小型的庄园。
彼得堡那样小而窄的官房公寓很少见,莫斯科的房子都大而宽敞。由于经常举办大型的娱乐活动,所以许多房子中央还带有一个用作农场的大型庭院,关着牛和各种家禽,留有一片菜地和用来储存食物的小棚屋。
在一些豪宅里,甚至还设有一排排温室,用来种植从外国引进的冬季水果。
跟彼得堡那些正式庄重的宫殿比起来,莫斯科的宅邸是舒适和有家庭味儿的,甚至带有几分布尔乔亚的味道。
帝国风格在彼得堡主要体现为宏伟的公共建筑,在莫斯科则通过贵族私人生活空间中富丽堂皇的装饰和家具展现。
莫斯科警察总监齐恩斯基的宅邸就位于距离莫斯科警察总署不远的地方,这处静谧的贵族居所在晨雾中安静的栖息着,然而马蹄声却打破了这风景画般美好的宁静。
莫斯科的晨雾在哥萨克马刀的劈砍下裂成丝絮,六匹顿河马喷吐的白气凝成冰晶,在警察总监宅邸的铁艺大门前织就蛛网。
几名哥萨克骑兵胸前的双头鹰徽章被擦得锃亮,镶狼毛领的猩红斗篷被寒风吹得微微抖动,远远看起来,仿佛这一身行头刚从保罗一世的棺材上揭下来似得。
被几名骑兵夹在中间护卫的是一辆走的很慢的黑色马车,结冰的路面使得拉车的栗色母马举步维艰,马车夫小心翼翼地扯着缰绳,丝毫见不到往常俄国马车夫狂野飙车的不羁风范。
他生怕一个急转弯便会使得车厢里那位断了三根肋骨的洋鬼子外交官被再次送进医院。
忽然,拉车的栗色母马突然在冰面上打滑,发出一阵嘶鸣,六名哥萨克骑兵的佩剑顿时铿锵出鞘,惊飞了树冠上的一片寒鸦。
马车缓缓停下,布莱克威尔刚刚推开车门,领头的哥萨克队长立马翻身下马前来搀扶亚瑟下车。
“大人当心!”卫队长科索夫上尉的呼喝裹着伏特加酒气,他指着那匹甩着尾巴的栗色母马道:“这畜生曾经踢死过好几个波兰人!”
“无妨。”亚瑟的鹿皮手套抚过马鬃时顺势抹去鬃毛间的冻血:“贵国的顿河马都像独角兽炮般刚烈,倒是比不列颠的挽马有趣得多。”
他瞥见科索夫上尉鼓囊的裤袋,里面露出了半截法国白兰地酒瓶。
科索夫上尉注意到了亚瑟的视线,他低头一看,顿时尴尬的摸着后脑勺道歉:“大人,您也知道的,这鬼天气,弟兄们总得找个法子取取暖。”
亚瑟摆了摆手,他开了个玩笑道:“能理解,这天气纵然是派个虔诚的教士来,他也得灌上几口烈酒才能在上帝面前张开嘴。这一路上,有劳您的护送了。亨利,你待会领着科索夫上尉和他的几个兄弟们去前面那家法国餐厅休息,他们家的菜色还不错,尤其是那道马伦哥炖鸡做的很有水平。至于账单,你告诉老板,让他挂在我的名下就行了。”
“明白了,爵士。”布莱克威尔微微躬身,伸出白手套微笑道:“科索夫上尉,待会儿您和您的下属们跟着我走就行了。”
科索夫上尉闻言止不住的笑,他忙不迭的上前搀住亚瑟的胳膊:“爵士,您……您真是有心了,来,您慢点儿。”
齐恩斯基宅邸的青铜门环上还凝着霜,还未等亚瑟走近,便看见一位裹在银鼬皮斗篷里的夫人已在仆人的搀扶下如春汛般漫下台阶。
她鬓角的孔雀石镶钻耳环将晨光筛成了星芒,貂皮手笼里探出的指尖还染着马尔马拉海贝壳粉。亚瑟在莫斯科的上流圈子里早就混了个眼熟,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事莫斯科警察总监齐恩斯基的夫人,是一位出身于穆拉维约夫家族的大家闺秀。
“阁下务必宽恕这野蛮的排场。”她的法语带着敖德萨蜜饯般的黏稠甜腻,孔雀石耳坠随摇头动作轻叩锁骨:“看到您这副模样真是叫人心碎,那群暴徒怎么忍心袭击您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
齐恩斯基夫人的言语倒不全是虚情假意,因为亚瑟的脸色在旁人看起来确实很差。
亚瑟的面色宛若冬宫剥落的壁画,在精心调配的苍白中浮动着诡谲的生机。
他用伦敦姑娘钟爱的铅白脂粉打底,混入修道院壁画修复用的碎云母,让皮肤在烛火下泛出墓穴湿气的幽光。
维多克亲传的“咳血妆”技法在颧骨点染出两团病态红晕——碾碎的匈牙利红酒冻干粉,遇热便会融成咳血后的残霞。
冻僵的银匙底蘸取薄荷油,在鬓角画出的寒霜纹路,再以稀释的蜂蜜在鼻尖凝出高热患者的油汗。
最绝妙的一笔落在唇色:先用蜡封住血色,再涂上混有蓝莓汁的乌贼墨,最后撒一层霜模拟脱皮的死皮——仿佛刚被暴徒的砍刀擦碎了生气。
苏格兰场执业三年的含金量再辅以巴黎神探维多克的精心指导,最终绘成了这副病恹恹的厌世公子形象。
不止是齐恩斯基夫人感觉心碎,一旁被她请来的闺蜜知名演员叶卡捷琳娜·谢苗诺娃小姐和莫斯科交际玛丽亚·霍夫林娜夫人也吓得不轻。
“上帝啊!您的脸色简直太差了,快进来先烤烤火吧。”
在仆人们的搀扶下,伴随着夫人们的关切声,昨晚刚刚龙精虎壮收拾了三个流氓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总算是被请到了客厅的壁炉边。
他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强挤出一丝费劲的笑容:“您……齐恩斯基将军不在家吗?他和我约好了,在这里通报昨晚的袭击案件的。”
齐恩斯基夫人亲自为亚瑟斟了杯红茶:“我已经差人去莫斯科警署告知他了,您在这里稍安勿躁,要不了多久他就过来。”
亚瑟听到齐恩斯基不在家,专骗女人小孩儿的老特务顿时把心眼儿活络开来。
这三位美丽的女士,一位是莫斯科警察总监的妻子,一位是莫斯科宪兵上校谢苗诺夫的姐姐,还有一位则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莫斯科社交圈秘辛。
您把这三位女士摆在一起,就好比把泥坑放在约克夏猪的眼前,不让他进去打个滚的话,他势必是不乐意的。
“要不我还是直接去警署找他吧?最近莫斯科不太平,他手底下压着那么多工作,就为了一桩抢劫案专程跑回来,回头沙皇陛下怪罪下来,您丈夫怕是难以消受啊!”
“您可千万别起身!”
谢苗诺娃小姐慌忙按住亚瑟肩膀,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因为亚瑟原本也没打算走,他的屁股刚刚离开沙发,他便装作贫血似的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快闻闻这个。”霍夫林娜夫人明显更为老道,他看到亚瑟头晕目眩的歪倒在沙发上,赶忙掏出嗅盐瓶塞到亚瑟鼻下。
浓烈呛鼻的气味激的亚瑟连连咳嗽,原本他还打算再演一会儿,但是身体本能却使得他不得不屈服于嗅盐瓶的威力。
亚瑟扶着脑袋轻声致谢道:“感谢您,夫人,我现在好多了。”
齐恩斯基夫人在一旁劝阻道:“您这副模样,我真怕您在这里聊着聊着就晕过去。给您看病的医生是谁,他给了您什么建议?”
霍夫林娜夫人出谋划策道:“您的伤情牵动着整个莫斯科的神经。皇上昨天晚上也过问了您的情况,还说着要派人连夜把您送回彼得堡请宫廷御医请来诊疗。要我说,这真是瞎折腾,您这身虚体弱的,哪里经得起这么远的路程。况且莫斯科又不是没有好医生,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一份德意志医生的名片。他的医术在莫斯科有口皆碑,听说这人早年是在普鲁士军队服役的军医,对于治疗外伤很有经验。”
亚瑟一听要把他送去医院,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且不提那德意志医生是不是真的医术高明,就算他真的高明,那他向使馆申请的医疗补助金不就全部吹了吗?
亚瑟现在选医生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敢于开药,更要敢于开票,医术反倒是放在第二位的。
亚瑟有心转移话题道:“有劳您挂念了,不过比起我这点伤,我还是觉得那些因为纵火案被逮捕的人更可怜一些。我前几天路过克鲁季茨兵营,看到那里关押了不少纵火嫌疑犯。一群人在冰天雪地里被脱光了衣裳站在铁板上挨个抽鞭子……”
谢苗诺娃小姐接道:“您也听说了那件事吗?第一个被判鞭笞的犯人大声喊冤,他发誓他是无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严刑拷打下他招供了些什么,还脱下衬衣,背对围观的市民呼喊说:‘东正教徒们,你们瞧吧!’他的背上布满了横一条竖一条的青色伤痕,现在却又要让这遍体鳞伤的脊背再受一次鞭打。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气氛也阴沉了下来,警察们全都着了慌,刽子手硬着头皮减少了规定的鞭打数,另一些人则赶紧刺字,还有一些人匆匆钉脚镣,事情就这么草草收场。”
了解一些内情的齐恩斯基夫人尴尬的替丈夫回护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天天都在闹火灾,抓住的凶手又寥寥无几,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下令限三天之内必须破案。您也明白的,皇上金口玉言,他说要三天破案就必须三天破案。”
霍夫林娜夫人忧心忡忡的问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就为了这件事,莫斯科街谈巷议,舆论哗然。纵火犯被判了刑,然而直到昨天晚上,依然还在发生火灾。如果不给出市民们一个交代,这件事怕是很难翻篇。”
齐恩斯基夫人压低嗓音道:“您说的也有道理。我听我丈夫说,戈利岑公爵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皇上,皇上的意思是成立新的法庭重新断案,对那个在行刑前当众鸣冤的犯人,尤其要查清案情。”
(本章完)
第672章 沙皇的威力
第672章 沙皇的威力
夫人们七嘴八舌的热议着沙皇驾临莫斯科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巨大影响,但是她们的观察终究是不如终日将精力放在情报方面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莫斯科电讯》被查封,接踵而来的莫斯科火灾,英国外交官遭到袭击,这一连串的乱局搅得安逸惯了的莫斯科当局惊慌失措。
尼古拉一世在克里姆林宫对莫斯科政府的训诫仅仅只是个开胃甜点,沙皇很快就让这座俄国古都品尝到了传统的罗斯风味铁拳。
沙皇不仅不满意莫斯科当局对自由主义分子的审问,不满意把他们交给公开的警察管理,不满意查不到为祸莫斯科久矣的纵火犯,更对纵火犯居然敢在莫斯科剧院作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案表示了震怒。而英国外交官在街头遭到公然袭击,更是让他在外交场合丢尽了颜面。
总而言之,尼古拉一世对莫斯科一切的一切都不满意,莫斯科官场私下里正在酝酿着‘沙皇陛下可能考虑重建莫斯科政治生态’的流言。
一时之间,莫斯科当局从上到下人人自危,上至莫斯科政府的首脑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下到衙门里削鹅毛笔的、最微不足道的小办事员,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的看待自己的前途。
从沙皇抵达莫斯科的第二天清晨开始,莫斯科各警署便岗哨林立,每一间警察所的院子都驻扎了一连的轻骑兵。
克鲁季茨军营的校场上排满了擦拭干净足以反光的各式大炮,驻军士兵天还没亮便开始出操,凌晨四点半便能听见他们练习刺刀的喊杀声。
傍晚时分,骑兵和步兵巡逻队在各街道横冲直撞。
向来懈怠的警察局长大人们也纷纷骑了马,率领哥萨克和宪兵日夜不停地沿着城市主干道来回查看。
莫斯科总督戈利岑公爵在这方面同样身先士卒,他被副官们簇拥着,骑了马亲自在城关巡视。
平静的莫斯科一下子变得如临大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而沙皇的威仪不仅令莫斯科笼罩在阴云之下,就连亚瑟这样的外国官员同样感受到了从普遍不安情绪中蔓延出的工作压力。
因为他刚刚得知前段时间被捕的那批自由主义分子已经按照沙皇的指示,从莫斯科警方的手中被全权移交给了第三局负责。
沙皇从彼得堡带来的,不仅有他本人那虚无缥缈的帝王气度,还有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彼得堡方面最得力的特务头子之一、与莫斯科总督及莫斯科大学学监同宗的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戈利岑,以及第三局悉心栽培的几位审讯高手。
作为曾经的特务机关领袖,亚瑟绝不会低估俄国同行们的能力。
而混迹政府部门多年的经验也告诉他,一旦这群人是奉了上峰的旨意,带着明确目的前来查案,究竟会查出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样的案例,不仅仅出现在他在法国阅读过的富歇备忘录上,不仅仅只是从前巴黎保安部负责人维多克口中听说,亚瑟还亲身经历过议员伯尼·哈里森案以及利物浦爆炸案。
先下结论再往前慢慢找证据,这样的查案方法非常简单,用不着耗费什么精力,最大的问题只不过是让犯人认下那些未必是他犯下的罪行。而这个最大的问题,对于第三局的审讯高手来说,应该也称不上是什么问题。
在这种时刻,亚瑟只能暂且寄希望于赫尔岑真的把他那天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
至于另一个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可能就是沙皇钦定的第二届莫斯科审讯委员会里并不是一位莫斯科的本地官员都没有。
虽然尼古拉一世时常会采取各种手段向他的臣民们申明——沙皇在俄国的权力是无限的。
而在俄国的首都彼得堡,他也近乎于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别忘了,这里是莫斯科,是俄国传统旧贵族的聚居地。
沙皇的政策可以在彼得堡这座官僚城市毫无压力的推行下去,而在莫斯科这座保留了大部分古罗斯传统的城市,即便是沙皇也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向这座城市让步。
譬如说,即便俄国的首都是彼得堡,沙皇也常年居住于那座俄国最现代化的城市,但是每一任沙皇的登基典礼却必须放在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举行。
因为这便是俄国的规矩,不论是留里克王朝还是罗曼诺夫王朝,不管沙皇叫什么名字,他都必须尊重并履行。
在第二届的审讯委员会的七人名单中,即便沙皇的亲信占据了四席,第一届委员会主席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遭到撤换,但顶替他主席位置的却依然是位莫斯科官员——莫斯科大学学监谢尔盖·戈利岑公爵,而担任首席法官的则是莫斯科城防司令斯塔阿尔将军。
甚至于,沙皇的这四人亲信也未必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亲信,因为其中还有一个是亚瑟的老朋友——讲义气的宪兵上校舒宾斯基。
在审讯委员会的名单里,亚瑟与主席谢尔盖·戈利岑公爵以及舒宾斯基上校的关系都不错,他与前者因为那场传为美谈的莫斯科大学讲座交情甚笃,与后者更是有着一起作奸犯科的情谊。至于斯塔阿尔将军,这是一位心直口快的军人,参加过1812年卫国战争的老将。而且亚瑟还记得当初在莱比锡初见赫尔岑时,这个小伙子便提到过这位热心的老将军便曾经替莫斯科大学里同情流放学生孙古罗夫的年轻人打过掩护,帮他们转交了学生们为孙古罗夫募集的捐款。
而根据事后赫尔岑、奥加辽夫等人都安然无恙的继续上学、工作来看,斯塔阿尔将军应该从未出卖过这帮年轻人。
因此在这起案子上,他未尝不会对赫尔岑等人有所偏袒。
果不其然,当亚瑟将话题稍微向新成立的审讯委员会上,夫人们便告诉了他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亲爱的叶卡捷琳娜,您可知道昨天在审讯委员会发生了什么?”齐恩斯基夫人用象牙折扇遮住半张脸,镶着孔雀翎的眼睫在烛光下颤动:“我听说昨天斯塔阿尔将军把军刀捅穿了镶木地板,碎木屑溅得比圣以撒大教堂的穹顶还高!”
谢苗诺娃小姐绣着金线的丝绸裙摆发出沙沙响动,夫人们默契地围成更紧密的圈。
“我弟弟说老将军虽然上了年纪,但脑子还很清楚。他在分析案情时就像解剖鹌鹑,用刀尖把案件挑成了两半。斯塔阿尔将军在翻看过卷宗以后,说案件应该是两方面构成的,在宴会上朗诵歪诗讥讽皇上的那部分,有关人员应由警察给予惩处。但另一部分人,天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被捕的,他们的全部罪证不过是一些尚未明确表示过的意见,最多是收集了一些在国外司空见惯的书本,要根据这些给他们定罪不仅是困难的,更是十分可笑的。亲爱的斯塔阿尔将军有句话说得妙极了——总不能因为麻雀偷吃了教堂的面包屑,就把全城的鸟窝都捣毁吧!”
霍夫林娜夫人听到谢苗诺娃小姐的情报,也还礼似的分享了她的见闻:“我听说从彼得堡来的小戈利岑公爵听到斯塔阿尔将军的话以后,当场气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猞猁,他说即便那群年轻人与宴会歪诗无关,但目前尚且不能排除他们与纵火案的关联。结果您猜,斯塔阿尔将军是怎么回他的?”
亚瑟闻言连声咳嗽,他苍白的嘴唇抖动着,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您就别卖关子了,如果上帝打算立马召我过去服务,您最起码得让我听完这个故事的结尾。”
齐恩斯基夫人也嗔怪道:“玛利亚,逗弄病人也太不礼貌了。”
霍夫林娜夫人抿嘴笑了笑:“好吧,如果换了别人,我是决计不会迁就的。但您是病人,既然您想听,那我就一口气说完了。”
霍夫林娜夫人端着金边的瓷杯润了润喉:“斯塔阿尔将军听到小戈利岑居然顶撞他,但是碍于他是皇上派来的,所以又不好当场发作,所以就讽刺他说:我翻遍今年刚刚编修完成的《俄罗斯帝国法典》,愣是找不见思想纵火罪这么一个罪行。除非您能说动皇上和斯佩兰斯基在法典里加上这一条,否则我是决计不会再审判书上签字的。”
“那小戈利岑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霍夫林娜夫人的故事讲得惟妙惟肖,就仿佛当时她正在旁边看着似的。
“小戈利岑当时鼻子都气歪了,他指着斯塔阿尔将军的鼻子,质问他这么干是不是要纵容青年们效仿巴黎的暴民,打算当俄国的拉法耶特。斯塔阿尔将军闻言,一怒之下直接拔出军刀捅穿了地板。我向上帝发誓,将军的军刀当时就插在了小戈利岑脚边三英寸的地方!”
夫人模仿着军刀下刺的姿势,银手镯撞在银茶炊上叮当作响:“老将军扯开衣领,露出了当年和法国人打仗时留下的弹痕,说:当年法国人用炮弹都没教会我恐惧,如今几个孩子写在日记本上的胡话倒成洪水猛兽了?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我这把老骨头当年在奥斯特里茨、在博罗季诺,早不知道跟着先皇死过多少回了!拿破仑都不曾让我屈膝,就凭你这纨绔,也配和我侈谈为国!”
齐恩斯基夫人忍不住用象牙扇掩住了嘴:“真是太可怕了,这真的是斯塔阿尔将军能干出来的事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多么随和、多么和蔼的一个人,他一定是被戈利岑气坏了。”
谢苗诺娃小姐用银匙搅动早已冷却的茶汤,釉彩茶杯上映出她嘴角讥诮的弧度,她从旁补充着弟弟那边打听到的细节。
“要我说,小戈利岑在彼得堡染上了首都官僚的恶习。他难道忘了?莫斯科的麻雀都是在克里姆林宫的穹顶上做过窝的。这里的鸟儿们,从来不是用铁笼能关住的。斯塔阿尔将军一发怒,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审讯委员会立马变得像墓地一样安静,有的人出于畏惧闭了嘴,有的人则是出于对老将军的尊敬。斯塔阿尔将军临走前还向小戈利岑撂了狠话:我看您与其荼毒生灵,不如奏请皇上关闭全国所有的中学和大学,免得其他人继续受害。您可以随心所欲的乱干,但我不能跟着您造孽,从今天起,我的脚绝不再踏进委员会。”
亚瑟虽然没有见过斯塔阿尔将军,但是单凭这件事,就能瞧得出这确实是一名虎将。
斯塔阿尔的虎不仅体现在他能从战场的英勇作战,更在于他这么一闹,不仅抽了第三局的脸,还替莫斯科在彼得堡的面前扳回一城。
而且由于他是占着道理的,不止莫斯科的官员和官员夫人支持他,这事儿传出去以后,莫斯科的市民们多半也会站在他那一头。
毕竟这段时间由于这一系列事件,市民们早就对警察们大肆搜捕纵火犯和政治犯的行为深恶痛绝,如今斯塔阿尔将军在审讯委员会大发脾气的行为客观上也是替市民们出了气。
不过,亚瑟又颇为忧心这位老将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有魄力了一点。
毕竟小戈利岑在审讯委员会里不仅仅代表了第三局的势力,也代表了沙皇的意志,当众和他翻脸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等同于和沙皇叫板。
亚瑟轻声问道:“真是一位老英雄,不过按照宪兵们的性格,他这么不给第三局脸面,回头少不了要去沙皇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霍夫林娜夫人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件事当天就有人报告了皇上,当斯塔阿尔将军去克里姆林宫汇报的时候,皇上问他为什么不愿再涉足委员会?斯塔阿尔将军便讲了理由。皇上听完之后立刻斥责说:真是一派胡言!你一把年纪了,瞧瞧你的白头发,跟戈利岑这种年轻人吵嘴,你难道不害羞吗?我希望你以后照旧到委员会去。
但是斯塔阿尔将军却不愿意妥协,他回答说:皇上!请怜惜我这一把白发吧,我活到这把年纪,身上不曾有过一个污点,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务。我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我的血、我的余年都属于陛下。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当然愿意继续为您、为俄国服务到埋进坟墓的那一天。但是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名声、荣誉,我纯洁的良心不容许我继续留在委员会中,干那些小戈利岑希望干成的事。”
(本章完)
第673章 亲朋挚友,手足兄弟
第673章 亲朋挚友,手足兄弟
莫斯科警察总署的走廊像一条被砖石封印的伏尔加河,开春后的天气虽然暖和了不少,但却没让这处莫斯科人最畏惧的场所阳光明媚,潮湿的霉斑在石灰墙上洇出西伯利亚苔原般的纹路。
亚瑟踩着咯吱作响的松木地板前行时,恍惚听见了流放犯的镣铐在冰面上拖曳的声响——直到他发现那不过是哥萨克和宪兵们马刺磕碰产生的声音。
两个背卡宾枪的宪兵在走廊末端的门前踱来踱去,亚瑟向他们出示外交护照后,两个宪兵先是抬手敬了个礼,旋即把他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内。
宽敞的办公室内热火朝天的忙活着,十七个蓝制服文员在橡木桌间蠕动,他们的后背弯成问号状,羽毛笔刮擦羊皮纸的沙沙声让人想起蟑螂啃食圣饼。
亚瑟刚在镶铜钉的皮革椅上落座,就目睹了一场庄严的文书迁徙——三名秃顶的九等文官抱着半人高的案卷,以复活节举圣像的虔诚姿态,将文件从“未登记”铁柜搬运到“已登记”橡木箱,而这两个箱子的直线距离不过三英尺。
至于那位负责督管办公室工作的值班军官,他正殷勤的擦拭着胸前闪闪发亮的勋章,看他那动作,简直和圣像画师在复活节前夜给圣母袍裾补金漆一模一样。
宪兵向值班军官交代完情况后,头戴钢盔、全副戎装的值班军官,赶忙站起身招待这位尊贵无比的稀客。
“请用茶,阁下。”值班军官的指甲在杯沿敲出教堂的晨钟节奏:“这是上好的卡拉恰伊红茶,虽然去年税务稽查时发现茶商往里头掺了桦树茸,但您放心,这杯里面绝对没有……”
“阿嚏!”
值班军官的俏皮话还没说完便被某个打喷嚏的文书打断,他狠狠地瞪了眼那个不合时宜的文书,后者立刻把喷嚏憋成了鹅毛笔折断的脆响。
值班军官看见亚瑟拿着烟斗,转而建议他不妨抽一会儿烟,并颇为不好意思的向他致歉:“您真是太客气了,确认新证词这种小事,您派手下的听差来警局递个话,我们自然会派警官上门拜访,怎劳您亲自跑一趟呢?”
亚瑟的烟斗灰落在《警务人员道德守则》的封皮上,惊醒了趴在第五条“禁止收受贿赂”旁冻得直哆嗦的绿头苍蝇。这位在寒冷季节里不常见到的生灵振翅飞向贴着“紧急”标签的文件堆,却在半途被黏在《沙皇陛下最新训令》的蜜渍封面上,这不幸的苍蝇还没发觉,这份前两天刚刚挂上的公告侧面涂的胶水至今未干。
亚瑟放下烟斗,微微摇头道:“不打紧,我现在的伤情比刚受到袭击那会儿已经大为好转。医生也建议我应该适当的加强运动,这有助于血液的流通和身体的恢复。”
亚瑟可以这么说,但值班军官却不敢把他的话当真了。
谁不知道前几天这位英国外交官做个笔录,都是总座齐恩斯基专门请到宅邸里好烟好茶供着,慢条斯理的耐心问了一上午?
“既然您这么说,那咱们就尽量快点结束,别耽误了您今天的后续安排。来,劳驾您先确认这份新证词。”值班军官递来的文件散发着腌黄瓜和火漆的混合气息:“第八位证人说暴徒长着保加尔人的颧骨,但第九位坚持认为是茨冈人的卷发……”
值班军官的尾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办公室镶铜钉的橡木门被猛然撞开,舒宾斯基上校裹挟着伏特加与烟草的气息闯了进来。
“彼得堡的春风竟把约克的白玫瑰吹进了警察局的腌菜缸!”舒宾斯基的大衣扫翻了桌边的《波兰间谍嫌疑犯肖像集》,画着络腮胡通缉犯的图纸正好盖住了值班军官胸前的圣斯坦尼斯拉斯勋章。
值班军官抬手敬礼,他的指甲沿不小心磕在了亚瑟的茶杯沿上,叮当声惊醒了黏在《沙皇陛下最新训令》上的绿头苍蝇,这可怜的小生灵此刻正绝望地在《训令》中,尼古拉一世画像部分的髭须上挣扎。
值班军官的脸色从猪肝红褪成腌甜菜的惨白:“上校阁下,这里正在……”
“正在给暴徒画像上添天使光环?”舒宾斯基抓起桌角的在逃凶犯合成肖像草稿:“要我说该画个酒桶当背景,毕竟所有罪孽都是从伏特加里发酵的。”
值班军官哭笑不得:“上校,您别闹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正在这儿呢。”
“我当然知道亚瑟爵士正在这儿,我又不瞎!”舒宾斯基开口过问道:“齐恩斯基是怎么干的活?前两天不是才把我的英国兄弟请过来做了笔录,今天怎么又把人家提溜到局子里来了?”
值班军官听到舒宾斯基居然直呼齐恩斯基的姓氏,心中暗自痛骂这家伙颇有些小人得势的狂妄。
但是谁让这家伙入选了皇上钦点的第二届审讯委员会,而他们的上司齐恩斯基居然被从名单中踢了出去。
他眼下自然不敢和这位随时可能升任宪兵司令的第三局狗特务顶牛。
亚瑟注意到刚刚还在胡乱忙活的十七个文员突然变成了静止的陶俑,只有眼珠随着舒宾斯基的靴子左右转动。
某个躲在《流放人员登记簿》后的少年书记员,正偷偷用火漆把一条风干了的耗子尾巴黏在《境外危险出版物查抄记录》的封底,看得出来,办公室里的工作确实很无聊。
和这位书记员的小动作相比,比楚林神甫在外交部偷着看《论语》足以称得上是极为高雅的爱好了。
“既然审讯委员会的大人物来了……”值班军官的靴子卡进了地板裂缝:“下官这就……”
“这就给我们来点掺了桦树茸的国宾特供?”舒宾斯基已经陷进值班军官的皮质座椅,靴跟搭上了贴着“提升办案效率”标语的公文箱。
他变魔术般从大衣里掏出镀金鼻烟盒,熟门熟路的递给了亚瑟。
亚瑟接过来看了一眼,盒盖上被磨的双头鹰正用喙啄击桂树,他开了个玩笑道:“品味不错。不过,或许你该把鼻烟分给那位绘制通缉犯肖像的大师,让他清醒清醒,别再给通缉犯添翅膀了。”
“您不懂艺术!”舒宾斯基半开玩笑的朝天板喷出团靛蓝色烟雾,惊散了在吊灯筑巢的蜘蛛:“上周他们给纵火犯画像配了燃烧的荆棘冠,结果克里姆林宫以为这是新版圣像草稿,还命令复制两百份分发给了各教堂。”
亚瑟听到这段子似的荒唐事:“沙皇陛下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吧?”“谁敢让他知道?”舒宾斯基喝了口茶:“您也明白,皇上正在气头上,这种时候再给他闹这种小笑话,谁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倒霉?莫斯科警察总署、克里姆林宫管理处连带着总督府,大伙儿都没有好果子吃。”
亚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道:“谁知道呢?也许有人就是这么希望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提到的这些个部门,可都是好部门好职位,想要端着屁股上去坐坐的应该不在少数。”
大伙都是池塘里的老王八,舒宾斯基怎么可能不知道亚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可不愿意看得太透。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所以他自然懒得管。
他既没有上报整人的意图,也没有帮着掩盖的想法,纯粹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对于舒宾斯基这个莫斯科宪兵督办来说,他最想弄死的还是莫斯科宪兵的一把手沃尔科夫。
“说到纵火案……”舒宾斯基突然用茶杯底按住旋转的文件堆:“我可能要通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亚瑟皱着眉头,暗自琢磨了一下:“您该不会想告诉我,就我出来这一会儿工夫,我的住处已经被烧毁了吧?”
“那倒不至于,但是您在俄国开展的出版生意,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舒宾斯基无奈耸肩道:“鉴于目前严峻的形势,在陛下的授意下,参政院和国务会议正在讨论一个新议题——今后所有书籍都要用俄语装订,目前市面上流行的外语原版书也必须通过审查后方可重新出版,其中包括巴黎的菜谱、伦敦的时尚杂志和柏林的圣徒言行录。”
亚瑟闻言打趣道:“万幸不是伦敦的菜谱、柏林的时尚杂志和巴黎的圣徒言行录,要不然你们这一趟可算是白忙活了,就跟审讯那群啥也不知道的年轻人似的。”
舒宾斯基听到亚瑟聊起了他的工作,指望着靠这桩生意升官发财的宪兵上校当即反驳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那些年轻人的思想都是极度危险的。”
亚瑟没有刻意的去揭舒宾斯基的短,但他分明记得这家伙明明上个月还在抱怨宪兵司令沃尔科夫为了冲业绩在莫斯科到处乱抓人,甚至还主动给亚瑟留下了法院副院长的名片。
但是现在,当沙皇将办事不力的沃尔科夫踢出审讯委员会,转而命令舒宾斯基接替沃尔科夫出任委员后,这家伙便立马占领了忠君主义的高地了。
该怎么说呢,这做派就和议会改革前后自诩‘客观公正’的《泰晤士报》似得。
当然,亚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任何深谙政府运作方式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政府官员忽然一反常态的大谈道义这样的面子问题,那绝不可能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而是由于他发觉无论如何自己都捞不着里子,所以为了不两手空空,起码得先往脸上贴贴金。
而舒宾斯基的表现,则很好的说明了这样的情况。
不过舒宾斯基上校的脸皮显然还没有厚到可以完全无视道德风险,他竭力向亚瑟证明——他先前之所以同情那帮年轻人,并不是由于他与沃尔科夫不对付,而是因为在进入审讯委员会之前,他压根不清楚这帮年轻人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行。
“就这么和您说吧,您还记得赫尔岑那小伙子吧?我真没想到圣西门主义竟然将他的思想毒害到了那种程度。”
“您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吗?”
“我们从他和他那些年轻朋友的家中查获了大量的文件和信函,里面充斥着不符合政府精神的思想,那种贯穿着圣西门的危险学说的革命言论。”
舒宾斯基煞有介事的举例道:“其中的一封信里是这么写的:一切宪章都毫无用处,这是主人与奴隶订立的契约。问题不在于改善奴隶的处境,而在于应该没有奴隶。”
亚瑟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态,以为他会听到什么大肆抨击俄国现状的激进言论,但是舒宾斯基话音刚落,便看见这位英国外交官眉头紧皱:“您确定这是在抨击俄国?我怎么感觉他是在抨击我国的立宪君主制和《大宪章》呢?或者说,是我的俄语学的还不够好,所以没有听出其中的门道?您介意用德语、法语或者英语再向我复述一遍吗?”
舒宾斯基自然是不肯把这段话翻译成其他语言,尤其是亚瑟熟悉的语言的,因为他自己心底里也觉得这话没有太大问题。
但是站在审讯委员会的立场上,这句话必须得有问题,因为这已经属于在他们查获书信中用词非常激烈的那种句子了。
没念过大学只读过武备学校的舒宾斯基竭力回忆起中学时期的修辞课程,以中学生做阅读理解的态度尽可能的想要答个满分:“您瞧!这就是他们的阴险之处了。像是您这样不了解俄国文化的外国人,自然是看不出这段话的潜台词的。而那些平时不用功的纨绔们,也不可能懂得这帮莫斯科大学学生们的艰涩用词。来,让我告诉您,这段话的最大问题在哪里!就像是小戈利岑公爵说的那样,这段话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不是站在君主制立场上抨击君主立宪制的,否则他就不会提到奴隶了。”
亚瑟显然不是很满意这生搬硬套似的解释,更不满意舒宾斯基抨击他不了解俄国,毕竟在亚瑟的诸多头衔里,伦敦大学的历史学士学位可是为数不多他靠着自身努力念出来的智慧结晶。
亚瑟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些学生最多是犯了与叶卡捷琳娜二世大帝同样的错误,她也不准把她的臣民称作奴隶。”
亚瑟提出的问题显然超出了舒宾斯基的回答范围,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您瞧,这就是书读的太多的坏处了。”舒宾斯基回道:“当时赫尔岑也是这么回答审讯委员会的。我们去那地方是为了查案子的,然而他却以为这是在给学位论文做答辩呢。”
然而亚瑟接下来的话却让舒宾斯基为之一愣:“劳驾,老兄,您这时候居然和小戈利岑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您总是和我说,沃尔科夫是多么讨厌的一个人,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上司。或许沃尔科夫是保不住他的位置了,但是现在又来了个小戈利岑。等他把查获政治犯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然后再把沃尔科夫一脚踹走,接替他的职务来当您的新上司,我恐怕您今后的日子有的是罪受。”
“您……”舒宾斯基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
“您老兄可别瞒着我了。”亚瑟眨了眨眼:“斯塔阿尔将军大闹委员会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
(本章完)
第674章 俄国洋大人
第674章 俄国洋大人
舒宾斯基的八字胡剧烈颤动了一下,仿佛被北风掀动的教堂铜铃舌。他猛地攥住亚瑟的胳膊,力道大得让英国绅士的驼绒大衣起了褶皱:“看在圣米迦勒的份上,这儿可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穿过三道镶着双头鹰浮雕的铁门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宪兵上校的私人领地。
这间被称作“忏悔室”的办公室布置得堪称奇观:镀金圣母像旁挂着鞑靼马鞭,雕橡木桌上摆着德累斯顿瓷盘,盘子里堆满粗糙的黑麦面包——据说是用来招待非自愿来访者们的“圣餐”。
“您得理解,审讯委员会就像克里姆林宫的孔雀石大厅。”舒宾斯基用靴尖拉开两张包铜的哥特式座椅:“每片羽毛都想开屏,但总有人会被啄掉眼珠。”
亚瑟的指尖抚过桌角镶嵌的翡翠色孔雀石,石纹里渗出弗吉尼亚烟草的苦涩:“我倒是听说斯塔阿尔将军掀翻了整张会议桌,说你们把莫斯科大学给当成捕鼠器了。”
“那老骠骑兵仗着资历老,在委员会四处撒泼!”舒宾斯基突然压低声音,活像告解室里的罪人:“他非说我们抓的三十六个年轻人里起码有三分之二是无辜的……”
“于是你们就多钉了三十六个十字架?”
“哪能啊!”宪兵上校的勋章在壁炉的火光下乱颤:“我们连夜把名单缩减到三十人,结果第二天内务部又塞进来十二个!现在就连扫烟囱的吉普赛老头都知道,莫斯科的监狱快比面包铺还多了。”
亚瑟从银烟盒里磕出支雪茄,火星在火柴头上跳起了哥萨克舞:“得了!老兄,你我都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了,咱们心里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有这么多人秘密反对沙皇,莫斯科早就闹起来了,你们一下子把这么多人塞进审讯室,是打算凭空制造一个幸福协会莫斯科分部吗?”
舒宾斯基也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受,他当然知道抓来的这群人不可能全都是沙皇的反对者,但问题在于尼古拉一世笃定莫斯科肯定存在反对他统治的团体。
如果沙皇真的听得进劝,那么当斯塔阿尔将军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功绩累累的老臣,表现的如此不肯让步,要求顾全他的名誉,可想而知,案件不是毫无问题的。因此,他至少应该把委员会主席谢尔盖·戈利岑公爵召来,命令斯塔阿尔当着他的面说清案情。
但是沙皇却不这么做,反倒下令对这群年轻的政治犯们严加看管。
委员会里面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懂得阅读政治空气?
或许审讯委员会的成员并不全是小戈利岑那样想着凭借案件揽获功劳的人物,但是不揽功劳不代表他们愿意出于良心去替一群无亲无故的年轻人触沙皇的霉头。
能像斯塔阿尔将军这样退出委员会明哲保身都已经属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舒宾斯基一想到这儿,心里又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他是瞧不惯沃尔科夫和小戈利岑,更不舍得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宪兵司令职位让给他们俩,但他更不敢顶撞皇上。
斯塔阿尔那老东西是年纪大了,这辈子基本也看到头了,但是他舒宾斯基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如果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他宁愿在这个问题上先退一步,起码别让沙皇陛下在升职黑名单上加上他的名字。
“您不明白,那些小崽子一个个伶牙俐齿,背地里都在诅咒沙皇……”
“您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拿赫尔岑那小伙子举例吧,我们是在委员会主席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戈利岑公爵的藏书室中对他进行审问的。结果那小崽子回头看了眼书橱,正好看到其中有一部多卷本的圣西门公爵回忆录。于是他就转身对主席抱怨说:‘多么不公平啊!我为了圣西门主义受审问,而您却藏着二十多卷他的著作!’”
亚瑟听到这话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路易·德·鲁弗雷·圣西门公爵是路易十四时期的法国大臣,他的回忆录记载了路易十四时期的社会政治状况,哪怕时至今日也属于研究法国历史必读的畅销书之一。
而提出圣西门主义的则是法国的克劳德·昂利·圣西门伯爵,虽然他与圣西门公爵可能存在远亲关系,但是他们俩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赫尔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这时候说这话,多半是在赌审讯委员会里都是不读书的。
如果对于圣西门主义和法国历史没有了解,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这小子给蒙过去。
虽然赫尔岑这么干有些莽撞,但至少能看出来,他的精神并没有崩溃,头脑也很清晰,甚至还有心思耍滑头。
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故意把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哈!这小伙子真是不学无术,他连圣西门主义并不是圣西门公爵提出的都不知道,他那些圣西门主义的藏书怕不是摆在书柜里充门面的。自以为圣西门主义很时髦,摆几本相关著作能给自己脸上添光,结果把自己给害了!要是他老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入狱的始末,恐怕非得把他的腿给打折!”
舒宾斯基听到这话,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拿过亚瑟递来的雪茄点燃:“劳驾,老弟,我就说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赫尔岑那小伙子呢。合着,是赫尔岑的父亲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派你来的,您这趟是来当说客的?”
亚瑟真假参半的给舒宾斯基交了底:“勉强算是吧。您也知道,在莱比锡的时候,我就和这几个年轻人认识了,赫尔岑、奥加辽夫、萨京、伊万·奥博连斯基。这几个都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我谢肉节到了莫斯科,当时人生地不熟的,于是便想起了赫尔岑留给我的家庭住址,兴冲冲地跑去了他家里做客。”舒宾斯基想起了当时他不在家,转而向亚瑟抱歉道:“老弟,这件事上是我对不住了。当时我带着妻子去彼得堡拜访我的岳父岳母去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让你在别的地方下榻。不过,你居然能和赫尔岑的爸爸做朋友,这倒是出乎意料了。他脾气有些怪,很多人都说他不好相处。”
亚瑟旁敲侧击的回道:“我倒不这么觉得,如果他不好相处,那多半是来人不合他的胃口。如果您真的能和他聊得到一块儿去,那他会是一个非常棒的朋友。您瞧,尤苏波夫公爵和科马罗夫斯基伯爵都爱他,巴赫梅捷夫将军和埃森省督都是他过了命的兄弟。像是他这样青年时期曾在近卫军里服役过的老牌贵族,有许多老战友如今都已经爬到了高处,所以即便他不好相处,您为什么不多迁就迁就呢?无非是多听几句老人絮絮叨叨的废话,忍受一些他那段老掉牙的‘光辉回忆’罢了。而且我觉得,他那些关于巴黎和1812年莫斯科的回忆,未必真的就那么无趣,至少我听得很开心。”
舒宾斯基的靴跟突然在孔雀石地板上划出尖锐的颤音,仿佛被火枪击中的棕熊。
他踱着步子,似乎是在思考,忽然他俯身凑近低语:“亲爱的亚瑟老弟,您该不会想让我在审讯记录里写这么一段——赫尔岑先生对圣西门主义的兴趣,就像厨娘对《天体运行论》的热爱吧?”
亚瑟用银质雪茄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烟灰,火星坠落在《流放犯登记簿》的烫金封皮上:“我倒听说彼得罗夫斯基剧院的芭蕾舞女首席,上周刚把《社会契约论》当成了新潮束腰广告单。”
“可那些学生不是舞娘!”宪兵上校的指甲深深掐进牛皮椅背里:“昨天小戈利岑还从一个年轻人的家里搜出首法文诗,说什么‘当凯撒的月桂枯萎,罗慕路斯的野狼将在暴风雪中重生’,这分明是在影射十二月党人!”
亚瑟用烟斗敲响孔雀石桌面,惊得圣母像前的蜡烛齐齐摇曳:“老兄,您见过真正的革命者吗?巴黎街垒后的那些亡命徒,靴底都沾着市政厅官员的鲜血。而您抓的这些少爷们……”
亚瑟随口举例道:“就拿那个叫萨京的年轻人来说吧,他追个女孩儿,都能在情书里把普希金的《致大海》抄错,他把‘自由元素’错写成‘自曲无素’,活像文法教师气晕前的绝笔。”
舒宾斯基的勋章突然叮当作响,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的铜铃。
他鬼鬼祟祟从办公桌前圣经的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纸片:“您看看这个,这是从奥加辽夫书房的抽屉里找到的!”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亚瑟眯起眼睛辨认潦草的字迹:“周四晚七点,老地方,记得带《狄康卡近郊夜话》的剧本……呵,害了痔疮的果戈里先生时下这么受欢迎?”
“重点在背面。”宪兵上校的鼻尖沁出汗珠,舒宾斯基自己也觉得心虚:“您瞧这里——已凑齐三百卢布,可向瑞士订购《论法的精神》法文原版!”
壁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差点点燃了舒宾斯基精心保养的八字胡。
他手忙脚乱拍打火苗时,亚瑟不紧不慢地往《流放犯登记簿》弹了弹烟灰:“容我提醒,莫斯科大学图书馆现存二十七本《论法的精神》,其中有一本还是叶卡捷琳娜女皇亲笔阅读批注的孤本。”
“但那些是俄文译本!”舒宾斯基捂着焦黑的胡须跳脚:“法文原版……”
“圣彼得堡外文书店明码标价四十五卢布。”亚瑟变戏法似的从内兜摸出皮夹,抽出张票据摆在舒宾斯基眼前:“这是上个月帮达拉莫伯爵代购的收据,虽然不是《论法的精神》,但是我敢肯定的告诉您,那里法文原版书有很多。当然,也许下个月就没有了,但至少在新法令通过前,他们一直是正常售卖的。”
宪兵上校像是被抽掉骨头的鲟鱼瘫进座椅,镶嘴里漏出含混的嘟囔:“小戈利岑非说这是秘密活动的资金……”
“所以您直到现在还是乐意被他牵着鼻子走吗?”亚瑟转而开口道:“我记得您先前和我说过,令郎再过几年就十六岁了,到时候您打算把他送去德意志读书,您还向我打听究竟是柏林大学好还是哥廷根大学好。”
“当然,我还记得您当时和我说,哥廷根大学的教育是第一流的。”
“重点不在这个,重点在于,如果令郎想要在哥廷根学到真才实学,那您到时候每月从他那里收到的汇款单,应当足够买下整个瑞士书店。”
舒宾斯基闻言苦笑道:“罢了,我现在可能不会再有这个烦恼了。”
“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吧。”谈工作不顺利,谈生活更糟心,舒宾斯基叹了口气道:“沙皇陛下刚刚签署了一份命令,从今年开始禁止俄国贵族常住国外,而政府机构也禁止招收国外大学毕业的俄国学生。所以,您现在明白了吧?现在如果还把孩子送到国外读书,那等于是断送了他的前途。”
亚瑟一听到这话,也颇为惊讶,虽然他早知道沙皇的极端性格,但他没想到尼古拉一世居然一刀切的如此干脆。
“呵……”亚瑟半开玩笑的自嘲道:“那看来我在俄国倒成文盲了,毕竟我没在俄国念过大学,而且又没有英国中学和小学的毕业证。”
“您?您担心个什么劲儿。”
舒宾斯基也对这个政策大为不满,他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新政策道:“您难道没听清我之前说的话吗?政府机构不招收国外大学毕业的俄国学生,但是没说不招收国外大学毕业的外国学生啊!您得知道的,我们的沙皇陛下非常非常的偏爱德意志人。当然,他对那些非共和派的法兰西人也是十分厚爱的,比如说您的朋友丹特斯男爵,不知道他最近立了什么功,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哪个有势力的夫人赏识,总而言之,我听说他可是马上就要升为近卫骑兵少校了。如果您也有志于为俄国服务的话,我想沙皇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毕竟在俄国,总是外来的神父会念经。”
(本章完)
第675章 无缝衔接的官场黑话
第675章 无缝衔接的官场黑话
亚瑟的鹿皮手套轻轻抚过镶铜桌沿,暖炉的热气把他鬓角的汗珠蒸成盐粒。当舒宾斯基第三次调整波斯绒坐垫时,他忽然叹了口气。
“上周日我在您家中做客的时候,便觉得令郎真是一表人才,他背诵《浮士德》的模样让我想起哥廷根大学的白杨树林里的莘莘学子。这样出众的小伙子,天生就应该在哥廷根这样全欧洲第一流的大学里读书的,他可以在那里攻读哲学、法学、医学或者神学学位,我相信,不论他选择念哪一门,最终都会有大成就的。然而,这样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却因为沙皇的一纸禁令,最终只能去莫斯科大学和彼得堡大学,这真是令人遗憾。”
舒宾斯基的银茶匙突然静止在红茶里,杯面浮着的肉桂棒活像条僵死的蜈蚣。
谈起家事明显让这位多日来神经紧绷的宪兵上校放松了许多:“不瞒您说,虽然日耳曼人的哲学就像腌过头的酸黄瓜,但我私下里还是想要他去读哲学的。您也明白,政府部门总是对哲学系的学生高看一眼,而大伙儿又都觉得德意志的哲学搞得相当不错。但是我家那混小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也许是我家那个多嘴多舌的德意志家庭教师向他灌输的观念,搞得他成天非要闹着跑去海德堡大学读医学。”
“多巧啊!去年海德堡医学院拒收的俄国学生,有半数都带着哥廷根教授的私荐函转学成功。”
亚瑟掏出玳瑁鼻烟壶,雕刻的雅典娜神像恰好挡住他抽搐的嘴角:“当然,还有几个不走运的,不过那倒不是我们哥廷根的过错,而是他们的一些审查文件没有及时办妥。”
“我们哥廷根?”
舒宾斯基的貂皮领子在风中簌簌抖动,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可是前任哥廷根大学学监:“唉呀,我竟然把这茬儿忘了。您是个外交官,更是个警察,但是您在治学的才能才是最出众的。去年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后,全德意志的大学里,就属哥廷根大学最安分了。唉!要是沙皇陛下派您来管理莫斯科大学,肯定出不了乱子!您瞧瞧俄国的大学,一个个都成了反动分子的藏身处了!”
亚瑟摘下鹿皮手套时,刻意让从哥廷根大学离任时获赠的徽章戒指磕碰在铜制烟灰缸上。
“所以说,您也看出来了。外国大学的毕业生,并不会比俄国大学的毕业生更能惹麻烦。虽然我不怀疑沙皇陛下的智慧,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最少这一次,沙皇陛下肯定是做错了。不过像是沙皇陛下这样的智者,通常很快就会发现并纠正这微不足道的小错误,就好比他从西伯利亚召回了斯佩兰斯基并让其出任御前办公厅主席一样。”
亚瑟几句话便把舒宾斯基撩拨的心底痒痒的。
亚瑟的潜台词非常清楚——尼古拉一世存在朝令夕改的可能性。
而且,他的这个观点可不是信口开河,因为尼古拉一世先前就干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1828年的《大学条例》。
当时,教育大臣利文公爵主张“数学比拉丁文更能培养忠诚臣民”,要求将实用学科纳入教学体系。
但是由于莫斯科大学频发自由主义事件,所以今年又颁布新条例,强制将古典教育占比恢复到62%,并且要求数学教员必须需定期向第三厅提交《思想状态报告书》。
1831年波兰起义后,尼古拉一世要求军队必须进行现代化整编,引进普鲁士参谋体系。
但是当沙皇发现近卫军出现军官阅读《法军操典》的现象后,最近又开始强调彼得大帝时期的持枪礼七步分解动作,并要求军官随身携带《东正教教义问答手册》。
沙皇陛下今年觉得外国大学培养的学生都是危险分子,可等到几年之后,或许他就又换了个念头,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而舒宾斯基的孩子今年才十岁,距离上大学最少还有六年的时间,他完全等得起。
而且,更别提沙皇发布的这份大学禁令十分的不得人心,尤其是不得贵族们的人心了。
就为了这点屁事,直接和亚瑟撕破脸到底值不值得呢?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就算是往大了提,也不过是提溜出一个赫尔岑,最多再捎带上他的三个朋友,况且截至目前,他们的确没有查出这几人犯上作乱的证据。
就算把他们几个放了,牢房里还关着二三十号人呢……
远处传来卫兵换岗的皮靴声,数到第七下时,舒宾斯基突然说:“沙皇陛下上周签署的新敕令……”
“我的俄语不行,读不懂什么新敕令,但是我的书房里挂着一枚温度计。”亚瑟弹开怀表盖又啪地合上:“我买那东西的时候,工匠师傅当时特意嘱咐过我,水银柱升到红色刻度时就会自动破碎。万幸的是,俄国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所以那东西通常没有破碎的机会。”
两人同时看向墙上沙皇肖像,画框下方积着层蜡油,像道凝固的鲜血。
“审讯委员会那些老家伙……”舒宾斯基坐回原位,用茶匙戳着块:“总该给哲学系学生留点做梦的权利嘛。”
不过转瞬,舒宾斯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风太软,又转而强调道:“不过,审讯委员会的原则性……”
“就像泰晤士河的水文测量数据。”亚瑟突然用德语打断:“春季洪汛时会自动增加三个修正系数。”
舒宾斯基的茶匙尖挑起块在空中画了个十字:“三年前基辅总督府的档案室走水,烧毁了一批……特殊推荐信的存档模板。”
“所以贵国教育部去年才要进口普鲁士的防火墨水?”亚瑟不慌不忙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函,他的钢笔尖悬在日期栏上方轻颤:“哥廷根档案馆倒存着1812年莫斯科大火前的备份件。”
茶匙突然重重磕在杯沿,舒宾斯基霍然起身时,波斯绒坐垫被掀翻露出底部的双头鹰徽记:“您可知道第三局对前来俄国任职的德意志教授的推荐审查流程?”“正好比喀山圣母像的修缮工序。”亚瑟摸出个青铜火漆印模,印面在暖炉边烤出淡淡松香:“先由圣务院鉴定神迹,再经冬宫修缮局备案,最后还需……某个虔诚的保管员用圣油擦拭画框背面。”
“最近圣彼得堡的钟表都患了寒热病。”舒宾斯基突然抓起夹,将方垒成哥特式尖塔:“听说柏林钟表匠治疗这类病症时,总要在齿轮间垫片浸过莱茵葡萄酒的羊皮纸。”
“难怪美因茨大教堂的钟楼去年翻修时……”亚瑟的钢笔尖突然戳破信纸,墨迹在“赫尔岑“的姓氏上晕染开:“多用了三桶葡萄酒来保养报时齿轮。”
貂皮大衣的银纽扣擦过桌沿,舒宾斯基的靴跟在地毯碾出半月形凹痕:“第三局的墨水瓶最近总在半夜结冰,审讯记录上的句号都冻成了雪。”
“我听克里姆林宫的园丁说,温室玫瑰能在零下十度绽放,只要每片瓣背面抹上层威尼斯甘油就行了。”亚瑟将染污的推荐函团成球掷进壁炉,火苗瞬间吞噬了“医学系”字样:“当然,得赶在彼得保罗要塞的晨雾漫过涅瓦河之前。”
宪兵上校突然掏出怀表贴在耳边,金表链在沙皇肖像框上投下绞索状的阴影:“圣彼得堡大学的校历显示,哲学系新生注册截止日是……”
“复活节后的第三个新月。”亚瑟新抽出的信纸上赫然印着哥廷根大学纹章:“不过但泽港的冰期总要持续到圣灵降临周。”
“所以远洋货轮需要海关开具的……”舒宾斯基的指尖在案卷扉页划出波浪线:“近期海况报告。”
“恰巧哥廷根天文台上月发布了1834年的北海冰情预测。”亚瑟将火漆印缓缓按在融化的红蜡上:“抄送单位包括汉堡领事馆和……里加湾海关总署。”
当亚瑟的戒指离开凝固的火漆时,一缕青烟在两人之间蜿蜒成沙漏的形状。
舒宾斯基突然用审讯记录挡住口型:“赫尔岑的档案里缺了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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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歌德的《色彩论》手稿在耶拿战役时丢失的章节。”亚瑟将推荐函塞进贴着机密封条的公文袋,随手揣进了舒宾斯基的怀里:“好在哥廷根图书馆藏着拿破仑卫队长情妇的洗衣账单。”
宪兵上校的皮靴声在门厅第七块地砖处突然停驻:“下周审讯委员会将重启审讯程序,不过您知道的,集体表决就像圣彼得堡的天气……”
“我当然能够理解。”亚瑟轻松写意的站起身,鹿皮手套抚过镶铜门把,他摘下帽子向老朋友道别:“不过我书房那支温度计的水银柱,今早突然降到了彼得大帝加冕日的平均温度,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当最后一声靴跟叩击消失在走廊尽头,舒宾斯基站在门前向外看了一眼,他扭过头却发现壁炉里的灰烬突然迸出颗火星,在沙皇胡须上灼出个针眼大的黑洞。
……
莫斯科警察总署的铸铁大门在暮色中渗出胆汁般的幽光,布莱克威尔数着第十二次从门缝溢出的咳嗽声,亚瑟的银柄手杖终于叩响岗岩台阶。
亚瑟钻进马车,拍打着大氅上的冰晶,紫貂皮毛间还沾着办公室的松脂味。
“伦敦的雨下到莫斯科了。”布莱克威尔隐晦的提醒了一句。
天鹅绒窗帘落下的瞬间,秘书已从波斯毛毯暗格里取出了一份崭新的文件:“15号来的密件,外交部那边,帕麦斯顿子爵对您的计划没有赞成但也没有反对,他只是强调了他已授权俄国使馆便宜行事。”
“不赞成也不反对?便宜行事?”车轮缓缓转动,亚瑟点燃烟斗,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呵!看来咱们亲爱的帕姆不想担责任可以明说,他明知道我们已经动起来了,现在还把话说的这么暧昧,这反倒显得下作了。要不是看在达拉莫伯爵的份上,我才不帮他这个外交大臣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据我所知,这好像并不是不想担责任那么简单。”自从先前被亚瑟训诫了以后,布莱克威尔痛定思痛,就连干活也上心了不少:“您应该知道,有相当数量的英国商人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经商吧?”
“毕竟是黎凡特公司的所在地,这点并不稀奇。哪里有钱赚,哪里就有不列颠的商人,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确实是惯例,但问题在于他们人数众多、势力强大。为了维护在奥斯曼的庞大利益,他们不断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咱们对奥斯曼进行政治干预。先前外交部对俄国的退让态度以及戴维·厄克特爵士对帕麦斯顿子爵的指责貌似激起了这群商人的对抗情绪,最近几个月他们加大了对《布莱克伍德》和《爱丁堡评论》的资助力度,所以您知道的,如果给戴维爵士泼脏水的事情漏了,最后可能没办法好好收场。”
如果放在两年前,亚瑟说不准还真会怕了这群人,但是现在,想要靠嚼舌根让一个心脏穿孔的老条子让步,那是不可能的。
“我还真不知道帕麦斯顿子爵在新闻媒体的面前居然会表现的如此脆弱。当年那个在彼得卢惨案发生后,依然毫不犹豫的参与制订六条特种法律,禁止言论、集会和出版自由的军务大臣哪里去了?莫不是换了个职位,于是他也换了副面孔?”
“如果只有新闻媒体,或许事情还不会这么严重。”布莱克威尔掏出手帕擦了擦头顶的汗珠:“但是您也知道,外交部的实权派里也有很多亲土人士存在。庞森比勋爵和约翰·麦克尼尔爵士,虽然觉得戴维爵士的行为过于冒进,但是也都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探索。至于斯特拉福德·坎宁爵士,他私下里在为戴维爵士的行动叫好。”
“小坎宁在为戴维爵士的行动叫好?”
亚瑟略一琢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估计还在记恨沙皇吧?毕竟身为驻俄大使,在彼得堡待了两个月却连沙皇长什么样都没见到。英国外交官遭到如此羞辱的案例,在历史上确实不多见。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先前是说过不少俄国的坏话,但是全欧洲没被他说过坏话的国家确实不多。而沙皇的做法也确实有些不体面了。您瞧奥斯曼的苏丹,马哈茂德二世明显就比尼古拉一世大度得多。我记得前两年小坎宁还在痛骂奥斯曼是个野蛮的国家,结果如今都蒙受苏丹的感化,变成亲土派人士了。”
(本章完)
第676章 英伦剧变
第676章 英伦剧变
窗外的景色随着马车的行进而不断变幻,车厢内的空气略显沉闷,只有马车轮子在泥泞路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雪地寒风如刀割,掠过马车的车窗,发出清脆的风声。
马车停在了一座雪地小山上,给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车窗上的雪已经消除了阳光的余晖,只剩下零星的雪粒在玻璃上闪烁,发出刺耳的声响。
亚瑟还在对外交部的人事任命侃侃而谈,然而布莱克威尔的手却伸进了公文包的口袋,取出了一个泛黄的信封。
私人秘书小心翼翼地问,语气中有一丝未曾掩饰的担忧:“爵士,您看过这封信了吗?”
亚瑟的声音很清冷,他的脑子里还在思考着如何处理好高加索的问题和赫尔岑的案件:“是关于什么的?外交部的新政策?”
“与外交部的政策无关。”
“那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晚上回去再看,目前的工作重点还是得先放在戴维·厄克特爵士的身上。”
“虽然这封信与外交部政策无关,但是……爵士,我感觉它很有可能导致内阁改组或者首相下台,并进而引起外交大臣人选的撤换。”
亚瑟的手指在文件边缘骤然收紧,羊皮纸在手套里发出细碎的呻吟。他缓慢地抬起眼帘,睫毛上的冰晶折射出银针般的寒光:“亨利·布莱克威尔先生!”
布莱克威尔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爵士,我在。”
亚瑟的怀表突然发出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刺响:“原谅我不是古典文学专业毕业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打算告诉我,这封信从伦敦寄出至今……”
马车在雪坡上突然打滑,车厢倾斜的瞬间,亚瑟的银质手杖重重撞向地板:“已经整整过了两个星期?”
布莱克威尔当然明白他的顶头上司是什么意思。
这个年头,从伦敦往俄国寄信,无论是陆路还是海路,都需要大约10-15天的时间。
平均而言,信笺的传输速度正是两个星期。
对此,布莱克威尔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
因为在彼得堡的驻俄使馆里,这封信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加急情报,只是对伦敦近期局势的简要报告罢了。
因此,办公室的随员就没有特意向布莱克威尔强调还有这封信笺。
但问题在于,亚瑟对于情报重要性的定义显然与使馆随员的定义不一样。
这份伦敦局势简报虽然未必会影响英俄之间的外交关系,但是却很可能会影响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人生规划方面的宏图大计。
“阁下,当时您正在莫斯科休假,而且您还遭到了暴徒的袭击,目前正在养病……”
布莱克威尔看见亚瑟大衣领口的貂毛正在簌簌颤动。
“那就应该让它出现在我的手术台旁边!就算是要我死,我也希望自己能死的明白点!”亚瑟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并没有选择继续大发雷霆,而是很没有风度的从秘书手中抢过了信。
这位驻俄文化参赞对于政治生命的关心明显超过了对私人秘书失职的怒火,虽然内阁倒台给他带来的威胁明显没有伦敦塔下的子弹那么直接,但是却一定更为剧烈。
如果换做平常,布莱克威尔多半会再补上一句俏皮话来打趣这位约克耐杀王,但今天他很显然不敢这么干。
因为他明白,亚瑟看完信之后,他面临的很可能是一场狂风暴雨式的袭击,他没有必要特意给自己的脑门上再插一根引雷的天线。
信笺并不长,其中包含的内容也很简单。
首相格雷伯爵自从1832年带领辉格党完成议会改革后,便一直乘胜追击,继续在社会的各个层面推动改革。
其中包括了:
规定工人每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12小时,要求安排童工每日受教育时间,并制定了工厂卫生安全标准的《1832年工厂法》。
在英国及海外殖民地完全废除奴隶制度的《1833年废除奴隶制法案》。
承认了工会合法性的《1833年工会法案》。
强化了对贫困人口的管理和限制,强调通过设立工作屋来控制贫困人口救济的《1833年新济贫法》。
虽然上述四条改革法案在颁布的过程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力,但由于议会改革后托利党在下院已经不成气候,所以立法过程总体上还算顺利。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格雷伯爵将下一个改革目标放在了那块与英国政客命中犯克的地方——爱尔兰。
往前推一个世纪,往后再推一个世纪,在不列颠的历史上,爱尔兰都是每一位有志于青史留名的英国政治家绕不过去的话题。
但是,能够在爱尔兰问题上全身而退并的,却唯有一人。
那就是英国最伟大首相的有力竞争者,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缔造者,签署了《英爱合并法案》,并通过各类财税改革和外交手段使得英国奠定了历次反法战争中胜利基调的‘皮特小子’——小威廉·皮特。
只不过,小威廉·皮特虽然将爱尔兰成功合并进了大不列颠王国的版图,但是他设想的天主教解放却由于阻力太大,未能在任内成功推行。
那个最终推动《天主教解放法案》的家伙,正是因为此事惹得一身骚的威灵顿公爵。
虽然威灵顿公爵本人心里未必有多认同这个法案,他更多的是从一位统帅的角度出发,基于现实主义的角度,认为天主教解放问题已经深刻威胁到了不列颠的安定繁荣,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强行按着议会和国王的脑袋推动了这份决议。
而格雷伯爵呢,他从年轻时便一直是位自由主义者,早在1807年担任海军大臣期间,他便企图引入法案,容许天主教徒在皇家海军出任最高级别职务,并推动废止奴隶贸易。
由于他的这些行动遭到了时任国王乔治三世的大力反对,格雷伯爵在当时内阁垮台后,他在此后的23年间一度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并多次谢绝了重返内阁的机会。
而在威灵顿公爵由于《天主教解放法案》导致托利党内部分裂,其内阁也迅速垮台后,蛰伏了23年的格雷伯爵却戏剧性的获得了空前强大的支持,人们好像都忘了这位辉格党的元老也是一位力主天主教解放的人物。
但事实上,格雷伯爵并没有忘记他的初心和愿景。只不过他非常聪明的将爱尔兰和天主教问题这块最难啃的骨头放在了时间表的最末端,先是议会改革,然后是工厂法和完全废除奴隶制等等,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终于开始向爱尔兰动刀了。
《爱尔兰捐税法案》的提出无异于在英国政坛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
这份法案的重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首先,英国政府将减少对爱尔兰国教会的财政拨款,并将爱尔兰的国教主教数量从24个削减为12个。
其次,占据爱尔兰人口80%的天主教徒将无需再向爱尔兰的国教会缴纳捐税。
最后,爱尔兰国教会占据的土地也将会被重新分配和管理,以确保其资源得到更合理的利用。
单是看这几个条款也知道国教的教士们会产生何种程度的应激反应。
财政支持大幅削减,爱尔兰的主教席位被砍一半,捐税少了八成,就连吃到嘴里的土地租金也得吐出来。
按照教士们的话来说:像是格雷伯爵这样不虔诚的人,将来是一定要下地狱的。
身为保守派的托利党成员们自然是对此表示了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一改革削弱了国教会的传统地位,并且给国家带来了宗教改革的不稳定性。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与格雷伯爵这么一比,好像老首相威灵顿公爵的《天主教解放法案》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
甚至不止是托利党,哪怕是代表了自由派的辉格党内也有许多人站出来提出了批评意见,他们认为首相的新法案看起来疑似有点太自由了。他们虽然是辉格党人,但与此同时也是虔诚的国教徒,对于任何国教支持者来说,这种形式的让步都被视为对教会权威的挑战。
至于国王威廉四世,那更是不用提了。
作为国教圣公会的宗教领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奉他为领袖的教会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的。
威廉四世现在成天对外放话,虽然国王的言论有不少,但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议会改革也便罢了,现在又搞《爱尔兰捐税法案》,你们这帮人他妈的是不是想造反?
国王犯了疑心病,而格雷伯爵的内阁也因为这份法案出现了分裂。
在首相再一次向内阁成员申明了他推动改革的意志决不动摇后,财政大臣德比伯爵、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战争及殖民事务大臣里士满公爵和掌玺大臣里彭伯爵都向首相表达了强烈异议,并向首相集体请辞。
掌玺大臣里彭伯爵甚至公开撂下狠话说,如果格雷伯爵执意如此,那他只能用退党来表达抗议。
就因为这份法案,辉格党顿时陷入了几年前托利党那副四分五裂的境地,而格雷伯爵也品尝到了威灵顿公爵当年在上下两院遭到集体包围的滋味儿。
虽然他在几位大臣请辞后,便立刻着手寻找愿意填补他们空缺的人选。
但是正如议会改革前夕,威灵顿公爵组阁屡屡碰壁一样,所有在辉格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明白,这时候内阁大臣可称不上是什么好差事。因此,那些有资格出任大臣的人物纷纷婉拒,而愿意搏一搏的年轻人又没有能力服众。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轨迹发展下去,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格雷内阁的垮台已经进入倒计时。
一旦内阁垮台,就算执政的还是辉格党,那么新首相必定会是一位对《爱尔兰捐税法案》持反对态度的温和派辉格党人。
或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会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对于亚瑟而言,这个消息简直坏到不能再坏了。
因为温和派辉格党人就意味着,他在选取内阁成员、做出人事任命决定的时候,势必不会考虑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这样的激进分子。
虽然亚瑟同样不喜欢激进分子,从政治立场的角度出发,他甚至可以算作一位温和的保守派人士。
但奈何他端的饭碗便是那群辉格党的激进分子们给的。
如果内阁改组,俄国这边再闹出乱子,工作失误的达拉莫伯爵势必会遭到雪藏,而新任的外交大臣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这位布鲁厄姆勋爵与达拉莫伯爵的得意门生呢?
或者,把事情想的不那么糟,就算俄国没有闹出乱子,《爱尔兰捐税法案》珠玉在前,难道新首相便会放心大胆的把一个激进分子的学生调回伦敦任职了?或许他们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就让亚瑟陪着达拉莫伯爵一起烂在俄国算了。
站在亚瑟的立场上,与其让温和派的辉格党人当选,倒不如请威灵顿公爵这样的纯正托利党人重新出山呢!
毕竟亚瑟流的血,威灵顿公爵可是看在眼里了。
此时此刻,亚瑟只感觉印度马德拉斯专员的位置好像在向他招手了。
寒风吹得亚瑟猛地一阵哆嗦,然而,品惯了腥风血雨的英国绅士知道,越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越是要冷静的头脑。
但是难免的,他还是有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念头。
他本想着妥善处理好高加索的任务,在白厅的面前好好地露上一手,以便在他那光辉的履历簿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如果露一手的代价是继续留在俄国,又或者是被打发去印度或者澳大利亚,那么为了减少变数,铺平回伦敦的路,那么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以退为进、降职使用等等非常规手段。
戴维·厄克特爵士为了恶心俄国人,能够舍弃驻君士坦丁堡领事这样的位置,他这个驻俄文化参赞的职务倒也没什么可特别留恋的。
只不过,在被免职或者主动请辞之前,亚瑟得最大化的利用手头的资源和权力,尽可能的榨干这个职务的价值,来替将来的复起留下点可以说道的遗产。
就好比戴维爵士虽然因为深入高加索失去了外交部对他的信任,但是凭借他这次行动取得的名声,他将会收获国内反俄派和自由派人士的好感,因此今后回国参选议员肯定是大有希望的。
至于亚瑟嘛,他肯定没有戴维爵士那样强硬的家世背景和上层人脉关系,虽然他稍微有些财力,但是对于议员这样投入极大且不稳定的差事,他并无太大兴趣。
因此,他不能像是戴维爵士那样把事情干的太过极端,让系统内部给他扣上个‘不可靠’的帽子。
暂时的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归来,同时顺道恶心一手与利物浦爆炸案有牵连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
一想到这儿,亚瑟心底的路线图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忽然向布莱克威尔开口问道:“你刚刚说,在奥斯曼经商的商人们正在收买《布莱克伍德》等报纸杂志渲染俄国威胁?”
(本章完)
第677章 法兰西政变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第677章 法兰西政变——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壁炉里的桦木噼啪作响,亚瑟将银质拆信刀戳进火漆时,莫斯科的寒风正拍打着铸铁的窗棂。
他认得信笺上手绘出的这个纹章,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波拿巴家族的金色蜜蜂在烛光下振翅欲飞。
“阁下?”布莱克威尔举着土耳其咖啡壶的手悬在半空,墨水从倾斜的壶嘴滴落在波斯地毯上:“这是从巴黎转来的急件?”
亚瑟没有回答,羊皮纸上潦草的法文带着硝烟气息,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路易·波拿巴身穿苏格兰场制服抱着一叠文件在办公室内奔走的模样。
可惜这封信笺的发件人并不是路易,而是亚瑟在巴黎的另一位老朋友、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
虽然亚瑟从巴黎离开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是二人依旧保持着密切的私人通信。
这一方面是由于两位警务专家的惺惺相惜,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亚瑟从巴黎离开前曾经向维多克的侦探事务所订购了按年计费的情报服务。
或许用情报服务这个词儿还是过于神秘了,准确的说,亚瑟只是请求维多克给他按月给他寄来值得关注的巴黎新闻,并付钱给他帮忙整理出一份摘要。
虽然大仲马隔三差五也会写信给他,并在信中提及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但对于亚瑟而言,大仲马的所思所想并不适合用于分析情报。
他很了解大仲马,正如大仲马同样很了解他,所以他深刻的明白,这个胖子不可能在私人信件中向他透露太多的政治动向,就算偶尔有说漏嘴的地方,也都是支离破碎很难复原出原貌的片段。
而维多克则活的远比大仲马通透,对于这样一位完整经历了大革命和拿破仑帝政时期的传奇人物来说,没有什么情报是不能谈的,如果他说不能谈,那纯粹是因为你的出价不够高,正如对亚瑟完成了外交启蒙的塔列朗所做那样。
维多克的信笺开门见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份《巴黎日报》的剪报。
《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法兰西的皇帝险些就回来了》
据前线记者发回的骇人消息,昨日在斯特拉斯堡军营上演了一出堪比《王后喜剧》的荒诞大戏!
一度流亡海外的波拿巴家族后裔、拿破仑大帝之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竟胆大包天地效仿其伯父“小个子皇帝”的壮举,试图以一顶拿破仑式三角帽、一套灰军装和一面鹰旗(这面旗帜自1804年起就专供皇帝陛下擦屁股用),在斯特拉斯堡驻防军的炮兵团前发表演说,号召士兵们推翻我们的平民国王路易·菲利普,拥戴他做“法兰西人的皇帝”!
他以为自己可以一手持拿破仑皇帝遗训,另一手持奥斯特里茨之剑,一举成为斯特拉斯堡的主人。为此,他甚至不惜重金招募了几名得力帮手,其中包括了:路易丝·科什莱的丈夫、帝国老军人帕尔坎,他母亲博阿尔内家族的远亲莱蒂少校,甚至还有正统派的拥趸和领袖、参与了一年前贝里公爵夫人叛乱的逆贼格里古尔侯爵!
清晨6至8时,斯特拉斯堡阴沉的天空正飘洒着小雨。然而路易·波拿巴却态度坚决的执行了这一计划,在那身非法穿上的军队制服下,他的体态明显缺乏风度。而他的小集团成员们也一同改换了装束,在他的领导下组成了临时参谋部。
波拿巴任命帕尔坎为将军,他的谋士佩西尼和格里古尔侯爵为队长。这群服饰古怪的人簇拥着帝国鹰旗来到斯特拉斯堡的炮兵营地,与他早有联系的沃德雷上校当即把他麾下的炮兵团交于路易·波拿巴麾下。不得不提的是,其中还有个肮脏的细节值得注意:他们立即给该团的每个炮组分发了60法郎!
旋即,路易·波拿巴还向该团的士兵和低级军官们随意许诺了军阶和奖章。随后,炮兵团出城奔向步兵营地。与此同时,他们还充分吸取了马莱1812年政变失败的教训,分出部分军官前去捉拿阿尔萨斯省政府官员和驻军司令瓦罗尔将军。
万幸的是,瓦罗尔将军在关键时刻践行了他身为军人的尊严和操守,他坚决拒绝参与谋反行动,并从指挥所脱逃。而受路易·波拿巴煽动的炮兵们则拥挤在通往步兵营地的一条小街上。尤为重要的是,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步兵们服从了军官指挥,对炮兵团的袭击进行了顽强抵抗。
在经过三个小时的战斗后,叛乱分子被全部解除武装,路易·波拿巴与其“参谋部”的大部分成员一同被捕,路易·波拿巴本人在当天下午被驻防军指挥所扭送至斯特拉斯堡警察局看押……
亚瑟看到这里,简直恨不能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虽然他在巴黎与路易分别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小子貌似变得不太对劲。
自从这位年轻的波拿巴得知拿破仑之子罗马王因为肺结核在维也纳去世,而他本人十分有机会成为波拿巴家族下一代的领袖后,他的身上便燃烧出了一种狂热到不切实际的热情。
那是一种亚瑟在路易担任警务秘书期间从未见到过的感情,从前那个脚踏实地、学习进步的小伙子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法兰西王位的潜在宣称者。
而环绕在路易身边的朋友也从一众老交情,换成了一些亚瑟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他在巴黎和路易见得最后一面,便是规劝路易应当适当的考虑保王党人的影响。现在看来,这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找上保王党领袖格里古尔侯爵。
但是,路易多半没有把亚瑟其他的话听进去。
虽然亚瑟明白这小子十分渴望成为他心目中的共和皇帝,但是现在就动手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
过去一年里,路易零星给亚瑟写过几封信,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谈论路易·菲利普的七月王朝如何的立足未稳,如何的不受民众拥戴,以及他对于法兰西这个伟大国家现状的不忿。
当时,亚瑟只把这当做了有抱负年轻人的几句牢骚话,草草的安慰了他几句便没有下文了。
谁成想,当他还在俄国的雪泥坑里摸爬滚打,四处烧香拜佛祈祷外交部别把自己扔去海外殖民地的时候,他的昔日下属已经敢对着路易·菲利普来上一句‘彼可取而代之’了。
路易的进步之快远超亚瑟的基本预料,一般来说,朋友出了事,无论如何亚瑟都会尝试捞一捞的。
在伦敦的时候,不管是埃尔德的小偷小摸,还是大仲马一夜风流惹出来的乱子,亚瑟都是能压就压的。
但是‘叛国罪’这个罪名嘛,你还真别说,亚瑟之前还真没处理过。
况且,这还不是英国的叛国罪,而是法国的叛国罪。巴黎上诉法庭的门究竟是往哪边开的,亚瑟还真不知道。
亚瑟的指尖烦躁的敲打着桌面,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亚历山大那胖子怎么也不劝他一下……”
不过没过多久,亚瑟便自己想通了。
路易搞得这个大新闻,就连他都不知道,那路易就更不可能告诉大仲马了。
毕竟按照大仲马的共和立场,虽然这讲义气的胖子不太可能直接把路易举报了,但是如果他知道了,那他肯定会写信给亚瑟抱怨路易近来的思想滑坡。
布莱克威尔还以为亚瑟正在为格雷内阁随时可能倒台的消息而悲痛,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袋宽慰道:“每一枚硬币都有两面,您大可以往好处想想。其实吧……我觉得只要不去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假使您被调往印度,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大伙儿不都说印度油水多吗?不管是孟买省督还是马德拉斯省督,光是固定薪水就超过了6000镑,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佣金抽成什么的,一年收入破万镑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即便您干不了省督,能混个加尔各答市长,那也比继续待在这冻得人生痔疮的强多了不是吗?”
亚瑟一眼就瞧破了布莱克威尔的小心思,对于他这样既无背景又无履历的外交官员来说,晋升本来就是非常虚无缥缈的事情,但是去印度变成富翁却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虽然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已经不是一个世纪前那个贪污腐败横行的商业公司,公司的契约文官也被禁止从事商业活动,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了。
但是,正如布莱克威尔所言,东印度公司为了澄清吏治、提高行政效率,历代印度总督奉行的都是高薪养廉的政策。
那些在东印度公司任职20年以上的职员,工资收入可以轻松突破600镑。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亚瑟当年在苏格兰场担任助理警监的时候,他的收入都没有这么高。
更别提东印度公司还拥有苏格兰场警察不曾享有的各种福利待遇,譬如养老金、困难津贴以及种种工伤赔偿金了。
就在前两年,东印度公司派发给数百位前职员的养老金和年金总额便达8万镑之巨。
如此丰厚的经济回报和生活保障,也就不怪许多人都费尽心思想把孩子塞进东印度公司任职,让儿孙端上这个金饭碗了。
况且,即便东印度公司现在是反腐倡廉了,但这不代表你就没有场外收入。
因为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英国籍的高级契约文官,第二种则是替高级契约文官打下手的印度当地非契约文官。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你是个在东印度公司任职的英国人,那大小也是个有编制的领导,而你的手底下肯定有不少印度下属。
而印度又有一个古老的习俗,一个下级想要得到上级的恩惠,就应该给他一份纳兹尔(nazir,礼物)。如果礼物被拒绝了,他们并不怀疑上级是出于廉洁拒收,而只会认为是礼物不够大,所以随后会带着一个更大的礼物回来。
虽然东印度公司有明确规定,禁止契约文官从印度下属那里收取价值超过4卢比的礼物。
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这里面的实际可操作空间其实还是挺大的。
反正大部分契约文官收取的礼物都是3.99卢比,至于这价值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你最好别问。
如果亚瑟无意更进一步,去印度自然不失为富家翁。
但对于这位《英国佬》《经济学人》《自然》杂志的股东,大西部铁路和汉诺威铁路的投资人来说,卢比这东西就算再诱人,也不如他手里的英镑、法郎和塔勒。就算退一万步说,卢比还不如卢布呢!
虽然亚瑟无意去印度,但是布莱克威尔的话却无意中提醒了亚瑟。
他正打算给外交部来一出‘好心办坏事’,如果这小子抱着抽奖去印度的心态去执行计划,那亚瑟弄不好还得摔在他的阴沟里。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布莱克威尔发问道:“我手里的这封信,应该是通过一般渠道送到的吧?”
“当然。”布莱克威尔点头道:“除了外交部渠道发出的信笺,其他的都是民用渠道。”
亚瑟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不排除第三局看过这封信?”
“呃……”布莱克威尔顿了一下:“我认为是大概率。您不知道,前阵子普希金与他妻子的信笺刚刚被第三局私拆过。那位大诗人为此非常生气,还向沙皇当面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沙皇会否认,岂料沙皇居然大大方方的向普希金承认了他确实看过那些信。”
“嗯……”亚瑟漫不经心抽出抽屉深处的锡制雪茄剪,在雪茄剪下还压着关于沙皇秘密警察在波兰活动的记录,法国奥尔良派与俄国贵族往来的消息,甚至戴维·厄克特爵士在高加索地区的活动区域。
亚瑟的目光从这些文件上一扫而过,转而他又瞥见了那封维多克从巴黎发出的信。
窗外,月光正漫过圣瓦西里大教堂的九色圆顶。
“呵!路易真是好运气,罢了,我这次就再卖他一个人情吧。”
(本章完)
第678章 为自由而冲锋的血骑士:亚瑟黑斯廷斯
第678章 为自由而冲锋的血骑士:亚瑟·黑斯廷斯
亲爱的戴维·厄克特爵士:
此刻提笔,窗外的暴风雪正裹挟着波罗的海的盐粒抽打玻璃,但比起高加索山脉间升腾的硝烟,这北国的严寒不过是孩童的呜咽。数日前,当我读到您随信附上的切尔克斯村庄被焚毁的素描时,那些蜷缩在焦土上的身影、悬在断壁残垣间的婴儿襁褓,我的银质墨水台竟被一滴滚烫的封蜡灼出裂痕。
上帝作证,即便在但丁描绘的地狱图景中,我也未曾见过比这更令人肝胆俱裂的惨剧。
您见过里海东岸的野马群吗?那些生灵曾在月光下自由奔腾,鬃毛拂过草原时如同黑色绸缎掠过竖琴琴弦。可如今俄国人的铁蹄正将这片土地践踏成血肉泥沼!那些自称“文明传播者”的哥萨克骑兵,他们的马刀砍向老者的脖颈时,竟比鞑靼人剥取貂皮还要娴熟。
当您告诉我,一位切尔克斯母亲为保护幼子被钉死在自家橡木门板上,而门楣处还刻着他们部族传承千年的星月图腾时,亲爱的朋友,我的心脏仿佛被塞进一门点燃的十二磅炮。
我们总爱将不列颠比作照耀世界的灯塔,可当黑海东岸的哭喊声被刻意抹去时,这灯塔的玻璃罩上便蒙了一层洗不净的血污。您知道圣彼得堡沙龙里的俄国贵族如何谈论高加索吗?他们用镶嵌珐琅的银叉戳着鱼子酱薄饼,轻飘飘地说:“不过是在修剪一片过于茂盛的荆棘丛。”
可那些“荆棘”是活生生的人啊!是会用冬不拉弹奏祖先史诗、会用羊毛织出彩虹般毯子的高加索山民!
每当我读到您的信笺时,总会想起泰晤士河畔那些被晨雾笼罩的榆树。它们的根系深埋于泥土,枝叶却向着天空伸展,正如不列颠的外交官们,既要扎根于现实的需求,又需仰望理想主义的星辰。
昨日,我在使馆图书室重读拜伦勋爵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当读到“自由啊,你的旗帜虽破仍飘扬”一句时,突然意识到您正在书写一部更加悲怆的现代史诗。
那些俄国军官用普希金的诗集垫红酒杯时,可曾想过他们的同胞正在用火药改写《高加索的俘虏》?当您告诉我,一位切尔克斯盲眼歌者被割喉前仍在吟唱祖先史诗,我仿佛听见拜伦的七弦琴在山谷间轰然碎裂。
戴维,我们不能再让彼得堡的暴君把高加索变成另一部《青铜骑士》,只不过这次被洪水吞噬的不是彼得堡的幻影,而是活生生的部族血脉!上帝明鉴,若拜伦仍在世,他定会抛下希腊的橄榄枝,转而用十四行诗为黑海东岸的哭喊谱写安魂曲。
今晨我站在使馆窗前,望着涅瓦河上滑行的冰棱,突然想起狄更斯那篇未发表的札记:伦敦的雾是穷人的裹尸布。此刻高加索的硝烟何尝不是文明的裹尸布?当您素描本上那位怀抱死婴的母亲画像被制成杂志配图时,我要让全不列颠的主妇们在早餐桌上颤抖——就像狄更斯用奥利弗·退斯特的破碗敲击工业时代的镀金餐盘。
我曾嗤笑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说湖畔派诗人的田园牧歌是“鸦片瘾者的白日梦”。但现在,当我读到您描述的切尔克斯牧羊人,他的羊群被哥萨克骑兵刺穿喉咙,染血的铃铛散落在鸢尾丛中。这场景不正是华兹华斯诗句的黑暗变奏吗?大自然从未背叛珍爱她的心?不!俄国人的马蹄正把《抒情诗集》践踏成泥浆里的羊皮纸!
请允许我以最直白的方式向您承诺:我名下《英国佬》杂志的每一页油墨都将化为射向俄国暴政的铅弹。我已指示主编将下期特刊命名为《高加索的受难基督》,其中不仅会刊登您提供的幸存者证词,还会配发皇家美术学院根据素描稿创作的版画。让那些在俱乐部打瞌睡的议员们看看,俄国熊是如何用带倒钩的舌头舔舐高加索婴儿的颅骨的!
您知道的,戴维,有时候文学比外交照会更接近真相。因此,当帕麦斯顿子爵在议会断章取义的节选引用我的外交报告时,他其实是在朗诵一首可笑到没有韵脚的练习之作。
今晨我刚刚收到了帕麦斯顿子爵从白厅街15号传回的外交函件,此前,我特意将您记录的俄军暴行摘要压在外交报告的副本下递回了伦敦。然而,尽管子爵阁下读到了“每镇压一个村庄需消耗200卢布火药费”的俄军内部备忘录,他给予的回复也仅仅是——这谈不上是什么不人道行为,最多称得上是屠宰场会计的流水账罢了。
此外,我不得不以朋友的身份提醒您:在圣彼得堡的冰层下,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凶险。昨日俄国第三厅的某位“热心人”暗示我,某些“英国旅游者的素描本可能引发外交误会”。我当即用威士忌泼湿了他的貂皮领子(当然,事后声称是手滑),并告诉他:“真正的艺术家从不为刽子手的肖像润色。”
所以亲爱的戴维,请将您的营地每晚向不同山谷转移,就像波斯诗人不断变换韵脚躲避审查。您在高加索的每一声枪响,都在为伦敦议会厅的辩论增加砝码;而您每安全度过一夜,就是对那些宣称“野蛮人活该被文明驯化”的混账理论最响亮的耳光。
您或许注意到了,随信附上的铁匣内,有一枚新式左轮枪的铜制弹壳。请将它交给您最信任的切尔克斯长老——这不是杀戮的象征,而是自由的种子。我已与我的朋友柯尔特父子军火公司的负责人塞缪尔·柯尔特先生达成口头协议,如有必要,我们每月可通过利物浦运出一百支此类枪械,外加配套的模铸铅弹工具等等。
但正如玫瑰需要合适的土壤才能盛开,这些物资必须找到安全的运输通道。这便是为何我恳请您应当暂时放下在高加索的斗争工作,考虑重返奥斯曼帝国,重返君士坦丁堡。奥斯曼帝国的官员们或许像苏丹后宫的地毯一样色彩斑斓又难以捉摸,寻常人对他们的态度难以把握。但是您作为东方问题专家,在当地拥有广泛而深厚的关系网络,您拥有让奥斯曼海关放行任何一箱苏格兰威士忌的魔力,这种本事可比阿尔米尼亚人的点金术更珍贵!
想象一下吧:当您协调的商船挂着热那亚旗帜驶入特拉布宗港,并沿着黑海航线朝着高加索进发时,它的压舱石下藏着的不仅仅是武器,更是整个基督教世界对受难者的救赎以及自由与人道主义的胜利!
请您认真考虑我的提议,我们所有人都明白,在拯救切尔克斯人的神圣事业中,有时不得不出于现实的考虑,与魔鬼跳一曲小步舞。若奥斯曼方面质疑武器运输,您不妨暗示这是东印度公司为波斯沙阿准备的“误装货物”。若俄国领事表现出兴趣,就告诉他这可能是路易·波拿巴支持者的秘密投资……
我知道,这计划充满雪莱式的疯狂浪漫,甚至幼稚到接近于可笑,就像弗兰肯斯坦博士妄图用闪电赋予尸体生命,我们正试图用利物浦的钢铁和伦敦的油墨,让一个濒死的文明重新呼吸。
但是那又如何呢,让那些坐在天鹅绒座椅上的现实主义者嗤笑吧!
当哥萨克的马蹄踏碎冬不拉的琴弦,我们偏要用断弦奏响《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终章。
拜伦在希腊战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手中紧握的不是剑柄而是诗稿!
这难道不正是最壮丽的悖论吗?
若我的笔尖注定要蘸着黑海的咸涩书写墓志铭,我宁愿选择拜伦式英雄的谢幕,当俄国人的火药染红高加索的雪,我们泼洒的墨迹自会在历史褶皱里结晶成盐。
如拜伦所言:光荣死去的国度就在这里,奔赴这里的原野,献出你的生命吧!
此刻我们燃烧的岂止是纸张与钢铁?这是在用整个不列颠的暮色,点燃欧亚大陆最北端的黎明。
最后,请收下这只蓝玻璃怀表吧,这只怀表来自于我的挚友弗雷德里克·肖邦,若您拧动表冠三圈半,便会奏响波兰爱国者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名曲《前进!东布罗夫斯基》。
只要我们尚存一丝气息,波兰就不会灭亡。
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
从意大利到波兰,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万众一心。
曾经,肖邦把这只怀表赠予我,作为我与波兰人民天长地久友谊的见证。
现在,我将这只怀表转赠给您,更是转赠给不畏沙皇暴政、与波兰人民一样勇于抗争的高加索山民。
愿它的滴答声化作切尔克斯摇篮曲的节拍,直到他们的孩子能在没有硝烟的星空下安眠。
向东方最后的哈姆雷特致敬,切尔克斯的生存还是毁灭,皆系于您一念之间。
您永恒的盟友,
以血与火为切尔克斯自由立誓之人,
亚瑟·黑斯廷斯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下级勋位骑士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罗斯帝国特命文化参赞
于圣彼得堡暴风雪肆虐之夜
主历1834年4月17日【火漆印文:per ardura ad astra】(拉丁语:历经艰辛,终抵星辰)
“爵士,驻奥斯曼公使庞森比勋爵从君士坦丁堡给您发来了感谢信。”
彼得堡使馆壁炉里的桦木柴爆出最后一声脆响,秘书布莱克威尔的声音裹挟着走廊的寒气闯入。
这位的年轻人平常总爱把胡须修剪得如同《爱丁堡评论》的页边般齐整,然而此刻却任由冰晶在鬓角凝结成诺斯人一般的狂野。
布莱克威尔笑得简直合不拢嘴:“厄克特那混蛋……喔,不对,是尊敬的戴维·厄克特爵士已经离开高加索返回了君士坦丁堡使馆。您究竟在给他写的亲笔信里下了什么药,居然能把他这个先前抱定主意不挪窝的家伙给劝走了?”
“亨利。”亚瑟接过信函的手指纹丝未动,得知如此好消息,亚瑟说话的底气都浑厚了不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好像从冬宫长廊尽头传来:“把我的波尔多酒换成伏特加。”
“今天是得来点够劲儿的!”布莱克威尔嬉皮笑脸的从办公室的酒柜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伏特加,末了还不忘补充道:“您知道达拉莫伯爵刚刚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是什么表情吗?他简直比前几天收到新西兰公司分红的时候还开心,见了谁脸上都带着笑,还嚷嚷着今晚必须给您好好地开一场庆功宴!”
布莱克威尔嘴上一边夸赞着亚瑟的工作能力,心底也不禁暗自感叹跟对了人。
他在驻俄使团矜矜业业的干了七年,然而像是这样等级的功劳却从未撞见过哪怕一回。
虽然把厄克特劝回来的功劳主要是亚瑟的,但是他这个私人秘书跟着沾光总归是没什么问题。
由此可见,跟着爵士干活虽然确实苦点累点,但是确实能出业绩啊!
倒也不怪他当初能在苏格兰场有那么大的威望,早年追随爵士的那几位警官,现在一个个都混的人模狗样的。
你瞧瞧爵士往苏格兰场传的那几封信,汤姆·弗兰德斯警督、托尼·艾克哈特警督、莱德利·金警督……
全都是警督!
跟着爵士好好干早晚能受提拔,单就这一点来说,苦点累点也就苦点累点吧。
三杯烈酒下肚后,亚瑟用拆信刀挑开刚刚送到的新一期《泰晤士报》的火漆封印,刀尖在《高加索局势缓和》的标题下划出深深沟壑,仿佛要将这行铅字连带着谎言一同剜去。
驻俄使团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但唯独亚瑟知道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戴维·厄克特的退却可不是因为他听劝,而是因为他相信了亚瑟的诺言。
如果亚瑟不能向这位坚定的自由主义战士兑现诺言,那以戴维爵士在伦敦的关系网和社交圈,到时候舰队街的吐沫肯定不比黑海的水少多少。
但如果亚瑟兑现诺言,那等于戴维爵士以及高加索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一问题从未被解决,只是被亚瑟暂时性的拖延了。
放在一个星期以前,亚瑟或许还会苦恼于善后问题该怎么办,但是现在……
呵呵……
现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于切尔克斯人悲惨遭遇的同情全都发自真心,就如同他对波兰复国主义者的同情。
东方有句古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西方的骑士也被要求要遵守骑士精神。
作为联合王国的下级勋位骑士,亚瑟怎么会忘却当年在国王陛下面前立下的誓言呢?
亚瑟将会恪守他的誓言,善待弱者,勇敢地对抗强暴,抗击一切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并帮助任何向他求助的人。
至于后续引发外交问题该怎么办?
那时候亚瑟都已经不在俄国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怎么办是帕麦斯顿子爵或者新任外交大臣应当考虑的事情,亚瑟人微言轻实在是插不上话。
至于达拉莫伯爵嘛,这么干好像对恩师不大地道,但是往高加索运枪支弹药的是戴维·厄克特,我之前把他劝住了,但是他后来又反悔了,这关亚瑟爵士什么事嘛?
总而言之,地雷只要不是炸在我手里,那就随他去吧。
至于枪支弹药是哪里来的,那是一家美国公司生产的,英国法律又没有规定塞缪尔·柯尔特公司不允许在英国生产枪支弹药。
你说《英国佬》刊登反俄文章?
抱歉,《英国佬》的大股东是托利党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先前迪斯雷利就对帕麦斯顿的亲俄外交政策很不满,他刊登点反俄文章不是很正常吗?
你要硬说亚瑟在《英国佬》也有股份,但是在《英国佬》有股份的人可海了去了,其中甚至有两个正在海上飘着的。
再说了,凭什么《英国佬》不能刊登反俄文章,《布莱克伍德》、《爱丁堡评论》、《泰晤士报》哪个没干这个活儿?
其中《爱丁堡评论》甚至还可以算是辉格党的机关报,就算要抓内鬼,不得分个亲疏远近吗?
最重要的是,谁知道下任外交大臣是谁,也许到了别人手里,对俄政策就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呢。
内鬼?内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格雷伯爵是一个,还有帕麦斯顿!
之前就一直有外交大臣通俄的风声,格雷伯爵身为首相,他作为外交大臣的上司,他也有识人不明的责任吧?
亚瑟放下酒杯,随意翻了翻驻奥斯曼大使寄给他的感谢信,在感谢信的背面,还夹着一张戴维·厄克特写给他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句拜伦诗句的节选——真理,永远站在为自由而战的愚者这边。
一时之间,感性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都忍不住垂泪,今天又是扮演法大获成功的一天。
布莱克威尔可不了解亚瑟的这些内心戏,他还沉浸于随时可能升职加薪的喜悦当中。
他一扭头,便发现了顶头上司正端着酒杯老泪纵横,忍不住吓得浑身一激灵:“爵……爵士,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怀自己时日无多……”亚瑟发觉自己说漏了口,赶忙拭干眼泪,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我是在想,我那位正被关押在莫斯科兵营的年轻朋友,真是受苦了。对了,有他的新消息吗?”
(本章完)
第679章 良师益友的伟力
第679章 良师益友的伟力
莫斯科警察总署的地下审讯室浸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铸铁取暖管汩汩冒出的热气将墙壁上的霉斑蒸腾出腐朽的甜腥。
赫尔岑靠在墙边,手里捧着的是已经翻到卷页的《意大利修辞与文法》。
走廊深处时不时会传来几声乌拉尔军刀撞墙的闷响,接着是拉丁语祷词与俄语的咒骂声,最后一切声响都被泼水声掐灭。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又有几个倒霉蛋正被按进注满冰水的木桶里。
在被关押的两个月里,赫尔岑已经见惯了警察惯用的各种阴谋诡计,宪兵侦查机关的欺诈伎俩:故意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制造矛盾,或者暗示别人已经招认,进行各种精神折磨。
关于这些情形,赫尔岑并不想细谈。
他唯一想要嘲弄的是——尽管他们耍尽招,使尽浑身解数,但还是没找到一个可以当面对质的题目。
赫尔岑、奥加辽夫、萨京以及伊万·奥博连斯基,这四位几乎同时被捕的年轻人尽管从未被关押在一起,但却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供认或出卖任何一位朋友。
哒、哒、哒……
硬质马靴踩在砖瓦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一阵阵袖口擦过大衣的声音。
有人在敬礼?
还不等赫尔岑站起身走到铁窗边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扇老旧的牢门便已经被人率先推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位身材匀称的男人,他的年纪介于中年与青年之间的尴尬范畴,就如同他那个仿佛被雕刻家精修过的古典式鼻翼与刻意维持的殷勤唇角一样不协调。
与刽子手同款的灰鹿皮手套被法国香粉漂成了雪色,黑呢礼服领尖永远精确保持30度夹角,红宝石领撑折射的光晕恰好笼住喉结,仿佛要把每一句“判处流放”的判决词都裹上天鹅绒。
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戈利岑,戈利岑家族年轻一代中最具前途的后起之秀,颇受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器重的未来领袖,第二届莫斯科审讯委员会的审判官,以及令全莫斯科自由派都闻风丧胆的狗特务。
小戈利岑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脸上满是悲天悯人的神色,就仿佛他并不愿意见到赫尔岑身处囚室,抱着一本意大利词典当消遣读物似的。
但是这一招对赫尔岑并不管用,他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尤其是这位口口声声强调戈利岑家族与雅科夫列夫家族乃是世交的小戈利岑。
小戈利岑刚刚走进房间,便示意其余人等在门外守候,他半掩上房门,仿佛是多年朋友似的拖出那把摇摇晃晃的烂椅子坐下:“您应当知道案子就快要宣判了。但在此之前,我想单独和您聊聊。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我觉得咱们还有机会尝试一下,看看事情有没有能挽回的余地。”
不等赫尔岑开口,小戈利岑便又接道:“我知道您心里对我有怨恨,但先父与令尊相识多年,我们两家可算得世交,因此我不得不对您特别关心。您还年轻,前程远大,所以您必须摆脱这个案件。您被捕后,令尊万分惦念,如今仍抱着希望,但愿您能获得释放。我今天早上还在和委员会主席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公爵商量,他也极愿成全您,但是前提在于:您得为我们的帮助创造一些条件,让我们能在皇上那里留有余地。”
赫尔岑听到这话不觉心头火起,恨恨地将词典合上:“事到如今,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说了,我已经没什么好交代的了。”
小戈利岑并不气馁,他的手指轻叩在词典的书脊,袖口滚边的双头鹰纹章随动作流淌暗光:“令尊的痛风昨夜发作四次,多亏了御医的鸦片酊帮他缓解了痛苦。如果您执意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后只能是当兵或者坐牢,同时也会害死令尊,他看到您穿上灰大衣,会一天也活不成的。”
赫尔岑刚想开口,便被小戈利岑抬手打断。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请您耐心一些。您有反对政府的思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为了让皇上的仁慈降临到您的身上,我们需要有您真心悔改的证据。您拒不承认一切,回避答复问题,出于虚伪的正义感保护别人,但是这些人我们知道得比您清楚。他们可不像您那么忠厚,您帮助他们,他们只会拖住您同归于尽。”
他翻动着赫尔岑的审讯记录,突然扯下画着奥加辽夫速写的扉页:“昨夜他招供时可比您识趣,甚至提供了您酒后高唱《马赛曲》的具体日期,好在我把他的供词给压了下来。现在,您向委员会写封信,简简单单,直截了当,说您已经认识到自己有罪,说您是由于年轻无知才受骗的,再把那些骗您上当的、走上邪路的不幸的人交代出来。就能用这轻微的代价换取您的前途,换取令尊的生命。”
赫尔岑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动,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我是无辜的,而我的手也不应该沾染无辜者的血。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我与您这种人是不一样的!”
“无辜者的血?那群人压根就不无辜,而且即便无辜,那也不是什么无辜者的血……而是圣愚者为真理献祭的圣膏。”刚刚嘴角还挂着笑的小戈利岑脸色陡然转冷,他站了起来,用枯涩的嗓音说道:“我希望您的理解,这是您最后的机会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关于我的供词,我没有一个字需要补充!”
“遗憾……”小戈利岑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嘲弄:“既然您不愿意,那就不能怪我们了。”
砰地一声,牢门再次关闭,囚门外军靴与乌拉尔军刀的铿锵声如潮水般散去。
赫尔岑背靠着生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的滑下,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方才和小戈利岑的三两句对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囚门外的踏步声落在他耳朵里,就像是流放西伯利亚的倒计时。
然而,很快,耳边嘈杂的声音又归于死寂。
赫尔岑的脑袋里一团糟,就好像是浆糊,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其中既有家中的仆人,严肃古怪又默默爱他的父亲,脆弱敏感背井离乡来到俄国却始终得不到名分的母亲,还有他在莫斯科大学结交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们。
他想起了小时候躲在伯父的听差卡洛居住的小阁楼里听他读图画书的经历,等到长到了八九岁的时候,便开始看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小说。
他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书是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与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赫尔岑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对往事的追忆忽然被生冷的开门声打断。靛蓝色双排铜扣立领常礼服紧绷在魁梧身板上,金色绲边从领口延伸到袖管,针脚密集如囚室的铁栅,虽然同为宪兵,但舒宾斯基明显比小戈利岑更喜欢穿制服。
这或许是由于他与小戈利岑的家世背景不同,这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俄国朋友总觉得离了这身制服,就连手中的权力和他的社会地位都会下降好几成。
舒宾斯基的模样看起来很轻松,这位在审讯委员会里很少笑的宪兵上校今天不仅抬手与赫尔岑打了个招呼,甚至还给他捎来了一瓶上好的红酒。
他把带来的供词交给赫尔岑,示意他当面重读一遍,如果有什么补充,可以拿笔写上。
赫尔岑虽然心中抗拒,但为了趁早把这位瘟神打发走,他还是照做了。
舒宾斯基一边听,一边取出那盒亚瑟送他的哈瓦那雪茄,取出昨天没抽完的那根重新点燃。
他舒坦的眯着眼吐出一口烟,旋即开口问道:“小戈利岑刚刚来过?”
赫尔岑并不理他,只是照旧念着稿,在他看来,舒宾斯基无非是想故技重施,模仿小戈利岑耍些鬼把戏。
舒宾斯基望见他这个态度,不仅不生气,反倒还颇有几分高兴:“真希望刚刚他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态度。”
赫尔岑忽的一顿:“他出去以后对您说了什么吗?”
“当然没有,他说您还是老样子,宁愿做西伯利亚的烈士也不愿意当莫斯科的孝子。”
舒宾斯基咧嘴一笑,接着说道:“当然,您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如果照我的意思,您最好还是招供。为了您的那几位狐朋狗友咬牙坚持,这不过是受到了年轻人固执自尊心的驱使。您如果愿意写陈情书,我觉得这不仅会对您的未来有帮助,而且这几个月的苦也不算是白受。不瞒您说,我个人是很希望将您招募进第三局的队伍里的。”
或许舒宾斯基觉得他的这段话是对于一个年轻人的肯定,但是在赫尔岑看来,这话完全是人格侮辱。
他憋着满肚子的火,指着手里的供词发问道:“我想请问一下,根据这些问题和这些回答,可以给一个人定什么罪?你们可以引用《俄罗斯法典》中的哪一条给我判刑?”
舒宾斯基翘着二郎腿,并不讳言的回答道:“法典是为另一类罪行制订的。”
“问题不在这里。我现在重读了一遍这些作文练习,还是不能相信我坐了这么久的牢就是为了这点事。”
“您真的以为我们就这么信任您?”舒宾斯基被年轻人的天真逗得哈哈大笑:“您认为我们相信您没有组织秘密团体?”
赫尔岑指着白纸黑字质问:“可是这团体在哪儿呢?”
舒宾斯基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们没有找到它的踪迹,你们也没有干成什么,这是你们的幸运。我们及时制止了你们,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挽救了你们。”
赫尔岑被这番厚颜无耻的发言气的发疯,他想要和舒宾斯基讲道理,但是对方的话已经让他意识到了——这群人是不讲道理的。
舒宾斯基还不忘提醒赫尔岑道:“待会儿会有个神甫来一趟,走走办案流程。”
“什么流程?”
“充当见证人。神甫会在你的签字下写几句话,说明你的全部供词均出于自愿,并无强迫之事。”
“我受审时,可没有见过什么神甫。他并不在场,甚至都没有做做样子,问我一声当时的情形。一个始终被关在门外的人怎么当见证人!”
舒宾斯基吐出一个烟圈,抬起手指对着天板画圈:“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因此神甫不在审讯现场自然不代表他不能当见证人。”
赫尔岑被气的浑身发抖,他抬手指着舒宾斯基,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舒宾斯基见状笑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赫尔岑的肩膀:“无奈吧?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奈。如果你不希望自己被这么对待,那就不该把自己置于这样的环境之下。赫尔岑,小伙子,咱们俩在莫斯科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警告过你:交友需谨慎。你这一辈子,结交的坏朋友太多,险些把自己都葬送了。不过万幸,你在莱比锡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就是这一个好朋友的力量,便将所有坏朋友带给你的负面影响给弥补了。”
赫尔岑原本正想着痛骂舒宾斯基,但转瞬他却看见了舒宾斯基从怀里抽出的那份函件。
函件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的,赫尔岑没办法第一时间看清。
但是文件末尾的那句——酌情从轻发落,以及落款处的尼古拉一世以及皇帝印章,却引得他浑身一震。
舒宾斯基仅仅给他看了一眼,便重新将那封出自皇帝之手的公文收回了怀中:“往后三天,如果有人再到你的囚房或者带你去审讯室,你什么话都不要多说,什么证词都不要额外补充。从轻发落是皇上的旨意,这一点你们要感谢斯塔阿尔将军的据理力争,至于具体如何酌情,判决书出来后你要特别感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说到这里,舒宾斯基意味深长的看了赫尔岑一眼:“等到宣判结果的那天,记得要当着众人的面向委员会主席,也就是你们的老学监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戈利岑公爵致谢,要感谢那位心地慈祥的贵人替我们说情,皇上的仁慈才降临到我们身上。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斯塔阿尔将军那边,可以缓几天再去,小伙子,你现在可不是大学生了,到了社会当中,尤其是俄国社会当中,你可得比原先机灵一点。”
(本章完)
第680章 带血的学术成果
第680章 带血的学术成果
1834年的彼得堡就像一本被冰封的诗集,英国俱乐部橡木门上的黄铜环在暮色中泛起冷光。
亚瑟·黑斯廷斯站在雕门廊边扶着天鹅绒座椅,捏着下巴从身后审视蜷在哥萨克高背椅中涂抹新剧本的果戈里。时不时,他还要在旁边插上几句,模仿德鲁伊斯克官员们的语气向果戈里提出修改建议。
至于果戈里,他虽然对这个英国佬的多嘴多舌很不满意,但看在他的故事确实动人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贪污的市长向赫斯廷戈夫上校敬酒那一段,写的太过直白,我……不,根据前文,赫斯廷戈夫这个角色可不是那么粗暴的性格,他怎么会劈头盖脸的骂人呢?您写的是喜剧,因此我觉得应该适当修改一下。税吏哆哆嗦嗦的在酒桌上坦白认错,赫斯廷戈夫只是笑着递给了他一杯葡萄酒,说:‘喝了这酒,你贪污的教堂重建款项就变成了圣餐捐款——至于那些教堂老鼠啃账簿造成的数字模糊嘛,我们在报告里可以称之为——上帝亲笔修改。’”
果戈里翻了个白眼,他蘸着蜂蜜在稿纸边缘画了个滑稽的圣乔治旗:“或许我该注明此剧取材自某位外交官的痔疮发作史?毕竟那位‘患有肛疾的文员’才是整场骗局的灵魂。”
壁炉的火光在亚瑟的眼睛里跳动,他将方夹进滚烫的红茶:“我亲爱的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我和您打赌,您这回肯定要在俄国走红了。您知道吗?您现在遣词造句的功底已经无限接近于海因里希·海涅的水平了。”
果戈里还以为亚瑟是在嘲笑他:“得了吧,我要是真有海涅的水平,还能为了一个基辅大学副教授的位置差点送掉半条命?自从写了《小俄罗斯史》,我愈发意识到卡拉姆津究竟是多么的不容易,并不是每一个小说家都能成功转职成历史学者的。”
“您还惦记着基辅大学的位置?”亚瑟抿了口茶:“您现在可是彼得堡大学历史教研室的副教授。虽然我是个外国人,但是我还没有傻到会去认为基辅大学比彼得堡大学更好。”
“您还敢提这件事?”果戈里原本还因为长时间工作感到精神不振,他蔫吧的伏在桌上,可他一听到亚瑟谈起他的新职务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实话说吧,我都从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那里打听到了,我这个副教授的位置,您是出了大力的!”
“用不着感谢。”亚瑟抬起茶杯轻轻与果戈里放在桌前的格瓦斯酒瓶碰了一下:“助人为乐是我的本职工作,尤其是文化领域的。”
“感谢?”果戈里瞪大了眼睛:“您以为我很愿意接受这个职务吗?我的痔疮日日夜夜都在嚎哭,让我去到温暖的基辅!而我之所以现在还在彼得堡,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而是因为彼得堡的职务是皇上下旨提供的,而您则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拜托,老兄。”亚瑟解释道:“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到大人物们的面前说说话,沙皇陛下传旨让您留在彼得堡只能说明我的工作做的过于成功。况且在我看来,天气寒冷并不是生痔疮的唯一因素,您的屁股就算南迁去了基辅,这病也未必就能好透。”
果戈里只当这家伙又在信口开河的瞎忽悠:“我只以为您是个了不起的电磁学者,您什么时候也干起医生的活了?或许我这病去了基辅是未必能好透,但是您怎么解释痔疮病在彼得堡遍地都是,但基辅却鲜有这种疾病出现呢?”
“这当然是可以解释的。”亚瑟弹了弹茶杯沿,声音像金币落进告解箱:“您知道彼得堡为何人均有痔吗?税务官用两瓣屁股练习复式记账法。左臀负责国库赤字,右臀核算个人盈余。从医学的角度出发,彼得堡拥有大量的官僚机构,这里的每个人都端坐如山、疏于运动,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培育着独属于自己的叛逆血管,因此痔疮频发也就不难理解了。至于基辅,虽然我没去过基辅,整个小俄罗斯地区的十四品官和公务员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彼得堡多。”
果戈里听到亚瑟的解释,觉得这家伙完全是强词夺理,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从医学角度反驳。
于是,他只能不理这英国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亚瑟见状,只得顺势递上刚买的渍樱桃安慰道:“虽然没能回到基辅,但吃颗基辅特产解解乡愁也是极好的。那小贩和我自夸说,这些樱桃在罐里腌了十年,硬得简直能硌碎狼牙。正如您那不肯南迁的屁股,在彼得堡的铁王座上孵了八个月,终于替俄国史学界诞下了两颗带血的学术成果。”
“你这伦敦阴沟里泡大的无毛猴子!给沙皇擦皮靴都被嫌舌苔太厚的白痴!”果戈里攥着墨水瓶腾地站起,天鹅绒座椅吸盘般扯出布料撕裂声,像极了某位英国外交官被狗撕碎的良心:“伊万雷帝的痔疮都比你这张笑脸干净!如此下流的人居然自称骑士,你的骑士勋章是从波将金公爵的马桶上抠的吧?”
他站起身正打算给这英国佬一拳,可他刚迈出半步便僵在原地,便感到臀部传来了熟悉的剧痛,鹰钩鼻上沁出的汗珠在火光中闪烁,宛如德鲁伊斯克市长那颗永远送不出去的贿赂红宝石。
果戈里捂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埋着脑袋小声的嘶嘶吸着气。
此处的动静引来了周围客人的侧目,亚瑟面露歉意的唤来侍应生:“麻烦取一个有厚实温暖垫布的垫子过来,果戈里先生的隐疾好像发作了。”
周边的来宾听到这话,纷纷无奈的与亚瑟点头致意。
痔疮发作这种事,在场的客人们大多都能感同身受,那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亚瑟开口宽慰果戈里道:“瞧!您这病需要静养,情绪可不能太激动。我是真心实意拿您当朋友,处处都在为您考虑的。”
果戈里缓了好一阵子才有说话的力气,他仰头望着天板闭上了眼睛,一副认命了的表情:“您简直就像是魔鬼专门派来制裁我的。”
因为俄国寒冷天气已经多日未曾出来作妖的红魔鬼闻言,只是打了个响鼻,嗤笑一声道:“我可不是那等下流的东西。”
亚瑟瞥了眼红魔鬼,转而继续与果戈里攀起了交情:“或许帮您在彼得堡大学谋差事这件事是偏离了您原本的期望,但是事已至此,您不妨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说起来,您在这大千世界中,已经算得上是一等一有运气的人了。您瞧瞧我,我当初念大学的时候,想着自己将来会成为一个体面人,用俄国话来说,就是期望着自己能坐在办公室里给部长处长们削鹅毛笔。但是呢,命运总喜欢和我开玩笑。我不止没有得到削羽毛笔的机会,一毕业就赶上了经济不景气,所以我最后只能披一身蓝皮,干起了您最瞧不起那些下等差事。”
“下等差事?”果戈里从前听人谈起过亚瑟的经历:“当警察?喔,不对,我估计那只是其中之一。”
亚瑟不置可否的品了口茶:“具体的,我不便详细陈述,单是让您写下一部《钦差大臣》,我都算是下了极大地决心了。不过,总而言之,您的运气已经很好,虽然地点出了问题,但是起码您干得还是您喜欢的教书工作,轻松、富裕并且还受到社会尊重。钱多、事少、离家近,这三点通常是不可兼得的。”
果戈里闻言叹了口气:“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您可能对我有误解,我其实不喜欢教书,我只是喜欢钱多事少而已。彼得堡大学的教席比我想象中更难胜任,在大学的讲台上远比在女子学院的讲台上更有压力。”
亚瑟闻言皱眉道:“您是说,您感到自己不能胜任?”
“也不能说是不胜任,我对自己的学识还是有信心的。”果戈里支支吾吾的:“普希金和您说过吗?关于我在彼得堡大学的第一课的?”
“我上星期听他说了。”亚瑟笑着回道:“他说第一课非常成功,课堂上来了许多大人物,彼得堡督学、彼得堡大学的学监和校长,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维亚姆泽斯基公爵、普希金、波戈金……我听说小半个彼得堡文坛都过去给您捧场了。”
果戈里脸颊发红,嘴里碎碎念道:“简直别提了!我那天的表现实在糟糕。如果您在那地方,就能看到我是多么的脸色煞白、表情痛苦……”亚瑟将信将疑的问道:“可是普希金跟我说您的第一课勉强还不错?”
“确实有不错的部分。”果戈里毫不掩饰的讲起了他的丢人经历:“开场白快结束那会儿,我突然感觉来了信心,说话也流畅连贯了不少。但就在这个时候,校长和学监突然走进了教室,他们和我说了几句欢迎的客气话,与学生们打了个招呼,便在为他们准备好的扶手椅上入座了。紧接着,一片雅雀无声的寂静降临了,我再度跌入刚才那种紧张状态,脸色又一次变得苍白。然而,这时候已经是迟疑不得了。于是我只能走上讲台,开讲起来……”
果戈里捂住了脸:“我对上帝发誓,那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尴尬的一次经历,这是一场堪比奥斯特里茨会战的灾难!”
“得了,尼古莱,你这纯粹是想多了。”亚瑟开口道:“我前两天去彼得堡大学参观的时候,还和那里的学生聊起了你,其中有一个学生上过你的课,他对你的评价挺高的。不过他也抱怨说,你的第一堂课是最好的,反倒是接下来的几堂课讲的越来越无精打采、头绪紊乱,听起来乏味的紧。而且你周三那堂课才上了二十分钟,便宣称自己讲不下去了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第一堂课遭遇了挫折,所以你之后的几堂课都没有备课?”
果戈里被亚瑟说中心事,连忙否认道:“我自然是备课的,只不过备课的热情确实受到了打击。”
眼见着这里不占理,果戈里赶忙转移话题道:“你说的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你打算找他的麻烦?”亚瑟耸肩道:“尼古莱,你可不能这么干,那是个上进的好学生,我那天和他聊了挺久的莎士比亚。”
“怎么可能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果戈里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只是打算听取他的建议,亲自问问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
亚瑟没有无理由出卖他人的习惯,奈何他确实有兴趣瞧瞧有着师生关系的两个沙俄文豪会碰撞出怎样的火,于是他脱口而出道:“语文专业二年级的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他这学期刚刚从莫斯科大学转学过来。”
果戈里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亚瑟看他这个模样,立马明白了自己可能过于高估这个被整个彼得堡文坛纵容溺爱的家伙了。
作为一个上课早退并且懒得备课的大学教授,文人聚会上仅仅是因为没喝到喜欢的酒水便一直生闷气到整晚不理任何人的怪人,让他记住《学生名册》确实是一种艰巨的挑战。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亚瑟这样,可以在大脑中详细储备各类名册以及家庭住址的。
如果撇开才华横溢这一点,以果戈里的古怪脾气和不靠谱的行事作风,真的很难想象这种人究竟该如何在俄国官场混下去。
但就是因为他的才华横溢,不论是普希金还是茹科夫斯基,所有人几乎都惯着这家伙,即便他有着种种孩子气的行为,但大伙儿还是会为了看到他的最新稿件而百般讨好他。
茹科夫斯基这样的文坛领袖,可以在聚会途中专门外出,连派好几个听差到已经关门的商家挨家挨户询问,只为了替果戈里买酒,哄他开心。
普希金到果戈里家中拜访,如果没翻到他那些尚未发表的新作,能连着好几天都魂不守舍。
为了替他搞到基辅大学副教授的职位,半个彼得堡文坛都出动了。
虽然事情最后没办成,但是也足以见得果戈里的号召力。
有才华,但是任性,这就是果戈里。
亚瑟一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打起了这家伙的主意。
在他离任文化参赞之前,他必须得尽可能的留下政绩,成立不列颠-斯拉夫文学协会就是一个很好的选题。
这既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而且还没什么风险性。
只不过,凭他在俄国文坛的号召力,显然是不足以做成这件事的。
他最初的计划是去找普希金帮忙牵线搭桥,但是眼下这种时候,去找这位‘俄罗斯的良心’实在是很容易引起沙皇和第三局的注意。
不能找普希金,那果戈里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下位替代。
二人的关系,虽然不能说是亲近,但是起码足够熟悉。
“罢了,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听普希金说,您最近写了一篇新作,叫《鼻子》?他极力向我推荐这篇文章,说您写的十分逗乐,简直可以与《十日谈》相提并论了。”
果戈里闻言一撇嘴:“与《十日谈》相提并论可能言重了,但是我同样认为这是部好作品。不过您敢相信吗?《莫斯科观察家》居然把我的《鼻子》拒稿了。”
“啊?”亚瑟闻言颇为惊讶,他其实早就读过《鼻子》,甚至比普希金还早,正因如此,他更难相信《鼻子》会被拒稿:“拒稿理由呢?”
果戈里呵了一声,仰头灌下格瓦斯:“他们说我写的太下流了。”
(本章完)
第681章 《痔疾》埃尔德卡特的沙俄文坛出道作品
第681章 《痔疾》——埃尔德·卡特的沙俄文坛出道作品
“下流?”亚瑟捻着渍樱桃的果梗:“他们管一篇鼻子离家出走的寓言叫下流?怪不得您要给莫斯科审查员的痔疮写赞美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
果戈里把墨水瓶往桌上一顿,墨水在羊皮纸上洇出金龟子形状的污渍:“重点是那帮蠢驴居然说《鼻子》不如《圣阿列克谢殉教记》高雅!他们夸赞那篇裹脚布般的颂诗‘闪耀着信仰的光辉’。呵!依我看是东正教司祭袍上的经年油光还差不多。”
“冷静些,尼古莱。”亚瑟将樱桃核吐在银碟里:“不过《莫斯科观察家》的编辑部确实过于的没见识了,如果您的鼻子都能称之为下流,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埃尔德·卡特先生的最新作品。”
“埃尔德·卡特?”果戈里先是一愣,不过旋即反应了过来:“我差点忘了,您和卡特先生是多年好友。怎么?他最近给您来信了?”
亚瑟从随身携带的小牛皮公文包里夹出一封混杂着太平洋海风气味和不列颠绅士气息的来信,递到了果戈里的面前:“我和埃尔德的关系可不止是好友那么简单,我们的关系简直赛过亲兄弟。虽然他正在进行环球航行,我们之间的通信也断断续续的,但是只要有机会,我们总会互相交换各自碰见的新鲜事。您瞧,自从我几个月前把在俄国的见闻告诉了他以后,他竟然动起了写一部俄国小说的念头。”
“俄国小说?”果戈里饶有兴趣的接过这位‘沃尔特·司各特继承人’的新作,捧在手心认真端详着:“嗯……”
亚瑟适时的将椅子挪到了离果戈里一步之外的距离。
他这么干并不是因为与果戈里不亲近,而是因为他有前车之鉴。
当他初次见到埃尔德的这部力作时,正值下午茶期间,由于他低估了自己这位朋友的深厚古典文学功底,险些将含在口中的茶水喷在秘书布莱克威尔的脸上。
亚瑟坐在桌边殷切的期盼着果戈里究竟会对这部《英国佬》实力派作者的新作做出何种评价时,他却发觉果戈里的眉头居然越皱越紧。
一时之间,亚瑟也不知道该怎么发问。
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埃尔德的新作所需要的勇气,可是完全不亚于在伦敦塔下吃颗枪子儿的。
而这一次,亚瑟好像搞砸了。
亚瑟沉默了好半晌,方才轻声探问道:“这篇文章不合您的口味?”
“不,倒不是因为这个……”果戈里涨红了脸,他抓耳挠腮的将信笺还给了亚瑟:“您瞧,我们坐在英国俱乐部里,墙上挂满了英国的乡村风景画,书架里塞满了莎士比亚的戏剧、华兹华斯的诗集……但是,好吧,是的,我确实是不懂英语。抱歉,您能给我读读这里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吗?”
当众掏出埃尔德的书信就已经足够让人难为情了,现在又要让亚瑟读一遍,这确实是近乎于强人所难的事情。
只不过,由于他在俄国时日无多,所以也由不得他选择什么更体面的行事方法了。
亚瑟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埋怨着为了工作自己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但他依然还是招呼着果戈里走进旁边僻静的读书室,打算利用埃尔德的作品教教果戈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下流的文学作品。
亲爱的亚瑟:
今年第1588次问候婊子养的海军部,愿天上的父能庇护这群牛津与剑桥的官僚屁股生疮,以便回馈他们赐予我的四年海上生活。
埃尔德·卡特,这位毕业于英国最高学府伦敦大学的优秀青年,为了崇高的科学理想和国家利益,不惜远离莺歌燕舞的伦敦,放弃了大把的赚钞票的机会。
他本可以捧着一杯甜腻的托卡伊,叉一片威灵顿牛排,在群芳环伺的环境中溺死在香水桶里。
但是他偏不!
他非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搅得世界天翻地覆!
即便他喝的只是掺了水的啤酒,嚼的只是比鞋底还硬的咸牛肉罐头,身边环绕的不是香车美人,而是一群散发着腐鱼气味的大老粗……
好吧,随便怎么说吧!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能发现我,我还要装什么道德君子,真是可笑!
亚瑟,你猜我心底里是怎么想的?
在环球航行结束后,海军部最好认真评估我为了完成科考航行而做出的个人牺牲。
就算不给我封爵,最起码也得兑现承诺,把我调入海军部,把我如同甘比尔元帅的屁股一样死死的镶在办公室椅子垫上,怎么抠都别想把我从上面抠下来。
如果他们不这么干,那我埃尔德·卡特就只能效仿盖伊·福克斯和约翰·贝林罕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唉,在这样艰辛的日子里,娱乐项目本就不多,我甚至只能靠数查尔斯的头发来熬过颠簸的航海生涯。
然而,现如今,查尔斯日渐稀疏的毛发也让我的这项固定娱乐项目受到了严峻考验。究竟是他的头发先掉完,还是我们先返回英格兰?亚瑟,你说在这场与时间的竞赛中,上帝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开个玩笑,在与查尔斯的赌局之中,我知道我是必输的。
话说回来,亚瑟,在这场漫长的航行中,你的来信是为数不多能让我找乐子的地方了。
真遗憾没能亲眼目睹你‘死而复生’的盛况,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当我听说你居然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亚历山大他们针对我和查尔斯的一场性质恶劣的恶作剧,虽然这场恶作剧事后来看,确实十分搞笑。
你在法兰西、汉诺威以及俄罗斯的经历简直丰富到令人嫉妒!亚瑟,你就别瞒我了,亚历山大那胖子都告诉我了,你现在可是被称为——伦敦的李斯特。
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就老实交代吧,你这混蛋在巴黎、哥廷根和彼得堡究竟结缘了多少贵妇小姐?
没错!
别想歪了!
我就是在问你究竟睡了多少个!
干他妈的,早知道外交部拥有这等好处,我就不该听信我叔叔的谗言,到大海上来当干什么狗屁高级工作!
不列颠的海洋!
呵呵!瞧瞧!多他妈标致的漂亮话!
瞧瞧这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放眼望去连根毛都看不到,查尔斯在加拉帕格斯群岛连抓3只海龟,都没抓到只母的!
就这个情况,哪怕我自封为太平洋皇帝又能怎么样?
我还不如去做小姐们的狗,最起码小姐们的柯基犬还能被赏根贵重的绳子!
唉,亚瑟,你别多想,我说这些话不是冲你发火。
只不过,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陆地了,所以你大概可以想象我的心理情况如何。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要指责我为什么不在心情好、船靠岸的时候写信。
但是,你是了解我的,船靠岸的时候我有许多必要事务亟待解决,实在是腾不出双手给你写信。上封信里,你关于俄国的描述尤为令我感兴趣。在你向我介绍俄国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片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但是事实证明,俄国文学的魅力远超我的基本预期。
闲来无事,我还在船上写了几篇仿照俄国小说语气的练习之作,下面这篇《痔疾》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或许你应该把它刊登在俄国的报刊杂志上(当然,前提是他们的出版审查制度执行的并不严厉)。
《痔疾》
伊万·卡尔波维奇始终记得那个琥珀色黄昏如何被他的屁股撕裂。
当时他正以十二品文官特有的谦卑姿态爬向冬宫楼梯——双肘紧贴胁骨,脖颈弯成卢布符号的弧度,鼻尖在彩釉地砖上犁出湿润的轨迹。三十二级台阶本是他苦练三个月的朝圣仪式,可偏偏在第二十八级时,一股伏特加腌渍的鲱鱼气味钻进了他的喷嚏。
“阿嚏!”
这个惊雷般的喷嚏让他的尾椎骨与彼得大帝塑像的青铜基座发生了历史性会晤。
随着绸裤撕裂的脆响,某样滚烫之物突然在臀肉间剧烈脉动,好似小办事员在档案袋里孵化的怪兽破壳而出。
“上帝啊!”近卫军上校的佩剑当啷坠地:“这枚勋章……莫不是……”
伊万哆嗦着伸手摸索,指尖传来双头鹰浮雕的触感。
在染血的衬裤破洞下,肿胀成紫茄色的脓肿中央,赫然浮现出与皇家纹章如出一辙的凸纹。
镀金鹰喙正叼着他的一簇腿毛,在穿堂风中摇曳如圣安德烈旗。
“圣灵降临!”某位伯爵夫人尖叫着晕厥,鲸骨裙撑刮倒了三米外的复活节彩蛋塔。
外交大臣的单片镜摔成八瓣,却仍匍匐着用丝绸手帕接住脓肿滴落的浊液:“陛下洪福齐天,连疮痍都开出了帝国之!”
御医库尔恰托夫的貂皮斗篷在狂奔中卷走了三个侍从的假发。他举着镀金窥镜对准那团血肉模糊,镜片后的灰眼珠迸发出掘金者的狂热:“来围观啊先生们!这是巴甫洛夫院士《人体神圣地理学》的铁证!帝国版图通过人类的体液显化了!”
十二名书记官趴在地上记录脓肿的每次抽动,羊皮纸被狂草浸透,上面写着各种骇人听闻的报告标题——《关于后庭圣痕与皇权磁场的关联性研究报告》《臀部纹章学在行政职级评定中的应用前景》……
当沙皇的青铜马车碾碎冬宫广场的薄冰时,伊万正被倒吊在镀金吊灯下展览。八盏水晶烛台将他的臀部照得透亮,他的痔疾在灯光的照耀下绘出诡异的疆域图。
某位公爵突然跪地啜泣:“诺夫哥罗德!我看到了诺夫哥罗德的轮廓!”
“胡说!”掌玺大臣踢开碍事的绶带:“这分明是克里米亚驻防图!瞧那团脓疱的位置,正是塞瓦斯托波尔要塞!”
翌日《圣彼得堡新闻报》头版写着:
全俄官僚医疗审查委员会成立。经三百位院士投票,正式将卡尔波维奇氏肛疾列为第九类圣痕,享圣徒遗骨级防腐待遇。
沙皇陛下御前办公厅即日起授予伊万·卡尔波维奇阁下八等文官虚职,并兼任彼得堡痔疾监察部首席部长。
配图是伊万被装裱在紫檀木画框里的臀部特写,金框铭文灼灼生辉:此处长眠着陛下的恩典。
……
果戈里的假发随着肩胛颤抖滑落半寸,油亮的发丝垂在《痔疾》文稿上。
他的表情十分古怪,嘴角抽搐得像抽风的怀表发条,每当嘴角不可挽回的上翘时,都会因为不可抗力被倔强的压回原位。
红魔鬼蹲在水晶吊灯俯冲,尾巴卷起被风儿吹起的稿纸冲着火光端详:“我打赌,喀山圣母像流出的圣油,都比这篇东西正经。要是发表出去,编辑的痔疮怕是要开成冬宫的玫瑰园了!”
“所以您看……”亚瑟往鼻烟壶里撒着砂:“《莫斯科观察家》拒绝《鼻子》简直是暴殄天物。论起下流,您还差得远呢?”
果戈里憋不住笑出了声,他埋着脑袋,鹰钩鼻贴上桌面:“如果这封信不是您拿出来的,我说什么也不相信这篇文章出自卡特之手。万幸他是个英国人,如果他是个俄国人,那他就是个十足的文学界十二月党人。”
“那又如何呢?您相不相信,卡特的这篇文章很快就能在伦敦见报?”亚瑟往鼻烟壶里倒了些橘皮:“《莫斯科观察家》不识货不代表我们不识货。既然您如此厌恶莫斯科的文坛蛆虫,何不考虑跨过波罗的海?伦敦书商正高价求购斯拉夫寓言,如果您允许,我明天就能把《鼻子》译稿寄给《英国佬》,保证让您收获的英镑足够给基辅的每间厕所铺上丝绸坐垫。”
果戈里的假发簌簌颤抖:“您这是要我当文学娼妓吗?”
“请注意您的用语。”亚瑟轻描淡写的吸着鼻烟:“如果这是在伦敦,您可能因为刚刚这段话便遭到罚款和苦役。彼得堡和莫斯科或许有娼妓,但是在伦敦,我们只有流莺。”
“流莺?好吧,流莺就流莺吧。”果戈里突然压低嗓音,鹰钩鼻几乎戳到亚瑟脸上:“不过他们真能给到每页两畿尼?”
“在《英国佬》连载了过多现实主义题材的当下……”亚瑟敲击茶碟的节奏仿佛金币落袋声:“一篇优秀的荒诞小说值得这个价。但前提是我们得给科瓦廖夫少校的鼻子添点异国风情,比如让它乘气球逃往巴黎,在蒙马特高地开鼻烟铺什么的。”
果戈里犹犹豫豫的还想拒绝,但红魔鬼却已经不屑的跳上了他的肩头,尾巴卷起蘸墨的羽毛笔甩到了他的手边。
“得了吧!你这小俄罗斯佬!你连去邮局的马车钱都是普希金垫付的。上周是谁躲在卧室数了三小时铜戈比,就为了凑钱去买刚到货的巴黎时装?”
果戈里望着手中的稿子,回想起最近的经历,不由颓然靠回椅背,望着天板的圣像画嘀咕:“茹科夫斯基总说文学是圣火,可我的火苗貌似快要在莫斯科的暴风雪里熄灭了……”
亚瑟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袖子上的墨渍,呢料摩擦声像极了翻动账簿的响动:“说到圣火,我差点忘了告诉您,这次与伦敦的合作出版是集体出版。不仅仅是您,我还打算一同出版许多您耳熟能详的名字。实不相瞒,我正打算点燃根跨海峡的火炬,建立起大不列颠-斯拉夫文学协会。如果事情顺利,届时您的作品会和但丁、薄伽丘并列在伦敦各大俱乐部的橡木书架上。”
(本章完)
第682章 俄法交恶
第682章 俄法交恶
德鲁茨基巷的英国俱乐部深陷在浓重的灰霭中,橡木门环折射着冰棱的冷光。
当亚瑟踏入娱乐室时,鼻尖掠过一丝混合着大吉岭红茶与哈瓦那雪茄的暖流,书架间泛黄的《李尔王》书脊恰好与普希金蓬松的卷发形成微妙的重叠。
正斜倚在羊皮沙发上与熟人聊天的俄国大诗人见到这位英国骑士到来,难免打趣道:“爵士,您晚到了七分钟。”
亚瑟摘下半掌手套扔在一旁,用银质茶匙搅动杯中的柑橘片:“听说您的《普加乔夫》就要出版了?今年俄国文坛真是过了个丰年,彼得堡的读者们年初有《青铜骑士》可看,年中又能鉴赏《普加乔夫》。不是我有意要恭维您,但是说实话,撇去巴尔扎克和缺钱状态的仲马,您在我认识的文人当中应当是最高产的了。”
普希金听到亚瑟开口便提起了两位在俄国备受追捧的法国文豪,顿时提起了兴趣。
而原本正和普希金交谈的朋友们,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开始抬眼打量起这位不知什么来路的大人物。
普希金谦虚道:“高产?您该瞧瞧我们的朋友果戈里先生,那小俄罗斯人两个月就能写出了一部五幕的讽刺剧,名字叫《钦差大臣》。”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嗓音:“您真应该好好地看一看那部戏,讲的是外省官僚如何跪拜假钦差,市长及其夫人和家庭,整个小城的官场都……”
邻座穿天鹅绒马甲的中年人赶忙将手里的雪茄掐灭,小声提醒道:“我得承认,果戈里那部戏写的确实很好。但是,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沙皇陛下上个月刚签署了戏剧审查新规……”
亚瑟适时倾倒茶壶,大吉岭的琥珀色液体冲刷过杯底方:“我之所以迟到就是为了那部戏,要我说,那确实是一部不世出的杰作,任何人第一次看都会笑得肚子疼。或许这幕戏在俄国上演是有些困难,但不列颠读者倒偏爱这类黑色幽默。您知道《英国佬》正在连载的《雾都孤儿》吗?那里面对社会现象的批判可比《钦差大臣》严厉的多,但是我听说今年甚至有教士都在布道时引用了奥利弗·退斯特的台词。”
普希金用钢笔蘸了蘸咖啡渍,在桌布上写出‘奥利弗·退斯特’的法语拼写,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那位主教总不会引用那句……”
“正是您想到的那句。”亚瑟切下一角司康饼,奶油刀在餐盘上敲出清响:“想象一下吧,在某个礼拜日,牧师们站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下复述第九章的段落——当孤儿院孩子怯生生举起木碗时说:‘先生,能再给点儿吗?’”
雪茄烟雾霎时凝固,穿天鹅绒马甲的绅士笑得呛出了泪:“拿救济院的惨状当布道词?”
“可不单单是《雾都孤儿》,牧师紧接着又诵读了《马太福音》第五章:‘怜恤人的人有福了’。”亚瑟将司康饼抹上厚厚一层草莓酱:“现在伦敦圣公会每天能收到两倍有余的匿名捐款,托狄更斯先生的福,他们承诺这些捐款将全数用于东区童工识字班。”
周遭的不少绅士们闻言哈哈大笑,震得书架上的莎士比亚剧集都跟着簌簌作响。
有些信仰虔诚的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狄更斯先生真是功德无量。”
普希金也跟着感叹道:“你们的作家能用文字动摇上帝,俄国的文人却连私信都……”
邻座的几位诗人听到这话霎时脸色煞白,他们不停地对普希金使眼色,有的还偷偷摸摸地用手指了指待在角落里捧着香槟杯闲聊的几位近卫军官。
第三局在英国俱乐部安插了暗探,这在彼得堡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普希金看到朋友们的反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唾骂也被咽了下去。
其实,普希金就算不说,亚瑟也明白他是在为了什么事情烦心。
大约就是在几天前,彼得堡城里突然开始流传着一封说是普希金写的信,甚至在皇村休养的沙皇也对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提起过这件事。
普希金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类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那封信的内容多半是满篇下流词语的歪诗,是那些他的文坛对手编造出来诋毁他名誉的。
可是没过多久,真相大白了,那封信确实是普希金的亲笔信,莫斯科邮局私拆了他写给妻子娜塔莉娅·尼古拉耶夫娜的信!
信的主要内容除了一些家长里短之外,引起巨大争议的主要是普希金关于前不久皇太子成人典礼盛况的描述。
——在复活节后一周的星期三。举行了亲王的成年典礼。我没有参加典礼,但是听别人提到了这场活动的状况。这既是隆重的国务活动,也是家务活动。即将成人的亲王显得特别激动,他用坚定而愉快的声调念着誓词。但是,当他开始念祷文时,不由得停了下来。他泪流满面。陛下和皇后也哭了。诵读完祷文之后,皇太子扑过去拥抱父皇。父皇吻他的额头、眼睛和面颊,然后领儿子来到皇后面前。三人满脸泪地拥抱在一起。在圣乔治大厅,在旗帜下宣誓是重复第一次的誓言,这时人们的情绪冷静下来。
——所有人都对这不同寻常的场面赞叹不已。许多人都哭了,没有哭的人也试图擦拭干巴巴的眼睛,尽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宫里挤满了人,我要和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托格里亚斯卡娅会面。我不希望遇上任何人,就从后楼梯走过去找她,但那里也十分拥挤,廷臣们抱怨说:侍从们不允许他们进入教堂,但是据说其他人根本没人阻拦。
——然而,人们总是在最庄重的时刻碰上些滑稽可笑的事情。菲拉列特安排了整个宣誓活动。他从《帝国实录》中选了一章做为箴言,其中有一句:沙皇召集千人统领、百人统领和自己的宦官。k·a·纳雷什金说,“宦官”一词可算是对高级侍从的绝妙隐喻。然而城里传言四起,说皇上打算在典礼时要为宦官们祈祷。因此,最终菲拉列特不得不把“宦官”一词换掉。
虽然普希金这封信写的确实妙趣横生,但是莫斯科邮局的工作人员显然不看重这一点,他们发现普希金在信中竟然胆敢不按照官方的语气描述亲王宣誓的情景,于是就把此事密告给了彼得堡警察局。
警察局没看懂信中的含意,但是又不敢擅自定夺,于是就把这封信呈交给了沙皇尼古拉一世。
而此时尼古拉一世又因为莫斯科的动乱正在气头上,他把普希金的信翻来覆去的看,也不敢确定普希金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他只是觉得信里面明里暗里都是讽刺。
不过万幸的是,尼古拉一世最后把信拿给了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审查。作为普希金的好友,茹科夫斯基绞尽脑汁使劲掩护,才终于向沙皇解释清楚这只是普通的一封家信,于是一切终于重归平静。
但沙皇原谅了普希金,普希金却没有原谅沙皇。这位俄国的文坛领袖从年初就对自己被封为宫廷低级侍从一事反应冷淡,因为这个职位通常是留给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的,他觉得沙皇是在借这个职务侮辱他,与其说这是低级侍从,倒不如说是宫廷小丑。因此,他从始至终没有对沙皇的恩情表示感激。而邮局私拆信笺的事件更加加深了他的不满情绪,他为此当面询问了尼古拉一世,市里流传的那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谁曾想不问还好,这一问,普希金心中对于俄国制度最后的那点希望也幻灭了——因为沙皇竟然毫无愧色地当面承认了私拆信笺的事,并且还宽慰普希金不要担心,茹科夫斯基已经把信的内容向他解释清楚了。
就因为这件事,普希金的胸口堵了好几天,方才在舞会上阴阳怪气地冒出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做专制君主真是不容易。”
即便是在亚瑟看来,沙皇的这个行为和思维方式也足以称得上是清奇。
当然,这不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没干过私拆信笺的事情,但是问题在于,如果把亚瑟摆在沙皇的位置上,他是百分百不会承认自己干过那些事的。
因为他明白,从朴素的道德观念出发,那是一件错的不能再错的龌龊事。
但是沙皇的态度就仿佛拆信这种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尼古拉一世重新定义了俄国的道德规范,这样的行为不管是出于保王党还是自由派的立场,影响都确实太恶劣了。
普希金越想越气,终究还是没忍住阴阳了一句:“您大概还不知道,上周邮差‘不小心’撕碎了我的手稿,您猜宪兵司令部的解释是什么?他们说信笺的封蜡太硬,硌伤了局里的裁纸刀,万幸他们没来要求我赔偿。”
“所以果戈里才总说该给讽刺剧镶层金边。”亚瑟注意到普希金的手正在桌布下方痉挛:“还记得他的那出《婚事》吗?主角把订婚戒指套在政府公文上……”
亚瑟话音未落,俱乐部的大门忽地洞开,穿堂风卷着雪粒扑灭了三盏煤气灯。
布莱克威尔的鹿皮靴踏着踢踏舞似的节奏,鼻尖凝结的冰珠也随着呼吸震颤。
亚瑟瞥了眼这个冒冒失失、匆匆赶来的秘书,慢条斯理地擦拭银餐叉:“亨利,你这是急着给巴黎的鹌鹑拔毛?”
“更糟。”布莱克威尔领口滑出半截外交报告,在亚瑟身边耳语道:“巴黎来的鹌鹑不仅啄食了沙皇的麦田,还在粮仓里……筑了巢。”
亚瑟听到这儿,只觉得今天的红茶都甜了不少,他施施然站起身拢了拢衣领:“看来今天的娱乐时间结束了,各位先生们,改天在费克尔蒙特伯爵的舞会上再聊。”
亚瑟跟着布莱克威尔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刚刚踏上四轮马车,布莱克威尔便赶忙从衬衣暗袋掏出汗湿的密函。
“第三局今晨突袭了法国代办情妇的郊外别墅,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您的计划奏效了……”
亚瑟听得哈欠连连:“就只有这点消息吗?法国佬有几个情妇,这事情称不上有多稀奇。”
布莱克威尔古里古怪的回道:“当然不止这点,最关键的是,第三局不知道法国代办当时正在那间别墅里与美人温存呢,两伙人撞了个正着。法国代办冲着宪兵大发雷霆,宪兵气势上先矮了半截,于是只能拿出本肯多夫伯爵批复的搜查令来给自己壮胆……”
“嗯……”亚瑟捏着下巴分析道:“如果真是按照法律细究起来,法国代办发怒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毕竟宪兵们搜查的并不是法国使馆,而是一间平平无奇的乡下别墅。”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事情毕竟办的不体面。”布莱克威尔继续介绍着:“法国代办现在完全处于怒不可遏的状态,据说他写了封信给本肯多夫伯爵,要求对方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交代?难道让本肯多夫承认他们正在怀疑法国人正在资助高加索山民的独立事业吗?”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搅乱了亚瑟稳步推进的计划,不过他倒没觉得有多少遗憾:“我得承认,我高估了法国佬的裤腰带。不过按照沙皇的性格以及他对法国七月王朝一向的恶劣态度,法国代办多半不会得到什么好脸。”
布莱克威尔也附和道:“这倒是,毕竟前几年巴黎爆发七月革命的时候,沙皇还一度号召普鲁士和奥地利与他共同出兵镇压革命,要不是中途波兰爆发了华沙起义,说不定现在这会儿俄国与法国正处于交战状态呢。”
俄法交恶,这对于不列颠和亚瑟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结果。
而对于身在囚笼的路易·波拿巴而言,这也算是一阵救命的及时雨。
毕竟以七月王朝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内局势和恶劣的外部环境,如果路易·菲利普现在打算砍了路易这个波拿巴派头目的脑袋,那倒还真需要几分异乎寻常的勇气。
以外部环境而论,普鲁士、奥地利、俄国都对法兰西采取极端敌视的态度。
英国这一侧,虽然辉格党的格雷内阁对七月革命后的法兰西颇具好感,但遗憾的是,这也仅仅是好感,而且他们弄不好很快就要倒台了。
至于内部环境嘛,共和派一直是被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裱起来当靶子打的,而为了压制共和派,他就不得不联合波拿巴派,甚至对于拥护波旁的正统派也得保持怀柔态度。
如果外部环境稳定,或许这位中间派国王可以考虑从正统派和波拿巴派中找一个开刀,但如果俄国人因为高加索问题和法国佬闹起来,那他也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说直接释放路易和他那个草台班子‘参谋部’,最少也不能大动干戈的把这位冒失的小伙子直接推上断头台吧?
(本章完)
第683章 赫尔岑小组的致谢
第683章 赫尔岑小组的致谢
赫尔岑掀开四轮马车的呢布帘,俄国冬日的晨雾里裹着几张因长期监狱伙食和苦难生活而消瘦的年轻面庞。
谁能想到,前些天第三局还称这帮青年为“自由主义的毒蘑菇”,如今这朵毒蘑菇却坐着马车从莫斯科直驱帝都彼得堡。
马车摇摇晃晃,貂皮斗篷下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先生们,记得把车厢毯子里的伏特加瓶子藏好。”赫尔岑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敲了敲车窗:“咱们送的可是产自沃洛格达修道院的禁酒,不能让宪兵当作贡品扣了去。”
马车刚过特维尔哨卡时,赫尔岑突然拽开车窗。
寒风卷进来伏特加蒸馏厂的味道,熏得所有人打了个喷嚏。
赫尔岑望见扛着卡宾枪的骑兵中尉从岗哨里走出来,还不等那家伙走近,他便早已熟门熟路的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纸钞。
裹着熊皮斗篷的骑兵中尉靴尖踢了踢车厢底板,喉结在毛领间缓缓滚动:“我说……”
还不等他开口,赫尔岑便抢先递出通行证,随口应了声:“中尉,您有东西掉了。”
“我有东西掉了?”骑兵中尉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的雪堆里赫然躺着两张十卢布的纸票。
刚刚还板着脸的中尉脸上顿时多了一抹真诚的笑容:“我怎么没注意呢,真是诚实的小伙子。罢了,你们先走吧,祝您一路顺风!”
中尉草草扫了一眼证件,将它返还给赫尔岑,旋即板正的敬了个礼,扭头招手示意前方哨卡放行。
“也祝您一路顺风。”赫尔岑笑着冲对方挥手告别,在监牢中蹲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可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把那本《意大利文法辞典》倒背如流以外,他学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解决人情世故的难题了。
其实总得来说,赫尔岑的监禁生涯过得还算顺利。
不论是在莫斯科警察总署期间,还是被关押于克鲁季茨兵营期间,他都没有受到过多的不公正待遇,甚至于他与那群负责看管他的宪兵们处的还相当不错。
在军官们跟赫尔岑熟悉以后,他们甚至愿意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是给这位年轻人一些小小的优待和方便。
有一次他被房间内的炉火熏坏了,整个人都因为煤气中毒晕了过去,还是托一位白发苍苍老宪兵的福才得以被妥善医治。
说是医治,其实就是一些常用的土方子,煤气中毒这种现象在俄国并不罕见,要治好无非就是让病人嗅一些混杂了姜的盐,苏醒之后再喝一杯滚烫的格瓦斯。
虽然不知道这方子的原理究竟何在,但是好在效果不错,老宪兵就靠着传统手段救活了赫尔岑的命,挽救了他差点因为如此滑稽的原因而英年早逝的命运。
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涯甚至令赫尔岑对整个宪兵团体的印象都大有改观,虽然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一特务机关的厌恶,但他却惊讶的发现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是相当善良的,这些人根本不是奸细,而是误入歧途,走进宪兵营的。
那些负责看守赫尔岑等政治犯的宪兵,大多上了年纪,这是因为城防司令部的谢苗诺夫上校为了表示关心部下,通常会安排一些老兵管理犯人,做些省力的工作,免得他们站队出操,又派了一个上等兵,一个暗探和骗子,作他们的头头。
而那位帮赫尔岑医好了煤气中毒的这个老宪兵尤其单纯忠厚,老菲利蒙诺夫,人家待他好一点,他就感激涕零,看来他的一生是坎坷不幸的。
他参加过1805年和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战争,以及1812年针对拿破仑的卫国战争。
他的胸前挂满奖章,按理说,这样的战斗英雄,而且又远远超过了25年的服役期限,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理应早就能申请返乡了。
赫尔岑曾经问过他不回家的原因,老菲利蒙诺夫却只是眨巴着眼睛回道:“我两次往莫吉廖夫省的老家发了信,可是一直没有回音,想来家中应当是什么人也没啦。有时候,回到家乡就这么可怕,你人是到了那里,可是无家可归,最后仍旧只好到处流浪,所以算了吧,索性就留下吧。”
如果说老菲利蒙诺夫是宪兵团中普通士兵的代表,那赫尔岑认识的中下层宪兵军官则是另一种悲剧的体现。
这群人大多是没受过教育或者教育程度不够的世家子弟,他们既无财产和谋生手段,又找不到其他职业,于是只得参军当了宪兵。他们按照军队的纪律执行任务,但是他们的行为怎么看都不是自觉的。
当然,这里必须排除那些冷的像冰的宪兵副官,因为他们正是靠着恶劣的天性和狡诈的手段才当上了副官的。
有一个与赫尔岑关系不错的下层青年军官曾经偷偷告诉赫尔岑,1831年他接到一项任务,要捉拿一个潜伏在自己庄园附近的波兰地主,他的罪名是与波兰叛乱政府的密使有联系。
军官根据收集到的情报,获悉了地主隐藏的地点,率领一队人到了那里,把房子团团围住,带着两名宪兵进屋。
屋内空空的,他们搜遍所有的房间,找不到一个人,然而若干迹象显示,屋里刚才还有人来着。
小伙子把两名宪兵留在下面,第二次走上顶楼;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了一扇小门,小门通向贮藏室或别的什么小间。门是从里面倒锁的,他一脚踢开门,一眼就看见里边站着一个颀长的女人,生得相当漂亮。她没有作声,向他指指身旁的男人,男人双手抱着一个几乎已失去知觉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这就是他和他的一家人。军官不知如何是好。颀长的女人看出了这一点,就问他:“您忍心杀害他们吗?”
军官表示了抱歉,讲了些庸俗平淡的废话,什么军人的无条件服从、责任等等,但看到他的话丝毫不起作用,感到无能为力,于是青年军官只得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妇人高傲地看了看他,指着门外说:“下去告诉他们,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军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当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走下了顶楼,命令军士整队集合。过了两小时,我们去往另一个庄园上认真搜查那个波兰地主,但是他却已在偷越国境了。唉,女人!世上真有这种事!”
每每想到这些故事,赫尔岑的心中便涌现出各种各样奇妙的感觉,如果旁人和他聊起第三局、聊起宪兵,他一定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如果与他聊起老菲利蒙诺夫和那位青年军官,他实在没办法对这些人提起恨意。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先前读普希金文章时的感受,当他看见普希金谈到苏格兰场对伦敦贫民进行残酷镇压的时候,他简直恨不能对这群穿着制服的暴徒饮其血、啖其肉。
但是,偏偏下达镇压命令的那个家伙,却是帮助他摆脱了牢狱之灾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位优雅、平和的英国绅士居然会做出那种事,而且在做出那种事之后,他居然还能与海因里希·海涅、亚历山大·仲马等等进步派人士保持良好关系……或许,他也仅仅是像青年军官和老菲利蒙诺夫那样奉命行事?
或许,在这背后,还有许多他无法了解的苦衷?
自从离开了牢狱后,赫尔岑头一次感到按照道德概念,按照行业的主要特征,把人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不加区分,一律看待,这究竟是多么没见识、多么不人道的一件事。
让·保尔·里希特尔说得很对:孩子撒了谎,应该警告他这是做坏事,告诉他,他骗了人,可不要说他是骗子。
因为假使您把他定义为骗子,就使他丧失了精神上的自信心。
大多数人听到“这人是凶手”,马上会想起暗藏的匕首,野蛮的相貌和阴谋诡计,仿佛杀人是他的本行和职业,实际上这人一生只偶然杀过一个人。
诚然,英国人不可能既是暗探,既是拿别人的堕落作交易的奸细,又是正人君子。
但他可能既是宪兵军官,又没有完全丧失人的尊严,正如在腐败的社会造成的不幸的牺牲者身上,我们常常可以看到温柔的性格,慈祥的心灵,甚至光明磊落的行为。
马车早已驶入了彼得堡的主街道,顺着涅瓦大街来到与亚瑟在彼得堡的租屋前停下。
当亚瑟从赫尔岑的口中听到这位年轻人对近期生活的评价时,约克老骗子一反常态的僵硬了一下。
对于一个笃定了从今往后要当坏人的家伙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你一定是有苦衷的”这句话杀伤性更大了。
受到千夫所指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此,亚瑟从不害怕。
他甚至不担心当高加索事件真相大白后,可能会造成的一系列外交影响,更不担心与帕麦斯顿子爵甚至沙皇尼古拉一世交恶。
但是发生此种意料之外的变故,突如其来的被人原谅,却是他不能忍受的。
赫尔岑,这位莫斯科大学的数理系毕业生身上正萌发着哲学家的嫩芽。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嘴里念叨着:“有人不能、不愿或不肯费力跨过名称的束缚,向前多看一步,透过罪行,透过紊乱的假象,看清事实,却采取清高的回避态度,或者粗暴的否定态度,这种人我是讨厌的。这样做的家伙,通常是脱离现实、不切实际的人,或者是自私自利的人,间或高尚得令人作呕的人。否则就是那种还没有暴露,还不打算公开撕下假面具的卑鄙无耻之徒。这种人混迹于肮脏的底层完全是出于自愿,他在那里如鱼得水、兴风作浪,而不像其他底层人是失足掉下去的。”
亚瑟用银质茶匙搅动杯中沉淀的锡兰红茶末,骨瓷碰撞声像极了伦敦法庭的法槌余响。
他注视着茶水表面晃动的倒影,忽然释怀似的笑了笑:“我在苏格兰场见过太多人用指南针找北,最后他们都掉进泰晤士河淹死了。您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解,看来人生的突然变故对您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挫折和坎坷令您变得成熟了不少。”
赫尔岑并没有否认亚瑟的言论,因为他同样是这么认为的:“总而言之,您应该也猜到了。我们这一趟过来,是为了向您致谢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听差们去马车上取下从莫斯科带来的各种土特产品。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几个听差从马车搬下几捆散发着焦油味的桦树皮包裹,拆开第一层防水布时,修道院蜂蜜的甜腻混着沃洛格达特酿的酒精味直冲鼻腔。
亚瑟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半真半假的回道:“你们更应该感谢城防司令斯塔阿尔将军和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
“斯塔阿尔将军也便罢了,为什么要感谢戈利岑呢?”与赫尔岑同来的萨京摘下帽子,显出了在审问期间秃了小半边的头皮,仅仅从他的这个扮相就能看出,他应该是这群年轻人里遭罪最多的了。
他不止比在莱比锡初遇期间头发脱落了一部分,而且也肉眼可见的瘦了。
据这家伙介绍,赫尔岑-奥加辽夫小组集体被捕的时候,他正在坦波夫省母亲的农庄上。
萨京算是个孝子,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忙与母亲告别,瞒着她连夜赶回莫斯科。而这只为了免得宪兵们大驾光临农庄,吓坏他的母亲。
但不幸的是,半路上他感冒了,回到莫斯科家中时还发高烧。
要不是宪兵和警察及时赶来逮捕,估计他弄不好就得在床上昏迷不醒,直接睡死过去了。
而由于他病的太重,实在没办法带往警察局,所以他就被拘禁在家中,卧室门内安排了一名警察站岗,卧榻旁边又坐了一个宪兵。这俩人既是他的狱卒,又像他的护士。
每当萨京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不是警察窥探的目光,便是宪兵酩酊大醉的嘴脸。
后来,他又被转去了列福特军医院住院,但是由于那段时间抓人太多,所以留给犯人的秘密病房居然连一间空的也不剩了。可怜的萨京于是便被安置在没有炉火的南面露台上,在那儿单独隔出了一个角落,还派了岗哨。
重感冒发烧的病人在莫斯科三四月的天气里住在露台上,想也知道最终会发生什么结果。
万幸医院当局也终于发现,在这么靠近北极的地方,不可能有热带的气温,于是在萨京彻底被折腾死之前,特事特办的专门给他换了房间,把他从露台调去了给冻僵的病人擦热身体的屋子旁边。
事后来看,萨京不想让母亲担心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他没让母亲知道自己被捕,也间接造成了他的恶劣待遇。
毕竟不论是赫尔岑、奥加辽夫还是索科洛夫斯基等赫尔岑小组成员,这帮家伙刚一被捕,家里人便立马活动了起来,即便家里的活动不能让他们被释放,可最起码能保证他们在牢里不至于过得太苦。
倘若不是萨京命大,而他们的释放命令又来的足够及时,这年轻人这回可就不止是掉些头发那么简单了。
(本章完)
第684章 巴黎的正义者同盟
第684章 巴黎的正义者同盟
我在巴黎度过的最后两个月是难以忍受的。我已名副其实地处在法国政府公开的监视下,来往信件被无耻地拆阅,要迟一天送到。我不论走到哪里,总有个讨厌的人在远处跟踪我,到了街角又使个眼色,把我交给另一个人。
不应忘记,这是警察横行不法的时期。愚昧的保守派,拉马丁派的阿尔及利亚革命者,都在帮助路易·波拿巴周围那些老奸巨猾的恶棍,要为拿破仑家族的新帝国建立起一张暗探和奸细的大网,把它张在整个法国的土地上,以便内政部和爱丽舍宫通过电报,随时搜捕和扑灭全国的一切积极力量。
那位曾经在苏格兰场任职过的小警务秘书路易·波拿巴巧妙地利用了他所掌握的各种手段对付所有反对派。12月2日,警察正式成为了国家权力的象征。任何地方,甚至奥地利和俄国,也从未有过法国从国民议会时期以来所有的这种政治警察。
造成这局面的不仅在于路易·波拿巴对警察机构的娴熟使用和奇特尊崇,也包括了法兰西国民对警察的特殊向往,还有许多原因。路易·波拿巴治下的巴黎暗探与他的老部门英国警察简直毫无共同之处,在英国,警察被许多敌对因素包围着,来自舰队街的眼睛、社会舆论、警务委员会和议会的约束时刻左右着它的行动。因此,苏格兰场常常显得势单力薄,只能靠着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劲头,在方寸之间做腾挪。
然而,在法国却恰恰相反,警察组织在法国是最富人民性的机构,不论什么政府取得了权力,警察便是它手中的现成工具,一部分民众会以全部的疯狂和热情,那种理应加以抑制而不是纵容的力量帮助它,他们以私人身份可以使用警察所不能使用的一切可怕手段。
人们怎么能躲避小店主,管院子的,裁缝,洗衣妇,卖肉的,姐丈和妹夫,嫂子和弟媳妇呢?特别是在巴黎,那里的人不像在伦敦那样是单独居住的,他们可以说住在珊瑚礁或蜂箱中,有共同的楼梯,共同的院子和管院子人。
孔多塞躲过了雅各宾警察的耳目,侥幸逃到了边境附近的一个村庄,他精疲力尽,走进一家饭店,坐在火前烤手,叫了一客烧鸡。老板娘是个好心的老太婆,伟大的爱国者,她这么考虑:“他满身灰尘,一定是赶了远路,他要吃鸡,一定是有钱的,他的手很白,一定是贵族。”
于是,她把鸡炖在炉子上,走进了另一家酒馆,那儿坐着几个爱国者:一个公民是穆西乌斯·斯凯沃拉,烧酒贩子,还有一个公民是布鲁图,另一个是提莫莱昂,裁缝师傅。这件事对他们真是求之不得,于是十分钟后,法国革命中最聪明的活动家之一便被送进了监狱,交给了自由、平等和博爱的警察!
拿破仑在执政府和帝政时期强化了这一体系,从自己的将军中培养了一批间谍和暗探。里昂的刽子手富歇建立了秘密警察的整个理论、组织和科学:它既通过警察局长,也不通过警察局长,也就是说通过放荡的女人和并不放荡的老板娘,通过仆人和车夫,通过医生和理发师等等执行警察的任务。
拿破仑垮台了,但这套机构依然如故,不仅机构,连机构中的人也原封未动。富歇归顺了波旁王朝,暗探的力量毫无削弱,相反,还由神父和修士作了补充。在七月王朝的路易-菲利普时期,贿赂和贪污成为政府的精神支柱,半数的小市民成功进入了警务系统。
而在二月共和国时期,形成了三四种真正的秘密警察和一些半公开的秘密警察。其中有赖德律·洛兰的警察和科西迪耶尔的警察,也有马拉斯特的警察和临时政府的警察,有秩序党的警察和反秩序党的警察,也有波拿巴的警察和奥尔良派的警察。
现如今,狡猾的路易·波拿巴政府凭借其首脑学自英国的警务斗争经验,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一点。那位曾经一文不名的小警务秘书深谙警察部门应当如何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运作,早年的失败起义经验又让他养成了耐心谨慎的性格特点,因此他很好的利用了这一大好局势,大肆收拢来自各党各派的告密者。
路易·波拿巴的新政府,它既代表了革命,又代表了反动,既代表了战争,又代表了和平。因此,1789年和天主教会,波旁王朝的残渣余孽和百分之四点五的人。耶稣会徒法卢,社会主义者比约,君主主义者拉罗什雅克兰,以及大批得到过路易-菲利普恩典的人,都在为路易·波拿巴的新政府效劳。很自然,一切政党和一切政治色彩的人,全都汇集和走进了杜伊勒里宫。
新任英国驻法公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曾经委婉的批评过这位他的昔日下属:这些来自各党各派的新警察全都在窥测方向,互相监视和告密。哪怕这些告密是出于信念,怀有最好的动机,不是为了钱,但告密总归是告密。甚至于,我更希望线人们告密是出于金钱和美色等物质欲望的动机,因为对告密习以为常甚至引以为荣是一种危害极大的风气。虽然这么做可以极大程度的扩大情报来源,但从长远角度来看,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完全抵不上毁灭了的警务系统纯洁性和遭到腐蚀的良好社会风气……
——亚历山大·赫尔岑1850年于巴黎
寻常人估计是很难相信这样一群前不久还被关押在监牢和兵营中的年轻人,竟然可以如此乐观的看待自身的命运。
他们彼此举酒碰杯,兴高采烈、吵吵闹闹的谈论着关押期间的各种趣闻,嘻嘻哈哈的谈笑声响彻了亚瑟宅邸的客厅。
当亚瑟提到他们的乐观心态时,赫尔岑甚至还对他打趣说:“我们被带去审讯委员会听取审判书的时候也是这个做派。警备队的军官个个挺直了身子,警官们也整装肃立,房门庄重的打开,矮小的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戈利岑公爵身穿大礼服、肩披绶带,警察总监齐恩斯基穿上了侍卫官制服,甚至奥兰斯基秘书也为今天的盛会穿了一套浅绿色军便服。奥兰斯基看我们这副模样,于是只得板起面孔,走到大厅中央向我们宣布:高声谈话,特别是笑闹,这对我们即将恭听的圣上旨意,是大不敬的行为!”
虽然赫尔岑等人的心态相当不错,但是在一辈子如履薄冰的亚瑟看来,用这样的办法彰显自身的勇气显然不划算。
不过在这个大好的日子里,他倒也没有给年轻人们添堵的想法,因此他只是委婉的劝说了一句:“老弟,你们不能这么干。你们这次运气不错,不代表下次运气还能这么好。虽然我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但是我还是要老气横秋的劝上一句,您千万不要效仿法国小说里的莽撞行为,除非您做好了像亚历山大·仲马先生一样随时可以捐躯的心理准备。”
赫尔岑笑呵呵地为亚瑟倒了杯马德拉酒:“我不敢说自己与仲马先生有多少共同点,也不敢吹嘘自己比他更有勇气,但是至少我与他一样拥有与您交朋友的荣幸。”
正在壁炉前小酌修道院葡萄酒的红魔鬼听到这话,尾巴扫过地毯上的炉灰:“这小子倒是挺会抓关键点。”
萨京正打算对亚瑟说几句感谢的话,他怀里还揣了一份母亲临行前要求带上的给亚瑟的谢礼。
但是他刚刚站起身,却瞥见了亚瑟摆在茶几上的那份报纸。
那是一份几周前的法国《立宪报》。头版标题赫然写着《里昂煽动分子暴动遭果断镇压——军队以法律之剑捍卫国家安全》
王朝四年月十六日,在上帝的庇佑与七月王朝宪法的神圣指引下,里昂市持续数日的骚乱于昨日终告平息。
本月9日,一伙由外地流民与无业游民组成的团伙,趁政府取缔非法社团之机,在克鲁瓦鲁塞区煽动暴乱。暴徒以专横手段胁迫诚实的里昂纺织工人断绝对国家的经济奉献,并在街头散布‘废除财产’‘平分财富’等骇人听闻之口号与传单,号召里昂工人发动总罢工。
据宪兵司令部证词,暴乱首日即有暴民手持镰刀、火把冲击市政厅税库,烧毁价值逾30万法郎的税务账簿。更令人发指的是,团伙头目宣称‘儿童亦是未来战士’,唆使无知幼童藏匿于街垒后向国民卫队投掷石块。
鉴于暴徒丧心病狂的无良行径,国王于紧急召见内阁大臣联席会议成员,并迅速通过内务大臣阿道夫·梯也尔阁下提出的临时议案。梯也尔阁下针对近三年来第二次发生的里昂暴乱做出英明决断:唯有法律的铁拳能唤醒迷途者,街垒之后皆是罪犯,射程之内无非敌人。
翌日清晨,布罗瑟元帅即率第二十六步兵团、宪兵第六骑兵中队及三十门野战炮进驻里昂,并迅速占据里昂城内各个十字路口和主要据点,在四郊高地安置重炮,以国家武力的威严昭示宪政原则之神圣不可侵犯。
据军中消息人士透露,暴徒利用圣尼济耶教堂塔楼架设土炮袭击执法者,布罗瑟元帅为保护周边无辜市民,不得已下令摧毁了这一被玷污的圣所(附图:教堂断壁前布罗瑟元帅慰问民众)。经过六天激战,截至昨日,里昂主要街道已彻底清除暴乱遗毒,并重新恢复秩序。里昂城内商铺重张,纺织工坊的织机声再度与罗讷河潺潺流水相得益彰。
圣让区杂货商人路易·杜邦热泪盈眶的向本报坦言:“感谢国王的军队,他们拯救了我们的面包篮!”
(附图:在杜邦先生被暴徒洗劫一空的店铺前,一队士兵正协助市民清理碎玻璃,杜邦先生之子——年方十岁的小皮埃尔怀抱政府分发的救济面包露出笑容)
里昂大主教克劳德·德·波纳尔冕下于前些天主日弥撒中痛斥暴行:“穷困从非作恶的借口,正如撒旦也曾伪装成光明天使。”
(附图:虔诚的信徒们含泪亲吻十字架,为军人的牺牲与王朝的稳固献上祷词)
内务部今日发布公告称,此次动乱中共有数百名暴徒当场伏法,六百余人遭拘押待审。铁血大臣梯也尔阁下严正声明:任何以暴力威胁法兰西宪政基石之人,必遭王国之剑刺穿胸膛!
(附图:国民卫队军官单手高举宪法文本,脚下踩踏破碎的镰刀与火炬)
据信,议会已紧急拨款五十万法郎慰问受害市民,并授权里昂商会重建烧毁的丝绸交易所。
本报在此提醒全体国民:贫困须以劳动而非暴乱洗刷,进步应在法度框架下徐徐图之。请对街头散布的匿名传单保持警惕。据悉,此类印有红旗与断头台图案的邪恶印刷品正通過地下渠道流通。凡举报藏匿叛国文书者,政府将依据《治安強化法》第七条予以五十法郎嘉奖。
广告插页:「圣罗克保险公司——为爱国商人提供暴乱损失专项理赔」(费率仅需1.5%)
赫尔岑等年轻人看到这份报纸,喧闹的笑声也渐渐沉寂了下来,他们互相传阅着这份来自巴黎的报纸。
死里逃生后的喜悦心情也变得荡然无存。
亚瑟则轻轻晃荡着茶杯,目光凝视着那枚坚硬的方在红亮的茶水中缓缓融化。
对于里昂工人起义事件,他的心情已经不像是1831年第一次见到时那么激动了。
相反的,与赫尔岑等人的凝重心情不同,他的心中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因为这些苦难并非出自他的手下,反而他的朋友路易很有可能因此得到路易·菲利普的宽大处理。
不止是赫尔岑的运气很好,路易这家伙也一样,或者说,与亚瑟交朋友的家伙运气都很好,这可能是近些天以来唯一值得他开心的事了。
(本章完)
第685章 指条明路
第685章 指条明路
身为一名自由的共和主义者,选择出生于19世纪的10年代可以说是一个极为糟糕的选择了。
法国大革命的余波被彻底抚平,各种起义失败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自从拿破仑被击败后,欧洲大地的专制君主们便开始了对共和派与自由分子的疯狂清算。
就算是在英国这样称得上是欧洲最开放的君主立宪制国家,那群被称为英国雅各宾的激进分子也只能在相当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
而在俄国这个全欧洲最高压、君主权力最大的国家,任何人都必须要蛰伏于沙皇的伟大阴影之下。
选择在俄国当自由派可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生规划之一,因为种种历史原因,俄国人大多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他们既羡慕着西欧的宽松环境,又不像奥地利统治下的意大利人和俄国治下的波兰人那样放得下架子。
意大利人和波兰人可以每天心心念念地盼望着科西嘉岛上可以再次涌现一名叫做拿破仑的矮子,将他们从封建君主的压迫下解决出来,并且对此毫无心理包袱。
但俄国人却做不到,这既是因为他们曾经骄傲的击败过法国佬,又是因为他们常常希望以大国子民的身份自居,俄国不仅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且有别于欧洲的历史文化,而且俄国强大国力与影响力也不允许俄国人在法国的面前卑躬屈膝,或许俄国距离英国这样的世界霸主是有些差距,但是法国这个手下败将就别提了。
正因如此,俄国虽然存在斯拉夫派与西方派的剧烈争执,然而哪怕是被沙皇政府视为自由分子领袖的普希金,亚瑟从他的身上也能瞧出相当浓重的大俄罗斯观念。
在这方面,俄国人比他们的隔壁邻居德意志人还要顽固。
毕竟德意志人虽然同样号称要走德意志的特色路线,但是其中还是不乏海因里希·海涅这样将学习法兰西、继承拿破仑遗产视为头等要务的派别。
如果将俄国的自由派拿到德意志的自由派面前,那绝对会引起后者对前者的一场大规模批判。
亚瑟这么说可不是毫无依据,他前阵子曾经给海涅写了几封信,简要的介绍了一下俄国文坛的发展现状,并且随信送去了几部高水平的俄国文学作品,其中既有普希金的随军游记和诗集,又有卡拉姆津的历史专著和克雷洛夫的喜剧与寓言故事集等等。
结果并未出乎亚瑟的预料,在这些作品当中,海涅先是盛赞了克雷洛夫那些抨击时政、揭露官场黑暗、讥讽贵族地主懒惰愚蠢的寓言故事,直呼自己从前居然错失了这么一位伟大作家的作品。紧接着,这位向来仇恨民族主义者的德意志“肛肠科医生”便展开了对普希金与卡拉姆津等人的阴阳怪气。
——某些作品让我想起了那些大谈德意志民族性的那些所谓的代表们组成的党派,我说的是那些虚假的德意志爱国主义者,他们的爱国心只是对外国及邻国人民表示愚蠢荒唐的反感,他们尤其对法国每天恶言谩骂。这群人是一八一五年条顿武士的残余或者后裔,只不过换掉了古老德意志的小丑服装,把耳朵剪短了一些。我一辈子仇恨他们,并在余下的生命中也会坚持与他们进行斗争。
——大谈特殊的民族性,狭隘的爱国主义,古老德意志的传承,我本以为这种可笑的言论只会在脑袋空空的德意志地区出现……结果,亚瑟,你真是给我了一个巨大的惊喜。这真的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现在我总算明白德意志地区的平均智力水平在欧洲大陆并非最低了。是的,这是德意志本世纪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
——如果论起比德意志和俄罗斯平均智力水平更低的群体,那恐怕就只有法兰西的共和派了。亚瑟,你应当知道,我的信札和文章里常常包含许多小故事和絮,它们的象征意义并非人人都能懂得。在那些粗野的看热闹的人眼里,这可能只是些小里小气的轶事趣闻、蜚短流长。但是,通过这种方式和语气,我经常可以绕过书报审查制度,把最危险的事情加以报道。
——我承认,这种屡试不爽的语气常常是冷漠腔调。但是,许多有益的事情也在此中间接表达了啊!可是那些巴黎的共和派居然抱怨我的报道总带有非官方性质,却没看到必要时我代表他们说话的态度究竟是何等认真!我不断地把当权的资产阶级的丑陋状态暴露得淋漓尽致,然而这些共和党人的理解力却十分迟钝。
——话说回来,我过去对他们的看法要好得多。我从前认为他们只是假装愚蠢,共和派们都在尽力扮演尤尼乌斯·布鲁图斯的角色,装出一副痴呆蠢笨的模样来让国王路易·菲利普以为高枕无忧,通过让政府麻痹大意的方式来让自己更有把握地把它毁掉。可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我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我发现这些共和党人的确是诚实君子,不会装假,他们看上去像是什么,实际上就是什么。
——最后,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个老朋友的关心。但是,亚瑟,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今后请不要把沙皇陛下的镀金痰盂随信一同寄来了,沙皇看着他们别扭,我用着也感到并不舒心。当然,我这样的下贱之人是无法与沙皇陛下的天威龙体相提并论的,把他用不惯的痰盂赏给我,这的确称得上是隆重的恩宠了。但是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我虽然下贱,身上的钱也总不够使,但是我唯独不缺痰盂,因为我的浓痰已经有足够多的巴黎共和派脑子来安放了(我这里并没有讥讽亚历山大的意思,虽然我严重怀疑他的脑子是和其他共和派连在一起的)。
作为一个喜欢写政论的诗人,海因里希·海涅这个家伙能够名震欧洲确实是有原因的。
虽然那些他的反对者时常批评这家伙牙尖嘴利,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海涅随手写成的一篇书信都非常的具有流量和话题性。
而赫尔岑虽然还年轻,但是这小子身上却已经颇具海涅的气质了。
如果不是俄国的环境严格限制了他的成长,换到其他地方,这个年轻人早晚也能变得与海涅一样的“牙尖嘴利”。
只可惜他现在并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俄国,如果有朝一日他打算换个环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英国佬》倒是非常愿意向他敞开大门。
虽然《英国佬》杂志社旗下的《经济学人》由约翰·密尔出任编辑,因此上面的经济学内容质量一直很有保证,但是政论这一块儿,自从几个法国人离开以后,明显攻击性和话题性都下降了不少。
之前亚瑟几个老朋友还在伦敦的时候,大仲马这个前七月王朝通缉犯自是不用多提,路易这小子更是期期都能爆典。
像是早期的什么:
我的原则完全是共和派,但我反对的不是所有的君主制,而是无法与“人民利益”相结合的君主制。
如果莱茵河是莱茵海,如果美德是人类行动的唯一动机,如果只有功勋才能获得权威,那么我会是个单纯的共和派。
而在亚瑟身边历练之后,他貌似又出现了实用主义倾向,因此又有了以下言论:
若是没有拿破仑的执政府与帝国,革命就仅仅是一场壮观的大戏,留下许多伟大的记忆,却又了无痕迹。拿破仑之所以能完成那么大的事业,就是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那么,为什么拿破仑要称帝呢?
因为能持续的都是好的。持续最久的,就是最适合这群人的,而君主制则是法国持续最久,也是最适合法国人的。如果拥有一个皇帝的愿望不是早已存在于大多数人的情感与理念中,拿破仑也不可能将其实现。
拿破仑对全民族说:你们想要一个世袭君主国吗?
结果全民族通过400万张选票表示同意。写到这里,路易甚至还颇有先见之明的特意加上了一段注解:“一些人对本次选举的合法性提出怀疑,但他们这么做的话,就等于也抨击了共和国的所有宪法,因为宪法都没有得到这么多的赞成票呢。”
当然,路易这样的说法也就只能骗骗不懂行的人,作为伦敦大学历史专业的高材生,亚瑟虽然在面对路易的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这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任何投票当中赞成率都不可能达到99.8%,而拿破仑的老家科西嘉岛赞成率高达100%更是显得十分荒谬。根据当时英国间谍威廉·威克姆截获的法国警务部文件显示,拿破仑的真实支持率应当至少被调高了30%。
可是,究竟是怎么调高支持率的嘛……
亚瑟曾经在巴黎私下询问过当时负责组织圣奥默尔驻军投票的苏尔特元帅以及当时作为警察在一线收集投票的巴黎神探维多克。
苏尔特元帅倒是没有说的太明白,给皇帝留了些颜面。
不过早就不在体制内混的维多克说起话来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维多克直言当时的投票细则规定:未明确反对即视为赞同,这导致了大量未署名者被自动归入赞成行列。
当时他负责的巴黎第三区有1124名适龄居民,其中仅29人实际签名,结果却按照全员赞成上报。
至于那些有意投反对票的,警察们则按照常规手段,先是派专员劝导,随后再对他们进行暗示:如果投反对票,就要核查其是否参与了1793年的叛乱。
不止如此,维多克甚至对天发誓,他亲耳听见当时的警察总监富歇在私底下吐槽说:我们创造了历史上第一个统计学皇帝。
亚瑟当然不怀疑法国的的确确有许多人是拿破仑的铁杆拥趸,但是富歇的话也进一步说明了,拿破仑的数学水平那是相当之高。
不说别的,至少他在苏格兰场统计流莺数量的时候,都没敢像拿破仑这样精修,给议会报出个流莺仅占伦敦妇女总数0.02%的狠活。
为什么亚瑟不敢这么报呢?
爵士思来想去总结以后的结论是:问题主要在于级别不够。
第一帝国皇帝这种副欧洲级干部与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监这种副厅级干部之间,确实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甚至于拿破仑本人都懒得对他自己的暗箱操作遮遮掩掩,因为亚瑟从塔列朗那里听说到的原文是:投票的重点不在于数字,而在于让欧洲和国内的反对派看到法兰西是如何对他跪拜的。这是经典的拿破仑式示威活动。
很明显,亚瑟还不至于缺心眼儿到认为他可以让议会和内阁对他进行跪拜的。
如果他真打算这么干,那么别说是去恒河参加冬泳大赛这种美差了,把他发配澳大利亚组建殖民地治安机构都属于是阿加雷斯在背后悄悄发力了。
不过从这一点上来看,拿破仑和尼古拉一世在某些方面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二人的区别只在于,拿破仑的水平确实要比尼古拉一世要高,而且在军事胜利的加持下,当时法国国内确实有相当多的人是真心实意投给拿破仑的。
亚瑟将巴黎的趣闻与这群年轻人一同分享,总算是将得知里昂工人起义遭到血腥镇压的凝重气氛冲淡了不少。
“拿破仑的侄子……”赫尔岑念叨着:“真想不到您居然还认识这种人。”
“很奇怪吗?”亚瑟打趣道:“你们其实也认识不少怪人,还记得莱比锡那次吗?里面可是有青年意大利的成员,加里波第先生,他现在估计已经到达南美了。”
“当然记得,仲马、海涅、加里波第还有奥托……”
年轻人的眼中一个个浮现了幸福的追忆之色,他们每每回想起那天的经历都还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样。
只不过亚瑟却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回忆,老条子望着赫尔岑,既好心又不怀好意的提了一句:“还有卡尔·沙佩尔先生呢,你们怎么能把他给忘了?要不是海涅后来给我来信说明了情况,我估计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卡尔·沙佩尔先生?他怎么了?”
亚瑟毫不避讳的直言道:“你们也知道,当时我还是哥廷根大学的学监和国家特别代表。而德意志邦联之所以要在各个大学设立国家特别代表,就是因为去年四月发生的法兰克福卫戍事件,一群学生冲击了法兰克福的军械所。而后来我才知道,沙佩尔先生居然就是那群学生当中的一员。当时他被德意志邦联通缉,于是便逃往瑞士加入了马志尼领导的青年意大利,后来被马志尼派去与加里波第一同组织热那亚起义。加里波第原打算带着他一起前往南美,但是沙佩尔居然中途在加莱下了船,偷偷摸摸地去了巴黎,还和许多侨居法兰西的德意志政治流亡者们组建了一个秘密组织,叫做正义者同盟。要不是海涅前阵子受到了他们的邀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也被他给蒙了过去呢。”
(本章完)
第686章 处晦而观明,守静而制动
第686章 处晦而观明,守静而制动
我肯定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印度而与俄国开战。而我所担心的是,直到希瓦被占领的那天我们都还蒙在鼓里。那么,俄国军队从希瓦开拔后三四个月就会抵达喀布尔。为了挫败敌人的这一企图,我们应当在敌人到达印度前就击败他们,否则等到两万俄军到达印度后,就为时已晚了。不列颠已经无路可退,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俄国人阻挡在阿富汗,并为此制定一项捍卫中亚地区的前进政策。
——威灵顿内阁时期,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印度管理委员会主席埃伦伯勒勋爵
布莱克威尔近来一直觉得自己的上司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表现怪怪的。
如果说先前的亚瑟比起外交官更像是一名警察,那现在的亚瑟则显然更符合布莱克威尔印象中的传统外交官形象。
成天参加各种舞会和文学沙龙,不是在高级餐馆与新结识的新朋友吃饭,就是在彼得堡的皇家剧院与各类社会名流小酌,甚至就连前往剧院的路上,他也不再翻阅那些枯燥无味的外交情报,而是捧起了俄国的文学杂志与法国的时装杂志,时不时还要对各类文章与推荐穿搭评头论足。
甚至于,爵士近来对女士们的兴趣也正在急剧升高,这或许是因为他在某方面突然开了窍,尝到了甜头,又或许是他从哪位老前辈那里得知了“夫人外交”的妙处。
总而言之,最近的爵士实在是太反常了,就好像他真成了什么正经人物似的。
而这一切通通发生在爵士与那几位大难不死的莫斯科年轻人会面之后。
虽然布莱克威尔不知道诨号“铁心”的亚瑟是不是又被人用子弹开了窍,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亚瑟最近吩咐他干私活儿的频率确实低了不少。
但是,工作量的骤然下降非但没让布莱克威尔感到高兴,反倒使得这位私人秘书心中暗自惆怅。
难道是伦敦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爵士立功回伦敦的事情黄了?
布莱克威尔的心中惴惴不安,好在今早一封从伦敦寄来的信笺却让他重拾信心。
这些信笺外表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上面眼缭乱的头衔却使得布莱克威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牛津大学名誉校长、切特豪斯公学校长、英格兰首席治安官、伦敦塔总管、五港同盟总监、葡萄牙的维多利亚公爵、西班牙的首席大公罗德里戈公爵、尼德兰王国与比利时王国的滑铁卢亲王……
虽然信笺的主人开玩笑似的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取而代之的“法兰西掘墓人”却早就说明了他的身份——大不列颠的王下第一人威灵顿公爵。
虽然布莱克威尔早就听说亚瑟与威灵顿公爵关系不错,但是即便如此,当他看到亚瑟收到来自威灵顿公爵的亲笔信时,依然不免感到震惊。
身为亚瑟的私人秘书,布莱克威尔甚至连捧着这封信都感觉到有种发自心底的荣幸。
“爵士……”布莱克威尔站在办公桌的旁边,望着坐在“惟吾德馨”书法下的亚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能否冒昧的问一句?公爵阁下给您写信是伦敦出了什么事吗?”
亚瑟叼着烟斗打量着书信,看都不看布莱克威尔一眼。
他嘴里碎碎念道:“伦敦哪天没点事?只不过大部分事情都不值得公爵阁下关心罢了,他才懒得理会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从不当首相之后,他老人家可是无事一身轻。”
“既然如此……”难掩好奇心的布莱克威尔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事呢?总不能是拿破仑从棺材里揭竿而起了吧?”
亚瑟闻言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上个月路易在斯特拉斯堡发动政变遭到法国当局逮捕的事情,不得不说,路易模仿他叔叔的这场线下真人秀搞得相当失败。
路易的这场政变几乎可以与英国的光荣革命相媲美,它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二者都是不流血的。
是的,这场政变没有一个人死亡,就连受伤的人数也不多,因此它即便失败了,但也是存在闪光之处的。
就是不知道远在南美的加里波第在得知路易政变的详情后,会不会对他组织的那场糟糕的热那亚起义感到释怀。
虽然他们俩同样考了不及格,但三十分和二十分还是存在区别的。
亚瑟一边琢磨着他那群不靠谱的朋友们,嘴里也紧跟着脱口而出道:“无非就是一些政变……”
“政变!”小秘书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国……国内的局势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吗?有人打算发动政变?”
亚瑟意识到他好像让布莱克威尔产生了误会,连忙改口道:“不是不列颠,而是印度,并且也不存在什么政变。”
“印度?”布莱克威尔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喜上眉梢:“难道说,您要去……”
布莱克威尔话还没说完,便立马想起了亚瑟对于前往印度任职的态度,于是他赶忙压住上翘的嘴角,在心中默想着已经去世的老祖母,摆出一副悲伤的姿态道:“威灵顿公爵都亲自给您写信了,看来事态的发展并不乐观啊!我真是搞不懂,您刚刚妥善的处理好了高加索,然而他们居然打算派您去印度!那可是印度!文明人是不该去那种野蛮的次大陆的!”
亚瑟配合的皱起了眉头,他轻轻摇了摇脑袋:“上命难违,虽然这确实很让人伤脑筋,但是这毕竟是威灵顿公爵的意思。”
“威灵顿公爵的意思?!”布莱克威尔惊呼道:“您……难道是孟买,抑或是马德拉斯的省……”
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多嘴了,他赶忙闭上嘴巴,即便欣喜若狂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但是没过多久,前往那片香料之国的欲望便再次驱使着这位私人秘书动起了规劝上司“不要不知好歹”的心思:“爵士,其实细想想,这倒也不是个坏决定。虽然印度确实远离本土,但是到东印度公司做事,也不代表您这辈子就被拴在印度了啊!毕竟东印度公司还有许多外派职位,比如东印度公司驻德黑兰特使等等,这些职位虽然挂着东印度公司的名字,但是依然是属于外交系统的,只要您干得好,返回欧洲那绝对是早晚的事。”
布莱克威尔滔滔不绝的向亚瑟讲述着去印度的好处,而亚瑟深思的神情也仿佛像是被他说服了。
亚瑟将威灵顿公爵的来信搁在一边,一只手托着下巴靠在办公桌上:“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从俄国到印度,这一路上可要受不少累。”
布莱克威尔眼见有戏,赶忙趁热打铁道:“累不累得看您如何制定旅行计划。威灵顿公爵不是曾经在印度任职多年吗?他就没有向您建议几条舒适的路线?”
亚瑟翘着二郎腿抽了口烟:“公爵阁下确实提到了,他说以军事家的角度来看,从俄国去印度有两条陆路比较靠谱。第一条路线是先拿下希瓦,接着是巴尔赫,然后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达喀布尔。从那里,军队将经过贾拉拉巴德和开伯尔山口到达白沙瓦,最终在阿托克横穿印度河。
他分析说,如果想夺取希瓦,最好是从奥伦堡而不是里海东岸发起进攻。这条线路虽然更远,但水源状况较卡拉库姆沙漠要好很多,而且沿途的部落比起危险的土库曼人来说也更容易制服。俄国军队抵达咸海北岸后,他们可以乘坐渡船或皮筏经水路到达阿姆河口,再南下直取希瓦。攻克希瓦继而进军印度是个极富野心的计划,将会涉及一系列连续作战,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时间才能完成。”
布莱克威尔越听越感觉味道不对:“按制定军事计划的方式制定旅行路线,呃……不得不说,这很有名将的风格……”
亚瑟瞥了他一眼,接着补充道:“第二条可行的路线是先夺取赫拉特,然后以它为中转站集结军队。从那里,部队可以经坎大哈和奎达到达波伦山口,根据孟加拉地方第六轻骑兵团的康诺利中尉的探险报告,他就是经波伦山口到达印度的。而要想到达赫拉特,既可以选择走陆路,经过已臣服于俄国的波斯,也可以横跨里海到阿斯特拉巴德。因此,一旦阿富汗的赫拉特落入俄国手中,或者被与俄国交好的波斯吞并,那么俄国军队就可以轻而易举在那里驻守多年,并可随时获得军需用品。此时俄国人甚至不需要向印度挺进,因为俄国驻军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扰乱到印度的本地民众。而当不列颠面对印度可能发生的内乱时,就是俄国人发起进攻的绝佳时机。”
“这……”
布莱克威尔就算再笨现在也明白亚瑟到底在打什么谜语了。
威灵顿公爵的这封信哪里是在给亚瑟下什么调职令?
这分明就是公爵阁下在担心俄国人一旦控制中亚后,会谋求将他们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印度殖民地。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威灵顿公爵突然给身为英国驻俄文化参赞的亚瑟写这么一封信,这背后隐藏的含义就很耐人寻味了。
布莱克威尔模糊的知道,在威灵顿公爵执政时期,鉴于奥斯曼和波斯都已经被俄国先后击败,并被裹胁签订了投降协议,威灵顿内阁十分担心这两个国家会成为俄国的附庸。为此,老公爵把他的好友兼托利党鹰牌人物埃伦伯勒勋爵放到了印度管理委员会主席的位置上。
埃伦伯勒勋爵是个坚定的反俄分子,并且他对俄国的扩张意图始终坚信不疑。而随着波斯被俄国击败,俄国的影响力在中亚地区持续扩大,东印度公司的几个军事探险队甚至报告了在希瓦汗国目击到俄国哥萨克活动的消息。因此,埃伦伯勒勋爵担心俄国人很可能会故技重施,先是俄国商人频繁活动,俄国的军队则会紧随商队之后,以保护商旅安全为借口实施扩张。
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埃伦伯勒勋爵认为有理由详细考察并绘制出俄国在中亚和北印度地区不断延伸的商埠地图,只要掌握了这些,就能监控俄国人进军印度的路线。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煞费苦心的制定了一个不算光明正大的绝妙计策。
当时旁遮普国王兰吉特·辛为了祝贺英国国王威廉四世登基,向他呈献了一批华丽的克什米尔披肩,而威廉四世则在考虑该用什么东西来还礼。
根据东印度公司提供的情报,这位年迈的印度王公钟情女色,但这显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因为不列颠本土现在可找不到女奴,即便政府可以找奥斯曼人买几个现成的,但如果这事儿让舰队街的记者们知道了,那一准要闹出大乱子。
除了女色之外,这位印度王公的另一项爱好是骏马。
于是,埃伦伯勒勋爵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计划送给兰吉特·辛五匹英国纯血马,其中包括四匹母马和一匹种马。
作为一种从17世纪为了赛马专门培育的马种,英国纯血马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中短距离最快的马种。考虑到这位亚洲君主最近曾派遣特使去圣彼得堡,埃伦伯勒勋爵希望能用这几匹足以在德比马赛上取得优胜的英国纯血马能够打动旁遮普国王。
与此同时,他还命令孟买总督约翰·马尔科姆爵士建造一驾镀金的庆典马车,届时兰吉特·辛就可以坐在由英国骏马牵引的豪华马车里,舒适而威严地巡视他的王国了。
当然,这肯定不是计划的全部。
由于马匹和马车的体量巨大,而且马匹不适应当地气候和地势,它们恐怕无法经陆路跋涉抵达旁遮普王国的首都拉合尔。因此,英国提出需要取道水路沿印度河逆流而上的要求就变得顺理成章,对河道进行详细勘察以确保水运可以直通拉合尔也显得合情合理了。
但遗憾的是,埃伦伯勒勋爵的天才计划遭到了东印度公司机密政治部秘书长查尔斯·梅特卡夫爵士的坚决反对,他认为印度王公原本就因为一些类似的诡计错怪英国政府,况且这个侦查计划极易被觉察,到时候只会更加加深本地君主对英国的误会。
不过孟买省督约翰·马尔科姆爵士倒是非常支持埃伦伯勒勋爵的想法,并且认为为了防止俄国对印度的威胁,必须得制定一项前进政策,因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然而就在这项计划即将拍板的时候,威灵顿公爵因为《天主教解放法案》被赶下了台,而与老伙计同进退的埃伦伯勒勋爵也随之离开了印度管理委员会主席的位置,孟买省督马尔科姆爵士担心日久生变,于是快刀斩乱麻,立刻催促探险队出发。
探险队于1831年1月出发,1833年3月返回孟买。
之所以这场探险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探险队队长印度政治服务精锐团的伯恩斯中尉不仅向旁遮普国王进献了骏马和马车,还获得了马尔科姆爵士的认可,并自告奋勇的主动要求穿过旁遮普勘察其他至今未被发现的入印道路。
伯恩斯中尉一行人脱掉欧洲服饰,换上阿富汗服装,剃光头发,缠上头巾,伪装成英国旅行者,一路向北进入阿富汗地区,并在喀布尔见到了阿富汗地区最强大的君主多斯特·穆罕默德。
在双方熟络起来之后,穆罕默德甚至主动提出请伯恩斯出任他的军事训练指挥官,向伯恩斯许诺说:“由你来掌管一万两千匹马和二十门炮。”
即便伯恩斯拒绝了这个提议,可穆罕默德依然不死心的希望他能够帮忙推荐东印度公司的其他军官来担任这一职务。
之所以这位阿富汗君主这么渴望由外国人来训练他的军队,这还得谈起那位旁遮普国王兰吉特·辛。在过去的数百年当中,阿富汗人都可以通过开伯尔山口涌入印度,洗劫德里,然后再带着大批金银财宝满载而归。
可是自从印度王公开始聘请欧洲军官团来训练改造他们的军队以后,阿富汗人就再也没过上从前的好日子了。
而伯恩斯拒绝穆罕默德倒也不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而是不列颠与兰吉特·辛签有长期合作协议,如果他敢接这种私活,那这辈子基本不用指望再回英国了。
伯恩斯中尉今年才26岁,而且刚刚才完成了探险任务,眼前摆着明晃晃的光明前途,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在印度作威作福的机会便抛弃了在不列颠扬名立万的机会呢?
而且,比起挑起阿富汗人与旁遮普人的战争,进而导致俄国人趁虚而入,显然是让他们和平相处更符合英国的利益。
让阿富汗人与邻居和平相处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重新整合分裂的阿富汗,帮助他们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政权,以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俄国入侵风险。
至于究竟让谁来当这个阿富汗话事人,伯恩斯中尉当然力挺喀布尔的多斯特·穆罕默德。
但不幸的是,穆罕默德并不是唯一候选人,控制了赫拉特的卡姆兰也是重点观察对象。
这是由于早在伯恩斯中尉之前,东印度公司的康诺特中尉就曾经造访过阿富汗地区,而赫拉特则是他认为的军事要地。
说起康诺特中尉的这段经历,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段传奇游记。
1831年的时候,康诺特中尉刚刚在莫斯科结束假期,计划返回印度工作。
由于他的身份,在康诺特穿越危险的高加索地区时,俄国政府还热情的专门派了哥萨克骑兵保护他。
而在抵达波斯后,突发奇想的康诺特居然没有选择经过海路回到印度,而是选择穿越沙漠和阿富汗的高原走一条前人不曾走过的路。
康诺特在这一路上几度遭遇生命危险,遇到过拦路抢劫的土匪,也碰见过奴隶贩子的猎奴队,还差点被正在交战的阿富汗军阀怀疑为敌对势力的间谍,在到达印度的前几天还差点死于高烧。
而他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他走的路前人没有走过了,那是因为走过的前人大多都死在半道上了。
不过,好在他完成了这一长达四千英里的旅途,并用时三年将这一传奇经历写成了一本名为《从英国陆路出发前往印度以北地区,途经俄国、波斯及阿富汗》的小册子。
更令人欣喜的是,一直苦于没有资金出版的康诺特中尉前不久在伦敦遇上了热情的《英国佬》杂志社编辑,对方不仅十分欣赏康诺特的作品、答应出版他的书,甚至还给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价格。
当然了,给这么多钱,肯定不是毫无条件的。
只不过这个条件在康诺特看来简直称不上是什么要求,对方只是希望:在详细分析可供俄国将军选择的入侵印度的路线和各种入侵计划成功可能性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夸张。
对于出版商来说,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毕竟只有这么写才能有噱头,而噱头则直接关系到销量的多少。
康诺特对此自然是欣然接受。
只不过康诺特显然没有料到这部书在出版后居然会如此成功,甚至于威灵顿公爵都在党内新秀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推荐下认真的研读了他的分析结果。
本就忧心忡忡的威灵顿公爵在读完这本书后彻夜难眠,以致于想起了几周前驻俄文化参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从彼得堡发来的隐晦指责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对俄态度软弱的外交报告。
为此,闲不住的老公爵立马派人去外交部要求调取近期关于高加索地区情势分析的外交报告。
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外交报告当中有一多半都是出自亚瑟的手笔,而上面的观点几乎处处印证了康诺特中尉的观察和推测。
于是,威灵顿公爵大手一挥,亲笔信便漂洋过海的来到了彼得堡的英国使馆办公桌。
(本章完)
第687章 拿破仑战术
第687章 拿破仑战术
“爵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去处理其他工作了,您别忘了今晚还有一场文化交流活动需要出席。”
布莱克威尔心事重重的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留下了反复审视威灵顿公爵来信的亚瑟。
红魔鬼骑在吊灯上,纤长的尾巴扫过地板,无聊的生活引得他止不住的打哈欠:“我说,亚瑟……”
亚瑟头也不抬的掏出上衣兜里的钢笔,铺开信纸一板一眼的写着报告:“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抱怨着俄国的生活不适合魔鬼吗?现在我绞尽脑汁的带你回伦敦,结果你又不乐意?”
“带我回伦敦?”阿加雷斯咧开他的大嘴,露出了一排排细碎的牙齿:“我亲爱的亚瑟,你欺骗白厅也便罢了,现在你居然还想欺骗魔鬼?”
亚瑟撇着嘴摇了摇头:“欺骗魔鬼可比欺骗白厅要容易,毕竟前者只需要我动动嘴,而后者则需要给他们提供一整套能说得过去的逻辑。况且……阿加雷斯,你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呈交内阁的每一份外交报告都有充足的证据和理论支撑,你难道可以保证俄国不入侵中亚地区,并威胁不列颠在印度的军事存在吗?”
如果换了其他人,或许就被亚瑟的反问给骗住了,但是红魔鬼与亚瑟之间可是毫无信任可言的。
阿加雷斯冷嘲热讽道:“至少沙皇曾经向你的上司亲口保证过。”
“俄国人的亲口保证可不能信任,尤其是考虑到这样的承诺还出自于沙皇。”
亚瑟毫不在意的直呼沙皇的名讳:“如果这承诺是他的哥哥亚历山大一世做出的,或许我还会相信,但是尼古拉·巴甫洛维奇·罗曼诺夫。恕我直言,即便他现在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但我不敢保证他明天是不是会亲自推翻自己昨天的决定。要知道,当初俄国人可是曾经合谋与拿破仑向印度进军,如果不是纳尔逊在特拉法加海战中覆灭了法国人海上力量,而保罗一世又适时的中风去世,那现在印度弄不好就要遍地布满十四品文官和小办事员了。”
阿加雷斯呵呵一笑,他压根不信亚瑟的这套说辞:“现在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相信亚历山大一世而不信任尼古拉一世了。站在不列颠的立场上,毕竟亚历山大一世当年亲自推翻了他父亲与拿破仑结盟的决定,他在英俄友谊这方面确实比尼古拉更有信誉。不过,你伪造的那封俄国人向印度进军的计划,是不是太不用心并且也太老旧了?”
亚瑟知道红魔鬼是在指责他几乎全盘照搬了当年拿破仑的印度远征计划。
当年拿破仑联合俄国进军印度的计划有两个方案。
北线方案是全陆路的进军计划,按照理想情况,法军将横扫奥斯曼帝国,并从奥斯曼首都君士坦丁堡出发,向东横穿安纳托利亚,俄军则从高加索南下。合计五万人的法俄联军将在亚美尼亚会师,随后挥军经过盟国波斯的设拉子和坎大哈等地进入北印度的旁遮普王国,随后法俄联军将就地得到当地反英势力马拉塔联盟近五万雇佣军的接应,将印度搅个天翻地覆。
南线方案则采取海陆联运的方式,法军从马赛登船,在法国地中海舰队的保护下,于埃及苏伊士登陆。俄国黑海舰队则需要突破奥斯曼帝国在达达尼尔海峡的封锁,并联合法国仆从国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持续东进,将奥斯曼人从南北两端彻底击溃。随后,两军复刻北线方案的进军路线,通过波斯前往北印度。
只不过,由于纳尔逊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取得的辉煌战果,法国此后彻底丧失了制海权,因此别说控制地中海了,法国军舰甚至连离港都困难。
南线方案走不通,所以只能走北线,但根据拿破仑军事科学顾问团的估算,为了穿越阿拉伯的沙漠地带,每名士兵至少需要日均3升饮用水,因此军队最少需要携带100万公升水,可波斯人又无法给法军提供就地补给。
法军遇到了麻烦,俄军这一侧也好不到哪里去。
1806年俄国间谍绘制的地图严重错标了阿富汗开伯尔山口冬季的积雪厚度,他们预测当地冬季积雪仅0.3米,但实际则为1.5米,这使得俄军参谋严重低估了进军印度的实际难度。
更糟糕的是,法俄联军原本计划在春季出发,但高加索山脉融雪导致的洪水却使得俄军出发时间延迟46天。
法国特使加丹试图用金钱收买波斯沙阿法塔赫·阿里的计划也宣告破产。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波斯人是英国坚定的盟友,而是因英国提供给波斯沙阿的贿赂更高,他们足足出了比法国人多一倍的价格。
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不列颠在展示钞能力方面确实还没有输过。
各种原因堆迭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这份宏伟的远征计划始终没有在现实中实现过。
但不得不说,虽然法俄联军的构想从未实现,但单单是这份计划本身就足够把白厅和威斯敏斯特宫吓一跳了。
拿破仑战争期间,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入侵,英国长期将大约5万军队部署在印度西北边境。
也许五万人对于俄国和法国这样的陆权国家来说,算不得特别大的数目。
但是要知道,对于英国这样的海权国家,即便是在拿破仑战争最白热化期间,英国的常备陆军都没有超过20万人,也就是说,不列颠足足分出了20%的军队去了南亚次大陆。
而亚瑟恰恰也看中了这一点,他心里明白,不管是什么国家因为什么样的理由盯上了印度,都会引起白厅的神级紧张。
虽然他编写的那份看起来就很可疑的行军计划经不起细致的推敲,但是亚瑟非常肯定的一点是:没有人会细致推敲这份报告。
光是一些关于俄国人觊觎印度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足够引起不列颠社会上下震怒了。
在法国七月王朝政府被国内反对派搞得焦头烂额的当下,不列颠与潜在的欧洲第一陆权强国俄罗斯关系交恶只是时间问题。更别提,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俄国对印度威胁远比法国更直接这一点了。
等到那个时候,出任过驻俄文化参赞,并且颇具‘先见之明’指出这一点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势必会得到内阁的重视。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政治领域,不列颠向来是物尽其用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位俄国专家呢?
更重要的一点是,虽然远在彼得堡,但是亚瑟通过定期邮寄的伦敦报纸已经敏锐观察到了英国社会正在酝酿的反俄情绪。
这会儿可不是拿破仑战争刚刚结束那会儿,伦敦的纸媒上已经见不到对于神圣王亚历山大一世的赞美,转而出现的是各种指责新沙皇藐视波兰宪法,残忍镇压波兰起义者的论调。
在亚瑟的授意下,《经济学人》在最新一期中针对这个问题刊登了自称波兰流亡军官的赫斯廷戈夫先生的社论。
赫斯廷戈夫在文章中对沙皇尼古拉一世大加批驳,他在文中指出,自1815年维也纳和约签订后,波兰成为半自治的俄属波兰王国,俄国沙皇兼任波兰的立宪国王。
在《1815年波兰宪法》中,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曾经许诺给予波兰人言论、出版、宗教信仰和人身不可侵犯的自由。
但是没过多久,俄国便在波兰废除新闻自由,引入了预防性审查制度,还公然暂停集会自由,干涉政府事务、禁止国民共济会和之后的国民爱国协会,逼迫改革派辞职并羞辱惩罚波兰军官。
而在尼古拉一世继位后,这位新沙皇甚至废除了波兰议会的程序公开性,并在1826年和1830年,借十二月党人事件和比利时革命,多次表现出取消波兰自治权的想法。
尼古拉一世口口声声向国际社会宣布波兰起义者是国家叛徒的论调不仅是不正确的,更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若非如此,当华沙沦陷之后,俄军统帅帕斯凯维奇做的第一件事就不会是进入议会秘密销毁波兰宪法的原本和副本了。
沙皇之所以急于这么做,为的便是想要厚着脸皮向国际社会宣布他从未给予过波兰王国应该享有的那些自由。
有了赫斯廷戈夫带头,《经济学人》最新一期火力全开,其炮火覆盖密度远超当年的利物浦旅馆枪击案。
《西伯利亚的文明使命:流放地的镣铐产量已超莫斯科大学文凭》
《俄国谷物喂养了伯明翰工人,而他们正锻造着禁锢俄国的锁链》
《高加索的贸易账本:征服车臣的山地成本已超印度殖民地的十倍收益》
《波兰的血与伏特加经济学:评沙皇用哥萨克军刀征收的维斯瓦河关税区》
作为一份新锐杂志,或许《经济学人》的影响力和发行量远远赶不上老派的《布莱克伍德》与《爱丁堡评论》以及它的长辈《英国佬》,但《经济学人》的受众群体却非常的有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名字起得好,还是由于有着约翰·密尔、雅各布·李嘉图等一系列英国经济学界新锐人物,或是追随杰里米·边沁功利主义经济学的撰稿人们提供稿件,总而言之,《经济学人》正在迅速成为伦敦金融城股票经纪人们维持其专业形象的一部分。
因此,即便这份杂志传播范围不大,但是它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而证明这一点的最好证据便是,那群因为愤怒于帕麦斯顿子爵对俄政策的英国商人们对新一期的内容大为满意,并主动找上了《经济学人》编辑部,一口气付出了抵得上这份杂志数月利润的支票,并暗示只要继续输出此类文章,他们愿意持续维持相当数额的赞助。
对于这群绅士们的意见,《经济学人》自然是欣然接受。
当然,这不仅仅是看在英镑的份上,虽然这笔钱确实填补了股东们由于创办《自然》杂志产生的利润亏空,但是必须澄清的是,《经济学人》刊登这些文章主要是由于它们是一份“独立的、不偏不倚的、客观的、公平的、拥有自由主义灵魂和人道主义精神”的杂志。
而赋予这份杂志如此高贵品格的,则是它的两位重要创始人和大股东,顽固的反俄分子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以及嫉恶如仇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获得自由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尤其体现在政治层面上。
或许其他人并不了解《经济学人》的股权结构,但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却了解它的背后股东到底是哪些人。
虽然亚瑟依然可以像之前刊登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等人文章时一样把责任推脱到其他股东身上,但是帕麦斯顿又不是傻子,再一再二不能再再三,《经济学人》一直这样叫板,他很难不盯上亚瑟。
之所以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发难,无非是因为有其他的事务牵扯着他的精力,比起《经济学人》,《布莱克伍德》和《爱丁堡评论》的攻击才是最让他担心的。
《布莱克伍德》是不列颠最权威的文学杂志,受众遍布整个不列颠。
至于《爱丁堡评论》,显然更糟,这份报刊完全称得上是辉格党左翼的机关报,它在此时此刻大肆抨击外交政策,也侧目说明了辉格党内部对他不满的成员大有人在。
内部不太平,外部环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葡萄牙内战走向了尾声,但是西班牙却又为了王位继承打了起来,而他们的内战原因几乎是葡萄牙内战的复刻版。
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去年因病离世,由于没有男性子嗣,不得不由3岁的长女伊莎贝拉继位。
而费尔南多七世的弟弟唐·卡洛斯则以西班牙施行禁止女性为王的《撒利克法》为理由,自称查理五世,起兵与侄女争夺王位。卡洛斯派的主张是恢复君主制和宗教裁判所,实行地方自治,他们的拥趸是封建贵族、教会和北部、东北部落后地区的农民。而站在小女王一边的,则是自由化的贵族、资产阶级和城市居民。
这下子,帕麦斯顿子爵可谓是刚刚摆脱泥潭,又一只脚踩进了深坑里。
再加上国内政局由于爱尔兰问题产生的变化,格雷内阁随时可能倒台,尊贵的外交大臣实在是抽不出手来,去扇亚瑟这只小苍蝇。
况且,以亚瑟现在的心态,就算帕麦斯顿子爵要收拾他,他也打算跟外交部硬刚到底。
对于一位做好了辞职准备的官迷来说,帕麦斯顿子爵的任何言论和命令都不具备威慑力,更别提他现在又瞄上了忘年交威灵顿公爵和亲爱的前上司、永远的老长官罗伯特·皮尔爵士了。
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固然待他不薄,但是在亚瑟看来,两位老师的脾气和政见都过于激进。
因此,不论将来是辉格党上台还是托利党执政,两位老师应该都很难在内阁核心取得一席之地。
他们俩能够走到现如今的位置,完全是拜议会改革运动所赐,当时格雷伯爵和辉格党迫切的需要能为改革运动冲锋陷阵的掷弹兵,因此才会在危急关头直接把这两员悍将推上台前。
但是现在,国内的政治气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在改革完成之后,即便是主张变革的辉格党也因为议会改革期间出现的暴乱而日趋保守。
至于托利党,虽然他们在新党魁皮尔爵士的号召下向前看,可是天生的保守色彩使得这个党派无论在哪个时代,他总是明显偏右的,因此他们自然很难接受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这样始终高举前进大旗的人物。
亚瑟放下手中刚刚拟好的书信,深吸了一口气:“帕麦斯顿最好别把我逼急了,如果他真打算干点什么……”
红魔鬼嗤笑一声:“逼急了又如何?难道你打算和迪斯雷利那犹太佬联系一下,干脆回国投了托利?呵……不过依我看,这倒不算是个特别坏的主意,托利党因为议会改革大伤元气,你如果能拿出诚意,他们绝对会非常乐意接受你这位御前红人的。”
“这么干,有些对不起伦敦大学给我的教育。”亚瑟合上书信,用邮戳盖上他的专用密封火漆:“不过……在政治上,我只能说,永远不要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本章完)
第688章 伦敦事变
第688章 伦敦事变
由于没有人关注和懂得俄国正在做什么,俄国人已经在各方面取得特别的进展。为了遏制俄国人的扩张,我们要把精力集中在两条战线上,第一条是以保持奥斯曼帝国领土完整的方式,阻止俄国在近东、中东地区的扩张,以保证地中海、红海以及经波斯湾到印度陆上通道的安全。第二条战线是从印度向西北、东北方向进行领土与势力推进,在阿富汗地区建立一个阻断俄国南下势力的缓冲地区,以保证印度北方边境的安全。
基于不列颠切实的国家利益,阻挡俄国的南下政策势在必行。为此,我们需要一个稳定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不是一个西亚病夫。我们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阿富汗中央政府,而不是分崩离析的地方军阀割据。
对于奥斯曼帝国,我知道目前奥斯曼苏丹正陷入改革困境。但是我相信,如果它能够在英、法、奥、普四大国的联合保护下得到十五到二十年的和平,并且这些年被充分用来重组它的内部体系,那就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它是否会再次成为一个备受尊敬的强国。
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正如君士坦丁堡领事斯特拉福德·坎宁爵士所言:在《安凯尔—斯凯莱西密约》签订后,俄国大使现在几乎成了苏丹马哈茂德二世的大维齐尔了。如果我们不想办法消除这条密约的影响,将达达尼尔海峡重新置于国际监管下,并争取到奥斯曼帝国内部的亲英派力量,那么奥斯曼的内部改革就无从谈起。因为我们乐见一个强大的奥斯曼帝国,但虚弱的奥斯曼却是俄国人所需要的。
至于阿富汗地区,我知道目前国内存在不同意见,有人希望直接进行武装干涉,还有的则希望在阿富汗的三个独立汗国中选择一个进行扶持。但至少就目前我了解的情况来看,我是后一种说法的支持者。让阿富汗成为在俄国势力和不列颠印度之间的一个缓冲国,远比与俄国人短兵相接更好。
除此之外,在舆论上抢占先机,将俄国的计划揭露出来,就等于将其打败了一半。唤起公众舆论对俄国人的不满,就可使俄国南下政策遭遇的困难增加一倍。我完全赞成制造一场反对俄国的喧嚣,以口水产生威慑,这便是避免我们与俄国直接作战的最好办法了。
——《1834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致威灵顿公爵亲笔信》
伦敦的天空被沉重的乌云笼罩,街上飘着细密的雨珠,灰暗的日光透过圣詹姆士宫厚重的窗帘,投下斑驳的光影。
威廉四世端坐在一张红木镶金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镶嵌蓝宝石的印戒,鬓角纯白的老国王双目无神,时不时眉头皱紧,一看就知道是正在为了什么事情烦心。
炉火在壁炉中噼啪作响,试图驱散房间里的寒意,然而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紧张气氛,却让这份温暖显得苍白无力。
忽然,议事厅的大门被宫廷侍从从两边推开,身着深色军服、披着斗篷的威灵顿公爵摘下落了雨的帽子,缓缓步入。
尽管老公爵已经年过六旬,但却依然步伐稳健,身板挺直如昔,一如当年滑铁卢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联军司令。
威廉四世见到这位臣子,无神的目光重新聚焦,就连脸上都多了些笑容:“威灵顿,你来了?”
威灵顿公爵向国王深深鞠躬,随即在御前站定:“陛下召见,不敢怠慢。”
威廉四世抬起眼睛,凝视着这位全不列颠最受敬仰的将军。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是首相和托利党党魁了,但却依然是上议院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
威廉四世叹了口气,但他的语气中却透出几分难掩的欣喜:“格雷的日子到头了。”
威灵顿公爵微微颔首,眉宇间没有丝毫意外:“我之前就告诉过格雷别碰爱尔兰,否则早晚会像我一样栽跟头。但他以为自己可以推动议会改革,就一样可以逼迫教会就范。结果大伙也看到了,辉格党内部的巨大分歧就足够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了,甚至都用不着我和皮尔出面反对。”
威廉四世站起身踱步,他哼了一声,一点都不为格雷伯爵目前的困境感到惋惜。
或许对于辉格党人而言,带领他们完成议会改革的格雷伯爵是位英雄,但是国王却觉得格雷是个十足的臭虫。
他对格雷伯爵当初为了完成议会改革的一系列逼宫耿耿于怀,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非常的不愉快。
要知道,刚刚继位时的威廉四世一度是议会改革的支持者,而且威廉四世向来自认为全世界最开明的君主。
这倒不完全是他自吹自擂,因为去年他就在没有任何内部压力的情况下,主动为他的另一块封地汉诺威王国颁布了一部全德意志地区最自由的宪法。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开明君主,却在议会改革期间一再受到格雷伯爵的压力。
当时议会改革投票卡在上院一直过不去,格雷伯爵便请求威廉四世临时策封一百多位的改革派贵族进入上院,以确保改革法案的通过。
作为传统的英国人,威廉四世觉得格雷的这个请求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看在大局的份上,他还是捏着鼻子答应扩大上议院。但是,为了不制造出一个臃肿的上院,威廉四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受封的新贵族必须是现存贵族的直接或间接继承人。
岂料格雷得知了这个要求后,居然明着暗着的威胁说:要求可以答应,但是如果国王拖延策封,那辉格党将会以内阁总辞作为回应。
这样的回答自然激怒了威廉四世,虽然他是一位立宪君主,远比不上沙皇那样有权力,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没有脾气。
最终,威廉四世果断拒绝了格雷伯爵等辉格党人的请求,接受了他们的辞呈,并转而命令威灵顿公爵上台组阁。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也都清楚了。
威廉四世受了格雷伯爵和辉格党这么多的闷气,自然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格雷这家伙生性狂悖,但是他有一点还是值得赞赏的。他并非那种甘愿在政治泥潭中挣扎的人,他维持了身为贵族的矜持和自傲,在理念受挫后绝不贪恋权力,而是宁可体面退场。”
“陛下。”威灵顿公爵缓缓说道:“如果格雷辞职,您的政府必然需要重新组织。恕我冒昧,他向您推荐过继任的人选吗?”
威廉四世皱起眉头,他重新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皮尔呢?他能领导托利党吗?”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头:“我与皮尔共事多年,深刻的了解他的为人与能力,他当然是一位出色的候选人,但是皮尔固然才华横溢,然而时机尚未成熟。他在党内的地位仍需巩固,而且托利党目前在下院无法占据绝对多数,您就算委任他上台组阁,他也只是个瘸腿首相——仅仅只是坐在首相的椅子上,然而什么都做不了。”
威廉四世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仿佛在衡量皮尔的分量。
他固然不是一位强势的国王,但看到辉格党人如此不拿他的王冠当一回事,还是让他多少有些不痛快。
如果可以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任命一位辉格党的首相了。
但是话说回来,个人的好恶终究不能凌驾于整体稳定之上,尤其是1832年议会改革的浪潮又让威廉四世变得稳重了不少。
他轻声叹气道:“难道就没有一个折衷之策?我不愿任命一个格雷那样的激进派首相,但与此同时,我也不愿看到政府陷入瘫痪,格雷把爱尔兰搅得一团糟,此时此刻国家需要安定的力量。”
威灵顿公爵当然明白国王在烦心什么,老公爵沉吟片刻,最终开口道:“陛下,眼下或许还有一个权宜之计。不如先任命一位温和派辉格党人组建过渡政府,暂且维系政局稳定,等到时机成熟后,再交由皮尔掌舵。”
“嗯……听起来貌似还不错。”威廉四世捏着下巴深思道:“那你觉得,谁能肩负起这个重任呢?”
看得出来,比起格雷伯爵提交辞呈时给他推荐的几个人选,威廉四世显然更信赖威灵顿公爵的判断。
威灵顿公爵毫不拖泥带水的报出了他的推荐人:“您考虑墨尔本子爵吗?”
“威廉·兰姆?”威廉四世脱口而出:“那个老瞌睡虫?”
威廉四世皱起眉头,显然对威灵顿公爵的推荐感到意外。
威廉·兰姆,墨尔本子爵,他在政坛上向来以温和派立场和漫不经心的个人风格闻名,作为一位曾经在下院任职25年的后座议员,除了他妻子与拜伦勋爵的那一桩烂事以外,他也就只有在议会辩论时经常昏昏欲睡这件事比较出名了。
威廉四世质疑道:“在这种时候,让这样一个人来主持政府大局,难道不是一种荒谬的选择吗?”
威灵顿公爵却神色不变,他站得笔直,双手轻轻交迭在身前,语气坚定地解释道:“陛下,墨尔本子爵虽然并不以强势著称,但这正是他的优势。他不是像格雷那样的激进改革者,也不是像皮尔那样锐意进取的实干派。他是个能维系局势、让政坛保持平衡的人。此刻,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首相。”
威廉四世抿了抿嘴,半是怀疑,半是思索:“可我听说,他是个放纵的人,他家里那个老婆——卡罗琳·兰姆,简直是个疯子。”
“卡罗琳·兰姆已经去世了。”威灵顿公爵提醒道:“墨尔本子爵本人虽然在私生活上或许不够严谨,但他在政治上的态度却相当务实。他没有格雷那样的狂热,也不会像托利党的某些人一样顽固。最重要的是,他能获得辉格党内多数人的支持,同时不会激怒上院的贵族,更不会让陛下您感到威胁。”
国王用手指敲了敲膝盖,依旧带着几分犹疑:“可他行吗?我听说他连自己内务部的下属都管不住,性格软弱得很。亚瑟·黑斯廷斯,你还记得那个小伙子吗?他在墨尔本手底下的时候可没少惹事,要不是罗万厅长后期报告,我还不知道那小子原来这么难搞。”
“有能力的人都难搞,那小伙子已经算是相当温良的类型了。您还记得在滑铁卢殉国的托马斯·皮克顿将军吗?如果仅就脾气而论,皮克顿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的烂人,他就是一个粗鲁的、满嘴脏话的魔鬼,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骁勇善战,更不妨碍人们尊敬他的才华和忠诚。”
威灵顿微微一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老练的光芒:“而且,陛下,性格软弱、管不住下属也正是墨尔本子爵的另一个优势。墨尔本不会像格雷那样咄咄逼人,他不会强行推行任何激进的改革,也不会在重要问题上坚持到底。相较于格雷,他更像是一个管理者,而不是一个领导者。而且他曾经在托利党的坎宁内阁和戈德里奇内阁时期两度受邀担任过爱尔兰布政司的职位,知道如何小心谨慎的对待爱尔兰问题。在内务大臣的任上,他先后接受了皮尔和黑斯廷斯的建议,温和的处置了斯温暴动的余波。总而言之,他的立场不坚定、观点不突出、行事手段灵活、没有意愿也无力改变现状,而且乐于接受引导,尊重专业人士,并喜欢将国家大事交给专家处理……”
威廉四世沉默了片刻,炉火的光影在他的面容上跳跃。
他明白威灵顿的潜台词:墨尔本子爵不会挑战王权,不会像格雷一样强硬到逼宫,也不会像皮尔那样难以掌控。
仔细想想,墨尔本好像确实不是个太坏的选择。
国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宫殿外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唉,看来我确实别无选择了。”
他回头看着威灵顿,长期酗酒早就的酒糟鼻下浮现出一抹略带讽刺的微笑:“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最终会接受这个建议?”
威灵顿公爵淡然一笑,微微欠身:“陛下,我只是提供最符合现状的建议,决策权始终掌握在您的手中。”
威廉四世忍不住哼了一声,摆摆手,像是在挥散心头的不快:“行吧,朕会召见墨尔本子爵,看看他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他的目光落在威灵顿身上,半开玩笑道,“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万一这个老瞌睡虫真的不行,到时候你可不能推辞,还是得让你来兜底。”
威灵顿公爵微微一顿,向国王深深一躬:“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老公爵正打算向国王辞行,岂料威廉四世却突然站起身道:“稍等,威灵顿,朕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
威灵顿公爵止住步子:“乐意为陛下分忧。”
威廉四世抬手示意侍从替老公爵倒上一杯雪莉酒:“说起来,你知道朕的那个弟媳妇儿,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的维多利亚吗?”
老公爵心里一沉:“肯特公爵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威廉四世哼了一声,老国王气呼呼的说道:“那个女人!她胆敢阻止我去见我的王位继承人,我亲爱的小侄女维多利亚!”
(本章完)
第689章 秘返伦敦
第689章 秘返伦敦
维多利亚公主被人严加看管,以至于女仆们忙到没人有闲暇悄悄告诉她“你是英格兰王位继承人”。我怀疑,如果我们能够解剖一下那颗小心脏的话,也许能发现某只鸽子或者小鸟已经把消息告诉她了。
——沃尔特·司各特,1828年
晨雾弥漫在泰晤士河上,河面像一张淡灰色的丝绸,轻柔地铺展在英格兰的心脏地带。一艘挂着大不列颠商旗的小型蒸汽船,在涡轮轰鸣与水浪拍打声中,沿着蜿蜒的水道驶向伦敦码头。
甲板上,一位英国绅士静静佇立。他身披黑色大衣,手握乌木镶银的手杖,沉默地凝视着逐渐显露轮廓的城市。他的面容略显疲惫,旅途的风霜未曾在他的神色间留下太多痕迹,唯独那双眼睛,在晨曦微光下映照着雾气缭绕的圣保罗大教堂与塔桥的剪影。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罗斯宫廷文化参赞,此刻正结束两年多的欧陆生涯,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的旅程从圣彼得堡启程,乘一艘商船经波罗的海抵达汉堡,又换乘蒸汽邮轮横渡北海,最终在赫尔港登上这艘驶向伦敦的小型蒸汽船。这条路途不算遥远,却仿佛费了比现实更漫长的时间。
在彼得堡的岁月已经成为历史——冬宫的金色长廊、沙皇的冷冽注视、使节酒会上的虚与委蛇,乃至伏尔加河上的冰雪与灰色的天空,都已被封存进记忆。
而这些回忆,此刻也静静地躺在他的行李箱里。
那只小皮箱里,除了几件简单的衣物,还藏着几个更具象征意义的物件:一本皮封的《普希金诗集》、一块来自乌拉尔的孔雀石烟盒、一张标注着波罗的海沿岸要塞的地图、一卷密封的公文,还有几封未曾拆封的俄国贵妇的信件,纸页间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水的残香。这些信的字迹优雅,落款时附着她们的名字,却未曾有任何告别的字眼。
她们都不相信,这次归英会是最终的离别,也许仅仅是一场外交官的短暂轮换,一次习以为常的公务休假,更别提亚瑟前不久还在莫斯科遭到了暴徒的袭击,这位英国骑士或许只是想要回国休养两三个月罢了。
但亚瑟自己清楚,他的这次归国,并非出于健康和外交事务的考量。
船只继续沿着泰晤士河向上游驶去,煤烟与晨雾交错,远方的伦敦逐渐浮现出熟悉的轮廓。
码头上桅杆林立,来自世界各地的货船在此汇聚,船员与码头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卸下东印度群岛的茶叶、波斯的地毯、加勒比的朗姆酒。
沿河的街道上,马车碾过潮湿的石板路,马蹄踏起细碎的水。晨钟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塔楼里回响,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潮湿的泥土气息与咸涩的海风,而在伦敦城深处,白厅的决策者们或许已经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邮轮缓缓靠岸,船员们熟练地放下跳板,一个个提着行李箱的旅客们急不可耐的奔向西印度码头。
码头边,一辆四轮马车静静等候,车夫身着蓝色号衣,头戴高顶礼帽,马车门上印着英国外交部的徽章,显然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派来迎接的。
一名年轻的助理站在车旁,见到亚瑟迈步走下跳板,便赶忙迎上前去。
“欢迎回家,爵士。”他低声说道,接过亚瑟的手杖与行李箱,态度恭敬而谨慎:“帕麦斯顿子爵希望您今天下午能去卡尔顿府一趟,关于您在彼得堡的报告,他希望能亲自听取。”
亚瑟微微颔首,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但他的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次归国,与帕麦斯顿子爵的政治博弈无关。
他忽然提出公务休假,并不是因为高加索又或是法国保王党的事情漏了,而是因为威灵顿公爵信中的一句打趣:“有没有兴趣回伦敦看看?您离开的时间太久,以致于大伙儿好像都已经把您给忘了。”
这一句话,让亚瑟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他意识到,回到权力中心的时机或许已经成熟。
亚瑟并没有把帕麦斯顿要求他尽快述职的话放在心上。
且不论格雷内阁即将倒台,帕麦斯顿的大臣位置随时可能不保,就算他在下届内阁中依然保留了内阁职务,等到戴维·厄克特爵士为了切尔克斯人再次开始闹事,亚瑟与帕麦斯顿迟早也得撕破脸。
相较于如何给外交大臣一个交代,亚瑟更感兴趣的是威灵顿公爵到底在暗示他什么。
难道是让我重回苏格兰场?
亚瑟仔细想了想,这种人事任命还是不太现实。
虽然健忘的伦敦市民很可能已经不记得亚瑟·黑斯廷斯是谁了,但是如果把这个名字和苏格兰场重新放在一起,还是很容易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不回苏格兰场,难道是建议我去陆军服役?
亚瑟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想法同样脱离现实。
首先,威灵顿公爵这样沙场出身的将军绝不会喜欢让一个门外汉进入军队服役的主意。
其次,虽然欧洲一直不算太平,但是至少不列颠近些年没有什么重大的军事行动,而格雷内阁这两年甚至在大力裁撤陆军编制,这时候去捐个陆军军官不仅价钱不菲,而且还得从预备役开始排队。
更遑论,陆军的真正精英层来自贵族。
即便亚瑟现在有了爵士头衔,但在那些老牌军人看来,他仍旧不够“纯正”。
哪怕是预备役里,正在排队的贵族子弟也不是一般的多,亚瑟这样的平民背景怕是等到四五十岁都排不上一个实缺。
如此一来,那么多钱弄个军官的荣誉头衔又有什么作用呢?
那么,难道是外交系统的内部升迁?
外交体系内部虽然也充满派系斗争,但相比陆军和皇家海军,反倒是更能接受像他这样跨界进入的“能人”。
或者是,重新回到内务系统当中,只不过并非是苏格兰场,而是其他一些令亚瑟意想不到的组织?
联系到最近伦敦政局的不稳,亚瑟不由得怀疑,威灵顿公爵是不是在暗示他,下届政府可能会更需要他?
因为老公爵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向一个已经调任外交体系的前警官发出这样的邀请。
亚瑟曾在苏格兰场的岁月并不算遥远,1832年的改革风暴,他在议会改革法案的动荡中成为政府维稳的利器,尽管手段不见得符合某些自由主义者的期待,但他的工作不可谓不成功。
然而,随着政治形势的转变,他的存在变得过于敏感,最终被调往外交系统,在巴黎、哥廷根、彼得堡之间周旋,直到……
一想到这儿,亚瑟脸上的笑容就不受控制的绽放,看得阿加雷斯直犯恶心。
“你这副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些刚被封了男爵的商。”阿加雷斯悠然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戏谑:“他们一边告诉自己是王国的中流砥柱,一边数着自己的袋子,盘算着能不能用它们再换一座庄园。不过,比起那些嗜甜如命的暴发户,你显然更有品味。毕竟,你追求的可不只是袋子,而是,整个厂。”
“你又想讽刺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亚瑟并没有与红魔鬼置气,他只是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我回国不是个好时机?”
“当然不是。”阿加雷斯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我只是惊讶于你居然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你刚刚还在考虑苏格兰场、陆军、外交部,甚至其他隐秘的部门。你是不是忘了,就在短短的两年前,究竟是谁被当作厕所里的臭石头一脚踹到欧洲大陆去的?”
阿加雷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倚在马车内衬着真丝织物的座椅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那只刻着“memento mori”的怀表,金色表盖在晨曦中微微闪烁。
“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我亲爱的亚瑟。”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语调仿佛是在卖弄奇闻轶事的小丑。
“当初阁下离开伦敦的时候,舆论可不是对你那么友好。镇压改革的刽子手、保守党的鹰犬、冷酷无情的警察暴君。唉,可惜你的姓氏太过英国,否则这些愚蠢的自由派记者恐怕都要给你安个‘新罗伯斯庇尔’的外号。。”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万万不能忘了《纪事晨报》的评价,我记得他们说过:若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生在海对岸的法兰西,那他一定是查理十世的最忠诚卫兵。”
亚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靠着马车内壁,轻轻敲了敲乌木手杖的银柄。
“听上去还不错。”他懒洋洋地回道:“至少比你刚刚举的商男爵听起来更有格调。”
阿加雷斯瞥了他一眼,嘴角依然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可惜的是,这些夸赞你的人都不在唐宁街,他们不是死在了七月革命的街垒后,就是被法国政府礼送出境,成了流亡者。而在这里,在不列颠,遗忘才是最彻底的惩罚。你或许以为自己在两年前被送到欧陆是某种荣耀,是政治安排,是一种对才干的赏识。但事实呢?当你在巴黎的外交沙龙里与那些风流贵妇调情的时候,当你在哥廷根大学里和一群醉醺醺的日耳曼学生讨论民族统一的时候,当你在圣彼得堡的宫廷中和沙皇的大臣们共饮伏特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伦敦的权力中心还记得你吗?你以为威灵顿公爵的一封信就能让你回到棋盘?呵,你要知道,在白厅,没人会太多时间去回忆一枚曾被扔出棋局的弃子。”
马车内一时沉默。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清晰可闻,窗外,伦敦的晨雾已经在初升的阳光下渐渐消散,街头开始热闹起来,报童的叫卖声、铁匠的敲打声、商贩推着货车前行的吆喝声交错在一起,让整座城市显得既熟悉又喧嚣。
亚瑟看着窗外,忽然轻笑了一声,转回头看向阿加雷斯。
“你说得对,伦敦的记忆很短暂。”他的语气轻快,似乎完全不受魔鬼的冷嘲热讽影响:“但这恰恰意味着,它的遗忘也不是不可逆的。谢谢你,阿加雷斯,我先前还不确定,但是看你这么气急败坏,恐怕我终于要迎来好运气了。”
马车在湿润的石板路上缓缓行驶,窗外的舰队街渐渐展露出久违的景象。
这条街道仍然是伦敦新闻出版的心脏,印刷工人、记者、书商与叫卖小报的小贩们川流不息。
沿街的书店橱窗里,摆放着最新出版的诗集与政论小册子,而高耸的报馆大楼上,则悬挂着各家报纸的标志,《泰晤士报》、《晨报》以及《伦敦新闻画报》的旗帜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马车缓缓停下,最终停在了一栋熟悉又陌生的三层砖砌小楼前——《英国佬》编辑部。
这座建筑比亚瑟两年前离开时更加气派,《英国佬》原本只是租用了两剑办公室的小型周刊社,如今却已扩展至整个楼房,正门上方新添了一块刻着“the british– established 1830”的铜牌,字母镀金,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楼上两扇巨大的窗户映出晨曦,窗框刚刚重新粉刷过,连外墙也比从前更加整洁,显然投入了不少资金对其进行修缮。
当年,《英国佬》刚创办时,发行量有限,它的常驻作家除了大仲马以外,都是些籍籍无名的年轻人,在文坛也未能完全站稳脚跟,完全无法与《布莱克伍德》相抗衡。
然而,现在的《英国佬》,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在舆论战中左支右绌的小报刊了。
查尔斯·狄更斯,那位年轻的记者兼小说家,在《匹克威克外传》一炮打响后,正在凭借他的连载小说《雾都孤儿》与短篇杂记《博兹札记》赢得越来越多的读者,幽默犀利的文风、对社会底层的观察,使得《英国佬》的中等阶层读者群体迅速扩大。
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这位剑桥大学诗歌金奖获得者,曾经一度被寄予厚望,然而他随后几年的作品却不尽如人意。然而,当他在从剑桥退学,重新入读伦敦大学古典文学专业后,简直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作为近年不列颠诗坛崛起的新星,丁尼生在某位挚友中枪后,凭借《悼念集》一举奠定了自身在英国文坛的地位,甚至就连《布莱克伍德》的编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未来的桂冠诗人”。
但是即便强如狄更斯和丁尼生,都不能抢过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的风头。
迪斯雷利的新作《康泰利尼·弗来铭》刚一出版便引起了潮水海啸一般的讨论度,原因也非常的简单,因为这本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自传体小说,主人公弗来铭既具有诗人般的敏感与幻想,又受到政治抱负的驱使。
凡是熟悉迪斯雷利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迪斯雷利这家伙哪里是在写小说,他分明就是在写自己。
而迪斯雷利这种二十多岁就开始写自传的臭美行为自然会引起敌人的广泛攻击,《布莱克伍德》对他冷嘲热讽,议会里的政敌更是拿这本书当笑话来攻击迪斯雷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攻击这本书,它的评价两极分化明显,迪斯雷利的拥趸们赞赏它的文辞优美、情感充沛,尤其是其中对旅行与文化的描绘十分细腻。而反对者则批评它结构松散、过于自我中心,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缺乏清晰的情节推进。
不过不论大伙怎么说,《英国佬》发行量的巨大增长总不会骗人。
如今,《英国佬》已经坐拥超过8000名长期订阅者,其中不仅有伦敦的中产阶级,更扩展到了曼彻斯特、爱丁堡,甚至在纽约也有少量订阅,成为了英国上流社会与文人圈内最具影响力的杂志之一。
而且,这家杂志不仅在文学上占据一席之地,在政论领域也正在积累影响力。
从最初的时尚小说《基督山伯爵》《匹克威克外传》《年轻公爵》,到涉及社会改革、政治批判《雾都孤儿》等等,《英国佬》已然不只是一本单纯的文艺刊物,而是正在逐步塑造舆论、影响社会上层的“精英之声”。
亚瑟站在编辑部楼下,轻轻摩挲着手杖,脸上的表情既满意又略带几分意外,他打趣道:“看来,我的产业比我想象中更加繁荣。”
阿加雷斯倚靠在马车内,眯着眼睛,语气懒散地说道:“是啊,你不在的时候,这座小报馆倒是蒸蒸日上,恐怕你那些聪明的朋友们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亚瑟笑了笑,提起手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编辑部的大门。
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扑面而来的,是油墨与纸张的气味,还有编辑们忙碌的声音。
大厅的摆设与两年前相比,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
原本狭窄的办公区已经被重新布置,靠墙是一整排书架,摆满了最新出版的书籍与文学期刊。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上面堆满了手稿、报纸和油灯。
墙上挂着几幅插画,其中一幅是狄更斯最新的连载小说《博兹札记》的插图,另一幅则是丁尼生的诗作手稿。
几名编辑正在桌前忙碌,就一份稿件激烈的辩论着,其中一位叼着烟斗的年轻人忽然抬头瞥见亚瑟。
他礼貌的问了声:“请问,您找谁?”
亚瑟望着这个生脸,笑着喊出了狄更斯的昵称:“迪克在吗?”
“迪克?”那年轻编辑挠了挠头:“您是他的朋友吗?”
他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二楼办公室走出。
查尔斯·狄更斯,年仅22岁却已红遍不列颠的青年作家,衣着考究,风度翩翩,眼神中带着一丝讶异和笑意。
“亚瑟?你什么时候回伦敦的?”
亚瑟掏出烟斗,自在的坐在了那个多年专属于他的绒布椅子上:“不算太久,我的意思是,半小时前刚到。”
(本章完)
第690章 王室之争
第690章 王室之争
夜色尚未完全落下,天空仍留着一抹橙红的余晖,科文特园广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煤气灯光与雾霭之中。
广场上,观众们三三两两地从皇家歌剧院外走出,绅士们披着黑色披风,手持雕手杖,与身旁的淑女轻声交谈,她们的裙摆拂过鹅卵石路面,鞋跟敲击石板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街角几个身穿破旧衣衫的男孩沿着人群穿梭,敏捷地避开巡逻的警察,趁机兜售最新的报纸和见不得光的小册子。
靠近园的几家餐厅与酒馆已经点燃了橙黄色的煤气灯,暖光透过窗棂洒在潮湿的街道上。
酒馆里传来爱尔兰乐手的琴声,掺杂着店主的吆喝和醉汉的大笑。而在另一侧的糕点铺和果摊上,商贩们正在清点今日剩下的货物,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烘焙的面包香气,以及苹果酱与肉桂混合的甜美味道。
一辆四轮马车从狭窄的街巷驶出,车轮碾过石板路面,带起几声轻响。
马儿的鼻孔中喷出一阵白色的热气,车夫轻甩缰绳,将马车稳稳停在了一家低调却极具气派的餐厅门前——rules。
作为一家开业已经三十多年的伦敦老字号,它最初只是一家提供牡蛎、烤肉和派的小酒馆。
但是没过多久,餐厅创始人托马斯·鲁勒便敏锐的发觉了餐厅位于科文特园这一良好的区位因素。
众所周知,科文特园市场是个剧院区和红灯区交织的鱼龙混杂之地,因此时常会有上层社会与文学艺术界人士的秘密造访。但不幸的是,这些斯文败类里的绝大多数都不希望让别人知晓自己是科文特园的常客,所以自然滋生出了保护隐私的需求。
为此,鲁勒先生别出心裁的在店内设计了几个隔音效果和保密性极佳的私人包厢,并且还将店内的菜单从司空见惯的家常菜升级成了腌虾、烤鹿肉、油煎松鸡等野味料理,可谓是铁了心今后只做高端生意。
事实证明,鲁勒的这次果然押对了宝,自从餐厅转型之后,鲁勒餐厅很快便在伦敦打出了名气,闻风而来的文人骚客们又进一步推高了它的热度。
除了这里的高质量菜品以外,伦敦市民一聊起鲁勒餐厅,莫过于八卦这里的那几间私人包厢究竟是属于谁的了。
坊间一度传闻,最靠内那间包厢的主人乃是先王乔治四世,而在乔治四世于1830年驾崩后,这间包厢则被留给了他的情妇玛丽亚·菲茨赫伯特夫人。
虽然这传言听起来非常有伦敦小报的风格,但是联系到乔治四世不靠谱的性格,保不齐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当然,不是每一位客人都可以在这里拥有私人包厢,对于游客和大部分伦敦市民来说,如果你想要来鲁勒餐厅尝个鲜,最少要提前两到三周订桌。这不仅是由于生意火爆,更是因为这里提供的野味都来自于餐厅自由的狩猎场,提前预订现宰现杀才对得起菜单上昂贵的价格。
不过好在亚瑟一行人并不用为订桌而烦恼,因为他的朋友里就有一位在鲁勒餐厅拥有私人包厢殊荣的家伙——查尔斯·狄更斯先生。
也不知道狄更斯是不是因为和达尔文交情太深,又或者是误入了大仲马的暴食歧途,总而言之,自从成名之后,狄更斯便成了一位钟情野味的老饕。
他的这种喜好甚至体现在了小说当中,《匹克威克外传》里就描写了不少类似鲁勒餐厅布局的段落。
最初的时候,餐厅老板还没有把这位时常叼着笔自饮自酌的常客当成什么大人物,可是自打这位“小莎士比亚”在文坛走红以后,前来巴结他的人简直络绎不绝,而鲁勒餐厅自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仅仅只是用一间私人包厢便喜提了查尔斯·狄更斯最爱餐厅的广告语。
几人刚刚下车,门口的侍者一眼便认出了这群不寻常的客人。
他一手挽在胸前低头行礼道:“狄更斯先生,包厢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狄更斯微微颔首,冲着身后的老伙计们俏皮的眨了眨眼,随后便看见手握乌木手杖的亚瑟等人举步走入餐厅。
餐厅中央的大厅里,穿着绅士礼服的顾客们在昏黄的烛光下交谈,餐桌上摆满了银制餐具、精致的瓷器酒杯,随处可见昂贵的波尔多红酒和奶油浓汤。
但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楼上的私人包厢。
四人跟随侍者沿着铺着红色天鹅绒地毯的楼梯向上走去,踏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回响着。
楼梯墙面挂着几幅油画,其中一幅描绘了一场英格兰乡间的猎鹿场景,画中骑士高举猎枪,身旁猎犬跃起,栩栩如生。
狄更斯不忘打趣道:“我敢打赌,这幅画里的鹿今晚会出现在咱们的盘子里。”
迪斯雷利闻言,抬起手杖指着对面挂着的一幅肖像画道:“万幸出现在盘子里的不是这位。”
众人扭头望去,那赫然是先王乔治四世的肖像,虽然画师已经极力掩饰这位贪图享乐君王的大肚腩了,但是依旧不难从紧绷的上衣扣子里看出:这位大不列颠曾经的最高统治者身材管理做的不是很好。
亚瑟也禁不住撇嘴道:“肖像都挂在这儿了,看来先前那些关于国王陛下的传闻,未必全是胡编乱造。”
几人刚刚进入包厢,温暖的炉火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壁炉烧的正旺,火光摇曳,与天板上的水晶吊灯相得益彰。
房间里有一张长桌,铺着深红色的亚麻桌布,烛台上的火焰微微跳动,精致的银器和水晶酒杯一字排开。
几人刚刚脱下外套坐定,还未等聊上几句,侍者便开始端上前菜,野味派、腌虾、鹅肝酱和新鲜出炉的黑麦面包。
迪斯雷利率先举杯,他的眼角满是藏不住的笑:“那么,就让我们举杯,敬这间包厢里唯一一位‘死过一次’的男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正将手杖倚在椅侧,他闻言手指轻敲着银制酒杯,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地望向他。
“三天。”迪斯雷利晃了晃手中的红酒:“你知道吗?在我们这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度,三天可是个颇具象征意义的时间。当然,由于坎特伯雷大主教已经定调了,所以我不能说你那三天一定是去跟圣乔治会面了。”
狄更斯几乎要一口酒喷出来,立刻放下酒杯,捂住嘴忍笑,丁尼生则用手掌半掩住脸,目光里带着难得的戏谑。
如果放在几年前,亚瑟对于这样的调侃多半还会感觉难堪,但是现在他早就习惯了:“万幸你只是怀疑我去和圣乔治会面了,如果你怀疑我那三天是去与先王乔治四世会面了,那今天下午急着召见我的可就不是帕麦斯顿子爵,而是宫务大臣莫特利男爵和掌礼大臣威洛比德雷斯比男爵了。”
迪斯雷利闻言抿嘴一笑道:“见到了又能如何,他生前都没能剥夺维多利亚公主的继承权,死后难道还能比生前说话更管用些?”
“剥夺继承权?”
迪斯雷利此话一出,就连狄更斯和丁尼生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大伙儿齐刷刷的将目光抛向了他:“本杰明,你是听说了什么王室秘闻吗?”
大伙儿的目光一聚焦到迪斯雷利的身上,犹太小伙儿的戏精人格便不由自主地附身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谈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似的:“没什么,我只是从博·布鲁梅尔先生那里听说了一桩趣闻。”
大伙儿都知道博·布鲁梅尔在乔治四世时期担任过王室时装顾问,而这位伦敦知名的老公子偏偏又与迪斯雷利这位新晋时装达人关系亲近。
虽然迪斯雷利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只是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但谁都明白,能从布鲁梅尔嘴里蹦出的王室秘闻,至少有九成九是可信的。
在大伙儿的一再强烈要求下,迪斯雷利总算勉为其难的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说,当时维多利亚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肯特公爵曾经找占卜师算过命,那吉普赛女巫说:这孩子命中注定是要成为女王的。肯特公爵不仅自己相信这份卜辞,还把这个预言告诉了很多人。
公爵原本是打算给女儿取名为伊丽莎白的,但是等到命名日那天,当时还是摄政王的乔治四世却突然宣布要出席侄女的洗礼仪式。按照惯例,王室成员的名字通常需要得到在位君主或摄政王的批准。所以,坎特伯雷大主教在仪式上询问摄政王要以什么名字给孩子洗礼,结果摄政王的回答居然是:亚历山德丽娜。”
狄更斯闻言沉吟道:“嗯……虽然这个名字不够英国,但是鉴于公主的教父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出于纪念角度的话,倒也能说得过去。”
迪斯雷利嗤笑一声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因为肯特公爵当场就提出能否给他的女儿再加一个名字,比如亚历山德丽娜·乔治娜,或者亚历山德丽娜·伊丽莎白。结果摄政王板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发话说:‘那就按她母亲的名字,维多利亚,但是她的名字必须以亚历山德丽娜开头!’”
迪斯雷利说到这里,即便是再笨的家伙也明白乔治四世多半不喜欢她的小侄女。
肯特公爵希望能给女儿命名为乔治娜或是伊丽莎白,这是因为这两个名字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英国历史上的著名君主。而乔治四世却坚持用亚历山德丽娜,这分明就是希望让民众觉得侄女身上的外国元素浓重。
表面上,这仅仅是一个洗礼仪式,但实际上却是王室成员为了争夺王位和民众好感在勾心斗角。
狄更斯听得连连摇头:“我从前只知道乔治四世和他的兄弟们不对付,但我还没想到居然不对付到这种程度。”
迪斯雷利添油加醋道:“何止是不对付,因为他没有合法继承人,所以每次当他听到兄弟们有了合法子女后都会一连生上几天的闷气。而且,查尔斯,你也别以为肯特公爵这一侧就全是受害者。前几年,国王陛下还没继位的时候,阿德莱德王后不是曾经生下过四个孩子吗?”
“但那四个孩子不是全都夭折了吗?”
“确实是夭折了。”迪斯雷利哼了一声:“你知道肯特公爵夫人听到孩子夭折后是什么反应吗?她简直高兴地不能再高兴了!原本阿德莱德王后在肯特公爵去世后,经常会到肯辛顿宫陪伴她,可是当这位和蔼善良的嫂子痛失子女后,肯特公爵夫人居然能够笑出声。”
狄更斯听到这段故事,手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王室内部的家庭关系居然恶劣到了这种程度?”
丁尼生闻言也颇为不忿道:“我原本对她的印象还挺不错的,大伙儿都说她和其他王室成员不一样,但是照你这么说,她的行为举止也实在太恶劣了。难怪国王陛下会这么讨厌她……我从前还以为他单纯只是个无耻的,喜欢欺负寡妇的老家伙呢。”
亚瑟与威廉四世曾经见过几面,他回忆道:“我不能说国王陛下是个多么优雅的人,不管是讲英语还是法语,他的口音都有很浓重汉诺威腔,而且还经常把‘那又另当别论’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如果你对他了解不深,多半会以为他是个十分粗俗的贵族,但是如果你对他的胃口,那他确实是位十分真诚、宽厚的老人。我还记得威灵顿公爵曾经和我说过,当年国王陛下在美洲服役时,纳尔逊将军对他评价很高,他参加了圣文森特角海战,而且在船上也不搞特殊待遇,连一个厨师都没带,吃饭都是自己生火做饭。”
迪斯雷利也开口道:“我听说当时北美闹独立的时候,乔治·华盛顿是不是还想绑架他来着?”
亚瑟挠了挠下巴:“谈不上绑架,至少美国人不是这么认为的。华盛顿·欧文先生和我说过,当时乔治·华盛顿的原话是:很明显,救出威廉王子必将给英国指挥部造成极大震撼,我授权你们得不计手段完成此任务,亦可便宜行事。而且,我相信我无须再提醒你们,不可对王子进行人身侮辱和伤害。”
(本章完)
第691章 迪斯雷利先生不想努力了
第691章 迪斯雷利先生不想努力了
虽然亚瑟替威廉四世说了些好话,但是这并不妨碍狄更斯讨厌这位水手国王。
他早年间曾经在不列颠通讯社做过议会采访员,狄更斯清楚地记得当时还是克拉伦斯公爵的威廉四世曾在上议院演讲中严厉驳斥了废奴运动领袖威廉·威尔伯福斯的观点。
正如亚瑟所言,威廉四世年轻时曾经长期在北美的加勒比海军站服役,然而常年的实践却让威廉四世在奴隶制问题上得出了一个相当政治不正确的观点:“自由对奴隶毫无益处,因为据我亲眼所见,苏格兰高地与群岛自由人的生活标准甚至不如西印度的奴隶。”
更让狄更斯难以忍受的是,当时年轻的威廉四世还在演讲中声称:“狂热分子或伪君子,废奴运动领袖威尔伯福斯先生及其支持者,我把他们归入其中之一。”
至于狄更斯为什么会难以忍受,自然是由于他本人便是一个被威廉四世归类为“狂热分子或伪君子”的人物。
当然,狄更斯倒也不是全盘否定这位国王,因为除了奴隶制以外,威廉四世在许多社会议题上都保持着相当开明的观点,比如支持废除对异议基督徒的刑罚以及反对“禁止通奸者再婚”的法律。
而且这位水手国王在皇家海军内部拥有相当高的人望,这是由于威廉四世1828年出任第一海军大臣时,曾经主导军中废除了大部分需要动用“九尾鞭”的刑罚,而且皇家海军的第一艘蒸汽船也是由他推动建设的。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威廉四世与他那个死在温莎城堡里闷闷不乐的哥哥乔治四世相比,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威廉四世刚刚继位的时候,威灵顿公爵就曾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舞会上私下感叹说:“我与威廉国王在十分钟内处理的事务,比乔治四世十天内处理的还要多。”
甚至亚瑟的恩师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也罕见的收拢起了乖张的脾气,由衷的赞扬了新国王:“他是个出色的国王,他提问足够多,以确保自己理解事务。而乔治四世则害怕问问题,以免暴露自己的无知。他们的父亲乔治三世则相反,他问得太多,但又不会耐心等待答案。”
不过最令亚瑟惊讶地还是当初他从苏格兰场离职,到布莱顿海滨疗养地休养期间,曾经受到了正在当地皇家行宫度假的威廉四世的召见。
当亚瑟疑神疑鬼的来到皇家行宫,误以为自己的行踪多半是受到了政府的监控时,领着他来到行宫就餐的皇家侍从却以一个相当无厘头的事实解开了他的疑惑:“国王陛下每次来布莱顿度假,都会经常派人从当地旅馆索要旅客名单,看见熟悉的名字就会邀请过来共进晚餐。”
而在用餐结束过后,喝的满脸红彤彤的威廉四世甚至还会让大伙儿别太拘泥于礼节,招呼着所有人一起来逗乐子:“别管那些穿着礼服的事了,王后饭后只会绣些。而咱们,现在开始玩牌吧。”
这样的行事风格已经不能说是简简单单的随性,这甚至已经接近于随便的范畴了。
如果蒙上眼不去看威廉四世身上的华服和行宫墙壁上戴着王冠的肖像,亚瑟多半会以为这是个在乡下酒馆里随处可见的热心肠的自来熟老头。
不过一联想到这位水手国王在当年上议院为了议会改革吵得不可开交时的行径,一切好像又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当时由于情况紧急,而御用马车又尚未准备好,威廉四世曾经急的直言:“那我就坐出租马车去!”
万幸在国王陛下亲手拦车之前,宫务大臣和皇家侍从武官紧急完成了御用马车的调配工作,否则要是正打算在上院上演全武行的诸位阁下们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呢。
亚瑟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泰晤士报》的报道:上院的混乱难以形容,贵族们暴怒地挥舞拳头,导致许多旁观议会辩论的女士受惊。伦敦德里侯爵甚至挥舞着马鞭,威胁要鞭打支持改革的议员,但好在被身强体壮的四位同僚及时拦住。
在不列颠,每每聊到王室,每个人都能评头论足的提出好几箱个人私藏的流言八卦。
几件王室秘闻一分享,再配上几杯佳酿,餐桌上的气氛很快便活络开了。
作为全场最引人瞩目,也是被《布莱克伍德》评价为全伦敦最骚包人物的迪斯雷利先生很快便吸引了所有的炮火。
亚瑟晃荡着酒杯,品一口1826年波尔多河谷的风味:“本杰明,我听说你把海德公园的房子卖了,搬去梅菲尔住了?”
迪斯雷利吞云吐雾道:“没错,我在公爵街租了个公寓,你也知道梅菲尔是伦敦政治的中心,住在那里有助于我在政治界和社交界两栖发展。不得不说,这年头狗娘养的混蛋实在是太多了,当年我在文坛籍籍无名,也没选上议员的时候,从来没有人邀请我参加沙龙晚宴,我厚着脸皮去申请加入旅行者俱乐部和雅典娜俱乐部,但是他们居然前后三次拒绝了我。但是现在呢?我的日程表简直排的满满当当,想要请我莅临赏光,抱歉,您的预约得排到一个月以后。”
狄更斯闻言忍不住揶揄道:“真的吗?本杰明,你搬到公爵街仅仅只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前途?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搬到那里难道不是为了化解你那接近2万镑的外债吗?”
“两万镑?”丁尼生愕然道:“本杰明,你平时都把钱在什么地方了?你的收入又不低,为什么会欠这么一大笔钱?”
迪斯雷利辩解道:“其中有一部分是我早年办报纸和投资美洲债券欠下的外债,至于另一部分嘛……你们难道以为从政的销很低吗?筹备竞选活动的销首先就绕不过去。除此之外,到处都是需要维持的关系,虽然夫人小姐、阁下爵爷们很少会愿意直接与金钱扯上关系,但是想要哄他们开心,钱绝对是少不了的!你们知道我之前为林德赫斯特伯爵拍下的几幅艺术品了我多少钱吗?整整两千五百镑!”
亚瑟挠了挠侧脸,他没太听懂迪斯雷利的意思:“本杰明,恕我直言,如果你想要化解自身的债务,图谋在政治上更进一步自然是个好办法。只不过,政治上的提升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在此之前,你反倒不如搬回来和我做邻居。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直接住在我那里。至于社交圈嘛,你现在早就是卡尔顿俱乐部的成员了,在那里你难道还担心接触不到大人物吗?当然,如果你的志向是进入怀特俱乐部的核心圈……”
“我知道,我知道,亚瑟,下院议员和陆海军上校仅仅只是怀特俱乐部的门槛,想要混进那里的核心圈子我起码还需要一二十年,不过……”
迪斯雷利咳嗽了一声:“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化解债务的问题,这与我混不混怀特无关。虽然《英国佬》为我带来了不少收入,但是我的财务状况实在是糟糕。而且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人,我,本杰明·迪斯雷利,绝不为爱成婚,我要把自己卖个高价,我的目标只瞄准那些年入2.5万英镑对象。”
亚瑟闻言恍然大悟道:“你和亨利埃塔·赛克斯夫人的关系有进展了?”
亚瑟一语便道破了真相,在不列颠,能够符合年入2.5万英镑条件的富婆本就不多,而先前就和迪斯雷利不清不楚的赛克斯夫人恰好就是一个。
赛克斯夫人的丈夫,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名下产业众多,而赛克斯夫人本人又出身酿酒巨富之家,二人可谓强强联合。
但可惜的是,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羸弱多病,常年需要赴海外疗养,所以才给了迪斯雷利这小子通过歌剧邂逅赛克斯夫人的机会。
亚瑟还记得当初迪斯雷利初识赛克斯夫人时,在朋友们面前诗兴大发的场景。
大诗人本杰明有诗云:“我生本非幸,天赋骇人,野心与炽烈激情,终年搏斗,偶得狂喜。”
迪斯雷利对于亚瑟的猜测矢口否认道:“赛克斯夫人乃是有夫之妇,我与她的关系虽然不止于友谊,但是……”
不等迪斯雷利说完,亚瑟紧跟着冲着狄更斯和丁尼生问了句:“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什么时候走的?”
回过味的二人心领神会的异口同声道:“年初一二月份。”
亚瑟捏着下巴微微点头:“去的哪儿?”
狄更斯道:“威尼斯。”
丁尼生到:“恐怕一年半载回不来,他这次病的挺重的。”
亚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迪斯雷利。
这小子,什么搬进了公爵街上的新公寓,他恐怕是直接搬进了赛克斯夫人的府邸吧?
迪斯雷利急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亚瑟,你这次回来,是打定主意不再回俄国了吗?”
亚瑟没有戳破迪斯雷利的小心思,而是配合的聊起了工作:“回去干什么?等到东窗事发了,再让帕麦斯顿把我的职务一撸到底?与其让他罢免我,反倒不如我率先请辞。而且现在不列颠的政局这么乱,我提前一步回到伦敦,未必是一件坏事。”
迪斯雷利眼珠子一转,他压低嗓音问道:“达拉莫伯爵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亚瑟提起餐巾抹了抹嘴:“不过我不排除伯爵阁下会在未来两三个月内辞任驻俄大使,毕竟我都能看到伦敦存在机会,他未必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他一直认为议会改革有一半的功劳应当归功于他,然而却在改革通过后只捞到了掌玺大臣的闲职,于是才气的犯了头疼病,一门心思跑到了国外避晦气。可现如今形势不同了,内阁随时可能改组,他未尝不想回来博上一搏。”
迪斯雷利闻言心里也有了些计较:“亚瑟,如果达拉莫伯爵回国,你看你能不能……”
“帮你引荐一下?”亚瑟诧异的挑眉道:“你想跳到辉格党?”
“不不不。”迪斯雷利连连摆手:“我只是想托你私下里帮我化解一桩恩怨。你也知道,我在参选议员之前,曾经……”
迪斯雷利没把话说完,但亚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其实迪斯雷利并非一开始就打算投入托利党的怀抱,在正式参选之前,这家伙夏晤辉格党激进派领袖达拉莫伯爵与爱尔兰煽动者奥康奈尔,秋与林德赫斯特伯爵共餐,并大言不惭的自称是:可为林德赫斯特伯爵安排与白金汉和钱多斯公爵对话的“坚定盟友”。
而他的这一行为直接惹恼了托利党总管查尔斯·格兰维尔爵士,他直接斥责迪斯雷利为“游移在林德赫斯特与达拉莫之间的极致骑墙派”。
虽然迪斯雷利本就擅长横跳,但是这并不妨碍亚瑟多嘴问上一句:“你在党内受到压力了?”
“是有那么一点。”迪斯雷利暗示道:“主要是来自于我的那个竞争对手,你明白的,格莱斯顿,那个砍柴的。相较于我,格兰维尔和皮尔都更青睐他。虽然我这边也有林德赫斯特伯爵撑腰,但是这毕竟是二对一。我担心下次大选,卡尔顿俱乐部未必会给我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
亚瑟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你来的不是时候,你现在就算加入辉格党,他们能给你的资源也远不如托利党更多。况且,我可不敢保证你转投辉格之后,达拉莫伯爵会替你撑腰。虽然转换阵营这事儿在不列颠不算罕见,但也不是人人都是帕麦斯顿子爵,帕麦斯顿能够如此顺滑的被辉格党接受,是因为他是坎宁派的领袖之一,辉格党接受他便等于凭空接受了十几个议席。而且帕麦斯顿当时是从强势政党转入弱势政党,这是雪中送炭。而你,本杰明,你如果现在从托利跳去辉格,那就是从弱势跳往强势政党,就算成功了,你也八成会被当做投敌的典型。”
(本章完)
第692章 选区危机
第692章 选区危机
“话虽如此,但是……”迪斯雷利忧心忡忡道:“亚瑟,你不知道,现在托利党漏的简直比皇家海军的缉私船还快。”
亚瑟闻言差点把酒喷在迪斯雷利的脸上:“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托利党?”
“不,是缉私船。”
迪斯雷利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当年亚历山大他们跟你从利物浦回来之后,我就从他们口中听说了。”
语罢,迪斯雷利话锋一转道:“还是说回托利党吧,我担心按照这个势头持续下去,托利们最少三十年内都没办法重回执政地位,而且我收到消息说,党内貌似考虑让我在下次大选中交出梅德斯通选区。”
“交出梅德斯通?”此话一出,就连狄更斯和丁尼生都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他们打算让你换到哪里去?”
迪斯雷利一想起有可能要变更选区,就感觉头皮发麻:“白金汉郡的激战区海威科姆。”
亚瑟脱口而出道:“乔治·纳金特的地盘?”
亚瑟虽然从未参选过议员,但是这不代表他对各个选区的情况不了解。
因为苏格兰场从前就经常协助伦敦周边的行政单位处理刑事案件,而在工作的过程中又少不了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扯皮,有时候甚至会闹到当地的政府部门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调解矛盾,就免不了要与当地议员打交道。
迪斯雷利口中的海威科姆就是一个亚瑟经常会去的地方,这个历史悠久的小镇以家具制造业闻名,海威科姆的椅子更是不列颠的驰名商标。并且,这个镇子虽然属于白金汉郡,但是由于距离伦敦不算太远,所以有不少居民都在伦敦工作。
根据不列颠两党的政策导向,像是海威科姆这样的工业小镇,辉格党占据主导自然也就不难理解了。
至少在亚瑟的记忆当中,自从他入职苏格兰场开始,这个小镇选区的席位便一直被辉格党的乔治·纳金特上校把持,即便中间曾经历经两次大选,但是乔治·纳金特从未丢失过这个这个选区。
更重要的是,纳金特每次都是以压倒性优势胜选,而在1832年议会改革通过后,纳金特在海德科姆选区的优势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
在亚瑟看来,迪斯雷利如果真的换到海德科姆,那基本等于往火坑里跳。
亚瑟颇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怎么会把事做到这个份上?让你改换选区,他们难道就不怕到时候不但你没有拿下海威科姆,最后又把梅德斯通的席位给丢了吗?”
迪斯雷利也一个劲儿的替自己喊冤:“唉,我在想,会不会是我之前写的那本短篇小说惹的祸?”
《英国佬》的稿件基本都要从狄更斯那里过一遍,他当即明白了迪斯雷利说的是哪篇文章:“你是说《哈特伯里一年》?”
《哈特伯里的一年》的故事结构并不复杂,那里面主要讲述了:主角博洪勋爵自海外归国,发现议会改革的风暴席卷乡野。博洪勋爵为此斥责辉格党人的伪善举动,痛骂这群人一边高喊解放黑奴,一边又对北方工人施加近似奴役的政策。辉格党只不过是在借《改革法案》之名巩固权势,改革后扩大的选举权范围只会把城镇权力拱手奉予那些躲藏在激进派辉格身后的保守派辉格寡头。
另一方面,博洪勋爵又视托利党为真正的全民政党,主张在尊崇现行宪制的前提下渐进变革。可他又拒绝以托利党人的身份自居,想要建设一个“既能满足时代内政需求,又能延续传统帝国外交”的新政党,并自封领袖。
最后,博洪勋爵经历激战后终获当选,但是刚一执掌下院要职便遭到刺杀,故事到这里也就完结了。
熟悉迪斯雷利的人都知道,这小子的作品基本全是在写自己,所谓主角博洪勋爵其实就是迪斯雷利先生套了层皮。
至于为什么他会安排刺杀作为故事结局嘛……
虽然迪斯雷利先生的粉丝们有着种种猜测,比如说:现实与梦想的差距、留白的余韵……
但是,实际上,编辑部的人都知道,迪斯雷利之所以突然烂尾,完全是因为他忙着与赛克斯夫人谈恋爱去了。
并不是每个作者都像大仲马、狄更斯以及卡特那样善始善终,迪斯雷利先生的耐性当个首相或许绰绰有约,但是想要成为顶级作家?
抱歉,不行。
亚瑟回想起迪斯雷利近年来撰写的文章以及他飘忽不定没有连贯性的政治观念,好像渐渐明白了托利党团为什么对这家伙不放心了。
虽然迪斯雷利一再声称他的持有温和的自由主义观点,但真正以温和著称的托利党皮尔派却始终对这个犹太小伙不感冒。这小子一再强调自己未获任何贵族党派支持,是一位为人民而战的议员,但是在托利党内部支撑着他却是清一色的强硬派贵族,比如林德赫斯特伯爵以及白金汉和钱多斯公爵。
而这样的反差自然很容易让人感觉迪斯雷利两面三刀,毫无原则底线。
再加上他曾经还与达拉莫伯爵等辉格党要员眉来眼去,这自然会引发托利党团的信任危机。
或许在部分人的心里,他们早就把迪斯雷利定义为了随时可能跳反的叛徒,换个人去梅德斯通参选只不过是及时止损,否则等到迪斯雷利带着议员席位投奔辉格党那才是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亚瑟之所以可以两头骑墙,除了他自身的教育背景和职业经历以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没有从两党直接获取任何政治资源。
但是迪斯雷利就不一样了,他之所以能在梅德斯通选区胜选,除了他自己投入的资金以外,托利党的卡尔顿俱乐部也对他倾斜了相当程度的政治资源。迪斯雷利参选时,白金汉和钱多斯公爵、林德赫斯特伯爵都曾亲临他的助选晚宴。
如果不是托利党力挺,迪斯雷利这样的政治素人就算投入再多的资金,也不可能如此轻松的在梅德斯通拿下一席。
不过,关于迪斯雷利为何会经常发表这样前后反复、自相矛盾的政治论调,亚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自从议会改革法案通过后,不列颠的选民基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是托利党议员的观点也必须向着自由主义的方向不断进化,否则他们迟早会被选民抛弃。
而要想既表露出改革观点,又不得罪替迪斯雷利撑腰的各位传统派托利党大佬,那就是一个相当细致的活计了。
要想做到这一点,既要向林德赫斯特伯爵等人表忠心,以获得党内支持。又得将自身的改革观点与辉格党的政见区别开来,杜绝他人对迪斯雷利随时可能倒向辉格党的怀疑。
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忽然开口道:“本杰明,你最近有没有正在写的政论小册子。”
迪斯雷利闻言从包里随手掏出了一沓稿纸:“何止是最近,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出几篇政论文章。”
亚瑟从迪斯雷利的手中接过那篇名为《危机审视》的文章,简单的扫了几眼后,眉头便深深皱紧。
他一边用食指轻敲着桌面,一边用钢笔划掉几段文字,时不时补充几句。
迪斯雷利见状,忍不住探身过去:“你在改什么?”
“你的风格。”亚瑟淡淡地说道,目光没有离开稿纸。
“我的风格?”迪斯雷利挑起眉毛,颇感不悦:“我还以为你挺欣赏我的文采的。”
亚瑟低笑了一声,把手中的笔放在桌上,抬起头来望着他:“本杰明,你的文采确实很出色,但问题是,这些修辞和逻辑更适合放在时尚小说里充当高潮,而不是一篇足以稳固你在托利党内地位的政论文章。”
迪斯雷利拿起自己的文章,颇为自傲的朗诵道:“辉格党的议会改革,乃是打着自由的幌子,将旧贵族的权力拱手让予新贵族。他们大声疾呼要解放人权,实则是将人民投向一个全新的枷锁。大不列颠正站在悬崖之上,微风已起,若不悬崖勒马,则必将万劫不复!我是托利党人,但不是旧托利党人。我不属于那些只知复古、拒绝改革的群体。倘若英国要生存,我们必须建立新的托利党,一个能带领人民走向新时代的政党!”
迪斯雷利拍了拍稿纸:“瞧瞧这些,难道我写的还不够好?”
亚瑟果断道:“这句删掉。”
迪斯雷利瞪大眼睛:“为什么?这是我最核心的政治理念。”
亚瑟把稿纸翻了回来,点了点他刚刚划掉的部分:“但是这话适合放在演讲台上煽动人心,但放在托利党内部的语境下,听起来就好像是你要推翻整个党派重建一个新政党。本杰明,我知道这是你的核心理念,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野心写在脸上。你以为林德赫斯特伯爵和白金汉公爵看了会怎么想?他们不会认为你是在改革,而是想要抢班夺权。至于皮尔,他更不会喜欢你的说法,因为你要谋篡的位置正是他的。”
迪斯雷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无奈的耸耸肩道:“好吧,改吧。反正你既然已经拿起笔了,总不能只删我的部分,让我瞧瞧你写了什么,我也要删点你写的。”
迪斯雷利拿回稿纸,将亚瑟新加的部分念了出来:“议会改革已成现实,而托利党必须适应新时代的政治生态。但适应不代表妥协,更不代表我们要放弃我们引以为傲的宪政体系。下院的扩张带来了新的问题,若任其发展,或将导致单一阶层的政治独裁。因此,我们必须呼吁维护上院的制衡作用,确保君主立宪的稳固性。”
迪斯雷利细品着亚瑟的改写,虽然亚瑟的改写不像是他那么抑扬顿挫,但是读起来确实沉稳了许多。
而且,迪斯雷利这样的聪明人自然能读出来,这段话里甚至还明里暗里的拍了许多托利党大佬的马屁,因为上议院正是被他们控制,也是诸位阁下们扎堆的地方。
“还有这个。”亚瑟指着另一处,笔下继续落字:“托利党并非拒绝改革的党派,相反,我们主张渐进式的、有秩序的改革。在尊重不列颠宪制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回应民众的关切,而不是像辉格党那样,推行激进而短视的政策。”
迪斯雷利咂了咂嘴:“该怎么说呢,亚瑟,你不愧是被皮尔提拔上来的警官。如果我今天不在这里,我估计会以为这段话是出自皮尔之口,因为这实在是太有他的风格了。”
亚瑟强调道:“这就是重点。本杰明,你不是只为自己写这篇文章,也不是在为选民写文章,你的文章是写给托利党的元老们看的。之前你把问题看的太复杂了,决定你能否继续留在下院的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你的政治观点,而是在于你能否取得林德赫斯特伯爵等人的好感。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最好也不要得罪皮尔派。”
迪斯雷利虽然是个骄傲的年轻人,但他绝不执拗,在随时有可能丢掉选区的情况下,他还是非常听劝的:“亚瑟,看来,你比我还适合做议员。你不是打算辞去外交官的职位吗?干脆来参政吧,我总觉得你的路比我更宽,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他们好像都挺乐意接纳你的。”
亚瑟把笔放下,轻声笑道:“我可没兴趣天天跟那些政客打交道,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梅德斯通,而不是被丢去海威科姆的火坑,本杰明,你就得变通。”
迪斯雷利叹了口气,接过亚瑟改写过的稿子:“好吧,至少现在看起来,我的政治前途还不至于在这篇文章里自毁。不过,我总有些放心不下……”
“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放心你的发展。”亚瑟举起酒杯与迪斯雷利相碰:“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会去伦敦一号拜见威灵顿公爵,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威灵顿公爵对你印象不错,我觉得至少短期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本章完)
第693章 拿上黑斯廷斯,打破肯辛顿体系
第693章 拿上黑斯廷斯,打破肯辛顿体系
伦敦1号,威灵顿公爵宅邸。
壁炉中炭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沉稳的暖光投射在书房厚重的橡木家具上。
窗外,泰晤士河边的城市雾霭未散,早春的晨寒透过窗缝渗入。
鬓角纯白的威灵顿公爵立于壁炉旁,手握着一只装着白兰地的水晶杯,目光锐利地盯着墙上的军事地图。
另一侧的沙发上坐着的正是亚瑟的老上司罗伯特·皮尔爵士。
他稳坐于椅,指间夹着一张公文,思索片刻,抬头说道:“陛下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
威灵顿公爵闻言将杯子放下,转身看着皮尔道:“国王陛下实在不能容忍他的弟媳,肯特公爵夫人也同样以憎恶回报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半点的圆滑和忍耐,因此处于对峙状态并引起恶感是必然的。当然,你我都知道,国王陛下虽然经常粗声粗气的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是他实际上是个不怀恶意的贵族中难得的好脾气。可话说回来,如果你应付不好,那你就得当心随时可能到来的狂风骤雨,而目前肯特公爵夫人就处于这种情况之下。”
皮尔爵士相当赞同威灵顿公爵的想法,或者倒不如说他与国王一样不喜欢肯特公爵夫人。
这不仅仅是由于脾气不合,更是由于身为托利党党魁,皮尔爵士实在痛恨肯特公爵夫人将她的宝贝女儿、未来的英国女王置于一个完全辉格的教育环境下,并对不列颠的传统美德、生活方式以及托利党人嗤之以鼻。
肯特公爵夫人从德意志嫁到不列颠已经有16年的时间了,按理说她应当早就学会了英语,但是截止到上周为止,这位来自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家族的公主却仍然坚持在社交场合说德语和法语。
如果说她真的是在语言方面没有天赋,或许还不会让人这么生气,但是威灵顿公爵等人早就从她的闺蜜利文夫人口中听说了:肯特公爵夫人不仅会说英语,而且还说的非常流利和优雅。
如此一来,托利党人便只能将她的行为定义为:有意要让他们这群推崇古老英格兰的传统绅士们难堪。
如果她只是位普通的贵族夫人,那托利党人本着礼让淑女的原则忍忍也就算了。
但是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这位夫人是王储的母亲!
更糟糕的是,根据辉格党主导通过的《1831年摄政法案》,如果将来维多利亚公主在继位时尚未成年,那么,届时身为王太后的肯特公爵夫人将会以摄政王身份总揽国王权力!
一个意识形态如此辉格的摄政王对托利党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尤其是在议会改革通过后,托利党可谓是举步维艰,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成为既定事实。
而在众多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是,国王陛下威廉四世同样厌恶那个女人。而在经过议会改革的动乱后,从年轻时起便拥护辉格党的威廉四世如今正在将立场转换到托利党一侧。
皮尔爵士点评道:“那个女人太恣意妄为了!”
威灵顿公爵点头表示同意:“她光是惦念着她自己的地位,她自己的责任,她的义务,她的女儿。她只知道自己是英国王位继承人的母亲。所以,政府必须痛痛快快地把她安置到一个适当的地位,好让她有威尔士亲王母的优先权,从内库里拨付她一大笔年金才是。但是她一点也没有考虑这种要求,放在国王陛下的眼中到底会是怎样的行为。国王陛下确实没有合法继承人,然而他还没有完全断了这个念想。但是看肯特公爵夫人的做派,就好像王位已经是她女儿的囊中之物了似的。”
皮尔爵士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烦心:“如果不幸发生,英国真的要有一个摄政王,我更愿意支持阿德莱德王后。温厚善良、勤俭持家、爱家顾家,甚至愿意接纳国王陛下婚前与乔丹夫人的非婚生子女作为家庭成员。早在国王陛下没有登上王位之前,她就表现出了这样宝贵的品质,而在她成为王后之后,她的行为也从未改变过。愿仁慈的上帝能保佑她尽快为不列颠诞下一位合法继承人,我简直无法想象看见肯特公爵夫人在枢密院会议上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会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景象。”
威灵顿公爵挥手示意仆从替皮尔爵士倒杯酒,旋即开口道:“作为一个成年人,想要改变她的观念是十分困难的。至于摄政王的事,国王陛下前几天在圣詹姆士宫赌气和我说,他就算吊着一口气,也一定要活到维多利亚公主成年的那天。这样一来,肯特公爵夫人就不会成为摄政王了。”
皮尔爵士哑然失笑:“国王陛下是在为了巡游的事情生气吧?”
“可不是嘛。”威灵顿公爵同样觉得那是瞎胡闹:“我承认,作为不列颠的王位继承人,维多利亚公主应当见识见识英国的各个地方,因此一连三年的夏天都外出游历,到西部、到中部、到威尔士开开眼界,这完全说得通。但是,公然把公主的行程登在报纸上上,引发热心群众的关注,让当地民众办起欢迎典礼,各处都有忠心的市民进欢迎词,俨然一副国王出巡的模样,这可就……”
皮尔爵士补充了一句:“我听说,今年公主游船经过索伦特海峡的时候,肯特公爵夫人一直坚持当游船抵达时,怀特岛军港内的所有军舰和炮台必须鸣王室礼炮。那事情最后解决了没有?”
威灵顿公爵回道:“你说那件事?当时怀特岛驻军第一时间就咨询了格雷(首相)和格雷厄姆(海军大臣),他们俩得知后赶忙私下写信给肯特公爵夫人,恳请她放弃这个权利。但是她哪里是听劝的人,再加上又有康罗伊(肯特公爵夫人的私人秘书及审计长)在后面鼓动她,她自然是分毫不让。结果这事儿传到了国王陛下耳朵里,气的他直接签署了一道特别命令,从今往后,严令禁止皇家海军向任何船只鸣王室礼炮,除非那艘船载有在位的国君或皇后。”
“康罗伊,又是这个约翰·康罗伊!”皮尔爵士一听到这个名字简直恨不能掀桌子:“那个没有见识、自命不凡的爱尔兰人!他不要以为其他人不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能够让皮尔爵士这样以温和有涵养而著称的人物大发脾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之所以如此不待见康罗伊,这与康罗伊在过去的10年间,不断协助肯特公爵夫人打造出的“肯辛顿体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康罗伊看来,肯辛顿体系旨在通过控制和保护维多利亚公主身体健康以及公众形象的办法,将她打造为“国家的希望”。
然而,在肯辛顿宫工作的内部人士却认为,肯辛顿体系的原则在于提升肯特公爵夫人的政治影响力。只有这样,那么在必要时,政府和议会才会同意让她摄政。
若非如此,一旦威廉四世在维多利亚成年前驾崩,执掌摄政权力的就会是那些王室公爵中的一人,譬如坎伯兰公爵抑或是苏塞克斯公爵等等。
然而,再严密的体系也不可能是密不透风的,即便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希望将肯辛顿宫打造成一个铁桶,但实际上,在维多利亚公主的身边,却存在着复杂的三方势力。虽然他们在不同的问题上未必总是敌对,但这也不代表他们是一条心。
排除公爵夫人的势力外,她的兄弟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也对侄女的教育问题很有话语权。
利奥波德一世的前妻是因为难产而去世的前英国王储夏洛特公主,在他1831年成为比利时国王前,这位德意志的小邦王子已经在英国鳏居了十多年了。
在维多利亚公主正式被确定为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之前,议会每年拨付给肯特公爵一家的年金只有七千英镑。
虽然这笔钱在劳苦大众看来,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了,但是对于要维持大贵族体面的王室成员来说,依然捉襟见肘。肯特公爵甚至不得不把名下的房产和田产作价51300镑售出,并以此来维持基本生活。
在肯特公爵因病去世后,成了寡妇的肯特公爵夫人日子就变得更难过了,这既是因为家庭没了顶梁柱,更是因为她们的年金收入被议会削减到了每年6000镑。
不过好在她的弟弟利奥波德由于曾经是英国王位继承人夏洛特公主的丈夫,再加上他十分讨喜的性格和普遍的民众好感,所以即便在夏洛特公主去世后,议会依然没有削减利奥波德每年50000英镑的年金拨付。
利奥波德看到姐姐的日子如此难过,于是便主动负担起了姐姐一家人的日常支出,尤其是维多利亚公主的教育支出。
这笔资助常年在一万镑左右,而在利奥波德成为比利时国王以后,他还慷慨的额外负担了姐姐一家人每年的旅行度假费用。
不止是维多利亚公主本人非常喜爱大方、和善的利奥波德舅舅,肯辛顿宫的仆人和侍从也都非常爱戴这位宽厚的王子,并发自内心的为他得到比利时王位而感到高兴。
至于利奥波德,他掏了这么多钱,掌握了姐姐一家人的大部分经济来源,自然也就在家务事上握有非常重的话语权。
这位比利时国王从很久以前就相当看不惯姐姐对私人秘书约翰·康罗伊言听计从的行为,更不能容忍这家伙几乎控制了肯辛顿宫的一切事务。于是他想尽办法说服姐姐,接受了一位名叫莱岑的汉诺威女家庭教师来教导侄女,并以此来削弱康罗伊的影响力。
而除了舅舅利奥波德的势力以外,肯特公爵夫人的侍女斯帕思男爵夫人、维多利亚的保姆布罗克夫人和路易斯夫人都是在肯特公爵夫妇新婚时便追随二人左右的。
这几位女士虽然不存在明显的倾向,但是很显然她们都不喜欢康罗伊,并且为首的斯帕思男爵夫人还与威灵顿公爵关系亲密,公爵知道的肯辛顿宫秘闻几乎全都是这位女士向他透露的。
而威灵顿公爵得知的一个最新消息是:代表了利奥波德舅舅的女家庭教师莱岑夫人,由于始终鼓励维多利亚不可束手就擒。所以引发了肯特公爵夫人的怒气,她前不久刚刚指责了莱岑对肯辛顿体系不够忠诚,并认为她必须卷铺盖走人。而这也导致了亲近莱岑夫人的维多利亚公主赌气和母亲彼此不再说话,然而这样的行为只会起到反作用,愈发坚定肯特公爵夫人解雇莱岑的决心。
威灵顿公爵将肯辛顿宫内部正在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娓娓道来。
皮尔爵士越听越感到这是个机会,他开口道:“难道国王陛下……”
威灵顿公爵轻轻点头:“如果莱岑被解雇,他们势必要找一个新人填补空缺。国王陛下现在正在苦恼应当如何挑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并且不动声色的把他送进肯辛顿。”
皮尔爵士端着酒杯靠在沙发上,酒杯在指间缓缓旋转:“我们必须承认,肯特公爵夫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女人。她的傲慢、她的固执,尤其是她对权力的渴望,使得她对任何外来的影响都充满敌意。我们想要安插一个人选进去,首先得确保这个人不会立刻引起她的反感。不能是那种一眼就看出是深受托利党影响的家伙,甚至他最好能看起来更像个持有辉格党自由主义倾向的家伙……”
威灵顿公爵闭上眼睛微微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继续……”
皮尔爵士放下酒杯,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道:“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足够聪明,足够有手腕,能够在肯辛顿宫的复杂环境中游刃有余,不仅能获取公主的信任,也能对付康罗伊,甚至在必要时向国王和我们传递关键情报……”
说到这里,皮尔话锋一止,他沉默了半晌,旋即苦笑道:“抱歉,阁下,我得承认,符合这两点的人选很不好找,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威灵顿公爵睁开眼睛,他挑着白眉毛自饮一杯:“我倒是有个人选,但是一般人可能不敢用。”
“您是说?”
“亚瑟·黑斯廷斯。”威灵顿公爵轻声笑道:“只要他能把给议员们建立档案的一半本事用在肯辛顿宫,能把身上那股子狠劲儿都发挥出来,我觉得康罗伊多半玩不过咱们的亚瑟警官。”
“是啊!”皮尔爵士打趣道:“实在不行,他还能下令开枪。但愿那小伙子这次能放机灵点,如果再躺进棺材里玩什么‘复活’,那坎特伯雷大主教可就要发狂了。”
威灵顿公爵问道:“罗伯特,我可没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他,这个人选你觉得怎么样?”
“亚瑟·黑斯廷斯……”皮尔爵士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黑斯廷斯在苏格兰场服役多年,虽然把他从巡警提到警督位置上是我主导的,算是他运气好。但是,他之后能一路平步青云坐上助理警监的位置,确实彰显了他优秀的个人素质。懂得察言观色,在复杂局势中获取优势。与此同时,他还在自然哲学界和文化艺术领域都有不错的声誉,并非一个单纯的官僚或学者,而是一个靠着本事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
威灵顿公爵附和道:“而且他在议会改革期间以铁腕手段镇压暴乱,这虽然使他在舆论界的名声不佳,但却是我们所需要的。他不是一个软弱的、婆婆妈妈的绅士,而是一个能干实事的小伙子。”
皮尔爵士表露担忧道:“但也因此,他在舰队街那些喜欢写社论的家伙中,恐怕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我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会让一位舆论如此负面的人物接近维多利亚公主,并牵连到她的。”
“舆论负面?那是以前了!”威灵顿公爵将桌面上的一份报纸推到了皮尔爵士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小子伙同戴维·厄克特在高加索惹出了个大乱子,虽然我不喜欢他这样冒失的行动,但是不得不说,他在舰队街的舆论形象马上就要咸鱼翻身了。从精神和物质上都在支持反抗沙皇统治的切尔克斯人,瞧瞧《泰晤士报》的标题和对他的肉麻吹捧!这小子简直都快要成为自由主义的人间化身了!”
皮尔接过报纸只是看了一眼,便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这……他现在不是正在俄国当外交官吗?他这么干的话……”
威灵顿公爵摆了摆手:“不再是了,他昨天刚刚提交了辞职报告,而且连人都已经回伦敦了。这小子就是故意的,他给帕麦斯顿扔了个烂摊子,还险些把达拉莫给坑了。”
皮尔爵士深吸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考虑到他在学术界的声望,与法拉第等人的良好关系,并且曾在哥廷根大学与高斯等人共事过。这一点,肯特公爵夫人或许会看在眼里……”
威灵顿公爵提醒道:“而且利奥波德不一定会反对这家伙去当家庭教师,别忘了当年的伦敦会议,利奥波德能当上比利时国王,他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为此,我还送了那小子一瓶滴金庄呢。”
“肯特公爵夫人那边……”皮尔爵士停顿了一下,忽然笑道:“如果我们能够以布鲁厄姆勋爵的名义推荐他,公爵夫人未必会立即拒绝。”
威灵顿公爵闻言,忍不住失笑:“你倒是想得周全。”
皮尔爵士笑着坐下:“那么,就让我们看看,我们的得力干将亚瑟警官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吧。”
威灵顿公爵闻言,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相信我,他会愿意的。”
“您这么笃定?”
“当然了!”
老公爵站起身来到窗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辆马车在街边缓缓停下,车厢里走出一位熟悉的身影。
“他最好主动请缨。”威灵顿公爵品了口杯中的白兰地:“否则别指望我会帮他擦高加索的屁股。”
(本章完)
第694章 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第694章 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沉重的马蹄声在街巷间回响,黑漆马车缓缓停在威灵顿公爵府邸的门前。
车夫收起马鞭,熟练地跳下座位,拉开车门,一位身着深色外套的年轻绅士随即走了下来。
身形笔挺亚瑟拄着手杖,步伐稳健的来到铁栅门外,摘下手套随手摇响了门前的铜铃铛。
象牙白的双开大门缓缓推开,老管家乔纳森望见这位数年不见的年轻人,笑着微微鞠躬与他打了声招呼:“黑斯廷斯先生,喔,不,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应当称呼您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了。”
亚瑟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笑着回道:“得了,乔纳森先生,别开玩笑了。我可不在您的面前摆谱,您还是继续叫我亚瑟吧,这名字可比爵士听着顺耳多了。”
老管家哈哈笑了两声:“那么,就快进来吧,我亲爱的亚瑟。公爵阁下正在书房等您呢。”
亚瑟微微颔首,踏进门廊,熟门熟路的将换下的外套交到仆人手中,跟随管家来到了书房门口。
硬质马靴踏过土耳其地毯的碎响让威灵顿公爵转过身,他冲着皮尔爵士打趣道:“今天的正主来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威灵顿公爵有意停顿了片刻,方才以司令官下达进攻命令的语气吩咐道:“进来吧。”
管家引着亚瑟·黑斯廷斯踏入满室暖光,房间里弥漫着白兰地的醇厚香气。
“公爵阁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前来拜访。”
亚瑟正想行礼,但眼角的余光却坐在沙发上的皮尔爵士。
还不等他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站在壁炉旁半倚着桌子的威灵顿公爵便率先打断了他的思绪。
“亚瑟!”威灵顿公爵露出一丝笑意,向他招了招手:“我原以为你在彼得堡会呆得更久些,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亚瑟从容一笑,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阁下,爵士,见到你们很高兴。”
旋即,亚瑟略微停顿,避重就轻的打起了太极:“毕竟,在冰天雪地的俄国呆久了,确实会让人怀念伦敦的雾气。”
皮尔爵士笑眯眯的抬手示意:“先坐吧,亚瑟,我们也是好久不见,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地叙叙旧了。”
亚瑟接受了皮尔的邀请正要入座,可还不等他的屁股坐上软和的天鹅绒,紧跟着他的耳边就再次响起了皮尔爵士貌似漫不经心的提问声。
“在俄国的进展如何?我听说,你好像在那边‘略微’引起了一些小动静?”
虽然亚瑟入座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阁下,‘动静’这个词似乎太夸张了。无非就是俄国的文化友人们出于对不列颠的尊敬,坚持把我选为了莫斯科自然哲学协会的名誉成员而已。说来实在惭愧,我觉得以我对电磁领域的贡献应该是当不起这份荣誉的。但是,出于维护两国情谊的考虑,我……”
岂料不等亚瑟把话说完,威灵顿公爵便将杯底的酒液泼进壁炉,炉中登时腾起一团蓝火:“莫斯科自然哲学协会?依我看,他们应当再授予你‘北高加索荣誉山匪’的头衔。”
亚瑟当然知道威灵顿公爵指的是戴维·厄克特事件。
但在俄国期间,他已经刻意避免留下太多明显的政治痕迹。
虽然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窗户纸,但是依照他的推算,戴维·厄克特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就引爆那枚重磅炸弹才是……
但威灵顿公爵今天的态度,却好像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似的……
亚瑟心中狐疑不定,但是在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他还是不打算一股脑把实情全部交代了。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低头认错道:“如果您是在指责我在彼得堡的交涉,我承认我当时或许措辞激烈了一些,但初衷都是为了捍卫英国的利益。”
威灵顿公爵微微皱眉,用他的手杖重重的敲了敲地板:“初衷或许不错,可做法却严重欠妥。你当时的鲁莽举动,已经让沙皇对您大为光火。据我所知,尼古拉一世认为您僭越了外交礼仪,几近视作对他的不敬。”
亚瑟挺直腰板正襟危坐道:“我绝无冒犯之意。当然,如果沙皇陛下偏要认为外交官据理力争、维护国家利益的行为属于僭越之举的话,那么,好吧,在东方问题上,我不得不代表大不列颠表达我僭越式的关切……”
皮尔爵士轻声打断亚瑟的话语:“亚瑟,我们当然理解你的爱国之心。然而俄国方面未必领情。现在的难题是:彼得堡方面对你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我们的驻俄大使,也是你的老师达拉莫伯爵近日私下向枢密院透露,沙皇觉得如果不列颠不对你和戴维·厄克特做出惩戒,那么他将颜面无存。”
威灵顿公爵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报纸扔到桌上:“你自己看看吧,看看《泰晤士报》是怎么形容你们两人的壮举的!”
亚瑟无奈地笑了笑:“记者们总是擅长夸大其词,您知道的。”
亚瑟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身体还是相当诚实的立马捧起了这份新鲜出炉的报纸。
《泰晤士报》特稿《俄国扣押英国商船,政府无作为令人震惊》
——《泰晤士报》驻君士坦丁堡特派记者詹姆斯·朗沃斯
本报昨日收到确切消息,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商船“维克森号”在黑海沿岸的苏丘克·卡尔港口遭到俄国武装人员强行扣押,并随即被押往俄国港口。这一恶劣事件不仅公然侵犯了英国的航行自由,更是对我国海上尊严的直接挑衅。
据悉,“维克森号”自本年10月自君士坦丁堡出发,意图向切尔克斯地区输送物资,包括一批用于贸易的食盐。然而,俄国方面随即以所谓的“封锁政策”为由,对其实施拦截。我们不禁发问:自何时起,俄国能够在未经任何国际认可的情况下,单方面宣布对黑海沿岸实施封锁?英国商船的正当贸易何以成为俄国舰队横加干涉的目标?
更令人惊骇的是,俄国不仅公然扣押英国船只,还声称本案涉及间谍活动,甚至荒唐地指控英国商人试图向切尔克斯部落运送武器,煽动他们反抗彼得堡的统治。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是典型的俄式诡辩。其真正目的,乃是进一步巩固其在高加索的侵略扩张,并阻止切尔克斯人民获得哪怕是最基本的生存物资。
俄国方面声称,此次扣押行动的目的在于防止瘟疫传播,但这不过是另一场政治欺骗。真正的动机,显然是阻断切尔克斯人与外界的联系,以达到其在高加索地区的可耻扩张目标。俄军指挥官甚至扬言:“即使天塌下来,俄国人也能用刺刀顶住。”
这无疑是对大不列颠的一种讥讽和侮辱,“维克森号”事件不是一起单纯的海事纠纷,它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英格兰的脸上。彼得堡公然在向我们示威,而英格兰则只能低头接受。试问,我国政府如果对此事坐视不理,今后英国贸易的航行安全可还有何保障?今日被扣押的是‘维克森号’,明日是否就轮到更大规模的英国船队?
况且,“维克森号”事件远非孤立案件。我们必须清楚意识到,英国对俄国扩张的姑息将导致何种严重后果。正如《爱丁堡评论》所言:“一旦切尔克斯被征服,高加索地区就暴露于俄国人面前,波斯将任由彼得堡摆布。如此一来,俄国的边界须臾间就向英属印度的边界推进了一千二百英里。”
不列颠今日如果容忍俄国的行径,则明日英国商人在波斯、印度、甚至巴尔干地区的利益又将如何?今日是黑海,明日便会是英属印度沿岸!
然而,面对如此公然的挑衅,我国政府的反应却令人失望。
俄国无视国际法,践踏英国商船的航行自由,甚至限制本国臣民的正当经商活动。我们的商船遭到拦截,我们的贸易被封锁,我们的商人被扣押,而帕麦斯顿阁下的反应呢?我们的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至今仅限于在与圣彼得堡“通函”中表达所谓的“强烈关切”!
事实上,帕麦斯顿阁下的懦弱并非始于今日。在他的领导下,我国的外交政策已然陷入全面崩溃:
在比利时问题上,他未能有效支持利奥波德国王,导致法国在低地国家影响力日益增强!
在西班牙问题上,他对伊莎贝拉二世政权的摇摆不定,使得英国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影响力大大削弱!
在东方问题上,他对俄国步步退让,使得彼得堡在黑海沿岸的扩张愈发肆无忌惮!
而今,维克森号事件更是让他的懦夫本性暴露无遗!
我们在此严正呼吁政府,决不能继续容忍这样的无能外交!
尊敬的帕麦斯顿阁下,你究竟是在为英国的利益服务,还是在向彼得堡的冠冕低头?你的立场究竟是保护英国的商人,还是在为沙皇的得失考量?
如果你无法采取有效行动,那就让位给能捍卫英国尊严的人!
我们在此向政府发出呼吁:
第一,立即派遣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进驻君士坦丁堡锚地。如有必要,应当直接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黑海,以实际武力维护英国商船的安全!
第二,向俄国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立即释放“维克森号”及相关扣押人员,并就此事件进行赔偿!
第三,全面审查帕麦斯顿的外交政策,若其仍坚持退让,那么英国人民有权要求更换一位更能维护人民利益的外交大臣!
英国人民不会容忍懦弱!英国的敌人不会尊重软弱!
饶是以亚瑟的大心脏,在阅读这篇文章的时候,都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从前就知道戴维·厄克特的性格很虎,但是他还是没料到这位强硬的反俄派人士居然能虎到这种程度。
更操蛋的是,他的执行力还异乎寻常的高,半年不到的时间,他便联系好了愿意承运这笔特殊物资的航运公司。
不幸中的万幸是,戴维·厄克特没有一开始就将柯尔特公司生产的枪支运往高加索,而是选择先以装载了食盐等基本生活物资的维克森号探明俄国人的底线。
如果俄国人对维克森号坐视不理,那么接下来他就会向切尔克斯部落提供价值更高也更短缺的各类军火与药物。
只不过俄国人的底线貌似远比厄克特想象的高,仅仅是一批生活物资便引发了彼得堡方面的剧烈反应。
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彼得堡的过激反应或许正中了厄克特的下怀。
正如今天亚瑟在《泰晤士报》上看到的那样,英国商船遭到拦截,便能借机煽动英国公众的反俄情绪,迫使政府为保护本国商船而对俄国采取直接行动。甚至于,还有可能借助这一举动促使皇家海军进入黑海,从而挑战俄国和奥斯曼人之间签订的关于达达尼尔海峡的秘密协定。
对于戴维·厄克特来说,不论是怎样的结果,他个人都可以接受。
可是他这么干,无疑坑了亚瑟。
戴维·厄克特并不在乎他的政治前途以及内阁对他的观感,作为一名单纯的反俄分子,他只想支持切尔克斯人并尽可能的让俄国人难受。
但是亚瑟的立场可与他大有不同,约克猪倌只是想借着这一事件攫取尽可能多的政治声望,为此把自己树立为反俄派也可以接受。但是,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和内阁闹得这么僵。
戴维·厄克特这么干,就连激进派都得觉得他的行为太激进了。
皮尔爵士翘起二郎腿,望着陷入久久沉默的亚瑟,开口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亚瑟脸色渐变:“《泰晤士报》的观点过于激进,文字表现也过于夸张了。”
“夸张?”皮尔爵士悠闲地晃着酒杯,目光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所以你认为,帕麦斯顿现在对你的怒火,也是一种夸张的情绪表达?”
亚瑟应道:“爵士,帕麦斯顿子爵的态度向来不可预测,就像是他十年前还是个托利党,现在却成了辉格党的内阁成员一样。”
威灵顿公爵放下酒杯,缓缓踱步到亚瑟身前:“你的举动让外交部头疼不已,帕麦斯顿甚至放话说,他将亲自处理你和厄克特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现在,厄克特已经被下令召回伦敦了。至于你,如果不是我和皮尔一直在国王陛下面前替你回护,恐怕你现在已经在唐宁街接受正式调查了。”
“我……”亚瑟刚刚开口便愣了一下:“等等,您和皮尔爵士替我回护?”
(本章完)
第695章 塔列朗?小皮特?
第695章 塔列朗?小皮特?
亚瑟的疑问在书房内回荡了一阵,威灵顿公爵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你觉得这很意外?”老公爵缓缓踱步,目光在亚瑟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了壁炉的炭火:“难道你以为,在你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之后,帕麦斯顿会善罢甘休?他年轻的时候,睚眦必报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不管是辩论还是演讲,都是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为人记仇得很。”
皮尔爵士轻声补充道:“尤其是你直接掀了他的棋盘。”
亚瑟盯着皮尔爵士看了一眼,然而对方的脸上除了真诚的笑容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单是凭借纯真的笑容可不足以让亚瑟相信他们俩的话,皮尔爵士是个从20岁起就混迹政坛的老油条,威灵顿公爵虽然更多以军事将领的身份闻名,但实际上,老公爵在印度战场扬名之前,曾经长期担任过爱尔兰总督秘书和爱尔兰议会的议员。
换而言之,这两位都是千年的狐狸,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亚瑟可不相信他们俩会在这种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务上挺身而出,替他回护。
但威灵顿公爵的话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帕麦斯顿脾气不好,亚瑟是早有耳闻的。
而且,他早就明白自己在高加索的行动势必会引发外交风波。
可他原本的盘算是,即便帕麦斯顿对此不满,也无非是训斥几句,最多让他转任次要职务,抑或是把他踢出外交系统。
外交大臣虽然是内阁三大宝座之一,但是帕麦斯顿手中的权力也就仅限于此了。
只要下定决心不在外交系统里面混,那他就算睚眦必报又能如何呢?
可是,听威灵顿公爵话里话外的意思,帕麦斯顿这次不只是简单的不满,而是动了真怒,甚至还把高加索的烂事摆到了枢密院的御前会议上,这可就有点……
“公爵阁下……”亚瑟缓缓开口,试探道:“既然你们为我回护,这是否意味着……枢密院对我的事已经有了定论?”
“定论?”威灵顿公爵摇了摇头,轻轻摩挲着手杖的银质狮头杖首:“定论还没有,但情况对你不乐观。”
皮尔爵士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必也知道伦敦最近政局不稳,格雷的内阁随时可能倒台,辉格党人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深。所以,眼下这个时间,大部分人没有精力分心于高加索的事情。”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他彻底放心,皮尔爵士便峰回路转的又提了一句。
“亚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帕麦斯顿目前虽然还在外交大臣的位置上,但他未必能够稳坐到最后。等到格雷一辞职,内阁一改组,鬼知道他后面会去管哪个部,或许他连兰开斯特公爵领大臣都未必能混的上。但是我们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格雷前天已经向国王陛下当面递交了辞呈,而接替他的将会是墨尔本子爵。你或许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玩乐的时候,早就听说过帕麦斯顿和墨尔本子爵的妹妹考珀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了,而且他们俩原本就私交甚笃,因此我觉得我也没必要继续为了这些事情嚼舌根。我只想告诉你,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墨尔本子爵接任首相后,帕麦斯顿将会留任外交部,所以你最好别在这方面抱有太多的幻想。”
亚瑟听到这话,顿时有一种被人逼到悬崖边的感受。
他甚至都还没准备打退堂鼓呢,皮尔爵士就已经跳出来告诉他此路不通了。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背后猫腻甚多。
皮尔爵士看到亚瑟不说话,笑着招呼他不要着急先喝杯酒,他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亚瑟,请你理解,我们没办法阻止他对你施压,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能提供一条更稳妥的退路。”
“退路?”亚瑟看见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挑了挑眉毛,放低姿态道:“您的意思是……”
威灵顿公爵端起酒杯,微微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你如今的处境十分微妙。辉格党人都在担心你不怀好意,而托利党……准确的说,是我和皮尔,还有国王陛下,我们对你尚未彻底失望。”
亚瑟原以为他们是想要劝他加入托利党,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里面居然还有国王的事情。
“我……国王陛下?”亚瑟缓缓重复了一遍,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探寻的意味。
威灵顿公爵轻轻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而皮尔爵士则是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亚瑟。
“亚瑟,你应该知道,国王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对肯特公爵夫人心存芥蒂。”皮尔爵士轻声说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只是普通的宫廷纷争,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政治难题。而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变得越来越棘手。”
亚瑟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国王威廉四世与肯特公爵夫人不和的事情。
威廉四世是个脾气暴躁、口无遮拦的国王,而肯特公爵夫人则是个固执且极富野心的女人。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他还是没搞明白王室的家庭纷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亚瑟只能一边打马虎眼一边尽可能的探听消息:“是因为《摄政法案》的问题?”
“确切地说,是关于王储的教育和未来的政治倾向。”威灵顿公爵淡淡地说道:“国王陛下当然明白,自己没有合法的子嗣,而且在他那个年纪,应该也很难有了。因此,维多利亚公主未来继承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问题就在于,在她正式继位之前,由谁来塑造她的思想,影响她的治国理念。”
亚瑟沉默不语,他已经猜到了威灵顿公爵的意思。
肯特公爵夫人是个坚定的辉格党支持者,而她的私人秘书康罗伊更是个精于操弄的人。自维多利亚公主幼年起,他们便用各种手段隔绝她与外界的接触,试图将她塑造成一个完全受辉格党影响的女王。
“国王陛下担心的不仅仅是她的未来倾向,更重要的是……”皮尔爵士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国王陛下在维多利亚公主成年之前驾崩,那么,按照《摄政法案》,肯特公爵夫人将会成为摄政王,代替她掌控整个王国的事务。”
“国王陛下绝对不能接受这种情况。”威灵顿公爵语气坚决地说道:“而不列颠和托利党同样不能接受这样一党独大的情况。”
亚瑟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背后的答案了,但他依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所以……我需要为国王陛下和不列颠人民做些什么?”
皮尔爵士轻轻敲了敲桌面:“国王陛下需要一个能够进入肯辛顿宫的人,一个能够在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的掌控下,依然保持清醒头脑,并且能够适时向我们提供情报,同时确保公主不会受到过度辉格党影响的人。”
亚瑟听到这里,只觉得这活儿未必有皮尔爵士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肯辛顿宫被肯特公爵夫人和她的私人秘书康罗伊打造的好似一只铁桶,如果真的能轻轻松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影响王储,那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今天也不至于拿出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了。
这件事干成了,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不止国王威廉四世高兴,还能在未来的维多利亚女王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但是,要是把这件事办砸了……
那后果也一定是毁灭性的!
不过,风险越大收获自然也就越多,亚瑟没有第一时间回绝这个提议,而是率先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开始与威灵顿公爵与皮尔爵士讨价还价。
“我自然不敢辜负国王陛下的期待。只不过,您刚刚也说了,辉格党人现在都怀疑我不怀好意。而据我所知,肯特公爵夫人是个非常热情的辉格党支持者。您……还有公爵阁下真的确定我是个好人选吗?”
威灵顿公爵摇了摇头:“你在学术界的声誉,足以让你以文化名流的身份接近公主。你在哥廷根大学的经历,你与一众大学者的交情,你在自然哲学方面的涉猎,这些都是你的优势。”
亚瑟提出疑问道:“可是,阁下,如果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最终还是拒绝了我呢?毕竟我在伦敦的名声可称不上有多好。”
皮尔爵士补充道:“你过去的‘铁腕’形象在高加索事件后已经有了变化。现在的你,在不少人眼中,甚至更像一个自由派人士,而不是单纯的辉格党人。这对肯特公爵夫人而言,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条件。”
亚瑟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依然装傻充愣道:“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即便我的名声现在比以前强了不少。可是,我这样的家伙去主动应征肯辛顿宫的家庭教师,这看起来依然太反常了。”
“所以你必须隐藏你的目的。”皮尔爵士眯起眼睛:“亚瑟,脑袋放灵活一点,就像你在苏格兰场做的那样。你曾与布鲁厄姆勋爵共事过,而布鲁厄姆恰恰是辉格党的重要人物。如果由他来推荐你,一定没有人会怀疑你的立场,再加上你那份漂亮的履历,肯特公爵夫人多半只会觉得受宠若惊,那么一切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亚瑟听到这里,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故意停顿了一会儿。
“你在犹豫?”老公爵缓缓说道,语气不紧不慢,却透着一丝隐隐的压力。
“亚瑟。”皮尔爵士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酒瓶,为亚瑟倒了一杯酒:“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已经在盘算其中的得失了。那么,不妨让我来帮你理清一下。”
他顿了顿,随即目光直视亚瑟,语气微妙地说道:“你应该清楚,帕麦斯顿不会放过你。”
皮尔爵士将酒杯放回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盯着亚瑟:“国王陛下已经对你表示不满了,你知道吗?”
亚瑟微微一愣,眉头轻皱:“国王陛下?”
“当然。”威灵顿公爵点头道:“尼古拉一世已经向国王陛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他认为英国政府对你和厄克特的行为听之任之,甚至默许了你们的行动。这让国王陛下十分恼火,毕竟他并不希望与俄国人发生直接冲突。”
皮尔爵士缓缓说道:“高加索事件必须要有一个人出来负责,不是你就是戴维·厄克特。但不幸的是,戴维·厄克特爵士与国王陛下交情不错,所以说……”
威灵顿公爵盯着亚瑟的表情变化,满意地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但如果你接受这份任务,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你不仅能够摆脱帕麦斯顿的追杀,还能在宫廷中占据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如果你成功了,国王陛下会对你刮目相看,托利党会视你为重要盟友,而未来的女王……”
老公爵轻声笑了笑:“如果你真的足够出色,或许等她登基以后,会把你派到宫务厅工作。如果你有意的话,这两年也可以考虑弄个陆军的军职,这样的话,到时候或许把你派到皇家侍从武官的位置上。”
威灵顿公爵的暗示已经不能更明显了,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亚瑟只要愿意掏钱,那他就能帮忙运作出一个陆军的实缺用来刷资历。
面对威灵顿公爵他抛出的橄榄枝,即便这橄榄枝上缠绕着荆棘,依然很难令人不心动。
无论是宫务厅的职位,还是皇家侍从武官的未来,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当年站在威廉四世身边为亚瑟授勋的皇家海军侍从武官乔治·埃利奥特上校,今年年初便已经正式升任海军部常务秘书,并当选为海军委员会委员。
仅仅4年的时间,他便完成了从舰长到海军部大员的跨越,这全都是仰赖着皇家侍从武官的身份和国王陛下的提携。
现如今,这样的好事儿掉在自己脑袋上,如果不去搏一搏,那反倒显得脑袋有问题了。
“亚瑟,你还在犹豫?”皮尔爵士语气悠然:“你知道的,我们不会劝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但如果你不做,事情会变得相当棘手。”
“阁下,爵士,我接受这份任务。”亚瑟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克制:“但我希望在行动上能有一定的自由度。毕竟,进入肯辛顿宫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想要赢得肯特公爵夫人的信任,更是需要谋划周密。”
威灵顿公爵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当然会有足够的自由度,当年我在伊比利亚打半岛战争的时候,我同样讨厌战争部和外交部对我指手画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干涉你的计划。只要你能完成任务,用什么方法你可以自己决定。但是话说回来,打了胜仗没人管你,但如果打了败仗,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亚瑟将杯中的雪莉酒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那么,阁下,爵士,我会尽快制定出一套计划。至于布鲁厄姆勋爵的推荐,我需要一点时间,让他自愿提出这个建议。”
威灵顿公爵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透着几分兴趣:“你打算怎么做?”
亚瑟露出了一丝笑意:“布鲁厄姆勋爵是个率性之人,与此同时,他还是个异常聪明的人。因此,他最怕的就是错失良机。如果肯辛顿宫向他征询过人选意见,那我只需要让他觉得,我是最佳选择,他自然会主动提出推荐。至于如何让肯辛顿宫向布鲁厄姆勋爵征询意见,或许我得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找找办法。”
皮尔爵士轻笑:“看来你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好。不过……”
他语气一顿:“记住,时间不等人。国王陛下希望尽快看到结果。”
亚瑟微微颔首,随后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
亚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威灵顿公爵托着酒杯倚靠在壁炉边:“这小子是个危险人物。”
皮尔爵士则悠然地靠在扶手椅上,嘴角挂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危险人物?那么,阁下,您为何还要用他呢?”
威灵顿公爵缓缓踱步到窗前,望向外头灰蒙蒙的伦敦街道:“因为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倒是不假。可我得承认,我对这位年轻人依然存有疑虑。”皮尔爵士捂着前额道:“他聪明、灵活,或许还算得上是个忠于英格兰的人。但他对权力的热爱远比我们之前估计的更强烈……甚至已经有些不加掩饰了。”
威灵顿公爵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道:“这正是他能成功的关键,不是吗?只有真正渴望某样东西的人,才会全力以赴去争取。况且忠于自己的利益,这称不上是什么恶习。”
“你还记得塔列朗吗?”他忽然问道。
皮尔爵士微微挑眉:“当然记得。滑头的老狐狸,法国历史上最成功的投机者。无论是波旁王朝、大革命、拿破仑帝国,还是路易十八复辟,他都能顺利存身,并且在每一个政权中都爬上高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威灵顿公爵缓缓点头:“没错,塔列朗从大革命的主教,变成督政府的外交部长,又成为拿破仑的宰相,最后摇身一变,成了波旁复辟的功臣。”
皮尔爵士笑了笑:“如果您想拿亚瑟和他相比,那可未免太过抬举了。”
“我不是说亚瑟和塔列朗的地位相当,而是他们的思维模式有相似之处。”
“但是您得承认,塔列朗这样的人是一把双刃剑。这样的人一旦变得足够强大,便很难再掌控了。”
威灵顿公爵轻轻摇了摇头:“但谁又能完全掌控谁呢?乔治三世曾以为他能完全掌控小皮特,而事实证明,皮特最终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治理了不列颠。塔列朗当初效忠拿破仑,但最终仍旧主导了维也纳和约。我欣赏小皮特,因为正是他提拔了我。至于我与塔列朗,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放心吧,皮尔,相信我,这样的家伙要比你想象中好打交道的多。”
(本章完)
第696章 苏格兰场的常务副上帝
第696章 苏格兰场的常务副上帝
清晨的伦敦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街道上弥漫着雨夜后未散的泥土气息。
苏格兰场的大楼静静地矗立在街角,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等待着日出后重新苏醒。
在这座建筑的深处,三楼偏厅的走廊上,莱德利·金警督手中随意地甩着警帽,肩膀上搭着制服外套,嘴里还哼着昨晚在酒馆里听来的桃色小调。
如果叫厅长查尔斯·罗万或者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瞧见他这副模样,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这个浑身痞气的家伙便是那位向来严肃正派的伦敦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莱德利·金。
但实际上,这就是莱德利在没有碰见上级领导时的惯常模样。
莱德利这条滑泥鳅在苏格兰场混迹多年,早就学会了如何在阴谋与算计中游刃有余,一张笑脸可以在任何场合派上用场,但是在他的办公室,在警务情报局五处的地盘上,他便是唯一的国王。
莱德利·金掏出钥匙,熟门熟路的打开房门,一脚跨进办公室。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时,脚步倏然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的椅子上,那把被他视为“不可亵渎的铁王座”的椅子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不,那个人不仅仅是坐着,甚至还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倚靠在妻子亲手为他缝制了衬垫的椅背上。
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雪茄,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下,背影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了。
办公室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莱德利的眼神一冷,眉头一皱,心脏一紧,他的胸腔里不可抑制的腾起一团邪火。
这间办公室向来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他莱德利·金!
这座椅子,除了他这位五处真正的国王以外,谁都没有资格坐!
“见鬼的!”莱德利的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房间里响起,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哪来的混账东西!敢坐我的椅子?给我滚起来,立正站好!”
语罢,他脸色铁青地踏前一步,卸下腰间的警官刀,用刀鞘狠狠地敲在地板上。
看他的样子,就仿佛随时准备上前把这个胆敢冒犯他权威的家伙揪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然而,那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莱德利怒吼的影响。
那人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手中的雪茄送至唇边,深深吸了一口,随后轻轻吐出一道白色的烟雾。
那股沉稳而慵懒的气息,与办公室内的紧张氛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以致于竟产生了几分滑稽的感觉。
莱德利的眉头越皱越紧,如此被人轻视使得他的怒气愈发膨胀。
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敢在他的办公室里如此嚣张?
他蓦地伸手,准备一把拽住那人的肩膀,将他从自己的椅子上揪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人的肩膀时,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道冷峻而熟悉的脸庞映入莱德利的眼帘,深邃的眼眸如刀锋般锐利,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嘴角微微扬起,透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莱德利的呼吸陡然一滞,眼中怒火瞬间被震惊取代,浑身的动作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他愣住了,像是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身上所有的怒气都在一瞬间被扑灭。
“莱德利,早。”
是他!
那个苏格兰场曾经最锋芒毕露、最不可一世的男人!
伦敦警务情报局的创始人,哥廷根大学学监及国家特别代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驻俄文化参赞,行走于地上的苏格兰场常务副上帝,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那个男人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同一头刚刚回到自己领地巡视的狮子,静静地打量着那些还未意识到自己身份的猎物。
莱德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怒火瞬间化为恭敬,震惊瞬间被讨好的笑意取代,刚才的敌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情洋溢的神情。
“我的上帝啊……爵士!”莱德利猛地挺直身板,用足以录入内部培训手册的标准姿势敬了个礼,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谄媚和惊喜:“您……您回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准备迎接啊!”
说着,他迅速转身,快步走到办公室一角,打开了那个他平日里珍藏好酒的酒柜,麻利地从中取出一瓶多年前珍藏的上等威士忌,动作娴熟得仿佛刚刚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从未存在过。
“您回来,怎么能没有酒呢?”莱德利满脸堆笑,一边熟练地拔开瓶塞,一边殷勤地倒酒。
亚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你在苏格兰场过得比我想象得还要舒服。”
莱德利赶忙摇头赔笑道:“哪敢啊!爵士,您知道的,咱们这些做情报工作的,就跟水里的泥鳅一样,整天琢磨着怎么不被人捞起来炖汤。我这几年在五处干得实在辛苦,哪能比得上您在俄国风光?”
亚瑟听罢,微微眯起眼睛:“风光?莱德利,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你难道没看《泰晤士报》吗?我现在正陷在高加索的烂泥地里出不来呢。”
莱德利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换上了一副殷勤的笑容。与此同时,他瞥了一眼亚瑟指间快要不见火星的雪茄,十分自然的掏出随身携带的银质火柴盒,啪地一下点燃了一根火柴,凑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为亚瑟续上。
亚瑟注视着莱德利,就像一只老虎盯着一只灵活的狐狸。
他轻轻地敲了敲扶手,缓缓说道:“最近警务情报局的工作做的怎么样?托马斯、查尔斯、汤姆还有托尼他们,最近都还好吗?”
莱德利一边思索,一边迅速整理措辞。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圆滑,语气里带着讨好与尊敬。
莱德利晃了晃手里的威士忌杯:“托马斯嘛,托马斯·普伦基特警督,他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冷血、精准,我听说他上周刚在索霍区,就是皮卡迪利广场附近发现了一个法兰西流亡者组织的地下共和主义社团,所以这几天他和他手底下的幽灵队正忙着盯那帮法国佬呢。您知道的,咱们这片地界向来不缺不安分的外国人。”
亚瑟笑了笑,并未回应,而是继续听着莱德利的汇报。
“至于查尔斯·菲尔德警督嘛……”莱德利砸吧了一下嘴:“他最近正忙着调查一个珠宝盗窃案,那伙蟊贼的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搅得西区的绅士小姐们都被闹得不得安宁。您也知道,查尔斯是个工作狂,他的睡前读物都是线索记录本。让他碰见这种案子,废寝忘食那都是家常便饭。”
亚瑟嘴角微微点头道:“这倒像是他的作风。”
“汤姆还在档案室里刨那些老档案呢,他那个地方啊,除了纸屑和灰尘,估计没别的东西。依我说,混混日子也就过去了,但他偏偏在档案管理处干的起劲。”莱德利哈哈一笑:“不过您还真别说,前些日子还真让他在一份旧档案里找到了三年前一宗未破悬案的新线索,眼下他正兴冲冲地准备翻旧账呢。”
“托尼嘛……”莱德利脸上的笑意更甚,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他最近倒是麻烦不小,格林威治那边的军士日子过得滋润,喝多了闹事的事儿屡见不鲜,上个月就有个喝醉了的皇家炮兵上尉把格林威治的某个警察署长揍了一顿。结果呢,托尼亲自上门,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位上尉拷了,扔进审讯室里关了一夜。”
亚瑟挑了挑眉:“然后呢?”
莱德利嘿嘿一笑:“然后第二天他在军队里的那帮兄弟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不过托尼的胆子一向大得很,他就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等着他们,还吓唬他们说,那个炮兵上尉醉酒后说了许多对王室大不敬的话。所以按照法定程序,在民事法庭审判完他醉酒滋事的罪行后,还应当移交军事法庭,依照《军法条例》接受审判等等。炮兵部队的军官们一开始态度还挺强硬,可一听到托尼要上报战争部,他们的腰杆立马就挺不直了。最后那群军官磨破了嘴皮,好说歹说,赔了一大笔的汤药费,才勉强把人领走。”
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托尼比以前有长进了,不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
莱德利立刻点头附和:“那是当然,爵士。人总要成长的,您当年的教导可没白费。”
亚瑟扫了他一眼,轻声笑道:“可惜有些人好像还停留在原地,不愿意进步。”
莱德利心头一紧,立刻堆起笑脸:“爵士,您这话说的可让我心里发毛。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可从不敢偷懒。”
“是吗?”亚瑟轻轻吐了一口烟圈:“那为什么大伙儿都在忙,唯独你在这里享清闲?”
莱德利心中一紧,眼神微微闪烁:“爵士,您这话可就冤枉我了。五处的事情千头万绪,整日都不得闲。”
“喔?”亚瑟有意无意地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直视着莱德利:“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负责的业务少了不少?”
“爵士,您这话是从哪听来的?”莱德利一边倒酒,一边试探地说道:“苏格兰场里的人嘴碎得很,您可不能尽信啊!”
“我可不光是听来的。”亚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不过……如果你不忙,那我这儿倒是有件差事,需要你帮个小忙。”
莱德利手中的酒瓶微微一颤,随即迅速恢复平稳:“爵士,您说笑了,咱们的交情,还需要说‘帮忙’这种话吗?但我这人天生愚钝,凡事您如果能说清楚最好。您看,五处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帮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亚瑟像是在随意调侃道:“莱德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莱德利笑容不改:“爵士,人在屋檐下,总得学会低头。您这些年不在,所以您可能不知道,苏格兰场可不是当年的苏格兰场了。”
“哼!”
亚瑟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莱德利浑身一激灵。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离开之后,罗万便开始整顿苏格兰场,削弱我的影响力,这点我当然清楚!”亚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杯:“但是,你觉得,他削得干净吗?”
亚瑟也不看他,而是背过身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前天刚回伦敦,昨天下午便去了伦敦1号拜见了威灵顿公爵。”
莱德利故作镇定地笑道:“爵士,您的身份尊贵,既为苏格兰场立过功,又为大不列颠流过血,大人物们对您礼遇有加也是应该的。”
“是啊,公爵阁下待我甚厚。”亚瑟轻轻吐了口烟雾,随意地说道:“顺便我还见了几位老朋友,比如罗伯特·皮尔爵士,他还给我带来了国王陛下的口信儿。”
莱德利握着酒杯的手顿时微微一紧。
国王陛下?
如果只是威灵顿公爵,他或许还能装作没听见,可国王陛下这四个字一出口,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亚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莱德利,仕途进步是件好事,你应该抓住机会。”
莱德利心中瞬间翻涌起无数念头。
他本以为亚瑟只是短暂回伦敦,但现在看来,对方弄不好已经彻底脱离驻俄文化参赞的职务,正式回归伦敦。
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站着国王和托利党的权贵们。
而这一切变化,再联系到格雷内阁很快就要垮台的传闻……
亚瑟·黑斯廷斯这老小子……
不,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老人家难不成要重新掌控苏格兰场?
莱德利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已经被罗万推到中立派的位置,如果此时站错队,后果不堪设想。
莱德利思前想后,厚着脸皮改口道:“爵士,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也不管其他人,像是托马斯、查尔斯他们是怎么想的,总而言之,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您只要有要求,我,莱德利·金,不,是整个五处,我们都一定全力以赴。”
莱德利开始积极主动,亚瑟反倒不慌不忙起来了:“你不必太紧张,这次的事,对你而言,没什么风险。”
“爵士,请吩咐。”
亚瑟缓缓放下酒杯,语气不疾不徐:“我要你帮我查几个人。”
莱德利的神情微变,心中警铃大作。
“查人?爵士,能否透露是哪方面的事?”
亚瑟轻轻笑了笑:“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涉及的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普通背景调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个人,是肯特公爵夫人的私人秘书,约翰·康罗伊上校。”
莱德利的眉头瞬间皱起,这个名字绝非“无关紧要”。
但亚瑟并未给他迟疑的机会,继续说道:“第二个人,是肯辛顿宫的总管阿瑟·威尔考克爵士。”
莱德利心头猛地一沉。
亚瑟玩味的打量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东区滑泥鳅:“别露出这种表情,莱德利,你不是一直想拓展你的情报网吗?”
莱德利勉强笑道:“爵士,我得承认,这些名字听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背景调查。”
亚瑟看着莱德利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莱德利,你的表情让我觉得好像我在让你去绑架维多利亚公主似的。”
莱德利一脸便秘似的模样:“爵士,您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可我倒觉得挺有趣的。”亚瑟伸手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悠然道:“你知道的,莱德利,我向来不会做无谓的事。如果我让你查人,那必然是有意义的。而且,既然连国王陛下都对这件事有兴趣……”
莱德利心头一颤,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这老狐狸!又拿国王陛下来压他!
如果真是国王陛下的命令,那直接让内务部向苏格兰场传达就是了,为什么非得兜这么大的圈子呢?
莱德利不能理解,他觉得这里面八成有诈!
可话说回来,莱德利又觉得亚瑟实在是没必要干出假传圣旨这种蠢事,况且就算是假传圣旨,也不应该拿来办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搞到两个人的背景调查?
这不是开玩笑嘛?
莱德利沉默了几秒,随机咳嗽了一声道:“爵士,我当然愿意为您效劳,只不过……肯辛顿宫毕竟是王室领地,康罗伊上校和阿瑟·威尔考克爵士都不是寻常人物,他们的背景调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亚瑟看到他在节骨眼上居然打起了退堂鼓,只是冷哼一声站起身道:“罢了,既然你做不了主,那就算了。莱德利,你派人去把罗万喊来,你拍不了板,那就让他这个厅长来!”
莱德利一听亚瑟居然打算直接喊罗万,刚刚的犹豫心理顿时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连忙摆手道:“爵士,您误会了,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事儿牵涉到王室,我得谨慎行事。”
“谨慎是好事。”亚瑟不耐烦地敲打着椅子扶手:“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推脱不做,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你才会真正陷入麻烦?”
莱德利顿时心头一凛,他瞬间就明白了亚瑟的意思。
如果亚瑟将来真的被王室和托利党扶持重新回归,那现在拒绝他,未来可能会比现在更难堪。
想到这里,莱德利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爽快地说道:“爵士,您这话说得对。五处的宗旨之一便是‘情报为王’,无论是谁,只要涉及大不列颠的安危,我们都有责任调查清楚。”
“那么……”莱德利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道:“爵士,您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亚瑟敲了敲雪茄盒,淡然说道:“康罗伊上校的财务情况、社会关系以及他在王室事务中的影响力。此外,看看他在军中的旧同僚有没有可以接触的,多和他们攀攀交情,给我多弄点意外收获我也不介意。”
莱德利点点头:“这不难,我可以拜托托马斯让他手底下的幽灵队帮忙查一查。”
亚瑟听到莱德利打算拖别人下水,接着补了一句:“不!这件事要么你亲自干,要么你就给我滚蛋!我找你的初衷就是因为不想把事态扩大,如果你到处传播我在调查康罗伊的消息,那我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联系罗万呢!”
莱德利额前冒汗道:“明白了,爵士。”
亚瑟又补充道:“至于阿瑟·威尔考克爵士,我需要知道他和肯特公爵夫人的具体关系,特别是他在肯辛顿宫的角色是否超出了他名义上的职权。”
莱德利皱眉:“您怀疑他另有所图?”
亚瑟笑了一声道:“莱德利,所有在权力中心活动的人,都不可能没有野心。你是如此,我是如此,康罗伊和阿瑟·威尔考克自然也是如此。”
“好吧,爵士,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莱德利低头斟酌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郑重其事道:“我会派人去查。但您也知道,王室的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所以……如果到时候真有什么麻烦……”
亚瑟轻轻地笑了:“放心,莱德利,如果有麻烦,我会去处理的。别忘了,到底谁才是咱们的靠山。”
(本章完)
第697章 莱德利会梦见绞刑架吗?
第697章 莱德利会梦见绞刑架吗?
太阳西沉,伦敦的雾气就像厚重的纱幔,悄然降临在科文特园的街巷之间。
煤气灯在雾中摇曳着淡黄的光芒,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回响,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夜莺公馆的后门。
亚瑟拎着手杖下车,没等敲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金发女郎弯着身子行了个礼:“欢迎回家,阁下,伊凡夫人已经在等您了。”
亚瑟摘下帽子微微点头还礼,从对方手上接过一个面具扣在脸上,随后迈步走进公馆内部。
相较于两年前,夜莺公馆的内部装潢没什么变化,耳边传来的也依然是那些丝绒帷幔下半遮半掩的暧昧对话,那些沉迷于“受罚”与“控制”的贵族绅士们,此刻正戴着各类丝带面罩沉醉于夜伦敦非日常的秩序之下。
只不过亚瑟没有心情在这里驻足欣赏,即便他很有可能在这里碰见不少老朋友,比如外交部的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什么的。
他径直登上通往三楼的螺旋梯,熟门熟路地推开了那扇雕橡木门。
菲欧娜正倚在长沙发上,身上只罩着一袭酒红色薄纱睡袍,蜷曲的黑发披在肩头,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舍不得你那张苏格兰场的老椅子。”
亚瑟脱下外衣,将礼帽随手放在桌角,目光扫过她那双赤裸的小腿,语气却冷淡如常:“我今天早上才刚让莱德利回忆起,究竟谁说的话才是警务情报局里份量最重的。”
菲欧娜从沙发上坐起,半真半假地咬耳朵道:“那你得换上那身苏格兰场的制服,你如果每次都穿那身衣服去见他,我保证他大概梦里都会尿裤子。”
“我不在乎他梦里如何,他甚至可以在梦里学盖伊·福克斯在威斯敏斯特宫地下埋炸药把议会炸个底朝天。”亚瑟侧过头,眼神沉静:“但我需要他向我保证,至少醒着的时候,要给我卖力干活。”
菲欧娜听着亚瑟这句话,缓缓走到酒柜前,拿起一瓶葡萄牙马德拉酒,拂去瓶口的灰尘,慢条斯理地为他倒了一杯。
“看来,我亲爱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今晚心情不太好。”她将酒杯递到他手里:“威灵顿公爵的委托进展得不顺?”
亚瑟没有接过酒,而是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下颌,目光沉沉地望着壁炉中跳动的火苗:“康罗伊是个狡猾的家伙,威尔考克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温顺。我需要对他们身边的人展开排查,又不能惊动内务部或宫廷事务处,涉及王室的事件永远都得加倍小心。”
菲欧娜转身坐在他身边,将自己的腿搭在他膝盖上:“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忘了夜莺公馆的耳朵和眼睛,永远比苏格兰场的密探更贴近人心?”
亚瑟慢悠悠地接过酒杯,啜了一口:“我来找你了,不然你以为我今天过来是打算在这间‘修道院’过冬吗?菲欧娜,我只是不太习惯用‘求助’这个词罢了。而且,靠着女人打开仕途,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我是亚瑟·黑斯廷斯,又不是法兰西的阿道夫·梯也尔、塔列朗-佩里戈尔。在‘裙带关系’这一领域,不列颠有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一人挑大梁足以。”
菲欧娜翻了个白眼:“真是感人至深的求爱。你在情感表达方面,简直比海关报税单上填的数字表现的还要可疑。”
“真是抱歉,你知道比起煽情台词,我更擅长制造政治丑闻。”亚瑟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再说了,情感本就像是报税。如果你填得太清楚,最后只会多交税。而这年头,哪怕是外交官们也养不起多余的负担了。不幸的是,我现在甚至连外交官的身份都没了。在下,亚瑟·黑斯廷斯,约克乡间一草民。”
“你还是老样子,你要知道你这副德行很难让人爱上。”菲欧娜挑着眉头道:“一颗心分给不列颠五分之三、国王五分之一、自己五分之一,剩下那零点几大概在我这里。”
“我和你的意见不同。”
菲欧娜闻言顿时有些上火,她瞪着眼睛质问道:“难道我连零点几都不配拥有吗?”
“那倒不是,你尽可以取走剩下五分之几。不过,亲爱的,我觉得剩下那零点几绝对是在子弹手里。毕竟这一点,已经由枢密院和医生帮我公证过了。”
菲欧娜刚想趁机耍性子,结果亚瑟嘴里冷不丁蹦出的笑话却生生将她的火气压了下去。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但转瞬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被哄开心了貌似会显得很没心计,于是故意冷声问道:“不过你今晚不是来耍嘴皮子的,对吧?”
亚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是来寻找灵魂的。而伦敦最适合救赎灵魂的地方,不是威斯敏斯特教堂,而是夜莺公馆。嗯……至少我的朋友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菲欧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可没少来我们这儿消费。对于那个黑森佬来说,我们的包厢可比忏悔室管用多了。不过嘛……”
菲欧娜靠回沙发,慢条斯理地交迭起双腿:“如果你的灵魂掉在这儿,我敢说它肯定不会被救赎,除非我亲自拿鞭子。不过我倒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可怜的灵魂惹得你烦心,值得你一路踱着雾气跑到我这儿来耍嘴皮子。别告诉我谜底就在谜面上,你要是继续和我耍心机,就别指望我会帮你。毕竟你也说了,亚瑟·黑斯廷斯,约克乡间一草民。”
“莱德利。”亚瑟简短地说,仿佛只是在念一则短消息:“我不相信那小子。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是那种连做梦都在想着该如何逃避责任的人。哪怕梦境里已经开始着火,他也要先斟一杯酒、配根雪茄再决定是跳窗还是告密。”
“那你还去找他帮忙?”菲欧娜似乎对莱德利很有意见:“你在苏格兰场有那么值得信任的老下属,随便挑出一个都比他人品好。”
“人品好和能力强是两码事。”亚瑟回道:“而且就这件案子而言,让人品好信念强的人去执行,反而更容易出问题。”
菲欧娜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或许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当时找上你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亚瑟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被菲欧娜的这句话直接怼的哑口无言,他半张着嘴停顿了半天,结果这副窘态反倒逗得菲欧娜开怀大笑。
菲欧娜看见久别重逢的大金主脸都黑了,这才止住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一本正经的讨论起了工作:“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和莱德利不对付了。那你是打算处理他,还是拴住他?”
亚瑟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被菲欧娜这么一气,他直接反唇相讥道:“你说的就好像你还挺有主意。”
“那当然了。”菲欧娜得意洋洋地靠了上去:“你知道他这两年常来过我这儿吗?”
“呵。”亚瑟回道:“那又如何呢?你打算让我拿几份录音盘回去?来你这儿的大人物可有不少,如果我把莱德利的事情公开了,只会引得那群尊贵的客人们人人自危,还会把夜莺公馆有录音设备的事情泄露出去。要是犯了众怒,最后可不好收场。莱德利的性质和当年伯尼·哈里森的案子不一样,他现在可没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菲欧娜懒洋洋地纠正道:“或许吧,但是莱德利来我这儿可不仅仅是在享清闲。”
“嗯?”亚瑟抬起眼,微微皱眉。
“他在用你的名字招摇撞骗。”她缓缓说道,“不止一次,有客人在夜莺公馆享受服务的时候提起你的名字,说莱德利常在私下提到他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旧交情,莱德利说你离开后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还有人说,他曾暗示你离开苏格兰场,是因为政治失势……甚至,背叛。”
“背叛?”亚瑟重复了一遍,语气低沉得像是伦敦塔下响起的枪声。
菲欧娜缓缓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当然知道,这种话是怎么传出去的。莱德利在五处控制了几条与议会关系密切的线,又结交了一些新贵。你离开后,他借机扩展了自己的势力。但这不是重点。”
说到这里,菲欧娜刻意顿了一下,她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急于巩固权力、掩盖过去。因为他在害怕,因为他有软肋,而且是那种能置他于死地的那种软肋。”
亚瑟情不自禁的把手上的酒杯搁在茶几上,身体前倾,低声问道:“你是说,他办了什么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案子?”
菲欧娜盯着亚瑟,嘴角缓缓扬起,她轻轻挑起亚瑟的下巴,眼睛里透露着一丝戏谑:“他不懂得欣赏女士的美。”
沉默,短暂而压抑的沉默。
接着是火光微跳,映出了亚瑟侧脸隐约收紧的轮廓。
“你确定?”
“我很少说不确定的话。”
菲欧娜从抽屉中拿出几封信和一块绣着“l.k.”字样的手帕,“l.k.”,这正是莱德利·金姓名的缩写。
“这些信,是他派‘朋友’来预约特别服务时留的。他不来,但他想看。他要看另一个男人被鞭打,被羞辱,再被‘抚慰’。他要求细节,要描述,要记录。”
亚瑟凝视着那迭信,良久后才伸手拿起其中一封,展开,默读。信的笔迹略显急促,内容则露骨而隐晦,像极了一只躲藏在暗处压抑了许久的可怜虫。
亚瑟默读片刻,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信纸折好,放回原位。
“我倒是没发现莱德利还有这方面的才能,他写得简直比埃尔德的‘报告文学’还要文艺。”
菲欧娜笑盈盈的:“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秘密。”
亚瑟靠在椅背上,抿了一口红酒:“喜欢倒不至于。但比起查康罗伊的家谱,查莱德利的夜生活显然更有娱乐价值。至少康罗伊不会拿着国王的手令来解释为什么他要让男仆穿胸衣。”
菲欧娜见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对亚瑟起到了这么大的帮助,心里不免有些高兴:“莱德利倒是想藏,可惜他低估了女人的好奇心,尤其是靠这个吃饭的女人。议会里那些口口声声捍卫基督教美德的老头子,最多也就是白天祈祷国家道德复兴,夜里偷偷摸摸订我的vip包间。但是莱德利这事如果捅出去,那可就……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有证据被公开,哪怕他最后没有因此被绞死,这件事也足以让他名誉扫地,至少苏格兰场他是肯定待不下去了。”
“是啊,在这个国家里,名誉是个十分奇妙的东西……”亚瑟的语调轻柔得像是窗外的雾:“有些人的名誉建立在二十年前在滑铁卢战场上击败了法兰西之上。有些人的名誉,是因为在议会里三十年如一日的支持议会改革。还有些人呢……只要没被抓到,他们就能继续假正经。”
菲欧娜耸肩:“那你属于哪一类?”
“我属于那类曾经有名誉的人。至于现在嘛……我只能拿别人的名誉当筹码。”
他站起身来,走到壁炉边,拾起壁炉钳拨了拨火:“莱德利的名誉值不值得被烧掉?这取决于他是否听话。”
“所以你打算拿这个威胁他?”
“不。”亚瑟转身道:“我打算让他知道,如果他不配合,我甚至不需要威胁。我只要让莱德利知道,如果我的声名继续在不列颠‘沉默’下去,那么别人很快便会替我开口就行了。”
菲欧娜笑着摇了摇头:“不主动发难,但是却能让他夜夜梦见绞刑架。”
“他不会被绞死。至少他这个身份的人不会被绞死。”亚瑟淡淡道:“但我保证他会失去五处,失去议会那帮假正经的靠山,最后落魄到连夜莺公馆的门槛都不敢踏。”
“亲爱的。”菲欧娜抱上了亚瑟的后腰:“你现在比从前果断多了,看来你这一次没有白去俄国。”
“我只是现实。”亚瑟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莱德利这人聪明,但从不明智。我得承认,我在高加索问题上谈不上处理的多漂亮,也不得不因此离开外交系统。但莱德利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以为我已经上不了牌桌了。我在不列颠的政坛是算不上什么牌手,但我最起码还有资格被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攥在手牌当中。”
(本章完)
第698章 帕麦斯顿的邀请
第698章 帕麦斯顿的邀请
众所周知,一棵树上长不出两种果实。我讨厌亚瑟·黑斯廷斯,正如我讨厌亨利·布鲁厄姆。
——帕麦斯顿子爵
自从下定决心从俄国离开后,亚瑟心中的天平就开始逐渐从辉格党转向托利党。
之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畏罪潜逃”的心理之外,更是由于他起了烧冷灶的心思。
虽然塔列朗这个老瘸子名声很臭,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教会了亚瑟不少东西。
当初拿破仑被放逐到厄尔巴岛之后,塔列朗被任命为法国代表参加维也纳和会。
当时许多人避谈拿破仑,深怕言多必失。但塔列朗却悄悄与一些仍对拿破仑心存幻想的波拿巴派人士保持书信联系。
后来拿破仑“百日王朝”归来,许多先前背弃了拿破仑的人争相向复辟的皇帝表忠,但塔列朗这时却又稳坐巴黎静观其变,丝毫没有主动贴上去的意思。
事实证明,这个老瘸子的两次选择都堪称明智的典范。
正如他所言:不要太快放弃任何一个人,也不要太快信任任何一个人。
如果把这个道理套在亚瑟身上,那就是:不要太快放弃任何一个政治派别,也不要太快信任任何一个政治派别。政权更替不是灾难,而是机会。
对于他本人来说,赋闲的时光也不是完全没事做,甚至这段时光要比他在位的时候还要重要。
因为只有那些在失势时仍有朋友的人,才能在重新掌权时获得支持者。
至于如何对待莱德利这样惹人恼怒的小伙子?
呵,在亚瑟看来,不忠的朋友或许可恨,但在对的时间,他们仍然有用。
不过在眼下这个时节,要烧的灶可不仅仅是托利党,要维系的关系也不限于莱德利这样不忠诚的朋友。
马车车厢内,亚瑟展开今早新鲜出炉的泰晤士报,上面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标题《格雷伯爵提交辞呈,墨尔本子爵接任首相》。
亚瑟这样的行内人自然不会对这个轰动不列颠的人事变动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得到了风声。
但在这份文章中依然存在令亚瑟感到微妙的地方。
首先,由于墨尔本子爵接任首相,空出来的内务大臣职务由原军务大臣卡莱尔伯爵接任。
内阁三大宝座的另外两座中,财政大臣阿尔索普子爵和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都得以留任。
战争及殖民地事务大臣斯坦利勋爵请辞,印度管理委员会主席格兰特勋爵升任殖民事务部大臣。
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卸任,转由贸易委员会主席、铸币局局长奥克兰勋爵接任。
当然,亚瑟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大法官的人选变动。
万幸的是,这个职位并没有变动。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大法官依然由尊敬的伦敦大学校董会主席布鲁厄姆勋爵担任。
得知这个消息后,亚瑟今天早上的胃口都好了不少,仅仅一顿早餐便吃了一盘培根和两个煎蛋,甚至连没加和牛奶的红茶都不小心多喝了一壶。
高兴之余,亚瑟也从这份人事变动中读懂了前首相格雷伯爵和辉格党接下来的政策风向。
在新一届内阁中出局的有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与战争及殖民事务大臣斯坦利勋爵,而如果仔细注意《伦敦公报》上的非内阁人事变动,还可以发现邮政总局局长里士满公爵、掌玺大臣里彭伯爵也一同卸任了。
而这群被《泰晤士报》称为“德比帮”的辉格党大佬们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都认为《爱尔兰教会世俗事务法案》威胁到了爱尔兰国教会的既定地位,与他们的政治原则不符,是爱尔兰教会改革的强烈反对者。
德比帮的集体去职也说明了当下辉格党的态度,即便前首相格雷伯爵辞职,但他们依然不会动摇推动《爱尔兰教会世俗事务法案》的决心。
只不过亚瑟总觉得辉格党团似乎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诚然德比帮反对在爱尔兰推动教会改革,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近年的多项改革中都扮演了开路先锋的角色。
而其中最令亚瑟欣赏的便是前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他曾经一度被认为是辉格党激进派中不可或缺的悍将。
早在几年前威灵顿公爵掌权时,处于弱势的格雷厄姆便毫不避讳的在竞选演说中高调宣称自己的政治主张:我是一位蓝党人,我过去是蓝党人,我现在是蓝党人,我也希望我将来永远是蓝党人。我并不为此感到羞耻,愿上帝保佑,蓝党永远不必为我感到羞耻。托利党是‘宫廷党’,他们的目标是扩张王权。而辉格党,也就是‘乡绅党’,则为维护人民权利、捍卫民意、促进人民幸福而奋斗。
而让格雷厄姆名声大噪的,还是他在下院提出削减公职人员薪资的动议,以及批评枢密院大臣们高额薪金的主张。
而在格雷伯爵上台执政后,格雷厄姆不仅参与起草了《议会改革法案》,并且还以海军大臣的身份在皇家海军内部推动了多项艰巨改革,其中既有唯才是举(不以党派身份选拔任用海军部官员),提升水手待遇和退役金等福利保障水平,下令废除多项军队肉刑。
唯一可惜的是,他在皇家海军习以为常的抓壮丁入伍(强征制度)上碰了钉子。
虽然格雷厄姆在这项制度上连踹了好几脚,但最终依然没能废除这项老传统。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政绩斐然的大臣,却因为在爱尔兰问题上与辉格党团意见不同而去职,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况且在亚瑟看来,格雷厄姆反对《爱尔兰教会世俗事务法案》的论点确实有一定道理、
格雷厄姆认为:不列颠和爱尔兰政治联合的根基,便是以教会为纽带。任何对教会体制的干预,都可能动摇大厦根基,最终导致联合的瓦解。
站在自由主义的立场上,格雷厄姆的观点显然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站在现实主义的立场上,为了促进不列颠和爱尔兰走向联合,以国教圣公会对爱尔兰进行逐步同化绝对是有必要的。哪怕这个同化的过程十分缓慢,甚至有侵犯宗教自由这样基本人权的嫌疑,但是哪怕要上一两百年的时间,这项工作也得做下去。
而格雷厄姆等人的去职也不仅仅是辉格党损失了几位得力干将这么简单,因为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曾经长期充当着辉格党内的粘合剂。
像是格雷厄姆这样相对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在辉格党内既可以与“过于有主见”的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说上话,又可以与帕麦斯顿子爵这样老谋深算在托利党与辉格党之间横跳的老江湖搭上茬。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把布鲁厄姆勋爵与帕麦斯顿子爵拎出来说呢?
那自然是因为这两个人非常的不对付。
帕麦斯顿子爵与布鲁厄姆勋爵的过节甚至在亚瑟还没降生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开始了。
那是1806年,当时帕麦斯顿刚刚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拿到文学硕士的学位,恰巧碰上首相小皮特不幸因病去世,为此剑桥大学不得不忍痛挥别这位两度出任首相、前后执政长达20年的杰出校友,并重新选出一位代表剑桥大学新议员。
在不列颠,剑桥和牛津的议员席位向来被视为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年轻的帕麦斯顿很难对此不动心。
但不幸的是,对这个位置动心的可不止他一个,与当时籍籍无名的帕麦斯顿相比,同样年轻但看起来更有前途的斯宾塞勋爵、阿尔索普勋爵和佩蒂勋爵显然更吸引人的注意。
当时正担任卡洛琳王妃私人法律顾问、已在不列颠政坛颇有声望的布鲁厄姆勋爵就曾给剑桥大学的麦考莱勋爵写信,明确表达了他对帕麦斯顿的竞争对手佩蒂勋爵的支持。
布鲁厄姆勋爵在那封信中难掩对帕麦斯顿的轻蔑态度:候选人之一的帕麦斯顿,一个月前才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他缺乏胜任这一职位所需的一切素质。我清楚地记得曾在爱丁堡见过他,当时他在爱丁堡大学上了几年大学,后来又转学去了剑桥。正是由于我对他的家庭和他自身的了解,所以才更令我百倍期望佩蒂能在剑桥选区获得成功。帕麦斯顿的家族极端反对废奴主义,在这方面几乎无人能敌。而且我认为,这个年轻人实在太自我了。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他来参加竞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所有充满野心的目标中,廷臣的生活是最辉煌的。如上所述,你难道不觉得朋友们有着更多理由来竭尽全力支持佩蒂击败帕麦斯顿吗?
因此,如果细数二人之间的梁子,实际上都已经结下快三十年了。
而在1809年,年仅25岁的帕麦斯顿被首相珀西瓦尔委以军务大臣的重任,负责监督指导军队、民兵和志愿军的所有账目,并且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19年。
如果撇去亚瑟与帕麦斯顿的私人恩怨不谈,亚瑟必须公道的说,帕麦斯顿在这个位置上其实干得相当不错。
帕麦斯顿在任期间,一直致力于提高军队效率,而且就不列颠在拿破仑战争中的表现来看,英国陆军确实很少在后勤补给方面出问题。只不过,由于长期在战争部任职,帕麦斯顿也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套热衷于拥护国家权力和军事力量的政治风格。
而且从那时起,他独断专行的脾气便已经初见端倪,虽然当时他只有二三十岁,但他却从不愿意在与两任英国陆军总司令大卫·邓达斯爵士和约克公爵的斗争中让步。
当时的英国战争部远远不是一个如同今日各国国防部那样显赫的部门,许多老派军官都认为战争部纯粹是为了执行总司令命令而创立的辅助部门。但帕麦斯顿却固执的拒绝以这种观点看待自己的部门,为了让战争部的权威得到确认,年轻的帕麦斯顿常常会和大卫·邓达斯爵士、约克公爵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不惜闹到国王陛下面前去。
而在战争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后,帕麦斯顿又打算在议会更多的发挥自身的作用。
只不过他刚刚生出了这个念头,便在议会撞见了一位对他口诛笔伐的老对手——布鲁厄姆勋爵。
按照帕麦斯顿自己的话说:“这位可敬而学富五车的官员对我进行了指责,我当然无法反驳这位值得尊敬的绅士本人。因为他很少用自己的观点来干扰下议院的工作,并且在所有事件中谨言慎行,不愿与人争辩,也不对宪法发表长篇大论。所以我决定让自己专心于手头的事务,专心于今年的军队预算。”
换而言之,在布鲁厄姆勋爵摆出的“重炮”面前,帕麦斯顿按照军事经济学的常识简单计算了一番,发现要想打赢这场嘴仗,要销的时间和精力肯定不小,于是便主动退却了。
他在面对两任陆军总司令时始终不愿让步,然而却在议会里面对布鲁厄姆勋爵时却退避三舍。
仅就这点而言,帕麦斯顿绝不是反对派口中那个只知道捏软柿子的家伙,那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务实了,以致于在旁人看来,他好像一直在捏软柿子。
毕竟在大部分时候,捏软柿子肯定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但如果必须要碰硬茬子,帕麦斯顿肯定也不会犹豫。
而今天,他显然打算捏捏一个看起来像是软柿子的硬茬子。
马车停在唐宁街15号的门前。
比之两年前,伦敦的工业化程度又提升了不少,相应的,混杂了工业粉尘的有毒雾霾同样浓厚了几重。
亚瑟下车前,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拂过袖口上的煤灰,他今日特意穿了那套灰蓝色的双排扣外套,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至少耐脏。
唐宁街还是那条沉默的街,负责安全保卫的警卫们已经换了新的一批,环顾一圈也找不到几个熟面孔。
但好在他的名字依旧那么好使,亚瑟朝门前递去请柬,穿深蓝制服的年轻守卫立刻认出了他的名字,将他迎入外交部内厅。
穿过长廊,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在那等他了。
“亚瑟,我的老伙计!”外交部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脸上挂着外交官特有的礼貌笑容:“你总算到了。帕麦斯顿子爵他……今天的心情勉强还算不错。”
“‘还算不错’是什么意思?”亚瑟一边走一边发问,他其实不是很关心帕麦斯顿心情如何,若非要维持基本的体面,他甚至都懒得来外交部一趟:“你是说,他觉得我在俄国干得还不错?”
“那倒不至于。”施耐德回以一个眼神:“我是说,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决定把你送进塔楼。”
亚瑟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和厄克特在高加索的全部安排了?”
“知道。”施耐德回答得很快:“准确地说,他知道比你想象的还多。你和厄克特的那份‘机密备忘录’,我猜有人把副本‘匿名’送来了白厅。”
亚瑟眉梢微动,保持沉默。
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个名字,但最可疑的还是他的私人秘书亨利·布莱克威尔先生。
“放心。”施耐德压低嗓音:“他没发火。至少没把茶杯砸了。”
“是啊!”亚瑟阴阳怪气的回了声:“没砸茶杯,这在不列颠的外交史上实属奇迹。我还以为我以后要和科德林顿将军一个待遇,被从地中海舰队司令的位置上踢去朴茨茅斯海军基地。咱们外交部有类似朴茨茅斯海军基地的流放地吗?”
施耐德轻咳了一声,似乎想掩饰笑意:“当然有,不过我们外交部比较讲究斯文,一般不叫‘流放地’,我们叫它:驻荷属西里伯斯事务联络处。”
“那是什么鬼地方?”
“太平洋,婆罗洲附近的一个岛,比朴茨茅斯海军基地气候更热,比印度疾病更多,但好消息是,那里没有议会质询,也没有《泰晤士报》的专栏记者。”
亚瑟并没有透出他先前已经向帕麦斯顿递交书面辞呈的消息,而是假装自嘲了一句:“嗯……听上去确实很适合我现在这种人。”
“别急着归类自己。”施耐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没见过哪个真正的流放者能在白厅茶歇时被大臣点名请进办公室的。”
外交部走廊安静得过分,偶尔一两个身影走过,也都仿佛刻意压低了脚步声,这是典型的帕麦斯顿执掌下的部门风格。
那扇漆成深红、边框嵌金的大臣办公室胡桃木门伫立在走廊尽头,显得格外庄重和严肃。
施耐德先是驻足停步,直到看见亚瑟微微点头,这才伸手敲门。
咚咚咚的三声叩门声,清脆而富有节奏。
门内传来一道略显沙哑但平稳的男声:“进来。”
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地毯上,身着银灰马甲的帕麦斯顿子爵正坐在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身前摊开一份折迭整齐的地形图。
他没有立即抬头,而是用右手轻轻拍着地图的某一角,仿佛在确认什么位置。
“喔,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啊!”帕麦斯顿抬头确认了一下,旋即抬手示意道:“请坐吧。”
亚瑟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刻意放慢了动作,他知道此刻不能让自己显得急于辩解,否则就输了。
帕麦斯顿将地图轻轻放下,站起身打开酒柜取出了一瓶威士忌。
“我看过你的报告,也看过那份备忘录。”他说道:“你很有胆识,也很有创意。”
“可惜不合规矩。”亚瑟接口道。
“你说得很对。”帕麦斯顿并不否认:“外交体系之所以存在,正是为了让非正规的创意不至于成为国家的灾难。在这一点上,你和戴维·厄克特爵士的做法并不能令人满意。”
帕麦斯顿走到亚瑟面前放下酒杯:“你觉得我的批评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亚瑟摇了摇头:“称不上严厉,实话说,阁下,我事先预想过更糟糕的场面。”
帕麦斯顿笑了一声,给亚瑟斟满酒杯:“你从俄国发回的那几份外交报告写的相当不错,不仅仅是有价值,而且读起来也很有趣。我本以为俄国的情况应该会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但事实证明,二十年过去,他们还是老样子。”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您之前去过俄国?”
“没去过。”帕麦斯顿品了口威士忌:“不过我1815年的时候去巴黎参加过一场阅兵,就是那场反法同盟为了庆祝击败拿破仑而举办的阅兵。阅兵彩排的时候,我发现外国军队的步伐比我们小,而且总是显得很笨拙。正因如此,我们军队昂然的步伐让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大受震动,所以他立即下令自己的军队也要采用不列颠的行军步伐。结果嘛,不难预料,俄国士兵在习以为常的步伐和沙皇命令的新步伐之间感到混乱迷茫,结果在玛尔斯广场举办的阅兵仪式上完全乱了阵脚。沙皇为此大为恼火,并当场下令把负责训练阅兵方阵的三个上校逮捕起来,并关进了禁闭室里。然而,沙皇的副官却对我说,这三个上校已经很走运了。因为至少沙皇没有命令他们在24小时内学会像芭蕾舞明星韦斯特里斯一样跳舞,不然就发配到西伯利亚去。”
(本章完)
第699章 伦敦官场的阴阳话
第699章 伦敦官场的阴阳话
帕麦斯顿喝了一小口酒,动作依旧那样沉稳,仿佛他从来就不曾因为愤怒而将茶杯砸到地上。
如果是第一次见他的家伙,估计永远不会想到帕麦斯顿在外交部的外号居然会是“监工”。
他用一只手托着杯底,另一只手轻轻地搅动着酒液,似乎在考虑如何把话说得恰到好处。
“亚瑟,不得不说,我对你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尤其是那几份关于俄国的军情报告写的十分精彩,只不过威灵顿公爵貌似有着不同意见。”
这个消息倒是令亚瑟颇为惊诧,因为他之前压根没听威灵顿公爵提起过这件事。
“是吗?公爵阁下觉得我哪些地方写的有问题吗?”
帕麦斯顿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上:“关于俄国军队操练方式的那部分。我记得你在报告里说俄国军队依旧使用老式操典,强调密集队形和步伐,不擅长以小股部队进行作战。你估计不知道,威灵顿公爵麾下的大部分部队同样如此,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除了95团的约克‘绿夹克’们可以享有按照纵队和分批小部队前进的特权以外,公爵阁下要求其他部队必须排成横队而非纵队前进,而这也是我们总能打败法国人的理由之一。
因为在公爵阁下看来,假如队伍固若金汤,列队整齐,那么横队肯定比纵队有利,因为横队开火的阵线长得多。而且还可以通过迅速攻击纵队的方式迫使敌人解散,这是纵队在近距离交战中无法完成的任务。当然纵队也不是没有优势,纵队的优势主要在于渗入敌军位置,突袭后方,假如能成功,结果就是毋庸置疑的了。在半岛战争中,法军两次对我们的阵地发起了纵队攻击,一次是在布萨科,一次是在阿尔武埃拉,但那两次他们都被威灵顿公爵的部队成功抵挡并击败。”
亚瑟听到这里,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能够充分理解公爵阁下的意图。公爵阁下行军布阵向来以稳健著称,而且向来善打防守战,因此他更偏爱横队行军自然是有道理的。”
帕麦斯顿微微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没有太大的毛病,横队固然有他的好处,但是相应的,英国陆军在拿破仑战争中行军速度慢也是出了名的。”
亚瑟追问道:“那除此之外,报告里就没有什么值得公爵阁下赞赏的地方吗?”
“当然有。比如你给苏格兰场设计的那套新制服,确实非常漂亮,也很得威灵顿公爵欣赏。公爵阁下一直认为我们对于服装和外表倾注的关注太少,但是从军事角度而言,士兵的服饰外表其实是很重要的,因为只有注重外表整洁的军队,才会显得更加井然有序,更富有荣誉感。在这方面,第61团,图卢兹之,应该就是典型代表了。”
如果换了别人,估计想不到61团能与漂亮军服产生什么联系。
但奈何亚瑟当年在苏格兰场服役时,警官队伍里就有几个从61团退伍的老兵,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将当年的光辉事迹拿出来吹嘘。
在1814年图卢兹战役打响前夕,61团恰巧刚刚完成了新军服的换装,结果在这场威灵顿公爵与法国苏尔特元帅对垒的血战中,61团在进攻法军阵地的过程中展现非比寻常的英勇和坚韧,尽管该团16名军官和353名士兵伤亡,总体伤亡率超过六成,但是他们却依然咬着牙攻克了法军的防御阵地。
而该团在图卢兹之战中的惨重伤亡,也因阵亡将士尸体上的崭新制服而格外显眼。
于是,自此之后,61团图卢兹之的绰号便不胫而走。
威灵顿公爵认为应该设计一身漂亮的军服提高军队荣誉感,这一点亚瑟倒是不感到意外。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威灵顿公爵的眼中居然应当享有军队一样的待遇,并且理应接受同样的约束。
比起1829年苏格兰场刚刚成立时的人厌狗嫌,被内务部事务官们嫌弃的一帮“合同工”,或许这也可以算作大伦敦警察厅部门地位不断进步的一种象征。
还不等亚瑟想清楚前因后果,帕麦斯顿笑了一声道:“在我1815年去巴黎参加阅兵的时候,威灵顿公爵正带领从半岛战争中得胜归来的六万部队前往巴黎。当时,普鲁士的军队人数原本是公爵所带军队数量的两倍,但有意思的是,当威灵顿公爵抵达巴黎时,他的实力已经足以和普鲁士人相匹敌了。尽管公爵并没有收到增援部队,普鲁士人在战斗中也没有发生重大减员,但据我观察,名义上有12万人的普鲁士陆军人马实际上并不比威灵顿公爵的部属更多。你猜猜这是因为什么?”
兴许是帕麦斯顿从没有指望亚瑟会回答,所以他停顿了一阵后便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普鲁士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亚瑟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帕麦斯顿继续解释道:“大部分人会以为军队和游行队伍差不多,领头的一吹号一打鼓,后面的自然跟上。但很不幸的是,普鲁士人可不是我们不列颠人这样的‘守时民族’。公爵阁下的部队,从波尔多一路北上,补给紧张,但依然纪律严明,人员齐整。谁该在哪个连队、担多少口粮、晚上轮谁站岗,统统清清楚楚。再看普鲁士人呢?行军途中三天两头就有人开溜,我听说,有个骑兵连甚至直接自发解散了,据说是为了‘解救被掳掠的乡民’,结果最后有人在卢瓦尔河边发现他们几乎人人腰上挂着一只不知道从哪个村子里摸来肥鸡,一边唱着歌,一边醉醺醺地烤着火。”
帕麦斯顿接着说道:“当时威灵顿公爵就认为,个人掠夺是腐蚀法国军队的重要原因,今后也必将破坏普鲁士军队,直到今日,他的这个观点也没变过。当然,个人掠夺不仅仅是在基层士兵,中高层军官的掠夺虽然形式没有那么暴力,但却更具破坏性。因为当军官们能够自行征兵时,他们就会把军队变成了自己的私兵。今天要粮草的人明天就会得寸进尺地要钱,于是战争就变了味。
行军打仗成了唯利是图的投机事业,军官们的关注点从赢得荣誉变成了聚敛财富。威灵顿公爵治军严明,不允许军官自行征兵,而是必须向军需处提出自己的需求,然后由军需部就所需的文书战争部提出申请,而军需供给则必须通过民众所知的透明渠道配发下去的,由他们承认的权力机关操作。因此,对于民众来说,这种负担不像法兰西或普鲁士政府直接向民众施加压力或者由军官个人朝令夕改那样具有压迫感。
结果呢,虽然普鲁士军队和我们同样消耗国家的财力,但是民众唾弃前者而爱戴后者。至于在法国呢?在法国征收战争税的难度非常大,没有大笔钱款,每一笔财产都经过了细分。法兰西的贵族当然已经毁了,而那些家财万贯的新贵们则被拿破仑勒令毁家纾难、供给装备,拿破仑会下令一个人负责粮草,另一个负责鞋子,还有一个人负责裤子,把他们当成水蛭,允许他们吸饱血,然后再逼迫他们吐出来。”
说到这里,帕麦斯顿又绕了回来:“话说回来,亚瑟,你觉得哪种管理方式更好?”
亚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自然是前一种,因为我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也是按照与威灵顿公爵相同的方式进行管理的。”
“好吧。”帕麦斯顿轻轻将这篇揭过:“当年威灵顿公爵忙着在巴黎郊外演习的时候,你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巴黎的生活并不难猜,我两年前在那里停留的时候,看到的是日夜不息的社交舞会和各种沙龙。”
“你说得没错,巴黎确实是个醉人的地方。”他顿了顿,像是从记忆深处捞出了什么:“可我那次去巴黎,可不是为了跳舞。那天晚饭的主角,并不是哪位漂亮的巴黎女伯爵,而是布列松先生。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亚瑟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他在巴黎的时候为了起草《汉诺威宪法》中的警务管理条例,向使馆申请调阅了不少拿破仑帝政时期的资料,布列松这个名字在那些资料里可不是个稀罕物事。
“拿破仑帝政时期的巴黎警察局长?”
“正是。”帕麦斯顿点了点头:“那一晚,布列松请了几位我们在巴黎的朋友,包括我,还有两位荷兰人和一个瑞士银行家。我们坐在圣日耳曼的一家餐厅酒馆里,他就像个退休讲故事的神父,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谈起拿破仑家族的种种家丑。”
帕麦斯顿继续说:“他说拿破仑很容易受家人影响,尤其是他的姐妹们。她们比各个部长更懂如何动摇他的意志,而他的兄弟们呢?愚蠢得可怜。波拿巴家族的帝国,是由一个天才支撑、却被一群短视之人所拖垮的巨塔。他说拿破仑的兄弟们大部分孱弱而愚蠢,而且他们被派往被征服的国家出任长官时,却都妄想自己是独立君主,而要想纠正他们的错误,则常常很困难。
比如说杰罗姆,当时他的脑袋上顶着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的冠冕时,据说这个小矮子在卡塞尔昂首阔步,向左右发号施令,仿佛他将永远坐在这个位子上,而当拿破仑的特使内尔文斯向他暗示皇帝的事情,他却以一种令人钦佩的威严回答说:‘我希望提醒你,我是皇帝的家人。’然而,内尔文斯的特殊任务就是看着他,防止他胡来。于是这位可怜的先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说,警告他假如他太趾高气扬,皇帝或许会派一个将军占领他的国家。而杰罗姆似乎了很久才领会这逆耳忠言的说服力。”
虽然帕麦斯顿一句都没提亚瑟在俄国干了什么,甚至来回谈的都是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亚瑟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老家伙先是强调了威灵顿公爵对他的外交报告不是很满意,随后又借威灵顿公爵谈起了纪律性和管理方式。
在说到他去巴黎和警察局长布列松相谈时,又特意提到了同席的还有一位瑞士银行家。
而现在呢?
他现在又开始大谈拿破仑的家人大多很愚蠢,还说什么别太趾高气扬,要不然给出去的东西也能被收回去。
亚瑟当然承认自己是个多疑的人,但是帕麦斯顿每一段话都能踩中令他不是很高兴的点,这难道就没有一点毛病吗?
不过转过头想想,或许帕麦斯顿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踩点如此精准,毕竟像亚瑟这样既认识拿破仑的家人,又不服从外交纪律,还通过法国银行诈骗外交经费,在苏格兰场时经常私自“征兵”,妄图把警务情报局变成个人私兵,并且还有一箩筐事情瞒着政府和上级的家伙也确实不太常见。
当然,这不是说政府内部的其他人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大多数人最多也就犯个一两条,但亚瑟全都精准踩在点上,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帕麦斯顿兴许不知道亚瑟心底是怎么想的,又或者是他明知道,但却又不点破。
总而言之,他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某次午后接见会上,一个信使送来拿破仑的急件。曾经抱怨杰罗姆的内尔文斯之前曾经私下向拿破仑建言,应该训斥杰罗姆一通,因此自然乐见其成。他故意提出让国王杰罗姆告诉威斯特伐利亚的廷臣们,皇帝在信里说了什么。于是杰罗姆打开信封,冷静而自持地向官员及在场的其他人员朗读了书信。
根据他朗读的内容,拿破仑听闻事情进展顺利,感到非常高兴。皇帝赞扬了杰罗姆的统治慎重,而且深受人民爱戴,他的财政状况如此良好,军队如此整饬,每一天都有新的事实证明他当时选择委任杰罗姆管理这个国家是多么明智。最后杰罗姆总结道,皇帝对他的喜爱与关怀与日俱增。
内尔文斯对此一笑置之,他看到杰罗姆朗读书信时有个身材高大的轻骑兵军官站在他的身后,利用身高优势,伸长脖子窥视信的内容。出了宫门后,他问那个军官对这封信有什么想法。结果军官回答说:‘想法?我这辈子没这么震惊过。为什么,你知道吗?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信的内容,信里的每个字都和他读给我们听的恰恰相反,皇帝明明在信里把他臭骂了一通。’”
帕麦斯顿在这里话锋一止,眼睛盯着亚瑟半天没有出声,似乎是在问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又像是在问亚瑟究竟希望得到“皇帝书信中的臭骂”还是“杰罗姆修饰过的假话”。
亚瑟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如果帕麦斯顿真的那么有把握抓到他在巴黎和苏格兰场的“犯案”证据,他大可不必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来这么一出谜语,而是应该直接把他扭送法庭的审判席。
而且,就算他在苏格兰场的事情漏了,那现在也早就翻篇了。毕竟根据他从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那里探到的口风,他们貌似压根没打算处理这件事。
毕竟亚瑟当年是以苏格兰场的英雄身份离开的,干这种自抽嘴巴的事情实在是不体面,而且他们现在正用得上亚瑟,因此也没有什么追究的动机。
至于辉格党呢?
这件事,之前的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没有找亚瑟谈过,新任内务大臣卡莱尔伯爵也没有来翻旧账。
帕麦斯顿这个外交大臣来插手这件事不止名不正,并且言不顺。
至于巴黎的事情嘛……
呵!
如果亚瑟出问题,那刚刚领他来这里的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肯定也跑不掉。
不过看施耐德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显然不像是东窗事发的表现。
再有就是路易前阵子在斯特拉斯堡搞拿破仑复辟的事情,但亚瑟事先对此事不仅不知情,甚至事后都是从大仲马的信笺中才得知了路易复辟失败的消息。
如果仅仅是因为路易当年给他当过警务秘书,便打算在这方面挑弄是非……
那外交部或许可以改个新名字,御前办公厅第三局驻伦敦办事处都比外交部更贴合部门属性。
(本章完)
第700章 世界和平大使帕麦斯顿
第700章 世界和平大使帕麦斯顿
帕麦斯顿为了这次谈话应当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亚瑟甚至怀疑这位不列颠的外相非常有可能在过去几周内派遣了外交部下属的情报部门对他开展了背景调查。
在人才济济的议会当中,帕麦斯顿从来都不是以雄辩著称的。
如果问起谁是辉格党中最能在议会中主导辩论、赢得舆论、塑造议题的人,那么人们首先会想起的绝对不会是帕麦斯顿。
大部分人或许会想到:以一己之力,在连续两天的议会改革辩论中接连发表6小时以上演讲,中间几乎没有休息,被托利党称为“言语的火山”的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
而在1832年的舰队街,被引用次数最多的名言同样来自布鲁厄姆勋爵。
“如果我们不能改革议会,那议会本身就将被历史所改革!”
“你们不是在阻止一项法律,而是在反对一个时代的觉醒。”
他的马拉松式雄辩直接鼓舞了社会公众支持改革,以致于伦敦街头当时甚至流传着一句话:“上帝保佑国王,保佑布鲁厄姆勋爵。”
或者,有些人会毫不掩饰他们对于“下院的西塞罗”托马斯·麦考莱的喜爱。
面对1832年议会改革时,托利党贵族“人民不懂政治,不能信任”的反对论调。
这位塑造了早期辉格史观的历史学家议员在下院发表演说,将古代罗马、都铎王朝、1688年光荣革命的传承娓娓道来,公开向下院的反对派宣战:“我们并不因为人民不完美而否认他们的权利,就像我们不会因为国王也有缺陷而取消王权。否认人民声音的制度,不是保守,是自毁。”
又或者,有人会时常会想起帕麦斯顿子爵青年时期政治上的领路人乔治·坎宁爵士。
坎宁一生都以擅长唇枪舌剑而闻名,他尤其善于用讽刺语言挖苦政敌。
当政敌在下院对坎宁大加攻击时,坎宁毫不犹豫的回敬:“对方说话的方式让我想起了小提琴,空有震动,却没有音符。”
而当对方再次批评他“言语如诗人”时,坎宁又奚落道:“如果说我是诗人,那您就是韵脚——总在最后出现,却毫无力量。”
除此之外,亚瑟的老上司、伦敦警察之父、绰号“滑头的波比”的罗伯特·皮尔爵士也是一位公认的雄辩之士,甚至于在面对不利局面时,他依旧可以灵活的运用理性的言语来替自己解围。
当年,皮尔由于考虑到当时的危急局面,不得不在《天主教解放法案》的问题上做出让步,转而全力支持法案通过。
然而,即便面对托利党强硬派的压力,皮尔爵士依然在议会中站起来,坦然承认了自己改变立场的行为:“如果必须要有人犯错,那么我希望犯错的是我,而不是不列颠。如今,我必须得做一件我年轻时视为背叛的错事,我在此宣布,我改变了我对于天主教解放问题的立场,但这仅仅是由于天主教解放是为了维持国家安定繁荣所必需的政策。”
帕麦斯顿在言语方面,显然没有这几位的悬河之才。
如果他真的是一位不凭借任何准备就可以滔滔不绝陈述几个小时政治观点的家伙,那么也不可能直到1827年还跟在乔治·坎宁的身后,直到当年8月坎宁去世后,他才得以与赫斯基森、达德利等人一同继承了坎宁的政治遗产。
在演讲才华与人格魅力方面,帕麦斯顿甚至不如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别看喜欢穿胸衣和背带裤的迪斯雷利先生平时好像不着调,但是亚瑟等等了解迪斯雷利的朋友都知道,虽然迪斯雷利在托利党内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但实际上他的身边已经形成了一个以迪斯雷利为核心的小团体。
当然,虽然迪斯雷利极富人格魅力,激情的演讲风格同样颇为讨喜。
但他现阶段肯定是忽悠不了托利党大佬们的。
可是这依然不妨碍他去忽悠年轻的。
因为以迪斯雷利为绝对领导核心的“青年英格兰”,其组织成员基本都是托利党大佬家中的公子们。
帕麦斯顿当然知道,想要光凭嘴上敲打和辩论来说服亚瑟并不现实。
毕竟这位站在他面前的前任警官,同样是位极其雄辩的人物,甚至坊间一直有传闻说,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曾经代表托利党向亚瑟抛出过橄榄枝。
虽然这个传言一直没有被证实,但奈何传的实在是有鼻子有眼,甚至于连选区名单都罗列了出来。
如果传言属实,那么亚瑟多半会代表托利党以传统农业庄园经济为主的北部选区,去争夺约克市的两个席位之一,又或者是轻松夺下里士满的那一席。
当然,考虑到亚瑟长期在苏格兰场任职的职业经历以及其相对辉格的教育背景,也不排除托利党可能会派遣亚瑟前往激战区,比如改革派据点、约克郡纺织中心哈利法克斯,又或者是约克郡工业重镇谢菲尔德和利兹。
为了能够让亚瑟好自为之,帕麦斯顿转而又开始与亚瑟聊起了当年《天主教解放法案》背后的故事。
“亚瑟,你知道吗?其实相较于达拉莫伯爵和布鲁厄姆勋爵,咱们俩的性格和脾气其实更相近。我们都对于手头的工作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喜欢脚踏实地做事多过耍嘴皮子。但是,就是因为咱们这样的性格,所以外界对咱们误解颇多。”
亚瑟搞不明白帕麦斯顿今天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先是对他一顿阴阳怪气,结果现在又开始和他攀起了交情。
不过,如果事情不像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私下里形容的那么糟,亚瑟倒也不介意陪着这位外交大臣演演戏,毕竟戴维·厄克特的“神来之笔”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中,他还没准备好这么快就与帕麦斯顿掀桌子。
尤其是考虑到这家伙未来存在成为首相的可能性的前提下,直接闹到没法收场确实不明智。
但是鉴于帕麦斯顿之前的攻击,亚瑟也没忘了夹枪带棒的提醒他:“或许外界对我确实有误解,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是我在伦敦塔下令开枪的。但是,正如皮尔爵士所言,如果必须要有人犯错,那么我希望犯错的是我,而不是不列颠。而且由警察出面,总好过直接出动陆军的骑兵部队。”
帕麦斯顿当然知道亚瑟说的是什么,因为当年正是他这个军务大臣签署命令,同意调用骑兵部队镇压了曼彻斯特的六万人集会,并酿成了彼得卢惨案。
只不过由于有着内务大臣西德默斯子爵在前面替他吸引火力,所以许多人都忘了琢磨内务大臣究竟是怎么调来骑兵的了。
帕麦斯顿也不知道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不愿意去提当年的黑历史,他轻飘飘的便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亚瑟,但我说的不是这个。许多人都不知道我为何会从托利党人变成一个辉格党人,甚至有人质疑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变节者,但是如果细细说起来,这件事甚至还与你有一定关系。”
“与我有关?”亚瑟面不改色道:“您或许太抬举我了,我当时要么还在大学里读书,要么正在格林威治的泥坑里摔打呢。您难道要说,是我派魔鬼迷惑了您的心智吗?”
“当然不是。”
帕麦斯顿开口道:“1828年1月威灵顿公爵就任首相时,第二天便召我过去面谈,希望我成为他的内阁阁员。不过在我给予公爵阁下最终答复之前,我向他提出了两个请求。首先,我希望每个内阁成员都能在内阁或议会中根据自己的判断随心所欲地提出建议。政府在任何情况下,任何成员分配权力和施加影响力时,在与天主教相关的问题上必须保持严格的中立立场。尤其是在给予候选人支持时,不应该根据他对该问题所持的观点而加以区别对待。
其次,我希望双方达成共识,爱尔兰总督和爱尔兰布政司这两个位置,应该立即换成在天主教问题上立场不那么敌对的人选。因为我认为这个条件对于爱尔兰的和平安宁至关重要。但是公爵阁下是个更擅长提出条件而非接受约束的人,不太情愿作出具体承诺,而是对这个问题一笑置之。他说第一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不是个诚实的人,第二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否是个疯子。由于他自已就曾治理过爱尔兰,所以深知派一个我描述中的人去,会在爱尔兰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所以他完全不想这么做。
我说考虑第一点,我对他和皮尔没什么疑虑。但是我看到在这届政府当中,巴瑟斯特身居高位,而古尔本在财政部,加上前几次亲眼目睹的事实,我没办法把这种共识视为不言自明。于是他回答说,那么好吧,我会提交你的名字。我说我似乎比他更重视这些问题,因此必须点儿时间深思熟虑。离开之际,公爵说他会等我的答复。但是嘛……”
亚瑟曾经设想过帕麦斯顿究竟是由于什么问题和托利党闹翻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闹翻的原因居然会是天主教解放问题。
帕麦斯顿继续谈道:“当然,我得承认,皮尔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在那个时候,皮尔几乎在除了天主教解放以外的所有问题上都表现的极为开明。其中既有建立苏格兰场,也有废除《血腥法案》。而他在天主教解放上的犹豫,我只能猜测主要是由于他被先前的选举承诺绊住了。因为他当时的选区在牛津大学,而这个选区是不可能对天主教解放议题松口的。”
帕麦斯顿迈着步子,感叹着亚瑟的好运气:“亚瑟,我必须得说,你有个不错的好运势。如果没有天主教解放,你到不了如今的位置。如果我们的国王还是乔治四世,身为一个天主教徒,你绝不可能成为下级勋位骑士。你要知道,当我们的威廉国王还是克拉伦斯公爵的时候,他同样是一位天主教的支持者,为此,他甚至不惜与他的兄弟们争吵。你享受到了自由进步带来的好处,也应当端正自己的态度,而不是有计划的给自由进步添堵。”
亚瑟看见帕麦斯顿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站起身借题发挥道:“阁下说得没错,我当然知道,如果没有天主教解放,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个拿着三十镑年俸的苏格兰场巡警,在伦敦雾中追逐扒手和流莺的生活中熬到老。但我也知道……”
亚瑟话锋一转:“正是因为这场解放来得太迟、来得太艰难,才让无数本可成为不列颠脊梁的人,变成了流亡的激进分子、街头的鼓噪者、甚至高加索山脉中的亡命徒。”
帕麦斯顿微微眯起眼睛,他注意到亚瑟用了“高加索”这个词。
“所以,阁下。”亚瑟道:“我与戴维·厄克特爵士在切尔克西亚做的事情,表面上是‘不列颠利益的延伸’,但更根本的,是我们希望在那里也能播下自由与自治的种子。不是单纯通过暴力,不是通过骑兵冲锋,而是通过激励、组织与启蒙,这是一种建立在经验之上的秩序,而非单纯对旧制的摧毁。”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上面的地图:“当然,如果阁下担心的是不列颠的安全,担心我们挑起一场无法控制的战火,我可以理解。但若你真正理解自由,那你应该明白:自由并不是由政府分配的,它是由人民争取来的,正如天主教解放和议会改革。固然,我完成了警队对伦敦塔下暴徒的镇压工作,因为那是我的职责,但是我希望您能明白,如果没有职责的约束,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们一侧!”
帕麦斯顿听到这话,脸都黑了,虽然政坛上厚颜无耻的人有不少,但是能把“招安我”写在脸上并大言不惭说出来的人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
帕麦斯顿压着火解释道:“亚瑟爵士,我希望你理解,英国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标是保障世界和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首先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地避免新的争端。其次,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我们需要用友好的斡旋来平息现有的冲突。再次,当别无希望时,我们必须尽可能缩小冲突规模。最后,当我们自己的利益或荣誉不受损害时,我们自己必须保持沉着冷静的中立立场。出于对调停本身的尊重,只要干涉是完全和睦友好的,我们几乎没必要说应该作何种程度的准备。但是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加入战争双方的任何阵营,也不能提出我们根本无意执行的威胁。”
帕麦斯顿这话一说出口,亚瑟的眉毛忍不住连连跳动。
他本以为自己刚刚这番话已经挺无耻了,但是帕麦斯顿比起他倒也不遑多让。
二人都是真假参半,具体怎么理解,那就纯看个人了。
亚瑟摇了摇头道:“看到您对高加索的漠视,我只能选择相信舰队街的报道。自从您就任外交大臣以来,不列颠的道德影响力或许真的下降了。”
帕麦斯顿反唇相讥道:“我可以理解此种攻击。但是我希望能提醒您,对于这种见解,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我在比利时、葡萄牙和西班牙施行同样的政策时,我们的政府竟能获得来自其他国家如此之多的赞同和敬意?为什么他们愿意让不列颠成为他们纷争的权威仲裁者?这真是令人惊讶!而且,如果你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像法国和美国这样的海上强国也容许我们调解他们的争端,我认为我引证的这一事实可以有力回击那些谬论。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曾与我们兵戎相向,而且无论在和平时期还是战争时期都被视为我们的对手。但无论其他对手如何评估我们,至少法国和美国似乎并不相信我们的道德影响力已经下降到了特别低的水平!”
(本章完)
第701章 公主的电磁学教师?
第701章 公主的电磁学教师?
亚瑟望着帕麦斯顿那张正经的面孔,知道他们俩今天多半谈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帕麦斯顿想要亚瑟改变立场,而不是单纯的想要惩罚他。
不过这倒不是帕麦斯顿为人有多大度,而是因为亚瑟的背后是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为首的一众辉格党激进派代表。
在这群激进自由派看来,支持切尔克西亚山民对抗沙俄暴政不仅称不上是一件过错,甚至颇有些堂吉诃德向风车发起冲锋的豪气和胆色。
辉格党如今已经由于爱尔兰教会的问题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之中,而大伙儿一致同意由墨尔本子爵接任首相也正是由于他是个和气的慢性子,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可以弥合党内矛盾上。
如果此时此刻,帕麦斯顿公开以切尔克西亚问题要求政府严惩亚瑟,那么这只会进一步激发矛盾。
但如果对亚瑟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那么他难免会担心其他驻外使馆中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会不会因此受到鼓舞,从而热衷于效仿亚瑟与厄克特。
至于帕麦斯顿为何不去找厄克特,而是找到了亚瑟,这自然是因为厄克特早就被帕麦斯顿打上了“难以管束”的标签。
看看厄克特在希腊和近东地区的履历,往好的地方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往坏的地方说呢,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没脑子。
更让帕麦斯顿头疼的是,厄克特性格冲动、脾气执拗,很少会向别人低头。而且由于他的家庭出身和社交圈,他也有着充足的底气来维持自己的棱角。
因此,如果把贸贸然把他叫到外交部来,戴维·厄克特爵士愿不愿意来另说。即便他真的来了,那可是非常有可能把帕麦斯顿怼的下不来台的。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与戴维·厄克特这么一比较,亚瑟自然就显得非常好打交道了。
虽然亚瑟的胆子未必比厄克特小,甚至他的心思还比厄克特深沉不少,但是至少在公开场合,亚瑟办事说话还是讲究体面的。
而且帕麦斯顿原以为亚瑟之前辞任职务只是为了惺惺作态,是在明知瞒不住问题的情况下,摆出一副自由斗士的姿态来换取名声及时止损。
因此,他觉得自己只要表态宽恕,并用驻法使馆同等级别的职务作为交换,就能让亚瑟服软认错,从而为其他驻外使馆树立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典型人物。
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亚瑟今天的做派完全就是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
这家伙貌似真的打算放弃外交部的高官厚禄,放弃上流舞会里的香车美人,而他舍弃这么多,却是为了那群在高加索犄角旮旯里素未谋面的切尔克斯人。
他难道真是个没脑子的理想主义者?
帕麦斯顿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这位警官的发迹史是以一场反对《血腥法案》的法庭演讲为起点的,并且时至今日,他的脑袋上还一直顶着“大不列颠最优秀警官”的称号,而且他的这个称号甚至经过了国王陛下和枢密院的官方认证。
还没等帕麦斯顿想明白亚瑟到底在搞什么,便看见这位不列颠有史以来第一位警官骑士站起身平静地鞠了一躬,语气客气而刻意的开口道:“阁下的见解令人受益匪浅,尤其是在道德影响力的定义方面。如果将外交视作一场持续不断的戏剧,那我相信您便是舞台上的谢里丹。”
舞台上的谢里丹,这可不是什么好话,毕竟这位知名剧作家可是以写讽刺喜剧出名的。
而且谢里丹还是当年墨尔本子爵婚外情案件中的女主角诺顿夫人的祖父。
这就由不得令帕麦斯顿猜想,替墨尔本子爵平息了风波的亚瑟是不是从这位新首相口中得到了什么保证。
帕麦斯顿的嘴角抖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礼貌地送别。
亚瑟离开了办公室,沿着外交部的长廊走向大门。
就在他刚迈下台阶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他有没有大发慈悲,驻荷属西里伯斯事务联络处的日子可不好受。”
亚瑟侧头看去,只见外交部助理次官施耐德正倚在走廊边缘的大理石柱上。
亚瑟笑了声,旋即耸肩道:“说真的,要不是帕麦斯顿告诉我,他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我差点以为他是在努力把全世界都塞进维也纳会议的老瓶子里。”
“喔,不不,亚瑟,外交部确实全都是和平主义者,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崇尚和平与秩序。”施耐德一脸认真的应道:“只不过外交部的和平和秩序,指的是建立在别人打完架以后,最终由我们来收拾残局的那种和平与秩序。”
亚瑟双手插进口袋里,仿佛还在回味与帕麦斯顿的对话:“他还给我上了一堂道德课。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不插手、不引战、不站队、不负责。如果按照外交辞令总结这次会谈,那么无外乎‘意见交流充分,双方坦率交换了关切’。”
“那么通俗一点呢?”
亚瑟顿了顿,嘴角带出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大概是我婉转地告诉他,如果再有下一次彼得卢,我宁可我下令警队枪击的不是暴徒,而是命令军队前进的政客。”
施耐德听到亚瑟那句“宁可枪击政客”,当场“啧”了一声,就好像是喝了口兑水的金酒:“你这是打算豁出去,再也不干事务官了?拜托,老弟,如果你以后打算参选议员,这种气话可千万不能在议会里说。”
亚瑟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口,“别担心,我又不是在议会说的。我只是在外交部的台阶上跟你说的。而且我说的是‘如果再有’,单纯的虚拟语气,用法无懈可击。”
施耐德斜着眼睛看他:“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参选了?咱们认识的年头也不短了,但是恕我直言,高加索的那些事,真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参选议员制造舆论声浪,我真想不出你这么干究竟是为了什么。”
亚瑟一挑眉毛,没有正面回答,反倒笑了一下:“这年头,说一个人‘准备参选’,就跟说他准备去结婚了一样,属于善意的侮辱。奥古斯特,你明知道议会不是文明人应该待的地方。”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今天这副不卑不亢又带点挑衅的姿态,确实很适合坐在下院去和其他人拍桌子。”
亚瑟站在唐宁街15号的大门前,抬头望了眼外交部上空被烟雾笼罩的天空:“奥古斯特,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有点执念的老警察罢了。相较于你们这群职业外交官,我还没学会怎么在不谈立场的前提下赢得尊重。”
施耐德安慰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灰心,老弟,我不明白你在俄国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要显得更职业,这其实没那么难,你只要把底线再放的低一点就行了。至于戴维·厄克特爵士,嗯……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最好离他远一点。你知道的,那些真诚的理想主义者往往比投机者更难预判,因为他们宁愿输掉职位,也不肯输掉原则。”
亚瑟摘下帽子笑着与施耐德道别:“那总比‘既输掉了职位,又输掉了原则’要来得好。下周我请你吃饭,地点你挑,账单我付。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奥古斯特。”
亚瑟一脚踏进车厢,还未坐稳,便听见一声略显阴阳怪气的抱怨在他左侧响起:“你倒是慢悠悠地出来了,我都快在这车里坐成蜡像了。”
亚瑟下意识地偏头看去,车内半明半暗的空间内,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拈着根象牙柄手杖,表情幽怨得活像只遭到冷落的波斯猫。
亚瑟关上车门,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看你这位叛逆外交官的笑话。”迪斯雷利眨了眨眼:“而且顺便来提醒提醒你这位贵人,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我忘记给帕麦斯顿带束了?”
“你忘了去问皮尔和威灵顿公爵关于我换选区的事!”
迪斯雷利气的跳脚,几乎撞翻了脚边的手杖。
“我就知道!”他愤愤不平道:“你前天晚上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借着谈话的机会旁敲侧击,结果倒好,你把我的剧本忘得一干二净。反倒把外交部当成了演出现场,跟帕麦斯顿对台词去了!”
亚瑟一拍脑袋,旋即又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尴尬的回道:“本杰明,这……确实是我的不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高加索和肯辛顿宫都装在我的脑袋里,结果硬生生把你给挤出去了。”
迪斯雷利刚想发怒,可是转瞬又皱起眉头:“高加索的事情我知道,肯辛顿宫是怎么一回事?”
“总得来说,这是一份私活,只不过委托人们都有着官方身份。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他们打算派我去肯辛顿宫。”
迪斯雷利并不笨,因此他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他的老朋友摊上了一件怎样的差事,尤其是他之前还主动与亚瑟聊起过王室内部复杂的家庭关系。
迪斯雷利瞪大了眼睛,嘴巴都要合不拢了:“你……亚瑟,你是说,他们想要你打入……”
亚瑟竖起手指放在唇间,示意迪斯雷利别太闹腾:“本杰明,小点声,我现在是个无官一身轻的自由人,并且短期之内无意参政。”
“无意参政?”迪斯雷利压低了嗓音,但是从他丰富的表情里依旧可以看出他想要大呼小叫的心情:“你知道这座岛上最危险的是什么吗?不是俄国间谍!不是巴黎舞女!而是坐在王座旁边、却说自己‘无意参政’的家伙!”
“肯辛顿……肯辛顿……”迪斯雷利的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儿:“我大概明白他们为什么想要这么干了。呵,的确,从前托利党在位的时候,他们并不关心肯特公爵夫人和维多利亚公主这两个辉格党的被保护者,但是现在呢,他们已经没办法容忍王位假定继承人变成辉格党的活财产了。”
亚瑟闻言开口道:“难道比起维多利亚公主,托利党更希望坎伯兰公爵继承王位吗?”
“坎伯兰公爵?千万别!”迪斯雷利捏着鼻子摆手道:“我不知道威灵顿公爵是怎么想的,但是至少皮尔派以及我个人是无论如何受不了这一点的!托利党确实是个保守的政党,因此比起辉格党身上的铜臭味儿,我们的贵族气更浓一点。但是话说回来,坎伯兰公爵身上的贵族气有点浓重过头了,甚至能嗅见中世纪的味道。”
“看来咱们俩在这一点上意见相同。”亚瑟撇了撇嘴:“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与坎伯兰公爵有过一面之缘。”
迪斯雷利闻言幸灾乐祸道:“他给你留下的印象应该挺深刻吧?”
“岂止是深刻。”亚瑟开口道:“当时我还在苏格兰场,正巧收到苏塞克斯公爵的邀请前往皇家学会调查人口失踪案,坎伯兰公爵当时在那儿与他的兄弟争吵,而在得知我就是那个因为天主教解放和《血腥法案》改革而撞大运升官的小警察以后,他就差没当场翻白眼了。”
迪斯雷利哈哈大笑道:“他未必是冲你去的,但你当时的天主教信仰在他心里确实是个极大的减分项。”
亚瑟摇了摇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虽然确实有些不愉快,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尤其是在议会改革通过之后,虽然坎伯兰公爵的凶恶相还在,但是已经无足轻重了。”
迪斯雷利问道:“话说回来,他们打算让你用什么名义进入肯辛顿?总不能是让你自己想辙吧?”
“很不幸,让你言中了。”
亚瑟对于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的安排也不是很满意,即便这确实是个机遇,但是让他凭借一人之力打破肯辛顿体系确实太艰巨了:“总得来说,他们认为这是我为了洗清在高加索问题上犯下的罪孽,所必须经历的考验。虽然我这几天已经在竭尽全力的琢磨该如何成为一名能入肯特公爵夫人法眼的家庭教师了,但是,截至目前依然没有进展。”
“他们让你去当王储的家庭教师?”迪斯雷利掰着手指头念叨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舞蹈教师是玛丽·塔里奥尼,歌唱教师是路易吉·拉布拉凯,宗教教师是切斯特主教乔治·戴维斯,礼仪教师是印度征服者克莱武的孙女诺森伯兰公爵夫人……德语、法语、拉丁语的职位也都有人填补了,他们打算让你教公主点什么?总不能是电磁学吧?亚瑟,我倒不是有意贬抑你,不过依我看,如果肯特公爵夫人真打算这么干,她或许会更倾向于迈克尔·法拉第。”
对于迪斯雷利的评价,亚瑟倒也确实无力还击:“好吧,本杰明,我得承认,在这方面,法拉第先生确实是比我更好的人选,他的学术声誉简直无可挑剔。”
“学术声誉?”迪斯雷利皱眉道:“亚瑟,你说什么呢?我虽然不了解自然哲学,但是我认为你的才华未必就比法拉第低到哪里去。我觉得法拉第更有可能收到邀请,纯粹是由于肯特公爵夫人是法拉第的热切支持者之一。”
(本章完)
第702章 大仲马的爱情课堂
第702章 大仲马的爱情课堂
《英国佬》编辑部的会议室内,煤气灯在橡木壁架上投下琥珀色光晕,深绿色天鹅绒窗帘半掩着舰队街的喧嚣。
长桌两侧的杂志社顶梁柱们各有各的爱好,狄更斯一边叼着樱桃木烟斗,一边用铅笔在稿纸边缘勾勒着某位议员发福的轮廓,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构思什么政治讽刺小说。
而搬进了赛克斯夫人府上的迪斯雷利先生显然近期睡眠质量欠佳,他心不在焉的把玩着镶金鼻烟盒,只有在目光扫过杂志社本季度的财务报告时,才会勉为其难的打起几分精神。
至于阿尔弗雷德·丁尼生,这位不列颠诗坛的后起之秀一如窗外飘洒的细雨般带着几分忧郁的气质,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多半是在默诵新诗韵脚。
不过在这些人里最不像话的还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那幅俄国友人比楚林的墨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搬到了《英国佬》的会议室里。
他倚在雕高背椅中,虽然脑袋上顶着个“惟吾德馨”的横批,但他心底里在想的事情可谈不上有多么的正大光明。
值得高兴的是,菲欧娜提供给他的情报超乎寻常的好用,当莱德利得知他的那点特殊癖好其实并不隐秘时,这位警务情报局五处的首脑仅仅象征性的狡辩了一两句后便向亚瑟举了白旗,传达了无条件投降的意愿。
毕竟对于莱德利而言,去刺探肯辛顿宫的情报仅仅是存在结束政治生命的风险,而亚瑟手里的证据在结束政治生命这方面却是不存在任何余地的。
或许以莱德利现如今的职位和社会影响力,政府不太可能毫不留情的以鸡奸罪的罪名将他绞死,但是估计流放和苦役之类的罪名是肯定逃不过去的。
因为即便开明如辉格党,其内部同样存在着一大批相对保守的进步人士。近几个月因爱尔兰教会问题闹出的一系列乱子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辉格党中的不少人甚至连动摇国教在爱尔兰的地位都不能忍受,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会在被整个基督教世界认定为罪行的性取向问题上网开一面吗?
更何况现如今墨尔本内阁刚刚上台,以新首相谨慎小心的脾性,他是断然不可能为了非亲非故的莱德利挺身而出,进而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党内团结滑向更危险的境地。
哪怕退一万步,所有的有利情况都发生了,墨尔本子爵也昏了头愿意力挺莱德利,他既不用被流放也不用服苦役,但是苏格兰场依然百分之百会解雇他。
说一千道一万,哪怕现如今掌权的是辉格党,但是苏格兰场的托利主义底色依然不变。
之所以会如此,首先自然是因为苏格兰场是由托利党的皮尔爵士一手推动建立的组织,其骨干力量几乎全部由陆军退伍的中低层军官组成。
其次,由于苏格兰场的特殊工作性质,这样的治安组织、国家暴力机构即便再过一百年,他们也不会改变其相对托利的保守行事风格。
而这,则是由于辉格党和托利党的政治理念不同所导致的。
按照辉格党的自由主义主张,政府机构应当尽可能减少对社会生产生活的干预,因此类似苏格兰场这样具备广泛管辖权力的部门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按照托利党的保守主义观点,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主张推行专制制度,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偏爱中央集权的管理办法,而这也是苏格兰场能够在托利党手中诞生的缘由。
简而言之,苏格兰场如果跟着辉格党混,那就是经费被砍、人手被削、权力缩水、处处掣肘。
而跟着托利党走,那就是吃香喝辣、风光无限。
因此,只要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只要脑子不出问题,屁股自然知道往哪边坐。
所以,在苏格兰场这样一个以保守为正确的部门当中,莱德利的性取向问题可比贪污受贿严重得多,绝对不能用简单的私生活不检点来看待。
这是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严重违反组织纪律,而且性质恶劣、情节严重,因此不止要严肃处理,还得出重拳!
法庭上怎么判莱德利,苏格兰场没办法插手。
但是在部门内部,必须开除公职、剥夺警衔!
亚瑟和莱德利都是在苏格兰场这个池塘里常年游泳的王八,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亚瑟并不需要说的太透彻,莱德利便已经能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了。
不过亚瑟在暗示莱德利的同时,倒也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
他不止没有旧事重提,计较莱德利先前推三阻四的行径。反倒还感谢了莱德利在高加索事件中,帮忙拦截了戴维·厄克特寄往舰队街的信笺。不止如此,亚瑟还将那枚俄国外交部在他离任时礼节性赠送的绿松石鼻烟壶转赠给了莱德利,并美其名曰,高加索的功劳有你一半。
当然了,高加索事件究竟是功还是过,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见解。
不过对于莱德利而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已经属于骑士肚里能撑船了。
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楼下印刷机的轰鸣骤然被一阵马儿的嘶鸣声打断。
沉重肥大的马靴落下,楼下的石板路上突然炸开两团泥水。
亚瑟抬起袖口擦亮蒙着水汽的玻璃,望着来客的斗篷在暴雨里中鼓成黑色船帆,忍不住笑了声:“这法国胖子虽然才在伦敦住了两三年,倒是把英国绅士的精髓都学去了,这么大的雨,连把雨伞都不带打的。”
这位客人不消多说,自然是接到亚瑟信笺,从巴黎匆匆赶来的、讲义气的亚历山大·仲马先生。
至于他身后站着的那个德意志诗人,虽然已经有一阵子没见了,但是亚瑟依然可以推测出亲爱的海因里希·海涅肯定是在用德语咒骂着什么。他或许是在抱怨伦敦这该死的天气,把他手里攥着的稿件都泡成了蓝色浆糊吧?
当海涅还在诅咒天气和上帝的时候,大仲马已经用佩剑柄敲响了门环,青铜撞击声听起来都混着《马赛曲》的韵律,至少亚瑟是这样猜测的,如果不是闪电霹雳、雷声阵阵,或许整条舰队街都能听见这个卷舌音浓重的胖子正把“公民”这个词唱得比16磅炮的轰鸣声还要响亮。
迪斯雷利不知何时凑到亚瑟身侧:“看来大巴黎警察厅也没能让这胖子收敛半分。”
亚瑟问道:“他最近在巴黎又犯什么事了?”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犯事了。”迪斯雷利撇嘴道:“海涅那家伙去年来伦敦的时候和我们说,大巴黎警察厅把亚历山大的《安东尼》列为了禁演剧目,结果气的亚历山大当天下午就跑到审查官的办公桌前,朝他扔了把手枪要求决斗。万幸巴黎警察没有和他较真,要不然这会儿亚历山大估计又得到你家里定居了。”
狄更斯饶有兴致的和众人打起了赌:“我赌一先令,一会儿亚历山大上来以后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讨要一杯葡萄酒。”
丁尼生不确定道:“我倒不这么认为,上次亚历山大来编辑部的时候也是下雨天,当时他可是光顾着和我们吹嘘他想最近力捧的莱恩小姐究竟有多么的……”
丁尼生话音未落,橡木门已被撞得砰砰作响。
大仲马裹挟着潮湿的西印度码头气息破门而入,雨水顺着卷曲的鬓角滴在地毯上,上来就给了亚瑟一个热情的熊抱。
“我的上帝啊!亚瑟,我的好小伙子,看到你平安无事从俄国回来真是太让我高兴了。不过更让我高兴的是,俄国的冰天雪地终于把你冻开窍了,终于开始把精力放在享受人生上了吗?”
“享受人生?”众人齐齐一愣,纷纷将目光抛向亚瑟:“什么享受人生?”
大仲马咧嘴一笑,随后又颇有些怪罪的望向一众朋友们:“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亚瑟他最近可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
大仲马这么一说,原本还因为糟糕天气而没什么精神的众人顿时都挺直了腰杆。
“这……”
“亚瑟没和我们说过啊……”
大仲马不客气的拖开椅子,将一只胳膊架在办公桌上:“亚瑟,你自己来,还是我代替你说?”
岂料亚瑟只是摆了摆手:“亚历山大,其他事可以待会儿再说,咱们还是先开董事会吧。”
“那可不行!”
大仲马乐得简直合不拢嘴,他只当亚瑟是羞于启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就是被玛丽·塔里奥尼小姐的舞步和风姿所征服了吗?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虽然塔里奥尼小姐的容貌并非一流,但是气质和才华都是世所罕见的。无论是在巴黎还是在维也纳,塔里奥尼小姐都备受追捧。不瞒你说,其实我勉强也算其中之一。我记得那是1827年,22岁的塔里奥尼小姐初登巴黎歌剧院舞台,第一次看她演出,我就知道她早晚有一天会名震欧洲……”
“玛丽·塔里奥尼?”迪斯雷利突然出声打断了大仲马的追忆:“你确定?”
大仲马颇为不满的白了搅了他雅兴的迪斯雷利一眼:“本杰明,那当然,我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是亚瑟亲口在信中向我承认的。他说先前我带他去巴黎歌剧院观看芭蕾舞剧《仙女》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塔里奥尼小姐所征服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心中的这份感情,直到后来他去了汉诺威、去了俄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奇怪的情绪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还愈加强烈。包括他主动辞任外交官,明面上是由于外交事件,但实际上是他思念成疾,迫切的希望能重回巴黎或者伦敦,再看一场塔里奥尼小姐的演出。”
知晓其中内情的迪斯雷利听到大仲马这段有鼻子有眼的描述,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他抬起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亚瑟,趁着大伙儿八卦心四起热烈讨论之际,小声询问道:“就为了打入肯辛顿宫,犯得着做到这种程度吗?你不是和法拉第关系不错吗?”
亚瑟微微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一丝不知道真假的惆怅笑容:“法拉第先生毕竟不是在肯辛顿宫工作,而且我无法预测肯特公爵夫人会不会想要聘请一位自然哲学教师。但是玛丽·塔里奥尼小姐却是维多利亚公主的舞蹈教师,如果能通过她打听到一些内部情况,甚至旁敲侧击的突出自然哲学的重要性,那可就……”
迪斯雷利听到这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恕我直言,亚瑟,你这手段着实有些下作了。”
亚瑟目不转睛道:“可能吧。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或许可以接受。”
“嗯?”迪斯雷利顿了一下,随后转头看向亚瑟:“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无奈的望着他:“本杰明,你非要我把事情说的那么透吗?”
“亚历山大!”迪斯雷利突然提高嗓门,鼻烟盒在指尖转出残影:“你方才说亚瑟在信中承认仰慕塔里奥尼小姐?可据我所知,那位芭蕾舞伶难道没有心上人吗?如果她有的话……除非我们的亚瑟爵士打算效仿拜伦勋爵私奔希腊,否则这单相思怕是要化作泰晤士河的晨雾了。”
大仲马正说到玛丽·塔里奥尼在巴黎歌剧院后台用玫瑰瓣敷脚的逸闻,闻言猛地拍案,震得狄更斯刚勾勒的议员肚腩线条歪成了康沃尔郡的海岸线:“上帝作证!本杰明,你总爱用伦敦佬的市侩眼光揣测浪漫!你的刻薄话简直比当年埃莉诺·阿登为情人劫法场时,刽子手的斧头还要锋利多了!且不论塔里奥尼小姐究竟有没有心上人,就算她有那又能如何?多瓦尔当年的心上人还是维尼呢,但是这也不妨碍她又爱上了我,爱情这种东西,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死了!”
(本章完)
第703章 《英国佬》的出版帝国
第703章 《英国佬》的出版帝国
舆论虽有令人生畏的力量,但它是由一群无知的自鸣得意的傻瓜营造出来的。我认识几百个记者,其中大多数的个人见解并不值钱,但当他们报纸上说话时,那就成了报纸的意见,于是,他们的话也就成了震撼社会的雷鸣般的预言。
——马克吐温
当《英国佬》编辑部中的大部分人都还乐呵呵的沉浸在对亚瑟突然“春心萌动”的八卦之中时,事件的主人公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却没有多大的兴致参与其中。
两年的欧洲“流放生涯”教会了他很多,长期远离权力中心、遭到白厅冷落的报复心以及失去官职后“人走茶凉”般的落差感互相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了强迫他行动的巨大驱动力。
但是,由于个人性格使然,亚瑟并没有忘记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
通过玛丽·塔里奥尼和迈克尔·法拉第等人的引荐打入肯辛顿宫固然重要,通过人际关系网互惠互利也是亚瑟从很久以前就坚持贯彻的行动战略。
但是伦敦塔事件后,舰队街对他的群起而攻之。高加索事件后,英国舆论界对他个人评价的集体反转。这一切的一切,又让亚瑟深刻意识到“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的道理。
如果提起工业时代相较于之前人类经历的农业时代有何区别,那么自然是生产力的提高。
只不过生产力这个单词实在是太空洞,如果说的更具体一些,那就是生产方式变化带来的工作效率的提升。
而工作效率提升的最直接表现便是信息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达到了前所未见的层级。
彼得堡的读者可以轻而易举的了解一个月前英国文坛的变化,一辈子都未曾走出过英格兰的伦敦小市民却对千里之外高加索山民的斗争萌生了同情心,纽约的夫人小姐们关心着大西洋彼岸巴黎时尚圈的应季穿搭推荐,在南美洲的巴西里约热内卢,当地的意大利移民刚刚以英雄般的待遇迎接了热那亚起义失败者、青年意大利的领导人之一朱塞佩·加里波第。
在这样一个疯狂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日益被报纸、杂志和各种先进通信手段联结起来的世界,每期发行量已达八万份的《英国佬》正在逐渐成为英国社会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如果再考虑到《英国佬》杂志社旗下的《经济学人》和《自然》杂志,结合当前英国2500万的人口规模,也就是说,每1000个英国人里就有3.2个是《英国佬》的长期订阅者。
如果再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私人图书馆、酒馆说书人带来的传播率考虑其中,即便是保守估计,《英国佬》杂志社对英国社会的文化渗透率也应当轻而易举的突破1%。
在数字意义上,百分之一确实不是个惹眼的数字,但是也必须考虑这是《英国佬》在不列颠整体识字率55%的情况下交出的成绩。并且,由于《英国佬》是一家以伦敦为前进基地的杂志,因此他们在伦敦社会的渗透率,以及凭借位居英国权力中心的伦敦读者们取得的社会影响力,只会比整体纸面数据表现的更加华丽。
而且,如果以历史的视角审视这家创刊不久便取得了巨大商业成功的杂志社,在狄更斯、大仲马、迪斯雷利、安徒生、雪莱夫人、司汤达、海涅、丁尼生等长期联络作者的引领下,伴随着不列颠社会识字率不断提升的背景,《英国佬》眼下的成功仅仅只是一个起点。
除此之外,拥有约翰·密尔等功利主义经济学家坐镇的《经济学人》,其对伦敦金融城的影响同样不可小觑。
至于自然哲学期刊《自然》?
虽然这份期刊仅仅创刊一年,但是别忘了它是含着“哥廷根全欧电磁大会”的金汤匙出生的。
《自然》的中欧地区审稿人是约翰·高斯和威廉·韦伯,它的北欧地区审稿人是永斯·贝采利乌斯和汉斯·奥斯特,西欧地区的审稿工作由让·阿拉果和西莫恩·德尼·泊松负责。
至于不列颠和北美的稿件审核嘛?
抱歉,那自然是由迈克尔·法拉第、查尔斯·惠斯通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负责。
但话说回来,虽然《英国佬》系列杂志在各个领域四面出击,不论是在巴黎、柏林、维也纳、斯德哥尔摩还是彼得堡和莫斯科,亚瑟·黑斯廷斯都被视为一位出类拔萃的出版商人。甚至他还借着华盛顿·欧文和埃尔德·卡特的影响力,成功向北美读者和南美的海豚展现了《英国佬》的别样魅力。
他在英国出版界取得的商业成绩,使得《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布莱克伍德》和《爱丁堡评论》这样的老牌劲旅都忌惮不已。
但是对于亚瑟而言,这样的成功远远不够。
这已经不是那个他仍然一穷二白,苦哈哈的拿着几个先令在格林威治巡街的几年前了。
虽然他还距离成为达拉莫伯爵口中“可以年入四万镑的中产阶级”依然很远,但是金钱上的成功对他而言并无太大意义。
尤其是在今年见识到了帕麦斯顿子爵因为高加索事件而遭受的巨大舆论压力后,亚瑟终于认清了对于经历了议会改革的英国社会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没有动用二十万陆军,没有出动地中海舰队,仅仅是靠着舰队街的几杆羽毛笔,便可以让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外交大臣左支右绌、洋相尽出。
这也难怪前段时间迪斯雷利的“背后老板”林德赫斯特伯爵会羡慕嫉妒恨的放话说:“在我看来,《泰晤士报》的主编托马斯·巴恩斯才是英国最有权势的人。”
帕麦斯顿子爵也不得不咬牙切齿的承认:“这位‘《泰晤士报》的朱庇特’简直把新首相的风头都给盖过去了!”
当然,他们的评价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是能被如此夸张的评价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众所周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于上峰的命令未必听得进去,阳奉阴违、听调不听宣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是这不妨碍他在阅读公文和报纸的时候,天生会注意几个敏感词,譬如说:最有权势。
他喜欢权力的程度高过金钱,也高过许多夫人小姐,但他又不喜欢让别人注意到这一点。
因此,当首相、做国王显然都不是个好主意,他不想站在明处风光无限,毕竟伦敦塔给他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他可不想让威廉·透纳画的那幅《雨、警察与伦敦塔——亚瑟·黑斯廷斯的1832》升值的那么快。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无证行医的亚瑟爵士以自身经历证明了:控制一家影响力巨大的出版公司可是非常有利于身心健康的,特别是有助于缓解心脏疾病。
有了这样的想法,亚瑟会在董事会上提出什么样的建议也就不难猜了。
“改组杂志社成立出版公司?”
“而且还要开辟创立新的杂志?”
“啊?新杂志每份只卖6便士?如果扣除税费和印刷成本,我们还能保证收益吗?”
“亚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在《自然》杂志上已经是赤字状态了。不过看在皇家学会还有其他各国科学院的稳定订购清单上,我就当做为社会进步做贡献了。但是贸贸然再开一份廉价杂志,你多半是昏头了。”
亚瑟倚在会议桌前,指尖下叩着《自然》杂志的赤字报表。
他一点都不奇怪新建议会招来一片反对声,毕竟不是每个合伙人都抱着和他一样的念头,既然是做生意,那优先要考虑的自然是经济利益。
但是,亚瑟既然敢提,肯定也是有所依仗的。
而让亚瑟如此有底气的,是一个前不久刚刚被设计出来的新机器。
亚瑟从包里掏出一份《实用知识传播协会的便士杂志》。
偌大的版面上摆着一份插图:一台钢铁巨兽正吞吐着雪白的纸卷,齿轮咬合间蒸汽如巨龙吐息般升腾。左侧是使用传统印刷机排字的活字匠与汗流浃背的手摇印刷工,右侧使用新式印刷机的工人西装革履,他仅仅轻抚仪表盘,身后堆积如山的杂志便已捆扎待发。
尊敬的出版界先锋们!
当舰队街还在为每周三万份的印刷极限焦头烂额时,我们荣幸地向不列颠乃至全欧洲宣布——蒸汽滚筒印刷机已冲破生产力的桎梏!
单机每小时4000张稳定输出,抵得上二十台手摇印刷机昼夜不息!
油墨利用率提升300%,纸张损耗率降至1.5%,让每一枚便士都迸发出一英镑的能量!
专利活字铸造系统使排版速度提升8倍,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能在茶歇时间批量复制!
“有了这台机器,《便士杂志》的发行量三个月内就能突破十万。”实用知识传播协会的查尔斯·奈特先生赞叹道:“它不只是机器,更是文明的火种播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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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共同撕碎书本杂志的奢侈品标签,用蒸汽与钢铁之力,把每个面包师傅的早餐桌变成启蒙运动的文化沙龙!
布拉德伯利&amp;埃文斯公司
伦敦舰队街27号|每台仅售850
“见鬼!”
相较于狄更斯和大仲马这样不怎么缺钱的家伙,迪斯雷利明显对铜臭味儿更敏锐。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泰晤士报》今年年初从德意志印刷机器巨头柯尼希&amp;鲍尔公司订购的那两台新设备,自从装备了新式印刷机以后,《泰晤士报》不仅产能跃升,甚至连生产成本都压下来了。
而《英国佬》目前装备的印刷机还是当年迪斯雷利1824年创办《代表》报失败后遗留下来的老机器,即便迪斯雷利当时购买的是全新产品,每小时1800页的印刷速度绝对称得上是当时的业界领先水平。
但是十年过去,即便撇开技术迭代不谈,老设备本身也经常会出各种各样的毛病,时常发生的印刷不均匀就是其中最难忍受的问题。
布拉德伯利&amp;埃文斯公司的新产品不仅在印刷速度上可以轻松翻倍,而且还是全蒸汽动力,享受一年保修……
早就看那台老印刷机不顺眼的狄更斯捧着这份广告看了半天,最终只得叹了一声:“好,是真好。贵,也是真贵。850镑,六七公斤的金子……”
海涅啧啧称奇道:“接近两万法郎,在巴黎,这笔钱足够买四间带小园的别墅了。”
大仲马在旁边插嘴道:“在伦敦也够买两个独栋别墅了,我前两年跟着房产经纪人去看过,西区的漂亮别墅大部分也就500镑左右。”
丁尼生听到这个数字,只感觉肝颤:“这么多钱,就一下子砸进去了?”
亚瑟看到他们都被高昂的数字吓住了,立马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850镑看起来很高,但实际上呢?”
亚瑟掏出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们都知道,目前伦敦的出版市场的主流是三卷本小说。而三卷本小说的标准售价是31先令6便士,咱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曾经过过苦日子的,因此咱们都明白,能够承受这个价位小说的人群极为有限。许多人都是从流通图书馆里借着看,或者是从旧书店里淘。正因如此,许多一两百年前的小说至今仍然拥有极其广泛的读者。这也是我们单独出版的三卷本小说总是卖不过《英国佬》杂志的原因,相较于三卷本,售价3先令的《英国佬》实在是太便宜了。”
大仲马听到这里,不由得吐槽道:“三卷本小说何止是卖不过《英国佬》,你们敢相信吗?我的《基督山伯爵》甚至没有埃尔德的情色小说销售量大。我觉得他的书不能公开发行反倒救了他的销量,地下印刷的书本虽然做工粗糙、纸张极差,但是读者们显然不在乎,因为这种书一般只卖6先令。”
(本章完)
第704章 文化托拉斯:帝国出版集团的第一步
第704章 文化托拉斯:帝国出版集团的第一步
这是一台拖拉快车的火车头,配上两对精美的大车轴,轻快大轮由钢臂连接着,宽阔的胸部,壮大的长脸。一切都合乎逻辑,一切都正确,这个金属“生物”具有无上之美,显出运用能力的精妙。杰克很爱火车头,给它改成女性的名字,他总带着抚爱的温情,称呼它为莉嫦。
——爱弥尔·左拉《人兽》
大仲马愤愤不平的怒斥着各种地下出版的廉价劣质出版物给整个出版业带来的伤害,不论是不列颠的作家、法兰西的作家,抑或是德意志的作家,世界各地的作家很少能在文章和观点上达成什么共识。
他们对于彼此的评价通常只会游离于“臭不可闻的垃圾,擦屁股都嫌硬”和“不世出的神作,我一辈子都写不出这种水平”之间。
但是,毫无疑问的,他们想要掐死盗版商的意愿却是相同的。
当狄更斯、迪斯雷利、黑斯廷斯和卡特等英国作家的作品正在被美国出版商疯狂掠夺时,大仲马、雨果等法国作家的作品则饱受瑞士、德国、荷兰,特别是比利时的盗版活动之苦。
只不过,不同的人对待事务总会有不同的看法。
譬如雨果,这位在法兰西如日中天的新国宝级作家常年战斗在与盗版商斗争的第一线,你时不时就能在巴黎的报纸上看到雨果号召文学界的诸位同仁站出来对抗盗版。
雨果直言:“让我们确立文学财产!作者从事的是一项崇高的使命,然而,所有古老的君主制法律都拒绝承认文学财产,为了什么目的?为了奴役!因为作为文学财产所有者的作家是一个自由的作家,剥夺他的财产就是剥夺了他的独立性。因此,只要把作者的权利抓得太紧,就可以达到奴役思想的目的。”
雨果的看法不失为一种独特而有见地的思想,那么在法兰西作家与盗版商奋力斗争的时候,《英国佬》的作家们在干什么呢?
事实是,《英国佬》的作家们大多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他们的作品被盗版的次数远远小于其他英国作家。
至于这是为什么呢?
是伦敦的盗版商们觉得他们的作品不畅销?
还是由于《英国佬》编辑部在文字内容上使用了什么比两百年后还要先进的防盗加密技术?
不,当然都不是,这是因为当年下院图书管理委员会任命的查禁非法出版物工作负责人是苏格兰场的亚瑟·黑斯廷斯警司。
众所周知,黑斯廷斯警司对这项工作高度重视、十分上心,自从上任以来始终坚持以“零容忍”的态度严厉打击,并不惜费重金对破获重大盗版案件的警官团队给予丰厚物质奖励。
在黑斯廷斯警司卓有成效的工作之下,通常《英国佬》的盗版书是前天印的,贩售窝点是昨天捣毁的,官司是今天判的,人是明天就得到苦役所报到的。
因此,当亚瑟在伦敦塔下遭到枪击时,伦敦地下出版界真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虽然亚瑟后来“死而复生”,但是因为他已正式从苏格兰场卸任,后面又被一脚踢去了汉诺威,所以地下出版界在失望之余,又不由得对未来的好日子心生欢喜。
果不其然,亚瑟前脚刚走,盗版商们便故态复萌,对着《英国佬》这块肥肉蠢蠢欲动。
但是,令盗版商们没想到的是,虽然黑斯廷斯不在不列颠了,但是他的精神却永远的留存了下来。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黑斯廷斯这王八蛋居然还涉黑啊!
从前他还在苏格兰场的时候,办事起码还讲点规矩。
但是他这一走,菲欧娜手底下的小兄弟们可比苏格兰场的警官素质差多了。
而且由于盗版商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遇上了这种事还不敢去报警。
就算有那种脑子不清醒的真的去了,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好脸,拉偏架的事情屡见不鲜。
这下子,整个伦敦盗版界可真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典型。
虽然偶尔还有些刚入行的年轻人不懂规矩,靠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想博一个富贵险中求。
但是那些颇具体量的盗版商只要看到《英国佬》的名字,就会忍不住小腿肚子发抖,低着头绕道走。
因此,虽然《英国佬》的作品也有被盗版的情况,但是程度远远没有其他杂志那么严重。
当然,这里讨论的仅仅是不列颠的盗版情况。
由于亚瑟并没有成功发展出跨大西洋警察业务,所以天高皇帝远的美国出版商才不管你这那的,《英国佬》敢出他们就敢盗,可谓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英国佬》的作者们都享受到了亚瑟当警察的好处,所以不管嘴上说不说,他们心底里还都是希望自己的这位朋友能够继续平步青云、大展宏图。
而这一点也反应在了他们对迪斯雷利参选议员的集体支持上,迪斯雷利先生能够当选议员,一部分是由于他个人的努力和历史的进程,但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到《英国佬》作者们当时可是清一色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如若不然,就凭迪斯雷利那糟糕的财务状况,他怎么可能从裤裆里掏出两三千镑的竞选资金?
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通往威斯敏斯特宫的康庄大道,可是朋友们拿着一英镑的票子一张一张硬生生铺出来的,铺路用的都是用的实打实的真金,一点儿白银都掺不进去。
因此,当亚瑟坦诚将他最近在高加索事件中领悟出的道理告知朋友们后,即便是最考虑经济利益的迪斯雷利都将反对声浪降低了。
发行廉价杂志或许称不上经济,但是扩大读者群、提升舆论影响力带来的好处,其对迪斯雷利的帮助,甚至是要高于对亚瑟的。
因为对于亚瑟这样志在事务官的人士而言,社会舆论主要是为了替他兜底补窟窿,譬如防止帕麦斯顿对他的清算等等。但是社会舆论却成为不了他升职的决定性因素,他能不能官运亨通,根本还是掌握在任用他的人手中。
可是对于迪斯雷利这种靠选票吃饭的议员而言,社会舆论就几乎是他的全部了。如果他真的能在舆论层面获得足够的支持,那么他甚至可以实现当年的豪言壮语——我不管什么党不党的,我是没有党的依靠,独立的站在这里。
迪斯雷利一反水,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因为在《英国佬》的事务决策上,一直视亚瑟为贵人的狄更斯向来唯他马首是瞻。
丁尼生在当年从剑桥退学后的人生低谷期里,也是亚瑟伸手将他拉出了万丈深渊。
至于大仲马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一直都挺有主见,但是这胖子对金钱的观念一直都挺有问题,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的人难道还会担心投资失败吗?况且,比起当一个有钱人,大仲马更崇拜雨果那样能成为意见领袖的家伙,如果《英国佬》能提供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也乐得往里面投钱。
至于海涅嘛……
且不论海涅加入《英国佬》的时间较晚,并且人微言轻,没有多少股权。
看在亚瑟此前多次爽快替他支付账单以及《英国佬》源源不断支付的稿费份上,他早就被亚瑟潇洒挥动签字笔的有形大手迷住了。
如果您还不理解,不妨看一看海涅去年在巴黎《立宪报》上替《英国佬》写的那篇文艺评论文章。
——最近我们常常看见巴黎的读者在讨论侦探小说这一新兴的体裁,这种源自不列颠的全新小说门类正在迅速占据巴黎书店的各类推荐书单。但是究其根本,这一新题材的开创者究竟是谁?在侦探小说的发祥地伦敦,伦敦读者普遍认为,侦探小说的那个源头,它是什么?它是亚瑟·西格玛先生。
——或者换句话说,他正是“来自约克的法拉第”“在莱比锡成名的罗西尼”“伦敦的李斯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喔,抱歉,或许这么说对他有些不尊重,李斯特更应该被称作“巴黎的黑斯廷斯”,而且还是乞丐版的。因为这位先生不像是亚瑟那样多才多艺,除了弹钢琴什么都不会……
迪斯雷利看到大伙儿都对亚瑟的意见表达了支持,他在纠结了一会儿后,也本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态度点头同意了,毕竟欠三千镑外债和欠四千镑又能有多大区别?
“亚瑟,谈谈你的计划吧。”
对于亚瑟来说,比起枯燥无味、费心费力的外交报告,写一份商业计划书可要有趣多了。
这位从1829年开始便每日坚持工作12-14小时以上的怪人即便是没了官职也闲不下来。
“虽然目前三卷本小说依然是市场上的主流,但是我们必须要注意到当前正在发生的变化。自从《英国佬》大获成功后,以连载小说为销售方式的文学杂志如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
亚瑟在身后的小黑板上洋洋洒洒的圈出了目前的几大主要威胁:“首先,我对咱们《英国佬》的作者实力从不怀疑,我甚至可以说的更夸张一点,不管《布莱克伍德》、《康希尔》、《圣殿酒吧》,不管咱们的这些竞争对手如何诋毁我们,《英国佬》在作者群的储备上绝对是不列颠第一。我们有着时尚小说领域的高斯:亚历山大·仲马,有着英国文坛的泊松:查尔斯·狄更斯,有着政治风俗小说方面的伏尔泰:本杰明·迪斯雷利,有着德意志诗坛的新歌德和不列颠诗坛的小乔叟:海因里希·海涅和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当然了我们还有情色文学的莎士比亚:埃尔德·卡特先生。”
亚瑟说到这里,众人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虽然他们不会厚着脸皮承认自己这么有实力,但是在心底里,连年增长的销售成绩确实给予了他们极大的自信心。
《布莱克伍德》早就不是高不可及,《英国佬》在这场竞争中俨然已经占据了优势,相较于一板一眼的古典文学,时尚小说确实更受读者欢迎。更别提,《英国佬》实际上还有个不能摆在明面上,主要作品大部分以佚名形式的、抢占市场占有率的大杀器。
亚瑟背着手在房间内踱步:“如果排除杂志的高昂价格,我相信,在能够负担得起的前提下,不列颠的读者们都更愿意买上一份《英国佬》而不是《布莱克伍德》解闷。限制我们将出版帝国铺往更广阔天地的,除了每份4便士的印税以外,还有我们的印刷效率和销售渠道。出版印税的问题,目前来看,短期之内应该很难出现转机。而印刷效率的问题,在我们引入新式印刷机以后,将会得到极大缓解。所以,我们现在要聚焦的问题,主要在于销售渠道方面。《英国佬》不应该局限于成为一家私人出版社,我们也不应该把目光放的太短浅,仅仅满足于做做出版业务,我们要建立自己的书店,成立自己的销售网络,成为一家涵盖内容生产、印刷制造、线下销售为一体的伟大公司……”
亚瑟说到这里,众人不由听得直咽口水,这样美好的前景自然非常吸引人,但是也带来了新的忧虑。
迪斯雷利忍不住发问道:“亚瑟,我当然同意你的看法,这一切听上去确实很美好。只不过,依照咱们的财力,在购置了新的印刷机以后,最多再发行一两种廉价杂志可能就是目前的极限了,至于你说的书店,你也知道现在伦敦的房子有多贵……而且,我虽然对咱们的内容有信心,但是我还是不认为咱们能凭借《英国佬》撑起整个书店的仓库清单。”
亚瑟抬手示意迪斯雷利打住:“本杰明,我也理解你的担心。咱们虽然目前绝对称不上是穷人,但是也称不上是什么大富翁。所以,为了替将来的美好愿景做好准备,为了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咱们必须要做出一定的改变。其实昨天,我特意去了一趟金融城,并且与莱昂内尔简单的聊了聊我的想法。莱昂内尔向我保证,如果《英国佬》真的做好了准备,要从一家私人出版社改组为股份制公司,罗斯柴尔德银行愿意成为咱们的上市保荐人和股票承销商,并派出专业人员梳理咱们的会计账目和主营业务盈利记录,确保我们能够通过通用会计准则的审查。”
“上……上市?”
亚瑟释放的重磅炸弹顿时点燃了编辑部内的情绪,所有人都没想到亚瑟居然会提出如此大胆的提案。
他们之所以没想到这一茬倒不是因为想象力匮乏,而是因为此前伦敦证券交易所还从未出现过出版公司的股票。
19世纪的金融市场中可供股票投资者选择的公司类型远没有后世那么多。
在那里交易的股票,要么是是从事纺织、钢铁、煤炭等工业生产的制造业公司,要么是主营进出口、航运、铁路的贸易物流公司。除此之外,则多为从事银行、保险的金融公司和涉及房地产开发和投资的地产公司。最多,再加上一些提供水、电、煤气等基础设施服务的公用事业公司。
出版社上市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连《泰晤士报》等老牌公司都未曾设想过这样的未来。
因为在大部分人看来,出版业其实是相对廉价的事业,投入少回报低,不仅没什么上市融资的必要,而且就算上市也不一定能融到多少钱。
因此,亚瑟的想法虽好,但是却未必能收到什么效果。
如果上市了但是反响平平,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这个想法。
但是亚瑟接下来的话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咱们《英国佬》虽然卖的还不错,但是那些工业公司随便拿出一间煤矿的产值,都够咱们干个十年。我和莱昂内尔讨论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是莱昂内尔的意见是,要么咱们不干,要么咱们就干一票大的。你们或许都知道,罗斯柴尔德掌握着《泰晤士报》的不少股权,所以如果咱们这次上市,莱昂内尔打算说服他的父亲,将这部分资产一起打包进这家全新的上市公司。而且,他还认可了我拿下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公司站点书报摊独家经营权的想法,并愿意继续加大对咱们的投资力度,帮助咱们把正在建设的大西部铁路各站点书报摊独家经营权也一并拿下。”
“你是说,把咱们的出版业务和铁路建设挂钩?”迪斯雷利敏锐的捕捉到了亚瑟的意图。
谁都知道当下伦敦证券交易所里最火热的项目是什么,是铁路!
虽然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在通车仪式上就发生了撞死前国务大臣赫斯基森的不幸事件,但是当这条铁路通车的第一年就交出了载客量50万人的豪华财报后,就没有投资者再继续关心火车头究竟撞死了谁了。
正因如此,正在建设的大西部铁路股票也随之水涨船高,亚瑟等预先购入该公司股票的投资者早就获得了五倍以上的投资回报。而随着赚钱效应的扩散,那些苦于买不到铁路公司股票的投资者,便纷纷转过头购买起了那些持有铁路公司股份的银行和保险公司股票。
换而言之,这年头,在伦敦证券交易所里面,只要公司能与铁路沾边,那股价就能起飞。
虽然迪斯雷利不知道车站书报摊这种全新的书籍销售方式能不能赚钱,但是他知道只要消息传出去,即便书报摊不挣钱,股票上也迟早能赚回来。
更何况,罗斯柴尔德家族居然还愿意将他们手中的《泰晤士报》股份一起并入新公司,或许《英国佬》和《泰晤士报》确实没有工业公司那么赚钱,但是如果论名气,十家工业公司都抵不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迪斯雷利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上市公司的名字定下来了吗?”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叫‘帝国出版’。”
(本章完)
第705章 布鲁厄姆的邀请
第705章 布鲁厄姆的邀请
在业余层面,科学史化身为社会史,差不多成为了英国中产阶级的全民爱好。在职业层面,科学成了人们为之奋斗的事业,以伦敦大学为先驱的一众现代化大学开始对古老大学教学方式进行改造,在教育体系中建立科学学科,千方百计争取公共资金资助科学研究,奋力赢得尊贵的专业地位。在新兴的工业城市,科学化身为推进公众卫生运动成为社会改革的前线。
我们可以清楚的注意到,自1830年以来,科学正成为一种日益自信和帝国色彩日益浓厚的意识形态,开始把手伸到此前不归它管的领城——人类行为研究。“科学”在社会层面得到广泛认可,被看作是打开所有门户,从社会结构到潜意识的工作机制再到破解宗教经验本身的魔法钥匙。
——罗宾·吉尔莫《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学的智识与文化背景,1830—1890》
一家上市公司,一家以经营百年为目标的伟大企业,亚瑟在会议上的宏伟愿景简直把所有人的脑袋都砸的晕头转向。
亚瑟见到大伙儿全都热血上头,赶忙趁热打铁,顺势推出了他谋划已久的商业计划。
首先,自然是引入布拉德伯利&amp;埃文斯公司的新式印刷机。
其次,便是帝国出版公司旗下新廉价杂志《火》的创刊号编纂事宜。
虽然在亚瑟的设想中,至少在三年之内,他不打算给这份售价仅六个半便士的周刊杂志订立任何盈利目标,甚至可以接受一定数目的亏损。但是考虑到当前的资金压力,他们所能承受的亏损也是极为有限的。
因此,为了控制好成本,《火》的外包装和内容篇幅自然不可能像他们的拳头产品《英国佬》那样。
这样的设计不仅是为了适应下层阶级的购买力,也是为了适应亚瑟的全新销售计划——哪里有铁路,哪里就要有《火》!
虽然在一百年之后,车站前的书报亭简直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新奇事物。
但是在这个客运铁路时代刚刚到来的当下,不论是在不列颠、法兰西还是德意志,亚瑟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销售模式。
各个投资人对于客运铁路的理解,也仅仅停留在贩卖车票赚钱这一层面。
而这也就意味着帝国出版公司想要拿下书报摊专营权并不会付出太过高昂的代价,并且基本不会面临任何竞争。
各家铁路公司会非常乐见一笔本不该有的额外收入,并且寄希望于这家涵盖了《泰晤士报》和《英国佬》等著名杂志的新上市公司可以为早期铁路旅行漫长而乏味的体验注入一丝乐趣,将火车阅读变为旅行者的一种消遣方式。
而亚瑟则非常乐见于杂志社内本该闲置的老印刷机可以继续发光发热,并由此为帝国出版公司催生出一个“铁路书籍”家族。
是的,他不仅要在火车站卖《火》,还要在《英国佬》庞大版权库的支持下,设计出版一批适合火车旅行的轻量化廉价书籍。
当然,他的最终目标是要通过提升传播度的方式,为帝国出版公司打造出一批19世纪的不列颠国民级作者和具备庞大社会影响力的超级作品。
当整个车厢都在讨论《黑斯廷斯探案集》的新系列《化身博士》,当淑女们都开始谈论起《雾都孤儿》里的小奥利弗,当绅士们都开始期待《三个火枪手》的下一期,当踏上火车的庄稼汉们开始渴望自己可以像埃尔德·卡特小说中的那些主人公一样,在城市地区开展一系列的艳遇……
每期销售8万份的《英国佬》远远不是亚瑟所期待的成绩,他想要的是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每年50万的客流,是大西部铁路全线并轨通车后,将全不列颠2500万人口都调动起来的新世界。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在调动2500万人之前,整个《英国佬》都必须被先调动起来。
所有人都分配到了属于自己的新任务。
狄更斯将会充分利用《匹克威克外传》还未消散的热度,推出一份连载时长20期的后日谈《匹克威克俱乐部的遗书》入驻新杂志《火》。
眼里全是选票的迪斯雷利先生明显比狄更斯更加热情,他主动请缨拿出了《阿尔罗伊的奇妙故事》,并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类冒险故事最适合旅行消遣。
而作为《英国佬》内最受读者欢迎的作者,大仲马则打算在《火》上推出他的新作《炼金术士》。
至于丁尼生与海涅,他俩很明显也跃跃欲试,但遗憾的是,亚瑟显然不打算派遣他俩进入这份廉价杂志。
毕竟他们俩身份特殊,不管受欢迎度如何,但至少在社会大众看来,诗人是比小说作者更高一层的身份,出于维护文学声誉的考虑,他们的作品绝不应该出现在廉价杂志当中。
而且,即便是从商业角度出发,亚瑟也不认为火车旅客会乐意掏六个半便士欣赏优美的诗歌,他们显然更喜欢一些刺激的故事。
所以,在这种时候,埃尔德的重要性立马就凸显了出来。
鉴于这小子在船上简直都快闲出屁,所以亚瑟甚至都不必专程写信让埃尔德提高产量,单是他先前寄到编辑部的那些短篇作品就已经能用上大半年的时间了。
至于大半年之后该怎么办?
呵,那也不用担心,因为亚瑟早就掐算好了。
埃尔德和达尔文跟随贝格尔号进行的环球科考航行是从1830年11月出发,而根据他们二人的书信以及目前的考察进度,贝格尔号目前已经离开加拉帕格斯群岛,彻底结束对南美地区的细致考察,并正在菲茨罗伊上校的带领下全速驶往澳大利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多半会在澳大利亚发现一片土著居民聚居的荒芜之地,并且还有机会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那里。
可惜的是,亚瑟认为埃尔德在新领地冠名优先权方面显著落后于达尔文,毕竟达尔文的个人形象,尤其是他谢顶趋势日益明显的脑袋确实更贴近荒芜之地的定义。
一想到这儿,亚瑟心底里还不免有些嫉妒,达尔文有机会以他的姓氏命名一片土地,而亚瑟的姓氏则是以一片土地的名字命名。
唉……
或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还是来挑挑拣拣埃尔德的那些火车小说吧。
虽然亚瑟很不想承认,但埃尔德即便不如达尔文,可这并不妨碍埃尔德是个“人才”。
即便是大仲马这样的通俗小说之王,挖空心思也很难想出《珊瑚礁艳鬼》这样的标题,至于那篇锅炉工与贵族小姐在火车上偷情的《蒸汽情圣》的名篇简直就是个人才华的完美体现,那种去大脑化叙事的文笔就像是东区工人们常喝的火辣威士忌和鸦片酊,不止非常适合让劳苦大众用来进行短暂的精神逃逸,也很能满足英国上层阶级外表保守、内心火热的假道学式社会风气。
相较于其他杂志社经常忧心的销量问题,《英国佬》从来不担心埃尔德的作品能不能火,他们通常担心的反而是埃尔德的书要是太火了那可如何是好。
因此,为了避免埃尔德干的太出格,所以他们不得不对那些需要发表在版面上的埃尔德作品改头换面。
而现在,丁尼生和海涅这两个闲人就很适合运用他们诗意的文笔来帮埃尔德进行精修润色。
从这方面来说,埃尔德确实可谓是英国文坛的一位传奇,其历史地位绝对是不容动摇的。
因为不论是大仲马、狄更斯、迪斯雷利、黑斯廷斯,乃至于现在的海涅和丁尼生,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敢说自己没伺候过埃尔德·卡特的大作?
正当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如何布置《火》的创刊号时,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脸上挂了不少雀斑的小办事员推开门,快步走到亚瑟身边俯首耳语了几句。
紧接着,便看见亚瑟站起身摘下了衣帽架上的大衣:“朋友们,咱们的计划也都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差的便只有执行了。当然,今天我们或许还有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你们如果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过来找我,在下周的会议上提出来也是一种选择。”
大仲马等人并没有理会亚瑟的突然离席,他们还在兴奋于接下来的新杂志,但是掌握了颇多信息的迪斯雷利却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我出去买几瓶汤力水,你们要喝吗?”
在接了几笔“外卖”订单后,迪斯雷利揣着几枚硬币与亚瑟一同出了门。
他掏出雪茄盒递到了亚瑟眼前,亚瑟熟练的摸出一根点燃。
迪斯雷利问道:“白厅找你?帕麦斯顿还没死心?”
“确实是白厅,但不是帕麦斯顿。”亚瑟的口腔中弥漫着烟气:“布鲁厄姆勋爵在等我。”
“布鲁厄姆勋爵?大法官?”迪斯雷利心中忐忑道:“他难道不想保你了?你说有没有可能,达拉莫伯爵给他写了信?毕竟你在高加索干的那些事,把达拉莫伯爵坑的可不轻。”
亚瑟看样子一点儿都不担心:“或许吧,这次的事情,对于达拉莫伯爵确实谈不上公平。我前两天还专程给他写信道了歉,外交部那边我也交代清楚了,我只说是我与戴维·厄克特一起干的私活儿,与驻俄使馆没有半点关系。”
迪斯雷利哼了一声:“你就算不说又能如何,帕麦斯顿难道还敢去动达拉莫吗?再怎么说,达拉莫伯爵也是前首相格雷伯爵的女婿,而他帕麦斯顿能坐上外交大臣的位置也是多亏了格雷的提携。不看僧面看佛面,况且达拉莫那人也不是好惹的,把‘激进杰克’惹毛了,他能杀回伦敦把整个外交部都搅得鸡犬不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对于达拉莫伯爵,我总是心中有愧的。”亚瑟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要骂戴维·厄克特:“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都不能跟着厄克特站到一起。那家伙往切尔克西亚运送物资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和我通过气,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拖我下水的!”
“那又能怎么办呢?”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谁让他和国王陛下关系不错呢,帕麦斯顿都拿他没办法,最多也就来个解职处理。谁知道那家伙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他是不是收了奥斯曼苏丹的里拉,居然能为了奥斯曼人和俄国人闹到这种程度。”
亚瑟对此也只能推测:“可能是因为他早年参与了希腊独立战争吧。当时他是希腊人的盟友,俄国人同样是希腊人的盟友,谁知道在战争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致于他把这两个国家一起恨上了。”
说到这里,亚瑟与迪斯雷利挥手道别:“布鲁厄姆勋爵派来的车在下面等我,我就不和你多聊了。”
语罢,亚瑟便踏着马靴走下了楼,刚刚走出编辑部,便看见一辆四轮马车停在街边。
守候多时的仆人见到亚瑟,先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旋即拉开了车门。
亚瑟刚想上车,却发现车厢内坐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一身燕尾服的布鲁厄姆勋爵。
布鲁厄姆打量了这位刚捅了大篓子的学生,拍了拍身边的椅垫,端起桌面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亚瑟无奈的耸了耸肩,旋即登上马车。
他刚刚坐定,马车便启动了,布鲁厄姆勋爵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提着奶壶,为亚瑟冲了一杯红茶推到他的面前。
“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外交部,与帕麦斯顿子爵的交流……还算愉快吗?”
亚瑟望着那杯红茶,车辆的晃动使水面泛起了一层涟漪。
他知道事情肯定瞒不过布鲁厄姆,索性坦白道:“您知道的,那位阁下的性格很严格,我的性格也很直率,这样的组合一般没什么好结果。”
(本章完)
第706章 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第706章 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布鲁厄姆勋爵轻哼了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揶揄:“你这性子,确实不讨帕麦斯顿这样的老派官僚喜欢。他们喜欢那种从不越雷池一步,但也永远无所作为的家伙。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你看起来与威灵顿公爵非常合得来。”
对于布鲁厄姆勋爵的问题,亚瑟曾经在很久之前也反问过自己,但问题的答案却让他本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亚瑟略微沉默,旋即开口道:“这不是竞选演讲,所以我不想自夸。但是我想,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可能是因为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布鲁厄姆勋爵放下茶杯,他细致的打量着亚瑟的表情:“有原则,但是使用的手段可以很灵活?就像威灵顿公爵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的立场反复?”
亚瑟微微点头:“就像威灵顿公爵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的立场反复,目的只是为了不列颠的和平与稳定。”
布鲁厄姆勋爵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不想隐瞒,亚瑟,我初见你的时候,其实觉得跟你并不投缘,那时候你刚从约克来到伦敦,看起来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但是有一次,边沁先生和我说,你注意到历史系那个叫亚瑟·黑斯廷斯的小伙儿了吗?我问边沁先生,这小伙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结果你猜边沁先生是怎么回我的?”
亚瑟回忆起了当年的片段,忽的摇了摇头:“以边沁先生的风格,估计不会是什么溢美之词,他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严格。”
布鲁厄姆勋爵闻言轻笑了一声,仿佛回忆起那个老头子皱眉思索时的模样:“他可没那么刻薄。边沁先生当时对我说:‘这个孩子思维或许不是最灵巧的,但他评判问题的时候非常的有原则。他的判断往往不快,但一旦下定,就很少会改变立场。你知道吗?他已经为了康德哲学和我争论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
亚瑟低头望着茶水,轻声问道:“这算是夸奖?”
“当然是。”布鲁厄姆将双腿交迭靠在车厢软垫上,神情舒展了些:“边沁先生从不轻易称赞别人,尤其是年轻人。他对你最感兴趣的一点,不是你对功利主义的理解,也不是你能全篇背诵《利维坦》的段落,而是你在关键问题上表现出的道德直觉。他说你总是在寻求一个可以让社会服从的秩序和规范。”
亚瑟语气微涩:“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吗?年轻人喜欢与人争论,只不过这并不是由于他有多正确,而是由于年轻人大多无足轻重,所以才会竭尽全力的哗众取宠,并以此来博得关注。”
布鲁厄姆勋爵摆手道:“那些哗众取宠的年轻人可不敢随随便便把自己扔到暴风眼当中,就算他们有这个胆量,但是大多是因为正好热血上头,而你不一样,你从头至尾都是清醒的。亚瑟,现在回头想想,议会改革前的那晚,苏格兰场幸亏有你在。”
亚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职责所在,阁下。以当时的情况,如果连我都不去尝试,那还能指望谁来做呢?”
“很典型的亚瑟·黑斯廷斯风格。”布鲁厄姆勋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可以理解威灵顿公爵那个老托利为什么会如此看重你了。顺带一提,我也不讨厌一个有原则的家伙,幸运的是,达拉莫伯爵与我看法相同,他原谅你了。”
亚瑟听到这话时,眉梢几乎没有动,唇角却微不可察地轻轻勾了一下。
那既不是释然,也不是喜悦,而更像是长久戒备之后的松弛。
“达拉莫伯爵……”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投向车窗外渐渐密集的人流与煤烟,“我曾担心他会就我在高加索的行动要求彻查……不过就算他这么做,我也无话可说。因为说到底,我当时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就擅自借用了使馆的渠道。”
布鲁厄姆摇头一笑:“他原本是很不高兴的。你要知道,伯爵虽然是改革派的一员,但他极其重视程序与体面。他不喜欢自己被架在火上,哪怕最后那把火是自己人烧的。”
亚瑟沉默地喝了一口茶,低声道:“我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不会喜欢和戴维·厄克特那种人同乘一艘船。”
“你说得很对,厄克特确实是一艘难以预测的船,而且船上还装满了火药。”
布鲁厄姆耸肩道:“不过这次的事嘛,至少没有让唐宁街整个炸掉。”
亚瑟摘下帽子向恩师致歉道:“话虽如此。但是阁下,关于这次高加索事件,我愿意为其承担所有需要承担的责任,就像是伦敦塔下的那次一样。”
布鲁厄姆勋爵闻言,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语气却柔和下来:“亚瑟,说实话,我其实挺欣慰你还愿意为自己坚持的信念承担责任。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愿意站出来承认错误的人很多,但愿意为了错误付出代价的人极少。至于愿意为坚持原则而付出代价的人呢?凤毛麟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亚瑟苦笑一声:“因为对于政治人物而言,原则是非常奢侈的。”
布鲁厄姆勋爵叹息道:“但不幸的是,你已经拥有了两次这种奢侈品了。”
亚瑟没有丝毫抗辩,他缓缓开口道:“我明白这一点,在政治上,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人的动机鼓掌,只会在结果出来之后追究责任。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做错了一步。因此无论动机如何,我都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
布鲁厄姆挑眉看了他一眼,略显诧异:“你是说……你打算从政坛退下来?”
“确切地说,不是打算,而是已经这么做了。”亚瑟平静道:“抱歉先前没有知会您,我上周已经以个人名义向帕麦斯顿子爵请辞,并向外交部保证我会在议会调查期间避免发声。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达拉莫伯爵,也不想让厄克特那边有人有机可乘。”
“这决定……有些超出我的预期。”
布鲁厄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本来只是想让亚瑟好好反省,但他却没料到自己的这个学生居然脾气刚烈到了这种程度。不过事已至此,看亚瑟这个架势,想要让他向帕麦斯顿低头并借机挽留已经迟了。
布鲁厄姆开口问道:“那你打算之后做些什么?我猜你肯定不会闲着。”
一聊到之后的新生活,亚瑟终于显出了一点年轻人应有的轻佻不羁的青春活力:“当然不会。我还得养活一群才华横溢但懒得可怕的作家。出版社那边,《火》刚刚创刊,《英国佬》也要开始筹备下一阶段的改版。全新销售系统刚起步,广告联络、印刷版税、各地配送……全是麻烦,但也全是机会。”
布鲁厄姆听到这里,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起,那表情就好像老铁匠看见自己锻造数月的刀剑终于成了器似的。
“不错,我早就觉得,你做出版是比做议案更有天赋……”
忽然,布鲁厄姆勋爵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亚瑟:“说到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伦敦大学管理委员会前天刚刚开了会,我们正在物色一位新的教务长。原教务长因为身体抱恙,主动提出请辞。委员会里有几位年长教授听说你回到伦敦,又有在学监岗位上的经验,所以就提了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回到母校,顺便干个兼职?”
亚瑟闻言微怔:“我?”
“不然还能有谁?”
布鲁厄姆笃定地点头:“别觉得奇怪。你在哥廷根大学干得不错,全欧电磁大会那种群星璀璨的参会阵容可不是一般人能凑齐的……能请到法兰西科学院、柏林科学院、瑞典挪威丹麦的一众皇家学会的代表人物,还弄出了一份科学期刊《自然》,这本事可不是随便从哪所名校里拉个老博士当教务长就能搞定的。你明白什么叫跨界治理,既懂政治,又懂出版。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正好处在‘需要一段沉淀’的时期。你不是被时代放逐的人,亚瑟。你只是先被命运推到了通往更高位置的山间小路上,你需要先学会站稳脚跟,然后再继续向上攀登。这一趟下来,我不担心你还能不能重回政坛。我更好奇的是,你下次回来,会不会已经不止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说到这里,布鲁厄姆勋爵还不死心的跟了一句:“你和法拉第关系不错,如果你来当教务长,一定得千方百计把他挖过来当我们的实验室主任。你去告诉法拉第,只要他愿意,我们愿意在之前开出的薪水上再加百分之二十,年薪一千两百英镑,并且第一年工资可以一次性支付。”
亚瑟听到这里,连忙示意打住:“根据我对法拉第先生的了解,这不是钱的问题,咱们挖他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被拒绝。”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咱们?”布鲁厄姆勋爵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唇边那点笑意满是调侃:“这话说得好像你已经是我们的人了。怎么,我亲爱的亚瑟,你这是默认接受了教务长的职位?”
亚瑟略显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是伦敦大学的学生,阁下。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未离开过。我在伦敦读的第一份书,是在校图书馆借的,那时候借书还要本人手写登记。我第一次正式发言,是在哈克尼大讲堂,一边讲一边紧张到手心出汗。我人生中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在《伦敦大学学报》上刊登的,用的是缩写笔名,只因为不太自信。阁下,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始终是伦敦大学的自己人,这无关乎我是否担任了伦敦大学的教务长。”
布鲁厄姆望着他,眼中颇有些欣慰和自豪的味道。
他忽然笑了笑,开玩笑的说道:“亚瑟,没必要把你的第一次想的那么糟。我年轻的时候,在爱丁堡大学发表第一次公开演讲时,手指抖得连演讲稿都拿不住。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是无名小卒,没人会听得进我说什么……结果那一晚,我赢得的不是掌声,而是一位老讲师递给我的热水袋。他说:‘年轻人,你讲得不错,就是记得下次别冻着了。’”
布鲁厄姆勋爵突如其来的幽默逗得亚瑟忍不住笑了。
布鲁厄姆望着他,紧跟着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所以说,你到底回不回来干教务长?”
对于布鲁厄姆的邀请,亚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虽然他知道这个职位多半会很忙,但是教务长的头衔不止能带给他一笔固定收入,也能够让他在肯辛顿宫家庭教师的竞选名单排名上往前挪一挪。
最重要的一点,这是来自伦敦大学的邀请,于情于理亚瑟都责无旁贷,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轻轻点了点头:“阁下,我明白这其中的分量。既然‘咱们’都已经成为习惯,那我便不再推辞了。我愿意接受这份任命,我愿为伦敦大学,为这个时代倾其所有。”
布鲁厄姆勋爵听了这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亚瑟。既然如此,你的第一个任务,去告诉法拉第,咱们的条件永远不嫌多,只要他肯加盟,一切都可以谈,什么都是浮云。”
亚瑟见到布鲁厄姆对法拉第始终不死心,只得无奈的先应承下来:“我可以去找法拉第先生聊聊,他固然难以撼动,但我相信,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诚意和耐心,也许有一天,他会考虑的。”
布鲁厄姆闻言扣上帽子:“这句话对你来说同样适用,亚瑟,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和耐心,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再次回到舞台的中央了。而这一天究竟是来得快还是来得慢,就全看你的行动力了。”
说到这里,布鲁厄姆勋爵轻轻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停下,然后转过头来,神情似笑非笑:“今天这趟马车不止是送你回家,亚瑟。本来这件事应该是由我来做的,但是鉴于你已经答应担任伦敦大学的教务长,那咱们今天就开始完成交接班吧。”
他朝窗外微微一指:“皇家学会就在眼前,法拉第今天就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我事先已经打听好了。”
亚瑟扭头看向窗外熟悉的风景,皇家学会的所在地格雷山姆学院这几年真是一点儿也没变:“阁下,我刚答应任职不到十分钟,就要开始劝说英国最固执的自然哲学家?您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些。”
“正因为你刚答应,我才要趁热打铁。”布鲁厄姆含笑道:“你不是刚说自己愿意为这个时代倾其所有吗?那就从一杯电解水开始吧。”
(本章完)
第707章 国王学院?原来是小瘪三啊!
第707章 国王学院?原来是小瘪三啊!
皇家学会的实验室里一切都如旧。
铜丝线圈、玻璃容器、铁架、天平、木质试验桌,还有那股介于药品、烟灰与潮湿石灰之间的古怪气味。
迈克尔·法拉第正蹲在一组锌铜板之间调整着电极的接触角度。
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实验专用布外套,袖口处已经被化学药剂染出了褪不去的痕迹。
正在用帆布轻轻擦拭着试管边缘结晶的助手一眼就认出了亚瑟,毕竟当年对方可是在这座实验室里干过和他一样的活儿。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不是爵士。”亚瑟微笑:“只是一位今日正巧路过的绅士,顺便来拜访几位旧友。”
助手露出一丝友善的笑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这位曾在这里搬过电池、擦过铜管、为玻璃温度计刻度而手抖了一整个下午的“旧友”。
法拉第似乎并未立即察觉到亚瑟的到来,他的全部精力都专注于自己的实验。
只见他正用一柄极细的镊子挪动电极的位置,那动作就如同外科医师在进行解剖手术,每一丝力道都克制得恰到好处。
亚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站在门口,观察着这位不列颠自然哲学的执牛耳者最近又打算搞些什么新样。
几分钟后,法拉第终于将最后一根导线夹好。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慢慢转身。
法拉第的眼睛对上了亚瑟,略显惊讶的开口道:“亚瑟?你什么时候来的?”
亚瑟走上前,微笑道:“刚到没多久,您这是又在研究电解反应?”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屑:“嗯,我发现在不同浓度的盐溶液中,析出的气体会有差异。最开始我以为是反应速率的问题,但是在控制了变量以后,我觉得也许不是反应速率,而是与中介媒质的结构有关联……”
亚瑟闻言,嘴上忍不住念叨着:“电解过程中,析出物质的质量与电流的强度和通过时间的乘积成正比。”
法拉第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你也发现这个规律了?”
亚瑟摇了摇头,相当自然的应道:“不是我发现的,是您告诉我的。您难道忘了,就是之前我在实验室打下手的时候,您指导过我的那个……”
“我有吗?”法拉第挠了挠头:“难道是我忘了?”
“您多半是忘了。”亚瑟关心的叮嘱道:“我早告诉过您,平时要多注意休息,长时间的休息不好会很容易影响到您的记忆力的。我猜,您该不会把‘不同物质在相同电量下析出的质量之比,等于其化学当量之比’的事情也忘了吧?”
法拉第的表情微微一变,那本就带着些许疲惫的眉眼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困惑。
他盯着亚瑟看了几秒,仿佛试图从这位昔日助手的面孔上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是说……我已经提出了这两个规律?”他慢慢开口,语气并不怀疑,但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谨慎:“可我记得,在我最近的实验笔记里,我尚未将这些质量比例与电量明确联系起来。我做了一些观察,但还只是零星的猜想而已。”
亚瑟知道这一步迟早会来,但是在他看来,反正法拉第迟早会提出法拉第电解定律,在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随口给他提个醒,哪怕能借此让他多睡几个安稳觉也是好的。
他轻轻笑了笑,语气轻松得近乎顽皮:“那您现在可以去查查您前两年的实验记录,弄不好能找到些痕迹,或者也有可能是您单纯的忘了把它写下来呢?”
法拉第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这不像我……”
他对自己一贯的条理与自律有着极高的自信,也许正因为如此,这种记忆空缺的怀疑才会显得格外难以令人接受。
亚瑟见状,语气也收敛了些,带着一点歉意:“我不是想冒犯您,法拉第先生。但是身为一名前警探,我自信我的记忆力无人能及,为了断案,我必须记住任何微小的细节,并进行进一步推理。或许您没有直接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我从您的话语当中,是可以推断出您早就发现了相关规律的。”
法拉第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走到实验桌边,指尖轻轻触碰着一块尚未使用的铜板。
他沉默时总给人一种近乎宗教式的庄严感,那种气氛让亚瑟也跟着沉了下来,不敢轻易出声打断。
过了一会儿,法拉第终于开口了,他无奈的按着脑门,声音低沉而平稳:“亚瑟,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知道的比你该知道的要多得多。”
“你知道的,我从不嫉妒天资聪颖的人。”法拉第继续说道:“可你不同。你不是那种只靠机敏的人,你的问题总是带着方向感。就好像你已经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在等我们这些人慢慢赶上来。”
亚瑟摘下帽子放在胸前,笑着反问法拉第道:“我可以把您的这段话当做一种夸奖吗?”
法拉第闻言,与亚瑟开起了玩笑:“你当然可以把它当成夸奖,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得告诉我,你在教堂里躺着的那三天时间里,是不是悄悄地去天堂门前偷听了上帝的低语。”
亚瑟大笑出声:“我要是真的上了天堂,怎么可能还舍得回来呢?您倒不如猜我是下了地狱,所以才火烧屁股似的赶忙揭棺而起了。”
“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法拉第笑了两声,语气里带着些怀旧:“自从哥廷根一别,咱们俩也有一年时间没见了。你这是从欧洲大陆回伦敦度假探亲了?”
亚瑟数落着法拉第:“看来您一准又在实验室里连着蹲了好几个星期,忙实验忙的连看《泰晤士报》的时间都没有了。我这可不是探亲,而是遭到了‘罢免’,不瞒您说,我已经连着当了一个多星期的无业游民了。”
“无业游民?”法拉第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调侃道:“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怕是比助理警察总监还要不可信。”
亚瑟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那是实话。帕麦斯顿子爵已经批准了我的辞呈,我也向外交部做了口头保证,暂不在任何公开场合发声。现在我是自由人一个,没有上司,也没有议案,只剩几封需要按时寄出的编辑信函和一堆拖欠工资的文人。”
法拉第一愣,随即笑道:“你又回去搞出版了?”
“是啊。”亚瑟点头,“和印刷工会打交道,和诗人剧作家吵架,和广告商磨价。说实话,这比干外交还累。”
法拉第开着玩笑,语气却温和了不少:“那你今天来,是要给我投一篇关于电解的论文,还是来给我推销广告位?总不会是你回心转意,终于准备加入皇家学会了吧?”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封略显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实验桌角:“都不是。我今天是带着另一份正式邀请而来。”
法拉第望着那封信,神情收敛了几分。
他没有伸手去拿,只是静静问道:“伦敦大学?”
“是的。”亚瑟语气平稳:“伦敦大学管理委员会正在物色新一任教务长,也决定组建新的物理实验室。委员会里的教授们一致认为您是领导伦敦大学物理实验室的不二人选,而我作为十五分钟前刚刚上任的新任教务长,有义务也有私心,亲自来试试看,能不能请的动您。”
法拉第闻言,终于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欣喜。
“亚瑟,我不是没考虑过去伦敦大学讲课。那里也确实是个值得骄傲的地方。你知道我赞成它的理念,开放、平等、无宗派、无门第。但是我也清楚,如果要接受这个职位,就意味着我要费大量时间去做我并不擅长的事。审批课程、整理预算、撰写章程、参与管理,甚至要对着一屋子还没摸过电池的学生讲解什么是电磁力。”
亚瑟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听着。
法拉第继续说道:“我不是不愿意为教育做事。但我已经不再年轻,实验需要时间、需要手稳、也需要清明的脑子。我怕我同时兼顾研究与行政,会耽误两边。对你、对学校、对我自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亚瑟当然知道法拉第的难处,而且他也相当体恤这位平易近人的电磁学鼻祖。
“您用不着解释这么多,您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般来说,像您这样的研究者完全没必要一直坚持主持皇家学会的周五晚间讲座,更没必要在圣诞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去给孩子们办一场免费的圣诞讲座,普及自然哲学知识。若非您惠及大众的理念与我们相同,伦敦大学也不会在不列颠的诸多学者中唯独希望您来做我们的实验室主任,先后数次想要邀您出山。我今天来请您,并不是想让您为难,更多的也是想要向您表达尊重。毕竟如果我直接跳过您去选择其他人,这要是让学生们和教授们知道了,肯定就要埋怨我办事不力了。”
亚瑟嘴上说着不为难法拉第,但是他这以退为进的话术一出口,以法拉第的温柔性格反倒开不了拒绝的口了。
法拉第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这人啊,总能让人下不了狠心拒绝。”
他终于将那封信拿起,在掌中略略掂了掂,却并未拆开。他望着桌上的电极和盐桥,缓缓说道:“你说得对,我讲圣诞讲座,不是为了皇家学会的面子,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我不收费,是因为我始终相信:真正的科学,是不该向孩子们收门票的。他们带着好奇心而来,我们理应带着真理而去。也许伦敦大学真的是目前最接近这个理想的地方,但是……”
亚瑟笑呵呵的接道:“您不必这么为难,我绝没有想要强迫您的意思,但是即便您不愿意离开皇家学会,如果您愿意把每年的圣诞讲座搬到伦敦大学刚刚建成的大礼堂举行,我们一定表示欢迎。那里绝对比格雷山姆学院的演讲厅宽敞,并且我向您保证,我们不会收取哪怕一便士的门票钱和场地费。”
法拉第听到“圣诞讲座搬去伦敦大学”的提议时,原本正低头把玩信封的手忽地一顿,那双总是在计算导线长度和电压电流的眼睛抬了起来,他盯着亚瑟看了好几秒,像是要确认这位新教务长并不是在拿传统开玩笑。
“你是说,让我把圣诞讲座,从皇家学会搬到伦敦大学去讲?”
“如果您愿意的话。”亚瑟的脸上满是人畜无害的笑容:“皇家学会固然历史悠久,但圣诞讲座真正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在哪条街的哪间屋子里讲的,而在于谁在讲、讲给谁听、讲的是什么。只要您在,哪怕是伦敦桥下,孩子们也会跑去听的。”
法拉第眨了眨眼:“你们真的能不收门票?我记得,你们学校的预算不是一直吃紧吗?”
“一个学费只收31镑6先令的学校,预算吃紧是必然的。但是为了教育,我们就算把教学特许状放在银行抵押了也要顶上去。”亚瑟正色道:“您如果愿意来办讲座,哪怕让我自掏腰包为孩子们准备茶点也没问题。当然,别太奢华,免得他们以为这是哪位贵族夫人在请客呢。”
法拉第终于笑出了声。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信封,眼中泛起了一股他1825年在圣诞讲座上讲第一堂“光与色”时才有的那种光亮:“这倒是……很久没人这样和我谈圣诞讲座了。你说得对,只要讲的是科学,在哪讲又有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像是在给自己的决定做个仪式:“那就试一试吧,今年圣诞,我去伦敦大学讲。”
亚瑟半开玩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前排占个位子了?我当年可是连实验室的高凳都不敢多坐一会儿。”
“你现在可是教务长,坐第一排不稀奇。而且以你现在的水平,顶替我主持圣诞讲座都没问题。”法拉第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语气一转:“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让实验室活跃起来,不止是一个圣诞讲座那么简单。”
他转身走到墙角书架旁,从一迭装订粗糙的实验记录册中抽出一本,翻开几页,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你找的是实验室主任,我这儿倒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
亚瑟本以为能让法拉第答应把圣诞讲座搬到伦敦大学已经是莫大的胜利了,谁知道这位完美科学家竟然还有买一送一的服务。
他赶忙发问道:“谁?”
法拉第头也不抬,像是随口一说:“查尔斯·惠斯通。”
“惠斯通?”亚瑟愣了一下,旋即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您是认真的?我倒不是有意贬低查尔斯的水平,但是您也知道,那家伙上了讲台连话都说不利索,小腿肚子直抽筋。”
“不。”法拉第摇了摇头,神情认真起来:“如果是选一个演说家,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人选,但是我选的是实验室的骨架。查尔斯也许不擅长讲演,但他理解电,理解仪器,理解如何将抽象的理论变成能落在木桌上的火。他性格孤僻,不争不抢,但你给他一间屋子、一份预算、几个学生,他就能用半年时间把那屋子变成伦敦最先进的电学实验室。”
亚瑟的神色慢慢变得郑重,他不是不信法拉第的判断,只是习惯性地多想两步,尤其当这个名字关系到伦敦大学未来几年的发展。
法拉第看到亚瑟还在迟疑,于是又补了一句:“亚瑟,我得提醒你,手快有手慢无,你知道国王学院最近刚刚设立了实验物理学教授的职务吗?”
“国王学院?”亚瑟听到这所学校的名字,心中立马警觉了起来。
虽然伦敦大学的学生向来都是把母校与剑桥和牛津相提并论的,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与伦敦大学几乎同时建校并且同样地处伦敦的国王学院才是他们的最大对手。
因为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一样,都是政治色彩非常浓厚的学校。
伦敦大学的创始人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等人皆为辉格党激进派代表,而国王学院则是托利党专门为了应对伦敦大学这所激进自由派大学而设立的。
就像埃尔德经常说的那样:“国王学院?哦,那只是威灵顿公爵写的一篇脚注,为了驳斥我们这些伦敦大学的正文。”
相较于成立之初步履维艰的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在刚刚成立时便得到了国王乔治四世的大力支持,由时任首相威灵顿公爵牵头组建,托利党大佬罗伯特·皮尔爵士、纽卡斯尔公爵等人都先后向学校捐赠过大笔资金。
1829年国王学院刚刚成立时,便在学校章程中规定:学生必须宣誓遵守国教的《三十九条信纲》,而这样的章程自然等于把非国教徒拒之门外。
而伦敦大学自1826年创校起就强调“非宗派教育”,公开宣称:不管你信什么神、出身何地、有没有爵位,只要你愿意读书,伦敦大学就给你一张课桌。
正因如此,两所学校长期互看不顺眼。
两所学校的学生只要见了面,重则动手,轻则骂战。
而且这两所学校甚至还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
比如说,霍尔本的羔羊酒馆长期处于伦敦大学的控制之下,在这里,穿着祭袍的奴才、国王的走狗和古典腔调的道貌岸然者一概不得入内。
而斯特兰德大街的圣殿骑士酒馆则是国王学院的大本营,在这里,无神论者、犹太佬以及将拉丁文倒背如流的革命党统统滚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便亚瑟觉得惠斯通未必是领导伦敦大学物理实验室的最佳人选,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看见自己的朋友掉进国王学院这座粪坑里。
亚瑟冷笑一声:“伦敦大学讲水的沸腾是科学,而国王学院讲水沸腾是神迹。他们还用得着请查尔斯当教授吗?那所学校的学生读完《约伯记》就能拿文凭,现在请查尔斯过去,难道不是破坏他们的教学体系吗?”
(本章完)
推书:《我在俄国当文豪》
推书:《我在俄国当文豪》
给大家推荐一本外国文,起点写国外的本来就不多,看一本少一本,大家感兴趣可以看看这本《我在俄国当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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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纳博科夫在美国讲授俄国文学的时候。他是如此这般操作的。
他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先是打开了墙角的一盏灯,并说道:“普希金是俄罗斯文学的第一盏明灯。”
紧接着又打开中间的一盏,讲道:“这是果戈理。”
而后再打开一盏灯,言道:“这是契诃夫。”
随后,他迈着大步走到窗边,用力扯开窗帘,让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内,大声叫嚷:“这就是托尔斯泰!”
平复一阵心情后,有学生举手问道:“教授,那外面的天空呢?”
“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纳博科夫打开了窗户,看向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现代世界的源头!无论是从精神层面上还是现实层面上!”
不朽的米哈伊尔·罗曼诺维奇·拉斯科尔尼科夫!”
简洁版:回到俄国1843年的那个冬天,米哈伊尔一步步成为俄国文豪乃至整个欧洲大陆的精神领袖的故事。
本书又名:《我在俄国鉴症那些年》、《症都不敢鉴?那你算个鸡毛的文豪!》
(本章完)
第709章 有这种好事你不早说?
第709章 有这种好事你不早说?
惠斯通还没说话,亚瑟便抢先一步,把面包掰开后摆在他面前:“要不要加点果酱?我记得你以前在‘安全室’里与路易当邻居的时候,一天要吃上好几瓶覆盆子酱。”
“我现在不爱吃那玩意儿。”惠斯通将果酱瓶子推到一边:“太甜,容易上火。”
“上火?”亚瑟睁大眼睛装出一副震惊模样:“你什么时候迷上巫医了?下次我是不是该请个草药铺的伙计陪你喝茶?”
“别和我来这套!”
惠斯通嘴上不饶人,手却还是不自觉地拿起了那块刚刚抹好黄油的面包,一口咬下,咀嚼得缓慢而谨慎。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在金融城附近租的那间实验室住的还算满意吗?美轮美奂的环境,安静舒适的氛围,这种地方最适合搞科学研究了。”
惠斯通一听到亚瑟提起他租的那间实验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快别提了!那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第二蠢的事情,仅次于认识你。”
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早知道惠斯通肯定对那地方不会满意,但却依然明知故问道:“怎么了?金融城的黄金地段难道还满足不了你?那可是整个伦敦的中心。”
“是啊!中心!整个伦敦,乃至于英格兰的屠宰中心!该死的史密斯菲尔德露天市场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能听到动物的哀嚎呻吟!”
所有老伦敦人都知道,伦敦有许多各具特色的市场,比如咖啡摊所在的考文特园市场就以奢侈的进口食物和各类二手商品而闻名,而泰晤士河边的比林斯盖特市场则是世界上最大的鱼市,每天早上都可以在那里买到新鲜的泰晤士鲤鱼、欧鲽、胡瓜鱼、比目鱼、三文鱼、鳗鱼和鲦鱼等伦敦当地品种。
至于惠斯通口中的史密斯菲尔德则是一所比考文特园市场和比林斯盖特市场更为古老的地方,大约五六个世纪前,这里就已经是伦敦最主要的马匹和牲口交易市场了。
史密斯菲尔德每周五交易马匹,周一到周三主要进行干草交易,而周四和周六则会举行大型集市。
每逢集市日到来,这里便会有大约2500头牛和将近15000只羊被带到此处进行交易,这样庞大的交易量必然导致拥挤,但不幸的是,在伦敦,通向所有市中心市场的道路都是既狭窄又难找,因此每逢交易日,史密斯菲尔德附近的街道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老伦敦狄更斯一直以来都对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深恶痛绝,并且经常在他的小说和新闻报道中对这座市场大加批判。
正如狄更斯所言:
每逢市集日,史密斯菲尔德的地上都会布满几乎有脚踝那么高的污物和泥泞。车夫的口哨声、狗的狂吠声、牛群的‘哞哞’和蹿动声、羊的‘咩咩’声、猪的咕哝和‘吱吱’声、小贩的吆喝声、道路两边的叫喊咒骂和争吵声、钟鸣声和人群的呼啸声……
大量动物被积压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使得各种极端的残暴行为成了家常便饭。为了让小公牛进入分配好的栅栏里,人们会不断地惩罚和折磨这些可怜的动物——用尖叉戳进牛蹄上脆弱的地方,扭转它们的尾巴,让它们整条脊椎都感到痛苦。车夫像野人一样吼叫、咆哮、尖叫、咒骂、叫喊、吹口哨,挥舞着短棍,冷酷无情地击打着动物。牛群被绑在栏杆上,绳子紧到吐出发肿的舌头,然后被割断腿腱,它们的后腿被使劲击打,直到被打得一瘸一拐。
这座市场的名声如此糟糕,以致于许多制革工人拒绝使用来自史密斯菲尔德的牛皮。动物保护协会对于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的恶行更是震怒不已,为了取缔这座市场,他们甚至不惜在1828年向议会提交了调查申请。
但遗憾的是,虽然议会对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恶行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并召开了听证会,但是没有什么能够打动冷酷的伦敦金融城政府。
即便议会一再要求将市场搬迁到更为宽敞安静的地段,但是金融城发团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市场带来的每年1万镑的租金,并想方设法的尽可能推迟搬迁计划。
而且就现状来看,他们的拖延战术非常成功,距离议会要求市场搬迁已经过去了3年时间,然而史密斯菲尔德依然还是在那儿。
“你知道我做实验的时候最常看到的是什么吗?一整车的牛!连牛带马外加赶车人的咆哮,听起来就像是维京人在我窗前打仗。每次中午出门吃午饭的时候,地上全是血水和内脏碎块,你不信可以去看看我实验室门口的石板缝,全都被动物粪便糊住了。还有前天下午,我的实验做到一半,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刚刚推开门,一只被打疯的牛直接从街道上冲了进来,仅仅用了一脚,就把我的留声机和电报连支架带导线全都踢翻了。你能想象一台价值几十镑的仪器在牛角和马蹄之间挣扎的场景吗?我能忍受设备老旧,我能忍受经费不足,但我不能忍受我的实验室外面就是屠宰场!”
亚瑟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杯沿,一边好整以暇地听完了这番咆哮。
“所以……”他故意将尾音拉长,像是随口一问:“你是打算换实验室了?”
“当然!”惠斯通立刻答道,声音中夹杂着一种近乎羞耻的怒意:“我早就该换了!那地方简直不是给人待的,更别说做实验了!”
“所以你打算搬去哪儿?”
“我哪知道!”惠斯通恼火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就想找一个不在屠宰场隔壁、不用踩过羊粪才能进门的实验室。哪怕小一点、破一点也无所谓,只要安静就好。对了,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你要是能给我寻个好去处,那你绑架我去哥廷根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
亚瑟听到这话,假模假样的犯难道:“不是我说,查尔斯,这样的地方,在伦敦可真不好找。牛津街的东西两头是卖粮食的卡纳比市场和卖肉的圣乔治市场。波特兰街附近有牛津菜市,柯曾街西边是牧羊人市场,河岸街不远处就是亨格福德市场……不瞒你说,从前我在街头巡逻的时候曾经数过,在伦敦每一英里平均会有14家摊子卖鱼或者卖水果,你如果真的想要图安静,估计只能搬到乡下去。”
惠斯通一听到这话,只觉得耳朵里都塞满了各种小贩的叫卖声。
就连眼前都堆满了1便士一份的栗子、1便士16个的核桃、2便士1磅的葡萄、1便士3条的雅茅斯腌熏鲱鱼,抑或是4便士一顶的帽子和半便士3对的鞋带儿。
当然,比起小贩的叫卖声还要难以忍受的,则是主妇们讨价还价的声音。
这些女士们要远比她们的丈夫更难对付,去肉铺买个肉都能摆出女王视察的气势,而店主看见这些女士们驾到,本就闲不着的嘴就变得更恼人了。
“您瞧这块肉,肉质好得不得了,我保证……原本是9个半便士1磅的,但是我想让你成为老主顾,所以我只要9便士。”
主妇与屠夫争辩几句便会假装离开。
然后便能看见那屠夫冲出店门挽留她:“好好,那你愿意给多少钱?”
主妇提出的8便士1磅被回绝了,二人一番拉扯后,最终商定为8个半便士。
可是,即便精打细算的主妇获得了胜利,但她还是会坚持要求屠夫再多加上些羊脂,屠夫在嘟囔了几句后,便“不情愿”地接受了。
虽然这群来购物的主妇们大多贫穷,甚至买不起袋子,因而只得提起围裙的四角,裹着买来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些女士们身姿矫健的穿梭于各种卖核桃、黑鞋油、蔬菜、背带、梳子、纸笔甚至是卖鸡眼药的铺子当中。
对于在街头呆惯了的亚瑟来说,这就叫做生活的烟火气。
虽然他也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但是不吵闹怎么能证明你住在城里呢?
女人们讨价还价,为了1法新的折扣而欢天喜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男人们趁着妻子买菜的工夫,溜进街边的理发店拾掇一番,并为自己躲过了成为妻子的“提篮工”的命运而庆幸,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惠斯通而言,那就叫做炼狱。
他嘴上嘀咕着:“难道偌大的伦敦就找不出一片净土了?”
亚瑟放下茶杯道:“难不成你打算躲进地窖里?”
惠斯通瞪了他一眼:“地窖总比牛棚强!我宁愿染上风湿病也不愿意再听到一头小母牛彻夜尖叫!”
亚瑟闻言一挑眉毛:“你这话说的,要是让埃尔德听见,都足够扩写成一篇诺丁汉特色爱情小说了。”
“别拿那个低级小说作家来刺激我!我才不上你这个套!”惠斯通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没吃完的面包狠狠撕下一角,看他那穷凶极恶的表情,仿佛他嘴里嚼的不是面包而是亚瑟的肉。
“说起来,查尔斯,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说出来你别笑,这问题啊,估计只有你这种人能答得上来。”
惠斯通嘴里还嚼着东西,含混不清地嘟囔道:“什么问题?你又想拉我去给你分析什么疑似加密的菜单还是发票?”
“不是不是,这次不玩那些把戏了。”亚瑟一脸诚恳:“我就在想,人到底怎么才能专心做事?我倒是不是特别难以忍受噪音,但是要想找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还是挺不容易的。”
惠斯通一边舔着黄油的边角,一边不假思索的回道:“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容易的?去特拉法加广场旁边的圣马丁教堂,当初你在那躺了三天也没见有人去打扰你。”
亚瑟原本还打算继续顺下去,但惠斯通这话一出口,顿时把他噎的要命。
不过没过多久,亚瑟便随机应变的把脸一黑:“查尔斯,我本来还想把我发现的清净地让给你的。但既然你这么不看重咱们俩的友谊,我看这件事也就算了吧。”
语罢,亚瑟拿起桌上的手套,便招呼着老板结账。
惠斯通看见亚瑟要走,眼珠子一转,顿时把亚瑟从前用在他身上的套路活学活用了起来,他假装冷嘲热讽的激将道:“亚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你直说便是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比以往,那帮警察也不听你的了,哪怕我现在想去‘安全屋’待一阵子,你都没有请我进去的权力。这时候我突然让你帮忙找房子,你也确实是有心无力。但是,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拿咱们的友谊说事,这可就……”
亚瑟闻言将计就计,他一拍桌子,假装发怒道:“查尔斯,我现在确实不是助理警监了,甚至外交官的皮也让扒了,但是这不代表我是个什么事都办不成的废物!我说有这样的房子,那就是有!而且那地方环境清幽,远离屠宰场,更没有小贩,最多只有几只麻雀。”
惠斯通被亚瑟一通怒斥,非但不生气,反倒在心里偷笑。
多少年了!
他惠斯通也有心机碾压黑斯廷斯这王八蛋的时候了!
“这才像你嘛,亚瑟!”他一本正经地感叹道,连语气里都带上了一丝赞赏:“我还以为你这两年在外交领域摸爬滚打,脾气都被沙龙舞会磨没了,没想到你还留着当年在苏格兰场的那股子倔劲儿。”
“倔劲儿是给老朋友留的。”亚瑟冷哼了一声:“你啊,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我,说到底,是把我当成了只会用手头权力行方便的废物点心。”
“哪儿能呢。”惠斯通连忙摆手:“话说回来,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租金贵不贵?”
亚瑟看着像是气的不轻,他摘下帽子一边扇风一边回道:“租金?由我出面,哪里需要租金?实话告诉你吧,伦敦大学正在筹建物理实验室,本来管理委员会内定的实验室主任是法拉第先生,但是看他的态度,好像不太乐意离开皇家学会。所以,现在他们正在主攻威廉·斯特金和戴维·布鲁斯特,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最优先考虑的是约翰·道尔顿先生。”
“约翰·道尔顿?!”惠斯通差点没一口茶呛死,连咳了好几下,“那老头不是曼彻斯特大学的宝贝疙瘩吗?他哪儿肯来伦敦?再说了,他都快聋得听不见自己实验爆炸的声音了,他愿意搬家才怪呢。”
说到这里,惠斯通又开始数落起了另外两位候选人的不是:“至于戴维·布鲁斯特嘛,他的《爱丁堡百科全书》确实编的不错,但他是个苏格兰人,向来和英格兰这边的大学关系不太亲近。而斯特金先生……在电磁这块儿确实有点东西,但是论到学术的系统化程度,还是有些欠缺的。”
亚瑟呵了一声:“这么说,他们都不合适,就只有你合适?”
“唉呀”惠斯通闻言,立刻端出一副谦虚模样:“亚瑟,我的好兄弟,你千万别误会。我可没说我合适,我只是说,和他们比起来,我‘稍微’不那么不合适罢了。”
亚瑟抬眼瞧了他一眼:“你这话和‘我虽然不完美,但比你们都强’也没什么区别。”
“那说明你听懂了。”惠斯通毫不掩饰地摊了摊手:“讲道理,亚瑟。我不怕冷清、不怕孤独、不怕缺经费,就怕牛叫和市侩。你说我适不适合去那地方?况且我去了伦敦大学,不说比他们仨都顶用,至少我也是顶听话的。”
“你听话?”亚瑟察觉到攻守易形,立马将惠斯通刚刚鼻孔朝天的做派如数奉还了回去:“你这是睁眼说瞎话。皇家学会让你上台演讲,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物理实验室主任虽然不需要经常讲课,但是至少也得带出几个学徒,你确定你有这个本事?”
“演讲确实不是我的长处,但是带学徒嘛,那是另一回事了……”
惠斯通伸出一根手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知道我脾气不太好,嘴巴也不够甜,但是咱们做学问的,难道是图那些虚头巴脑的嘛?咱们图的不就是有人传、有处研、有点成果吗?你给我这么一个地方,我包你五年之内出成果,十年之内出传人。我跟你保证,我要真有了那块清净地,我早晚能拿出点响动来的。你试试向他们推荐推荐我,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嘴碎是嘴碎,但心不坏,手更不懒。”
亚瑟低头喝了一口红茶,片刻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可以试着帮你把话带到委员会里去,至于成不成……我不敢打包票。”
“当然,你已经不是助理警监了,现在也不当外交官,说白了,你在伦敦大学也就是个局外人。”惠斯通小声嘀咕,但转头又立刻堆上笑脸:“你说得对,这种事不能强求,咱们做人还是得知足常乐。”
“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亚瑟摇摇头,把帽子戴回头上:“我说了是试试,那就是试试。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现在委员会里还是那帮磨洋工的老家伙们掌权,你要真指望他们立刻通过,那我劝你还是趁早回牛棚做梦吧。”
(本章完)
第710章 故人重逢
第710章 故人重逢
一位有钱有闲的伦敦绅士会怎么安排他午餐结束后的行程呢?
如果天气不好,前往藏在牛津街和摄政街之间的“万神殿”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是万神殿,但这其实就是一座充斥着各类小型奢侈品商店的楼房,这种商场式的建筑在后世并不稀奇,但是在1834年的伦敦,能在下雨天到这座时髦的建筑里四处闲逛,看着人来人往,沿着商店橱窗一排一排的看过去,可是许多绅士淑女们的首选消遣。
如果天气不错,那摄政街显然是比万神殿更优先的选择。
烘焙店、紧身胸衣店、文具店、蔬果店的、眼镜店、香水店、蕾丝店、果店,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这里也能买到枪,并提供从棺材到骨灰罐的一条龙服务。
但摄政街也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繁华,很多摄政街的商家每年只会做七八个月的生意。
造成这样现象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摄政街的繁荣程度通常与议会的开幕与闭幕息息相关。
当议会在每年的1月底2月初开幕时,有钱人便会纷纷从乡村回到伦敦。
即便是那些最热爱运动的人,也会赶在3月结束前返回伦敦,因为到了3月狩猎季便结束了。
而在接下来的4月和5月,皇家美术学院夏季画展的召开则宣示着伦敦社交季进入高潮。
而到了8月底,议会进入休会期,狩猎鹧鸪的时节也到来了,于是富裕阶层便又回到乡村。
虽然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会在狩猎季结束后重新回来,但是对于许多在乡下拥有地产的乡绅和土地贵族来说,他们会选择在乡下待到下一年的1月才回到伦敦。
因此,许多商人和店主都会选择在9月初停业休假,即便是那些全年开门的商店,从9月开始,店里也只会留下两三个平时打下手的小伙计。
这帮小伙计甚至不了解自家商品的价格,每逢顾客进门,只能紧张的用一副涉世未深的兴致凝视着他们。
在没什么顾客的时候,就连卖牛奶的奸商都懒得往牛奶里掺水了。
所有奢侈品行业都仿佛受到了关税战的冲击一般,客流量锐减甚至让流莺们的生意都变得非常难做。
但与摄政街只能做应季生意不同的是,许多名声不显的二手商店街虽然并不时髦,但是它们的生意却完全不受季节影响。
这些二手商店主要是与佣人做生意,从他们的手中收购雇主家里的额外福利,又把这些福利卖给需要的人。
在这里,厨子兜售宴会上多余的食物,管家处理家里的空酒瓶,贴身男仆和女仆卖掉主人送的二手衣物。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伦敦的游客,多半会以为这些招牌上写着“海事店”的铺子是售卖航海用具的,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店主和光临这里的顾客不想让别人说,这家店是收破烂的。
这样的二手商店主要聚集于相对不富裕的地区,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他们分布在除了西区以外的广大伦敦区域,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也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烂家具、纸张、破布、骨头、厨房用具、食物垃圾、旧衣服、瓶子、旧书画、小块金属……
凡是你可以想到的东西,基本上都可以卖给海事店,海事店主会把收到的纸卖给商人包裹商品,破布被送到造纸厂,骨头被用来做肥皂或肥料,食物垃圾被卖给养猪人,油脂被卖给做蜡烛的,旧衣服被直接卖给穷人或者卖给批发商。
而也正是由于海事店广泛的包容性,所以当亚瑟还是格林威治的一名小警员时,他就经常来到这地方闲逛。
因为是个人都知道,肯定会有不少没门路的小偷在海事店销赃,而许多海事店主背地里也都在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只不过时隔数年,当亚瑟重返格林威治的时候,他却发现中央大街上看了一家他从前没见过的新店。
这间新店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海事店”那样布满各色陈设的旧货,也没有泛黄的窗帘遮挡橱窗里的杂乱。
恰恰相反,它干净得近乎古怪,窗玻璃被擦得晶亮无比,然而橱窗里却只陈列着一只背着弓箭的乌鸦木雕。
亚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那木雕,这绝对不是什么讨喜的装饰物,没有哪个绅士会选择把这种怪异物件摆在书桌上的附庸风雅,手头拮据的佣人们也不会把钱在这种没用的物事上。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距离狄更斯等人约他用餐的时间还有一阵子,闲来无事,他干脆推门进去瞧瞧这店里到底藏了什么乾坤。
门铃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响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柜台后响起。
“欢迎光临,请问您……”声音顿了一下,听起来像是惊愕,又像是被石头卡住了嗓子眼:“要……要找什么?”
亚瑟的靴子刚踩上店门后的地毯,就听出了这声问候背后潜藏的一丝惊惧。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扫过店内陈设,随后落到了柜台后头的那张脸上。
鬓角白的老人缩在柜台后半躬着身子,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棕呢背心,满是线头的袖口褪色严重。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一只手还搭在柜台上,另一只手悬在空中,像是不知该往哪儿放。
“费金先生?”亚瑟语气平稳,像是在提醒,又像在确认:“好久不见。”
“亚……亚瑟警督!”费金的声音里带了点颤音,仿佛被这几个字顶到了肺管子:“啊不,您现在应该不是警督了……听说,听说您已经……升职了,是不是都成爵士了?”
“我现在只是个自由人,逛街的人。”亚瑟走到柜台前,拿起橱窗上的乌鸦木雕把玩了起来:“我还当是怎么一回事呢,乌鸦窝里背弓箭……这家店是你的?”
“啊,是……是我的。”费金的嘴角颤了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店小利薄,全靠老主顾撑着。”
“老主顾……”亚瑟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你是说弗雷德吗?”
费金一听到“弗雷德”的名字,顿时吓得一激灵:“您就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弗雷德让您沉到海里去了。他难不成还能顺着泰晤士河来找我不成?您……或许您不相信,但是您知道的,人年纪大了,晚上就常常做梦。有一回我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街上,街上没人,只有我自己,我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啊走,走得腿都瘸了,还是走不到尽头。忽然,天上有一扇门打开了,有个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说,‘够了,费金,够了。’那声音……我不敢说是上帝,可它确实不像是人的。它告诉我,要是我再不悔改,就得去陪弗雷德……陪他一起在那条街上走啊走,走永远都走不完路。”
他说着说着,眼角还真有些泛起了水汽。
亚瑟轻轻将那只乌鸦木雕放回柜台:“原来是上帝给你托梦了,我还以为你之所以改邪归正,是因为看到‘犹太佬’所罗门被捕,所以心里害怕了。”
说起‘犹太佬’所罗门,那绝对是当年伦敦地下世界的王者级人物。
在亚瑟手下殒命的弗雷德无非是参与销赃,而费金的罪行主要在于教唆青少年犯罪。
但是所罗门呢?他简直就是弗雷德和费金的结合体。
所罗门当年在伦敦经营着一个结构相当完善的销赃网络,专门收购各类扒手偷来的货物,然后转卖获利,并且所罗门甚至会在物品被盗之前,就和小偷提前约定好顾客的“需求”,几乎接近于定制式犯罪服务。
而且,相较于费金对青少年扒手的散养式教育,所罗门不仅为收留的流浪儿提供临时住处和食物,并且还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职业培训。
等到出师以后,所罗门还会为他们设定业绩目标,一旦这帮小扒手不能按时交赃,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发展到后期,所罗门甚至不再满足于小偷小摸,而是开始诱导孩子们去闯空门、公然抢劫等等。
由于所罗门的犯罪行为过于恶劣,所以早在1827年政府便对他实施了抓捕,并以销赃的罪名将其羁押于伦敦中部的克莱尔肯威尔监狱。
但是所罗门被捕后不久,便贿赂了部分法务人员,为自己赢得了保释的机会,并趁机逃亡美国。
无可奈何的英国法院只得在1828年继续审理其案件,以缺席审判的方式判其罪名成立,并对所罗门下达了通缉令。
就在大伙儿以为所罗门多半要逃脱法律制裁的时候,没想到意外的消息突然传来。
两年前,塔斯马尼亚殖民地政府突然宣布所罗门在其首府霍巴特落网,而所罗门在此落网的原因居然是由于他想要悄悄看望被流放至此的妻子。
弗雷德葬身鱼腹,所罗门难逃制裁,这两件事显然对伦敦地下世界的大小头目们触动不小。
再加上苏格兰场的警察队伍规模不断扩张,以及刑事犯罪侦查部越来越专业的调查手法和警务情报局那帮王八犊子狠辣的行事作风……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大伙儿深感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所以,有不少积攒了些积蓄的犯罪头目便想要趁着现在经济形势还不错,就此转行做点正经营生,老费金想必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费金眼见着骗不过亚瑟,满头大汗的回道:“黑斯廷斯先生,我是认了错的。您当年放过我,我一直记着。所罗门出事以后,我就洗手了。用存下的钱开了这间小店,靠些旧书画和老东西撑日子,没再沾那行了。”
“或许吧,不过你这橱窗,摆的这……乌鸦。”亚瑟打量着店内的陈设:“可不像是光靠正经营生就能维持的样子。”
费金挠了挠脑袋,像是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能低声下气地咕哝着:“行情不好嘛……现在人都流行去西区,不来这边……我……偶尔,有些朋友,会送来点小东西,算是……旧账清算。”
“朋友。”亚瑟盯着他:“是自己走进来的吗?还是你请人替你去‘找’?”
“不是我!”费金一下子抬起头,连连摆手:“真不是我,现在连家门口的小偷都躲着我走!那些东西,是别人带来的,我收是因为他们没人愿意买,没人敢接活儿,他们也知道我不会多嘴。您放心,我没再养孩子偷东西了,那是老黄历了。”
亚瑟原本就没打算找这老鬼的麻烦,费金这老家伙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亚瑟也一度想要把他给办了,但是后来念在小亚当给他说了不少好话的份上,亚瑟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了。
如果不是今天凑巧撞见他,再加上当警察的瘾又上来了,想要随便盘问几句,亚瑟甚至都懒得搭理这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家伙。谁能想到,这老头嘴上说着金盆洗手,但却洗的不是很干净呢?
亚瑟扫视了一圈四下整洁得不像话的店面,故弄玄虚的慢悠悠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这儿,你就没觉得……有点怪吗?”
“怪?”费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声音都打了个颤。
“嗯?”亚瑟望着那只背着弓箭的乌鸦木雕,似笑非笑:“这只乌鸦挺别致。你瞧,这年头谁还会把这么个不吉利的玩意儿摆在橱窗正中?乌鸦窝里的老费金,你要不是在等什么人,那就是在传什么信。”
“就……就是个摆设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亚瑟声音忽然冷了一寸:“费金,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和我老实交代了。这阵子你是不是刚收过什么来路不明的货?之前我放过你,是因为亚当替你求情,向我保证你会改邪归正。但是我没想到,你不仅没有改邪归正,反倒还变本加厉了。”
“我……”费金下意识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他的目光闪躲着,不小心撞上亚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立马像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您……您老人家怎么知道的……”费金喃喃道:“您不是都不在苏格兰场干了吗?”
亚瑟倚着柜台,并不正面回答:“纸包不住火,这案子,苏格兰场解决不了,都求到我这个退役警官这里来了。”
费金心头一紧,小腿发软差点坐在地上。
他咽了口唾沫,扶着柜台支住自己:“该死!我就知道那东西来路不一般,要是容易出手,她们也不可能直接把东西交到我的手里……”
(本章完)
第713章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第713章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只有真正的国王才能拔出剑,只有英格兰最强的骑士才能坐在这张圆桌前。
——托马斯·马洛礼《亚瑟王之死》
菲尔德坐在亚瑟身边,相较于亚瑟刚认识他的时候,菲尔德看上去明显老了不少。
他分明也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但是却总能让人从他身上嗅出些英雄迟暮的味道。
就像是考利警官等刑事犯罪侦查部的下属们私下里吐槽的那样,这位看上去前途无量的副部长打个喷嚏都能喷出满满一屋子的腐朽。
明明就在几年前,他还是苏格兰场上下有口皆碑的正派警官,是多次受到内务部表彰的办案能手,怎么短短几年,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菲尔德的落寞与一手提拔他的老长官亚瑟·黑斯廷斯离开苏格兰场是分不开的。
当年菲尔德被调入刑事犯罪侦查部时,他的办案能力几乎是亚瑟手把手教出来的,而由于有着老长官的关注与照拂,他的晋升之路向来是畅通无阻。
在议会改革前夕,亚瑟忙于统领警务情报局监控抗议活动期间,刑事犯罪侦查部这边的工作几乎被亚瑟毫无保留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菲尔德也很好的回报了亚瑟的信任,他不仅成功接过了担子,并且做的甚至要比亚瑟主管期间还要出色。
但是,伦敦塔下一声枪响,菲尔德的神探之路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在亚瑟离开后,罗万厅长便在内务部的授意下展开了对警务情报局的大清洗,誓要根除这个新部门胆大妄为的黑斯廷斯基因。
在警务情报局的中高层警官中,除了长袖善舞的五处处长莱德利·金和在改革暴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幽灵队领袖托马斯·普伦基特无法动摇以外,其余全部收到了调职命令,被调至各种边缘部门服役。
而对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整顿工作,则由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负责。
整顿工作刚刚开始,菲尔德的分管领域便从刑事案件侦破调整为内部警员培训,再后来又被以一线警官缺乏办案经验的理由,打发去了下面的各警区进行轮岗督导。
如果不是期间伦敦出了一起社会影响颇大的谋杀悬案,而新提拔起来的那群愣头青又迟迟打不开突破口,只得将菲尔德临时召回救火,说不定这会儿他早不知道被一脚踹到哪里去了。
在此期间,菲尔德倒也不是没生出过向罗万厅长服软的念头。
但是,一来他不是莱德利那种滑泥鳅似的性格,二来他也没有莱德利那么能说会道。
再者说,菲尔德也不认为服软就能让上面认为他屈服了。
苏格兰场说到底是陆军的苏格兰场,像他这样从底层提拔起来的警官本就是异类,和大部分人都聊不到一块儿。
神枪手普伦基特之所以能被放过,就是由于他原本就是陆军出身,正经八百的“绿夹克”,在半岛战争中狙杀过法军少将,在滑铁卢战役的大雨中与威灵顿公爵并肩作战过。再加上他在伦敦暴乱中的表现,可谓是站的稳立得住。
如果罗万厅长想要拿下他,其他陆军出身的警司、警督们可未必会答应,这八成会犯众怒,甚至有可能招致威灵顿公爵的怒火。
菲尔德不像莱德利那么灵活,不肯拉下脸喊一声“飘零半生,未逢明主”。
他又不是普伦基特那样的英国老陆,没有跟着威灵顿公爵一路从伊比利亚半岛打到滑铁卢。
况且他占据的位置还这么关键、这么露脸,远不是汤姆那个管档案的和托尼那个负责格林威治日常治安巡逻的岗位能够相提并论的。
因此,他的处境最难受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考利警官一直埋怨菲尔德脑子有病,大中午的居然跑到莱斯特广场冲业绩,但菲尔德何尝不是满肚子的邪火。在苏格兰场被这么排挤,要不是在伦敦找份高薪工作不容易,他一早就向上面打辞职报告了。
唯一能让菲尔德自我安慰的估计就是主管陶尔哈姆莱茨地区的布莱登·琼斯警督的遭遇了。
这个倒霉蛋最早跟的是克莱门斯警司,结果克莱门斯警司负责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工作不利,后面逼不得已畏罪自杀了。在此之后,琼斯又跟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结果爵士叫人在伦敦塔下打了一枪,在圣马丁教堂的棺材里硬生生躺了三天。
单说琼斯的这个履历,不仅成分极差,而且他跟谁谁倒霉的体质,也让大伙儿不禁怀疑:这小子身上是不是多少沾点脏东西。
这也就导致了苏格兰场没人愿意替琼斯撑腰,再加上他主管的还是犯罪率极高的陶尔哈姆莱茨地区,因此琼斯这两年在苏格兰场的例行高级警务会议上挨批斗几乎都成了保留节目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什么人愿意去陶尔哈姆莱茨接他的屎盆子,而罗万厅长也觉得把琼斯放在这个背锅位上挺合适,估计琼斯早就被拿下了。
要说琼斯这个人,菲尔德从前还要些瞧不起他,觉得琼斯这种能力平庸的家伙能爬上警督位置,纯粹是走了狗屎运,抱上了黑斯廷斯警监的大腿。
但几年过去,菲尔德对他的印象却大为改观。琼斯虽然能力不突出,但至少这几年陶尔哈姆莱茨在他如履薄冰的管理下,虽然小错不断,但是大错一件都没犯。
他能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的工作,一句苦都不喊,一句屈都不叫。
而且在内务部启动调查时,琼斯居然没抖出任何一件关于黑斯廷斯警监的黑料,迫使视他为突破口的调查员无功而返,这就不由令大伙儿对他另眼相看了。
也就是从琼斯的身上,菲尔德才终于理解了培根的那句名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琼斯就是“顺境时显现恶习,逆境时凸现美德”的完美体现。
亚瑟坐在菲尔德的身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静静听他讲述苏格兰场这两年的变化。
当菲尔德话音落下,他也放下了干涸的酒杯:“你们怎样论断人,你们也必怎样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人家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
菲尔德沉默片刻,开口应道:“《马太福音》第七章第一节。”
亚瑟掏出手帕抹了抹嘴:“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是我不会对琼斯这几年的遭遇感到同情,因为这是他为先前一系列罪行所必须遭受的报应……”
菲尔德抬起头看向亚瑟,半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斟酌好语句,便又听到亚瑟开口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想对他在这一系列报应中所展现的品质和职业素养表示赞许。尽可能少犯错误,这是人的准则。不犯错误,那是天使的梦想。这世上最好的好人,往往都是犯过错误的过来人。一个人往往因为有一些缺点,所以将来才会变得更好。我很高兴我当年没有对琼斯赶尽杀绝,否则我看不到他的今天。不管环境如何,能够矢志不渝地做好工作,他现在对得起身上的那套警服了,不仅仅是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
菲尔德的耳边传来泰晤士河驳船的汽笛声。
他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您说得对,就像当年您教我勘察现场时说的那样,真相往往藏在最显眼的污渍里。琼斯警督的警服上,现在确实能照出点人样了……”
说到这里,菲尔德情不自禁的顿了一下:“您……恕我冒昧,您还有机会回来吗?您不知道,现在刑事犯罪侦查部简直都快变成陆军参谋总部了,那些新来的蠢货连指纹拓印和鞋印都分不清,上周白教堂……”
亚瑟用烟斗柄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菲尔德的话语:“查尔斯,我以为我的名字在苏格兰场早就是过去式了。”
菲尔德闻言挺直腰杆,引用起了《亚瑟王之死》里的名句:“命运之轮转动不息,英雄终将陨落,但传奇永不凋零。他们拼了命的擦洗您在苏格兰场的印迹,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见,您的肖像就挂在那里。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但是在刑事犯罪侦查部,有资格指导我办案的,我只认您一个人。”
菲尔德的表态如此干脆直接,着实有些出乎亚瑟的预料。
他知道自己在基层警官里风评不错,但是对于中高层警官而言,风评不错和值得力挺是两码事,因为他们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亚瑟带来的“皇家”称号和加薪。
不过亚瑟也确实听得出来,即便只有三两句话,但却足够让他了解菲尔德这几年过得有多憋屈。
树倒猢狲散虽然是一个定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苏格兰场的黑斯廷斯系受到如此打压后,感到非常生气。
肖像挂在苏格兰场的墙壁上,这即代表了荣誉,也代表了责任和压力。
如果看到老部下受苦受难,而他又不能站出来把天给顶起来,那倒不如把那幅肖像画换成马戏团小丑,起码形象更能贴合主人公的性格特点。
在苏格兰场这种军队习气极重的地方,一味退让的软蛋赢不来任何尊重,只会招致狂风骤雨般的变本加厉。
亚瑟切下一片火腿放进嘴里:“查尔斯,你相信天堂吗?”
“天堂?”
亚瑟扭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被困在这个地狱,已经太长时间了。”亚瑟燃起了他的红眼睛:“人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们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们自己。你说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苏格兰场不是过去式,但是很抱歉,我在你的身上没有看到这一点。”
仅仅一个眼神,便惹得菲尔德额头汗珠密布,他忍不住垂下脑袋,向亚瑟致歉道:“对不起,爵士,我们……”
亚瑟抬起手示意他打住:“查尔斯,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要指出你说话的时候并不慎重。你遇到了问题,想要求助于我,这点我不怪你。但是,我希望,如果再有下次,在我退下之后,你们得学会如何为自己战斗。”
亚瑟话音刚落,就连站在战战兢兢坐在一旁的迈克·考利警官都禁不住抖了三抖。
这还是刚才那位要请他喝酒的和蔼先生吗?
像是,又不像是。
他确实没说什么重话,语气也不激动,甚至一句粗口都没有。
但是每一个字母都好像刀子扎在身上似的,看不见伤口淌血,但每一刀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如果说先前考利还不理解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把肖像挂在苏格兰场,那么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确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不管是罗万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又或者是以威严而著称的马歇尔警司等人,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中没有任何一位具备这样的气场。
三两句话就能把人说的五体投地、羞愧难当,但是在羞愧之余,却又能让部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考利敢对天发誓,自从他进入苏格兰场之后,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能够被训的如此卑微,看起来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菲尔德微微躬身,惭愧道:“抱歉,爵士,我们令您的名字蒙羞了。”
亚瑟没有多语,他平静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了一迭文件放在了桌面上:“我要你帮我查些事情。”
“爵士,您尽管吩咐。”菲尔德生怕遗漏了细节,他从衣兜里掏出纸笔:“是关于哪方面的?”
“详情都在文件里,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给你两天时间查清。”
亚瑟顿了一下,转而接道:“不过,如果概括来说呢,就是我在办好自己私事的同时,也想要善意的提醒一下苏格兰场,当然,主要是提醒罗万厅长:为什么苏格兰场的肖像画上画的是我,而不是你。”
(本章完)
第714章 马丁先生的新生意
第714章 马丁先生的新生意
当备受鼓舞的菲尔德警督带着考利警官离开莱斯特广场的时候,亚瑟却没有急于从这里抽身。
对于大部分另有所图的绅士们来说,白天的莱斯特广场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你只能在这里看到些流亡的波兰人、远渡重洋来到不列颠渴望功成名就的异国演员和剧作家、可疑的他国反抗军组织或许还有爱尔兰的,以及因为人流量不大而提不起精神的各种大盗小偷们。
唯有待到太阳西落的时候,莱斯特广场才会真正绽放出艳丽的罪恶光芒。
如果在这顶伦敦罪恶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是谁?
那么非阿尔罕布拉剧院莫属。
说起阿尔罕布拉剧院,这地方其实还和亚瑟有着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因为,几年前亚瑟在苏格兰场最风光无限的那段时期里,这里曾经是伦敦地下女王菲欧娜·伊凡夫人的势力范围,与此同时,这里也是最能替她赚钱的地点。
只不过,自从亚瑟离开后,眼瞅着没了靠山的菲欧娜便相当识时务的从当地“撤军”,转而专心经营起了夜莺公馆的业务。
虽然地盘变小了不少,收入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是起码菲欧娜和她手下的“坎布里吉的小兄弟”终于告别了“艰苦卓绝”的街头创业时期,远离了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低端生意,转而开始服务起了那群“口味很难评”的有钱人。
菲欧娜的撤退很快就在莱斯特广场掀起了一轮腥风血雨,几乎所有有点实力的伦敦“名姝”都将目光瞄准了这里。
当然,菲欧娜撤军并不意味着这位心狠手辣、蛮横无理的女士就真的愿意将这块肥肉完完全全的拱手让人了。
毕竟她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这里撤军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有希望的话,她肯定想继续独吞这里。
为了不彻底断绝与阿尔罕布拉剧院的联系,菲欧娜在撤退前特意与那位对她又敬又怕的白教堂酒馆老板贾德·马丁先生一起盘下了剧院里的一间酒馆。
至于两人的出资比例和分红方式嘛?
一如既往的具有菲欧娜公平公正的分配特点。
马丁先生全款拿下酒馆,并负责日常的经营销售,而菲欧娜则派出手下替酒吧提供安全服务,酒吧的盈利三七分成。
当然,七肯定是菲欧娜的。
什么?
你问马丁先生如果觉得这样的分配方式不公平,他不答应,那该怎么办?
那其实也没什么,充其量就是这酒馆不开了嘛。
当然,我指的是马丁先生原先开在东区白教堂的那一个。
菲欧娜虽然是个娘们儿,但是做人办事这么敞亮,马丁翻了一夜的牛津词典都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这种“好事”你平常上哪儿找?
碰上了就回家偷着乐吧!
马丁先生认为,普天之下,估计也就只有“缺心眼儿的腌臜泼才”才会拒绝菲欧娜的请求了。
新装修的橡木吧台泛着过量的桐油味,吧台后的马丁正用白手帕擦拭威士忌杯,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活像被钉在账簿里的困兽。
“所以呢,黑斯廷斯先生,喔……不,现在或许叫您爵士更好一些。我大概就是这样搬到阿尔罕布拉来的……”
亚瑟坐在高脚凳上,用烟斗敲了敲吧台上的黄铜酒栓:“再来杯金酒。顺便一提,菲欧娜干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呢。我不是向你保证过吗?只要我在伦敦一天,就没人能砸你的馆子。”
“那不是因为您不在伦敦吗?”马丁呵呵一笑:“再说了,谁不知道,您……”
马丁话锋一顿,把“您是和菲欧娜穿一条裤子”这后半句给生生咽下去了。
亚瑟瞥了眼附近困得直打哈欠的打手们,开口道:“如果是因为他们在这里,你有话不方便说,我可以让他们出去。”
“犯不上!您真是言重了。”
马丁连忙摆手,旋即笑呵呵地奉承起了菲欧娜道:“如果说,我一开始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在东区的生意做的也挺不错的,忽然让我搬到这里来,还真有些舍不得。我那个侄女,您也知道,虽然勤奋肯干,但架不住笨头笨脑的,一下子让我把白教堂的生意撂给她,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但是俗话说,人都是要向前看的,来到这里虽然是不确定的变化,但也是个机遇。就像您从伦敦调去了汉诺威,我虽然没这么大的本事,但我觉得咱们遇到的情况其实是差不多的。”
一说到这儿,马丁禁不住感慨道:“刚来阿尔罕布拉的时候,生意不算特别好干,同样是开在剧院里,你瞧对面那家酒馆,生意明显就比我的更好,所以我就一直琢磨。您知道的,事情是经不起琢磨的,我这么一琢磨,还真就让我琢磨出了原因……”
不等马丁一通详细分析,亚瑟便懒洋洋的道破了真相:“因为他们会给每一位造访酒馆的漂亮女士提供一杯免费的啤酒,然后,绅士们便会像是哈巴狗似的一齐涌进他的馆子吹牛了。”
亚瑟的话一出口,马丁就熟门熟路的拍起了马屁:“您不愧是伦敦有口皆碑的名侦探,生意人的这点小伎俩,您打眼一看就全露馅儿了。”
“名侦探不是我。”亚瑟剥着马丁特意为他准备的盐煮生:“真正的名侦探在海上飘着呢。不过你如果真的那么推崇他的话,我这里有一本他刚写的伦敦狂欢手册,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把你的店名加进去。”
语罢,亚瑟便把那本书甩到了吧台上。
马丁的手掌拂过崭新的封皮,仔细打量起了这本印刷相当不精细的《乡巴佬的导师:更多伦敦狂欢!在大都会享受繁华》。
马丁随手翻了几页,便立马发现这本书与自杀身亡的前议员伯尼·哈里森先生秘密出版的探指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书本开篇明义,第一章的标题便是《拜访名妓》。
只不过,作为一位老伦敦,马丁一眼就看破了埃尔德手脚。
在埃尔德列举的七位名妓中,其中两位早已身故,一位退休多年,一位染上梅毒,另一个按照埃尔德的说法“像是着火的船一样驶向海岸,要小心”,于是现在便只剩下了两位,而这两位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一种。
但是不管埃尔德吹得如何神乎其神,长在伦敦塔墙根底下的马丁对这七位名妓可谓是听都没听说过。
一句话概括,这本书纯是编的。
但即便是胡编乱造,也不妨碍心思龌龊的帝国出版公司渴望用这本书打响占领全国火车站的第一炮。
亚瑟问道:“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马丁相当想要斥责本书作者厚颜无耻吃烂钱的行为,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讽刺亚瑟的朋友。
于是他只能委婉表述自己的观点:“在我看来,最应该表扬的就是这本书的书名起的很好。《乡巴佬的导师》,这本书大概是专门针对那些把自己想成公子,事实上却只敢买一本黄书的年轻人的吧?”
马丁一针见血的评价甚至把亚瑟都给镇住了。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先前是小瞧了情色杂志这个门类,细细分析起来,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亚瑟双手环抱,随后郑重其事的望向马丁道:“嗯……贾森,你有兴趣到出版社工作吗?我发现你好像有这方面的才华。”
“出版社?我?”
马丁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笑呵呵地拒绝道:“您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什么才华,二十六个字母我都能写错一半,擦惯了酒杯的胳膊哪里能握的起羽毛笔呢?再说了,我和您不一样,我这样的庸才,让我的人生做一次改变就已经很艰难了。阿尔罕布拉的生意刚有起色,您如果是替我着想,就不要四处搬弄我了。”
看到马丁态度坚决,亚瑟倒也没有强求,反正他今天专程赶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他冲着酒馆后面的那几个小房间扬了扬脑袋:“生意有起色?你说的是那几间专门传播法国病的法国介绍屋吧?”
马丁圆滑的回道:“就是几间供客人们休息的房间,比剧院里的包厢要便宜不少,所以生意自然火爆。至于有没有传播法国病嘛……那是客人们的隐私,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许偶尔会碰见一个,但是在同一时间,绝对不存在两个以上。”
亚瑟闻言没好气的轻声笑了一下:“你倒是把法条背的熟。一只流莺落在树梢上,可以算作个体户,但是如果两只流莺都落在同一根树梢上,那这根树梢可就要办经营特许状了。”
马丁冲着亚瑟眨了眨眼睛:“您这不是知道吗?再说了,大伙儿现在都这么干,您单单盯着老朋友做什么?您现在又不干警察了。”
亚瑟晃动着酒杯:“我可没盯着你,我只是听说伦敦最近有不少女演员都经常光顾法国介绍屋,而在阿尔罕布拉剧院里,有一家酒馆可以让顾客与后台的芭蕾舞女交流,所以才特意来问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马丁擦酒杯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盯着亚瑟将信将疑道:“您最近爱上芭蕾舞了?”
“勉强算是。”亚瑟开口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听说替阿尔罕布拉剧院培训芭蕾舞演员的是主演了《仙女》的玛丽·塔里奥尼小姐,你能和她搭上线吗?”
亚瑟的话刚一出口,马丁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从头麻到了脚。
“这个嘛……那个嘛……爵士,这件事不是我不帮您办,而是……您或许不知道,呃……玛丽·塔里奥尼小姐,那……那可是非常知名的芭蕾舞演员啊!”
亚瑟淡定喝酒:“我知道,我在巴黎看过她的演出。”
马丁闻言又改口道:“当然,我不是说所有知名的演员都肯定搞不定,比如伊丽莎白·富希特夫人,或者……”
马丁说到这儿,赶忙打住。
他生怕又说出什么自己兜不住的狠角色,慌忙改口道:“但是!但是啊!像这一类的演员,您直接向她提供钱财肯定是不行的,您得说想请她出演私人戏剧,得委婉,不能着急,要徐徐图之。”
亚瑟又点头道:“这我也知道,在巴黎的时候,亚历山大那胖子早就当着我的面实践了不知多少次了。”
马丁浑身大汗,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泰晤士河里捞出来似的:“知不知名倒是其次,最主要是由于玛丽·塔里奥尼小姐现在可是维多利亚公主的舞蹈教师啊!”
亚瑟叼着雪茄打着了火:“她如果不是,那我对她倒还没有那么感兴趣了。”
马丁一看这么劝不成,立马转换思路道:“爵士,您在看戏的时候,或许没有注意,塔里奥尼小姐,当然,我不是说她不漂亮,但是她并不足够漂亮,芭蕾舞团里有很多……”
亚瑟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马丁。”
马丁情不自禁地立正站好:“什么事,爵士?”
“让你帮忙引荐一下塔里奥尼小姐,就这么让人为难吗?”
亚瑟开口解释道:“我就是单纯想结识一下这位女士。”
马丁哂笑道:“不瞒您说,每一位绅士都是这么和我说的。况且……您如果真的想要认识塔里奥尼小姐,路子应该远比我更多才是,比如沙龙或者俱乐部什么的……”
亚瑟一听到沙龙和俱乐部两个词就来火。
如果他现在真的能随便进出社交场合,那他自然不可能来找马丁办事。
问题在于,他正处在外交部调查期间,不方便在这些公开场合露面,鬼知道他会不会在那些地方碰到几个被外交部认定为敌国间谍的人物。
如果说上流宴会中的外国夫人们全都是间谍,这或许夸大其词了。
但是说今天来的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女特务,那还真说不准有遗漏的。
而他的朋友大仲马虽然与玛丽·塔里奥尼有点头之交,而且看大仲马的劲头貌似很愿意在这方面替亚瑟赴汤蹈火,但是他和塔里奥尼还没熟到能约她私下见面的程度。
如果让大仲马办个文化沙龙,再派人邀请塔里奥尼小姐前来赴约,一旦让外交部得了风声,那就更有节目效果了。
制造了高加索事件的亚瑟·黑斯廷斯在调查期间,公然参加法兰西共和主义分子举办的文化沙龙,疑似收受政治献金破坏英俄同盟,暗藏推翻君主制度的祸心。
如果把这事整出来的话,外交大臣帕麦斯顿不借题发挥,亚瑟是不相信的。
能够私下接触塔里奥尼小姐的路只剩马丁这一条,亚瑟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解释道:“马丁,我……”
岂料,马丁也生怕他继续纠结塔里奥尼的事情,抢在前头开口道:“爵士,我真不是故意搪塞您,但是,我敢说,您这么执着于塔里奥尼小姐只是一时兴起。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您想啊,约翰·康罗伊爵士隔三差五就能在肯辛顿宫见到塔里奥尼小姐,但是他来阿尔罕布拉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的事啊!”
(本章完)
第715章 肯辛顿丑闻
第715章 肯辛顿丑闻
除了要知道如何把握机会之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放弃好处。
——本杰明·迪斯雷利
伦敦难得能碰上个艳阳天,而当这一天与休息日重合时,很多伦敦市民自然而然地会选择前往距离家最近的公园散步、野餐、晒太阳,享受来之不易的阳光。
如果兜里能多两个子儿,或许去酒馆附近的户外茶室是个更好的选择。
绅士们穿着吓人的马甲,用着钢表链,叼着烟斗三人一排散着步,女士们手里攥着小桌布似的白色长手绢,在草地上互相追逐。所有人一起喝姜汁啤酒和红茶,再配上滨螺和虾。
同样身处一片天空之下,然而人和人的情感却是不相通的。
作为一名收入颇丰的苏格兰场中高级警官,莱德利·金警督的休息日总是丰富多彩的。
通常来说,他在上个休息日结束前就会安排好下个休息日的行程,如果您打算约这位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联络感情,最好提前两到三周预订。
但凡事总会有例外,譬如说,你的名字叫做亚瑟·黑斯廷斯,那你就有资格在莱德利满满当当的日程表上横插一脚。
不得不说,莱德利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每到夜晚时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莱德利的脑海中就会闪过那幅挂在苏格兰场前厅的画像。
因此,当亚瑟发来那封私人宴会请柬时,莱德利简直忐忑到彻夜难眠的程度。
黑斯廷斯警监到底会怎么对付我?
把我的那点“小爱好”公之于众?
不,应该不可能……
他是个体面人,多半干不出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的处境貌似不乐观,难保会干出点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莱德利的轻便马车停在格林威治的特拉法加酒馆门前,还未等他走下马车,便看到了一副与众不同的景象。
街头到街尾这短短数百码的距离,他居然发现了足足九队苏格兰场的标准3人巡逻小队。
一开始莱德利还没多想,毕竟眼下正是吃鱼的季节,每逢休息日都有不少中产阶级带着家庭成员从中心区赶到格林威治这样的沿河地区大快朵颐,适当增派巡逻警力维持秩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当莱德利看见特拉法加酒馆前那个由二三十辆各色大马车、小马车和轻便带篷马车组成的巨大方阵后,他顿时不寒而栗。
上帝为每个人都赋予了不同的才能,而莱德利最引以为傲的才能便是他能够认出每一位苏格兰场高级警官的座驾。
黑斯廷斯手下的哼哈二将,犯罪档案管理中心的汤姆·弗兰德斯和分管格林威治的托尼·艾克哈特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与他一起在伦敦塔出生入死过的幽灵队队长托马斯·普伦基特在这里也不难理解。
刑事犯罪侦查部的查尔斯·菲尔德在苏格兰场属于被打压的对象,他思念老上司同样在情理之中。
但是……
主管泰晤士河警的“鲨鱼”汤姆林森,莱德利在陶尔哈姆莱茨任职时的老上级约翰·克莱恩,伦敦北区主管警司威廉·马歇尔,刚刚升任助理警察总监的乔治·莫斯利……
不夸张的说,今晚的特拉法加酒馆里起码坐着三分之一个苏格兰场。
莱德利看到这里,只觉得喉咙微微发紧,他扶着车厢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腿就和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在亚瑟离开的这几年当中,罗万厅长在内务部的支持下对苏格兰场进行了大清洗不假。
但是,这不代表罗万清洗的就只是与亚瑟关系亲密的警官群体。
而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自然也会引发其他人的不满。
况且以亚瑟之于苏格兰场的特殊地位,就算单单清洗他的势力,也不免会让人心生不满。
而所有的因素聚集在一起,也就导致了这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看上去简直是一呼百应的局面。
莱德利在酒馆门口徘徊了好久,始终没办法下决心走进去。
毕竟这几年他是怎么讨好罗万的,其他人可都看在眼里,或许有几个朋友会闭口不言给他留些颜面,但是今晚的来宾里面可不乏暴脾气。
或者说,由于大多出身军伍,所以苏格兰场里脾气温和的反倒是少数。
尤其是亚瑟一手提拔的神枪手普伦基特,二人在苏格兰场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莱德利都快记不清普伦基特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他犹豫了半天,忽然看见有个披着大衣的熟脸正在旁边的街角摊买牡蛎。
一便士四个的牡蛎,撒上醋和胡椒,便是一道难得的街头美味。
“长官。”莱德利来到那人的身边敬了个礼:“您怎么不进去?”
那人扭过头来,露出了嘴角结痂的沟壑状伤疤:“喔,莱德利,是你?”
莱德利硬着头皮微微点头道:“对,是我。”
那人抬起牡蛎壳,吸溜一下便将汁水裹进了嘴里:“不用叫我长官,叫我琼斯就好,或者你愿意的话,直接喊我的名字,叫我布莱登也行。咱们俩早就平级了,你是警督,我也是警督,不存在上下级关系。”
琼斯虽然这么说,但是莱德利哪里敢答应,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他就更不怠慢这位三年来一直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忠心耿耿的警官了。
“我在白教堂警署当巡警的时候,白教堂警长是您。后来,您提上了陶尔哈姆莱茨警督的位置,我又去给您当秘书。虽然我后来走了运,爬的比您稍稍快了一些,去了警务情报局。但是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摆资历呢?”
琼斯听到这话,盯着莱德利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是吗?我都忘了你是为什么爬的那么快的了。”
莱德利尴尬的半张着嘴,转移话题道:“您嘴边的伤,好透了吗?”
“无伤大雅。”琼斯将最后一个牡蛎放进嘴里:“在陶尔哈姆莱茨干活,难免会碰上点意外,嘴角开个口子罢了,又不是胸膛上挨了一发子弹,没什么大不了的。”
琼斯一句话都没提亚瑟,但是话里话外却都挤兑的莱德利不知道该怎么搭茬,他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笑。
琼斯打着了烟斗,抽了一口道:“你在担心?”
莱德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爵士,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
琼斯打量了他一眼:“那就先回去吧,等你想好了,再私下登门拜访吧。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剩下的我帮你代劳了。”
莱德利闻言,还是不放心:“这……万分感谢,不过,您……打算怎么和爵士说呢?”
“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
琼斯开口道:“别妄图欺骗他,否则让他知道了真相,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你那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过去犯过比你更严重的错。爵士当时简直恨不得活撕了我,但是最后呢,我现在正站在你的面前抽烟吃牡蛎。我半小时前才和爵士聊过,他有句话让我记忆犹新:我的生活经验让我相信,没有缺点的人往往优点也很少。世上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圣人,虽然苏格兰场的不少警官认为他就是,但是这位圣人本人却认为圣人并不可信,更不堪大用。做好你的工作,剩下的交给命运。”
莱德利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明白了,长官。那接下来,这个包,就有劳您了。”
琼斯瞥了眼那个手提包:“里面藏了什么?爵士和咱们不一样,他对票子不感兴趣。”
“当然不是票子。”莱德利油嘴滑舌的跟了一句:“是爵士喜欢的东西,当然,我指的不是外交大臣的脑袋。”
琼斯拿着包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份量也不像是,大臣的脑袋应该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莱德利嬉皮笑脸的向琼斯告别:“那就拜托您了,请您转告爵士,我很快就会弄到更多有价值的物件。”
琼斯目送着他登上马车,挥手与莱德利道别,直到确认他的马车拐过街角,这位忍辱负重三年的警官才将手里的烟卷弹在地上,抬起马靴将它碾得稀碎。
琼斯推开酒馆的门,一路顺着楼梯而上,走进了二楼的娱乐室。
亚瑟看到琼斯来了,将手里的纸牌一拢,扔在牌桌上,礼貌的向几位苏格兰场的老朋友致歉道:“失陪一下。”
他跟着琼斯来到吸烟室,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提包:“和莱德利聊过了?”
“那家伙应该会老实一阵子。”琼斯的动作比三年前干练了不少:“他估计没想到您就算离开三年了,在苏格兰场依然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亚瑟从怀里掏出雪茄盒,扔给琼斯一根,示意他坐下。
亚瑟笑着问道:“那你就想到了?”
琼斯挑眉叹气道:“梦里想过。说出来我也不怕您笑话,爵士,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呢。冒昧的问一句,您今天在特拉法加酒馆宴请我们,是……在为回归铺路吗?还是说,您马上就要去内务部了?”
亚瑟毫不避讳的翻看着莱德利带来的情报:“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罗万这么不拿我当回事,全心全意的按照辉格党的心意清洗苏格兰场,这是干不长久的。咱们的厅长阁下貌似忘了,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宣誓时,并不是向议会,而是向国王宣誓效忠的。”
琼斯琢磨着亚瑟的话:“您……您是说,托利党要上台执政了?这……不会吧,距离下次大选还有好几年呢。”
亚瑟瞧了一眼琼斯:“和大选无关,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他向执政党低头的态度。我在伦敦塔下吃子弹可不是为了让他有机会给辉格党当哈巴狗的,同理,我也不喜欢他向托利党摇尾巴。既然警务手册上明确说明了苏格兰场严守政治中立,那他就不该把这当成一句空话。”
琼斯闻言,禁不住小声规劝道:“我不否认您是正确的,可是……您应该知道吧?今天来赴会的不少警官,他们愿意支持您,是看在您是个托利的份上……”
“我是个托利吗?也许吧,不过还有不少人觉得我是个辉格呢。”亚瑟耸了耸肩:“但是,如果你说我是个托利,指的是我与威灵顿公爵同样认为:政党之争已经大大损害国家利益。那么,是的,我是个托利,我这辈子都会是个托利。”
琼斯听到这话,松了口气道:“如果您立场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在不少警官看来,威灵顿公爵在哪里,哪里就是托利,如此一来,您确实是个道地的老托利……”
“嗯……”亚瑟捧着那份文件,忽然迟疑的顿了一下,旋即笑道:“看来莱德利最近确实上心。不过,倒也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怎么了?”琼斯身体前倾。
他虽然不知道亚瑟在谋划什么,但是他知道,每当这位苏格兰场传奇在捣鼓点什么的时候,那些不和他站在同一侧就要倒大霉了。
亚瑟倒了杯酒:“没什么,就是一些经常发生在中等阶层家庭里的八卦戏码。”
“您指的是什么?妻子和孩子的家庭教师争风吃醋,还是女仆怀上了男主人的孩子?”
亚瑟瞥了眼琼斯,点评道:“我还以为你平常不看这些的。不过都不是,是关于寡妇的故事。”
“生活苦闷,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而且局里隔三差五就能抄出一堆违禁杂志,与其一把火烧了,倒不如让它们发挥点价值。”琼斯笑着应道:“不过,寡妇的故事嘛……我猜,您说的是那群油头粉面的寡妇猎手?”
“不是,是关于寡妇和她的男管家的。”
亚瑟端起酒杯复述起了文件中自称是“肯辛顿宫仆从”的人讲述的故事:“守寡多年的女主人与忠诚可信的男管家,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关系里催生出了一些情欲的成分。女儿撞见了二人的亲昵举动,便告诉了她的女家庭教师和母亲多年的贴身女仆,惊怒交加的女仆得知后,为了挽救女主人,只得对女主人进行了一番斥责。”
琼斯闻言诧异道:“您是当真的?这故事简直比杂志中写的还要离奇,前半段还挺符合逻辑,但是贴身女仆怎么会有胆量训斥女主人呢?”
亚瑟微微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女仆在这件事后立刻被辞退了,而那位女家庭教师也成了女主人和管家的眼中钉,只不过这位女家庭教师很聪明,处处小心谨慎,竭尽全力不让他们抓住一个错处,不给他们辞退的借口。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想要找其他人来顶替她的位置。”
(本章完)
第716章 时代波澜
第716章 时代波澜
在伦敦的政治人物看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究竟是个辉格党人还是个托利党人,这确实是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
辉格的教育背景,托利的任职经历。
在诸如天主教解放、废除《血腥法案》和奴隶制等社会议题中,他都持有相当鲜明的辉格立场。
然而,在执行过程中,却经常肩负起替托利党冲锋陷阵的角色。
谁是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等托利党领袖最信任的警官,是亚瑟·黑斯廷斯。
谁是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等辉格党激进分子最得意的门生,是亚瑟·黑斯廷斯。
谁是坎伯兰公爵、艾尔登伯爵等高等托利眼中不可信的天主教徒,是亚瑟·黑斯廷斯。
谁是帕麦斯顿子爵、约翰·罗素勋爵等强力辉格厌恶的独走分子,是亚瑟·黑斯廷斯。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位爵士的真实立场,而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也加深了公众的这一印象。
但不论亚瑟立场如何,他在威斯敏斯特总会受到特别欢迎。
原因无他,伦敦大学首届毕业生,杰里米·边沁的年轻门徒,这两个身份足矣。
与大部分人印象不同,许多不了解不列颠的外国人总会认为,类似威斯敏斯特、布里斯托尔这类选民众多的城市选区通常会是托利党或辉格党的大本营。
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由于这些城市选区的选民多达数千乃至万余,因此反倒不利于两大党进行收买控制,再之城市地区政治力量错综复杂,即使是那些豪强巨富也不敢妄言一定能拿下这里,在此类地区参选而被弄得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而这样的特殊情况也促使此类选区较早的出现了专门组织选举的政治机构。
而统治威斯敏斯特的便是弗兰西斯·普莱斯1807年创建的威斯敏斯特选区协会,自该协会建立以来,他们已经先后数次击败声势浩大的辉格党与托利党候选人,并力保该协会支持的激进派候选人胜选。
虽然近些年来,威斯敏斯特的议员们大多与辉格党保持统一步调,有的甚至直接加入了辉格党,但是如果要在辉格党内划分势力范围,与其说威斯敏斯特属于辉格党,倒不如说这里属于自由主义激进派,或者杰里米·边沁的功利主义支持者。
如果你乐意的话,也可以把这个组织当作伦敦大学的娘家。当然,一切前提是:你真的杰出到了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是的,威斯敏斯特选区协会不是辉格党的大本营,而是杰里米·边沁的大本营,是辉格党不敢将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等人完全排除在任用名单外的原因之一。
前不久,由于《爱尔兰教会法案》受阻、岳父格雷伯爵的内阁也随之倒台而大发雷霆的达拉莫伯爵在《威斯敏斯特评论》上发表了一篇政论。
他先是斥责辉格党近来的行为令大不列颠蒙羞,随后毫不避讳的号召所有激进派:在议会改革通过后,我们应当在英国的各个城镇乡村建立类似威斯敏斯特选区协会的政治组织,只要有了这类组织,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疯狂的托利党人或羞怯的辉格党人出卖了!
而在亚瑟经过布鲁厄姆勋爵推荐,并被伦敦大学董事会正式任命为校史第二任教务长后,这位被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委以大任的前警官先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貌似伦敦大学的“娘家人”同样打算对他的前途有所安排。
上任的第一天,他就被安排参观了威斯敏斯特选区协会,详细的了解了该协会的运作方式。
总得来说,当下选区协会的运作还相当原始。
首先,他们会让每位威斯敏斯特的选民支持者登记入册,以便在大选召开时,要求他们按时参加投票以便协会候选人顺利当选。
而在休息日,协会和登记处的骨干分子还会挨家挨户的游说,一方面是为了争取那些立场不坚定的动摇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各个潜在候选人的支持度,让协会成员参与推荐竞选者。
虽然伦敦大学并不在威斯敏斯特选区内,但由于边沁与伦敦大学的特殊关联,这所大学与威斯敏斯特却有着各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伦敦大学获得的校外捐款当中,有相当比例都来自于威斯敏斯特的中等阶层。
而布鲁厄姆勋爵如此刻意的安排教务长到这里调研,再联系到达拉莫伯爵的政论,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真相,昭然若揭。
亚瑟也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貌似对他在高加索的冒进行为并不怎么生气,因为比起高加索这种“小问题”,他们显然更难接受辉格党在爱尔兰问题上对他们的背叛。
亚瑟的冒进,最多只是经验缺乏导致的处理方式欠佳,但在路线方针上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辉格党团呢?
不继续推行爱尔兰解放,那就是路线之争。
就如同议会改革一样,他们俩是一定要斗争到底的!
至于为什么选择亚瑟·黑斯廷斯,而不是埃尔德·卡特。
固然,首先是物种上的考虑。
其次,即便撇开物种不论,除去亚瑟·黑斯廷斯,伦敦大学当下确实拿不出其他人选。
1826年创办的伦敦大学办学至今刚满八年,拢共就这么几届毕业生,年纪最大的也没到30岁,这群年轻人里能挑出一个年少成名的亚瑟·黑斯廷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再多推出几辆自行车。
亚瑟回国的时间点又是如此恰当,正好卡在布鲁厄姆勋爵等人与辉格党离心离德的节骨眼上,他们此时就算想力推卡特先生,起码也得等他先从澳大利亚飘回来不是吗?
最后,虽然布鲁厄姆勋爵没有明说,但亚瑟明白,相较于辉格党和托利党,激进派在媒体宣传层面实在是过于弱势。
而亚瑟手里却握着《英国佬》和正在筹备上市的帝国出版公司,只要脑子没什么问题,都能注意到这位约克小富翁身上蕴藏着的舆论价值。
不过,对于其他人来说,有人要把你捧上议员宝座或许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但是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言……
那还真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且不论议员不领薪水这一问题,亚瑟打心眼里就不看好所谓的“新辉格党”计划。
偌大的下院,虽然并不是不存在非托利、非辉格的议员,但是以目前的下院势力对比而论,辉格党占据四百多个议席,托利党占据一百多个议席,两党共占下院80%以上的议席。
而在剩下的20%当中,虽然他们不是一般语境下的辉格和托利,但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在各项议题上始终跟随两大党的其中之一行动,真正的、坚持自身观点的无党派人士实际上只有27人。
即便布鲁厄姆勋爵完全收编他们,勉强在下院组成孱弱的第三势力,但是这个第三势力最大的弱势却反倒不是下院而是上院。
靠着做白日梦,他们好歹还能在下院拼下二三十个席位。
但是上院呢?
就算做梦,亚瑟也不觉得他们能在那里获得五席以上的稳定支持者。
而且激进派在上院的颓势是几十年内都不可能逆转的。
毕竟那里的席位靠的是继承,而不是选举。
不管是天主教解放还是议会改革,这全都仰仗于威灵顿公爵的让步,在天主教解放上压着国王的脑袋强行通过,在议会改革上则是命令所有托利贵族“向后转”。
因此,不管怎么看,亚瑟都觉得新势力会是个“在下院被辉格党吊打,在上院被托利党蹂躏”的党派。
这个党派没办法独立推出任何议题,最多也就是在某些差距不大的议题上发挥搅局者的作用。
总得来说,经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缜密分析,第三势力议员的名头虽然光鲜靓丽,但职务含权量实在太低,还不如苏格兰场的警督有性价比。
不过他虽然无意进入那所伦敦知名“动物园”,但他并不排斥布鲁厄姆勋爵替他安排的一系列政治晚宴,因为你总能在这种宴会里有些新发现。
亚瑟端着香槟杯坐在海鸥俱乐部的一角,随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见一位身着剪裁得体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绅士。
虽然这位绅士与许多上了年纪的英国绅士一样饱受脱发的困扰,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倔强的想要把日渐稀疏的头发给打理好,每一根头发都在灯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闪耀。
他的脸上挂着中年人固有的圆滑市侩笑容,阿谀奉承的技巧被他熟络于心,时而与议员们推杯换盏,时而又坐下来与满座的大人物们来上一局惠斯特纸牌。
亚瑟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张小纸条,虽然时隔多年,但是为每位相遇人物建立档案的恶趣味依然让他无法割舍。
亚瑟口中低声碎碎念道:“约翰·康罗伊,爱尔兰人,1786年出生于威尔士的凯尔亨。早年在都柏林接受教育,并于1803年加入皇家炮兵部队。1817年,得到肯特公爵器重,被提拔为侍从军官。肯特公爵去世后,继续为肯特公爵夫人服务,担任私人秘书。1827年,因其在王室中的多年杰出服务,被授予汉诺威王国皇家圭尔夫勋章,得到了骑士头衔,呵……”
在某些方面,亚瑟与他的朋友迪斯雷利先生有些类似。
迪斯雷利先生希望成为贵族,但又瞧不上那些通过继承成为贵族的二世祖。
至于亚瑟,他已经是骑士了,但他轻蔑那些不是通过挨一枪而成为骑士的家伙。
像是康罗伊这样的家伙,他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服役,但却并未参与任何主要战役。他明明有很多正大光明的方式来取得骑士头衔,但他偏偏选了最让大伙儿瞧不起的那一个。
亚瑟并没有急着走上前去与康罗伊打招呼,因为他知道今天宴会的主人布鲁厄姆勋爵一定会替他引荐的。
如果想扭转第三势力在上院的颓势,那么,与康罗伊这样对未来女王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人打好关系可是必须的。
至于康罗伊,他素来与辉格党交好,毕竟他同样希望执政党能够继续支持肯特公爵夫人和他,而不是其他几个王位继承人。
就在亚瑟思索之际,布鲁厄姆勋爵果然端着酒杯踱步走了过来,他一面与旁人寒暄,一面低声道:“康罗伊刚刚提起你,说是极想与伦敦大学的新教务长见一面。”
亚瑟听罢,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领结道:“那我应该谨慎些?免得失礼于威尔士亲王母的近臣。”
布鲁厄姆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言语中难掩轻蔑:“放心,他虽然是肯特公爵夫人的心腹,但康罗伊这个人,在王室之外可没多少朋友。他巴不得与你这样有份量的年轻人结盟,好让自己不那么像个靠裙带混饭吃的老管家。”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近那位满头油光的绅士。
康罗伊果然笑容可掬,仿佛旧友重逢一般地向亚瑟伸出了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还记得布鲁厄姆勋爵曾在一次晚宴上称您‘左手可以写诗,右手可以作曲,脑子里还装着电磁学和历史’,我对这番评语的印象可谓是极深的,早在那时起,我就想和您见上一面了。”
亚瑟微微一笑,礼貌地握住康罗伊伸出的手:“真是过誉了,我对您也早有耳闻。前不久我在阿尔罕布拉剧院看芭蕾舞剧的时候,还曾经听那里的演员提起过您。您和肯特公爵夫人对王储的教育令人印象深刻,我听她们说,让塔里奥尼小姐充当舞蹈教师,培训维多利亚公主的仪态就是您出的主意?”
康罗伊听到亚瑟称赞他的妙手,也是难免得意道:“我对艺术了解不深,但是塔里奥尼小姐的造诣我还是有些耳闻的。这样的舞蹈家来到伦敦,如果仅仅是欣赏她的舞步,未免就太浪费人才了。”
(本章完)
第717章 大师中的大师
第717章 大师中的大师
相较于谈论塔里奥尼小姐的舞步,康罗伊显然更推崇亚瑟在出版领域和自然哲学领域的成就。
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出身于中等阶层,虽然常伴王室左右,但是这并没有改写他在童年时期养成的中等阶层习气。
不列颠作为当时世界上的头号商业强国,其富裕的中等阶层处处向上层看齐的风尚,使得这一群体养成了阅读科普杂志、参加社团俱乐部、定时前往图书馆和博物馆的生活习惯。
正如哥廷根对高斯等科学家的崇拜一样,在不列颠,发表科学言论可以获得巨大的文化权威和知识威望,而这些文化权威和知识威望又可以扩展到所有问题上,向英国公众展示自己是真正的真理仲裁者。只不过,相较于科学家,语言贴近日常生活的科普作家在传播层面上更占便宜。
而如果你要问目前不列颠最畅销的科普书籍是什么?
有人会认为是《知识》,有人会认为是《布里奇特丛书》或者其他娱乐和实用知识文库。
但是不管你认为是哪一本书,你都不能忽略《黑斯廷斯探案集》在自然哲学科普方面发挥的巨大作用。
虽然这本小说很少会单开几个章节讲述化学和物理知识,但是这并不妨碍读者们从大侦探黑斯廷斯先生的办案经历中收获毒理学、药剂学和博物学等方面的启发。
而且你不能否认,这本书写的确实比正经科普杂志更有意思。
当然,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必须要排除达尔文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
但是不论如何,亚瑟·西格玛先生的拥趸依然坚持认为:《黑斯廷斯探案集》是通俗小说里科普做的最好,科普杂志里故事性最强的,哲学著作里悬念最抓人的,浪漫主义文学中史料运用最严谨的,医学专著里人物刻画最鲜活的。
总而言之,亚瑟·西格玛先生主打一手差异化竞争。
因为不论是写哪个领域,《英国佬》的作者群里总能挑出几个比他强的。就连情色文学,都有埃尔德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坐镇。
既然如此,反倒不如另辟蹊径,以广度换高度。
而就目前《黑斯廷斯探案集》第一卷发行三年便售出九千册销量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或许九千册这种销售数据在后世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不要忘记这可是1834年,为了避免压货,这一时期的出版物一次发行通常只会印刷一千册。
因此,发行九千册也就意味着《黑斯廷斯探案集》在首次发行后,又经历了8次加印。
九千册的销售成绩足够亚瑟大摇大摆的在伦敦近年的出版榜单上占据一席了。
能够结识亚瑟这样的文化名流,对于康罗伊来说自然是无比荣幸,如果再考虑到他与英国科学界的良好交情、他掌控下的《英国佬》以及伦敦大学教务长的身份,那么自然而然的,康罗伊甚至愿意适当的巴结他一下。
更别提约翰·康罗伊爵士还是个爱尔兰人,亚瑟身为《天主教解放法案》通过后第一位以天主教徒身份晋升的政府官员,本身就已经足够容易引起他的好感了。
至于芭蕾舞,虽然是亚瑟挑的话头,但是康罗伊依然觉得在这样一位绅士面前讨论芭蕾舞不是很恰当。
诚然,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芭蕾舞者光鲜靓丽,像是玛丽·塔里奥尼小姐这样的芭蕾舞名家更是被视为艺术瑰宝。
但是,这并不妨碍芭蕾舞名声欠佳。
在不列颠这样露个脚踝都会被认为有伤风化的社会风气下,穿着蓬松短裙用脚尖跳舞的芭蕾舞者会是什么风评,用屁股想都知道。
当然,这不是说去剧院看芭蕾舞就是十恶不赦,看芭蕾舞是一项十分正常的社交活动,甚至你不去才会显得上不得档次。如果一位常客忽然不在剧院露面了,朋友们肯定会猜测他最近是不是生意上出了问题,马上就要破产了。
但是看芭蕾舞和芭蕾舞的风评,这是两码事,得用不列颠辩证法分开讨论。
身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或法国绅士,我看芭蕾舞不等于我对芭蕾舞持正面评价,更不等于我喜欢这门艺术,大部分绅士都是批判性的欣赏。
而且,考虑到亚瑟之前去过芭蕾舞的发源地巴黎,康罗伊更觉得不应该在二人的关系还不熟时过度深入的讨论芭蕾舞。
因为只要你有点闲钱,并且去过巴黎,那你肯定知道,巴黎的剧院有一种会员制度,如果你一周包下三个以上的包厢座位,那你就可以成为剧场会员。
会员最重要的权利便是可以自由进出剧场后台和排练室,“结识”那些年轻的女演员,尤其是演员群体中出身最差的芭蕾舞女们。至于之后究竟是露水姻缘还是长期联络,那就要看你的腰包到底有多鼓了。
这些事在巴黎基本算是公开的秘密,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甚至你都不用打听,你只要显示出财力,剧场经理自然会来旁敲侧击的询问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而对于大部分出身工人家庭的芭蕾舞演员来说,剧院的“潜规则”她们心里门清。
对于这群“小耗子”(当时芭蕾舞女的蔑称)来说,大部分芭蕾舞演员终其一生都永远是底层,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玛丽·塔里奥尼那样出身舞蹈世家,拥有瑞典宫廷舞蹈大师卡洛·塔里奥尼这样的父亲。
如果她们想要大红大紫,最现实的情况就是被大仲马这样不差钱又舍得钱的金主包养,亚历山大这胖子虽然心滥情,但不得不说,这胖子对那些被他看上的女演员,那可真是会心思、精力去捧。
从量身定制剧本,再到砸重金排戏,最后还要派人在巴黎报纸上宣传造势。
虽然人家亚历山大长得不帅,但他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能俘获众多女演员芳心也不算是多离奇的事情,至少亚瑟、海涅等朋友们是一句屁话都不敢有的。
当然,像亚历山大这样有才气的金主毕竟是少数。
对于大部分靠上金主的芭蕾舞演员来说,剧院只是会看在金主的颜面上给她们安排一个角色露露脸,至于是女主角还是女配角,是固定的角色还是随时换人的角色,那就要看金主的本事如何了。
而这样的潜规则虽然是从巴黎起源的,但亚瑟的故乡有句老话,叫做: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伦敦的同行们很快便掌握了巴黎的“先进”经验,并如法炮制的整套搬到了伦敦来。
至少据亚瑟所知,法兰西的歪风邪气已经吹进阿尔罕布拉剧院了。
康罗伊在阿尔罕布拉就养着一只“小耗子”,而那里的剧场经理显然认为这位未来的“王室总管”值得重点关照,最起码价值一个女主角。
只不过嘛……
目前的既定剧目的重要角色都被其他金主预订了,临时换人弄不好会得罪其他人,所以阿尔罕布拉剧院只能着急忙慌的安排新戏。
上新戏听起来好像挺容易的,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整体协调剧本、编舞和作曲的麻烦活儿。
不过老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
阿尔罕布拉剧院这次挺走运,几天前《英国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突然造访,并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拿下一部巴黎新上的芭蕾舞剧。
剧场经理拿过剧本只看了一眼便被当场镇住了,剧本出自在英吉利海峡两岸都备受追捧的亚历山大·仲马的手笔,编舞是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首席古典主义艺术家吕西安·佩蒂帕,作曲者是今年刚刚接任杜塞尔多夫歌剧院音乐总监的菲利克斯·门德尔松。
天上掉馅饼就算了,甚至还主动喂到了嘴边,阿尔罕布拉剧院连一秒都没有犹豫,便主动咬了钩。
但亚瑟把这样的重头戏交到他们手里,剧院也不敢擅作主张的帮亚瑟把角色全都定了。
但是现在不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他们又担心亚瑟过两天反悔。
毕竟谁都知道,在伦敦的剧院当中,《英国佬》与阿斯特里圆形剧场走的最近,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和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都是在那里改编的。
万一过两天阿斯特里剧场得了消息,亲自登门拜访《英国佬》,那这种好事可就指不定落在谁手里了。
剧场经理看完剧本便立马起身要召集阿尔罕布拉的芭蕾舞团,就差抱着亚瑟的大腿跪求他今天必须把演员给定下来,而且他还拍着胸脯保证,哪怕阿尔罕布拉的演员都不合适,亚瑟看上了其他剧院的演员也不打紧,阿尔罕布拉上上下下就算豁出命也要把亚瑟相中的演员给借来。
但是唯独有一点,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恳请亚瑟不要对外透露这部戏的相关消息。
亚瑟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阿尔罕布拉剧院如此诚恳的态度,自然“打动”了这位剧场经理口中的“大师中的大师”。
只不过嘛,阿尔罕布拉的芭蕾舞团虽然优秀,但是亚瑟的眼光也足够挑剔,他当天把大大小小的不少角色都给派发了下去,但是唯独女主角一直难产。
唉,这女主角怎么就那么难定下来呢?
康罗伊不想和亚瑟多谈芭蕾舞,但是亚瑟今天却是非谈不可。
“话说回来,还真是不好意思。”亚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一遍:“我对这部戏十分看重,而且也有信心让这部戏一炮而红。亚历山大的剧本,佩蒂帕的编舞,菲利克斯的作曲,这部戏不火简直是天理难容。但是唯独女主角,截至目前,我在伦敦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来想去,我觉得能够担当这个角色的,或许也就只有玛丽·塔里奥尼小姐了……”
亚瑟不说还好,亚瑟这么一撒饵,康罗伊很难不想起他在阿尔罕布拉剧院的小情人。
他当时可是和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替她谋到个无可指摘的完美角色。
但是几个月过去,阿尔罕布拉剧院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只是给她安排了两三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
康罗伊每次催问,剧场也只是敷衍说还在找好剧本。
虽然剧场方面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康罗伊怒火上头。
身为肯辛顿宫要人,未来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王国的女王近臣,他绝不能容忍一家小剧院如此不拿他当回事的行为。
如果不是亚瑟提及此事,康罗伊原本下星期就打算前往阿尔罕布拉好好的和他们论上一论。
但眼下亚瑟的出现,却让他看见了转机。
康罗伊的牛津腔里裹着爱尔兰口音的乡土气,他假意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小心思:“塔里奥尼小姐确实无可挑剔,但是您知道的,王室对这类……欧陆风尚的引进向来谨慎。”
亚瑟叼着烟斗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这幕戏是从法国引进的,但是为了适应本地市场,还是需要适当改进。而您拍板启用塔里奥尼小姐,足以见得您对芭蕾舞应当是有研究的,正好今天碰见了您,多听听您这样专业艺术鉴赏家的建议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亚瑟说到这儿,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身从挂在衣帽架上的手提包里取出了烫金封面的剧本:“您瞧这段宫廷阴谋的戏码,出演的女演员必须得兼具野性与贵气的女演员。”
康罗伊的喉结滚动出吞咽声,听到这儿,他禁不住又想起了阿尔罕布拉剧院那个叫莉莉的姑娘。
“嗯……野性与贵气,塔里奥尼小姐绝对足够贵气,但是论起野性,可能还是差了点意思,毕竟她的《仙女》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观众们肯定没办法把野性与她联系在一起。而且,您或许不知道,塔里奥尼小姐最近的时间表排的很满,除了肯辛顿宫的教学外,她空余时间还有两部戏要演,估计很难抽出时间参演您的戏码。”
“是这样吗?”亚瑟眼中难掩失望之情:“这……”
康罗伊看到亚瑟的神情,咽下酒水,故作镇定的开口问道:“不过,您考不考虑其他演员呢?比如更能贴近不列颠风格的本土新星?我记得阿尔罕布拉有位跳《吉赛尔》的莉莉小姐,她改良的32圈挥鞭转颇有爱尔兰踢踏舞的神韵.”
(本章完)
第718章 跨大西洋标准出版业务
第718章 跨大西洋标准出版业务
“莉莉小姐?嗯……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亚瑟沉吟一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道:“啊!我想起来了。那天阿尔罕布拉的剧院经理向我极力推荐过这姑娘,但可惜她那天正好休假,弄得我没能亲眼目睹她的风姿和仪态。”
康罗伊依然端着他的牛津腔,但是话尾的轻微破音还是出卖了他焦躁的心情:“那还真是遗憾,不过如果您有空的话,真的应该另找时间去看看她的演出。那轻盈的舞步,转圈时的一颦一笑,她天生就是为了舞台而生的。那种混合着虔诚与反叛的张力,简直就是从但丁《神曲》里走出来的贝雅特丽齐!”
亚瑟看见康罗伊对女主角的事情这么上心,他反倒表现出了犹豫。
“或许莉莉小姐真的像是您说的那样优秀,但是……”亚瑟一副打退堂鼓的做派:“您或许不知道,这部戏能否打响,这对我,不,是对我和我的朋友们,对正在筹备上市的帝国出版公司都非常重要。”
康罗伊被亚瑟说的云里雾里:“什么帝国出版公司?这年头出版商也准备去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了吗?”
亚瑟扶着额头叹气道:“您应当知道我是《英国佬》的股东之一吧?”
康罗伊微微点头:“当然,您和《英国佬》的关系,包括您就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亚瑟·西格玛,这在圈子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英国佬》要上市了?”
亚瑟看他这么好奇,只得“勉为其难”的将事情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一遍。
只不过,在他的口中,《英国佬》上市的最大原因可不是什么获取舆论声浪,向唐宁街的某些看他不顺眼的大臣示威,而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为了进行产业扩张,上市募集资金。
除此之外,亚瑟还“不小心”重点提及了罗斯柴尔德银行主动提出“希望充当帝国出版公司上市保荐人”的行为。
当然,既然亚瑟都这么不小心了,那罗斯柴尔德银行准备将他们持有的两成《泰晤士报》股权注入帝国出版公司的事宜,亚瑟肯定是不得不提的。
康罗伊一下子得知了如此多的商业机密,一时之间脑子也有点懵。
只不过最让他震惊的还不是《英国佬》上市的消息,而是这个正在筹备成立的帝国出版公司旗下居然还囊括了《经济学人》和《自然》杂志。
相较于《英国佬》这种娱乐消遣的文学杂志,以经济学和政论文章闻名的《经济学人》无疑是高端、上流的代名词。
虽然《经济学人》的发行量远没有《英国佬》大,但是在伦敦金融城,胳肢窝里夹上一份《经济学人》正在逐渐成为塑造金融专业形象的一部分。
身为银行家、股票和保险经纪人,你可以不看《经济学人》,但哪怕只是为了装点门面,你也应该买上一份。
至于《自然》,那就更了不得了。
虽然《自然》上通篇都是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远不如家庭科学杂志那么好懂,但是《自然》之于不列颠,尤其是之于皇家学会,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自从法拉第的老师,皇家学会第25任会长汉弗里·戴维爵士1827年因病辞任以来,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便围绕会长之位与政府和王室展开了长期斗争。
这帮科学家坚决反对皇家学会成为一个政治性机构,还扬言必须把学会中那群名不副实的贵族、政客和富豪通通除名。
只不过,他们虽然搅黄了皮尔爵士当选新一任会长的计划,但最终会长头衔还是落到了来自王室的苏塞克斯公爵脑袋上。
虽然苏塞克斯公爵在上任后,通过一系列改革证明了自己不仅是称职的会长,更是科学事业的推动者。
在他的手中,皇家学会的组织模式告别了粗放管理,象征着专业化、精细化的各学部委员会相继成立。
不仅如此,苏塞克斯公爵还组织专业委员会,针对科普利奖章等学会奖项的颁发,起草颁布了明文的标准与细则。
在一系列改革通过后,不少科学家都对苏塞克斯公爵大为改观。
但是,这依然不妨碍还有相当数目的科学家瞧会长不顺眼,因为苏塞克斯公爵并没有按他们的心愿对皇家学会臃肿的会员名单进行瘦身。
截至目前,皇家学会的会员准入条款依然沿袭1730年的规定:候选人只需提交一份证明材料,并附上3名推荐人姓名,便可申请入会。
更让科学家们恼火的是,一年中会员的申请和当选数量居然没有限制。
为了堵上这群科学家的嘴,苏塞克斯公爵在从哥廷根返回伦敦后,便按照他和亚瑟约定好的那样,通过在《自然》上发表论文来帮助一些颇具争议的皇家学会会员“做出”学术成果。
就因为这件事,还导致《自然》在英国自然哲学圈里出现了口碑两极分化的局面。
一方面,《自然》向来不乏高水平论文,尤其是在电磁学领域,由于有着法拉第、安培、贝采里乌斯、阿拉果等学术权威背书,所以目前全欧洲都很难找出比《自然》更具含金量的期刊。
但是,另一方面,你又能在《自然》上看见不少稀奇古怪、名不副实的文章。
不过,纵使《自然》有着良莠不齐的毛病,但是这争议只是存在于科学圈内部而已。
而对于那些圈外人来说,他们能看见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近两年来,新发展的皇家学会成员几乎全都是先在《自然》上发表了论文,之后才当选的。
因此,这很容易就会让人产生联想:在《自然》发篇论文就等于获得了皇家学会的入场券
但实际上,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上述的这个定理其实是反过来的。
但不论如何,《自然》等于皇家学会的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磨灭了。
亚瑟这么干的初衷原本只是想帮苏塞克斯公爵解一解燃眉之急,但他这么搞学术腐败,结果反倒坏心办好事,进一步推高了《自然》在科学期刊中的地位。
对于康罗伊这样的上流社会人士来说,皇家学会会员的头衔可是具备着与骑士勋章同等价值的吸引力。
以亚瑟的下级勋位骑士头衔为例,自从有了这个头衔,亚瑟不仅可以在姓名前冠sir,表明他的骑士地位,并且还要在姓名后加上k.t.,以此表明他是下级勋位骑士。
而一旦当选为皇家学会会员,便又可以在姓名后加上frs。
虽然这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是对于已经不满足于物质追求的上层阶级而言,名片叠叠乐比什么都重要。
为了一个从男爵的头衔,为了在名字后面加上一个bt的后缀,愿意掏出两三千镑的大有人在。
在外人的眼中,《自然》就是这么一个可以批量制造两三千镑头衔的科学期刊。
这让康罗伊不得不在心中默默将亚瑟的社会地位又上调了一个级别。
一时之间,莉莉的角色都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康罗伊思忖着,万一莉莉把亚瑟的戏演砸了,进而影响到他的上市计划……
为了芭蕾舞女的演艺生涯去开罪这样一位掌握着皇家学会准入通道的电磁学沙皇,这实在是不值当。
但亚瑟的想法却与康罗伊截然相反。
在他看来,那位叫莉莉的姑娘要是演砸了,那才是天大的好事。
莉莉演的越差,康罗伊亏欠他的人情就越多,他打入肯辛顿宫的计划也就越好开展。
至于影响帝国出版公司的上市计划?
亚瑟从来不担心这个。
因为前两天他才刚刚前往金融城拜访了巴林家族的弗朗西斯·桑希尔·巴林爵士。
在几年前的利物浦霍乱事件中,亚瑟与巴林家族一同策动了利物浦的贫民区改造计划,并使得一笔十万镑的利物浦城市建设公债成功通过下院公共建设委员会的审核。
亚瑟虽然没有从这次合作经历里收获任何物质回报,但却成功给弗朗西斯·巴林爵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得巴林家族将这位前苏格兰场警官视为一位职业、可靠、灵活且经验丰富的合作伙伴。
因此,当亚瑟告知弗朗西斯·巴林,他正打算在出版业大展拳脚时,巴林家族很快便对入股帝国出版公司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弗朗西斯·巴林爵士在得知了亚瑟的计划后,翌日便在家族会议上提出了参股计划,而在昨天,他在写给亚瑟的亲笔信里还附赠了一个惊人的利好消息。
众所周知,在伦敦的银行圈子里,罗斯柴尔德与巴林难分伯仲。
而他们的生意也并不局限于英国,罗斯柴尔德除了伦敦以外,还有维也纳、那不勒斯、巴黎及法兰克福四大分支,而巴林家族在欧洲大陆之外的优势则极为明显。
首先,老巴林爵士曾经担任过东印度公司董事,在印度次大陆布局了不少产业。
而1803年美国从法国手中收购路易斯安那的土地,也是由巴林银行牵线搭桥并提供融资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长期代理美国公债在欧洲的发行业务。
自从老巴林爵士去世后,由于长子弗朗西斯·巴林爵士加入辉格党并决议参政,所以家族领导权便交到了次子亚历山大·巴林爵士手中。
而巴林家族与美国的关系不仅没有变浅,反倒还逐步加深。
因为现任掌舵人亚历山大·巴林爵士的妻子安妮·巴林夫人,就来自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首富家族宾厄姆家族。
正因如此,弗朗西斯·巴林才在给亚瑟的亲笔信中信誓旦旦的向亚瑟保证,一旦巴林家族参股帝国出版公司,那么他们将会尽力协调美国政府,推动他们进一步修改1790年《版权法案》,尤其是要加强帝国出版公司旗下作品的版权保护。
虽然亚瑟并不认为结局会像是弗朗西斯·巴林对他吹嘘的那么好,但至少巴林的参股绝对有利于扼制美国出版商对英国文学作品肆无忌惮的盗版现象。
即便不能彻底根除,但能抓几个典型,逼着那帮乡巴佬来伦敦谈判也好。
毕竟按照现行的美国《版权法案》,美国出版商盗版《英国佬》甚至不违法,因为不论是美国的版权法还是专利局,都不保护外国人的权利。
美国政府不仅不排斥窃取欧洲的版权和专利,甚至还公开鼓吹和支持。
华盛顿就曾经对多次在英国入狱的美国商业间谍托马斯·迪格斯不吝赞美,认为他“不仅友善,还充满热情”。
而且他还曾经推荐英国商人豪厄尔到弗吉尼亚设厂,甚至专门嘱咐州长不要公开豪厄尔姓名,避免给后者在英国惹麻烦。
享有“美国工业革命之父”美誉的塞缪尔·斯莱特曾经是英国的纺织厂学徒,然而他却违反英国的《禁止工业机器出口法》,把水力纺纱机技术带到了美国,为此他直到现在都被家乡人骂作叛徒。
而波士顿商人弗朗西斯·洛厄尔的发迹,靠的就是早年在英国工厂常年卧底窃取的动力织布机技术。
虽然亚瑟明白后发国家几乎都得依赖窃取来的产权提升生产力,在德意志是如此,在美利坚也是如此。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怎么敢不拿约克的爷当爷呢?
如果巴林家族愿意支持《英国佬》在美国进行版权保护,或者更进一步的直接在当地开展业务,那帝国出版公司甚至可以直接白送一部分股权。
更别提,巴林家族和罗斯柴尔德家族还投资了大部分英国在建铁路,有了他们的帮助,英国佬拿下火车站书报摊专营权简直易如反掌。
因此,在亚瑟眼中,演砸一部芭蕾舞剧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除去《仙女》这样的轰动一时的大作,绝大部分的芭蕾舞剧都是穿插在歌剧等重头戏之间的调味料,其地位本就称不上特别重要。
如果这部戏没有大仲马、门德尔松和佩蒂帕的署名,那这部戏简直毫无价值。
但是问题就在于,以亚瑟的人际关系网,他完全有能力量产这些被阿尔罕布拉剧院视为珍宝的芭蕾舞剧。
“嗯……不过既然您极力推荐莉莉小姐,我想我绝对有必要安排时间与她见上一面。”亚瑟沉吟一阵:“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希望您能帮我与塔里奥尼小姐牵线,哪怕她没有时间出演,但是有她从旁监督筛选,我们肯定能够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
亚瑟满嘴都在谈论着芭蕾舞剧,但康罗伊的心思却已经不在演出机会上了,他更在意的是《自然》,以及《自然》背后的成为皇家学会成员的机会。
他满口答应亚瑟的请求,但是虚荣心作祟之下,他又开始打听起了很少在意的自然哲学:“当然,您的担心是很有必要的,我也很乐意为你们牵线搭桥。可是,抱歉,我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解风情,但是难得见到您,我还是想要多和您探讨探讨自然哲学。”
“自然哲学?”亚瑟笑着回道:“您也是一位自然哲学的研究者?您是专心于哪方面的学问?化学?博物学?电磁学?抑或是……数学?”
“我称不上是专业的研究者,也没有具体的研究领域,但我确实对自然哲学很有热情。”
康罗伊满脸笑意:“您知道的,我一直都认为,自然哲学在王室教育中是缺失的一环。虽然主教们在给维多利亚公主上神学课时也会普及一些自然哲学知识,但是仅凭这一点,真的很难跟上时代。为了弥补上这一点,我课余时间总会自学点自然哲学知识,我常看的杂志里就包括了您创办的《自然》。”
(本章完)
第719章 历史的辉格解释
第719章 历史的辉格解释
世上只有一件事情比遭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没人议论你。
——奥斯卡·王尔德
当每天清晨,你从报童的手中接过一份崭新的、冒着油墨香气的《泰晤士报》时,你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关注点。
狄更斯总会为了寻找写作素材,习惯性的翻阅国内时事新闻。
下院席位不稳的迪斯雷利先生则会翻来覆去的寻觅来自他的选区肯特郡梅德斯通地区的消息。
埃尔德则会叼着茅屋面包,捧起一杯红茶,向上帝祈祷着今天的报纸版面上最好能有几个伦敦“爱情”故事。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自从1830年开始,他在看报纸时就养成了一个怪癖。
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在报纸上寻找自己的名字,当看到一个叫做亚瑟的人出现在文章里时他会心跳加速,但如果这个人的姓氏并非黑斯廷斯,那他又会难免感到气闷。
就连亚瑟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自相矛盾的感情,他明明并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以便能够偷偷摸摸的继续做着他想要做的私事,但是如果真的没人注意他了,让他感到自己无足轻重了,那爵士可就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而自从爵士返回伦敦以后,他的失眠症状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
为了尽快结束这一状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主动将他的每日工作时间从12个小时提升到了16个小时,即便没人为此付他哪怕一便士的工资。
事实证明,爵士大幅提升自身工作时间的做法取得了卓有成效的工作效果,在几天前与约翰·康罗伊宴会“偶遇”后,这位前苏格兰场警官成功在密不透风的“肯辛顿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不幸的是,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显然不利于身心健康,尤其是对于一位心脏不好的家伙,更是致命的。
这位伦敦大学的教务长昨天下班时,刚刚走到格雷维尔街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好在不远处便是伦敦大学的教学医院“伦敦免费全科医院”。
在服用了医生提供的洋地黄茶饮并休息了一晚后,亚瑟总算是缓过了劲儿。
但是这究竟是洋地黄发挥了药效,还是一整晚都蹲在他头顶幸灾乐祸的红魔鬼起了作用,毫无医学基础的亚瑟并不能确定。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小不适,在医院躺了一晚的亚瑟显然对这几年伦敦免费全科医院的变化更感兴趣。
由于这家医院在两年前霍乱疫情中在收容、治疗病患方面发挥出的杰出作用,近年来涌向该院的社会捐款源源不断,虽然这些善款并不总是大额捐款,但是累计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单是亚瑟就以校友的名义向这里捐赠了价值150镑的药品等物资。
如今的伦敦免费全科医院已经不再是威廉·马斯登先生刚创建时的小诊所,而是一间拥有接近200个床位的大医院了。
更令亚瑟意想不到的是,他还在这里碰上了一位老熟人。
那位他在利物浦巡视期间,为他提供了控制霍乱思路的外科医生学徒约翰·斯诺。
斯诺自从拿到了亚瑟的推荐信后,当年便进入了伦敦大学医学院学习。
这位马上就要三年级的医学生由于14岁起便一直以学徒身份参与手术和治疗,再加上他又是亚瑟推荐的学生,所以自从入学开始,与亚瑟私交不错的马斯登教授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学习。
尽管目前仍未毕业,但是在马斯登看来,进步飞快的约翰·斯诺几乎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亚瑟坐在病床上,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与身边的斯诺聊着天:“时间过得真快,在利物浦的时候,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给我看病的医生居然会是你。”
斯诺腼腆的笑着,对于这位将自己从利物浦带到伦敦的贵人,他的心里唯有感激:“是啊!谁能想到呢?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是我直到现在,每每回想起当年,还是觉得像是做梦。如果不是遇见了您,也许我还得再做四五年的学徒,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也许我会考上医学专科学校,成为一名专科医生。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柳叶刀》上发表文章,甚至……甚至成为博士什么的……”
亚瑟半开玩笑的回道:“你考虑好要念博士了?该不会是马斯登先生不想这么快放你走吧?毕竟医学院里像是你这样有经验的学生可不多,现在放你离开,马斯登先生又得上不少精力去培养下一个,而且下一个还未必能像你这么好用。”
斯诺闻言连连摆手道:“读博士是我自己的想法,和马斯登先生没什么关系。他倒是更希望我毕业之后能够尽早去一家大医院工作,甚至还打算亲自为我向威斯敏斯特医院写一封推荐信。他总觉得我在这里已经把能见识到的病例都见识过了,继续待下去不利于我的成长。”
亚瑟笑着回道:“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我当然了解马斯登先生的为人。但凡他有一点私心,也不会把房子卖掉,只为开设这家收治看不起病穷人的免费医院。全伦敦再也找不出比他心地更善良的医生了。”
语罢,亚瑟站起身道:“我之前开教务会议的时候,马斯登先生还和我提起过你,说你在《柳叶刀》上发了两篇关于霍乱的论文,按照学校的博士学位授予标准,你其实已经够格了。如果你打算攻读博士学位的话,其实没必要继续留在学校上课,你拿到学士学位后,可以直接申请博士学位,只要你能在博士论文答辩上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表现,我个人是支持不必遵循那些有关教学流程的繁文缛节的。”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多半可以当成没什么份量的空头支票。
但是身为伦敦大学的教务长,亚瑟敢向斯诺说这话,他自然也有信心办到。
况且,就凭斯诺能在二年级就连发几篇《柳叶刀》的实力,亚瑟觉得学术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也找不出不给斯诺开后门的理由。
如果其他学生不服,那也没关系,你只要能拿出和斯诺一样的本事,在黑斯廷斯教务长马上就要颁布的新《教学条例》中也可以赋予你一样的权利。
根据学科方向,两篇《柳叶刀》、两篇《皇家学会哲学汇刊》或者两篇《自然》,都可以直通博士学位。
当然,即便如此,依然不能排除有人认为不公平。
因为撇开《柳叶刀》和《皇家学会哲学汇刊》不看,两篇《自然》可是都够当选两次皇家学会会员了,伦敦大学的博士学位含金量疑似有点太高了。
而且,历史学和古典文学专业的学生或许会抱怨学校的不公平待遇,因为他们并没有相应的直通博士标准。
其实亚瑟一开始不是没有替这两个学院的学生们考虑过,毕竟论起学校的历史和荣誉,这两个学院可是目前为止伦敦大学里最能打的,历史学院诞生了本校第一位授勋骑士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古典文学则坐拥埃尔德·卡特和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两大英国文坛顶流。
但是吧……
亚瑟总觉得,以发表了多少篇《英国佬》和《火》为衡量标准,这指向性实在是过于明显,很容易让人指责他损公肥私,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让学弟们受点委屈了。
况且,亚瑟也不觉得学历史和古典文学就不能发《自然》和《皇家学会哲学汇刊》了,自然哲学说到底也是哲学的范畴之内嘛。
而且,历史学院又不是没人发过这些期刊,比如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在《自然》和《皇家学会哲学汇刊》可是各有一篇,完全符合本校的博士授予标准。
俗话说得好:政治历史不分家,历史物理不分家,物理音乐不分家,音乐警务不分家,警务外交也不分家。
青年大学习,我行,你也行!
亚瑟告别了备受鼓舞的斯诺后,便打算出门拦一辆出租马车匆匆赶往高尔街上的伦敦大学。
一般而言,像是教务长这样的职位并不需要遵守太过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学校的公务对于亚瑟这样习惯了各种鸡毛蒜皮的高级警官来说,也远远称不上繁重。
如果说稍微值得亚瑟点心思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学校给他安排的几门课程了。
第一门是学术委员会极力要求的自然哲学课程《论电与磁》,还有一门则是他主动请缨的英国史课程《从诺曼征服到汉诺威王朝》。
这两门课当中,自然哲学课安排在星期二,历史课则安排在星期四。
至于你问,亚瑟更喜欢上哪门课?
我只能回答你,今天是星期四。
伦敦大学教室里弥漫着羊皮纸与橡木课桌混合的气味,亚瑟将粉笔抵在黑板上,他此时正讲到金雀王朝与《大宪章》的关系。
“由于约翰一世在布汶之役中战败,加之常年与法国作战导致其违反封建惯例,横征暴敛、到处搜刮,他不仅在17年内征取了11次盾牌钱,还发明了各种诸如动产税、商税、教会税之类的苛捐杂税。英格兰贵族的不满情绪也在此时达到了顶点。
当时,约翰王曾经试图以2万马克的价格,把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强行嫁给贵族杰弗里·德·曼德维尔,按照国王的要求,倘若曼德维尔拒绝接受,那么在他死后,他的遗产将全部归国王所有。
威廉·德·福兹的母亲被国王索要5000马克,否则就得接受他指定的再婚对象。吉尔斯·德·布里乌兹的哥哥和母亲被活活饿死,后来又被约翰一世以复职的名义,要求缴纳9000马克。
罗伯特·罗斯只是想拿回自己被侵占的土地和城堡,结果被要求向国王缴纳2000马克的税金……”
相较于亚瑟的电磁学课程,他的历史课程明显更受欢迎,尤其是当他说到“无地王”约翰一世的离谱事迹时,就连后排打哈欠的学生都睁大了眼睛。
“愤怒的英格兰贵族们忍无可忍,于是联起手来开始对抗国王的掠夺与压迫。叛军由三分之二的英格兰贵族组成,贵族联军在1215年5月17日占领伦敦,并在伦敦市民的帮助下挟持了约翰一世,逼迫他签署了《大宪章》……”
亚瑟说到这里,话锋明显顿了一下。
因为按照近几十年英国时兴的历史学纲要,在讲完《大宪章》的过程后,总得来上一句:自《大宪章》开始,英国彻底奠定了自古以来就存在着的宪政民主传统,随后的与罗马决裂、17世纪内战、光荣革命、对抗乔治三世和1832年议会改革等等,都证明了英国的宪政制度不是近现代的产物,而是继承了祖先的优良传统,而正是这些传统构建了英国独一无二的历史……
还有诸如什么,正是由于进步派贵族辉格党人长期坚持与保王派贵族托利党人和专制君主进行斗争,才形成了英国现在的宪政体制等等,巴拉巴拉一大堆听起来貌似正确,但却经不起任何推敲的辉格史观废话。
尤其是在伦敦大学这样的辉格党前进基地,这样的论调在历史课堂上更是被反复提起。
虽然亚瑟是在伦敦大学受的教育,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有多喜欢此类辉格史观。
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1832年的议会改革后,他更是对辉格派史学家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自诩带领不列颠前进的唯一进步势力的行为嗤之以鼻。
至少在亚瑟看来,与其说是英国的宪政是辉格党不断抗争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历史的产物。
至少在1832年议会改革中,最后一锤定音的并非辉格党,而是源于威灵顿公爵极有魄力的让步。
辉格党这样的党派,隔着英吉利海峡的法兰西从来不缺,但是法兰西可从未出现过威灵顿公爵和这样极具影响力然而却愿意放弃个人利益妥协让步的人物。
相反的,在议会改革通过以后,辉格党在国内问题的处理上,让亚瑟非常的瞧不惯。
在暴乱之夜闹得最欢的傻子们没有从改革法案中捞到半点选举权不说,甚至还被新《济贫法》迎头痛击,亚瑟虽然不怀疑前首相格雷伯爵的用心,这位半辈子都在为议会改革和废除奴隶制而努力的首相言行一致,这一点从他坚定推动吃力不讨好的《爱尔兰教会法》,并且不惜为此辞职、绝不留恋权位就能看出来。
但是,辉格党在《爱尔兰教会法》上的剧烈分歧,也让亚瑟看清楚了辉格党内的主流人群到底是什么尿性。
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便是自命不凡的救世主,他们的宪政一如前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所期望的俄国宪政。
他们尊重自由,但什么是自由,这得由他们来定义。
因此,相较于与现在的辉格党合作,亚瑟更喜欢与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做生意。
托利党或许是保守派,但这不能说明他们就是邪恶的代表。
辉格党或许是进步派,但这也不能说明他们就是正义的化身。
相较于辉格党灵活多变的定义域,厌恶投资风险的旧媒体大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显然更喜欢旗帜鲜明的阵营。
如果放在平时,亚瑟少不了要趁着讲课的机会阴阳怪气几句替辉格党塑金身的学界大拿、刚刚上任印度总督参事室参事的不列颠嬴学家托马斯·麦考莱先生。
但是他刚刚转过身,便看见了教室后排的一双狐狸般的灰眼睛。
这位穿着天鹅绒立领外套的绅士,口袋处别着的绣有王室纹章的胸针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请继续,亚瑟爵士。”约翰·康罗伊爵士摘下高礼帽,露出精心修剪的鬓角:“我向来认为历史是面魔镜,总能照出些有趣的倒影。”
亚瑟捏着粉笔的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头顶的红魔鬼正兴奋地搓爪子。
红魔鬼嬉皮笑脸道:“喔,我亲爱的亚瑟,看来你的安排很奏效,阿尔罕布拉剧院的女主角选拔……莉莉小姐昨天的落选显然让某些人坐不住了。也许你该庆幸今天是星期四,如果是星期二的自然哲学课,你恐怕就没有今天这么收放自如了……”
(本章完)
第720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第720章 一辈子的好兄弟
成功的骗子,无须再为生存说谎,因为被骗的人已经成为他的拥护者。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黑斯廷斯教授的历史课总是愉快轻松,尤其是考虑到今天的课堂上还来了一位不错的听众。
对于这位伦敦大学历史专业多年学业金奖获得者来说,无需备课都可以将英国历史讲的别开生面,他的授课不仅有传统观念的灌输,还融入了许多符合伦敦大学建校理念的现代元素。
尤其是讲到贵族们在兰尼米德草地逼迫约翰王那段时,他还结合历史记录适当的发挥了一些想象力,试图尽可能讲的精彩一些。
“1215年6月15日清晨的兰尼米德草地,反叛的贵族和教士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国王的到来。他们表情紧张严肃,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而他们的随从和士兵则全副武装埋伏在身后不远的灌木丛里,盔甲和兵刃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即是为了自保,也是由于贵族和教士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约翰王不守约定,那么他们也只能借助其他手段让约翰王兑现承诺。
不过好在既没有人支持、也没钱招募雇佣兵的约翰王并没有做出令大伙儿都难堪的决定。等候不多时,约翰王便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等高级教士的陪同下骑马而来,下马后他很快在这张普通的羊皮纸上签署名字,然后扬长而去。而这张普普通通的羊皮纸就是后来著名的《大宪章》。
但仅仅两个月后,在征集了充足的兵源和军事给养后,约翰王便立即向反对派贵族宣战,宣布《大宪章》是非法和无效的,并拒绝执行其中规定的任何条款。与此同时,他为了保全王位,还向教皇英诺森三世屈服,签署文件将英格兰拱手让予罗马教廷,以教皇的封臣自居。英诺森三世旋即颁布教皇令,宣布以圣伯多禄的名义决不轻饶英格兰贵族的冒犯,对所有参与反叛约翰国王的英格兰臣民处以绝罚,以“破门律”开除其教籍,公开支持约翰王镇压国内贵族们的叛乱活动。
在教皇的支持下,内战初期,约翰王的雇佣军连连得胜。贵族们也终于认识到约翰王只是将《大宪章》作为缓兵之计,从而赢得了同贵族反对派斗争的时间,实质上他没有诚意实施《大宪章》规定的条款。因此,为了破解来自约翰王和罗马教廷的压力,英格兰的反对派贵族们向法兰西王太子路易宣誓效忠,奉路易为英格兰国王,并邀请他率领军队前往伦敦保障和维护英格兰贵族们与生俱来的合法权利……”
康罗伊今天前往伦敦大学原本只是为了找亚瑟帮忙解决情人的角色问题,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以科学艺术闻名伦敦的警察学者居然对历史也颇有研究,甚至还有能力在大学课堂上公开授课。
不过康罗伊转念一想,亚瑟有这个本事好像也不难理解。
因为这位先生当年可是曾经兼任过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的,内务部的不少官员也曾经私下称赞过:亚瑟·黑斯廷斯警官的法律素养令人赞叹,他对各项法条的掌握程度简直可以与伦敦的不少治安法官相媲美了。
虽然在当时的语境下,这句话更像是在讽刺治安法官的不学无术,甚至还赶不上一个没念过律师会馆的警察。
但这也能从侧面说明,亚瑟在法律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若非如此,当亚瑟还只是个普通警员的时候,格林威治的许多案件也不可能交给他去起诉。
对法条滚瓜烂熟也就意味着他的历史应该不错,因为遵循判例法的英国有不少法条都是和各种历史事件直接相关的。
总而言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个人成就在很多方面都站不住脚,譬如音乐、电磁学抑或是文学。
但是唯独不应该去质疑他在警务、历史和法律方面的成就,因为那可都是他拿命拼出来的。
两小时的课程完全不足以让亚瑟展现他近期呕心沥血编纂的力作《英格兰史:从诺曼征服到汉诺威王朝》,但在康罗伊看来,这些就已经足够令他给亚瑟打上博闻强识的标签了。
不幸的康罗伊推开门第一眼便瞧见了亚瑟最无可动摇的一面,这不由得让他令对这位因“反抗帕麦斯顿子爵不道德的外交政策,并愤而辞职”的外交官脱帽致敬。
受到布鲁厄姆勋爵认可的前途光明者,杰里米·边沁教育事业缔造的最璀璨硕果,法拉第认为他在年轻科学家中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人才就算犯了些小错误也应当受到宽恕,然而他居然被白厅直接弃用,康罗伊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想不通倒也是正常的,毕竟亚瑟犯得小错误不少,甚至还做出过监视议员和内阁大臣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
正常人都别说走了,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不寻常的路?
亚瑟走下讲台,还未等缓口气,康罗伊便笑眯眯的走上前来:“亚瑟爵士,你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您……”
亚瑟从怀里摸出雪茄盒,用指甲挑开盒盖伸到康罗伊的面前:“原以为我是个成天躲在实验室的怪人,就像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那样?”
康罗伊笑呵呵的取了一根雪茄:“社会上确实对科学家们有误解。”
“倒也不算误解。”亚瑟叼着雪茄点燃了火:“因为现在学校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吃喝拉撒都在实验室里,给他送饭都不开门,偏要人家放在窗台上让他自己去取。”
“还真有这样的人?”
“您难道没看达尔文先生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吗?”亚瑟的鼻子里喷出烟气:“世界千奇百怪,这就叫做物种的多样性。科学家里面怪人不少,只是凑巧我还算正常。”
康罗伊闻言唏嘘道:“您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以前听德文郡公爵说过,他的叔叔亨利·卡文迪许貌似也是个怪人。”
关于卡文迪许的故事,亚瑟从前就听皇家学会的不少人吐槽过。
当卡文迪许依然健在的时候,皇家学会里的不少学者都还是初入学术界的年轻人,他们见到这样的大学者自然难掩激动的想要向他请教。
但是,当他们兴冲冲的上前问候时,卡文迪许却总会在第一时间跑掉。
一来二去,他们就总结出了一套和卡文迪许打交道的方法。
像是什么,绝对不要和卡文迪许先生对视,否则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就会跑掉。与他谈话的正确方式是站在他附近看着面前的虚空假装自言自语的样子,如果他对你说的话感兴趣就会回应你。
如果你踩了狗屎运,有幸在卡文迪许家吃饭,那八成会吃到羊腿。因为卡文迪许每天的晚饭都吃羊腿,所以来了客人也只提供羊腿。而且为了减少和仆人的接触,他每天会留纸条给仆人说晚餐要吃什么,然而纸条上每天写的都是“一条羊腿”,只是要求开餐的时间可能略有差异。
如果有多个客人上门(这种情况可能几年才能碰见一次),他可能会将菜单略作调整,把“一条羊腿”增加至“两条羊腿”。
或许正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卡文迪许打过交道,所以法拉第才会对惠斯通一系列接近于混蛋的行为极为宽容。
不过,惠斯通倒也不算是百分百的复刻了卡文迪许的性格。
众所周知,卡文迪许出身德文郡公爵家族,他的父亲是第二代德文郡公爵的第五个儿子,他的母亲是肯特公爵的第四个女儿,因此卡文迪许很年轻的时候就从绝嗣的叔伯长辈那里继承了大笔遗产,父母离世后,他拥有的财富又更上一层楼。
在卡文迪许去世的时候,他名下的资产总额超过130万镑,在整个不列颠都能排的上号。
然而除了羊腿和藏书以外,卡文迪许基本没有什么销,可以说是真正的“四季常服不过八套,食不过五味”,对钱也没什么概念。
皇家学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便是:有一次经朋友介绍,一个老头儿来帮助他整理图书。因为这老头穷困可怜,朋友知道卡文迪许出手大方,所以就期望卡文迪许事后能给他提供一笔不错的酬金。谁知工作完后,卡文迪许却对酬金的事一字未提。朋友知道后,只得提醒卡文迪许,这老头已经山穷水尽,希望他能帮助一二。
卡文迪许得知老头的情况后,惊奇地问:“我能帮他什么?”
“给他一点生活费用。”
卡文迪许闻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支票,一边写一边问:“ 2万镑够吗?”
这下吓得朋友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呼:“太多了,太多了!”
惠斯通肯定不像卡文迪许这么有钱,更不像他那样节省。
给卡文迪许一根羊腿,让他住马厩也能搞研究。
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给惠斯通几根羊腿,他都不能住在屠宰市场旁边。
而且惠斯通明明没有卡文迪许那么有钱,可却偏偏多出了个投资的爱好。
直到惠斯通前阵子搬进伦敦大学,亚瑟才彻底搞清楚这家伙为何一反常态的愿意来到大学就职,而他究竟又是怎么沦落到住在屠宰场边的实验室里的。
惠斯通在摄政新月楼的豪宅早在半年前便被他卖掉用于还债,而售卖留声机积累的财富也没剩下多少。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在于有线电报。
亚瑟还在苏格兰场任职的时候,他便利用警务资金让惠斯通搭设了几条从苏格兰场总部通往辖区主要警署的电报线。
而在惠斯通前往哥廷根开完全欧电磁学大会以后,他又受到了高斯、韦伯等人的鼓舞,认定有线电报肯定是未来的主要通讯手段。
于是在回到伦敦以后,惠斯通便信心满满的创办了伦敦乃至于全欧洲、全世界的第一家电报公司——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
并且,他还一股脑将所有积蓄都给砸了进去,在伦敦的每一间车站旁都建设了电报站,并建立了一个涵盖伦敦全部区域的庞大电报网络。
然而,就当这家伙打算躺在床上数钱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电报公司的投资回报率貌似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费1先令只为从格林威治向哈克尼传递一句话,这简直是疯了。
为了能够提升使用率,惠斯通倒是也想过降低电报价格,但是每英里电报线165英镑的建设成本摆在那里,再便宜又能便宜到哪里去?
普通民众对于电报的需求不高,而那些真正需要快速信息传递的政府部门也瞧不上这种仅仅覆盖伦敦市内的电报网络,所以自然而然的,惠斯通没过多久就站在了破产的悬崖边。
为了维持公司的经营,以前一直瞧不上的大学教职便成了惠斯通眼中的香饽饽。
他甚至一度萌生了加入国王学院这样对亚瑟十分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好在亚瑟果断介入、及时制止,才没有酿成这幕“惨剧”。
而且看在二人多年的交情上,亚瑟还主动提出通过交叉换股的方式,将惠斯通名下的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并入帝国出版公司旗下,虽然帝国出版要因此背上一些债务,但是嘛……
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不是应该的吗?
况且,生意赔钱还是赚钱,那要看谁来经营。
有线电报目前的接受度确实不高,但转变只需要一个契机。
更何况惠斯通手里还有那么多电报站,并且这些电报站还都处于毗邻马车站的黄金地段,因此电报的运营成本完全可以靠卖报纸和杂志赚回来。
至于电报线路的建设成本?
那笔钱惠斯通不是都已经掏完了,又不会产生额外的建设支出,最后只有一些维护支出,因此亚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惠斯通最初得知亚瑟愿意接盘他的赔本生意后,是想要一股脑出清所有股份的。
但是一来吧,亚瑟觉得不能总逮着一个傻子坑,比起一个人吃独食,大伙儿一起发财才是他能走到今天的最大原因。
二来他也确实没有财力吞下惠斯通手头的所有股份,即便对方愿意给他打五折,那也是实打实的三万镑,亚瑟现在上哪里找那么多青年意大利去?
撇去青年意大利,青年英格兰是迪斯雷利领导的托利党小团体,青年德意志的学生们和他在哥廷根处的不错,至于青年俄罗斯?青年俄罗斯能保全自己别去西伯利亚就不错了,哪儿还有能力送到爵士手里提供活动资金?
亚瑟一边与康罗伊聊着电报生意和惠斯通先生近来不幸的境遇,一边又借着电报追忆起了当年在哥廷根与高斯、韦伯在天文台搭设电报线的往事。
康罗伊听到那一个个名震欧洲的名字从亚瑟口中接二连三的蹦出来,更是对这位电磁学权威深信不疑。
他思来想去的希望提出莉莉小姐的角色问题,但是又不知该从何处启齿,思索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恰当的契机:“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近来可是常常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提起您的名字,说是俱乐部的钢琴手没一个能赶得上您的。您回伦敦以后,还没有去过俱乐部吧?明天俱乐部有聚会,您难道不打算给二位夫人一个惊喜吗?”
亚瑟听到利文夫人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利文夫人?您说的是真的?”
康罗伊当然知道亚瑟与利文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且不论利文夫人一直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绯闻对象,单是她是沙俄御前办公厅第三局局长本肯多夫伯爵妹妹的身份,就足够让亚瑟这个“高加索罪犯”喝一壶的了。
康罗伊笑着说道:“虽然您在高加索是出了些事情,但是事情总归得解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您想要解除误会,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利文夫人更好的中间人了。”
(本章完)
第721章 一石三鸟
第721章 一石三鸟
自从人类开始发明创造以来,就有人利用这些发明从事不法之事。众所周知,没有人比犯罪分子更善于利用科学的最新成就了。只要有利可图,那些受过教育的犯罪分子就能从每一项新发明上刮到甜头。电报当然也不例外。它给肆无忌惮者提供了欺诈、盗窃以及行骗的新手段,而为了终结此类新型犯罪,苏格兰场势必要抢在他们前头运用新技术。
——亚瑟·黑斯廷斯,1834年接受《泰晤士报》采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兰开斯特门15号宅邸宽大的窗帘缝隙洒进室内,空气清新,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气。
窗外的天空还只是微微亮,但是对于女仆贝姬来说,她一天的工作早就开始了。
对于伦敦的大部分仆人来说,夏天时他们会在早上6点开始工作,冬天则在6点半或7点,总而言之,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取决于天何时放亮。如果遇到需费一整天的春季大扫除,那么工作时间甚至得提前到凌晨5点。
当然,相较于伦敦的大部分雇主,黑斯廷斯家的活儿不算特别繁重。
不需要带孩子,没有颐指气使的女主人,衣柜里也翻不出多少需要洗的衣服。
甚至每逢复活节和圣诞节这样爵士彻夜都在外活动的日子,她还能奢侈地在床上躺到8点,趁机睡个懒觉。
如果要问贝姬,爵士在欧洲的日子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工作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每天早上她依然会燃起壁炉、抖开地毯、擦亮餐厅的家具、吃早餐、擦靴子……
只不过亚瑟回归以后,贝姬总会确保这些工作在主人醒来之前就全都结束了。
除此之外,贝姬还会细心的将亚瑟躺在沙发上看书时盖的小绒布毯子放在壁炉上烤的暖融融的,在寒冷的一夜之后,再没有什么能比一杯热茶和一张热毯子更能温暖人心的了。
在放下绒布毯子后,贝姬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手边拿着刚从储藏室取来的小篮子。
厨房内,火炉上已经点燃了温暖的火焰,炉灶上的锅正微微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空气中弥漫着酥皮饼和烤面包的香气。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晨的忙碌,尽管亚瑟从未要求过奢华的早餐,但贝姬却非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想要向雇主证明这两年她在伦敦可没有混日子。
贝姬从篮子里拿出新鲜的鸡蛋和黄油,接着用餐刀切下几片从街头面包房买来的刚出炉的面包。
她回忆着《英格兰女性家庭杂志》上教导的每一个细节,小心地将鸡蛋打入铜锅里,用低火加热,快速翻动着,确保每一个鸡蛋都能煎至理想的柔嫩状态。
正如当时伦敦贵族家庭中常见的早餐一样,鸡蛋必须得是半熟的,外表微微凝固,但内里却仍然保持着柔软的质感。
旁边的铜锅里,另一份餐点正在成形。那是用黄油和少量调制的油煎小饼,外焦里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贝姬熟练地翻转着煎饼,等待它们逐一上色。
“我记得爵士很喜欢在街头咖啡摊的两薄……”贝姬自言自语道:“所以我今天就做了煎蛋、烤面包和煎饼,再加上温暖的茶,做这些应该不会犯错……”
她走到桌前,从柜子里取出了上好的茶叶。
亚瑟一直偏爱早晨的早餐茶,尤其是茶汤红艳明亮、入口柔和顺滑的祁门红茶。
早餐茶不宜过浓,贝姬细心地量好茶叶,放入茶壶中,然后用滚水冲泡。
就在茶壶开始冒泡时,贝姬已经忙着将烤好的面包和放到餐盘中,抹上一层厚厚的黄油,再撒上些许粉。
她巧妙地将煎饼与鸡蛋一起放在桌旁,接着小心翼翼地用餐巾布擦了擦桌面。
确保一切都完美无缺后,贝姬将厨具挨个整理好,随后走向客厅的角落,那里是她的专属座位。
那是一张简单的木椅,靠窗而放,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贝姬坐下来,轻轻地拿起那本熟悉的家政杂志,翻开书本找到了夹着泛黄枫树叶的那一篇。
亚瑟离开伦敦的时候,由于担心她独自在家太过孤独,所以就请了个教她识字读书的家庭教师。
虽然贝姬已经摆脱了文盲的困扰,但阅读杂志对她来说仍然充满了挑战。
贝姬第一次阅读杂志的时候,只觉得纸张上的字母就像是各种意义不明的符号,难以理解。她挤着眉头盯着那篇关于如何布置餐桌的小技巧,从中抓住几个认识的单词,了一上午的时间,连蒙带猜的把文章大意给推理了出来。
两年的时间过去,现如今那篇文章贝姬简直都能背出来了。
“餐桌布置,需注意左手边摆放刀叉,右手边放置餐勺……”
她自言自语地念着,仿佛在反复确认自己学到的知识。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贝姬抬起头,看向楼梯的方向。
几秒钟后,亚瑟穿着晨袍从楼上走下,他的目光扫过餐厅,最终定格在贝姬的身上。
“早安,贝姬。”
贝姬赶紧合上杂志,站起身来,恭敬地答道:“早安,爵士,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亚瑟轻轻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贝姬手上的《家庭生活科学》上:“嗯?你最近喜欢上读家政杂志了?”
贝姬的脸蛋红扑扑的:“嗯……其他人和我说,多读读家政杂志对工作有好处,所以我就加入了一个妇女读书会。”
“妇女读书会……”亚瑟拉开餐椅倒上红茶:“会费多少?3先令?4先令?我记得伦敦的读书会都是这个价吧?”
“我加入的读书会藏书不算多,所以会费也便宜一点,每年1先令就够了。”
亚瑟喝了口茶:“那就换个藏书多的,差价我给你补齐。读家庭杂志虽然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也不能只读家庭杂志吧?摆在客厅书柜里的书你也可以随便看,只要别动储藏室柜子里的那些就好。储藏室那些是卡特先生寄存在我这儿的,如果弄坏了,等他从海上回来,我怕他会拿波塞冬的三叉戟把我钉死在桅杆上。”
“爵士,您真的太好心了。”贝姬轻轻低下头,声音柔和而恭敬:“不过,您不必为我费更多的钱。现在读书会的书就已经足够我看很长时间了,至于小说什么的,我虽然也想看,但是那上面有太多生词,我现在看也看不懂,不如等我认识的词更多些了再考虑。”
贝姬不愿意,亚瑟倒也不强求,他拿起桌边的报纸,一边吃早餐一边回道:“那也行,什么时候你觉得词汇量够了,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贝姬闻言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不过,爵士,您对待每个人都那么宽厚,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您总是心地仁慈,想要给予所有人最好的待遇,但我总觉得,有时候,有些人是不值得您这样温柔的。”
亚瑟听后微微一愣,他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
贝姬见亚瑟没有回应,赶紧补充道:“您的善意我心领了,但也请您多保重自己,适度为自己考虑,不能总是为别人着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您的好意。”
“嗯……”亚瑟闻言沉默了一下,旋即叹气道:“贝姬。”
“爵士?”
亚瑟一脸惋惜的望着她:“舰队街和白厅但凡能有一半你的觉悟,我现在也不至于和大学生混到一起去。”
贝姬听到舰队街和白厅,登时有些气恼。
她虽然不读报纸,但是街头报童叫卖时还是会透露出每天的新闻。
她不明白什么是高加索事件,也搞不懂什么是国际外交,但是在贝姬看来,爵士这样宅心仁厚的雇主,怎么就能成了叛徒呢?
挡枪子儿的成了叛徒,缩在后面的反倒成了英雄。
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
天下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贝姬颇有些赌气似的开口道:“我没什么见识,但我是个直性子。依我说,您这样的好人就不适合跟道貌岸然的坏蛋待在一起,您在他们身上净吃亏了。如果您不嫌我多嘴的话,我得说,您现在其实就挺好的,在学校里面受人尊敬,还有编辑部的工作,银行家、诗人、剧场经理、各类演员,大伙儿都想要讨好您。阿尔罕布拉剧院的史密斯先生一天之内来拜访了您三次,简直比吃饭还勤快,您在外交部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还有库克先生……”
“库克先生?”亚瑟端着茶杯顿了一下:“哪位库克先生?”
“就是惠斯通先生的合伙人,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威廉·库克先生。”贝姬开口道:“您之前不是让我婉拒他的拜访吗?每次他上门,我就说您外出了,昨天下午已经是他第四次登门了。”
作为与惠斯通一同研制电报机的伙伴,威廉·库克能与惠斯通结识,还是多亏了当年亚瑟在皇家学会顺手而为的牵线搭桥。
只不过,亚瑟与库克,两人的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虽然惠斯通十分乐意将公司并入帝国出版,但是库克显然比惠斯通更能沉得住气,也更看好电报的未来前景。
在惠斯通提出卖掉公司时,库克不止跳出来激烈反对,甚至还打算拉上另一位钻研电报实验多年的科学家弗朗西斯·罗纳德另立山门。
对于亚瑟来说,库克反对合并重组如果是因为钱或者股份的问题,那大家可以慢慢谈,谈到最后总会有大伙儿都接受的结果。
但如果库克想要另立山头,那大家就是刺刀见红的竞争对手。
没有人比亚瑟更了解电报技术的未来市场究竟有多广博,因此每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亚瑟曾经就这件事与库克苦口婆心的一连聊了好几天,但是库克的态度实在是太坚决,完全没有半点合作的意思。
甚至在与亚瑟谈判的同时,库克还通过私人关系找上了海军部,向他们大力推荐电报技术。
只不过,一如当年军械局拒绝柯尔特的左轮手枪,这一次海军部也拒绝为库克的电报技术提供政府订单。
虽然不列颠民间一直都对新技术抱有开放态度,但是英国的政府部门,尤其是军队系统,自拿破仑战争结束后都趋于守旧。
因此,亚瑟对于库克被拒绝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毕竟当年他在警务情报局主政时拉的那几条电报线,如今都已经被罗万厅长在年度报告中定性为浪费公帑了。
而在被海军部拒绝后,库克又找上了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公司和大西部铁路公司,向他们展示了电报的工作情况,并咬着牙提出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可以垫资在曼彻斯特火车站修建一条电报试点,让他们先试试效果如何。
但是,这一次库克同样遭到了两家铁路公司的无情拒绝。
只不过拒绝不是由于铁路公司不看好电报的前景,相反的,他们十分满意电报的演示成果。
但是很抱歉,在与库克会面之前,这两家公司便已经在股东罗斯柴尔德家族和巴林家族的介绍下,与帝国出版公司初步达成了书报摊位及电报设备独占协议。
在设想中的两个主要应用场景都拿不到订单,走投无路的库克这时候只能重回与帝国出版的谈判桌,但是由于先前库克一系列不礼貌的行为,亚瑟也决定先晾一晾这小子。
一来是为了给他发烧的脑袋降降温,免得他到时候又生出别的念头。
二来嘛,也是因为他得先准备好给有线电报量身打造的广告计划。
在人类社会,如何才能让一件新事物立马获得巨大的知名度呢?
那自然是要让公众看到,上层阶级正在使用。
那谁是不列颠社会中名头最响亮的上层家族呢?
那自然是皇室喽。
贝姬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库克昨天下午如丧考妣、败兴而归的表情,忽然门外响起了叮铃铃的摇铃声。
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杂志,打开了房门。
“黑斯廷斯先生在吗?烦请通报一声,就说老费金来了。”
(本章完)
第722章 王八蛋黑斯廷斯
第722章 王八蛋黑斯廷斯
“爵士,费金先生来了。”
亚瑟的目光从《泰晤士报》上稍稍挪开,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针正好指向八点,费金这老小子还挺守时的。
费金在门口站得笔直,虽然他那常年弯曲的脊背依旧让他看起来有些佝偻,但在低垂的帽檐下,那副自然的慈祥笑容,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西区常见的古板老头儿。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灰色裙子的年轻女子。
她的面容带着几分苍白,低着脑袋,不敢直视房间里的任何一人。
看得出来,这姑娘应该不是惯犯,否则也不至于出个货就紧张成这样。
瞧瞧她身边的费金,这位金盆洗手的海事店主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正派绅士的装束。
深色呢料外套整齐得几乎没有一丝褶皱,尽管料子略显老旧,但看得出,这衣裳平时打理得不错,就连纽扣上都泛着油润的金光,显得格外讲究。再配上红木手杖、白衬衫和高礼帽,就算费金的嘴里忽然蹦出一句“赞美我主”,都不会让人感到违和。
贝姬站在门前,目光却随着那位年轻女子的出现而略微一顿。
她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直到那位女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入房间,贝姬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讶。
“丽齐?”贝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丽齐的身体猛地一僵,显然被贝姬的声音吓到了。
她急忙抬头,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嘴巴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贝姬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反倒是笑着走上前去,满脸兴奋地说道:“天哪,丽齐!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这么久没见你了,你最近好吗?我最近忙的紧,快一个月没去读书会了,你们那边现在过得怎么样?”
丽齐的目光闪烁,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就连语气都有些颤抖:“我……我很好,谢谢你,贝姬小姐。读书会……一切都好。”
贝姬兴高采烈地与她交谈:“真是太好了!丽齐,你知道吗,我每次在读书会上听到你读的那些文章,都让我感到受益匪浅!你真的是个非常聪明和有才华的姑娘。”
接着,她又转头看向亚瑟,高兴的替丽齐引荐道:“爵士,这位是丽齐小姐,她在我们的读书会里可是个非常受欢迎的淑女。读书会里面有不少女仆,但是在我们当中最能干的,一定是她了,毕竟她可是替王室工作的。”
她说着,还下意识拍了拍丽齐的肩膀,完全没有意识到丽齐的身体早就紧绷得像一块上紧发条的齿轮了。
丽齐的脸色白的像张纸,她张了张嘴,想要否认贝姬说的那句话:“我、我……不是……”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就听见贝姬的声音如同洪流般将她打断。
“你今天怎么会来拜访亚瑟爵士呢?是王室派你来的吗?是不是大人物们终于想起爵士的功劳,要把他调回苏格兰场工作了,嗯……或者说,是白厅的其他部门,外交部?”
丽齐双手紧握,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就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得。
她的大脑一片恍然,猛地想起了先前贝姬在读书会时各种“信口开河”的表现。
虽然她们参加的读书会规模并不大,但是能够负担得起这种不必要支出的女仆也绝不可能是普普通通的洗衣妇,她们虽然不属于上流阶层,但是却依然养成了上流阶层互相攀比的坏习气。
因此,替什么样的家庭服务,在家庭中担任什么职位,也就决定了女仆在读书会里的社交地位。
在女仆当中最受尊敬的肯定是女管家,她们管理着为客人端茶倒水的客厅女仆,负责消毒储存食物、保管瓷器的储藏室女仆和负责打扫房间卫生的家庭女仆。
其次是厨娘,由于专业化比较强,所以厨娘一般不受女管家约束,其他女仆也插不来手,而且厨娘一般还会管理厨房女仆和洗碗女仆。
最后则是贴身女仆,贴身女仆同样不归女管家管,而是直接归女主人管,而且由于贴身女仆地位特殊,不仅要服侍女主人穿衣洗漱,替她睡前暖被,还必须熟悉现在的流行时尚,帮助主人以最好的仪态展现在世人面前。所以,她们自然有着读书识字的需求,而贴身女仆也是读书会中所占比例最高的。
至于其他类型的女仆,由于薪资不高、工作繁重,加之没有休息日,所以你几乎很难在读书会里看见她们的踪影。
当然,并非所有女仆都会像贝姬这么缺心眼儿似得将自己的老底吐得一干二净,为了维持虚荣心,贴身女仆谎称自己是女管家的事情并不稀奇。
可即便贝姬说的全是实话,但这也不妨碍女仆们认为她在撒谎。
贝姬的口无遮拦常常会让她沦为读书会里其他女仆眼中的笑柄。
虽然她没有意识到,但那些女仆们私下里早就开始对贝姬产生了不信任的情绪。
按照她们的话说,那就是:“她以为她能和外交官打交道?乡下姑娘不懂得这个行业,最多不过是个中等阶层家庭的女佣,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么高的圈子。”
她那种自吹自擂的姿态,常常让她们觉得她不过是个刚进城的乡下姑娘,想要凭借对上层阶级的幻想来装点自己的一些生活。
但凡是能够为贵族家庭服务的女管家,哪个不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气质不俗、能力拔群。
更遑论,贝姬吹嘘的还是极为看重贵族交际和礼仪标准的外交官家庭了。
外交官聘这么一个不懂礼数的黄毛丫头,他难道是打算展现自己在外交工作方面的业余态度吗?
总得来说,读书会女仆们还是有见地的。
毕竟在唐宁街15号的诸位同僚眼中,在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眼中,贝姬的雇主在外交工作方面确实是挺业余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是个专业的条子。
“我……我……”丽齐急得说不出话来,脚下的步伐开始有些不稳,仿佛一切都开始失控。
她怎么可能想到,贝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前英国驻俄文化参赞,历任汉诺威王国驻哥廷根大学国家特别代表兼学术总监、1833年《汉诺威王国宪法》制宪改革顾问,以及最重要的,大伦敦警察厅助理警察总监、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及警方代表。
贝姬认识的单词没有多少,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能把亚瑟几张名片上的头衔背的滚瓜烂熟。
丽齐恐慌的望向身边的老费金,但心里有底的“老乌鸦”这次反倒很淡定。
他不是第一次和亚瑟合作了,也了解这位已经落山的“警界新星”的办事风格,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在伦敦地下社会还是有点信誉的。
“坐吧。”亚瑟抬手吩咐道:“贝姬,给两位客人准备些茶点吧。”
老费金郑重其事的打量着屋内的装潢,住惯了圣吉尔斯“豪宅”的老头儿艳羡道:“真是气派,您在这屋子上没少开支吧?”
亚瑟倒没有隐瞒这间罗斯柴尔德家族提供的“社会保障房”的真实价格:“不算特别贵,我买的时候连九百镑都没到。”
“四百镑?”费金瞪大了眼睛:“那……那您还真是讨了巧,我还以为这样的房子怎么也得一千镑呢……”
亚瑟轻声笑道:“我这个人向来运气好,便宜的东西总会送到我的手上。比如这房子,又比如说……这个书写盒……”
亚瑟的眼睛明明盯着桌面上的象牙书写盒,但丽齐却总感觉他好像在望着她。
一瞬之间,她简直有种拿上书写盒转头走人的冲动。
作为常年与王室打交道的仆人,丽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帮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对贵族纹章学的研究到底病态到了什么程度。别说是名头响亮的王室纹章,就算是绝嗣上百年的各个贵族家族,也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但是出乎丽齐预料的是,这位有着一双锐利鹰眼的爵爷似乎并没有发现这来历不明书写盒身上隐藏的秘密。
“丽齐小姐,是吧?”
“是的,爵士。”丽齐坐立不安的紧捏着裙边。
亚瑟下意识地想要打着雪茄,但忽然又意识到现在有女士在场,他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转而又把雪茄放了回去:“我之前听费金说到了你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得知他的不幸遭遇,他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丽齐一想到弟弟,眼角就禁不住泛出一丝泪:“我弟弟……他……他在船具厂工作……是一个正派的小伙子。那天,他尝试把被卡在机器里的木材抽出来,结果机器的转速太快,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几乎完全被压断,医生说,幸好送来的及时,否则恐怕就不是截肢那么简单了。”
作为主政过西印度码头所在地陶尔哈姆莱茨的高级警官,亚瑟当然知道辖区内的船具厂都是什么德性。
至于丽齐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亚瑟自然也能判断的出来。
东区的造船厂是伦敦工业界最大的雇主之一,他们雇佣着成千上万的桶匠、绳匠和木匠之类拥有固定工作的熟练工。但熟练工只占码头雇佣人数的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工人都是以日结方式上工的临时工人,他们并不从事技术性工作,仅仅是卖一把子力气。
每天早上7点半,你就能看到西印度码头聚集着数以千计衣衫褴褛的工人,他们伸着脑袋站上几个小时,为的只是船厂提供的几百份临时工作。
为了争抢最显眼的位置,他们还经常为此相互推搡,并时常发生打架斗殴等情况。
除了泰晤士河警和陶尔哈姆莱茨的巡警以外,唯一能让他们握手言和的人就是前来招工的船厂工头了。
工头一出现,码头上便会出现一片混乱,紧接着,为了引来他的注意,空中会接二连三的高举起无数只手。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这位先生一点头就能带来工作。
有些人会跳到别人背上,好凌驾于旁人之上,吸引工头的眼光,所有人都争相大声的叫嚷着。
工头招够工人之后,很多没选上的人仍然会站在等候区,期待着万一有船因为潮水而晚到,如此一来,他们还有机会去做一做搬运工的活儿。
而这让上百人争夺的六七个工作机会,提供的工钱也不过是一个小时4到5便士罢了。
丽齐的弟弟显然是个不幸的幸运儿,他那天好不容易争抢到了一份工作,然而却遇上了工作事故。
在西印度码头调查一位受了工伤的工人,这显然不是个容易活儿,因为几乎每一天那里都会整出些或大或小的事故。尽管查尔斯·菲尔德警督已经十分努力的想要查明真相了,但是几天的调查时间依然过于紧迫。
不过好在先前费金还提到了另一个线索,丽齐的弟弟因为受了工伤导致其失去了收入来源,所以被债主关进了海绵屋(因能从负债人身上像海绵一样挤出钱来而得名),后来又因为实在拿不出钱,被起诉关进了舰队街的债务人监狱。
在伦敦,逼人还债的海绵屋数不胜数,菲尔德想要调查自然没那么轻松,但是如果进过舰队监狱,那菲尔德调查起来就再简单不过了。
菲尔德不止查到了丽齐的弟弟,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丽齐接弟弟出狱的过程,并顺藤摸瓜,派人尾随丽齐数天,确认了这姑娘的真实身份。
她并非是王室侍女,但确实与王室挂着些关系。
因为她的女主人正是印度征服者克莱武男爵罗伯特·克莱武的孙女、波伊斯伯爵爱德华·克莱武的女儿——诺森伯兰公爵夫人夏洛特·珀西。
而诺森伯兰公爵夫人则是教导维多利亚公主贵族礼仪的家庭教师。
不过,虽然诺森伯兰公爵夫人也是肯辛顿宫的家庭教师之一,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你可千万不能把她当成与舞蹈家玛丽·塔里奥尼、音乐家路易吉·拉布拉凯等人同等地位的家庭教师。
这不仅是由于诺森伯兰公爵夫人显赫的家世背景,更是由于她是受到王室和政府正式任命的王储赐封女傅,具备官方身份。
因此,与其他家庭教师相比,这位夫人就相当于船厂里的熟练工,而塔里奥尼等人则是临时工。
而在肯辛顿宫内部,像是诺森伯兰公爵夫人这样地位特殊的家庭教师还有一位,那就是汉诺威王国的女男爵莱岑夫人。
只不过莱岑夫人的身份比之公爵夫人还要复杂,支持她的最大力量并不是来自英国王室和政府,而是来自于比利时,她称得上是维多利亚公主的舅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心腹。
而亚瑟之所以没有急着将象牙书写盒的事情捅出去,自然也是考虑到了诺森伯兰公爵夫人的特殊身份。
因为她的丈夫诺森伯兰公爵休·珀西是一位立场温和的托利党人,平时与罗伯特·皮尔爵士私交不错,而且还曾经在1825-1826年担任过威灵顿内阁中担任过爱尔兰总督。
如果亚瑟贸贸然把这事情漏了,那可真就是意外的“帮助”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制造了托利党版本的高加索事件了。
亚瑟嘴上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在俄国狗急跳墙整出来的“高加索事件”十分业余,而且他也不希望在短时间内制造第二起有损于他专业形象的大事故。
因此,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亚瑟都得妥善的处理好这颗他没事找事挖出来的地雷。
当然,如果丽齐配合的话,亚瑟还想利用这事借题发挥。
“丽齐小姐,首先,我必须坦诚地说,您的行为实在太过冒失了。”
亚瑟的声音拿捏的恰到好处,平静而不带一丝怒气,但却充满了压迫感:“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也理解您这么做是出于高尚的目的。我知道,您这么做只是出于对家人的关爱,想尽一切办法为弟弟争取一些帮助,但是您也应当考虑到,如果因为一时的轻率,让许多贵人卷入其中,这不仅是对您弟弟的不负责,更可能让您自己陷入无可挽回的困境。”
丽齐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亚瑟虽然说的委婉,但是话语中的含义再浅显不过,这位前外交官心里什么都明白。
“爵士……我……”
亚瑟见状,脸色一肃的站起身:“如果我在此将您拘押,相信您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吧?”
丽齐咬着嘴唇,认命了似的垂下了脑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眶已开始湿润:“我……没有怨言……但是,我希望您不要牵连……”
早就读过剧本的老费金也在一旁配合着演出,老贼头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打断了丽齐的话:“爵士,可是丽齐小姐她这么做,都是事出有因的啊!您瞧瞧,上帝啊!这世道,把穷人都逼到了什么份上?”
亚瑟察觉到了丽齐的愧疚与紧张,他顿了顿脚,叹了口气,就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唉……是啊!如果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好了。”
他稍稍调整了姿势,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最终,只看见他微微一摇头,冲着贝姬吩咐了一声道:“去把我卧室书桌上的那封信取来吧。”
贝姬没看懂为何她去厨房准备茶点的工夫,刚刚还很轻松的气氛便凝重成这样,这位平素话痨的姑娘鲜有的闭上了嘴,乖乖上了楼将那封信取了下来:“爵士,是这一封吗?致伦敦大学医学教授马斯登先生的信?”
亚瑟并没有解释,而是将那封信推到了丽齐的面前:“您可以拿上这封信,带着您弟弟去到格雷维尔街的伦敦免费全科医院,他们收到信以后,会给你们安排后续治疗的。”
丽齐目光一怔,抬头看向亚瑟,她愣了好久,缀着泪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讶:“您……这……这真的可以吗?”
亚瑟轻轻地摆了摆手:“我相信不止是我,任何一个有能力、有良心的绅士在得知了您的不幸遭遇后,都会伸出援手的。譬如诺森伯兰公爵,那原本是您可以选择的最优解。”
说到这里,亚瑟又将手按在书写盒上:“今天之后,你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至于这个书写盒,我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可是……”丽齐既感激亚瑟高抬贵手,但又为他的两难处境而担心:“可是您那边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天真的姑娘还以为书写盒失窃的事情已经败露,而亚瑟则是被派出来调查案件的。
心黑手更黑的亚瑟怎么可能会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呢?
正直的苏格兰场绅士就是应该让遇见的每一个女孩儿都生活在童话故事里,何必把她们拉回现实?
亚瑟面不改色的微微摇头:“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至于剩下的部分,全都交给我来处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对外透露半个字儿。丽齐,记住,只有这样才能拯救你弟弟,也只有这样,才能拯救你。”
(本章完)
第723章 肯辛顿宫的新红人
第723章 肯辛顿宫的新红人
相较于白金汉宫或圣詹姆士宫,远离伦敦市区的肯辛顿宫显得相对古旧和偏僻,但它依旧不失为一座典雅、安静的皇家宫殿。
这里不存在腥臭的屠宰市场,没有沿街叫卖的聒噪小贩,周围环绕着精致的园和宁静的湖泊,如果能在这里开辟出一间实验室给惠斯通使用,想必他肯定会是极其高兴的。
但惠斯通的梦想终究是不能实现的,因为这是属于皇室的私产,能在这里常住的人要么具备汉诺威王朝的血脉,要么就是他们的侍从。即便强如艾萨克·牛顿爵士,也从未获得入住肯辛顿宫的殊荣,这位皇家学会会长只不过是在晚年自掏腰包在肯辛顿附近买了间养老的砖砌住宅罢了。
肯辛顿宫外的园精心打理,长长的草坪上偶尔能看到几只优雅的天鹅悠闲地在小湖上游弋,湖水微微荡漾,映照着灰蒙蒙的伦敦天空。
午后草坪的步道上,漫步着一位气质不俗的夫人,轮廓分明的脸庞略显瘦削,深邃的眼眶中点缀着黑的发亮的瞳仁,高挺的鹰钩鼻让她蒙上了一层刚毅严肃的气质,不过好在白皙的皮肤和经典波旁高髻发型掩盖了这一瑕疵,让她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在她的身后紧紧跟随的,正是肯辛顿宫的“大管家”约翰·康罗伊爵士。
谁能够让这位在肯辛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爷如此巴结?
这位夫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她正是肯特和斯特拉森公爵夫人,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妹妹,维多利亚公主的母亲,来自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的玛丽·路易丝·维多利亚。
公爵夫人停在湖边,望着湖中央成双成对的天鹅,眉宇之间透露着一丝疲惫:“下午的测验安排在4点吗?”
康罗伊微微点头道:“对,还是老样子,神学测验依然是4点。切斯特主教阁下说公主殿下最近进步不小,公主在测验中表现出她对于《圣经》的所有重点以及国教的基督教真理和训诫都有正确的了解。在历史知识方面,她对于年表和英国史的诸多大事也相当熟悉。这在年轻人当中,实属难能可贵。而且最近关于地理,地球仪的应用,算术,拉丁文法的问题,公主的回答也都非常令人满意。”
公爵夫人闻言脸上短暂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转瞬她又有些忧心的问道:“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迈进,不过……你觉得我的教育计划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方面?我前天刚刚咨询了坎特伯雷大主教,虽然那位冕下认为教育方针已经尽善尽美了,但我总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康罗伊和声宽慰着这位焦虑的肯辛顿宫女主人:“就我的浅薄知识和对教育的了解来看,如果是以王室成员的教育标准来衡量现在的教育计划,现在所做的已经不止是合格,而是足以称得上卓越了。在王室成员当中,除了您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位,能够每一节课都亲自到场监督,亲自帮助孩子预习功课,应付各科教师,按时带她去参加礼拜的母亲了。”
说到这儿,康罗伊刻意顿了一下:“现在英国各处的报纸,只要一提起维多利亚公主,无不是一片赞扬之声。对公主的赞美声几乎多到了与对坎伯兰公爵的唾弃齐平的程度。”
肯特公爵夫人听到这话,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就连郁气浓重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从一个女人的视角出发,肯特公爵夫人的前半辈子绝对称不上一帆风顺。
17岁的时候,她嫁给了丧偶的莱宁根亲王埃米赫·卡尔,但仅仅11年之后,这位德意志邦君便因病去世。
在守寡四年之后,在她的弟弟利奥波德的撮合下,有志于竞争英国王位的肯特公爵迎娶了这位莱宁根公国的王太妃。值得庆贺的是,仅仅一年之后,她便在肯辛顿宫生下了维多利亚公主。
然而,不幸之处在于,在维多利亚诞生后的次年1月,身强体壮的肯特公爵便在西德茅斯海滨感染肺炎,并因为医疗不及时意外离世。
肯特公爵虽然留给了娘俩儿一笔财产,但比财产更多的是十多万镑的债务。
以致于在公爵意外离世后,滞留在西德茅斯的肯特公爵一家甚至凑不出回伦敦的路费。
好在当时夫人的弟弟利奥波德从伦敦闻讯赶来,亲自护送着姐姐一家人回到了肯辛顿。
然而对于肯特公爵夫人来说,丈夫的死只是噩耗的开始。
回到伦敦后不久,当时还是王储的威廉四世那边就传来了王储妃阿德莱德怀孕的消息。
如果阿德莱德成功生产,那么也就意味着王位将会彻底与肯特公爵一脉说拜拜了。
在这种情况下,告别生活成本极高、是非众多的伦敦,带着孩子回到德意志继续孀居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位来自德意志小邦的公主却异常倔强的选择了留在英国。
而且每当有客人前来拜访时,她都会指着宫墙上的乔治三世画像,抱着维多利亚公主对客人说:“瞧瞧我的亚历山德丽娜,胖乎乎的,简直和她的祖父长得一模一样,她就是穿着短裙子的乔治王。”
为了清偿丈夫的债务,她还踊跃的维持着肯特公爵在辉格党方面的人脉,继承了丈夫的自由主义激进观点,全身心的希望投身到政治中,希望能够获得丈夫旧友的支持。
在这方面,不得不说,这位夫人做的很不错。
许多被英国政坛评价为难打交道的人物都与她维持了不错的交情,其中就包括了亚瑟的恩师之一、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甚至还有爱尔兰民族主义领袖奥康内尔以及废奴运动的领导者威尔伯福斯。
但是在当时,这些交情对于改善母子的境遇作用不大,因为在1832年议会改革之前,权力都一直被托利党牢牢把持着。而这帮托利贵族控制下的议会,显然不倾向于支持另一个来自贫困王室的成员,他们对这对孤儿寡母的最大恩典,便是允许她们拥有肯辛顿宫的一个套间,并继承肯特公爵每年6000镑的年金作为育儿费。
六千镑的年金虽然不少,但是相较于十万镑的债务,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尤其是当肯特公爵夫人拿她的弟弟利奥波德在英国受到的待遇作对比,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利奥波德是英国前王储夏洛特公主的丈夫,议会为此给予了他每年五万镑的年金收入。而在夏洛特公主因为难产去世后,这笔钱也并没有减少。直到1831年利奥波德被推举为比利时国王,英国议会才正式停止了这笔资助。
不过好在利奥波德这个弟弟心里也明白姐姐一家的苦处,因此自肯特公爵去世后,他每年都会固定拿出三千镑资助姐姐,除此之外,他还承包了姐姐一家每年出行度假的全部销。
但即便如此,在王室必需的消费项目和庞大债务面前,直到威廉四世继位,维多利亚公主被正式确定为英国王位假定继承人之前,她们一家的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
而十多年的孀居生活,因为贫穷在王室内部遭的许多白眼,也难免会让人的心态受到影响。
女儿成为英国王储,1832年议会改革后辉格党的大获全胜……
这让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的肯特公爵夫人颇有一种想要出口气的感觉。
她与威廉四世之间的互看不顺眼,反感其他王室成员接近维多利亚公主,近几年的一系列越轨行为,其实都是这种心态之下的产物。
作为一个在德意志小邦土生土长的公主,肯特公爵夫人其实未必有多在乎辉格党和托利党的政见。她与辉格党走的亲近,更多是由于她想要继承亡夫的政治遗产。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就凭托利党多年来不把她和她的女儿当回事的态度,从人的情感层面分析,就算肯特公爵夫人认为她遭了欺负,并因此仇恨托利党,别人也很难就此进行反驳。
而康罗伊呢?
这位私人秘书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肯特公爵的侍从官,在肯特公爵死后又一直陪伴在公爵夫人的身边,哪怕是当年最困难的时候,康罗伊也没有另谋高就。
从1818年公爵夫人嫁到英国来,如今已经康罗伊侍奉她的第16个年头了。
因此,也无怪这位在威廉四世和托利党看来甚是嚣张无礼的女人会对他言听计从。
肯辛顿内外的大小事,从日常采买、娱乐交际、出行安排,甚至于对维多利亚的教育计划,肯特公爵夫人势必要先征询康罗伊的建议。如果康罗伊不赞同,那么这件事八成就不会施行。
纵然是她的亲弟弟利奥波德一世都拿她没办法,这位比利时国王只能在与姐姐大吵一架后,在私底下暗骂康罗伊:“他就是一个现实中的靡菲斯特!这个爱尔兰无赖肯定是用了某种在古时候会被认为是巫术的力量控制了我姐姐。”
但是,纵然有那么多人在肯特公爵夫人说康罗伊的坏话,但是坏话说的越多,她反而越是对康罗伊深信不疑。
她下意识的又开始为自己的担心询问起了康罗伊的意见:“亚历山德丽娜的课业状态确实令人满意,如果以普通公主的水平衡量,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但是她和她的姐姐费奥多拉不一样,相较于费奥多拉,她得知道她将要得到的那个职分的义务,知道一个国君应当怎样为他人生活。现在的情况虽然比几年前好了不少,局势也明朗了许多,报纸和公众都开始关注他们未来的女王,都开始注意到这个孩子与她那些酗酒、滥情、粗鲁的叔伯们不一样……约翰,我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单凭我真的没法走到这里。”
面对公爵夫人突如其来的失去自信,康罗伊早就见怪不怪了。
谁能想到这位被王室和托利党公认非常难搞的女人私下里其实是个自信缺失的迷糊蛋呢?
如果在十年前,康罗伊或许还会多安慰几句,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确实对这样的对话有些厌倦了。
康罗伊强调道:“或许您的年纪确实大了,脑袋也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清明,但是请您继续坚持下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现在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从旁协助您吗?”
公爵夫人闻言,不觉有些伤心:“你总是、经常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说,让我听了真是受伤。不过很可惜,这也是实话,我难以胜任我的位置,是的,我没法胜任,我现在不过是只衰老蠢笨的呆头鹅。”
康罗伊见状,只得压下心里的不耐烦,试图用各种事件唤醒她的战斗意志:“在我的面前,您说些丧气话没什么,我也愿意充当您的告解桶。但是在客人们面前,您万不能流露出这种心态。您还记得前些天,坎伯兰公爵的儿子来做客的时候,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子是怎么嘲讽公主殿下的吗?老天啊!一个女人坐上王位,统治如此伟大的国家,这多么荒谬啊!如果让他们看见您这般模样,只会让他们抓住更多的口实。”
肯特公爵夫人深吸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少说些丧气话。就算没有外人看到,落在亚历山德丽娜的眼里也不好。对了,明天你安排了什么重要宾客来访吗?”
康罗伊从上衣兜里抽出便签:“明天,拜克上校将会到访肯辛顿宫,并且向公主殿下讲解已经规划好的北极探险之旅。后天,我安排了肖像画家大卫·威尔基先生和乔治·海特先生来到肯辛顿宫,为公主殿下绘制肖像画……对了,我打算本周末安排一个小型的私人宴会,主要邀请各位长期支持我们的辉格党人以及您在贵族圈里的几位朋友,譬如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等等。”
(本章完)
第724章 夫人们的宠儿
第724章 夫人们的宠儿
家人的八卦在家族内部交流,同事的八卦在公司内交流,名人的八卦则在社会范围内交流。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你就首先要经得起流言的考验。
——亚瑟·黑斯廷斯
无论是在不列颠、法兰西、德意志还是俄罗斯,亚瑟的日程表上到处都挤满了社交宴会、文化沙龙的位置。但是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这种在上流社会稀松平常的社交活动。
这一方面是由于在众人面前虚情假意、小心谨慎的维持双方关系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和生活热情的事务,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所以总能在这些社交场合碰上自告奋勇想要撮合他与某位小姐的月老红娘们。
按照不列颠目前的平均结婚年龄,25岁的亚瑟还远远称不上大龄。
哪怕是在公认的婚姻相对自由、结婚较早的下层阶级,男性直到二十八九岁、女性直到二十六七岁才结婚也不算是特别稀奇的事情。
而且,即便结婚年龄已经如此大了,其中依然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新婚夫妻是未婚先孕,所以按照不列颠的传统习惯不得不奉子成婚。
至于为何不列颠的结婚年龄普遍都偏大?
那自然是由于这里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
从17世纪开始,几乎每过二三十年,英国人的初婚年龄便会往后推迟一岁。
姑娘们的择偶标准其实一直没变过,大多数人主要关心配偶将来是否能肩负起养育家庭的重任。
在工业革命前的农业社会,与这个标准相匹配的是身强体壮、勤劳肯干、忠厚老实,如果丈夫家里能再有几亩薄田,或者有些固定产业,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现如今呢,由于城市化的速度加快,这些抽象的要求也逐渐变得具体了起来。
比如说得在铁路公司或者邮政部门这样的单位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或者身为手工业者,最起码得保证自己每个月都能达到某个数额的收入。
就算有的姑娘愿意为了心爱的小伙子降低标准,这位本能抱得美人归的幸运儿居然会荒唐的拒绝对方的暗示,甚至可能会为此躲避爱人。
而究其原因,大多也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并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社会地位,并且对于养育妻子和孩子毫无信心。
亚瑟倒是很能理解与他同年龄段的下层阶级男同胞们,因为他当年在格林威治当臭脚巡的时候,基本也是抱着类似的心态看待婚姻的。
一年三十镑出头的收入,除去小套间的租金和日常吃喝,再偶尔去旧书店里“奢侈”一把,他在街头干了接近两年,一共就攒了十镑。
这日子他自己过着倒是凑合,但是如果再加上妻子、孩子,我的老天,你还不如直接在伦敦塔下给他一枪。
现如今亚瑟虽然算是混的人模狗样了,结婚倒也不算是特别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是到了如今这个阶段,他又开始顾虑起了其他事情。
他是个骑士,也是个自然哲学研究者。这没错,在这个社会当中,他算是受到尊敬的等级。
但是在他的等级之上,还有着比他更受尊敬的等级。
这样的等级差异并不是隐性的,而是显性的,是赤裸裸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举个例子,上院的某位伯爵在他的遗嘱里就明确规定了:
如果他的女儿嫁给了伯爵及其以上级别的贵族或是其继承人,那么就给予她5000英镑的嫁妆。
如果嫁的是男爵或者男爵继承人,那么嫁妆就会缩水到3000镑。
如果嫁给从男爵或其继承人,乃至于骑士,那么就只配得1000镑的嫁妆。
什么?你问女儿嫁给了平民该怎么办?
呵,那这样的不孝女就不配得到任何东西,并且他还要把女儿赶出家门,断绝血缘关系。
当然,这位贵族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老古板。
如果他的女儿嫁的是托利党政治新星格莱斯顿先生这样的平民,那看在格莱斯顿未来有可能成为首相的份上,相信他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原谅小姑娘一时的任性。
而现如今亚瑟尴尬就尴尬在这里。
他确实是骑士,但是没有官衔的骑士甚至还不如那个成天劝流莺从良的“樵夫”值钱。
法国的“小巨人”梯也尔先生趁着自己被任命为内务大臣,把自己逢高卖出,用一纸婚书就换来了地产商岳父二十万法郎的嫁妆和遗产继承权。
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支前些年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万人哄抢的潜力股,由于近两年“利润增速”不及预期,公司主营业务增长乏力,向外交市场转型也不顺利,并且由于该公司俄罗斯大区业务深陷“高加索财务造假风波”,近期甚至一度被外交部勒令退市。
所以自亚瑟·黑斯廷斯在圣马丁教堂复牌以来,其股价较之鼎盛时期已经腰斩,近一个月来更是被按在地板上一字跌停,上周日社交舞会收盘价仅报650英镑。
虽然近两年艾米莉·德莱赛特小姐和菲欧娜·伊凡小姐都曾提出收购邀约,有意帮助这家资不抵债的公司进行破产重组,但无一例外,皆遭不识抬举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断然拒绝。
总而言之,这个时候你让亚瑟爵士割肉卖出?
抱歉,深受剑桥股神艾萨克·牛顿爵士影响,且小农思想严重的约克夏猪并没有及时止损的概念。
而且他还很喜欢躺在自家的泥坑里做梦,自我催眠的认为自家的股票在市场上依然很抢手,只要下一财年的财报一出,投资者们纷至沓来的景象便会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亚瑟的猜想究竟有没有道理呢?
实话说,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虽然近一段时间,他在白厅的名声简直臭大街,虽然他的老单位苏格兰场和外交部在公开场合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无不是在赞扬他能力超群、前途光明,感谢他多年来的贡献。
但实际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油条们都明白,如果你想要毁掉一个人,那么势必得先称赞他前途光明,因为这实际上是预备给他的前途判死刑。
但是绅士们不喜欢亚瑟,对他敬而远之,不代表他在淑女们那里的名声也一样不堪入目。
纵然他能受邀参加肯辛顿的私人宴会,其中有约翰·康罗伊的助力,但能在宴会中成为夫人们关注的中心,还是多亏了亚瑟多年以来的行善积德。
或者说的更具体一点,这都得归功于《英国佬》在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婚外情案中毫不动摇的铁站边。
这起案件虽然在1832年霍乱疫情期间便已经开庭并审理完毕,但是由于1833年诺顿夫人为了争夺孩子抚养权向法院上诉,所以实际上在1834年的年初才最终定案。
遗憾的是,诺顿夫人依然没有拿到监护权,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她起码可以从丈夫诺顿法官的手中分得每年300镑的分居生活费。
是的,是从她的丈夫诺顿法官的手中得到这笔钱,他们并没有离婚。
只不过这倒不是因为诺顿夫人不想离婚,而是由于在这个年代离婚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亚瑟这样对英国法律的钻研极深的家伙,都记不起上次教会法院批准离婚是什么时候了。
上一起在不列颠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案还是先王乔治四世和王后卡罗琳,而在那起案件中王后聘请的律师正是亚瑟的老师布鲁厄姆勋爵,他当时在法庭上将国王的代理律师英国总检察长驳的无话可说,并成功捍卫了王后的诉求——不离,说什么都不离。
而这样的传承落在夫人们眼里,自然就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英国佬》在诺顿夫人婚外情案审理期间,隔三差五就要借小说情节阴阳诺顿法官几句,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更是在“巴德尔-匹克威克审判”这一章里原汁原味的模仿嘲讽了庭审情节。
这帮小说家们这么努力,倒也不枉费夫人们平时了那么多的票子支持他们的订阅事业。
而在今天的来宾中,又以考珀夫人最为赞赏《英国佬》的表现,因为那起案子毕竟还涉及到了她的哥哥墨尔本子爵。
这位与帕麦斯顿子爵向来走的很近的夫人仿佛对于情人和亚瑟近来的小摩擦毫不在意,她甚至自作主张的就帕麦斯顿近来的行为向亚瑟委婉道歉。
“亚瑟爵士,希望您别因为帕姆的一些做法而生气。他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能让两个品德毫无瑕疵的绅士产生摩擦,那只能是因为误会。”
亚瑟很了解考珀夫人对他和帕麦斯顿的偏爱,但是即便如此,当他听到对方使用的形容词时,还是忍不住嘴角抽筋。
考珀夫人见状,睁大了眼睛关切的询问道:“您这是中风了吗?”
亚瑟对此倒是显得非常冷静:“抱歉,夫人,自从1832年那晚之后,我就留下了病根,医生说那颗子弹除了贯穿我的胸膛以外,好像还连带着影响到了我的嘴部肌肉。”
“真是个可怜人。”考珀夫人望着这个与她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眼里满是同情:“万幸上帝眷顾着您,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那天子弹再偏上几厘米,我们就会失去一位多么杰出的年轻人。正直、勇敢、热情,您成天忍受着这样的身体不适,然而依旧关心着受难的女士,甚至还有高加索人。”
“是啊!他关心的人可有不少呢。”红魔鬼阴测测的声音在亚瑟耳边响起:“让我数数,还有巴黎的保王党、流亡的青年意大利、哥廷根的学生和俄罗斯的新十二月党人……”
亚瑟瞥了一眼不怀好意的红魔鬼,正打算向面前这位热心的夫人胡扯几句,岂料考珀夫人却又抢在他的前头主动请缨。
在他的哥哥成为新首相以后,考珀夫人在伦敦社交圈的地位稳步上升,因此想要趁机巴结她的人每晚都有不少,但是能够成功让她大开金口的家伙却不多。
可是她却非常乐意与亚瑟多聊几句。
从第一眼见到亚瑟的时候,她就对这个约克小伙印象不错,当然,这不完全是由于亚瑟的个人魅力,亚瑟送给她的那台留声机肯定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边缘性的作用。
“我听说您自从离开了外交部以后,现在便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出版事业当中?”
“感谢您的关心,夫人。”亚瑟彬彬有礼的微笑道:“不过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因为我现在其实还在伦敦大学教书,我前段时间刚刚被任命为了那里的教务长。”
“教务长?”考珀夫人抬起蕾丝手套掩在嘴边:“我光记得您是位大音乐家、优秀的警官和小说家,倒是差点把您还是个大学者的事情给忘了。”
考珀夫人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拖着长裙的身影施施然朝着这边走来。
考珀夫人望见那人,顿时感到有些尴尬,因为那位脸上挂着笑容的来客正是她的闺蜜——俄国名媛利文夫人。
谁都知道利文夫人的哥哥是沙皇的左膀右臂,而亚瑟又在高加索惹出了那么多乱子,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自然会让气氛变得微妙。
亚瑟先前得了康罗伊的提醒,所以他倒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的感觉,反倒微微俯首向利文夫人致意:“下午好,夫人。上次见您,应该还是在巴黎。”
利文夫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然的神情,就仿佛是见到了哪位老朋友似的,但是她的语气虽然正常,但是用词却让人感觉怪怪的:“下午好,爵士。我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毕竟我的兄弟在信中曾经对你大加夸赞,还说沙皇陛下也很欣赏你,我一度以为你可能会留在俄国做官呢。也许是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的警察总监,又或者是谢苗诺夫近卫团的团长,可谁能想到您最后居然是回了不列颠呢?”
(本章完)
第725章 路易的命运
第725章 路易的命运
关于利文夫人,亚瑟对这位影响欧洲政坛多年的第一交际倒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是恶感。
不过这倒并不是因为利文夫人长得漂亮抑或是不漂亮,而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位曾经让无数欧陆大人物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美人正在逐渐失去其政治影响。
虽然这种政治影响力的消失并不是在一夜之间陡然发生的,但是相较于20年前维也纳会议召开时,那个无所不能的利文夫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点从利文夫人的情人变迁史就能看得出来,先是威灵顿公爵、梅特涅这样名震欧洲的人物,再然后是帕麦斯顿这个伦敦社交圈有口皆碑的公子,而现在,这位夫人居然沦落到与法国教育大臣基佐厮混的水平了。
当然,这不是说亚瑟并没有瞧不上基佐先生。
与之相反,他其实挺欣赏这位前巴黎索邦大学的历史学教授,他平日里有事没事就会翻翻这位英式君主立宪制度鼓吹者的著作,并且认为二人的政治立场有部分不谋而合之处。
而且从为人的品德方面看,就凭基佐对待他亡妻的态度,与他做情人绝对要好过与帕麦斯顿等人卿卿我我。
但是,基佐的学问做的再好,他的品行再优良,这依然不妨碍亚瑟的事实判断——基佐并不是与威灵顿公爵等人一个级别的人物。
即便是在现在的法国奥尔良派当中,基佐都称不上是什么领袖,而且他也并非那种能在时代的大风浪中处变不惊的人物。
基佐之所以能在法国入阁,无非是因为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认为:基佐既有能力和声望,然而又没有拉法耶特等人的背景和朋党,这样的人用起来不仅放心,而且还得心应手。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基佐就相当于是法兰西版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基佐的父亲安德烈和外祖父博尼塞尔都是雅各宾俱乐部的早期成员,父亲安德烈后来倒向了吉伦特派,外祖父博尼塞尔则成为了山岳派的领导人之一。
只不过由于基佐的父亲在他7岁时死于大革命的政治斗争,所以基佐一方面认可大革命自由、平等、博爱的理念,一方面又非常排斥激进派,所以他最终成了一个拥护英国威斯敏斯特制代议制政体的学者。
而基佐的家世背景和政治观点虽然没办法让他得到所有人的拥戴,但至少正统派、共和派和波拿巴派对他都不存在强烈的恶感。
而基佐和亚瑟的最大差别,大概就是他身上典型的清高学者气质。
当年索邦大学的学者们为了参政,一个劲儿的给拿破仑写颂诗,但基佐却拒绝为皇帝说哪怕一句好话。就算拿破仑点名基佐,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借学术界与拿破仑委婉的隔空叫板。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标准的学者型官僚,比亚瑟少了许多的“主观能动性”,只对如何兢兢业业的在苏格兰场做事感兴趣,不曾组织过警务情报局,更不没有爵士的八卦心理,对议员们的私生活不关心,至于他能发挥什么作用,那主要就看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了。
虽然基佐先生总体上算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利文夫人与他走到一起,也凸显了她在社交场合已经无法驯服那些欧洲政坛最桀骜、最有势力的人物了。
而且利文夫人的“退步”也不仅体现在社交场所,对她来说,家门失火才是最严重的。
自从沙皇尼古拉一世颁布法令,禁止俄国贵族在国外定居后,利文夫人与沙皇的关系就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两年前利文伯爵卸任驻英公使返回彼得堡时,利文夫人仅仅回国小住了一段时间,便再次返回了伦敦和巴黎的世界。
尼古拉一世虽然没有以“叛国者”的罪名褫夺利文夫人的头衔、剥夺她在俄国的财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夫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受到沙皇重视了。
他在巴黎的时候就发现,俄国在巴黎的驻外官员都有意无意的避免与利文夫人直接打照面,而且他们对待利文夫人的态度,也远不像是从前那么热络了。
你说利文夫人心中难道对沙皇就没什么怨言吗?
亚瑟认为肯定是有的。
那你说利文夫人愿意为了与沙皇和解而返回彼得堡吗?
就目前她的生活状态来看,应该很难。
俄国的贵族生活当然很好,远比亚瑟想象的还要好。
亚瑟在彼得堡做客时,随便拜访一位将军的庄园,都能看见他手下漫山遍野的农奴,甚至排除掉耕田的农奴,他依然还拥有四五百名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家仆。
其中专门照料将军私生子女的保姆就有12个,而服侍他本人的男仆则有17个,其中有专门负责倒水的,有专门负责点烟的,专门负责给他穿衣脱鞋的等等。
而且但凡有点地位的贵族还会豢养一批各式各样给他提供情绪价值的奴仆,比如说:小丑、侏儒、说书匠和黑奴听差等等。
虽然这些家仆平时几乎不干什么活儿,但是在俄国贵族看来,他们的身份地位要求他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拥有农奴。哪怕是那些贵族里的破落户也非得打肿脸充胖子,在出门的时候让几个仆人紧跟其后,否则你在贵族圈子里可就活的太跌份了。
虽然俄国贵族的生活非常讲究排场,其家仆规模更是在欧洲无人能及的。
但是对于一位习惯了工业社会灯红酒绿、深受自由主义影响的贵族夫人而言,俄国贵族的生活方式让她极为厌恶,甚至深以为耻,而且她也没办法轻易割舍伦敦的时装、巴黎的香水以及宽松自由的政治和社会气氛。
果不其然,亚瑟刚刚在利文夫人的面前提及俄国贵族的奢华生活,便看见她忍不住蹙眉。
“俄国贵族里有很多天才,但是蠢货更多,很不幸让您碰见了后者。”
亚瑟在确认了利文夫人的态度后,带着些许歉意微笑道:“或许吧,但是我在俄国的时候也不光是和您口中的“蠢货”打交道,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们的思维确实很古怪,但是年轻人,年轻人们都很好。”
“您是说莫斯科大学?”利文夫人并不避讳她对亚瑟经历的了解:“我听说他们给您办了欢迎会,还做了一首颂诗献给您。”
在俄国的诸多经历里,亚瑟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了。
利文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搞得亚瑟只能以他不是很懂俄语来辩解:“诗当然很好,但是很不好意思的是,我的俄语水平并不支持我理解那首诗的内涵,我坚持认为它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肤浅。”
亚瑟的这段话把利文夫人都给逗乐了。
“看来您在外交领域工作的这几年可真是学习了不少,至少比您当警察的时候幽默多了。”
说到这里,利文夫人又把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您既然这么喜欢俄国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干那些让沙皇陛下不满意的事情呢?据我所知,我们的陛下在此之前,可是非常欣赏您的。”
亚瑟闻言笑着回道:“不是我非要干让沙皇陛下不满意的事情,而是我的性格使然。我这个人做事向来是一以贯之的,如果沙皇陛下真的认可我,那他就不会对我做出的事情感到吃惊。如果沙皇陛下感到吃惊,那就说明他先前对我有误解。我非常尊敬沙皇陛下,哪怕直到现在也是一样的,但是尊敬一个人就是不应该避讳他的缺点,并且盼望着他能在缺点被指出后及时改正,从而变成一个更完美的人。在推动俄国社会进步这一方面,夫人,我一直是您的忠实拥趸和最热切的支持者。”
利文夫人闻言盯着亚瑟看了半晌,方才轻轻一笑:“伶牙俐齿的小子,我从前竟然没发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亚瑟摘下礼帽向利文夫人微微俯首致意道:“当一个人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走过一遭以后,虽然初心始终不曾改变,但总得学会些保护自己的招数。希望这没有冒犯到您,夫人。”
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的考珀夫人见状也忍不住轻声抱怨道:“我真是不敢想象,亨利怎么会把你开除出外交部,一个人的风度像是外交官,谈吐像是外交官,然而他却不再是一个外交官了。”
利文夫人挽着考珀夫人的胳膊道:“艾米莉,亚瑟爵士可不是被开除的,而是自己递交的辞呈。不过……在外交圈里,这也相当于变相开除吧,毕竟真要走到开除那一步,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利文夫人正要带着考珀夫人离开,岂料亚瑟却抢先一步叫住了她。
“那个……夫人,请留步。”
利文夫人转过身打量着他:“你是要邀请我跳一支舞吗?”
“如果我能有这个荣幸的话,当然求之不得。”
亚瑟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向这位消息灵通的夫人打探起来他最关心的问题:“路易……或者说,我的朋友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先生,他现在还被关押在斯特拉斯堡吗?我听说法国政府好像要公审他?”
利文夫人挑起柳叶眉,笑眯眯的问道:“你是在问你那个政变失败的警务秘书?他好像没从您的身上学到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反倒将您胆大妄为的性格都给继承了。”
亚瑟耸了耸肩:“毕竟他还没有吃过枪子儿,我觉得您对他的要求有点太苛刻了。”
“那还真是遗憾,他这次也没有吃枪子儿的机会。”
利文夫人抬起象牙扇掩在嘴边:“他早就被转移到巴黎关押了,不过具体是关押在哪间监狱或者城堡,我不知道。至于公审,那只是部分人的要求,或者说,主要是正统派的要求。不过法国的路易国王并不打算公开审判他,因为只要公审他,肯定会激起波拿巴派和共和派的对抗情绪。如果最后判的轻了,正统派和奥尔良派肯定不满意。如果判的重了,最后激起几场波拿巴派的起义也说不定。所以,他现在也很头疼到底该怎么处理你的小秘书。”
亚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那依您看,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嗯……”利文夫人思忖着:“你是要我陪你跳上一支舞,还是听结果?”
“请您原谅,我希望能够贪心一次。”
“两个都要?”利文夫人笑着望向身边的考珀夫人:“这也就是说,他其实更想听结果。”
“口是心非。”考珀夫人以退为进的帮亚瑟打着掩护,她假装嗔怪的批评道:“确实是个很贪心的年轻人。”
说到这儿,她又将话锋抛向了利文:“不过,说到底,那位小波拿巴的结局究竟会如何呢?我从前在伦敦的舞会上见过他,一位很标致的年轻人,听说当时波拿巴家族和博阿尔内家族还想撮合他和葡萄牙的玛利亚女王联姻,只是最后没能成行。”
利文夫人也知道闺蜜是在袒护亚瑟,不过她依然装作不知道的接下了话茬:“原本能否成行还不一定呢,但是在他发动政变之后,这门婚事是肯定吹了。毕竟葡萄牙不可能冒着成为法国敌人的风险,让她们的小女王嫁给政治犯。总得来说,我觉得那位小波拿巴先生多半会走他叔叔的老路,虽然不会遭到公审,但流放是绝对不会少的。不过好在法国的路易国王并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的家伙,看在小波拿巴母亲苦苦写信哀求的份上,他应该至少不会被流放到圭亚那这种地方。”
亚瑟听到这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其实路易就算被流放圭亚那,他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动心思。
因为他在南美可不是一点社会关系没有,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埃尔德和他的海豚,而是年初刚刚抵达巴西的加里波第。
据说,加里波第刚刚抵达里约热内卢,便受到了当地意大利移民的热烈欢迎。
这群意大利人将领导了热那亚起义的加里波第视为了意大利的民族英雄,并自发将他拥护为了领袖。
而意大利移民的过分热情甚至搞得加里波第都十分不好意思,他在寄给亚瑟的信件中坦言,他把热那亚起义组织的一团糟,实在是愧对意大利同胞的信任。
亚瑟在南美有加里波第这个人脉,如果路易最终真的去了圭亚那,以这位的脾气,只要亚瑟写信告知,他势必会尝试组织人手解救路易这个曾经参加过烧炭党的革命同志。
(本章完)
第726章 博学之士
第726章 博学之士
说句悄悄话,我总是能觉察到有两件事是不谋而合的:崇高的思想与低俗的行为。
——米歇尔·德·蒙田
利文夫人刚刚离开,还不等亚瑟喘口气,他便瞥见某位老熟人晃悠到了他的眼前。
那正是曾经出任过巴西、智利等南美国家首任海军司令的炸弹船狂人,拿破仑口中的“海狼”托马斯·科克兰将军。
说起科克兰将军,他这几年的小日子过得可是相当不错。
不仅继承了老爹的爵位,成为了第十代苏格兰的邓唐纳伯爵,而且还在议会改革后被辉格党主导的海军部晋升为了海军少将。
自这以后,科克兰总算成了名正言顺的英国将军,而不必借着他在巴西的海军上将衔和智利的海军中将衔在名片上替自己撑场面了。
其实按理说,以科克兰的资历和骄人战绩,他早就应该晋皇家海军的少将衔了。
但是,奈何这家伙不太懂、也不愿懂海军部的人情世故呢。
而且,他不懂也便罢了,偏偏他1806年参政后,还经常在下院批判对外战争劳民伤财,还大肆揭露皇家海军内部腐败和无能的指挥官,因此在皇家海军里得罪了一大帮人。
而在科克兰抨击的内容中,又尤其以对皇家海军元帅甘比尔的批评最为激烈。
没错,甘比尔元帅确实是战绩平平,而且他在皇家海军任职期间,有大半时间都在伦敦坐办公室,但是你科克兰应该考虑到:甘比尔元帅就算没有功劳,起码也有苦劳嘛。
在拿破仑战争中,甘比尔参加过“光荣的六月一日”海战,随后又在1807年担任了第二次哥本哈根行动的海军指挥官。
说到这里,我知道你科克兰肯定又要狡辩说:“甘比尔在第二次哥本哈根行动中基本上是挂名指挥,只在一些重大事务上做出决策,海军行动的现场指挥官主要是小塞缪尔·胡德少将。而且1808年甘比尔在担任海峡舰队司令期间,还因为在巴斯克水道战役中贻误战机,导致失去了全歼法国布雷斯特舰队的良机。”
但是如果你这么说,那么海军部就不得不发问了。第二次哥本哈根行动中,甘比尔元帅虽然挂名指挥,但这并不妨碍负责具体行动和战略的小塞缪尔·胡德将军完成任务。
怎么到了巴斯克水道战役里,甘比尔元帅领导的海峡舰队就出现了贻误战机之类的失误呢?
当时在海峡舰队里负责具体战略的人是谁?
喔!原来就是你托马斯·科克兰啊!
亲爱的托马斯,这倒不是我们皇家海军委员会拉偏架,但是出了事,你得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从后来的故事发展来看,科克兰应该确实把海军委员会的话给听进去了,他仔细的反思了自己的问题,并最终得出结论:议会改革真是太有必要啦!
科克兰如此不会做人,再加上脾气还那么差,所以没过多久就被人抓住了马脚。
他先是本着兄弟义气,纠集海军部属帮助好友下院议员弗朗西斯·伯德特在家中拒绝下院逮捕,并打死、重伤了多名抓捕军官。好在伯德特看到事态失控,赶忙认罪伏法,才没有牵连到好友科克兰。
后来,科克兰又被指控涉嫌股市交易诈骗,在一个月内获利13.9万英镑,并因此被下院和皇家海军除名,就连他的巴斯骑士勋位都被没收了。
但是仅仅几天之后,科克兰便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选区再度胜选,因此根据议员的豁免权利,对科克兰的判决也就此失效。
没错,科克兰在没有继承伯爵爵位、进入上院之前,曾经长期在下院占据威斯敏斯特的议席。而威斯敏斯特是什么地方?
那是杰里米·边沁支持者的保留地,伦敦大学的最大赞助来源地。
托马斯·科克兰能在威斯敏斯特胜选,也就代表他实际上与布鲁厄姆勋爵、达拉莫伯爵的同路人。
四舍五入一下,他当然算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伙伴之一。
与此同时,自由主义激进派的身份既代表了他可以被归类为肯特公爵夫人的政治盟友之一,也代表了他很欣赏亚瑟近来的行径。
科克兰托着酒杯踱步到亚瑟身边,他刚看见亚瑟,便拿他开涮道:“喔,亚瑟爵士,我听说外交部没有同意你提出的“用装满炸药的舰船编队对俄国高加索沿海港口实施自杀式攻击”的建议?”
亚瑟没好气的盯着这位对“自杀式袭击”有着偏执爱好的将军:“伯爵阁下,我可拿不出这么有创意的想法。而且,这听起来更像是你给海军部提的建议。”
科克兰闻言哈哈大笑:“给外交部提建议可比给海军部提建议管用,只要帕麦斯顿一声令下,就算海军部有异议,地中海舰队也只能执行。”
说到这儿,科克兰还不忘打趣道:“年轻人,别太灰心,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麻烦可比你大多了。至少你现在不必躲到巴西、智利这种南美国家去,来参加肯辛顿宫的宴会可比到海上和西班牙、葡萄牙的舰队死磕舒服多了。”
亚瑟闻言同样调侃道:“我去到南美或许确实没那么舒服,但您可是智利和巴西的开国元勋,而且还是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敕封的马尼拉昂侯爵。巴西独立战争开打之前,他们的海军找不出哪怕一艘战列舰,哪怕加上各类辅助舰船,其海军舰船也不过38艘。但是等到战争结束时呢?巴西的海军已经成为南美第一,各型战舰达96艘,海军加农炮数量达690门,这里面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您这个巴西海军司令的功劳。虽然我对咱们的海军部没有成见,但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我还是得公道的说,他们实在是太不尊重您这样骁勇善战的海军将领呢。”
亚瑟的马屁显然让科克兰十分受用,他笑呵呵的回道:“我与你的看法差不多,而且我也觉得外交部很不尊重您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对了,我方才在旁边听到利文夫人说,沙皇原本想把您留在俄国?他们给您提供了什么样的高官厚禄吗?”
亚瑟微微摆手道:“阁下,这与高官厚禄无关。我不能说自己是那种一点也不为私利所动的人,俄国的贵族生活也确实很令人心动,沙皇陛下对我的恩典同样令人动容。但是,当我从他的口中听到‘我需要的不是博学之士,而是忠臣’这句话的时候,我认为我与俄国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一位博学之士,但是如果我改换门庭去了俄国,那么我就肯定算不上是一位忠臣了。”
虽然亚瑟嘴里大谈忠臣,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位塔列朗式的外交官来说。
忠诚的誓言只对行为有效,而对信仰没有约束。这就像是剧院里的返程票,人们取得这张票,是为了在剧中出去后能够随时返回剧场。
世上最荒诞不经的人,正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人。
难道修正一个错误就是背叛吗?
别傻了,同一枝头是开不出同一朵鲜的。
当然,这些话肯定不能当着科克兰的面说,因为执拗的科克兰可不是知进退的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更不是塔列朗那样太过知进退的平衡大师。
果不其然,科克兰颇为欣赏亚瑟的回答。
因为至少从表面上看,亚瑟现在所展现出的外部形象,确实很符合现如今社会大众对于绅士形象的审美。
这种新绅士与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传统贵族不同,按照《绅士杂志》和《闲谈者》等杂志的标准:真正的英国绅士应当坚定无畏,全无混乱的激情。内心充满温柔、激越、慈爱之心。因此,当大伙儿考察一位优秀绅士的举止行为时,他应当谦逊而不造作,率直而不傲慢,殷勤助人而不谄媚俯首。
当然,维护传统立场的报纸杂志,自然也没少讽刺那些想要借着财富增长趁机夺取“绅士”称号的工商业主。
《闲话者》和《有闲者》之类的流行杂志就经常把富商塑造成满身铜臭、附庸风雅的暴发户,这些暴发户到处购买地产豪宅,添置锦衣华服,举止言谈处处仿效贵族绅士,一心图谋毁灭原有等级秩序,从而使社会礼崩乐坏。
难得的是,亚瑟不仅符合“新绅士”的标准,又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暴发户的特点。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这位前巴西海军司令转而开始与亚瑟讲起了当年的故事——他是如何在萨尔瓦多附近海域,用2艘护卫舰和十来艘辅助舰艇与葡萄牙海军60艘运输船和30艘护卫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展开决战,并最终取得“5月4日海战”胜利,并逼迫葡萄牙人在马拉汉姆兵营接受他的受降收编的。
然而,想要听这个故事的客人显然不止亚瑟一个。
亚瑟听故事正听得入神,不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温厚的女声。
忙于应付来宾的约翰·康罗伊爵士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身,他带着宴会的女主人肯特公爵夫人来到两位客人的面前,并按照惯例,将身份较低的亚瑟引荐给了公爵夫人。
“殿下,这位便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至于邓唐纳伯爵,想必您对他已经非常熟悉了。”
肯特公爵夫人笑着冲二位绅士微微点头,与科克兰开了个玩笑:“万幸葡萄牙的玛利亚女王已经不在肯辛顿做客了,否则您在这里大谈当年对葡萄牙的胜利,想必会令她伤心的。”
科克兰笑着应道:“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时我可是在替她的父亲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服务。不过我也承认,我当年可能确实对她的爷爷葡萄牙的若昂六世下手狠了一点。”
康罗伊闻言,笑着问了一句:“但我有一点没想明白,为什么前两年被派往葡萄牙指挥立宪派军队的是查尔斯·内皮尔将军,因为从履历上看,明明派您去葡萄牙才是最合适的。虽然就目前的战绩来看,内皮尔将军在葡萄牙的战绩同样出色。但我私以为,如果被派到葡萄牙的是您,战争或许能提早几个月结束。”
康罗伊这话刚一出口,亚瑟便感觉到周围气氛都冷淡了不少。
为什么不派科克兰去支持葡萄牙的立宪派?
那当然是因为这家伙早就和玛利亚女王的父亲佩德罗一世闹掰了,当年科克兰从巴西海军离开的时候,双方可不是和平分手。科克兰当时因为击败葡萄牙居功自傲,向佩德罗一世要求大笔财物作为他和海军部属的奖赏,结果遭到了拒绝。
科克兰气急败坏之下,不止直接挪用政府公款拿来赏赐他的官兵,甚至还在圣路易斯附近洗劫几艘商船,并在事后拒绝佩德罗一世返航里约的命令,还直接在海上俘虏了1艘巴西护卫舰,给拖去卖了。
佩德罗一世当初来英国访问,替他的女儿葡萄牙小女王玛利亚求援时,没有把科克兰定为巴西通缉犯都算是照顾友邦颜面了,怎么可能让他去指挥葡萄牙的舰队呢?
亚瑟适时开口替科克兰解围道:“据我了解,科克兰将军应当是曾经受到了海军部的邀请指挥前线舰队,但却被他拒绝了。毕竟现在他不仅是海军将领,也是上议院的成员。如果让内皮尔将军去葡萄牙,外交部还能用退伍将领的个人行为,来表明不列颠并未干涉葡萄牙内战。但是如果让科克兰将军这样一位货真价实的贵族去葡萄牙,那我们就很难在外交场合澄清了。因此,我觉得在拒绝前往葡萄牙这点上,科克兰将军的想法显然比海军部更加深思熟虑。”
虽然亚瑟的说法细想起来不怎么站得住脚,但好歹在明面上把问题给糊弄了过去。
科克兰有感于亚瑟的上进行为,也投桃报李的暗暗抬了亚瑟一手。
“殿下,关于战争故事,咱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聊。伦敦的将军有很多,但是博学之士却很少。我记得您之前不还抱怨过,作为一位无比拥戴自然哲学的女士,现如今想要与迈克尔·法拉第见上一面可是越来越难了。现在年轻的法拉第就站在您的面前,您何不及时把握住这个机会呢?”
(本章完)
第727章 公爵夫人的不情之请
第727章 公爵夫人的不情之请
肯特公爵夫人貌似对亚瑟很熟悉:“我已经不止听到一个人称赞亚瑟爵士在自然哲学上的成就了。蓝袜社的女学究们,萨默维尔夫人、米尔班奇夫人还有科德林顿夫人都对他评价甚高。而且我发现像您这样的皇家海军军官也很认可亚瑟爵士,我记得科德林顿将军好像还私下提过,他之前还打算聘请亚瑟爵士当他的科学秘书的,只不过内务部那边坚持不放人,海军部也不配合人事调动,所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科克兰闻言大笑道:“得了吧,科德林顿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科学秘书这职位可不适合亚瑟。他明明亲眼见到过亚瑟在接舷战里干掉了十几个巴巴里海盗,这样的人才不编进海军陆战队才是白瞎了。”
肯特公爵夫人本来只是随口客套一下,但是她听科克兰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帮皇家海军的将军们对亚瑟的欣赏好像还真不是客气客气那么简单。
这不得不说是一桩怪事,因为从传统意义上来说,皇家海军的立场向来是偏辉格的,而陆军的立场则偏向托利。虽然苏格兰场并不属于陆军体系,但是他们的人员组成真的很难不让外人将苏格兰场认定为陆军系的政府部门。
当然,陆军和皇家海军立场不同不代表双方就一定是水火不容,但是要想取得对方的认可,你可就得拿出点过硬的成绩了。
皇家海军的纳尔逊在陆军同样受到尊重,而陆军的威灵顿公爵在皇家海军依然被视作国家英雄。
肯特公爵夫人忽然想到了亚瑟在警察系统内最知名的那个诨号,这位“苏格兰场的威灵顿”就算在警察体系内的地位无法企及威灵顿公爵之于陆军,但是应该也相差不远了。
而且从个人经历来看,他确实与威灵顿和纳尔逊都有一些相似之处。
众所周知,威灵顿公爵活着在滑铁卢战役中击败拿破仑,而纳尔逊勋爵则死在了特拉法加海战胜利前夕。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呢?
他半死不活的完成了议会改革前夕的维稳工作。
一半是纳尔逊,一半是威灵顿,这样的人受尊敬好像并不难理解。
而且,排除这些陆海军的军官以外,亚瑟爵士在夫人们的社交圈中同样声望极高。
蓝袜社的女士们由于其在自然哲学领域的成就支持他,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女士们对这位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的钢琴手兼乐团指挥观感极佳。
那些喜爱阅读的夫人们则更在乎亚瑟·西格玛先生的文学声誉,并且对海涅、狄更斯、大仲马等名家作品中对亚瑟的赞誉深信不疑。
如果你不知道下午茶时间该读点什么,那就来上一本亚瑟·西格玛,这可不是夫人们的一句空话。
甚至于前两天,肯特公爵夫人还在女儿的数学课上亲口听到了数学教师托马斯·斯图尔特先生对亚瑟在调查利物浦霍乱期间引用统计学方法大加赞扬。
要知道,这位来自威斯敏斯特学校的数学老师向来不苟言笑,平时除了教学以外很少会扯闲话,然而就连这样的人,在讲到统计学问题时,都不得不提到亚瑟·黑斯廷斯,这说明了什么?
肯特公爵夫人是怎么看待这一现象的,我并不清楚。
但是一部分人认为,这说明了斯图尔特先生平时除了在威斯敏斯特教书以外,应当还是威斯敏斯特选区协会的成员之一,并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近期还有可能请他吃过饭,又或者是闲聊过几句。
当然,以上的这些猜测全部没有根据,我并没有在相关资料中发现可信的消息源。
因此,这可能只是小部分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怀好意的人群出于妒忌、憎恨等不良情绪发起的恶意攻击。或者,这群人从帕麦斯顿那里收取了见不得光的外交部特别经费也说不定。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无论他人怎么诋毁,都改不了亚瑟在伦敦社交圈里的好口碑。
一想到这儿,肯特公爵夫人就习惯性的想要把女儿引荐给这位社会名流。
在丧夫的这十多年中,议会的长久忽视和来自王室内部的敌意助长了这位萨克森-科堡公主的不安全感,她总是希望尽可能多的让女儿接触那些社会影响力颇大的显赫人物,并试图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这些显赫人物有时候未必是大贵族,也未必位高权重,废奴运动领导者威尔伯福斯、爱尔兰自治运动领导人奥康内尔以及埃尔德·卡特的前辈“历史小说之王”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全都属于拉拢的对象。
甚至在肯特公爵夫人的规划中,这样的人甚至比大贵族更重要,因为他们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制造的舆论声量却比大贵族更强。
一瞬之间,公爵夫人感到有些懊恼。
对待像亚瑟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只有舞会上的几句闲聊,他最起码应该收到一次肯辛顿宫的正式邀请拜访,而且必须是一个附带晚餐的完整下午。
如果维多利亚能得到这位苏格兰场灵魂人物、文化艺术名流、欧洲电磁学领军人物、布鲁厄姆勋爵嫡系门徒的明确支持,那么一定能影响到许多群体对未来女王的第一印象。
肯特公爵夫人绞尽脑汁想要给亚瑟留个好印象,但实际上她其实用不着这么辛苦。
因为不管她说什么,“惟吾德馨”的亚瑟爵士都会赞同,两方都对彼此有诉求,那么生意自然好做。
公爵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挑个亚瑟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循序渐进的将话题引导到她的女儿身上。
她特意没有使用德语和法语,而是操起了听起来半生不熟的英语:“我听说您最近正在兴办教育,伦敦大学的新一任教务长?布鲁厄姆勋爵真是很有眼光,一下子就挑中了您。”
亚瑟处理教育话题得心应手,如果不是他的年纪不大,他甚至可以给自己安排一个教育家的头衔。
在伦敦大学当教务长,在哥廷根大学做过国家特别代表,在莫斯科大学发表过几百个教授一致通过的学术报告。
不列颠、德意志、俄罗斯,这些国家的名校,亚瑟哪一个没去过?
法拉第、高斯、欧姆、安培、泊松……
亚瑟跟他们谈笑风生。
如果没有以你名字命名的定理和科学单位,你怎么好意思自称自己是自然哲学研究者的,你也好意思在爵士面前开口?
肯特公爵夫人递话递的舒服,亚瑟往下接的自然滑溜。
“布鲁厄姆勋爵的信任,我无以为报,他相信我能够将伦敦大学管理好,所以我也只能尽职尽责的完成好自己的工作。”
亚瑟轻描淡写地回道:“不过,我相信布鲁厄姆勋爵的选择并非仅仅基于我的过往履历和科学成就,更是看重我与自然哲学界同僚们的良好关系。毕竟,教育是一项集体工作,单靠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虽然我很遗憾没能邀请到法拉第先生加入伦敦大学,但万幸惠斯通先生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有了他的帮助,我相信伦敦大学很快就会建设出欧洲第一流的电磁实验室。”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略有惊讶道:“伦敦大学的电磁学实验室竟然不是交给您来领导吗?在电磁学领域,您不是仅次于法拉第先生的英国第二吗?”
亚瑟笑着摇头道:“殿下,您多半是听信了坊间谣传,我知道有许多自然哲学爱好者偏爱我,所以才会给我冠上英国第二的名头。但实际上,英国杰出的电磁学者有很多,查尔斯·惠斯通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认为由他来领导实验室显然是更优选择。”
肯特公爵夫人可不相信亚瑟的话,因为法拉第可是曾经当着她的面赞扬过亚瑟的杰出才华。
她清楚地记得,这位皇家学会科学领袖的原话是:“我毫不怀疑,如果他愿意将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那么超过我只是时间问题。亚瑟身上的最大毛病与他的老师布鲁厄姆勋爵一样,那就是做事不够专心,没有在某一领域持续钻研的定力,但无可否认的是,他们二人同样才华横溢。”
“您还真是谦逊,难怪有这么多人喜爱您。”肯特公爵夫人半是真心半是恭维的夸奖道:“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够在某一领域发光发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然而您的名字却横跨那么多领域,更难能可贵的是,您在所有涉及的领域还都做的这么成功。”
大嘴巴的科克兰将军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开口道:“对了,殿下,您先前不是在为了考核的事情忧心吗?坎特伯雷大主教和伦敦主教作为文法、宗教方面的考官,国王陛下没有异议,塔里奥尼小姐考核舞蹈,圣詹姆士宫方面也没有疑虑,美术、音乐方面的人选,通过应该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但唯独在自然哲学还有历史上……”
一旁的康罗伊听到这儿也如梦初醒,他转向公爵夫人询问道:“殿下,我觉得科克兰将军的想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您觉得呢?”
亚瑟被他们搞得云里雾里的:“考核?诸位在说什么呢?”
肯特公爵夫人向康罗伊抛出了征询意见的目光,在发现对方微微点头之后,她这才开口解释道。
“您想必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尽心竭力的培养维多利亚,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位称职的女王吧?”
“当然,所有人都认为您是个出色的教育者。”
“感谢您的认可。但是,我的教育出不出色,维多利亚学的好不好,这不能由嘴说了算,而是应该落在考试上。所以,为了让伦敦的市民,为了让整个不列颠的人民都知道他们未来的女王到底能否胜任,也为了让国王陛下对他这个继承人有充分的信心。我希望能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和伦敦主教担任主考官,专门组织一场对维多利亚的课业考核,并且把她的各项成绩汇报给国王陛下,如有必要的话,我还希望能把成绩单拿到御前会议上去,让枢密院顾问们一起传阅监督。”
亚瑟虽然猜到以肯特公爵夫人对待王储教育的严格态度,其中多半会掺杂考试之类的可以量化的标准。
但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王储的教育不止包含随堂小测,甚至期末考试成绩还得上御前会议。
对于维多利亚公主而言,这自然是压力,但是对于任课教师来说,压力也未必比考生小到哪里去。
康罗伊接着补充道:“肯辛顿宫一个星期前就向国王陛下提出了考试申请,但是王宫那边迟迟没有批复同意,有的时候是考官日程冲突,有的时候是说考核科目不全面,现在则是认为有的考官的水平无法匹配英国王储的高标准教育……”
康罗伊没有把话说透,但是这并不妨碍理解。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国王威廉四世不愿意大张旗鼓的进行公开考核。
如果维多利亚考的好,那不仅抢他的风头,还会助长她母亲的嚣张气焰,提升肯特公爵夫人的声望。
如果维多利亚考的不好,虽然肯特公爵夫人脸上无光,可王储不争气,他这个国王又能有多体面呢?
尤其是英国刚刚完成议会改革,国内还存在着部分废除君主制、建立共和政府的声浪,如果王储不胜任的消息传出,那就更加落人口实了。
而且,考官的具体人选也有争议。
从头至尾,肯辛顿宫拟定的考官都是他们自己指定的,威廉四世极度痛恨这种蔑视他国王权力,不让他插手王储教育的行为。
因此,不管最终考不考,是公开考还是私下考,他都要先拖上一阵子,借机恶心恶心肯辛顿宫。
但是即便威廉四世祭出了拖延战术,肯辛顿宫举办考试的热情却没有半点消减,肯特公爵夫人十年如一日的坚持陪读,因此她对女儿的教育情况非常自信。
维多利亚会通不过考试?
这可从来不在她的选项当中。
既然她打定了主意要考试,那么为了说服威廉四世,她愿意在考官人选的问题上向国王让步。
当然,为了防止威廉四世故意派出一些刁难人的考官,她们还打算保留一部分选项。
她和康罗伊商量之后的结果是,从声誉极佳且与肯辛顿宫有联系的社会人士中选出多位候选人,扩大可供选择的考官名单,不再严格指定各科考官,把最终的决定权交到威廉四世手中。
肯辛顿宫后退一步,如此一来,就能给威廉四世留些余地,起码不至于让这位水手国王在圣詹姆士宫大发雷霆。
(本章完)
第728章 维多利亚的秘密
第728章 维多利亚的秘密
在参加完肯辛顿宫举办的私人舞会后,亚瑟本以为短期之内应该很难再收到他们的邀请了。
但意想不到的是,仅仅一星期之后,他便收到了来自肯特公爵夫人的邀请函。
公爵夫人在信中对亚瑟对社会各界做出的杰出贡献饱含溢美之辞,而且还申明这一次邀请他拜访肯辛顿宫的目的主要是向她以及维多利亚公主介绍自然哲学领域的最新进展,而且她们对于亚瑟在欧洲的游历乃至于苏格兰场的最新刑侦技术也很感兴趣。
总而言之,亚瑟来肯辛顿宫介绍什么不重要,但是他愿意接受邀请并登门拜访则非常重要。
肯特公爵夫人如此礼遇,亚瑟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此,他还推掉了与法国公使塔列朗的牌局。
亚瑟这段时间过得不好受,塔列朗其实也没少沾上事。
前段时间,比利时王后、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长女路易丝·德·奥尔良就曾公开抱怨塔列朗:塔列朗由于接受了荷兰国王的贿赂,所以才在荷、比两国划分领土和分担国债问题上,竭力偏袒荷兰人。
对于比利时王后的批评,塔列朗一方面感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刚当上比利时王后,就不把自己当成法兰西的长公主了。”
另一方面,塔列朗又极力斥责了关于他收受荷兰人贿赂的谣言,并提醒法兰西政府和比利时民众:“比利时能够独立,主要仰赖于法国和英国的支持。而在法国方面,我为比利时独立出了最大的力。而法兰西王室与比利时王室的联姻方案,也是由我率先提出的。我怎么可能收了荷兰人的钱呢?”
塔列朗的这番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自然是有道理的。
但是这能否证明他没收钱?
依照亚瑟对这个今年2月刚刚过完80岁生日的老头子的了解……
难说!
支持比利时独立,这是塔列朗的政治立场。
至于比利时最终能带着多少领土和外债独立,那就要看比利时和塔列朗的“交情”了。
很显然,这一次比利时并不上道,或者至少没有荷兰人上道,所以就别怪塔列朗会在领土划分和债务问题上偏袒荷兰人了。
毕竟论起两头吃的艺术,塔列朗说他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像是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外交初哥,玩的无非是青年意大利这种小活儿,都是跟施耐德、舒宾斯基这样的人物做买卖。
而塔列朗呢,人家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在英法俄美奥几国政府之间胡吃海塞了,且不论人家一般都是和拿破仑、梅特涅、杰斐逊这样的人物合作,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上门求着塔列朗做买卖的。
虽然大伙儿都是在“交朋友”,但是亚瑟结交朋友的含金量在确实没有老瘸子高。
这段时间,亚瑟在打牌的时候没少因为高加索事件遭到塔列朗的嘲笑,这位法兰西第一帝国的贝内文托亲王、帝国大副选侯直言,他怎么也没想到,子弹都没能打死的亚瑟·黑斯廷斯,居然会被高加索的小石子绊倒。
更可气的是,亚瑟在他面前竟然无力反驳,因为不管他怎么辩解,这事情从表现看确实是这样的。
亚瑟爵士只能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奋发图强,必须尽快重回权力中枢,把“政治失败者”的头衔从脑袋上摘下来。
因为鬼知道塔列朗这老东西还有几年活头,指不定哪天早上他就两脚一蹬见拿破仑去了。
亚瑟对塔列朗拿高加索事件开涮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是这并不影响这对忘年交的深厚友谊。这不仅是因为亚瑟曾经帮塔列朗赚了钱,更是因为二人都与帕麦斯顿子爵关系糟糕。
亚瑟与帕麦斯顿之间的恩怨此处不必再表,至于塔列朗嘛,他明显看不上这位趾高气昂的英国外交大臣,并对帕麦斯顿妄图在欧洲外交界占据显赫地位的意图嗤之以鼻。
在塔列朗看来,帕麦斯顿能够在欧洲拥有影响力,其原因只在于他是英国的外相,一旦他离开这个职位,那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样的家伙居然妄图凌驾于他和梅特涅之上,这简直就是笑话。
有英国的实力作为后盾,就算在外相的位置上放头猪,猪都能把工作干好,指不定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能把活儿干得比帕麦斯顿更出色呢。
塔列朗一心想看帕麦斯顿出糗,他隔三差五就会派人去帕麦斯顿那里打探消息,一旦得逞便会按照消息派亲信去伦敦证券交易所牟利。
塔列朗就这么忙活了三年,结果回头一看,三年的努力还比不上亚瑟的一个高加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亚瑟还在苏格兰场当警督的时候,就能整死一心跟着帕麦斯顿发财的克莱门斯警司。
三年时间过去,他的本事更是见涨。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论起让帕麦斯顿吃瘪,老油条就是比不上天赋型选手。
亚瑟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肯辛顿宫方面对于亚瑟的登门拜访同样如临大敌。
因为就在昨天,原本一直对举办王储测试十分抵触的威廉四世终于点头同意,并且还在肯辛顿宫提交的考官名单中圈出了他认可的权威人物。
由于迈克尔·法拉第推辞了国王的考官任命,在历史学界有口皆碑的辉格党议员托马斯·麦考莱因调任印度总督参事室参事无法履约,所以伦敦大学教务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十分“意外”的在最后时刻递补入围。
据《泰晤士报》报道,这位教育专家不仅要负责自然哲学考核,并且还将一并挑起历史学考官的重任。
肯特公爵夫人一谈到她对于女儿的教育计划,便失去了一贯的淡定与从容。
至于亚瑟,他望着那张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课程表,只感觉头疼。
他知道王室拥有充足的资源和意愿对后代进行教育,但即便如此,肯特公爵夫人制定的教育计划依然让人觉得太密集了。
首先便是语言课,诺森伯兰伯爵夫人负责教授意大利语,芭芭拉·埃文斯小姐则是拉丁语教师。
但只有两门课并不代表维多利亚只懂两门语言。
英语和德语都算是她的母语,而法语作为欧洲上流社会的公共社交语言,早在维多利亚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掌握了。
因此,实际上肯辛顿宫对她的要求是要熟练掌握五种语言,而且不排除未来会安排她继续学习西班牙语和荷兰语。
不过如果她能掌握好意大利语和德语,学好另两门语言的难度应该会降低不少。
毕竟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有许多共通之处,而德语则是带口音的荷兰语,或者按照海涅的说法,荷兰语其实是劣化了的德语。
拉布拉凯任教的歌唱课和塔里奥尼小姐任教的舞蹈课也是一大挑战。
除此之外,文学、地理、数学、历史、自然哲学和神学的课程则填满了周一到周五的剩余时间。
更让亚瑟意想不到的是,肯特公爵夫人居然紧跟学术潮流,在课程里专门加入了政治经济学。
唯一令她感到遗憾的地方,估计就是政治经济学大师马尔萨斯两年前不幸离世,否则她多半会把他从东印度公司海利伯里学院请来任教。
肯特公爵夫人满心希望的看着亚瑟:“实不相瞒,亚瑟爵士,我个人,或者说,肯辛顿宫对您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希望能够出任维多利亚的家庭教师。我不想用金钱来衡量您的价值,但是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同意,我们绝对会开出与您的个人成就相匹配的薪资水平。”
侍立一旁的康罗伊适时的补充了一句:“在整个英格兰,乃至于全欧洲都有绝对竞争力的薪资水平。”
所有人都知道,再没有比考官亲自担任家庭教师更好的教育方式了。
肯特公爵夫人虽然对女儿的学习状况无比自信,但是能够为一个月后举办的测试多上一层保险总是好的。
她并不指望亚瑟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教给女儿什么东西,但是只要能让亚瑟接受来自肯辛顿的薪资,那么他至少不会在考试的时候为难维多利亚。
更重要的是,她相信赢得了亚瑟·黑斯廷斯,就等于赢得了大伦敦警察部队的支持与许多中产阶级女士们的好感。
而得到这些,要付出的居然只是一份年薪800镑的家庭教师职位,这简直是太便宜了。
亚瑟望着桌上那份摆在他面前的工作合同,沉吟着皱起了眉头。
教小女孩读书的薪水居然是在街头与流氓搏斗的22倍,是在伦敦塔下吃子弹的4倍,甚至比在彼得堡和莫斯科风里来雨里去还多300镑。
不得不说,肯特公爵夫人在教育方面的投入确实很大,出手也是令人咂舌的阔绰。
不过联想到维多利亚公主每年一个青年意大利的教育经费,这价格又好像显得很公道。
果不其然,离权力中心越近的地方,钱就越好赚。
但亚瑟并没有急着表态,他和气的开口道:“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您难道忘了吗?我还没有见过公主殿下本人呢?”
肯特公爵夫人还以为亚瑟是心存顾虑。
因为不论是在她本人看来,还是在伦敦舆论界看来,大部分王室成员的名声都不太好。
维多利亚的叔父辈几乎个个声名狼藉,他们年轻时大多是以性格顽劣著称的,而他们的私生子们也都延续了父亲的性格。
现任首相墨尔本子爵早年就曾经评价过乔治三世的儿子和孙子们:“这就是一群畜生,走到哪里就交配到哪里,然后说很抱歉他们不能结婚,事实上也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辉格党议员托马斯·克里维在审议王室年金时更是嫌恶的斥责他们:“贪得无厌,是政府最沉重的累赘。”
正因如此,所以伦敦有许多自命清高的社会名流其实是不愿与王室牵连太深的。
而肯特公爵夫人与康罗伊联手打造的肯辛顿体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把维多利亚和其他王室成员分隔开,一方面不让她沾染堂兄弟们的不良习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她的好名声。
肯特公爵夫人听到亚瑟的话,第一时间便与其他王子公主划清界限:“当然,您的要求合情合理,我敢保证,您在见过维多利亚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她与她的堂兄弟们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到这里,肯特公爵夫人还不忘吩咐康罗伊:“去把莱岑叫来,让她带着德丽娜一起。”
康罗伊听到这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出门,而是顿了一下:“殿下,现在……可能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我不是吩咐过,今天下午不要安排课程了吗?”
康罗伊面不改色的回道:“我让公主殿下在房间等候,或者可以在园里散散步。但是她觉得这很无聊,所以就让莱岑带她骑马去了。”
“什么?!”肯特公爵夫人脸色发白:“莱岑怎么敢带她去骑马的!她之前只骑过那头约克公爵送的小毛驴。”
“其实不算骑马,按照莱岑的说法,那应该是坐在马上小步快走。”康罗伊回道:“我极力劝说过,但是您知道的,莱岑向来不听我的。”
肯特公爵夫人气的浑身发抖:“马上!马上派人把她们给我叫回来!她们难道不知道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拜访吗?”
康罗伊闻言微微俯首:“明白了,殿下。”
肯特公爵夫人坐在沙发椅上,一只手扶着额头:“我的上帝啊……”
亚瑟见状,只得安慰着这位神经紧张的母亲:“您不必动气,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而且骑骑马也有助于身心健康。我从前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时候,就听到利奥波德国王说过,他很担心侄女儿的发育情况。”
“利奥波德?你是说我弟弟?”肯特公爵夫人抬起头。
“是的。”
肯特公爵夫人看到亚瑟点头,声音都柔和了不少:“是啊,他是说过,他之前就和我说过,让我给她找点增高的法子。作为一个15岁的姑娘,德丽娜的身高才4尺11英寸,这确实偏矮了。而且这姑娘,还总是管不住她的嘴。您知道吗?她还是婴儿的时候,食量就特别的大。6个月刚断奶那会儿,也没用半点要少吃一点的迹象……”
亚瑟开口道:“《泰晤士报》的托马斯·巴恩斯先生和我说过,维多利亚公主出生的那篇报道是他执笔的。他说他对公主出生后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肯特公爵夫人在各方面力求尽善尽美,并且您还亲自喂养了小公主。”
肯特公爵夫人听到亚瑟提起这件事,就忍不住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她最得意的就是这点了。
“我知道当今社会母乳喂养是一件引人注目的稀罕事,在许多家庭,婴儿一直被喂食牛奶羊奶或者流质食品配面包汤。就算是喂母乳的,大多也是请的奶妈。但我是个有经验的妈妈,在维多利亚之前,我有过两个孩子,所以我知道亲自喂母乳对孩子是最好的。我真的很高兴自己喂母乳喂得这么好,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我才不想看到我的小心肝在别人的怀里。当时的每个人都对我亲喂母乳大惊小怪,名流圈的人很不以为然,但是她们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您瞧瞧维多利亚,瞧瞧她的哥哥姐姐,我的每个孩子都身体强壮,没有一个出现夭折的情况。我真心建议您,如果您将来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一定要让您的妻子亲自喂奶,这对孩子绝对是有好处的。”
(本章完)
第729章 维多利亚眼中的亚瑟黑斯廷斯
第729章 维多利亚眼中的亚瑟·黑斯廷斯
科文特园剧院的皇家包厢外,身着蓝黑色镶金制服的侍从肃立在猩红的天鹅绒地毯上,就像是与环境融为一体,为这里增添了一抹瑰丽华美的氛围。
从门前路过的客人们或许会以为这里坐着的是哪位位高权重的皇家公爵,但实际上,侍从们在这里守候的不过是四个小女孩儿,或者说的更具体点儿,是四个拥有德意志血统的小女孩儿。
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公主,她身着一袭珍珠灰缎礼裙,裙摆缀有细密的银线,头上微微倾斜的那顶羽饰圆帽正好半遮住她的眼睛,让人瞧不出这位英国王位继承人已经完全沉醉于意大利歌唱家乔瓦尼·鲁比尼塑造的《梦游女》世界。
坐在她身边的是与她十分要好的三个小姐妹,普鲁士驻英公使海因里希·冯·布洛的女儿们——加布里埃莱、阿德莱德与卡罗琳姐妹。
出身于梅克伦堡贵族名门冯·布洛家族的她们,虽然不如维多利亚身份尊贵,但依然属于一等一的贵族小姐。
三姐妹的打扮各有特色。
长女加布里埃莱穿着一件紫罗兰色绉纱长裙,裙摆压着精致的金线暗纹,胸前用一枚祖母绿小胸针固定着雪纱披肩。她的头发盘成一个简约而典雅的髻式,用一根象牙发簪轻轻固定。远远望见她那出挑的身段与端庄的仪态,你绝对想不到她今年才不过12岁。
二妹阿德莱德则明显比姐姐多了几分活泼,一袭石榴红天鹅绒短裙,袖口用银丝滚边,腰间还束着一条镶珠刺绣的软缎腰带,不时还会悄悄朝坐在包厢下层的某位年轻的小绅士恶作剧式的眨眨眼。
这举动顿时惹得坐在她身边的小卡洛琳不满意地咳了一声,还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二姐的腰,提醒她看戏的时候专心一点。
而坐在她们身后的,则是王室赐封女傅路易斯·莱岑夫人,这位出身于汉诺威王国牧师家庭的女男爵是唯一获准留在包厢内的成年人。
只不过,她并没有与几个姑娘并排坐在一起,而是捧了本书静静地坐在包厢后排的沙发椅上。
莱岑夫人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德意志人和牧师女儿。
她思想传统,对待工作一板一眼。
虽然她本身十分健谈,但却很少多嘴。
如果莱岑开口,那定然有理有据,不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
眼下是孩子们开心快乐的时光,因此她显然不觉得这时候开口是个好主意。
乔瓦尼·鲁比尼的嗓音此刻正拖着那句悲怆的咏叹调:“ah!non credea mirarti……”
加布里埃莱听到这里,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忍不住小声惊呼道:“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乔瓦尼·鲁比尼先生将取代安东尼奥·坦布里尼,成为我心目中最好的男高音。”
一旁的阿德莱德闻言撇了撇嘴,显然不认可姐姐的看法:“论起男高音,我还是更喜欢曼努埃尔·加西亚,我不觉得有人能够超过加西亚先生在《塞维利亚的理发师》里的表现,那种腔技巧无人能及,甚至连接近的人都找不到。”
年纪最小的卡洛琳不像是姐姐们那样见多识广,但是又不甘心被看作没见识的姑娘,于是举起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图兰朵》是我听过有史以来最好的歌剧,阿道夫·努利先生是最好的男高音,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先生是最好的作曲家,亚历山大·仲马先生是最好的剧作家,还有……还有……亚瑟·黑……”
“《图兰朵》,我的上帝啊!又是《图兰朵》!”二姐阿德莱德不等妹妹把话说完便冲着她直翻白眼:“你就知道《图兰朵》!我都不知道妈妈前年带你回柏林省亲的时候,还给你看过别的什么戏没有!不过你那个小脑瓜能把《图兰朵》的演职员表全都记下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卡洛琳对于姐姐的指责很不服气,她气鼓鼓的学着母亲训斥二姐时的语气,嘴里嘟囔着:“阿德莱德,你明显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你!”阿德莱德被妹妹气的瞪大了眼睛,她正打算教教这个小鬼为什么她才是姐姐,岂料一旁年纪最大的维多利亚却发话了。
15岁的维多利亚虽然个头不高,但是说起话来却气势十足:“亲爱的,如果你们非得在这里争论的话,那我就得请你们出去了。”
冯·布洛家的三姐妹听到公主发话,顿时闭上嘴,只不过她们脸上的表情依然五彩缤纷。
阿德莱德嘴角不服气地一撇,仿佛还没从刚才那场艺术之争中完全退场。
小卡洛琳则把脑袋一偏,干脆用那把儿童版的羽毛扇挡住半张脸,一副“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的架势。
至于大姐加布里埃莱,她本就不爱吵闹,这会儿早已恢复了那副“长姐如母”的从容神情,只是淡淡抿了一口手中的柠檬水,便把视线重新投向舞台。
包厢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维多利亚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话好像说的有点重,于是又主动挑起话头,向着心思最少的卡洛琳开口问道:“你刚刚提到了《图兰朵》?那部戏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卡洛琳听到有人认可她的看法,顿时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图兰朵》是世界上最好的歌剧,我妈妈就是这么说的。”
维多利亚原本还打算多聊几句,可一听到卡洛琳的回答,她立马变得有些不高兴:“卡洛琳,你妈妈的看法可未必就是对的。我妈妈还特别喜欢坦布里尼主演的《清教徒》呢。但是在我看来,那是坦布里尼唱过的最糟糕的一部戏。”
卡洛琳显然没想到维多利亚会这么回答,她很想反驳,但是转瞬又想起妈妈曾经告诉过她,绝对不能惹公主殿下生气。
从未碰见过这种情况的卡洛琳顿时有些傻眼,她支支吾吾的嘀咕着:“可是……可是……”
维多利亚皱起眉头:“可是什么?卡洛琳,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能说出你喜欢《图兰朵》的原因,我就同意《图兰朵》是最好的歌剧。”
卡洛琳绞尽脑汁,她的小脑袋里灵光一现,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脱口而出道:“《图兰朵》里面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喜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维多利亚只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嗯……这也算是个理由吧。”
“我的上帝啊!”二姐阿德莱德捂着额头:“公主殿下,我想您应该再多问问她,她喜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原因。”
维多利亚不解道:“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个杰出的歌唱家,又或者是音乐家什么的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姐加布里埃莱捧着茶杯开口道:“我想……恐怕不是因为这个。”
维多利亚疑惑道:“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小卡洛琳一脸兴奋地开口道:“因为我和外公说起《图兰朵》里面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时候,外公吃惊地吹着胡子和我说:‘我的老天!想不到他除了电磁学以外,还懂音乐创作!’”
维多利亚被卡洛琳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弄得云里雾里:“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姐加布里埃莱在一旁解释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科学家,而且他和我们的外叔公关系还很不错。卡洛琳平时最亲外公和外叔公了,她可能就是以此为凭据,觉得自己很喜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
加布里埃莱小姐的话并非胡编乱造,因为亚瑟确实与他们的外叔公交情匪浅。
至于她们的外叔公是谁嘛……
那当然是带队参加过哥廷根电磁大会的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了。
而她们的外公,则是洪堡的亲兄弟,前普鲁士王国教育大臣、享誉世界的教育学家和语言学家、改革了普鲁士义务教育制度的柏林大学创建者威廉·冯·洪堡先生。
众所周知,亚瑟向来喜欢交朋友。既然他借着全欧电磁大会结识了亚历山大·冯·洪堡,自然没有理由放过他的哥哥。
而且亚瑟身上还肩负着哥廷根大学学监的职责,所以用探讨教育学的理由给对方写信也显得合情合理。
至于为何洪堡兄弟会对亚瑟评价不错,这自然是因为亚瑟顺手帮了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一个小忙。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起来实在复杂,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在1828年的柏林科学会议上曾经提出:希望欧洲各国都能在国内建立起一所地磁监测台,最好还能建立起一所涵盖欧洲顶尖地磁学者的研究学会。
而洪堡的这两个理想,亚瑟都在一定程度上帮他实现了。
首先便是在全欧电磁大会结束后,由高斯和洪堡牵头的哥廷根电磁学会正式宣布成立。
其次,亚瑟还在会议过程中亲自带着洪堡的书信面见了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说服他同意建立英国地磁总台。
像是亚瑟这样醉心科学事业,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的自然哲学研究者,在圈子内得到尊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惜的是,哪怕亚瑟的名气再大,也没有一星半点传入久居肯辛顿的维多利亚耳朵里。
不过这倒不是由于她孤陋寡闻,而是由于在肯辛顿体系之下,维多利亚能够接收到的消息极为有限。
在肯特公爵夫人下定决心聘请亚瑟作为自然哲学教师之前,负责教授她科学知识的主要是切斯特主教乔治·戴维斯与肯辛顿宫牧师托马斯·拉塞尔。
或许在后世的人看来,这样的安排有些滑稽,但是在自然哲学还没有正式被称作科学的年代前,由牧师负责教授自然哲学知识是非常正常的行为。
越是传统的贵族家庭,就越是会恪守这样的行为。与之相反的,专门聘请实验物理学家教授科学常识反倒会让上流社会感觉:这是一种新潮、时髦甚至于有些激进的行为。
亚瑟的科学名声传不进维多利亚的耳朵里,他在文学上的造诣就更没办法摆在公主面前了。
在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的授意下,肯辛顿宫通常会以比下院出版委员会更加严格的态度审查送入肯辛顿的出版物。
通俗小说在这里被严令禁止,就连诗歌都要经过专门甄选,诸如拜伦、雪莱等撒旦派诗人的作品由于“伤风败俗”,一律不得送到王储的眼前。
不幸的是,《英国佬》的大部分作者们,分别在“通俗”和“伤风败俗”两方面各有成就,所以自然是无法获准进入肯辛顿的。
维多利亚冥思苦想也琢磨不出亚瑟·黑斯廷斯究竟是谁。
可小姐妹们一个个的提及这个人,就好像他是某种大人物,然而她却对此人一无所知,这不由得让维多利亚心生挫败感。
她只得旁敲侧击的打听起了这位欧洲名人的生平,希望借助自己认识的那些社会名流还原出他的画像:“你们是说,他是法拉第先生那样的人?”
小卡洛琳抢答道:“外叔公说,他是法拉第先生的学生。”
阿德莱德皱眉训斥着妹妹:“不!他是法拉第先生的助手!而在文学上,他是新沃尔特·司各特。”
加布里埃莱显然比两个妹妹见识更广,因为她经常偷看妈妈订阅的《英国佬》:“阿德莱德,我想你也一样对他存在误解。因为大多数人都认为埃尔德·卡特才是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继承者,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的侦探小说自成一派,并且他在音乐上也很有成就。他那首改编自帕格尼尼的钢琴曲《钟》还是我的练习曲呢。”
维多利亚不清楚亚瑟的科学和文学成就,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最后一句:“帕格尼尼?你是说他改编了帕格尼尼的曲子?”
“是的,公主殿下。”加布里埃莱知道她是帕格尼尼的忠实粉丝:“如果可以的话,您或许可以央求您的乐器教师约翰·塞尔先生给您讲讲那首曲子,《钟》的难度很高,几乎可以算得上炫技了,但是它的悦耳程度与难度也是相匹配的。”
“钢琴界的帕格尼尼?”维多利亚的心脏砰砰直跳。
自从前几年帕格尼尼造访伦敦后,她就一直期盼着这位意大利小提琴天才什么时候能到伦敦故地重游,好让她再多欣赏几遍帕格尼尼的演奏会,但遗憾的是,自从帕格尼尼去年定居巴黎以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法兰西了。
她曾经有过去巴黎的念头,但是她相当清楚,不管是母亲还是约翰·康罗伊爵士,他们都不可能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胡来的。
但是去不了巴黎,能在伦敦看到“英国帕格尼尼”的演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平常都在哪里演出?特鲁里巷剧院,还是科文特园?”
加布里埃莱眉眼之间都是郁气,她闷闷不乐道:“他已经不演出了。”
“为什么?”维多利亚惊讶道:“他该不会……已经去世了吧?”
“喔,不……”阿德莱德开口道:“公主殿下,您不能这样诅咒他,他还活的好好的呢。虽然他有一次确实差点死了,但是后来他又……”
一直坐在沙发椅上看书的莱岑夫人忽然站起身打断道:“姑娘们,你们的话题聊得有些太偏了。”
伦敦市面上一度流传着某位警官死而复生的猎奇故事,这故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显然不错,但莱岑夫人并不打算让这种可能动摇信仰的街头传闻落入公主的耳朵里。
维多利亚扭过头,向莱岑夫人发问道:“亲爱的莱岑,你认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吗?”
莱岑夫人微微点头:“有一次我陪同公爵夫人出席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宴会时,曾经有幸聆听了他的演奏,那确实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年轻绅士,他很得大伙儿的喜欢。当然,我说的是,除了坎伯兰公爵。”
“坎伯兰公爵?”维多利亚一想起这位凶神恶煞的王室叔叔,便感到不寒而栗:“他很讨厌黑斯廷斯吗?”
“黑斯廷斯是个天主教徒,您也明白的,坎伯兰公爵讨厌所有天主教徒。而且黑斯廷斯又与苏塞克斯公爵关系亲近,所以他更没有喜欢黑斯廷斯的理由了。”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不由用同情的语气开口道:“那真是糟透了,他私下里一定会被叔叔训的很惨。”
“或许吧。”莱岑夫人说到这里,看了眼手表:“公主殿下,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回去了。晚餐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公爵夫人今天要宴请一位重要客人。如果您迟到了的话,她会大发雷霆的。”
维多利亚听到这话,恋恋不舍的看了眼下方的舞台:“好吧,但是难道我们就不能……”
“我们不能。”莱岑夫人没等维多利亚问完便开口拒绝:“这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而且我想待会儿您见到他的时候,应该会高兴的。”
“是吗?”维多利亚失望的离开座椅:“你每次都这么说。”
“但是这次不一样。”莱岑夫人走上前来帮公主理顺衣衫:“您和三位冯·布洛小姐刚刚不还在一直讨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吗?他就是今天的客人,而且有可能还会成为您的新老师。”
“什么?!”三位冯·布洛小姐齐声惊呼。
莱岑夫人见状提醒道:“三位小姐,虽然我不应该教训你们,但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可不是年轻淑女应该有的仪态。”
三位小姐挨了教训,顿时垂着脑袋乖乖受训:“我们知道了,谢谢您的教导,夫人。”
只不过,年纪最小的卡洛琳没过多久便又来了精神,她揪着莱岑的衣角开口问道:“夫人,我们今天也可以一起跟着去肯辛顿吗?”
莱岑夫人犹豫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们的母亲同意的话,我觉得公爵夫人应该不会拒绝。”
小卡洛琳听到这话,顿时开心的笑道:“妈妈会同意的,我们平常想去其他地方,她总是会拒绝,但是唯独去肯辛顿,她从来都没有意见。”
莱岑夫人被这位实心眼的八岁小姐弄得哭笑不得:“好吧,虽说如此,但是我觉得还是得先派人去普鲁士使馆请教一下布洛夫人。”
小卡洛琳闻言,立马提着小裙子推开包厢房门:“汉斯!你回家告诉妈妈,就说我们今天不回家吃饭了,我们要去肯辛顿。”
矜持的大姐加布里埃莱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拦住妹妹,毕竟她其实也很想见见《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亚瑟·西格玛先生,这可是她心目中排第一的《英国佬》作品。
至于二姐阿德莱德,既然大姐和妹妹都要去肯辛顿,她也不乐意独自回家吃饭。
莱岑夫人帮着这群年轻淑女们挨个披上斗篷,趁着观众们还沉浸在鲁比尼有感染力的演唱中,牵着维多利亚的手带着她下了楼,时不时还要嘱咐一句:“殿下,请留步,台阶略陡。”
一行人与冯·布洛家的仆人们刚刚走出剧院大门,便看见一辆装饰着王室纹章的马车在街道上缓缓驶来。
车门缓缓打开,板着脸的康罗伊迈步下来,他看了一眼冯·布洛家的小姐们,冷淡的目光瞧得维多利亚有些发抖,不过万幸,他最终把话茬抛向了莱岑夫人。
“莱岑,你带她们来看戏,经过我和公爵夫人的许可了吗?”
(本章完)
第733章 鸡飞狗跳的阿尔罕布拉
第733章 鸡飞狗跳的阿尔罕布拉
夜色之下的阿尔罕布拉剧院,如梦似幻。
一串串气泡灯在门廊的铁艺装饰上摇曳生辉,门前的红地毯尚留着贵妇裙摆拂过的余香。亚瑟扶着仍在揉眼的迪斯雷利穿过熙攘的人群,进入那扇金边玻璃双门。
剧院门前的警卫一眼认出了这对熟客,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迎了进去,压根没注意到迪斯雷利的脸上画了“浓妆”。
他们直上三楼包厢区,还没等踏入那间属于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们的常驻包厢,便听见里头一阵剑拔弩张的争吵声。
“这是篡位的开端!你们看着吧,那个老水手今天能解散议会,明天就能烧掉宪章!”
狄更斯拍着扶手激动陈词,他的脸涨得通红,以致于酒红马甲上的纽扣都蹦开了一颗。
自从亚瑟认识狄更斯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查尔斯,别再扯什么君权复辟了。”
大仲马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这胖子正拿着剧院提供的望远镜打量下方正在排练的芭蕾舞者:“多往好处想想吧,至少你们的国王是威廉四世,不是路易·菲利普,更不是哪位波旁。”
“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办?”狄更斯跳了起来:“我们是文人,我们是记者,我们要发声!你们想好明天的社论怎么写了吗?”
“写?”大仲马挺着肚子翻了个身:“写一出悲剧好不好?名字就叫《蓝龙虾的黄昏》。”
海涅自顾自的倒了杯酒:“《蓝龙虾的黄昏》?亚历山大,你是不是搞反了,我怎么觉得这对苏格兰场是好事,如果不列颠的君权真的复辟了,那亚瑟十有八九又得从海平面上升起来了。”
他轻咳一声,似是在清嗓,又像是在提醒众人注意。
接着,他用德语低沉而清晰地吟出一段诗句。
“我要为你们写一首新歌,一首更好的歌,朋友们!我们要在这尘世之上,建立人间的天国。”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迪斯雷利用袖口擦了擦鼻血,没理海涅。
亚瑟把迪斯雷利放在沙发上坐下,伸了个懒腰道:“又来了,海因里希,你又要讲革命?”
迪斯雷利闻言,摸索着坐正了身子,不屑一顾道:“让他讲,这德意志小犹太的问题就是诗歌太多,行动太少。哪怕他唱得再高,改选时刻一到,托利党依旧能拿下半壁江山。他诗里的天国,难道还能撞得过托利们的乡绅马车吗?”
语罢,迪斯雷利还颇为不满意的教训狄更斯道:“查尔斯,我真是没想到,你怎么时至今日依然是辉格党的支持者,你倒是给我说说,那群满身油墨钞票味道的假贵族这两年究竟在议会干过几件好事?”
狄更斯不服气的回道:“本杰明,难道彻底废除奴隶制不能算是他们的一桩功劳吗?”
“是啊!废除奴隶制,辉格党真是太伟大了!我呸!”
迪斯雷利啐了口吐沫:“就因为废除奴隶制,议会现在得掏出两三千万镑补偿那些奴隶主,这么大的财政负担搞得政府预算严重超支。因此不得不推出新《济贫法》,通过降低社会福利支出来填补亏空。如果类似的好主意再多几个,那英国的穷人很快就只能靠着啃马铃薯和海藻过活了!”
狄更斯被迪斯雷利讽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坚持道:“新《济贫法》当然是恶政,我的《雾都孤儿》写的也是新《济贫法》的事,但是不能因为新《济贫法》有问题,就说废除奴隶制是错的!而且,你们党的那个格莱斯顿,他做的那是什么狗屁演讲,他不仅公开维护奴隶制度,而且你们这帮托利党的成员居然还坐在底下给他鼓掌,真是不害臊!”
谁知狄更斯的指责落在迪斯雷利身上,却让他感觉不痛不痒:“格莱斯顿本来就是个混蛋,你现在才知道?你之前不还觉得那家伙喜欢劝流莺从良,并且经常深入贫民窟调查,所以是个正派绅士吗?他们家族在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里有三千个奴隶干活,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替奴隶制辩护?废除奴隶制以后,他们一家可拿到了不少赔偿金,而且在利物浦,那个奴隶主的老窝,他现在可都已经被奉为英雄了!”
亚瑟在一旁倒了杯茶,优哉游哉的看着两个朋友争得面红耳赤。
虽然在后世人看来,一个人既拥护奴隶制又提倡保障穷人权益,这看起来怪怪的。
但实际上,拥有类似观点的人在19世纪的政坛并不罕见。
其中最有意思的当属亚瑟前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段演讲。
那是一篇《穷人政治月刊》创办人威廉·科贝特先生反对新《济贫法》的演讲,这篇演讲可谓慷慨激昂,单是看文字都能想象到演讲当天科贝特先生振臂高呼、工人们齐声响应的场面。
科贝特先生直言:穷人们忍受不时的饥馑,只为了充实地主们的腰包!依照我的看法,新《济贫法》的真正目的是要把英格兰人的生活水平降低到爱尔兰人的境遇,让他们至多靠马铃薯过活。
你瞧,科贝特先生已经是英国有口皆碑的进步人士了,他曾经因诽谤罪入狱两年,又曾经因为国内的政治迫害流亡美国。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他言语之间依然会不知不觉的传递出对爱尔兰人的蔑视。
爱尔兰人的利益都没多少人关心,就更别提奴隶了。
总而言之,单纯拿自由和保守来划分一个人的政治倾向,确实简单了点。
就好比迪斯雷利和格莱斯顿都反对废除奴隶制,但是他俩反对的理由可就相差甚远了。
狄更斯正要接着说,却被迪斯雷利摆手打断了。
“你老拿废奴法案当幌子。”迪斯雷利很看不惯狄更斯替辉格党说好话:“要说起真正为工人争取利益的法案,你倒是别只字不提我们托利党。”
“什么意思?”狄更斯眉头一皱:“你说新《工厂法》?”
“对!”迪斯雷利毫不客气地点头,“1833年的《工厂法》,限制童工每日工作不超过十二小时,九岁以下儿童不得雇佣,工厂还得设立督察员制度。这法案的原始草案虽然由辉格党提出,但你知道是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吗?”
“辉格党的埃德华·邓姆尔爵士。”狄更斯脱口而出。
迪斯雷利嗤笑一声:“邓姆尔爵士?他那点主张还不如布莱克本教区的牧师清醒!真正让法案从纸面走向现实的是谁?是罗伯特·皮尔爵士!是托利党人!他不仅投了赞成票,而且还在自家的曼彻斯特厂房里率先执行。你查查当时的记录,托利党在下院投票支持该法案的比例,远远高于那些还在盘算如何安抚工会的辉格党议员。”
狄更斯的眉毛跳了跳:“皮尔是个矛盾体,他的父亲是纺业巨头,他本人又常被批评对劳工缺乏同情心,可你现在却要把他当成工人之友?”
迪斯雷利冷嘲热讽道:“亚瑟也是个矛盾体,他是个苏格兰场的条子,他本人又被舰队街批评在议会改革前夜对示威人群开枪,可你现在却要把他当成真心朋友?”
亚瑟闻言差点被茶水噎死,他放下茶杯道:“诸位,我今天没有招惹你们吧?”
迪斯雷利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不依不饶道:“你问查尔斯,是他先挑起的话头,我最烦那些为辉格党摇旗呐喊的二傻子。不就是解散议会吗?解散的好!看见辉格党下台,比我当选了还高兴!”
迪斯雷利话音刚落,便听见房间角落里传出了一阵鼓掌声。
唯恐天下不乱的海涅起立鼓掌道:“好啊!迪斯雷利先生,你的确应该为解散议会而高兴。因为再这么下去,英国议会就要变成你最喜欢的那种滑稽剧了,你总能见缝插针的在里面当主角。”
迪斯雷利皮笑肉不笑,如果不是他今天身体不适,他现在早就一个健步上去给他一拳了:“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懂什么是政治吗?”
“当然,我不懂政治。”海涅语气忽然变得极其诚恳:“因为我天真地以为,政治是让孩子能上学,让穷人不饿肚子,让女人能在冬天点上火炉。而你却告诉我,政治是让罗伯特·皮尔为童工说句话,然后再转身与奴隶主握手言和。这点残羹冷炙,你用来打发谁呢?”
迪斯雷利反唇相讥道:“是啊,是残羹冷炙,可至少我们真的送上了餐盘。不像你,海因里希,一边在巴黎写诗骂着德意志的王公贵族,一边来伦敦靠着法兰西政府的资助住旅馆、喝波特酒、穿羊绒大衣、泡全欧洲的妞儿,完了还要在报纸上向大伙儿表一表功,拍着胸脯说:看,我他妈才是人民之友!”
海涅被这番话激得满脸通红,他猛地一拍桌子,酒杯啪地一声翻倒。
“你说什么?!”他猛地上前一步,指着迪斯雷利的鼻子:“你这个在下院靠耍嘴皮子混名声的政客!”
“你放马过来啊!”迪斯雷利把外套一脱:“说硬话干软事的家伙,你以为我们塞法迪犹太人和你们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一样是软骨头吗?”
眼见着他们俩又要打起来,大仲马走上前来熟门熟路的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先生们,先生们……如果你们今晚真要在这打起来,那我建议你们改到后台更衣室,那儿的台词本能垫拳头,有幕布能擦鼻血,还有化妆镜能照照你们现在这副丑样子。”
“哼!”
“哼!!”
海涅把脑袋一扭,迪斯雷利咬牙坐下,两人如斗败的公鸡般互不相看,借着大仲马的台阶顺坡下驴。
片刻沉默后,狄更斯轻声道:“好了,我们至少达成了共识,在国王解散议会的问题上,我们都反对彼此。那么,亚瑟,你是站哪一头的?”
亚瑟正慢悠悠地往茶杯里加,他抬眼扫视众人一圈:“你们想听我的意见?我不过是个被辞退的事务官。”
海涅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迪斯雷利:“或许很快就不再是了,正如同某人很快就要丢掉下院议员的金饭碗。”
迪斯雷利也在旁边鼓噪道:“你赶紧回苏格兰场,最好明天下午就把这收了法国政府钱的德意志探子关起来。”
大仲马望着迪斯雷利,哈哈大笑道:“本杰明,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当上了内务大臣似的。”
迪斯雷利哼了一声:“谁知道呢?反正这次大选,我们肯定能大获全胜。议会改革后,工人们都觉得自己上当受骗,新《济贫法》出来之后,工会的抗议活动都不知道办了多少场了。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们还不能保证下院的多数席位,那我可就……”
亚瑟听到这里,不合时宜的给他浇了盆冷水:“问题在于,工人们有投票权吗?”
迪斯雷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如梦初醒般的一拍脑门:“这……解散议会的消息出来之后,我光顾着高兴了,结果倒把这事给……”
亚瑟一耸肩膀:“那不就行了,你怎么敢笃定大选结果对托利党有利的?虽然下等阶层对辉格党近两年的执政确实很不满意,但是中等阶层的叫好声也不绝于耳。我不觉得再来一次大选你们就能拿到优势地位,除非国王陛下真的昏了头,解散议会还不算,他还要搞一个军事政变。”
迪斯雷利闻言脸都绿了。
虽说军事政变不是没机会,毕竟陆军掌握在托利党的手中,但是皇家海军是支持辉格党的啊!
如此一来,那岂不是要打内战?
迪斯雷利虽然不满辉格党,但是内战也太极端了。
他想到这里,热血上涌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
亚瑟看到他终于静了心,开口问道:“话说回来,你这个距离真相最近的人,还没给我们好好解释今天议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本章完)
第734章 英国文学不能失去《英国佬》
第734章 英国文学不能失去《英国佬》
你最好不干任何事情,如此一来,你也就不会陷入任何困境。
——第二代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
虽然人已经坐在了前往肯辛顿宫的马车上,但是亚瑟完全没有心思再温习一遍今天给王储上课时要讲的提纲。
他满脑子都是昨晚在阿尔罕布拉剧院的遭遇。
说句实话,他早知道这届辉格党政府的日子不长久,由墨尔本子爵接替格雷伯爵出任首相虽然勉强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但这种众望所归实际上是英国政坛各方势力互相拉扯的产物。
每个人都接受墨尔本子爵成为新首相,但每个人无法承认他们是墨尔本的坚定支持者。
威廉四世几个月前命令墨尔本子爵接替格雷伯爵上台组阁完全是被迫的,如果当时托利党哪怕有半点成功组阁的希望,这位水手国王也不会同意继续由辉格党人出任首相。
然而,威廉四世自以为他继续任命一位辉格党首相已经是极大地让步了,然而这两个月以来辉格党却依然坚持在下院推动《爱尔兰教会法案》。
这样的行为自然极大地激怒了国王。
威廉四世不由得回忆起了1832年议会改革时,当时为了让那份法案顺利通过上院审议,他不得不按照格雷伯爵的要求策封了十五位新贵族进入上院以获取绝对多数。
然而,在《改革法案》再次被上院否决后,格雷居然再次向他要求扩大辉格党的上院席位,而且格雷伯爵还声称:如果国王拖延册封,那么他和他的格雷内阁便会发动总辞。
自从这件事以后,年轻时一直是辉格党支持者的威廉四世,便摇身一变,成为了托利党的铁杆盟友。
虽然他在明面上没有与执政党闹僵,但所有人都清楚,国王陛下心里简直把这帮完全无视他的君主权力和皇家威仪的家伙恨透了。
但纵然如此,亚瑟也从未想到他居然会直接解散议会,提前召开大选。
上一次不列颠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时候?
如果亚瑟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半个世纪以前的1786年,那时候的国王还是威廉四世和乔治四世的父亲乔治三世呢。
而且那次解散议会的原因也和这次相差无几,都是国王为了帮助托利党对抗在下院占据多数的辉格党人。
许多人都觉得,自1689年光荣革命开始,先后历经了七年战争、北美独立战争、大革命战争和拿破仑战争的英国议会已经牢牢的将国王关进了“笼子”里。
《权利法案》限制了国王征税、建立常备军、干预议会的权力。
《王位继承法》规定只有新教徒才可以继承王位,杜绝了英国重现天主教国王的危险,同时还强化了法官的“终身制”原则,防止国王随意罢免法官。
《联合法案》将英格兰王国与苏格兰王国合并,两国议会统一为英国议会,有效防止了国王借道苏格兰动摇议会制度的可能性。
《七年议会法》,将议会任期从3年延长到了7年,通过延长任期来减少国王对议会的影响力。
1782年和1801年反对党两次逼宫乔治三世,从此不列颠先后建立了“首相需获得下院多数支持”和“首相必须由下院多数党领导人担任”的原则性共识。
正当全欧洲的民主人士都在大肆鼓吹英国宪政制度的先进性,纷纷将英国的威斯敏斯特体制视为未来的前进方向时,威廉四世居然把议会给解散了。
这样的做法,不止是往欧洲大陆的精“英”分子脸上抽巴掌,更是给了英国君主立宪制度拥护者一记重拳。
在君主立宪派的心目中,君主立宪制相较于共和制度的优越性便在于:在党派矛盾激化时,国王可以行使权威充当弥合党派矛盾的调和者。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现在威廉四世才是那个激化矛盾的家伙。解散议会可不是他们想要的君主立宪制,这是君主专制。
威廉四世估计也没想到他下令解散议会居然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今天一大早,一份份批判国王行为的报纸便从舰队街成捆成捆的运出。
这些印着湿墨油香的报纸,沿着白厅、国会街、圣詹姆士街一路蔓延,就像是一把野火,仿佛要把整个伦敦一起点着了。
单是从报童卖力的吆喝声中,你就能知道各大报社那些一夜没合眼的记者们情绪究竟有多激动。
《国王解散议会,专家建议将其纳入精神病院疗养》
据传,正在意大利休假的罗伯特·皮尔爵士正加紧练习接飞盘技术,以接住国王抛出的国家。
《墨尔本下台,皮尔未至,国王陛下或将亲自执政,以“老水手日记”治国》
我们不是说国王不能说话,但我得承认,我没料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滚!’
《威斯敏斯特宫新上剧目:国王单骑解散议会,主演:威廉四世,编剧:愤怒》
目前本报尚未知晓这出新戏是否卖座,但皇家包厢里肯定有人在鼓掌。
《乔治三世的鬼魂在笑:我儿子学得有模有样》
我们不敢说这是政变,但如果它不是,那政变是什么?
《1832年改革法案未满3岁,但国王陛下已决定送它去孤儿院》
国王陛下声称,他只负责签名,不负责抚养。
《宪政解开了最后一颗钮扣,结果把国王给露出来了》
本报其实一般不怎么聊政治话题的,但每天都写男主人和女家庭教师那点事儿,你们总归也看腻了不是?
《1832年议会改革死因:回光返照后被国王打了一巴掌》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早知如此……那我的血不是白流了?
亚瑟盯着那张报纸,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但看报纸边缘被他捏起的褶子,却深得像是东非大裂谷的沟壑。
“我的血不是白流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被印在街头小报上的评语,捏着雪茄的手都气的在发抖:“或许国王陛下真的疯了,但疯起来起码也得挑个好时候……不过,也是难得……这群专栏记者竟然一夜之间都找回了自己的骨头”
他生了一会儿闷气,但转瞬他又想到:或许此刻的圣詹姆士宫里,威廉四世正坐在早餐桌边,一边咀嚼着烤面包片,一边用银刀拍打报纸,怒不可遏地咆哮:“放肆!”
和国王受到的攻击相比,他这个不幸被记者们的aoe技能所波及的“炮车兵”,貌似也没有那么多值得生气的事情。
一道低沉中带着咂舌的嗓音在亚瑟耳边响起:“我流了血,但却换不来一份肯定的报纸标题,真是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差点让我流泪,当然,如果我还有眼泪的话。”
亚瑟头也没回,他用屁股想都知道说话的是谁:“你是不是太久没冒泡了?憋得快发霉了?”
阿加雷斯哈哈大笑:“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人类社会可从不尊敬工具,哪怕这工具曾经替他们犁过不知多少亩地。”
亚瑟缓缓把雪茄熄灭在银质烟灰缸中:“我从来不指望报纸替我说话。因为它们就像是厕所里的马桶,使用它不丢人,但你如果为了得到它的好感,用舌头把它舔的干干净净,那就实在太下作了。”
“哈哈哈,说得好。”阿加雷斯嬉皮笑脸道:“那你又在气什么呢?不就是一群裱糊匠拿你做了个笑料?”
“我气的不是他们写我。”亚瑟一字一顿:“我气的是他们用我的血来掩饰自己的胆怯,然后转头又拿国王的荒谬当喜剧来演。看起来他们好像在鞭挞权力,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转移焦点,好让自己躲得更安全。如果写我的那份报纸敢直面国王陛下的火气,那我倒还敬他有股子文人的豪气。”
“那你比他们又好在哪里?”阿加雷斯完全不买账:“所以你就把怒气咽下,憋着一肚子的坏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去肯辛顿宫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卖笑脸?”
说到这里,这魔鬼又装起了好人:“但我得说啊,亚瑟,你变了,真的变了,变得‘成熟’了。以前那个见到长官说错话就想怼回去、面对暴乱冲上去挡枪子儿的黑斯廷斯,现在也学会了皱眉不语,甚至知道了‘去肯辛顿宫教书’这种体面而无害的自保方式。这真是不容易,这真是叫魔鬼感到欣慰。”
他特意拖长语调,那阴阳怪气的味道几乎像是泰晤士河春汛一样,酸水简直都要漫过河堤了。
亚瑟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报纸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皮包,动作一丝不苟,就像是在收拾衣物的洗衣妇:“说到变了,你也变了不少啊,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语气轻快:“哦?怎么说?”
“你以前可是堂堂七十二柱,能让国家崩裂、帝王疯癫。可现在呢?你窝在一辆马车的皮座垫下面,靠拌嘴找存在感,就连嘲讽都得拿我这个猪倌练手。你说你,是不是也成熟了?”
空气顿时像被马车震动的车轱辘卡了一下。
亚瑟又点起一根雪茄:“不过你也别太难过,等哪天我死了,我去地狱找巴尔帮你说说情,你再去给他认个错,好歹是地狱的话事者,这点度量巴尔应该还是有的。”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
阿加雷斯沉默了三秒,接着忽然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已经没有先前那种嘲弄般的滑稽,反而像是绷断的琴弦,狠狠的抽在空气里:“我亲爱的亚瑟,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下一秒,一股带着焦味的冷风猛地刮过马车内壁,雪茄头的火星被吹得一闪。
亚瑟正以为这魔鬼是拿出看家本事了,岂料他眼皮一眨,刚刚打完一套起手式的阿加雷斯居然不见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雪茄,又缓缓吐出。
看来在今天这场成熟较量当中,终究是千年魔鬼阿加雷斯胜了。
马车在肯辛顿宫前稳稳停下。
宫门一如往常庄严寂静,卫兵的羽帽像云彩一般整齐排列。
亚瑟收起雪茄,整好领口,旋即走下马车,站定、抬头、挺胸。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卫兵上前一步,抬手敬礼道:“肯特公爵夫人和维多利亚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肯辛顿宫的玫瑰厅在工作日总是异乎寻常的宁静。
肯特公爵夫人向来看重女儿的教育,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密密麻麻的教学计划上,也在于教学环境的布置上。
在授课时间,玫瑰厅的大门总是紧闭,帘幔放下,炉火温和地燃烧着,但香氛熏炉却从不点燃。
因为肯特公爵夫人认为那是法国式的矫饰,会使女儿的注意力分散到毫无意义的事物上。
墙上挂着一幅安格尔风格的新古典主义油画,画中的女士看起来像是一位垂眼沉思的女哲学家,头戴金叶冠,仿佛也在听课。
听康罗伊说,这幅画是去年春天刚换上的,取代的是一幅描绘圣乔治屠龙的织锦。
这是莱岑夫人出的主意,理由嘛,听起来也有些不知所谓,说是什么王储不宜过早接触骑士文化。
亚瑟被侍从带到玫瑰厅时,今天参与课程的三位女士都已各就其位。
学生维多利亚穿着一袭粉灰色晨礼裙,长袖束口,胸前饰着一枚天鹅绒蝴蝶结,此刻正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张矮椅上,面前是一张铺着淡绿绸面的课桌。
负责监督陪读的肯特公爵夫人则坐在略高一阶的沙发椅上,头戴银边褶帽,一身几近神职人员般简素的黑缎长裙,手中握着一把短柄折扇。
王室赐封女傅莱岑夫人则站在窗边,神情一如既往的拘谨,亚瑟看见她的手中还握着一份笔记本,想来那小本子应当就是传说中用来记录维多利亚公主一言一行的“起居注”。
如果想了解维多利亚,再没有什么资料能比莱岑手中的小笔记本更珍贵了,从她降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在人世间度过的每一天都被浓缩在莱岑的笔尖。
亚瑟行礼之后并未立刻开讲,而是自皮包中取出两册薄薄的诗集,书脊上烫金镌着《丁尼生诗选》字样,封面边角则可见诗人亲笔签名的流畅字迹。
他恭敬地走上前,先将其中一册递给维多利亚公主,另一册则放置于肯特公爵夫人的膝前的茶几上。
“丁尼生先生托我向二位殿下致意。他说自己尚不能想象,自己那几行写给大地与星辰的拙劣咏叹,竟能入得王室耳目。”
维多利亚的眼睛一下亮了,她迫不及待地翻开诗集第一页,很快便惊呼道:“这是丁尼生先生亲笔手写的吗?”
肯特公爵夫人也捧起那份诗集惊讶道:“这本诗集是不是还没正式刊印过,我怎么从没见过。”
“没错,这是未刊稿。”亚瑟笑道:“丁尼生先生听说公主殿下尤爱他笔下那句‘to strive,to seek,to find, and not to yield’,他便一夜未眠,只为亲自誊写誊签。”
维多利亚的眉眼因为喜悦舒展开来,而一直拘着面孔的肯特公爵夫人也难得展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肯特公爵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亚瑟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本诗集已经不是售价多少钱的问题了,光是丁尼生亲自誊写就足以令人倍感荣幸了。
当然,在外人看来或许如此。
但是,在亚瑟这里,不就是让丁尼生帮忙抄十来首诗吗?
小意思而已。
如果不是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和《匹克威克外传》实在太长,大仲马这厮宁愿把脑袋拧下来也不愿意送礼物给英国王室,那今天交到肯辛顿宫的可就不一定是丁尼生的诗集了。
这段话可不是亚瑟自吹自擂,因为他这里正好有一个例子。
迪斯雷利先生原本也想送《青年公爵》的手抄本的,无奈篇幅实在太长,一晚上的时间赶工根本来不及,所以他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强烈要求亚瑟,只要一有机会就应该向王储推荐他的大作。
但即使迪斯雷利不说,亚瑟也会这么做的,毕竟他在肯辛顿宫的课程安排可不止有自然哲学和历史,还有昨天晚上临时加入的英国当代文学和修辞。
如果要谈英国当代文学,那怎么能绕的开《英国佬》呢?
你能想象没有《英国佬》的英国当代文学吗?
那岂不是和没有议员的英国议会一样吗?
(本章完)
第735章 当你发现一只黑斯廷斯,就说明他的
第735章 当你发现一只黑斯廷斯,就说明他的朋友已经遍布肯辛顿了
午间的钟声从远处圣玛丽教堂传来,亚瑟收起讲义,将一沓写有诗句摘选的测验题轻轻放在维多利亚面前的小课桌上:“请殿下参照我今天所讲的内容,给这些诗句写一段短评,谈谈您对诗中意象的理解。”
维多利亚点点头,低头开始奋笔疾书,看得出来,她还没从获得丁尼生亲笔诗集的兴奋情绪中回过神来,也不愿浪费哪怕一分钟去铺垫自己对这位田园派新锐诗人的热情。
亚瑟转过身,来到肯特公爵夫人所坐的沙发对面。
他刚一落座,便看到一只描金边的瓷盘被侍从稳稳放在他眼前的桌几上,盘中盛着几块刚出炉的斯康饼,热气尚未散尽,奶油和覆盆子果酱被小巧的银匙分别盛放在两只低脚银盏中。
茶壶旁,一壶茉莉与一壶祁门已经备妥,就连杯中加的是牛奶还是柠檬,显然都考虑到了他的口味。
亚瑟并不担心这些午休茶点的风味,因为就算肯辛顿宫的厨房在伦敦排不进前三,起码也可以稳居前五的守门员。
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都知道,肯特公爵夫人主办的晚宴向来以盛大和华丽而著称。
肯辛顿宫的厨房虽然没有圣詹姆士宫、白金汉宫和温莎城堡的厨房那么大,但胜在设备完善,而且自从肯特公爵夫人搬到这里以后,她几乎每年都会申请专款整修厨房。
只不过,真正让肯辛顿宫厨房改头换面的契机,还要等到维多利亚被正式确定为王位继承人的1830年。
在乔治四世驾崩、威廉四世继位,维多利亚被议会确立为王位假定继承人的同一个月,肯特公爵夫人实现了嫁到英国后的梦想,她成功得到一间时尚新颖的厨房,有铸铁炉、热乎乎的水,还有为食物保温用的保温柜。
在此之前,她的烹饪团队的工作空间都和17世纪威廉三世与玛丽二世在位时相去不远,虽然200年前那确实是王室标准,但以19世纪的眼光看,年久失修的老厨房确实已经非常落伍了。
而在此后的三年中,这里又新增了一间甜点房和一间专司蜜饯、果酱和酒类的蒸馏室,制作冰激凌的设备、蛋糕模具、果冻和各类点心模具也陆陆续续被引入了肯辛顿宫。
这里的厨房设备齐全,而肯特公爵夫人对厨师的挑选更是可以用严苛来形容。
肯特公爵夫人对主厨的唯一要求便是:他必须背负着必胜的信念,肯辛顿出品的每一道菜肴都要胜过公爵夫人的贵族宾客们带来的食物。而要做到这一点,肯辛顿宫所提供的菜肴就必须在口味繁复和食材包罗万象上狠下功夫。
不过有意思的一点在于,根据亚瑟从女仆丽齐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虽然肯辛顿宫对外提供的晚宴菜单豪华无比,但是公爵夫人、康罗伊和他的家人,以及少数几个近臣参与的家庭晚餐却寒酸了许多。
至于原因嘛,倒也不是特别难猜,因为肯特公爵夫人一家的日子实际上也没好过几年,真正手头宽裕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年。
对外大排筵宴既是为了维持体面,也是为了笼络人心。
而在自家人这里,自然是该节约的还是要节约。
当然,肯辛顿宫的节约是相较于其他王室成员而论的,如果对照臭脚巡黑斯廷斯当年的两餐饮食,那显然还是相当奢华了。
中午来上一杯凉啤酒,嘴里含上一块猪皮冻,再咬一口杂碎混着面糊做的炸肉饼,哎呦喂,那简直就是至高享受!
后来虽然日子好了不少,但是论起吃食,其实也就是从街头饮食换到了店里。
让这头约克夏真正吃上细糠的转折点,还得是当年公海营救大仲马的事件。
自法国厨子入驻兰开斯特门十五号开始,亚瑟的食谱总算超过了两页。
玛丽·贝斯特《我们在约克的餐厅》,绘制于1838年
亚瑟刚咬下一口涂着厚厚果酱的斯康饼,肯特公爵夫人便略带关切地开口了。
“茶点可还合您口味?”
亚瑟笑着应道:“我常听人说,肯辛顿宫的甜品是伦敦之最,论起火候与调味,连特拉法加广场附近那家号称‘拿破仑都来买面包’的法式烘焙坊,都只能甘拜下风。”
公爵夫人听后轻笑道:“伦敦之最的名头,实在是不敢当。不过如果说肯辛顿的甜品和其他地方相比,有长处,那我觉得应该在于材料选的对,细节上处理得好。比如这覆盆子酱,就是从赫里福德郡来的,那里日照不多,但气候湿润,所以出产的覆盆子气味浓郁。”
亚瑟放下茶杯道:“在美食方面,您堪称老饕,简直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
“您是说大仲马先生?”肯特公爵夫人颇有些自得,作为《英国佬》的忠实读者之一,她对作者们的脾性略有耳闻。
“仲马先生固然是个美食家,但是论起对食材的追求,与您更相似的是达尔文先生。”
公爵夫人闻言一愣,手中的银匙停顿片刻,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笑意:“达尔文先生?我以为他是研究动植物的学者,他竟然也讲究食材?”
亚瑟微微点头,眼角带笑:“讲究倒未必完全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出于一种几近狂热的求知欲。按照查尔斯自己的说法,那就是‘如果我不曾把它们吃进嘴里,我又怎么能真正理解它们的存在方式呢’。他研究过鳄鱼、老鼠、飞鼠和穿山甲,也吃过它们,有些甚至是在亲手解剖之后。”
“这……真是前所未闻。”
公爵夫人轻笑着摇头,不过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奇。
或许是因为有着传承自中世纪的炼金术师等传说,又或者是由于雪莱夫人等小说家创作了《弗兰肯斯坦》这样的小说。所以,在这个年代,社会大众对自然哲学的研究者的古怪嗜好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宽容。
不管是暴脾气、性格孤僻,抑或是有些古怪习性,大伙儿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科学家就应该是个怪人,换而言之,如果他不是个怪人,那又怎么能成为科学家呢?
相较于达尔文吃遍生物界,肯特公爵夫人更关心的还是达尔文觉得最好吃的是什么。
“我是个德意志来的小女人,在我来到英国之前,甚至都没出过国,因此见识也称不上有多广博。”肯特公爵夫人好奇的打听道:“不过,您觉得,如果让达尔文先生帮忙丰富肯辛顿宫的食谱,他会挑哪几样食材呢?”
“嗯……”亚瑟一时之间还真被问住了:“这还真不好说……因为自打查尔斯开始环球航行后,几乎每次写信回来,他都会和我分享几样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味动物。”
“比如说呢?”
亚瑟揉了揉太阳穴:“比如说在福克兰岛,他们当时猎杀了一头母牛,连皮带肉的切下了几大块肉,就直接带走了。查尔斯告诉我,他们当天的晚饭就是带皮烤肉,还说那远比普通牛肉好吃,肉质接近于鹿肉,比羊肉好吃一些。”
正在埋头做试卷的维多利亚听到这话,忍不住扭过了头,岂料她的小动作立马就被身旁的莱岑夫人发现了。
这位平时只钟爱马铃薯的赐封女傅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才让维多利亚重新专注。
肯特公爵夫人也察觉到了女儿的小动作,只是碍于客人在场,她不好出声训斥,只得无奈道:“您最好还是别提羊肉,那是德丽娜最喜欢的食物,很容易就能让她分心的。”
亚瑟轻声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我可以写信给查尔斯,看看他能不能带一头美洲野牛回英国。假使公主殿下顺利通过考核,这头牛便作为我送给她的礼物了。”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不由笑道:“那估计得等好几年的时间吧?”
“可能用不了那么久,如今从伦敦去美国只需要22天,如果贝格尔号不需要执行环球航行任务,而是按照原路线返航的话,他们去年就应该返回普利茅斯了。”
说到这里,亚瑟忽的一拍脑袋:“我好像扯得太远了,还是说回动物食材吧。话说,您知道埃尔德·卡特吗?”
“卡特先生?当然知道。”
肯特公爵夫人半开玩笑的回道:“那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前两年沃尔特·司各特爵士还健在的时候,我向他询问推荐的书籍,他当时和我说的就是‘殿下,看看卡特的书吧’。不过,您现在提卡特先生做什么?他难道是可以吃的动物吗?”
“卡特先生当然是不能吃的,但是他和动物确实有联系。”亚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道:“南美的潘帕斯草原有大量的野生动物,其中有一部分是本地的,有一部分是外来物种,这一点,您应该知道吧?”
肯特公爵夫人忍着笑:“您该不会是在暗示卡特先生是外来物种吧?”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如果您硬要这么说,在生物学上,卡特先生确实也是一种动物。”
亚瑟清了清嗓子:“我忘了告诉您,卡特先生其实也在环球科考队伍里。有一次,他和达尔文先生骑着马绕圈逼近一群鸵鸟,等到距离足够近以后,卡特先生便从马上一跃而下,掏出枪托就给了鸵鸟脑袋一锤。按照他的原话,鸵鸟算是他见过最傻的动物之一,你想砸多少就可以砸多少。只不过,鸵鸟肉称不上有多美味,所以他和达尔文尝过一次后,就对它们失去兴趣了。”
肯特公爵夫人大失所望道:“我还以为您铺垫了这么多,鸵鸟肉多半会很好吃。”
“别着急,殿下。”亚瑟开口道:“鸵鸟肉虽然不好吃,但是鸵鸟蛋尝起来却非常不错。而且鸵鸟蛋的数量很多,每窝都有20个以上,每个鸵鸟蛋又都和十一枚鸡蛋一样重,所以您想吧,在南美光是吃鸵鸟蛋就饿不着。”
“喔?”公爵夫人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眉梢轻挑:“那鸵鸟蛋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亚瑟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吊听众的胃口:“鸵鸟蛋嘛,味道自然是不错。但卡特先生曾写信跟我抱怨,说他第一次在火上烤这种蛋时没有经验,把整颗蛋都扔进了火堆里,结果蛋壳炸开,蛋黄喷了他一脸,那下还烫得不轻呢。后来他们学聪明了,把蛋壳顶部敲开一个口子,然后用树枝支着慢慢烘,一边烤一边撒些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弄来的干香草,烤熟之后居然有一种类似奶酪与坚果混合的独特风味。”
“奶酪和坚果的混合味道?”公爵夫人重复了一遍:“那倒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可惜我们这儿就算有鸵鸟,也未必能收得了它的蛋。一窝二十个,那得准备多大的锅?”
“想吃总能找到办法的,如果您想一次性处理二十个,我觉得可以效仿美洲原住民的烹饪方法。”
“原住民一般怎么做?”
“把沙子掘个坑,蛋放进去,上头盖上炭火,然后等上一个小时,再掀开,就是鸵鸟蛋布丁了。”
公爵夫人听到这里,不觉有些后悔没细看《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她本以为那不过是枯燥的科普书籍,没想到里面居然还藏着菜谱呢。
亚瑟正打算再补一段关于火地岛人的饮食奇观,忽然听见一声轻咳。
他转过头,只见维多利亚已经放下鹅毛笔。
她抬起头,神情期待又有些小心地望向母亲:“妈妈……我已经写完了。”
“很好。”
肯特公爵夫人略一点头,正要吩咐莱岑将试卷取来,却见维多利亚忽然攥紧了手中答卷,鼓起勇气又补了一句:“我……我有个请求。”
她语气极轻,但从她捏着裙边的肢体动作看得出,她很希望母亲能够同意她的请求:“我想问问,今天午餐时,能不能让亚瑟爵士……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餐?我还想听他讲讲贝格尔号的事情。还有鸵鸟蛋、地鼠、野牛肉……还有他说的那个达尔文先生和卡特先生。”
这话一出口,厅中顿时静了片刻。
莱岑夫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这不在她的日常安排表上。
亚瑟倒是面色不改,只是温和地微笑了一下。
这段剧情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现在看来,维多利亚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吃羊肉。
肯特公爵夫人先是略感诧异地看着女儿,但并未立刻表态。
她收回目光,侧身向门边的约翰·康罗伊爵士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康罗伊原本正立在壁炉边,双手交握于身前,一副准备随时送客的姿态。
此刻被公爵夫人点到,他只得上前两步,低声道:“今天下午的安排不多,如果亚瑟爵士愿意留下,我看也无妨。现在时间尚早,厨房那边的饭菜可以重新做。”
肯特公爵夫人这才转向亚瑟,露出一个柔和端庄的微笑:“您今天中午如果没有特别安排的话,不妨留下多坐一会儿?其实不止是德丽娜对您的故事感兴趣,我也很喜欢听听绅士们在海上的传奇经历。”
亚瑟微微颔首,他半开玩笑道:“殿下的邀请,当然荣幸之至。如果您和公主殿下想听,我自然愿意多讲几则贝格尔号的故事。不过,我得提前提醒一句,有时候海上的晚餐并不如肯辛顿宫里的餐点这般干净美味。”
“那最好不过。”维多利亚终于多了些笑脸:“妈妈和莱岑总说我的饮食应该节制些,如果这些故事能帮我少吃一点,那我倒觉得这是有益身心的医学。”
肯特公爵夫人被这话逗笑了,她转身吩咐侍女:“通知厨房,午餐加一道肉食,加一份奶油芦笋汤,再添两样甜点,按亚瑟爵士的口味来准备。”
随即,她又看向亚瑟:“希望肯辛顿的餐点适合您的肠胃。”
亚瑟微微躬身道:“悉听尊便。”
(本章完)
第736章 苏格兰场的89团
第736章 苏格兰场的89团
从桌上的菜色上就能看出,肯特公爵夫人对今天这场家庭午餐有多重视了。
以老雪利酒调味,浮有精细切片的蛋丝和少许香草的海龟汤,这道在伦敦风靡一时的名菜赫然出现在了餐桌上。
只不过,肯辛顿宫的海龟汤与亚瑟在街头餐厅尝到的滋味儿却大有不同。
海龟肉质鲜美,极受伦敦食客的欢迎,可你要问这道菜在伦敦的名头究竟有多大,那你只需知道就连伦敦市长的就任日晚宴中,宾客们也指名追加了海龟汤。
不过,由于食材产地问题,正宗的海龟汤大多是由加勒比地区海运至伦敦的,但是由于海龟这种生物经受不住长途海运,在半道上就会死掉很多,所以它的价格自然也变得相当昂贵。
因此,对于大多数想做海龟汤生意的餐厅来说,他们不得不用其他动物的肉来取代海龟肉,于是这也就造成了用牛头熬制的仿海龟汤在伦敦四散泛滥的情况。
亚瑟不敢说自己今天尝到的海龟汤就是真的,但是他得承认,这汤喝起来起码和街头那些正宗的假货不一样。
那他有什么敢确定是真货的菜色吗?
这自然是有的。
好歹也是既吃过猪肉又见过猪跑的约克绅士,亚瑟起码知道今天的面包肯定是来自伦敦百年老字号——老切尔西面包坊。
这家店的名产‘切尔西小圆面包’是一种表面刻了十字纹、混合干果和香料烘烤、最后涂上奶油的甜面包。
这种面包之所以这么有名,起码有一半的原因得归功于乔治三世,这位国王隔三差五就会和夏洛特王后在傍晚散步的时候来到店里买面包,按照国王和王后的说法,除了面包以外,这家店的苹果派和松饼也做的非常好。
此外,最让亚瑟惊讶的还是兰开夏郡名产‘辛德尔·威克斯’和来自约克的小甜品‘约克夏冻’。
在兰开夏当地的传说中,辛德尔·威克斯其实是一道法国菜,最早是14世纪由一位来自佛兰德地区的纺织工引进到兰开夏的,如果用翻译过来,这道菜的名字其实是‘节庆之鸡’。它的做法笼统概况,就是在鸡肚子里塞满面包粉、西梅干、药草做成的馅儿料,而后烤熟。
虽然亚瑟觉得这道菜的味道谈不上有多少,但确实是一道很考验厨师功底的火候菜,而且切开后鸡肉混合着黑色果肉、绿色药草的模样,总归也算能为餐桌多添上几分色彩。
至于约克夏冻,则是用一种名叫帕金的姜汁味燕麦与蜜做成的甜点。
肯辛顿宫餐桌上的约克夏冻简直与约克当地甜品师所做出的味道别无二致,不得不说,能把这两道地方菜式做的这么好倒也是难能可贵了。
除了约克夏冻以外,餐后甜点还包括了淋上了奶油的安格尔西黑蛋糕和威尔士松糕。
这对于嗜甜的亚瑟来说,确实是相当满意的一餐。
如果要问亚瑟,今天这一顿饭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什么地方?
那可能只在于他们今天的主食是面包而非米饭。
不论其他人怎么评价,至少亚瑟认为全伦敦最好的餐点当属威灵顿公爵在伦敦1号举办的晚宴。
这位全大不列颠最受敬仰的老将由于常年在印度和西班牙作战,所以早就习惯了吃米饭,而且他的府上还有一位手艺高超的印度主厨。
在阴冷的伦敦,确实再难找出比火热的印度咖喱配米饭更合适亚瑟胃口的滋味儿了。
亚瑟正把一块涂满黑樱桃蜜酱的安格尔西黑蛋糕送入口中,恰巧咬到了那枚藏在内部的醋栗干,顿时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他刚刚放下餐叉,便发现坐在对首的维多利亚正盯着他,轻轻地咽了口口水。
亚瑟拿起餐巾抹了抹嘴,诧异的望着维多利亚餐盘里的蛋糕:“殿下,这蛋糕不合您的胃口吗?”
维多利亚低头看了眼盘里的蛋糕,抿着嘴没有说话。
反倒一旁的莱岑夫人开口替她解了围:“爵士,您得知道,女士们对身材都是很在意的,为了能维持一个好的外在形象,公主殿下最近正在控制她的食量呢。”
“控制食量?”
亚瑟郑重其事的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女王。
虽然她确实称不上苗条,但是还远不到胖的程度,如果用绅士们的话,顶多就是体态丰腴。
而且就亚瑟的个人经历而言,他觉得体重压根用不着刻意控制。
早年的时候,他一天巡街十几英里,隔三差五还要和东区流氓打一架。
后来不用靠刷街头步数拿苏格兰场的满勤奖了,坐在办公室读书看报也涨了点肉。但是去了一趟俄国,在德鲁伊斯克的乡下旅馆里饿了一个星期就差点给他干成皮包骨。
不过,亚瑟虽然很难理解减肥的需求,但他有的是减肥的办法。
愿意活动的,那就多运动。
不愿意活动的,给你送去监狱关干一阵子苦役就老实了。
当然,口是心非的亚瑟爵士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却完全不一样。
“如果得控制体重的话,公主殿下或许就不得不错过威灵顿公爵的晚宴了。”
肯特公爵夫人放下刀叉,将目光抛向亚瑟:“威灵顿公爵举办的宴会提供的餐量很多吗?”
“是的,殿下。”亚瑟带着笑意望向她:“公爵虽然同样讲究排场,但是他不喜欢在餐桌上陈列一大堆银器,也不喜多余的仆人围在四周打转。不过他最讨厌的,还是法国人那种每道菜只上一勺,吃到最后连肚子都没填满的铺张。”
莱岑夫人看了亚瑟一眼,似乎不赞成他将法国餐点一笔带过。
“威灵顿公爵吃得很朴素吗?”维多利亚追问道。
“他自己?朴素得像个兵营里的老团长。”亚瑟笑道:“他喜欢印度咖喱配巴斯马蒂米饭、加一碟香辣芒果酱,再来一杯波特酒。如果你和他不熟,在席间是不敢找他闲聊的,也不敢拍他马屁、奉承他的。你要是贸贸然上去赞美他,说他是滑铁卢之狮,他只会冷冷看你一眼说:‘我只不过完成了国王陛下派给我的任务罢了。’”
“我好像听谁说过这么一件事……”肯特公爵夫人回忆道:“威灵顿公爵有一次曾经怒斥一位议员,说:‘你怎么敢站在这儿批评我,滑铁卢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那议员吱唔了半天,说他那时还是个婴儿。公爵阁下回头就骂:‘那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吃奶去。’”
“喔……”亚瑟打趣道:“说实话,这可不像是公爵阁下的口吻,他一般不会那么直白的,这话听起来更像皮克顿将军说的。”
公爵夫人复述了一遍:“皮克顿将军?”
在军旅中历练多年的康罗伊从旁解释道:“那位战死在滑铁卢的‘魔鬼’皮克顿将军,肯特公爵殿下健在的时候也说过,皮克顿将军作战勇猛,但是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他的那张嘴巴里会突然蹦出什么脏词儿来……”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恍然大悟:“皮克顿将军……他原来是不是88团的指挥官?驻扎在德文波特的那个皇家爱尔兰燧发枪团,我们去年夏天才去视察过的,德丽娜还授予了他们新团旗。”
康罗伊闻言纠正道:“殿下,授团旗的是89团‘布莱尼的猎犬’,他们曾经是布莱尼勋爵的下属。而皮克顿将军曾经率领过的是‘魔鬼之师’88团。”
亚瑟笑着开口道:“倒也不是完全错了。因为88团与89团都是爱尔兰团,确实很容易记岔了。如果不是我在苏格兰场服役过,而苏格兰场里又有从88团和89团退伍的老兵,并且他们还经常为了谁是‘最爱尔兰的爱尔兰团’而争吵,我肯定也会经常混淆。”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发问。
由于她去年参加了89团的授旗仪式,并且亲手将新团旗交给了该团指挥官罗兰德·希尔子爵,所以她对这支部队颇有好感,她当然希望她的团才是最强的爱尔兰团。
“那您觉得,88团和89团谁才是最爱尔兰的爱尔兰团呢?”
亚瑟笑着回道:“那这要看您问的是谁了?如果您问的是89团的老兵,那一定是89团。反之,88团亦然。这两支部队都拥有着相当光荣的战史。”
“那如果我一定要问您谁最强呢?”
“嗯……如果您一定要问的话……”
亚瑟思索了片刻:“先说88团吧,在1810年的布萨科战役中,在战场局势不利的情况下,88团站出来挽救了局势。据说威灵顿公爵目睹了这场战斗后高呼:我从未见过比88团刚才那次冲锋更英勇的了。而在的罗德里戈城围攻战中,‘魔鬼’皮克顿将军对他下属的‘魔鬼之师’发表了特别的讲话:今晚我不打算依仗火药,我们将用冷兵器来解决这场战斗。接下来,88团说到做到,他们排成横队向对手推进,当他们距离法军阵地300码时,法军从右到左向他们倾泻了一阵火力。但88团不但没有溃散,反而在遭受冲击后迅速恢复,并填补了缺口,然后开始以两倍速度加速前进,直到距离敌人仅50码处才停下,发起一轮射击,射击结束后,88团便在皮克顿将军的喝令下,毫不迟疑地提起刺刀对山坡上的法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维多利亚忍不住好奇道:“那他们最后赢了吗?”
“当然。”亚瑟笑着应道:“88团还从未在白刃战中失利过,若非如此,苏格兰场也不可能任命从88团里退伍的军官为剑术教官。”
“那89团呢?”
“89团嘛……”
亚瑟一想到当年89团在苏格兰场受到的群体嘲讽就头疼。
相较于刺刀见红的88团,89团在拿破仑战争中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该团1793年组建后的第一次战斗,便是约克公爵组织的荷兰远征,在佛兰德战败后,不列颠谋求从法国手中保卫荷兰的想法彻底宣告破产。
随后,该团被调往爱尔兰,在布莱尼勋爵的指挥下,镇压了爱尔兰叛乱,并在葡萄酒山战役大胜叛军,而该团的绰号“布莱尼的猎犬”也正是由于其顽强追捕叛军的表现得来的。
在此之后,他们又奉命启程保卫汉诺威,结果途中遇风暴,在荷兰海域把团旗给丢了。
半岛战争时,他们在布莱尼勋爵指挥下,于富恩吉罗拉战役发起刺刀冲锋,但最终战斗失败,大多数士兵战败被俘,团长布莱尼勋爵甚至被法国人关押了四年之久。
当然,89团也不是总打败仗,只不过他们最辉煌的战果并不是在欧洲,而是在北美和亚洲。
在英美1812年战争中,他们在克赖斯勒农场战役、布法罗战役等一系列战役中都打出了上佳表现,而在1824年的第一次英缅战争,他们是第一支沿伊洛瓦底江进军阿瓦的部队。
但不管怎么说,把两个团的战史摆在明面上,谁都知道哪个团的战斗力更强。
“如果一定要我在这两个团之间选出一个最强的……”亚瑟将茶杯稳稳放下:“那我只能说,88团在战场上是最锋利的刺刀,而89团,是最耐用的老步枪。”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耐用的老步枪?”
“没错。”亚瑟笑道:“刺刀或许能一击致命,但它必须近身,而步枪不必。刺刀赢得的是一次冲锋的荣誉,步枪守住的,是长期拉锯的阵地。而且,殿下……”
他语气一转,变得正经了几分:“89团虽然没有88团那样耀眼的战功簿,但他们经历过的却是最不荣耀、最不浪漫、最难熬的那种战争——远征失败、途中失旗、主官被俘,却始终没有解散,也没有动摇军纪。他们熬过了最漫长的囚禁,也打赢了最不起眼的胜仗,比如在克赖斯勒农场、布法罗、朗伍兹那样的地方,没有荣耀,却有牺牲……”
维多利亚听得极认真,她沉静了片刻,理解了亚瑟话中的潜台词:“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
亚瑟微微点头:“从来没有。”
一旁的肯特公爵夫人也不觉莞尔:“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更喜欢89团了。作为一位母亲,我更欣赏那些知道自己不是最强,但依然坚持到底的孩子。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爵士,您也是苏格兰场的89团。”
亚瑟本来只想借“老步枪”这个说法回避维多利亚的提问,既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又不至于多说几句违心话。
谁知一句回护之词竟被肯特公爵夫人顺水推舟,评价成了“苏格兰场的89团”。
亚瑟噎了口气,一时间竟没能接话,最后只得陪了个笑脸:“如果我真是苏格兰场的89团,那我得感谢当年伦敦塔下的时候,我起码没有被暴乱者包了饺子。”
“包饺子?”维多利亚一头雾水。
“是士兵们的俚语。”莱岑夫人不动声色地插话道:“指的是在战斗中被敌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维多利亚恍然:“那布莱尼勋爵……他是不是也在富恩吉罗拉被包了饺子?”
康罗伊微微点头道:“可他没有逃跑。他知道那场冲锋注定失败,但他还是带着人冲了上去。因为那是命令,是职责。”
就在这时,维多利亚忽然挺直了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洛伊莎!”她轻声唤道,一名年纪尚轻的女仆随即快步上前。
“殿下,有何吩咐?”
“去储藏室,把我那只嵌了绿松石的小书写盒取来。就是我去年去德文波特的时候带的那只,上面贴了89团团徽贴纸的那只。”
洛伊莎一愣,旋即行礼:“遵命。”
维多利亚转向母亲,低声解释道:“妈妈还记得我去年授旗的时候,晚上回来写的那本小册子吗?我把89团的服装、徽章、团歌甚至连他们的行军脚程都记下了,但后来没写完……今天听了亚瑟爵士讲的这些,我想把这段也记下来。”
肯特公爵夫人并未阻止,只是看了亚瑟一眼,颇为感激的笑道:“看来您今天为我们讲了一个好故事,甚至把德丽娜的求知欲都激发了。”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亚瑟笑容真诚,但是当他听到“书写盒”这个词儿的时候,眉头却不禁皱了一下。
像是肯辛顿宫这样的地方,书写盒肯定有不少,但是维多利亚口中的那个,该不会正好是象牙那个的吧?
(本章完)
第737章 苏格兰场的规则制定者
第737章 苏格兰场的规则制定者
伦敦刚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阳光斜斜地照在车窗上,被湿润的玻璃折射得朦胧而美丽。
马车缓缓驶过格罗夫纳广场,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有咯吱咯吱的韵律。
亚瑟半倚在马车靠垫上,腿上摊开一本新书,深色封面上以镀金体写着书名——《阿尔罗伊的奇妙故事》。
这是《英国佬》七十二柱之一的本杰明·迪斯雷利为了新杂志《火》呕心沥血打造的年度力作。
该怎么形容这部作品呢?
从故事结构上来说,这本书不失为一本优秀的冒险小说,针对那些热爱历史和冒险元素的读者来说,这绝对是不容错过的一部作品。
尤其是结合迪斯雷利即将参选的现实背景,为了获取社会舆论的支持,你大可以想象他这回到底在新书上下了多大的力气。
虽然这本书出版后的社会评价仍是未知数,但是至少阿加雷斯已经率先为其打出了魔鬼评分9.0的超高评价。
实不相瞒,这家伙昨天就抱着这本书通宵达旦的阅读,翻来覆去的将这本书看了好几遍。
“我得说。这是近十年来,不,是近二十年来最令我感到兴奋的一次阅读体验。”阿加雷斯咂一口红酒,用那种熟悉的轻慢又油滑的口气评头论足道:“我承认我先前对小犹太有些偏见,但是他的这本新书让我对他大为改观。这本书写得比十八世纪的黑弥撒手册还要引人入胜,比拜伦勋爵的自传还要充满幻想,比我在人间阅尽的政客自恋症合集还要文学。”
他扬起眉毛,用指节轻轻敲打着书的封面:“阿尔罗伊,王之子、大卫王的后裔、逃犯、先知、情圣、末世弥赛亚,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能吸引读者的?”
语罢,他又转向始终不搭理他的亚瑟,看那架势就像是在认真的准备一场地狱公爵级的书籍推荐会。
“如果你是一名身世高贵但财力堪忧的青少年,如果你在政治上找不到存在感,如果你在恋爱上无法保持专一,如果你在宗教上既不虔诚又不彻底,那这本书就是为你写的。”
阿加雷斯盛情难却,但亚瑟的反应却极为冷淡,他一边翻页,一边轻声念道:“阿加雷斯……”
“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对?”红魔鬼兴冲冲的搭腔。
“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早上,你一直在我耳边没完没了的嗡嗡嗡。如果不是一睁眼看见的是你,我还以为家里进了巴尔的苍蝇。”
阿加雷斯闻言,眉头猛地一横。
通常而言,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但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往常那样,用200多种亚瑟听得懂或听不懂的语言攻击这个心黑手狠的约克小子,反倒是相当和气的劝解道:“亚瑟,说真的,这本书的副标题应该交给我来写,或者至少得让我写一段推荐语。你听听这段怎么样,一场关于身份、信仰与彻底搞砸一切的热烈尝试。阿尔罗伊像圣保罗一样启程,像所罗门一样迷恋奢华,最后像个普通英格兰议员一样在议会表决中失了票。”
亚瑟合上书本,轻轻摇了摇头:“太平了。”
“那这段呢?”阿加雷斯又清了清嗓子:“阅读此书的体验就像在地中海坐船遇上风暴:你知道它要翻,但还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亚瑟略一撇嘴:“作为副标题不知所谓,作为推荐语又好像连这本书都没认真读过。”
阿加雷斯瞪大了眼睛,他的鼻子简直都快顶进了亚瑟的眼窝里:“亚瑟,你他妈的别得寸进尺,你知道能得我一句点评,这在地狱究竟是多么大的荣幸吗?你要是觉得自己很有品味,很会起名,那你倒是起个比我强的啊!”
“这有什么难的?”已经干了好几年出版业的亚瑟信手拈来:“《阿尔罗伊的奇幻之旅,或如何在叙利亚沙漠谈恋爱并同时躲避圣战者》、《阿尔罗伊:如何在卡巴拉圣地开展一场失败的创业项目》、《犹太王子养成手册:从逃亡到登基只需三步,第四步是完蛋》、《我的军队、我的恋人、还有那根直到故事最后我也没搞懂是干什么用的权杖》……”
语罢,他还竖起食指点评道:“顺带一提,由于本书故事线涉及重夺所罗门王的权杖,所以尤其受到某些魔鬼的特别欣赏。”
眼见着阿加雷斯的头顶都开始冒烟了,亚瑟又猛地话锋一转:“但是不得不说,虽然这本书有着或这或那的缺点,本杰明喜欢在小说里写自传的毛病也没改掉,但起码这一次他写自传的方式比《青年公爵》和《康塔里尼·弗莱明》委婉多了。”
阿加雷斯听到这里,也终于耐下了性子,虽然他很不满亚瑟先前的言论,但是本着魔鬼一贯的高超文学素养,他必须得承认亚瑟是对的。
总得来说,迪斯雷利的写书风格和他的穿着打扮一样臭屁,一翻开书本,绿裤衩红马甲的形象便扑面而来。
就拿《康塔里尼·弗莱明》这本书举例吧。
这本书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迪斯雷利给自己写的一份过度装饰的人生备忘录,最多附带了一点幻想文学的外壳。
主角康塔里尼出身高贵,从小郁郁寡欢,五岁就开始思考人生的本质,十岁开始写诗,十五岁发表文集,十八岁时痛恨世人不理解他。接着,他上了大学,发表了一堆惊世骇俗的政治观点,然后,毫无悬念的,被学校开除了。
之后,他父亲建议他干点正事,于是他就成了父亲的私人秘书,在外交圈子里混了几年,一边思考如何拯救帝国命运,一边抽时间忧郁。
书里的感情戏也写的腻歪异常,康塔里尼和爱人之间的对话,基本上全是“命运为何如此残酷”、“你不懂我的孤独”、“我愿为了你放弃整个欧洲”这类台词,看起来就跟拿破仑和歌德互换了日记似的。
而这本书的结局,也异乎寻常的标准:康塔里尼出了本诗集,结果被评论界无情嘲讽,然后被迫辞职,在一次象征性极强的暴风雨中选择独自远行,当然,人,肯定没死,就是差不多成了个流亡的灵魂。
这本书刚刚写出来的时候,《英国佬》内部就有过争议,只不过碍于朋友间的交情,大仲马、狄更斯和亚瑟等人都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书如果出版,结局可能不会太美好。
但是,和迪斯雷利向来不对付的海涅可就没什么理由惯着他了,海涅看完这本书的第一句话是:“我读了十五页,发现主角在这十五页里凝视了窗外十四次,第十五次是凝视镜子。然后他对着镜子说,‘我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老天!你们知道吗?我当时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不过虽然《康塔里尼·弗莱明》收获了编辑部的一致恶评,但是好在迪斯雷利先生再怎么说,如今也是有一定读者群的大作者了。
所以,这本书虽然反响不大、卖的不好,但是起码没到恶评如潮、收不回成本的程度。
当然了,《康塔里尼·弗莱明》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肯辛顿宫家庭教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觉得这本书很适合用来给学生做阅读训练。
你要是能把这书里面潜藏着的内心戏全部读懂,那基本也就可以在阅读理解方面出师了。
没办法,谁让写这书的家伙本身就是个戏精呢。
而《阿尔罗伊的奇妙故事》比《康塔里尼·弗莱明》强在哪里呢?
在亚瑟看来,强就强在你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就很难察觉到这其实还是一部迪斯雷利的自传体作品。
比如说,阿尔罗伊和他的姐姐米里亚姆感情深厚,为了解救米里亚姆,他杀死了一位当地贵族后,并不得不逃往荒野。在高加索山脉的高处,他遇到了卡巴拉大祭司贾巴斯特,贾巴斯特告诉他,如果他想解放犹太人、解放圣地,他就必须首先夺回所罗门的权杖等等……
亚瑟不敢断定迪斯雷利书里的贾巴斯特写的是谁,但是他敢拿枪子儿打赌,米里亚姆的原型就是迪斯雷利的姐姐莎拉。
而且书中阿尔罗伊在解放了哈马丹,征服了巴格达后,却爱上了一位穆斯林贵妇,这时大祭司贾巴斯特警告阿尔罗伊:“你或许是巴格达国王,但你不能同时是犹太人。”
贾巴斯特的劝诫毫无效果,于是他计划联合保守派推翻这位叛教的弥赛亚。阿尔罗伊挫败了这一阴谋,但与此同时,他却因为温和的行事立场被一位犹太激进分子嘲讽。
结合最近发生的事,你真的很难不明白迪斯雷利究竟是在阴阳怪气哪个普鲁士佬。
但是比起纠结于书中的细枝末节,亚瑟最喜欢这本书的地方还是在于,他从字里行间读出了迪斯雷利的政治立场——托利主义这种旧时代的产物已经过时了,但这不代表我会屈尊成为辉格党人。
比起从迪斯雷利口中说出,这种作品中的真情流露更能说明一个人的本质。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如果迪斯雷利的思想不产生过于剧烈的变化,亚瑟与他的友情或许可以维持的非常长久,这不仅仅会体现在私交上,更会体现在事业上。
而友情的最直白体现,便是亚瑟今天下午便会亲自登门,为他的好兄弟迪斯雷利先生奉上八百镑的竞选资金,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在为迪斯雷利助选的议案上也永远有亚瑟的一张赞成票。
至于今天上午该干点什么嘛?
伦敦的雨刚歇没多久,石砖地面尚未完全干透,警署门前的铁栅栏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厚重的云层在伦敦的天顶缓缓散去,留下几缕稀薄阳光,从破旧的房檐与街灯柱之间斜斜穿过,投下拉长的阴影。
空气中还带着一丝煤烟混着铁锈味的潮气、夹杂着报纸文件的墨香、马车车夫的粗口,以及一丝令人振奋的潮气,那是某种只在大事发生之前才会出现的气息。
苏格兰场的前门高大沉默,仿佛一位沉睡中的老卫兵,静静守望着白厅街上的车辙与人流。
铁铸门环尚带水珠,偶尔被风吹得咔哒作响。
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车夫还未来得及扶人下车,马车的门便被内侧轻巧地推开,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搭上门框。
白衬衣与银灰领结相映成趣,胸前一枚暗金色的苏格兰场徽章隐约可见,亚瑟的衣装一如往常地克制、整洁得近乎苛刻。
他一手握杖朝苏格兰场正门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落在地砖的砖面,踩得众人心跳微滞。
门口值勤的是一位新警官,刚入职不到半年,制服上的钮扣还闪着新抛光的光泽。
他眼见一陌生绅士不打招呼地径直往里走,立刻下意识挡住通道:“请留步,先生。请出示来访文书或警务函件。”
亚瑟停下,抬眼看了这位小警官一眼,既不恼怒,也不讥讽,只是笑着问了句:“新来的?”
小警官挺起胸膛:“是的,先生,三月刚入职。”
“哪个部门?”
“侦查科,先生。”
“喔?做现场记录还是跟线索?”
“主要是线索整理。”他声音里有些倨傲,毕竟这可是苏格兰场里面最高贵、最有地位的部门之一:“我负责把报案信息和情报文书做初步归档,然后转给上面的人判断是否立案。”
亚瑟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那挺重要。昨晚西印度码头那起盗窃案,归你们那边处理吗?”
小警官皱了皱眉,略显迟疑:“我、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们部门昨天下午确实收到了码头警署送来的一份函件……但我还没看具体内容。您问这个干嘛?”
“只是随口一问。”亚瑟笑了笑,仿佛只是个有些好奇的伦敦市民:“那你平常和谁搭档?”
“呃……我主要是给鲍比·坎贝尔警长打下手。”小警官顿了顿,眼神开始变得不耐烦:“先生,您是不是哪家报馆的?如果是采访,那您得走东侧侧门。现在是公务时间,闲人止步。”
亚瑟仍是一副不恼的模样,像是在细细观察一株茁壮生长的小草。
他刚要再问一句,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马靴踩在地砖上的沉稳脚步声。
“乔治。”一个略显苍老但铿锵的声音响起:“别挡路。”
新警官一惊,猛然转头。
只见一位满头灰发、眼神如鹰的老警督正从苏格兰场主厅走出。
他穿着老式的深色燕尾服制服外套,腰上跨着半旧的警务皮带,步子不快,但气场十足。
那人走上前,将一只厚实的手搭在小警官乔治的肩膀上,没有训斥,没有怒骂,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转向亚瑟,站得笔直,抬手敬礼。
“欢迎回家,长官。”
亚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埃文斯。”
他们说话之间,前厅一群正在值勤的警员也都抬起了头,有人揉了揉眼睛,有人悄悄摸了摸胸前的警徽,还有人已经快按捺不住想要冲上来寒暄了。
而新警官乔治,则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通红,像是刚从火炉里拔出来的煤饼。他慢慢低下了头,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
亚瑟见状只是略微抬了抬手杖,笑着伸手拍了拍乔治的肩膀,扭头对埃文斯警督说道:“这年轻人不错,是个好苗子。”
埃文斯警督嘴角动了动,那张因岁月与风雨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老脸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是挺不错。”他开了个玩笑:“只是还没学会,苏格兰场的大门,从来不拦亚瑟爵士的路。”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怪他,规矩就是规矩嘛。”
“规矩是用来给新人看的。”埃文斯领着亚瑟往里走,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而您,是立规矩的。”
(本章完)
第73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第73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雨后的寒风沿着白厅街来回扫荡,罗万厅长裹紧军风斗篷从内务部台阶走下,发硬的脚步仍带着早年在半岛战争中养成的军官节律。
今天的内务部会议一如既往地漫长乏味,内务大臣邓坎农子爵对警政事务的兴趣显然不及他的前任墨尔本子爵,更不及苏格兰场的创建人罗伯特·皮尔爵士。
尽管邓坎农子爵尽力装出关切模样,但他在言辞间却时常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苏格兰场管得太宽”的不耐,仿佛这个部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自由权利的侵害。
尤其是在前天国王陛下解散议会之后,作为“留守内阁”的一员,邓坎农子爵早已心不在焉,治安报告尚未念完,他便开始频频摩挲怀表、扭头望向窗外的街道,一心想着早点下班。
对于罗万厅长提出的冬季治安巡防建议、泰晤士河南岸流浪者聚集风险以及东区最新出现的非法刊物发行线索,他一概用“以后再议”或“等选后再定”草草搪塞。
而这种敷衍的态度,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辉格党的议员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信任过苏格兰场这群出身复杂、成分不纯、纪律尚未完全驯服的新式警官。
也许是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忘记,就在两年前,正是这支警队镇压了一场又一场的议会改革暴乱。
其实不论是墨尔本还是邓坎农,辉格党的两任内务大臣都对皮尔创建的苏格兰场抱有深远的成见和敌意。
他们出于一种难以令人理解的“分而治之”的企图,故意挑起治安法官和苏格兰场之间的对抗。
从前亚瑟还在的时候,这位布鲁厄姆勋爵的门生还可以扯着大法官厅的旗号去与治安法官们打交道,用他伦敦地区检察署检察副长的身份来为苏格兰场的“越权”行为打掩护。
而在亚瑟离开之后……
这条系于一人之上的关系链便骤然崩塌了。
治安法官们一拥而上,内务大臣乐观其成的态度促成了内务部的缄默,而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局势的恶化。
治安法庭屡屡重提苏格兰场越权侦办、未请示拘捕、干涉司法独立等一系列旧账,要求内务部重新界定警务权力的边界。
同时,在亚瑟离任之后,伦敦地区检察署也趁机收回了多项侦查指导权限,并不再设置伦敦地检署警方代表职务,而这自然导致了警员提讯所需的标准文书等一系列程序被故意耽搁、拖延审批。
这一切变化来得既迅猛又冷酷,仿佛一场早有预谋的反攻。
那位曾经横贯中枢的苏格兰场三号人物一离职,“敌人们”便纷纷亮出了早藏在袖中的匕首。
他们甚至连试探都没有,每一刀都简洁明了的砍在了苏格兰场的要害之处。
罗万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更不可能是某个法官或检察官的一人之策。
如果没有内阁的授意或默许,他们根本不敢搞出这么大的动作。
罗万当然看得清形势。
他是战场老兵,跟着威灵顿公爵一路从伊比利亚半岛打到了滑铁卢,期间受过几次重伤,有一次甚至差点丢掉性命。而罗万从威灵顿公爵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课便是:战略撤退的重要性。
他在与亚瑟合作的两年半时间里,苏格兰场扩张迅速,部门在伦敦的地位如日中天。
然而,亚瑟在任时手段虽强,扩张虽猛,但也恰恰因此留下了太多把柄。
亚瑟亲自提拔任命的警官几乎遍布苏格兰场的核心科室。
亚瑟主导建立的犯罪信息归档机制从未与内务部之间形成正式备案。
亚瑟留下的情报网络从来不受文书程序制约,这套网络之所以能够运行,靠的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以及利益关系。
而这些,在内务大臣和治安法官眼中,全是越权。
亚瑟离开苏格兰场之后,罗万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逐一接管、重编、归档,每一次人事调动、每一次结构重建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苏格兰场内战。
亚瑟当年亲手提拔起来的那一批人里,有忠诚的,有聪明的,也有桀骜不驯、不合规范的。然而恰恰是后者,在亚瑟的调教下,成了“苏格兰场风格”的核心。恰恰是这些不合规范的家伙,最受一线警官的爱戴。
他们不拘泥于程序,却总能破案。
他们不擅长写报告,但每次街头混战却都冲在最前。
他们脾气火爆,语言粗鲁,胆大妄为,但却赢得了东区码头、北区集市、南岸工棚那些最难对付的工会线人们的信任。
罗万不是不懂得欣赏亚瑟的天才创作。
正相反,他很欣赏亚瑟的那套系统:行动迅捷、情报通畅、判断果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今年早些时候议会特别委员会对伦敦治安情况的调查报告中指出,自苏格兰场创建以来,伦敦地区因为盗窃、抢劫等犯罪行为损失的财物已从1829年的90万镑,下降到了1834年的2万镑。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应该归功于亚瑟·黑斯廷斯,罗万心中有数。
但是,高效运转、成果卓著的黑斯廷斯体系并不是一点缺陷都没有。
作为苏格兰场的首任厅长,罗万深刻的明白:如果一套体系离了一个人便转不动了,那它百分百不是个好系统。
亚瑟留下的这套体系核心之处便在于,它是完全由亚瑟·黑斯廷斯的个人魅力与手腕凝聚起来的一套系统。
或许它确实很好用,或许它确实为伦敦的治安状况贡献了许多成果,但是这套系统只有亚瑟·黑斯廷斯一个人能使得动,他那群桀骜不驯的手下也只对他一个人负责。
为了根除亚瑟在苏格兰场的影响力,也为了能够从内务部和治安法官的夹缝中赢得喘息之机,罗万不得不做出一些令人心痛的决定。
黑斯廷斯派的老巢警务情报局和刑事犯罪侦查部先后遭到“大清洗”,调动、外派、降职,为了消除过去那种“黑斯廷斯主义”作风,罗万拿出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
每一份报告都必须按规定格式提交,每一次抓捕都必须经过上级审批,所有涉及案件的调查必须进入正式记录系统,任何情报收集行动都不再依赖于私人信任和默契。
此举虽然有效遏制了苏格兰场中不受控现象的蔓延,但同样让那些已经习惯了“灵活处理”的老警官感到不满。
“当年黑斯廷斯警监在的时候……”这句话几乎都快成为某些老警官教训年轻警官的口头禅了。
而去年发生的一起事件更是引爆了苏格兰场内部的不满情绪。
去年警务情报局派遣一位名叫威廉·波配警官前去监视某个激进分子组织的集会,波配警官在集会上装扮成了一位激进改革家。但很不幸,一位曾在警察局见过他的激进分子当场揭穿了他的伪装。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激进分子动员伦敦国际政治同盟要与苏格兰场开战,并号召举行抗议集会以抨击波配的行为,要求政府严惩这位在苏格兰场深受信任的资深警官。
1833年5月13日清晨,在伦敦一个冷浴场的废墟上,大约800人的激进分子举行了集会。
当一份又一份煽动性演讲逐一发表,参会者再也不能保持冷静。
他们开始攻击前来驱散人群的苏格兰场警察。
短棒、石头、刀子甚至还有手枪的子弹,全都飞向了警察。
负责现场指挥的罗万厅长当即决定动用了一支70人的镇暴警队前往支援。
在这次集会中,有3名警察受了重伤,幽灵队下属的罗伯特·卡利警长当场死亡,还有许多警察受了轻伤。
虽然暴乱很快平息,但在这次事件后,苏格兰场却遭到了地方公众和舆论界的大肆辱骂。
陪审团的验尸官甚至主张杀害卡利警长的凶手是“正当防卫”,该凶手也被法庭宣布无罪释放,而内务部居然对法庭的宣判保持了沉默。
当这个消息传出后,立马在苏格兰场内部引来一片哗然。
伦敦各大区主管警司无一例外的跑到白厅街4号找罗万拍桌子,其中情绪最为激动的当属卡利警长的上司、幽灵队主管托马斯·普伦基特,这位出身“绿夹克”的神枪手指着罗万的鼻子破口大骂。
据说他当时甚至揪下了身上的肩章砸到了罗万的脸上,隔着办公室的门板都能听到普伦基特的咆哮:“罗万,你他妈要是带种的就直接给我一枪!都是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52团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你说,你他妈的说,你让我怎么给卡利的老婆孩子交代?”
如果不是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在旁边拦住了普伦基特,按照他的个性,弄不好当场就要与罗万来一场决斗,然后再带着幽灵队屠了连篇累牍辱骂卡利警长的舰队街。
罗万虽然没有因为普伦基特的一时冲动将他革职,但是执行公务死了人,局里和内务部却没有任何公开表态无疑寒了许多人的心。
因为这次冷浴场事件与1832年议会改革暴乱还有些区别,虽然两次苏格兰场都流了血,但1832年那次亚瑟最后“死而复生”,并且政府还给予了他应有的尊重,为他铺垫了一个体面的告别。
但是这次冷浴场事件,不仅政府反应冷淡,而且苏格兰场出现了实实在在的殉职警官,而最让警官们无法接受的是,卡利警长之所以会死,是由于担任现场指挥的罗万厅长坚持“不采取暴力”,也就是自始至终没有动用热武器。
正因如此,参与暴乱的激进分子无一死亡,反倒是苏格兰场损失惨重。
然而,他们的一片好心却全喂了狗,舰队街事后一如既往的攀咬苏格兰场,陪审团甚至不愿给凶手定罪。
这样的情况,别说是苏格兰场这帮五大三粗的糙汉了,就算换了柔弱和气的贵族小姐也会热血上头。
虽然下院的特别调查委员会事后免除了苏格兰场厅长和警察的责任,认为苏格兰场的行为是合乎法律和适度的,并撤销了凶手的无罪判决。
但是这种调查结果放在警官们的眼里,不止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反倒像是火上浇油。
两相对比之下,苏格兰场思念黑斯廷斯警监的人也就更多了。
雨后的寒风再次卷起,白厅街上的石板路上闪烁着微弱的水珠反射出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传来马车的辘辘车声和远处的钟声。
罗万回想着这几年的种种,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穿过白厅街的街道,步伐几乎没有任何拖沓,向着白厅街4号的苏格兰场总部走去。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紧随其后,嘴里不停地絮叨着今天内务部会议的细节。
梅恩爵士的语气带着几分愤懑:“查尔斯,邓坎农子爵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那种推脱和冷漠的态度,难道他真以为伦敦的治安工作真能这么一直混下去吗?”
罗万只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回应。
梅恩爵士见罗万没有回应,低下头继续自言自语,却没有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苏格兰场的大门前。
大厅里传来一阵阵吵杂的声音,门口执勤的乔治警官见罗万到来,赶忙立正敬礼,高声喊了一句:“长官!”
很明显,乔治这一嗓子多少有些通风报信的意味在。但大厅里的噪声却半点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甚至,有些警员的声音反而变得更加高亢了。
罗万皱起眉头,原本就糟糕的情绪逐步加剧,他开口问了一句:“里面干什么呢?”
乔治目不斜视的立正回话:“报告!可能是……今天在过什么节?”
“过节?”梅恩爵士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过节才是最忙的时候!”
正当梅恩爵士准备走进去训斥几句,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尽管有些日子没见了,但那抹淡然的微笑却始终不曾改变,仿佛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正如入口处的肖像画上描绘的一样。
亚瑟·黑斯廷斯,这个苏格兰场最熟悉的陌生人。
梅恩爵士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罗万站在门口,目光却未曾离开过亚瑟,这位四十岁的陆军上校拢了拢制服。
“他怎么不能来?”罗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乏力量:“苏格兰场的‘皇家’前缀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梅恩爵士的眼睛瞪大了,旋即哑然失笑:“说的也是。”
罗万没有回应梅恩爵士的话,只是迈步向大厅走去,大厅里的喧闹声突然小了下来,警官们脸上的轻松笑容也不见了,转而换上了一副肃穆的面庞,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罗万和亚瑟的身上。
亚瑟此时也已经注意到罗万的到来,他的目光从面前的几位老部下身上移开,转向门口的罗万。
他的礼貌微笑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带着几分友善与轻松。
他缓步向罗万走去,步伐不疾不徐,就像是早已知道自己会在这里与罗万碰面。
“长官,又见面了。”亚瑟的声音依旧那么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切,他抬手敬了个礼,旋即握住了罗万伸出的手:“我听说了不少关于苏格兰场的变动,看来您处理得还算有条不紊。”
罗万站在那里,盯着他,似乎并不急于回应。
他的心中波涛汹涌,既有过去的情感,也有几分复杂。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如果你还在的话,也许我能处理的更好。”
罗万的声音低沉,仿佛这话不仅仅是对亚瑟的评价,更像是他对多年来孤军奋战的一种自嘲:“毕竟,苏格兰场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出色的警官了。”
亚瑟显然知道罗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有许多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聊得太明白。
罗万看了看四周,随后缓缓开口道:“赶时间吗?不赶时间的话,来我的办公室谈吧。”
梅恩爵士在一旁听到这话,瞥了一眼罗万,随即转身冲着看热闹的警员们训斥道:“案子都办完了吗?这几天伦敦天天出火警,损失财物的统计表都压了几个星期了?”
亚瑟轻轻点头,与罗万并排走向楼上的办公室,梅恩爵士则留在了大厅,看得出来,他似乎无意打扰这两位曾经的伙伴。
罗万推开办公室的门,示意亚瑟坐下,他自己则脱下外套,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盒珍藏的哈瓦那雪茄。
“和三年前一样,我这里没有酒,要喝茶倒是可以泡。”
亚瑟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前,望向窗外的景象:“今天外面挺冷的,喝杯热茶也好。”
罗万瞥了他一眼,抽出一根雪茄点燃,顺手将火柴盒甩在桌面上:“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打抱不平的?”
亚瑟微微一笑,回头看向罗万:“你总是能抓住我的心思,长官。今天,我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好久不见,来看看你。”
罗万吐出一口烟雾:“好久不见?你倒是很会找借口。你这来给我讲道理的兴致,恐怕不比来看看我的兴致少。得了,亚瑟,咱们虽然算不上什么朋友,好歹也共事多年。大伙儿知根知底的,你现在也不在苏格兰场干了,咱们俩就用不着兜圈子了。”
(本章完)
第739章 我对苏格兰场是有感情的
第739章 我对苏格兰场是有感情的
在苏格兰场,真正的问题从来就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最后谁还站着。虽然那里不是我的家,但年轻的时候,我确实把一切都留在了那儿。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亚瑟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依旧站在窗边:“我在想,长官,你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两年半的。这两年厅长的位置可不好坐,既要扛住上面的轻视,还要忍受下面的不满,但你身上这副骨头,还真是比大多数人硬得多。”
罗万没接话,他只是将雪茄换了个手,继续抽。
“今天早上的报纸我看了。”亚瑟终于坐了下来,他熟门熟路的从罗万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西印度码头起了火。报道说,是几个醉汉抽烟时不小心点着了仓库。但我听朋友讲,至少三名警员在火灾现场受到了袭击,暴徒使用的武器是打磨过的铲子和锤头。”
他说到这,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罗万:“这不是偶然。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偶然。”
罗万低头将雪茄头按在了烟灰缸里,他仍然不语,他还在等待。
“我说这些,不是想质问你。”亚瑟说着,声音缓和下来:“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现在内务部对苏格兰场的态度的。”
亚瑟的话问得极为客气,但罗万却冷哼了一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今天来的目的?从你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试探。”
罗万的语气并不激烈,但每一句话都说的极重:“亚瑟,我知道你在外交部那边待得不如意,也知道你在巴黎看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但你得明白,咱们这里是伦敦,不是波旁的老皇城。你脚下这片地方是罗伯特·皮尔爵士创立的苏格兰场,不是约瑟夫·富歇手底下的大巴黎警察厅。”
亚瑟打着了火,闷声笑道:“我确实在巴黎看到了不少东西。你知道,巴黎的警察局长是国王亲自任命的,法国的内务部只是从旁配合。他们的预审法官和便衣队随时随地可以抽调一整条街的警力,如果他们乐意,甚至还可以动用国民警卫队的力量。对他们来说,追踪一个工会领袖,逮捕几个激进分子,呵……那简直就像牵条狗那么方便。”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犀利:“而咱们这边呢?签份逮捕令都得看治安法官的脸色,每一项预算都要拿着报告在内务部门口站上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把他们哄高兴了,又得去财政部那边贴冷屁股。”
罗万脸色阴沉的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他依然没有开口。
“您还在位置上,很多话不方便开口,这我可以理解……但是……”
亚瑟俯身向前,语气高昂有力:“我,不,满,意!你听到了吗?我不满意!不只是作为一个伦敦市民的不满,更是作为一个曾在苏格兰场奋战在第一线奋战的退役警官的不满。我在苏格兰场负过三次伤,一次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一次被爆炸碎片开了眼,还有一次躺进了棺材里!我拼了命守护的荣誉,居然让人当成垃圾踩进了泥里!我不满意内务部对苏格兰场长期以来的冷眼旁观,不满意他们将我们视为可替代的、可利用的工具,更不满意他们把整个伦敦的稳定归功于议会改革,却闭口不提是谁在凌晨三点冲进集会场所实施抓捕,是谁在街头面对武装暴徒不退一步,又他妈是谁是谁顶着石块、刀子和子弹,仍旧一身制服、一根警棍,撑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罗万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那股子半岛战争老兵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你以为冷浴场事件发生后,我的心里就没有火气吗!这世上从来不缺有脾气的人,缺的是能解决问题的!卡利是个好样的,苏格兰场里就没有孬种,但是你得搞清楚,我们是警察,不是陆军部队,如果我们一碰到暴乱事件就随意开火,那你觉得设立苏格兰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果你依然在以一位警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话,那就告诉我,《警察训令》的第六条是什么!”
亚瑟听到罗万的质问,不但没有生气,反倒一板一眼的应道:“只有在劝说、建议与警告无效时,警察方可动用必要的身体力量,以促使公众守法或恢复秩序。”
“那就退下吧,黑斯廷斯警官!”
但亚瑟并未起身,他只是坐得笔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间曾无数次主持了警务会议的会议厅,坐满了一屋子战战兢兢等待汇报的高级警官的会议厅。
“抱歉,罗万。”亚瑟靠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夹着雪茄:“会领命退下的黑斯廷斯警官已经死在了1832年,正如去年下葬的卡利警官。”
罗万盯着他,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怒火仿佛被雪茄的烟雾遮了一层,又仿佛被什么更深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靠回椅背,没有再拍桌子,也没再咆哮。
罗万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像是承认,又像是累了:“你变了,亚瑟。”
“您又何尝不是呢?”亚瑟没有看罗万,他只是盯着雪茄上飘起的烟雾:“我原以为您会去给卡利讨个公道的,就像当初对我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罗万抿了抿嘴,似乎是不想多提,他拿起火柴盒,但是里面却一根火柴头都不剩了,他烦躁的将火柴盒捏成一团扔出了窗外:“当初拿破仑手底下的炮兵就应该瞄的准一点!要是我被一炮炸死在滑铁卢,也用不着来管这些屁事!”
亚瑟闻言低笑了一声:“您这一说倒是应了我在巴黎听到的一句笑话,巴黎的波拿巴派都说拿破仑那年在滑铁卢输了,是因为天气不好,如果那场雨要是再大点,您和我今天都不用在这屋里瞎费口舌了。”
罗万闷着头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开口:“我也想给卡利讨个说法。查阅条例、传讯证人、组织调查、向上呈请、函请内务部公开声明……我一样没落下。我不是在邀功,下院特别调查委员会撤销凶手的无罪判决本来就是理所应当。但是,如果我没有做这些,哪怕是在下院调查结束之后,他们都不可能给卡利翻案。”
“我年轻那会儿,也和你一样。”罗万顿了一下:“见不得憋屈,听不得冷话。可后来我才明白,如果总指望天上掉下正义,那你一辈子也别想看到光亮。”
说到这里,罗万从桌上抽出一个抽屉,翻出一份折得极整齐的信件递过来,信封边角略卷,显然被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
“这是卡利的遗孀写给我的。我问她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她没要赔偿,也没要勋章,只说了一句话:只要能让所有人知道卡利是个正直的人就够了。”
亚瑟没有翻开那封信,他和罗万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他很清楚罗万是个老派的军人,他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他。
尤其是亚瑟前几天还去登门拜访过卡利的遗孀,给她们一家送去了一笔慰问金。
当然,那笔钱亚瑟并没有说是他自掏腰包的,而是声称是政府发放的。
亚瑟低声问道:“所以你就这样忍了?”
“不,我没忍。”罗万开口道:“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只是没告诉别人。不是怕他们知道,而是我知道,如果我说了,他们只会更失望。苏格兰场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你、我以及无数人的血汗堆起来的。这个部门来之不易,虽然有着或这或那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你我都清楚,苏格兰场以及苏格兰场的每个人,都发挥着远远超出政府、社会公众所期待的作用。”
亚瑟听到这里,微微点头道:“尤其是考虑到我们的警官队伍平均年薪还不到50镑,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罗万也忍不住啐了一口:“并且这还是涨薪了百分之二十五之后的结果。”
屋里沉淀多时的怒气像是被雪茄烟雾缓缓冲淡了些。
亚瑟从兜里掏出火柴盒扔给了罗万:“说实话,在今天聊过之后,我没那么忌恨你在我的地盘上搞的那些小动作了。”
罗万打着了火,看了眼亚瑟:“小动作?或许吧,毕竟在你眼里,给议员建档立案也称不上是什么大动作。”
亚瑟轻声笑了一下:“不过您也别太得意,在你彻底兑现对卡利遗孀的承诺之前,我还不打算离开。”
亚瑟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锥:“你说卡利的遗孀只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丈夫是个正直的人。可舰队街怎么写的?您别说您忘了。至少在苏格兰场以外的地方,好像大部分人都认为他的死是‘罪有应得’。”
罗万眉头紧皱,雪茄夹在指间,灰烬抖落在深红色的毛毡桌布上,他却全然不觉。
“下院的调查撤了他的罪名,但没有替他挽回名誉。”亚瑟继续道:“你会阅读卷宗档案,但舆论不会,也不在乎下院的调查结论,他们只是随大流。伦敦市民只记得最初那几个印着油墨、配着血字的标题。对他们而言,卡利至今仍是一个失败的屠夫、一个引发暴乱的导火索、一个不值得哀悼的条子。”
罗万这一次罕有的没有出声反对,他沉默的抽着烟,厚重的烟雾沉默良久,忽然钻出了他沙哑的嗓音:“你想怎么干?”
“简单。”亚瑟抽出一张信纸,推到桌面:“帝国出版公司,将在下个季度完成首次公开募股,而我是他们的董事会成员之一。我们的手里有《泰晤士报》和《英国佬》,或许从下个月开始还会多出一家发行量巨大的杂志。”
“你要用报纸替卡利平反?”罗万半信半疑,作为一位老派的警官,他很讨厌这些来自舰队街的纸媒。
“不是‘用’,而是‘造’。”亚瑟开口道:“舆论就像水,它往哪里流,主要看我们在哪里挖沟。只要你能保证苏格兰场配合我的行动,我就能为卡利恢复他应得的荣誉。”
“你打算写什么?”
亚瑟顿了顿:“你听说过肯辛顿宫那桩未公开的失窃案吗?”
罗万一怔:“什么失窃案?”
“一个象牙嵌银的书写盒,乔治四世送给维多利亚公主的。”亚瑟缓缓说道:“就这么一件小东西,能把整个肯辛顿宫都搅得夜不能寐。幸运的是,我前不久在格林威治的一家海事屋里发现了它,完整无损。”
“那你还告诉我干什么?”罗万盯着亚瑟,眼神中透出一丝防备。
“因为我要替卡利写一份‘遗产’。”亚瑟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要告诉伦敦市民:是卡利警官生前留下的一份关于盗窃团伙的秘密档案,提供了关键的线索,才让这桩皇家窃案得以侦破。”
罗万皱眉道:“你这是在编故事。”
“没错,但舰队街对卡利的诋毁就是真相了吗?”亚瑟点头毫不避讳:“最起码我编的是个好故事,一个能让全伦敦、乃至王室上下都重新认识卡利的故事,一个能让他的老婆孩子抬起头走进教堂的故事。你不是说她只求‘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吗?现在,不止正直,他还英勇、聪明、忠诚,甚至,死而有勋。”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冬日的空气中作响。
“你这是在……篡改真相。”罗万声音低沉,但语气却已不再带有怒气。
“干咱们这行,从来不只靠事实活着,我们靠的是人们对事实的‘信仰’。而这份信仰,是可以塑造的。借着这个机会,我可以组织报纸重新发掘去年冷浴场事件的经过,借假象来替真相重现天日争取机会。这对卡利是件好事,对苏格兰场也是件好事。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们甚至可以重塑苏格兰场的良好形象。”
罗万盯着他,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反对,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街角,那个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坚持站岗的年轻警员。
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能做到这一点……”他开口道:“那就试试看吧。但我警告你,亚瑟,如果你对苏格兰场心怀不轨,我可不会像帕麦斯顿子爵那么客气。”
“我不否认我曾经拿苏格兰场做过交易,但是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每一笔交易我都问心无愧,因为我的每一笔交易都让我的老部门受益。”亚瑟站起身道:“这里是我的老战场,我只不过想为倒下的同袍补最后一枪鸣礼。我不需要你写支持信,也不需要你站台。你只需闭上嘴一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闭嘴一周?那可真是个奢侈的提议。”罗万轻哼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换作你在苏格兰场的时候,我一周不说话,你都能把整个伦敦搅得鸡犬不宁。”
亚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复述道:“七天。”
“七天。”罗万同样复述:“七天之内,你随便编,只要别让抓住把柄。七天之后,我不问你怎么做的,但如果事情发酵过头了,你别怪我不讲情面。”
(本章完)
第740章 织网人黑斯廷斯
第740章 织网人黑斯廷斯
愚者困于网中,智者藏于网后。蜘蛛不言道德,只问哪根丝最先震动。
——亚瑟·黑斯廷斯
作为同时期世界上的最大城市,伦敦的城市规模和街道数量都是巴黎、柏林、彼得堡、君士坦丁堡等城市无法企及的。
不过,虽然街道众多,但是对于一位老伦敦来说,记下所有街道的名字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着它的特点。
眼镜店通常集中在拉德门街,典当铺开在长巷,书商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庭院附近扎堆。卖芝士的去泰晤士街做买卖,赌棍们齐聚在河岸街打牌,酒肆的招牌在箍巷和鞋巷泛滥,做鸟生意的全在七星盘,造四轮马车的在朗埃克街,雕塑匠在尤斯顿路,服装店在托特纳姆场路,牙医则瞅准了圣马丁巷的地皮。
当然,如果说起埃尔德最喜欢的街道,毋庸置疑,那肯定是以黄色书贩著称的圣凯瑟琳街。
而这些商业区的隔离分类现象,也进一步影响到了伦敦各族群市民的聚居区划分。
因为这些行业不仅与街道高度关联,同时也与从业者的族裔紧密联系。
在伦敦,卖二手衣服的基本都是犹太人,绝大多数面包师傅来自苏格兰,挖土工来自约克和兰开夏,大多数鞋匠来自北安普顿,炼业和玩具业有相当一部分都操控在德意志人手中,布商都是曼彻斯特人,芝士生意被汉普郡垄断,威尔士“挤奶女士”享有牛奶生意的“专营权”,唯独理发师和烧砖工,这两个行业莫名其妙的清一色全是老伦敦。
什么?
你问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哪儿都是,各行各业给老师傅卖力气、打下手的小工基本上都是爱尔兰人。
一般来说,如果您想要用一上午时间内看遍分散在伦敦各个角落里的各行各业、各个族裔的人群,这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要么,您尽可以像是无头苍蝇那样四处乱撞,在偌大的伦敦城里碰运气。
要么,您就应该来查令十字街蹲上几个小时。
为什么是来查令十字街而不是其他地方呢?
这是由于查令十字街最出名的产业是马具,而之所以这儿的马具最出名,是由于这条街上坐落着金十字车站。
在过去的几百年当中,金十字车站一直是伦敦最著名的马车总站,这里经营着通往巴斯、朴次茅斯、牛津、坎特伯雷等地的马车路线,全英国乃至于全欧洲的旅客有不少人到访伦敦的第一站就在这里。
只要坐在金十字车站前的台阶上,你便能看见如潮的人群。
车站门口招牌上的掉漆铜钉光滑明亮,道路上正立着刚抵达的长途马车,一辆来自朴次茅斯,一辆来自巴斯。
车夫吆喝着雇工卸下皮箱和麻袋。几位衣着体面的太太扶着旅仆下了车,时不时还要回头瞥一眼身后用黄铜扣锁紧的呢旅行箱,就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似的。
车站的院子里此时正好腾空了一批邮政驿车,满地的马粪与昨夜的雨水尚未清理,那些刚刚上工的马夫此时正一边叼着烟一边提着水桶、拿着铁铲四处奔忙。
几个制服胸前别着编号铜章的邮差则直接坐在内院的台阶上用刚煮好的红茶配上硬饼干,纯当是把早餐给对付了。
亚瑟站在车站旁的一盏老式煤气灯下,斜倚在金十字旅馆门廊前的柱子上。
他今天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礼服外套,手中依然拄着那柄惯常随身的黑檀木手杖。
许是等人等的不耐烦了,他干脆把车站前的黑板上写着的今日车次当作晨间读物。
10:00出发—牛津、伊利、斯特拉福德
10:15出发—罗切斯特、坎特伯雷,终点多佛港
10:30抵达—曼彻斯特、谢菲尔德转车旅客
忽然,一位旅客从黑板前经过,正好挡住了亚瑟的视线,这不由的令亚瑟皱起了眉头。
正当他心里期待着这位不速之客赶紧挪挪地方时,那家伙却蓦地转过了身子,正好对上了他的脸。
“亚瑟爵士?”
亚瑟也认出了对方,换上了一副笑容:“朗沃斯先生。”
詹姆斯·朗沃斯,那位跟随戴维·厄克特爵士深入高加索山区的《泰晤士报》特派记者。
或者说,应该更响亮的名字称呼他,比如舰队街给他起的外号——切尔克斯人的解放者。
詹姆斯·朗沃斯此刻拎着一只灰蓝色的旅行箱,外套下摆沾了点泥点,他微微欠了下身,既没有与亚瑟握手,也没有与他寒暄。
“请容我先向您道歉。”朗沃斯语速不急不缓,听起来十分诚恳:“我听说您辞去了驻俄文化参赞的职务……消息传回来时,我一度不敢相信。”
亚瑟轻轻一笑,目光却没从他脸上移开:“您是不相信外交部会接受辞呈,还是不相信我还会主动向外交部请辞?”
朗沃斯有些脸红:“我没办法撒谎,所以我得承认,后者的成分更多一些。爵士,我必须得说,我先前对您有误解。”
亚瑟不置可否,只是开口道:“如果你是指那篇社论《伦敦塔下的枪声》,我觉得你其实写得挺不错的。尤其是最后一句:那位曾被誉为不列颠最优秀警官的人,终究只是个拿民众当靶子的射手。”
朗沃斯面色微变,他没想到亚瑟会一字不漏地记住那句:“我年轻气盛,对某些细节判断可能偏激了些……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暴乱虽有伤亡,但……我并不清楚您当时面对的压力。”
“我不怪你。”亚瑟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是做了记者所应该做的,你如实描述了你所看见的事物,哪怕这不是真相的全部,但是仅凭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的风格,这就已经比许多记者强了。”
亚瑟扭头看了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车站门口人多嘴杂,要我说,我们还是换个清静地方坐坐吧。正好你给我好好说说你和戴维爵士在高加索都干了些什么,以及受苦受难的切尔克斯人现在都需要些什么。”
“我也正想提这事……”朗沃斯点了点头,他扫了眼四周:“不过眼下这个时间,想找个清静地儿怕是不容易。”
他们一边说,一边顺着车站的石道向西走去。
正如朗沃斯所料,街角的三家咖啡馆已经被商人、旅客和邮差们挤得水泄不通,哪怕是临街的几张小圆桌都被厚外套和油布伞占据着。不远处的早餐摊位情况更甚,铁锅中正煎着咸牛肉和洋葱碎,茶水壶里冒出滚烫蒸汽,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四五个学徒模样的小伙子正在为了锅里剩下的最后一块煎饼挤来挤去。
朗沃斯看了眼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再往前走一截估计就能碰上有空座的公共马车了……”
但是他一扭头,却发现亚瑟不见了。
正当朗沃斯四下寻找之际,他忽然听见街对面有人在冲他吆喝。
“朗沃斯先生,这边有空座!”
朗沃斯顺着亚瑟的吆喝声望去,只见那是一座石砌低楼,紧贴着车站一侧的围墙,门口没有接待员,也没有门童守候,只有一位打着瞌睡的男职员坐在门廊下,一旁还放着一张用清单盖着的油布小桌。
在眼下这个时间点,车站附近有一两个空座就已经够不可思议的了,而像这种门可罗雀的地方简直难以想象。
“这地方是干什么生意的?”朗沃斯嘟囔着穿过人挤人的街道,目光落在了门楣挂着的招牌上:“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这是……卖科学仪器的?”
朗沃斯踏上石阶时,一脸笑意的亚瑟已经替他拉开了门:“不是卖科学仪器的,这是间电报站。”
“电报站?”朗沃斯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新词儿很感兴趣:“这里难道是使用电磁学来写报纸的地方吗?”
“你这话说得太浪漫。”亚瑟笑道:“最初这里是设计给苏格兰场传递讯息用的,但后来我从苏格兰场离任后,这里就被卖给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也就是转为民用了。但说到底,真正知道它存在的人还真不多。”
亚瑟给朗沃斯解释了一番电报的妙用,果不其然,立马引起了这位新闻从业者的兴趣。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能在不靠马、不靠船的情况下把消息从这头送到那头?”
“准确地说,是从伦敦东头送到伦敦西头。”亚瑟笑着补充道:“电报线的搭设太费钱了,光是在伦敦搭设一个电报网络就已经把我的朋友惠斯通先生的腰包掏空了。就目前而言,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不仅没能力跨越英吉利海峡,更谈不上联通巴黎和君士坦丁堡了。”
朗沃斯闻言不由遗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这东西能联通君士坦丁堡,我也用不着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赶回伦敦了……”
嗒——嗒嗒——嗒嗒嗒——
电报机突然抽搐般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如钢针刺破寂静,一下一下扎在朗沃斯的神经上。
“嗯?这是?有人发消息来了?”朗沃斯条件反射地望向门口那个快要睡着的收发员:“先生,这边……”
岂料,亚瑟伸手拦住了他:“算了,别叫他。”
他冲着朗沃斯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正好闲来无事,我来教教你这东西怎么用。”
朗沃斯正好对这新玩意儿感兴趣,眼下亚瑟肯教,他自然也乐意看个新鲜:“您知道怎么使用电报机?”
“当然了。”亚瑟不无得意的开口道:“实话说吧,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使用的这套编码,其实还有我的一些设计呢。”
亚瑟不慌不忙地踱到电报机前,手指轻轻抚过那条吐出的纸带:“这套电码原先是苏格兰场专用的,他们有人叫它黑斯廷斯码,但是正式名称应该是警务情报电码。这份电码由我和惠斯通先生一同改良。虽然前后也没用几次,但是电码转译本可都刻在我的脑子里。”
亚瑟轻轻捻起纸带,目光凝在上面,口中缓缓吐出一行译文:“男嫌犯,左颊烫伤,灰呢外套,五英尺九寸……”
亚瑟念到这里,忽然话锋一顿,脸色也变了三变。
朗沃斯立刻察觉到了亚瑟的变化,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椅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怎么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紧紧钉在那条纸带上,嘴角那一抹从容的笑意正在迅速消退,他用极低的声音念出了接下来的句子:“嫌犯正搭乘出租马车前往金十字车站,拟搭乘十时四十五分南线驿车逃离。携带象牙嵌银书写盒,乔治四世赠礼,属肯辛顿宫失窃物证。请求就地拦截,立即!”
读到最后一句,亚瑟啪的一声将纸带扯断,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啪地一声按开盖子,上面的时针正指向十时三十三分。
“该死!”亚瑟骂了一句:“那人要在十二分钟后离站!”
“谁?”朗沃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亚瑟的情绪看起来有些焦躁,他三步作两步来到窗户边向外张望:“那个从肯辛顿宫盗窃了皇家赃物的小偷,这电报来自苏格兰场!”
语罢,他揪住朗沃斯的胳膊便向外冲:“时间紧迫情况紧急,朗沃斯先生,你先跟我来,事情我后面再和你解释。”
朗沃斯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亚瑟冲出了屋子,街上依旧喧闹,但在朗沃斯的耳中,仿佛所有声音都已退散,只剩下那只表针往前无情拨动的滴答声。
他们一路快步穿过人流,亚瑟衣摆猎猎作响,黑檀手杖敲击石砖地面,那节奏就仿佛是催命符。
“从电报站到金十字车站的步行时间大约是两分半……”亚瑟边走边说,眼睛时刻不离街边动静:“只要那家伙还没有登车,我们就有机会。”
朗沃斯大口的喘着气,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要参与进一桩皇家劫案,这让他兴奋不已:“你、你确定他会从这头进车站?万一他从后门绕进去……”
“他搭乘的是十点四十五分的南线驿车,南线的驿车都是在站前广场发车。他如果走后门,只会绕远路……”
话音未落,亚瑟已经拐上车站外的一段长阶。
就在不远处,车站左翼的角落里,两名身着制服的苏格兰场巡警正站在车棚边,一个人倚柱抽烟,另一个人低头摆弄着马蹄铁样本,他们俩显然很享受这段晨间摸鱼时间。
亚瑟装作俯下身打量他们的模样,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像是确定了是熟人似的,按照原定剧本几步冲上前去,劈头盖脸一顿厉斥:“考利!休特!”
两位有幸参演《黑斯廷斯探案集》线下舞台剧的警官被亚瑟这一嗓子吓了一哆嗦,他俩就像是被电打了似的猛地跳了起来,待到回头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都写满了惶恐。
“亚瑟爵士?”高个子的休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
“闭嘴!”亚瑟指着他们鼻子:“电报站离你们不到五十步远,我当年起草的苏格兰场车站巡逻指令上写得清清楚楚,每日车站西侧设巡岗,电报站属重地,不可疏忽防卫。你们是睁眼看不见,还是闭眼值班?”
休特被亚瑟训的脑袋发懵,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我……可是那份条例去年不是就……”
考利则立马想起了今天早上菲尔德警督对他的特别交代:去年废除的车站巡逻指令,今天开始恢复执行,尤其要注意车站西侧巡岗,尤其是电报站附近,一定要有人执勤!
只感觉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考利差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这多半又是局里在搞什么突击检查:“我们……我们以为那边没什么要紧事……”
“你们不需要以为!”亚瑟心里压着火,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思去骂这俩“群众演员”业余了:“你们本应该看好电报站!现在,情况危急,我要求你们立刻随我行动。目标嫌犯是灰呢外套男子,身高五尺九寸,左颊有烫伤疤痕,携带一件象牙嵌银书写盒。此人已登上一辆出租马车,准备赶往南线驿车逃离伦敦。”
他话音未落,便已扭头看向车站广场,一边迈步一边低吼:“分头找!查每一辆尚未离开的南线马车!”
(本章完)
第741章 伦敦不能失去黑斯廷斯
第741章 伦敦不能失去黑斯廷斯
“分头找!查每一辆尚未离开的南线马车!”
亚瑟一边吩咐,一边快步冲向那排即将发车的驿车车队。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在一辆辆马车之间扫视,每辆车门边的乘客、每一只行李、每一个可能遮掩面容的帽檐与围巾,都不放过。
考利和休特也来不及再磨蹭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在亚瑟后头分头行动。
他们不是第一次参与突发行动,但这次不仅有苏格兰场传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亲自点名,再加上电报中提及的“肯辛顿宫赃物”字样,就算是头猪都能意识到:这案子要是办不好,不止以后提拔无望,饭碗也得跟着丢了。
相应的,如果案子要是能办好,这么大的功劳落在脑袋上,像当年亚瑟爵士那样官升三级的美事咱不敢乱想,但是稍微往上提一提,怎么也不能算是奢望吧?
考利这种入职两年的老油条很清楚其中的门道,而他的小马仔詹姆斯·休特警官虽然不懂其中好坏,但是他的亲哥哥俄国宪兵大尉理查德·休特可是在家信中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到了苏格兰场一定要好好干,要是再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前两天,休特还接到了哥哥从俄国传来的最新信笺,按照休特大尉的说法,他正打算辞职回伦敦,也到苏格兰场谋个差事做。
詹姆斯·休特深知,如果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局里辞退,那哥哥回了伦敦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他揍得没法下床。
詹姆斯·休特只把突发警情当成倒霉,但他却不知道这“倒霉”是多有福气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颜面上,亚瑟爵士倒还懒得安排他来车站立功呢。
而此刻,这位不知福祸相依的小警官正满头大汗地挨个扒拉驿车乘客,他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劳驾配合一下,苏格兰场治安巡查,请您出示行李与身份凭证!”
而跟着菲尔德警督办过几年案的考利显然比他更老道,他既不喊,也不盘问,而是学着亚瑟的样子,眼光飞快地扫过一张张面孔,重点留意那些刻意低头遮掩的乘客。灰呢外套、左脸烫伤,这是关键特征。
眼见着小弟如此不争气,考利先是给了休特的后脑勺一巴掌,旋即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紧接着,便看见休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直奔车站的值班室而去。
像亚瑟这样的老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考利是让他去找车站职员延后南线马车的出发时间。
“你往马头那边走,我查车尾。”亚瑟朝休特吩咐一句,自己则快步走向车队末尾。
而第一次跟随警方现场办案的朗沃斯则显得既紧张又兴奋,这位《泰晤士报》的知名记者藏在袖管里的手臂轻微颤抖,但面上却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朗沃斯深知自己不该妨碍警方执勤,但他毕竟是记者出身,骨子里的好奇与敏感早已按捺不住。
他正打算摸出衣兜里的小笔记本写上点什么,耳边便传来亚瑟低沉的嗓音:“三号车,左边那个。”
就在第三辆马车旁,一个男人正将一只沉重的木箱塞进后备箱,那箱子尺寸不大,却像是特意打磨过的,带着浅淡的象牙纹路和银饰纹。男人身材高挑,身着灰呢外套,帽檐压得极低,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极紧。
朗沃斯的脚步微微停顿,他的余光捕捉到了那男人侧脸上斜斜一道疤痕,从颧骨延至下颌,仿佛被滚油溅过,呈现出皮肉蜷缩后的暗红光泽。
灰呢外套,五尺九寸,左脸烫伤,形象全中!
朗沃斯正打算上前,没成想却被亚瑟伸手拦住。
“别动,先等休特他们排除其他目标。”亚瑟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他甚至还有空着点上一根雪茄:“我们现在还不能彻底确定是他,现在上去抓捕,一旦抓错了只会打草惊蛇。”
朗沃斯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却看到亚瑟已经缓缓转身,从灰呢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质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十点三十七分。
距离南线驿车发车,还有八分钟。
朗沃斯低声道:“时间好像不够了。”
“不着急,如果他是内行人,会等最后一刻才登车。”亚瑟抽着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时候他还在观察环境,试探有没有尾巴。他还没确认自己是否暴露,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亚瑟说着,轻轻抖了抖烟灰。
朗沃斯正欲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匆促脚步声,是休特小跑回来了。
这位小警官总算长了个心眼儿,他把制服外套和警务头盔留在了车站值班室,与值班员换了身衣裳回来复命:“值班员说发车时间可以延后五分钟,但得有人担责任,我把名字报上去了。”
亚瑟微微点头,并未回应。
此刻,车站广场上的钟声敲响了十点四十整。
高悬的铁钟回响在玻璃穹顶下,引得鸽群扑腾着飞起几只。
南线驿车的车夫已经开始点名,催促迟到的乘客尽快登车。
那男人似乎也听见了钟声,站直身体,缓缓理了理围巾。他没有急着登车,反而退后一步站在阴影里,从怀中摸出怀表看了眼。
“老手。”亚瑟轻声评价道:“从不抢头,永远压尾。他在等其他乘客上车后,顺势挤进队伍里,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迟到鬼。”
“那我们……”朗沃斯紧张地转向亚瑟。
亚瑟看见不远处的考利假装远离三号车,实则堵在了三号车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亚瑟心里明白,这家伙总算终于锁定了目标。
于是,他开口吩咐道:“休特,你待会上去盘问他,紧紧盯住他的行李箱。那箱子里可能会有炸药、枪械之类的东西,别让他有机会打开它。”
“明白。”休特咽了口口水:“要不要我踹马两脚,把箱子震下来?”
“别动蠢脑筋!”亚瑟扫了他一眼:“要是马受了惊,把车给拉跑了,那咱们这趟就白忙活了!”
十点四十三分,车夫已经开始收拾票据,他手里的缰绳还没松,但不耐烦的马儿已经扬起了蹄子。
马车后排的一位女士终于登上了最后一层踏板,随着她稳稳坐下,站在三号车后方的车站职员随即抬手高喊:“最后一名乘客已经上车,准备关门!”
而那个灰呢外套的男人也终于动了。
他将手中票据高高举起,小跑着一路地奔向车门口,仿佛只是一个因赶路而耽误片刻的普通旅客:“慢着,我还没上车呢!”
亚瑟抖掉烟蒂,随即向休特眼神示意。
穿着车站制服的休特心领神会,他通过拥挤的人潮从侧面走出,挡在了灰呢外套与车门之间:“打扰一下,先生!”
“车站巡查,例行抽查旅客行李。”他说着,伸出手,指向那只手提箱:“请您配合开箱检查。”
男人眉头一挑,声音沙哑:“我赶时间。”
休特看起来有些为难:“每个赶时间的人都这么说,但这是车站的规定,没办法。”
男人没有立刻抗拒,也没有配合,而是缓缓侧过脸来,他那张因灼伤而略显狰狞的左脸完全暴露在了休特的面前:“金十字车站什么时候开始抽查旅客的随身箱子了?”
休特一时间竟被这句话噎住了,他不是没见过罪犯,但眼前这家伙确实有些让他有些发怵。
他脑中飞快地搜寻应对之策,但终归不是老油子,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们接到线报,说有人试图走私违禁物品……所以才会临时加查。”
“线报?”男人轻声蔑笑:“谁报的?”
“我。”这一次,不是休特的声音。
男人猛然回头。
但他看见的却不是亚瑟的脸,而是他因为练剑而满是老茧的拳头。
那一拳,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废话,干净利落地砸在了那张满是伤疤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男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却并未倒下。
他脚步一晃,身子猛地一扭,想从马车左侧躲入人群。
然而他才迈出一步,就被迎面一记飞身抱摔撞了个结实,考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这位菲尔德警督亲自调教的警务情报局年轻骨干就像条黑狗一样扑了上来,将男人死死地按倒在湿滑的、混着马尿的石板路上。
“你他妈还想跑?!”考利咬牙切齿,右膝压住男人的背脊,左手反剪住对方的手腕,不等对方挣扎出声,右手已经利落地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副快速手铐:“苏格兰场警员迈克·考利,以涉嫌盗窃王室财物的罪名,正式逮捕你!”
灰呢外套意识到大事不妙,此刻终于不再伪装,他发出一声低吼,就像野兽临死前的嘶鸣。
他的另一只手从衣襟里猛然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小刀!
但这一回,轮到休特上场了。
这小子虽说嘴笨,但腿脚倒还算机灵。
他一脚飞起,踢得那柄刀子“当啷”一声飞出老远,恰好落在朗沃斯面前。
这位记者猝不及防,被吓得连忙后退两步,但没过多久,他便忽然想起自己好歹也是跟着切尔克斯人见识过哥萨克骑兵的人,怎么还能被一把小刀吓到?
朗沃斯强作镇定,弯腰捡起那柄小刀,他发现刀柄处刻着一串字母。
“p.s.m,pickett street mob?这家伙是皮克特街暴徒!”
皮克特街在伦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这条街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作为伦敦东区一条靠近泰晤士河码头区的小巷,皮克特街臭名昭著,来往这里的人群以流浪汉、失业水手和港口劳工为主,总而言之,是一群精力充沛、年富力强但却穷困潦倒、无所事事的家伙。
这群家伙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些通过不正当手段谋生的心思。
而皮克特暴徒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作为伦敦数一数二的犯罪团伙,他们的主要标志是“持刀划包”,行话叫做“切口子”,简而言之,就是趁路人不注意割开他们的口袋偷钱包。
但是,在伦敦干切口子的团伙有不少,可并非每个团伙都有老费金他们那样高超的手活儿。
而皮克特暴徒在切口子方面,活儿干得尤为粗糙。他们的偷盗行动时常失败,而每当此时,皮克特暴徒就会化偷盗为抢劫,即便抢劫不成,也会迅速伤人脱身。因为医疗条件落后,所以他们在犯罪时经常能造成致命伤。
这种情况发展到后来,切口子干不明白的皮克特暴徒只能把头一低,转而惦记上了抢劫靠岸商船和酒馆,不过即便产业转型,可他们行为极其暴力、经常持械伤人的风格倒是延续了下来。
那位被压在地上的皮克特街头目还在试图反抗,但考利的膝盖就像铸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休特也紧跟着扑上去,两人合力将其死死摁住,动作迅速而老练,完全不像刚才在车站前抽烟磨洋工的模样。
“你还有脸说自己赶时间?”考利冷哼一声,从男人大衣内袋中抽出一张染血的船票——通往格雷夫森德港,时间:下午两点。
“连退路都给安排好了。”休特一边铐人一边嘀咕:“皮克特街这帮瘪三,还真打算从南岸港口跑出去?”
亚瑟蹲下身子,捡起那只还沾着水珠的行李箱,指尖轻轻擦过铜扣,箱子应声打开,那枚象牙嵌银的书写盒与其他几份无关痛痒的赃物正端端正正放在里面。
“肯辛顿宫私人财物失窃案,证据确凿……”亚瑟笑着看了眼被压在地上的嫌犯:“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鲍比啊,你应该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掉了吧?”
皮克特街的小鲍比!
这诨号一报出来,顿时引来了围观市民的一阵惊呼。
“天哪,就是他?”
“我舅妈家那边的裁缝铺前年就是被这帮人劫了!”
“是不是那个在河岸街砍断巡警手指的家伙吗?”
“没错,就是他!”
“快看,他居然落网了!”
人群顿时蜂拥而至,早就埋伏在车站附近的两支警队不得不连连吹哨,拉起警戒线,这才勉强将凑上来看热闹的众人隔开。
“你、你他妈谁啊……你不是警察……”被压在石砖上的小鲍比喘着粗气,他的眼里泛着凶狠,嘴上还说着威胁的话语:“你他妈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我们皮克特暴徒饶不了你!”
差点被小鲍比捅了一刀的考利警官公报私仇的给了他脑袋一拳:“你他妈说话给我文明一点!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刚刚还威胁要杀人全家的小鲍比顿时连嗓音都颤抖了:“把……把弗雷德扔进海里那个?”
“对。”亚瑟语气轻描淡写地答道:“你想去陪他吗?”
他缓缓起身,将盒子扔给刚刚赶来的菲尔德警督,脱下手套抽打着裤腿上的泥灰。
“那箱子里的东西……全数属实。”菲尔德翻看着盒内物品,用毫不逊色于乔瓦尼·鲁比尼的高音汇报道:“连维多利亚殿下的私人印章都在!”
“连维多利亚殿下的私人印章都在!”
菲尔德警督此言一出,瞬时如一颗炸雷砸在市民耳畔。广场上爆发出一阵惊呼与哗然,夹杂着混乱、兴奋与近乎癫狂的窃语:
“殿下的印章?!天啊!他们是怎么偷到这东西的?”
“这些人是疯了吗?竟敢盗走王宫的东西!”
“这小子完了……彻底完了……”
“皮克特暴徒那帮人真是胆大包天!”
人潮如浪,声音如潮。
小鲍比那句“皮克特暴徒饶不了你”的威胁早已被这股惊涛骇浪吞没,地上的石板冰冷刺骨,小鲍比的脑袋被死死压着,脸颊紧贴污水,他的脸色也渐渐转成了一种灰败无神的蜡色,但他却没有挣扎,他的脑子还停在昨晚那个雨夜的回音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昨天晚上随手抢的东西居然会是王室物品!
昨晚,那也是个天杀的鬼天气!
伦敦东区的街道永远那么潮湿,那么腥臭,他和胖汤米还有老泰勒缩在马耳他巷尽头的一间破砖房外面,靠着一张摆着生锈油灯的三条腿烂桌子抽烟。
几辆马车沿着灯塔街缓缓驶过,没有一点车轮碾过鹅卵石的回响,就像是特意在车轮上裹了毯子似的。
那个中年商人来的很巧,来的也很静,手里提的箱子不大,但打着银扣子和繁复的纹,一看就知道是过不少工夫定制的,很值钱。
他伸手的那一刻,意外地顺利。没有人叫喊,没有人追赶,那商人也只是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既不像警觉,也不像惊讶,反倒像是……专门等他来拿这一票似的。
想到这里,小鲍比不寒而栗,他闭上眼睛,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市民们嘈杂的辱骂声,也没有朗沃斯对电报技术和现场抓捕的兴奋议论声,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脸颊在流血。
落在他耳朵里的,只有一声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收队。”
(本章完)
第742章 苏格兰场的最强音?苏格兰场的特快
第742章 苏格兰场的最强音?苏格兰场的特快拳!
《从苏格兰场到金十字车站需要多长时间?秒速五英里!》
10:30——电报响起,“灰呢外套男子,五尺九,携王室失窃物”,收到!
10:33——亚瑟爵士看表,“十点四十五分驿车?走起!”
10:37——考利警官开路,休特警官潜伏,车站门前扬灰。
10:43——嫌犯试图登车:“慢着,我还没……”
10:44——电光火石,前手摆拳,群众欢呼,鸽子腾飞。
10:45——收队!
《小偷在跑,电报在响,警察在飞》
截至目前,本报记者尚未联系到皮克特街暴徒官方发言人,或许是因为该组织并未设立这个职位。
《无可争议的完美终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新外号:约克闪电》
冠军拳王汤姆·克里布:“亚瑟爵士的这一拳让我想起了1809年的“英美对决”,我在那场比赛当中,也是使用了同样的终结重拳ko了美国拳王汤姆·莫利诺。”
《皇家印章失而复得,君主立宪喘了口气》
失窃的象牙书写盒里除了一整套维多利亚公主旅行途中使用的器物外,还有一张落有乔治四世签名的亲笔信和维多利亚公主的私人印章。不过请伦敦市民放心,因为据知情人士透露,即便这些王室物品遭到滥用,最坏情况无非就是不列颠将在无意中与我们海对岸的坏邻居缔结盟友关系而已。喔,不对,请读者恕罪,本报差点忘了:今年4月帕麦斯顿子爵已经代表我国签订了《英、法、西、葡四国同盟条约》。
《如果不是苏格兰场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多管闲事”,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有了四位女王候选人了》
肯辛顿宫的警务空缺问题早已为人所诟病,书写盒失窃不过是漫长崩溃过程中的一声钟响。所幸殿下的印章尚未落纸,罪人不曾动笔,万幸这一回,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再次向公众证明:为何他们当得起脑袋上的皇家头衔。
《苏格兰场没能拦住议员的空话,但拦住了偷王室书写盒的窃贼》
如果昨日的抓贼行动改由议会主导,我们恐怕直到现在都还在讨论电报预算与“什么是盒子”。所幸现实中,有人比辩论更快,那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动作过人的考利警官和休特警官。
《议员迟到半小时,苏格兰场只晚一分钟:差距不止在靴子》
我们不止一次听到议员们质疑苏格兰场为何总出风头,然而《泰晤士报》记者詹姆斯·朗沃斯指出:昨日金十字车站行动中,亚瑟爵士从电报响起到逮捕成功,仅耗时12分钟。而议会辩论则常常从上午十点开始,却直到下午都仍未搞清楚英国的最大犯罪团伙究竟是皮克特街暴徒还是威斯敏斯特宫。
《冷浴场之死,金十字之胜:迟到的掌声》
昨天的成功抓捕并不是一个“天才警探的灵光乍现”,而是一个死去警官的执念之声。罗伯特·卡利警长,这位在冷浴场暴乱中牺牲的污名英雄,生前曾在调查皮克特街暴徒时留下一份极为隐秘的名单。名单上的第三人,代号“小鲍比”的犯罪分子,正是昨日在金十字车站被擒之贼。苏格兰场没有忘记他,我们更不应该。
《苏格兰场的警徽今日更亮,是因为那块名叫卡利的碎铁》
“你可以杀死一个警察,但你不能将他的功勋磨灭。”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昨日接受本报采访时留下的一句警句短语。也许,这应当写入我们每个人的良知里。
《卡利长眠于地下,但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擒贼英雄迈克·考利警官:“卡利警长?他的脑袋不大灵光,但他是个好人,也不像别的老警官那样爱骂人。我头两个月做事总出错,但是他从没骂过我一句。冷浴场那天,他原本排的是留守岗位,但他最后还是去了暴乱地点。我问他为啥换岗,他说:‘你那套棍是新练的,我不放心。不让新人顶在第一线,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当年立下的规矩。想替我的位置,你小子还差得远。’你说……这人是不是个傻子?”
《一便士买一双擦亮的靴子,买不回一个倒下的父亲》
本报记者昨日在兰贝斯街头偶遇一位年约八岁的男童,神情木讷,衣衫褴褛,蹲在桥头以一便士一双的价格为路人擦鞋。经确认,该名儿童为去年“冷浴场事件”中殉职警官罗伯特·卡利的长子。
卡利警官死后,其遗孀玛莎·卡利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迁居至东区一间破旧的出租屋中,靠替人缝洗衣物勉力为生。她的长子本应今年入读教区学校,但由于无力负担费用,只得到兰贝斯街给人擦鞋。
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致信申斥内务部,质问该部门为何对一位殉职警官家人的穷困境遇坐视不理。
本杰明·迪斯雷利:“我们不能让每一位为国家牺牲的英雄寒心,卡利一家所遭受的不公是任何一位正派绅士都不能忍受的!我号召所有正直的伦敦市民为卡利一家募捐。如果内务部不管,那这事就由我们这些还有良心的人来管!”
内务部官员表示:目前内务部正在讨论于适当时机设立《殉职警察遗属抚恤条例》。
本报记者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卡利夫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坚强的女士表示:她不需要抚恤,只希望有朝一日社会公众能还她丈夫清白。
据悉,这已经不是卡利夫人第一次拒绝慰问金了。先前苏格兰场的同僚们曾自发为卡利一家捐款,但卡利夫人同样拒绝了这笔钱。
……
太阳渐渐从泰晤士河的河面上升起,《英国佬》编辑部窗前的煤油灯还点缀着昨夜的余韵。
亚瑟斜倚在一张靠窗的皮椅上,左手握着一杯已经凉透的红茶,右手将这些天的报纸一页页的翻开。
他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些天伦敦舆论的惊天逆转,心里肯定会感到很高兴,但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心中还有些气不平。
或许是由于他对苏格兰场的感情,他总觉得这事情在社会舆论层面早就应该像今天这样了。
尤其是《冷浴场之死,金十字之胜:迟到的掌声》这篇标题,此刻落在亚瑟的眼中显得尤为讽刺。
虽然报纸上到处都是迪斯雷利替卡利警长奔走疾呼的消息,但实际上亚瑟心里想到的却是迪斯雷利的对手格莱斯顿的名言——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
这段话有两种译法,如果社会上发生了类似卡利警长遭遇的事件,那这句话就会被翻译为: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但如果按照真实的语境翻译,实际上这句话的意思是:迟到的正义并非正义。
如果说的更直白一点,那就是《大宪章》第40条:我们不会向任何人出售、拒绝或延迟正义。
是啊,说的倒是很好听,实际上不管是《大宪章》正式签署的1215年还是1834年,这句话一直没有做到过。
以致于他非得用一些令人作呕的手段,兜老大一个圈子,才能达成早就该达成的目的。
一缕冷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墙上的地图簌簌作响。
亚瑟皱了皱眉,低头将报纸合上。
下一刻,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从他耳边如猫爪般滑过:“怎么?我亲爱的亚瑟?一场胜利的果实,尝起来竟然是苦的?”
嬉皮笑脸的阿加雷斯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你辛辛苦苦扳回一城,逼得那些白厅老鼠像念叨圣徒一样念叨卡利的名字。可笑的是,他们只是在缝补自己的脸面罢了,跟正义没有半便士的关系。”
亚瑟面无表情的喝了口透心凉的红茶:“不然呢?你对他们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期待吗?”
阿加雷斯假装才发现亚瑟手边的报纸,红魔鬼掩着嘴故作惊讶道:“还在翻报纸?啧,真稀奇。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读记者写的八卦吗?尤其是那种把警察写成圣人、把坏人写成笑话的。”
亚瑟没吭声,只是捏着报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别装了。”阿加雷斯就像是有了什么大发现似的,这个月他还没有这么开心过,红魔鬼幸灾乐祸道:“你心里还有期待,对正义的、对制度的、对这个国家的。否则你不会生气,看见卡利的孩子给人擦鞋你不会皱眉,听见卡利夫人拒绝抚恤你也不会沉默。你确实死了,但你也还活着,还在骂天、骂地、骂神明、骂所有人,骂他们凭什么把好人逼死还要往他脑袋上扣屎盆子。”
“你错了。”亚瑟抬起眼:“我不生气,我只是懒得再浪费唾沫。”
阿加雷斯挑了挑眉:“懒得?那你昨晚干嘛在办公室里写了一夜的信,教唆各大报社把内务部那群尸位素餐的东西骂个狗血淋头?喔,我亲爱的亚瑟,你可真有‘懒人’的风格。”
亚瑟将报纸扔到旁边的书架上:“我写信,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怕字大于怕人。我懒得跟他们讲对或错,因为我知道他们听不懂。”
“你还是相信改变。”
“是啊!改变!”亚瑟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椅背上的风衣拽了下来,披在肩上,领子一扬,就像是给自己套了层壳:“我变得现在只相信被打疼的王八才会动!”
他边说边扣紧衣扣,手法熟稔却充满暴力。纽扣好像欠了他的钱,帽子像是在替某位外交大臣受过。
他拿起桌上那顶高礼帽狠狠压在头上,抬手拉正帽沿的动作就像在抽谁的耳光似的。
阿加雷斯靠着窗,胳膊环抱,嘴角弯得简直能当衣帽架使了:“哟,这不是动真格的了?您这是打算去哪?大清早的,圣马丁教堂的钟都还没敲呢,你就披挂上阵了,该不会是打算再带人跑金十字车站一圈吧?还是……”
说到这里,阿加雷斯顿了一下,旋即掩着嘴假装同情道:“喔……原来是今天肯辛顿宫排了课啊?别看你一脸铁青,心里那根小皮鞭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王室的小公主还等着你去给她当保姆呢。”
亚瑟回头,他盯着红魔鬼看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我今天不去上课。”
“喔?”阿加雷斯声音拉长:“没有埃尔德陪着,你也敢逃课了?亚瑟,几年过去,你确实有成长啊!”
“我今天不是去上班。”亚瑟咬着牙,一字一句,就像是嘴里含着石头似的:“我是去抽王八的。”
“抽谁?”
亚瑟也不回答,只是在门口站了两秒,把身上的帽子一转,就像是给自己也下了道命令似的。
他推门而出,动作干脆利落,马靴踩得木地板噔噔作响。
阿加雷斯在背后吹了声口哨,红魔鬼也不管亚瑟是不是愿意搭理他,死乞白赖的跟了上来,看他那副样子,今天是势必要瞧瞧亚瑟打算抽的王八到底是哪一款的。
自从阿加雷斯认识亚瑟开始,这蠢小子就总是这样,他一边喊世界该死,却一边想方设法的替死人报仇。
不过,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人,红魔鬼倒还懒得跟着他屁股后头转悠,白的像纸的人与黑的像墨的人对于魔鬼来说都太没有乐趣了。
阿加雷斯一看亚瑟乘坐的出租马车拐进了特拉法加广场,便以为他是去议会或者内务部兴师问罪,可眼见那辆被招来的黑顶马车又拐上了马洛街,旋即沿着白厅路直奔骑士桥方向而去,最后在宫墙高耸的肯辛顿宫门前缓缓停下,阿加雷斯整个鬼都傻了一瞬。
“你这个没胆量的小子,你他妈的居然去宫里?”红魔鬼气的跳脚:“这么多王八让你抽,你居然去抽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他原地转了三圈,简直像只被困在树梢上的猫头鹰。
可下一刻,他忽然像是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掌似的,整张脸瞬间像被点燃的炉炭一样胀红了起来,嘴角甚至抽搐着咧出一个骇人的笑容。
“呵……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阿加雷斯喃喃自语,他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猛地一拍大腿:“演讲稿,当然,演讲稿!怪不得之前一连几次课,布置的作业都是写演讲稿。该死!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想到?”
他记得太清楚了。
三天前,亚瑟在家里的书房一边磨着鹅毛笔,一边对着维多利亚的家庭作业碎碎念:“逻辑不够清晰,情感不够动人……不能只会抄丁尼生的诗,得学会写真诚的演讲稿,真正能感染公众的演讲稿,要像福克斯那样能震动威斯敏斯特宫,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去议会地窖安炸药……”
当时阿加雷斯没多想,只当亚瑟又在一边备课一边发病,结果现在细想,才发现那家伙可能是早有算计!
“你这只披着猪皮的小狐狸!肮脏下流的阴沟耗子!”阿加雷斯骂的咬牙切齿,但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幸灾乐祸的神色:“喔不不不,这可不止是打疼王八,我亲爱的亚瑟,你这是想要借肯辛顿宫的手,拎着黑檀木手杖捅白厅一刀……”
(本章完)
第743章 真正的Man
第743章 真正的man
玫瑰厅的天板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白色壁炉中仍然残留着些微昨夜未熄的炭火。
维多利亚公主坐在窗边的小书桌前,认真地书写着一段演讲稿的开头,她的眉头微蹙,仿佛正在为“自由”这个词究竟该用“sacred”还是“unassailable”来形容而踌躇不定。
亚瑟站在一旁,目光从她的笔尖缓缓挪开,落在远处那一束插在瓷瓶里的玫瑰上。
褪去风衣外套后,可以看见他今天依然穿着那件迪斯雷利极力推荐的芙拉克礼服,领口扣得严实,胸前的怀表链却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
肯特公爵夫人坐在不远处的贵妇椅上,她今天挑了身灰蓝的丝绸长裙,此刻正低头查看着一份由康罗伊草拟的下月课程表,时不时她还会与身旁的莱岑夫人耳语几句,两人交谈的声音极低,却不时往亚瑟这边投来一瞥,目光中带着些谨慎又隐隐好奇的意味。
不过倒也不怪她好奇,毕竟金十字车站行动这两天一直占据着伦敦各大报纸的重要版面,舰队街的记者仿佛像是没见过新闻似的,一个个铆足了劲挖掘这场王室失窃案背后的故事。
不论是在案件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有线电报技术,还是曾经大不列颠最优秀警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车站的意外复出,以及不顾危险与歹徒殊死搏斗的迈克·考利警官与詹姆斯·休特警官,这些新闻都很吸引人的眼球。
而在所有人厌倦了这一切后,又有报社记者采访到了警务情报局的查尔斯·菲尔德警督,这位苏格兰场的名侦探亲切的向伦敦市民解密了平时警方侦探对案件的调查流程,甚至还领着英国文坛的当红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先生体验了一把“一日侦探”的生活。
满足了好奇心的狄更斯随后便在《英国佬》上撰写了一篇名为《与查尔斯·菲尔德警督一起执勤》的文章,向伦敦公众详细阐述了他的这次奇幻之旅,并隆重介绍了这位博闻强识、魅力四射、责任心极强的警官和他领导下的为了守护伦敦安宁不辞辛苦的侦探们。
当然,在所有新闻中最令人动容的,当属那些关于殉职警官罗伯特·卡利的报道,如果没有这位警官生前对皮克特街暴徒的持续调查与追踪,兴许直到现在失窃案都不会被侦破。
而卡利警官的遗孀在丈夫逝世后受到的遭遇,尤为令肯特公爵夫人气愤。
她这辈子都见不得别人欺负寡妇,兴许下辈子也依然见不得。最重要的是,卡利夫人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这不由令肯特公爵夫人联想到了自己过去十五年的境遇。
她记得很清楚,在丈夫去世后的头几年里,她频频奔走、试图维护自己与女儿的权利,然而白厅的官僚们也是这副“正在商议”的嘴脸。一次次会面,一封封照会,到头来不过换来一纸空洞的答复和一句“遗憾地无法支持”。
如今卡利夫人也被同样的敷衍对待,并且比她当年更加无声、更加孤立无援!
要知道,卡利夫人可是有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但令她意外的是,卡利夫人并没有像许多无助的寡妇那样接受周围人的同情与捐赠,反而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来自苏格兰场的捐款,只求政府能还她丈夫清白。
肯特公爵夫人自问,如果她处在卡利夫人的位置上,她恐怕都没办法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不由令她心头涌起一阵敬意。
不过,她心里更为动容的,是那则她在《泰晤士报》边角发现的小字新闻。
——据知情人士透露,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在从俄国返回伦敦的几周后,才从昔日苏格兰场同僚的口中得知了卡利一家的处境。当天晚上,他便亲自前往肖尔迪奇探访卡利警官的遗属。坊间虽有传言称其所送抚恤金系出自内务部酌情拨款,但据本报记者詹姆斯·朗沃斯私下查证,该笔款项实为亚瑟爵士个人所出,且为避免卡利夫人拒收,他特别谎称这笔款项实为“白厅对卡利警官公正执法之嘉奖,内务部不日将发布公告为其丈夫澄清名誉”。这位苏格兰场传奇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为何他的肖像画时至今日依旧能被挂在苏格兰场的入口大厅。
肯特公爵夫人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聘请了亚瑟作为女儿的家庭教师,先前她还因为康罗伊要求为亚瑟加薪而有些不高兴。
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有情有义的绅士绝对配得上加薪,而且从年薪800镑加到年薪1000镑还是太少了,至少要加到1200镑才符合他的身价。
不,或许还应该更高!
肯特公爵夫人忽然想起了前天参加社交晚宴时,奥地利公使夫人埃斯特哈齐公主和法国公使塔列朗的侄媳丁诺夫人听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肯辛顿宫家庭教师时那副惊讶的神情。
埃斯特哈齐公主甚至抱怨说,如果她早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愿意屈尊教导孩子,那她肯定会抢在前头把他请到家中任教。
而与亚瑟的形象一比,前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的形象就显得十分龌龊了。
肯特公爵夫人还记得,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曾在白金汉宫的私人晚宴上与这位辉格贵族交谈。
那时他温文尔雅、措辞得体,尽显一位中年辉格绅士该有的分寸与修养。
她记得墨尔本子爵还特地夸赞维多利亚天资聪颖,说她的说话风格很有“雄辩者查尔斯·福克斯的神韵”,一时之间甚至让她对这位内务部的领袖心生几分好感。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无非是白厅宴会中常见的浮词虚语罢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墨尔本子爵在收到卡利警官殉职消息时的神态,不是恼怒,而是皱眉、叹气,然后命令秘书拟一封字句暧昧、含糊其辞的回信,将这件事“列入议程”,再由“委员会研究”,最后石沉大海,永无回音。
得亏她当年还觉得他“比皮尔温柔,比格雷细腻”,他与“为拜伦癫狂的疯婆子”卡洛琳·庞森比的不幸婚姻不能归罪于这位绅士。
在格雷内阁垮台,威廉四世命令墨尔本上台组阁时,肯特公爵夫人还曾经给对方写了一封祝贺信。
如今想来,她真是瞎了眼!
不论他如何的温柔细腻,这一次,墨尔本子爵,这位上院的瞌睡虫先生,都做的太过分了!
肯特公爵夫人不动声色地理了理手上的课程表,动作缓慢而优雅,但她心头的怒火却早已燃得噼啪作响。
她并非天真之人,也绝不会天真地以为政界绅士会因一封遗孀的陈情信而失眠,更不会指望辉格党的前首相会为一个下层警官的死耗费哪怕一盎司的精力。
但她终究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她对那些在她人生艰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人,一向念念不忘。对那些在别人遭难时袖手旁观的人,也一向冷眼记账。
让她公开批评辉格党党魁墨尔本子爵,肯特公爵夫人扪心自问,她做不到。毕竟要想稳住维多利亚的王储地位,她还需要仰仗辉格党的支持。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欣赏那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年轻人。
新闻上说亚瑟爵士给卡利一家送去了200镑的抚恤金,那她就要在这个基础上翻个倍,给他加薪400镑,当然,这还要建立在康罗伊建议的1000镑年薪基础之上。
这是一位多么出众的年轻人啊!
今天早上肯特公爵夫人在亚瑟刚刚踏入肯辛顿宫的时候,便一直在等他开口提及他数天前亲历的那些光辉事迹,但是这位年轻绅士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反倒是像往常一样,一分钟都没耽搁的来到玫瑰厅直接开始教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而公爵夫人看到亚瑟的态度,出于对他职业素养的尊重,也只得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监督女儿上课。
不过,肯特公爵夫人觉得,如果今天的课程结束后,亚瑟还不主动提及的话,她就要主动向亚瑟开口了。
毕竟她刚刚已经吩咐厨房提前准备好茶点,她打算与亚瑟好好地聊一聊,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顺带着犒劳犒劳这位在失窃案中出了大力的绅士。
玫瑰厅中静悄悄的,只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炉膛中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碎响。
亚瑟正低声点评着维多利亚草稿中一段稍显赘余的排比句:“句子结构不错,但情感堆砌得有些太多了,‘我们愿为自由赴汤蹈火’已经足够,再加上‘而不为暴政所屈’就显得多余。”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轻声道:“明白了,爵士。”
这时,房门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站在门边的侍从快步走进来,低声在肯特公爵夫人耳畔道:“夫人,皇家伦敦大都会警察厅长查尔斯·罗万爵士与几位高级警官登门拜访,他们声称警方调查已经结束,这一趟是特地前来将失窃物归还宫中。”
肯特公爵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她脸上的惊讶很快被得体的喜悦所取代。
她站起身,轻轻一笑,转身看向亚瑟:“爵士,看来我们的课程需要暂时中断一会儿了。”
早就掐着表等待罗万等人到达肯辛顿宫的亚瑟微微皱眉道:“殿下,怎么了?”
“您的老同事们来了。”肯特公爵夫人唤起维多利亚:“德丽娜,你也一起来,去见见这些追回你心爱书写盒的英雄。”
听到母亲呼唤,维多利亚刷地站起身来,神情一时有些拘谨,她犹豫着把鹅毛笔放入笔架,盖好墨水瓶,又将那张写了一半的稿纸轻轻压在书本下。
莱岑夫人替她取来披肩,平稳而自然的盖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该说些什么?”维多利亚低声问了一句,眉头微蹙,看起来显得有些紧张。
虽然她经常被母亲引荐给各类社会名流,但是她还从未同时会见过这么多人,更别提今天的客人还是一群警察了。
“说你想说的。”亚瑟的脚步不疾不徐:“你不是已经连续学了三周该如何写演讲稿吗?不用像是演讲稿那么客套,但中心思想却是一样的。”
“您的意思是说,像您的那篇演讲稿一样?”维多利亚轻声细语,生怕被走在前头的母亲听到:“我们在此,是为了不列颠?抑或是,与你们共度的岁月,便是我人生中经历过最美好的晴天?”
亚瑟被维多利亚说的老脸一红,他强装镇定道:“公主殿下,您是在哪里看到这份演讲稿的?我不记得我的教学大纲里包含了这份材料。”
“您还记得加布里埃莱吗?”
“当然,普鲁士公使海因里希·冯·布洛的大女儿,您的朋友,我不是和她在肯辛顿宫见过面吗?”
维多利亚望见老师罕有的窘迫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加布里埃莱找到的,她听说我最近在学写演讲稿,于是就翻出了您当年的那份演讲稿,她还和我强调说,这份演讲稿可是很不好找呢,报纸上都没有。”
比起找寻这份演讲稿的难度问题,亚瑟更关心的是一个小姑娘究竟是从哪里翻到他的陈年旧账的。
“报纸上没有,杂志上没有,那她是从哪里找到的?”
维多利亚回道:“她说是仲马先生送给他的,她们一家经常去西区看戏,因此很早就与仲马先生认识了。她说大仲马先生是个很随和、很亲切的人,一点儿都没有大剧作家的架子。她告诉仲马先生,她是亚瑟·黑斯廷斯的忠实拥趸,于是仲马先生就送了她这份演讲稿,她一直收藏在家里,压在柜子的最下面。如果不是这次我和她说我正在学写演讲稿,我都不知道她的收藏品里面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呢。”
说着说着,几人就抵达了前厅。
抵达前厅时,阳光正从穹顶窗洒落,打在那一排站得笔直的身影上。查尔斯·罗万身着深蓝制服,银色纽扣在光中折出庄严冷光。他身旁是休特、考利与另外几位便装警探,一人手中捧着那只包裹得整整齐齐的锦盒。
警官们看见肯特公爵夫人一行人到来,纷纷抬手敬礼:“殿下,未经通知突然拜访,我们失礼了。”
(本章完)
第744章 为王者的责任
第744章 为王者的责任
肯特公爵夫人向来举止得体,即便此刻心中早已感慨万千,但她脸上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温雅神色。
她一手拉着维多利亚公主,一手按在胸口,对着那一排肃立的警官微微颔首:“苏格兰场的警官们不辞劳苦,终于为德丽娜寻回了她的心爱之物,此番情谊,我与王储铭感五内。如果没有你们夜以继日的追查和执法,这桩失窃案或许也会如同许多先例一般不了了之。”
她话音未落,维多利亚便在莱岑夫人的鼓励下前进半步,虽然亚瑟先前已经让她练习了三周的演讲,但像今天这样毫无准备的在众人面前发言,她毕竟还是头一遭。
她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的语言来向警官们表达感谢:“谢谢你们为我追回了书写盒。我……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小东西,但我会一直记得,是你们找回了它。”
擒贼英雄考利警官与休特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这两个小伙子来说,让他们和歹徒真刀真枪的搏斗,他们一点儿都不含糊。只需一个左重蹬、一个右鞭腿,实在不行再补上两棍子,哪怕是二百多斤的英国大力士,他们都能撂倒了。
但是,如果让他们应付一位15岁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是王储,那他们可就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好在今天到场的除了他们俩,还有好几位在滑铁卢直面过拿破仑的苏格兰场高级警官。
站在最前方的查尔斯·罗万开口稳稳地接过了维多利亚公主的谢意。
“公爵夫人,殿下,”罗万的声音低沉厚重,带着几分从军时便练出的压阵气势:“能为王室效劳,苏格兰场荣幸之至。只要殿下及其家人安好,我们便已得偿所愿了。”
语罢,罗万冲着身旁捧着书写盒的杰弗里·戈登警督微微点头。
只见戈登警督上前三步,郑重其事的将书写盒交到了维多利亚的手中,随后,这位警督抬手敬礼,露出了他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89团向您致敬,殿下!”
维多利亚刚开始还因为戈登警督残缺的右手感到有些害怕,但当她听到“89团”的时候,顿时睁大了眼睛:“您……您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官吗?怎么……89团?”
戈登警督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杰弗里·戈登向您报告,15岁加入第89步兵团第2营服役,1805年随营部前往锡兰参加了第一次康提战争,战后晋升为下士,1811年随营部轮调至马耳他岛执行二线驻防任务,随后以海军陆战队中士身份协助皇家海军在利古里亚沿岸执行护航、登陆行动。1816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晋升第89团二营六连掌旗军士。1826年,以89团二营军士长职衔退伍,1829年加入苏格兰场任警督。殿下,感谢您授予了89团新团旗!我从报纸上都看到了,那面新旗帜非常漂亮,如果我年轻个二十岁,我会很乐意把它扛在肩膀上。”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顿时感觉戈登的模样亲切了不少,就连他的手掌也不那么可怕了:“那……您的手?”
“你说这个?”戈登扭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无自豪的大笑道:“不碍事,上过战场的人缺胳膊少腿再正常不过了。威灵顿公爵聋了一只耳朵,安格尔西侯爵丢了一条腿,詹姆斯·汤普森爵士和约翰·霍普爵士分别在半岛战争和荷兰远征中成了瘸子,一辈子都得拄拐行动。和他们一比,我丢了食指和无名指又能算什么?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一旁的罗万厅长也半开玩笑的安抚王储道:“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戈登警督平时没事还经常拿他的三根手指和年轻警官开玩笑呢,他常说:‘三根手指又怎么样?约翰·霍普爵士拄着拐杖巡视全营,还不许别人让座。你要真有点子骨气,就该学学安格尔西侯爵,人家少了一条腿,照样骑马冲锋。’”
肯特公爵夫人看到几位警官如此乐观,也不由得对他们心生几分好感。
虽然这群行伍出身的大老粗没有辉格绅士们那么文雅,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群见惯了炮火的老家伙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乐观。
她委婉的夸赞戈登道:“我从前还以为安格尔西侯爵那样幽默的绅士在军队里只是少数,现在看来,他那样的乐天派恐怕是军队的主流。”
在奥尔马克俱乐部见识过安格尔西侯爵怪癖的亚瑟,不由开口接道:“那位阁下也向您炫耀他那条木头假腿了?”
“那可不仅仅是炫耀。”肯特公爵夫人假装抱怨道:“我觉得全伦敦估计都很难找到一个没见过他的木头假腿、没听过这位骑兵总指挥吹嘘自己曾在滑铁卢冲锋的人。”
作为滑铁卢的现场亲历者,罗万厅长显然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安格尔西侯爵的“光辉事迹”。
他适时的充当了真相的还原者:“安格尔西侯爵在滑铁卢当天确实英勇,除了他被法军炮弹击中的时候。”
他的这句话顿时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您难道知晓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称不上是什么特别的故事,顶多算个小插曲。”罗万一板一眼的回道:“我记得安格尔西侯爵在中弹的瞬间,曾经对着身旁的威灵顿公爵大吼:‘我的老天!阁下,我的腿没了!’威灵顿公爵看了他一眼,随后用他一贯的淡定语气回道:‘我的老天,是的,果真没了。’”
一时间,玫瑰厅的气氛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了一下。
维多利亚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没料到战场上的对话竟然会这样直白又冷静。
紧接着,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下,但转瞬又觉得嘲笑滑铁卢的英雄很不礼貌,于是只得掩住嘴巴,肩膀微微颤动。
莱岑夫人则以一贯严谨的表情试图绷住脸,可这位汉诺威女家庭教师的眼角却已经不争气地抽了一下。
至于肯特公爵夫人,她同样忍得很辛苦,毕竟威灵顿公爵在战场上段子手式的反应实在与大伙儿想象中挥斥方遒的名将模样对不上。
到了最后,她只得装作半是震惊半是无奈地嗔怪道:“你们这些男人,总能把生死说得跟下午茶一样。”
现场的气氛因这个冷不丁的战地笑话一下子融洽了不少。
在这个略带幽默的空隙里,肯特公爵夫人轻轻拍了拍维多利亚的手,然后转向罗万厅长:“想必您和戈登警督这样的战争英雄脑袋里还有许多类似的有趣故事,而且各位警官辛苦了这么久,不如今天放松一下,留下来共进午餐吧?肯辛顿宫有几道备受好评的菜肴,大伙不如一并品尝一下,权当是对各位的薄谢了。”
考利和休特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雀跃神色,毕竟他们这辈子还没在宫殿里面吃过饭呢。
正当他们暗自揣测肯辛顿宫的菜肴会比街头快餐好吃多少时,罗万却已经先一步出声婉拒了。
“殿下,承蒙厚爱,我与苏格兰场的同僚感激不尽。但午饭的事,请容我们稍后商议。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向您禀明。”
“喔?”肯特公爵夫人略显讶异。
“此次盗窃案虽已告破……”罗万看到肯特公爵夫人身后的亚瑟微微点头,也不再犹豫:“但它所揭示的问题仍未解决。肯辛顿宫虽属王室领地、王储居所,但其周边闲杂人等众多,安保力量又相对薄弱。这起盗窃案的发生虽说存在一定偶然性,但也存在一定的必然性。这让我等深感忧虑,如果这次苏格兰场没能破案,后果恐怕难以想象。”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案件发生后,她就与康罗伊私下商议过,他们也没想明白窃贼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从肯辛顿偷出去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宫内有人监守自盗。
为此,康罗伊还偷偷将宫内人员的住处都检查了一遍,并且真的发现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仆从。
但是,这些人偷窃的大多是些衣服、鞋子之类的日用品或者吃食。
至于书写盒的下落,依然查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前天嫌犯在金十字车站落网,公爵夫人才从苏格兰场的调查报告中获知了“真相”。
报告中指出,犯罪团伙可能一早就盯上了肯辛顿宫。
苏格兰场虽然是从皮克特街暴徒手中追回的书写盒,但“小鲍比”手里的书写盒也是从别处抢来的,真正对肯辛顿宫实施盗窃的可能另有其人。
那是一群专精于模仿贵族口音、伪造证件、甚至模仿仆役着装混入上流场所的专业团伙。
大约一年前,德文郡就曾经发生过几起冒充园丁盗取首饰的案件,而近来,这种新型犯罪手段也出现在了伦敦。
结合过去发生的几起案件,苏格兰场合理推断,罪犯有可能是在数周前通过某种手段伪造了公司介绍信,冒名顶替一位临时雇用的搬运工,进入了肯辛顿宫附近的外事搬运队伍。由于当日是肯辛顿宫例行清洁和家具修整的日子,外来人员出入频繁,守卫一时疏忽,未能逐一验明身份。
直至午后,趁着仆从交接班、庭院门岗换哨的短暂混乱,罪犯悄然溜进了靠近西侧走廊的储物室,那里当时堆放着数件不常使用的旧物,包括几件包装尚未封口的储物箱。据推断,他应该就是在这批物件之中发现了维多利亚公主的书写盒,并将其藏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袋中。
肯特公爵夫人按照苏格兰场提供的调查报告按图索骥,她派人检查了报告中提及的那批家具与储物箱,发现其中确有三个箱盖的锁头松了,没有合紧,而值守的仆人也坦承清洁日那天她被叫去帮忙收拾房间了,而回来之后也确实疏忽了盘点。
这下子,“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诸般迹象仿佛都在印证苏格兰场所言非虚,这使得一向肯特公爵夫人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书写盒丢了虽然麻烦,但在肯特公爵夫人看来,这无非也就是能让威廉四世找到理由臭骂她几句。
但是,如果罪犯可以从肯辛顿宫偷东西,那他就同样能对维多利亚行凶。
女儿的人身安全一直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一块心病,这个神经过敏的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有人会谋害她的女儿。
其中最令她感到焦虑的,便是王位继承顺位仅次于维多利亚的坎伯兰公爵。
即便在许多人看来,以坎伯兰公爵糟糕的社会声誉根本不可能威胁到维多利亚的王位继承,但肯特公爵夫人却不放心,她一直认为这位邪恶的王叔可能会对她的女儿下毒。
为此,她不允许维多利亚在外吃任何东西,即便是外出旅行期间,也不允许品尝当地特色食品,哪怕是肯辛顿宫提供的伙食,也必须要在试毒之后才能端上餐桌。
她的疑心病已经重到了这种程度,即便罗万不提,她也打算好好整顿一下肯辛顿宫松弛的安全保卫工作。
“您的担忧不无道理。”她低声开口道:“这些年,虽然肯辛顿宫不如白金汉宫和温莎城堡那么重要,但这里好歹也是王储起居之所。如果连肯辛顿宫都不能保障德丽娜的安危,那王室又何以自处?”
罗万沉声道:“正因如此,为了公主殿下的人身安全考虑,我建议您今后严加防范。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您能允许苏格兰场派遣数名经验老到的便衣警员,常驻宫外一带,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希望能够定期与您或者约翰·康罗伊爵士沟通安保事宜。”
罗万的建议可谓是正中靶心,甚至,肯特公爵夫人还希望更进一步。
按照昨天她向康罗伊征询的意见,苏格兰场最好是能在肯辛顿宫周围安排一支巡逻队定期巡查周边街区。
“难道就不能安排一支巡逻队吗?”
罗万听到这里,忍不住委婉的回道:“殿下,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安排便衣警员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如果是公开安排一支特别的巡逻队……您知道的,这件事如果没有白厅的支持,我们恐怕难以调拨警力与经费。因为依照相关条例,肯辛顿虽然是王储居所,但肯辛顿宫附近与其他苏格兰场的公事场所并无区别。倘若我们贸然调动人手,很容易引发法律上的争议。”
如果换做是别人这么说,肯特公爵夫人估计很难给他好脸色看。
因为在这位出身德意志的王储母亲看来,伦敦还有什么公事能比未来女王的安危更重要?
但经过伦敦各大报纸这几天的科普,她当然也听得懂罗万的潜台词,明白苏格兰场的难处。
他们在冷浴场事件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照样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如果不是金十字车站行动揭开了卡利警长不为人知的贡献,说不定直到现在他和他的家人还没办法沉冤得雪呢。
与其为难听命行事的厅长,还不如直接去内务部找内务大臣对线。
但问题在于,她现在还不知道下任内务大臣是谁!
那个该死的老水手解散了议会,墨尔本内阁也随之倒台,在新内阁上任之前,她只能去说服威廉四世同意加强肯辛顿宫的防卫。
但众所周知,这是不可能的。
抛开威廉四世愿不愿意不谈,肯特公爵夫人自己就首先不乐意向那个脏话连篇的老水手低头。
她才不去温莎城堡求威廉四世办事呢,肯辛顿拉不下这个脸!
但心里发牢骚不代表面上就要表现出来,肯特公爵夫人嘴上的话依然说的漂亮:“确是如此,我不希望有人以此为由说肯辛顿宫将国家资源据为己有,哪怕这是为了维多利亚的安危。但是,这件事不解决……”
气氛一时间略显凝重。
罗万厅长沉吟片刻,终于抬头道:“我理解公爵夫人与康罗伊上校的顾虑。但请允许我斗胆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肯特公爵夫人没想到罗万居然有解决方案,她赶忙鼓励道:“请讲。”
“苏格兰场计划将在最近为冷浴场事件中殉职的卡利警长举办一场纪念活动,这也是下院的迪斯雷利先生为卡利一家募捐活动的一部分。”罗万放缓了语气,但他的脸色却极为认真:“卡利警长生前为伦敦民众鞠躬尽瘁,却在死后蒙受了太多不实的指责。倘若公主殿下愿意出席,不,哪怕是寄一纸悼词,象征性的致意,都足以向社会释放一个信号——王储并不漠视我们这群卑微的城市守护者。如此一来,我相信很多警官都会自愿在休息时间来到肯辛顿宫附近守护王储的安全。”
“您是说……”公爵夫人眉头微动。
她明白了罗万的意思。
国王、政府和议会管得了工作时间的警官们,但下班之后他们想干什么,那可就是人家的自由了。
而且这样一来,不止不必通过白厅,不动用国库预算,也不会招致舆论非议,反倒有可能引发公众的同情与敬意。
戈登警督此时也站了出来:“我以89团的荣誉向上帝发誓,如果殿下愿意站在苏格兰场一侧,那苏格兰场自然会回以全力支持。”
罗万也开口道:“而且对于殿下而言,这同样是在主动承担一位未来君主的责任。”
这位苏格兰场的话事人几乎是在以哀求的姿态开口,他抬手敬礼道:“殿下,您甚至不必亲自到场,我向您保证,一句简单的致意就好。”
话音落下,玫瑰厅沉默了一瞬。
而后,维多利亚转过头,轻声向母亲问道:“妈妈,我可以去吗?”
肯特公爵夫人看到这群五大三粗的警官们低落的神情,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不忍,而且罗万厅长刚才的那段话也确实让她触动很深。
她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维多利亚的脑袋:“德丽娜,不是你可以去吗,而是你必须去。就像警官们说的那样,这是你身为君主的责任。”
(本章完)
第745章 威斯敏斯特大火
第745章 威斯敏斯特大火
如果没有在所有的战略要塞和重要公共设施旁修建大型储水站以解决消防水源问题,如果没有防患于未然的有效组织,即消防警察,那么,人们尽心竭力地修筑殿堂楼阁将是可悲的徒劳,因为火灾终会吞没人们所建造的一切。
——乔治·威廉·曼比《毁灭性火灾的扑救与预防》
当马车驶出肯辛顿宫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伦敦的天空被一种混沌的黄灰所笼罩,低垂得几乎压到屋顶,空气里一如既往充斥着令人厌烦的煤烟味儿。
不过相较于前几日的阴冷,今天傍晚的气氛倒让人感到几分温暖,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亚瑟的错觉。
毕竟在忙碌紧张的几日工作后,再没有什么能比计划顺利推进更能令人满意,再没有什么能比苏格兰场将在卡利警长纪念活动结束后浴火重生更能令人感到庆幸,再没有什么能比帮老部门在即将到来的维多利亚时代中建立稳固地位更能令这位苏格兰场传奇感到此行非虚。
他要让苏格兰场的警员们知道,把他的肖像画挂在大厅入口可不是白挂的。
亚瑟·黑斯廷斯与其他白吃香火的家伙不一样,他可灵验多了。
当然,我说的是他活着的时候。
马车吱呀作响地转过国王街口,滚过潮湿的石板路,一点未干的积水从车轮边被甩起,打在车身上,就像是某种迟来的掌声。
昏暗的车厢只靠一盏被厚玻璃罩住的小油灯维持着光亮。
罗万半靠在一侧,制服的翻领半敞着,银发微乱,手里还握着一支已经烧到尾端的雪茄。
车内已经没有了前几日那种紧张的官样气氛,如果没人知道两位乘客的身份,估计会以为这是两个刚从剧场看戏归来的老朋友。
马车轻轻一颠,铁轮辗过马路石缝的咔哒声打断了两人间短暂的沉默。
罗万忽然开口,嗓音比平时更低沉:“你刚才为什么在肯辛顿宫一言不发?这是你的剧本。”
亚瑟轻轻笑了一下:“不是我没话说,只是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不是场面话了。”
罗万还以为亚瑟又在讽刺他,不过他这回却没放在心上:“我也不是只会说场面话的人,去年我还打算去西区的剧院找个演员的活儿呢,阿斯特里圆形剧场的经理觉得有个角色非我不可。”
“演员?”亚瑟半开玩笑的抽出烟盒,往烟斗里塞着烟丝:“我可瞧不出您有这方面的天分,我觉得还是警察厅长这个职业更适合您。不过,我倒挺想知道,他们打算找您演什么?”
罗万闷声不吭的抽了口烟,然后突然冒出了句:“《黑斯廷斯探案集》里那个只会给大侦探黑斯廷斯添乱的警察局长。”
亚瑟也没想到罗万会提起这一茬儿,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个角色让您来,确实到不了需要出动演技的程度。那角色现在还在等您吗?”
“怎么可能还在等我。”罗万重新靠回椅背,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我早就让他们另请高明了。”
亚瑟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您就是因为这个角色才对警务情报局下手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向您道歉,请您谅解,文学艺术有时候就是得对原型人物的形象进行一定的……呃……深度加工。”
“或许吧。但也请你谅解,管理手段有时候就是得矫枉过正才能起到预期效果。”罗万倒也没和亚瑟纠结这点细枝末节:“不过吧……我倒也没想到,辉格党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去年冷浴场事件发生之后,我和梅恩一起向内务部递了辞呈,结果墨尔本子爵假惺惺的挽留我和梅恩,说什么希望我们可以加倍效忠警察部队。还说什么,这个警察机构是我们俩一手创建的,如果我和梅恩都抛弃了它,那这个机构很可能就不再存在了。”
亚瑟听到这里,愉快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他不觉得罗万在撒谎,因为罗万和梅恩有没有递交辞呈这件事,以亚瑟的人际关系网可以很轻松的打探到。
况且,以罗万的上校军衔以及在拿破仑战争中的作战表现,他想要到军队里面谋个差事还是挺轻松的,即便他不乐意去军队遭罪,光是靠着每年的退伍年金就已经可以维持着相当不错的生活了。
而且亚瑟也很清楚,不仅仅是他自己,这批从部门创建时便进入这里服役的警官们对苏格兰场多少都是有感情的。
虽然这份工作又脏又累,而且也称不上体面。
士兵们扬言要揍这群与他们穿着不同制服的警察,消防队员在火场上为了争抢位置而与他们干架,赶马车的车夫以蔑视交通规则的方式嘲笑他们。而在夜间的大街上,还潜伏着许多更加阴险狡诈的敌人。
由于遭受的这些凌辱和暴力,苏格兰场的无数巡警都觉得自己的耐心和勇气已经达到了极限。
苏格兰场创立不过五年,就有四千多名警官辞职,三千多名警官因为违反内部纪律遭到解雇。
要知道,今年苏格兰场的在编人数也不过才四千多人,短短五年时间,局里的人员几乎淘汰了两遍。
能在这种低薪水、高要求的环境下挺过五年的警官,基本都已经成为了大伦敦警察厅423名警长中的一员。
如果墨尔本子爵真的暗示过,如果罗万和梅恩离职,内务部就解散苏格兰场,那亚瑟肯定要抄起压箱底的文明杖上去砰砰给他两棍子。
当然,从基本逻辑出发,且不提苏格兰场脑袋上的皇家头衔,即便没有“皇家”作为护身符,亚瑟也不认为内务部会解散这样一个对伦敦治安好转居功至伟的部门。
但是考虑到他们故意挑起苏格兰场与治安法官的矛盾,然后又在罗万和梅恩因为“冷浴场事件”不堪受辱并提出辞职后,明里热情、暗地威胁的挽留……
辉格党憋着什么心思,是个人都能想清楚!
他们无非就是想让苏格兰场低头,做个屈从于辉格党要求的哈巴狗。
且不说这个要求合不合理,首先这就违反了苏格兰场的规章制度,因为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苏格兰场是必须要严守政治中立的。
罗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他原本就是个懒得解释的性格,如果不是亚瑟近期的表现实在出色,让他对这位昔日得力下属的印象大为改观,罗万甚至也不在乎亚瑟继续记恨着他。
“你刚回伦敦这半年,干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一夜之间扭转一个机构的风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街头、在报纸、甚至在宫里,把一桩疑案办成一场政治复兴。”
他顿了顿,将雪茄捻灭在掌心的小铜盒里:“我在想,如果当年你没被那颗子弹打中,或者说,伦敦暴乱那天我没有急冲冲地带骑警队前往伍尔维奇,咱们俩当时的位置交换一下,最后的结果可能会好很多。最起码,你还能留在苏格兰场,冷浴场的事情也不会办的那么窝囊。”
车轮在转弯处重重地碾过一道雨水沟,一声钝响传入车厢。
“不过事情还不算太糟,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罗万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望着窗外那条逐渐清晰的白厅街,烟灰色的天幕下远远传来议会钟楼的回音,光线中透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橘黄。
忽然,罗万开口问道:“亚瑟,趁着现在舆论转好,你干脆回来吧。”
“我?”
“嗯。”罗万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锋利:“在国王陛下解散议会之后,我这两天已经听说好几拨人马在活动了。辉格党那边,约翰·罗素的那一派乱成了一锅粥,墨尔本自己都摇摇欲坠了。而托利党这头,皮尔有着威灵顿公爵的力挺,他回来组阁,是迟早的事。”
罗万担心亚瑟误会,他十分坦诚的开口道:“当然,我不是说什么重新担任特派代表或者临时顾问那一套糊弄人的职务。我是说回来,顶替我,把警察厅长的位置接了,就现在。”
亚瑟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忽的笑了出来。
不是那种客气的、应付场面的笑,而是带着些许感慨、又不失坦率。
“您当真这么想的?”
“我不是随便说说。我年纪不小了,你也知道。这两年我不是没努力过,但说实话,我的屁股是越来越不合那张椅子了。你回来之后,我看到你做的那一连串的事情,不论是电报的运用还是舆论操盘,我都做不出来,苏格兰场没有人能做得出来。”
亚瑟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这话您别再说了,长官。我来苏格兰场,不是因为我惦记着您的椅子,而是有的事情我实在瞧不过眼。”
“你是说你不愿意?”
“我愿意帮您,帮苏格兰场,随时随地。”亚瑟语气温和,但却坚定:“可是河水不能倒流,接您的位子,不合适。”
罗万还想劝说,但亚瑟却抬手打断道:“我干事不讲规矩,和上司不对付,和记者关系太近,和白厅话太多。就算短时间里能替苏格兰场稳住局面,长远来看,对局里不见得是好事。”
说到这里,亚瑟还举例道:“苏格兰场说到底是政府部门,我惹毛了白厅,他们顶多骂我两句,他们总不能去报复伦敦大学吧?除了那张刚刚颁布没几年的教学特许状以外,伦敦大学从未受过政府半点恩惠,更不曾接受过一便士的政府资金。但是,如果我不是伦敦大学的教务长,而是苏格兰场的领导者,那白厅能对我使的手段可就多了。”
罗万没说话,他只是用手指在膝盖上缓缓敲了几下。
亚瑟语气不重,可听起来却像石子砸在水洼上:“我现在的位置,是个能出招但不必担责的位置。说难听点,我在外头扔块石头砸内务部的窗户玻璃,他们顶多骂一声‘该死的黑斯廷斯’,可苏格兰场不一样。您比我更清楚,警察部门一出事,那就是整个体制的错。那帮人在报纸上骂完,第二天就得逼着您写信给内务部,说些像是什么我们高度重视、近期加强整改、一定严肃整顿之类的话,这可不是我想干的活儿。依我看,现在的位置就挺好的,您不方便出手的地方,我来动手。我不方便出手的地方,您来动手。”
罗万思索着亚瑟的话,旋即无奈的笑了笑:“说的也是,而且苏格兰场的这把椅子,现在你也未必瞧得上了。”
罗万话音刚落,车厢外的光芒忽地明亮了几分,紧接着,便听见一阵剧烈的爆炸。马夫猛地勒住缰绳,马车一个急停,发出尖锐的刹车声,车轮在石砖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白印子。
“先生!前面……威斯敏斯特宫好像着火了!”车夫声音带着惊慌,混着晚风传入了车厢。
亚瑟和罗万齐齐一愣,两人几乎同时掀开窗帘,只见远处威斯敏斯特宫方向已然被赤焰吞没,火光冲天而起,映红半边天幕,将整个伦敦的天空都化作了一片火红。
《议会大厦的大火近景》,威廉·透纳绘于1834年,现藏于费城美术馆
《议会大厦的大火远景》,威廉·透纳绘于1834年,现藏于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亚瑟一抬头,才发觉车子已经驶入了白厅街,熟悉的苏格兰场大楼就在前方不远。
威斯敏斯特宫燃烧的余光映照着苏格兰场的外墙,仿佛这座象征着伦敦治安力量的建筑也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染上了战火的颜色。
他刚伸手推门,准备下车,却看到车门已经大敞。罗万不知何时已经冲了出去,他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来人!鸣钟!把钟楼上的人全叫下来!”
“搞什么鬼?婊子养的!这把火是他妈谁放的!”
“派人去桥头查明情况,注意路段是否被封锁!”
“消防队呢?谁见到巴克斯那混蛋了?他不是一直负责跟伦敦消防局的人联系吗?”
苏格兰场门口的街道因为罗万的怒吼而顿时沸腾。
值夜的巡警、刚交完班还没来得及脱下制服的警官,以及正准备夜巡的队伍,全被那道厅长咆哮声吸引了出来,他们有的还在提着马靴,有的干脆提着皮带、拿着警棍就跑了出来。
亚瑟也自然而然地解开了披风的扣子,将头顶的礼帽摘了下来,抬脚下车。
他走到门前,略一侧头便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把地图拿来,那张标有伦敦全部水泵的地图,霍乱那年我让警务情报局绘制的。顺便叫惠特克带人去西敏教堂那边疏散人群,再派人到伦敦大学告诉警校那边别睡了,培训队一并调出来,东侧的街道封锁由他们来接手。”
几名警务情报局的年轻警员原本还处于慌乱中,此刻一看见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脸,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纷纷挺直了腰杆,抬手敬礼后便转身飞奔着执行。
“亚瑟!”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大步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因剧烈奔跑和情绪激动而带着几分赤红:“火势不小,我刚派人去打听了,据说是从议会图书馆那头先起的,火苗窜得很快,塔楼已经塌了一角。现在厅里的人手都派出去灭火了,烦请你跑一趟伦敦城,赶紧把保险公司消防队的人都叫出来!”
(本章完)
第746章 议会没了,不是因为国王解散,而是
第746章 议会没了,不是因为国王解散,而是烧的
保险公司消防队,虽然这名头听起来像个商号,但实际上,这却是19世纪伦敦火灾应急体系中最老练也是最可靠的一股力量。
在这个年代,远没有什么政府组建的消防系统。就连所谓的伦敦消防局,实际上也是由多家保险公司共同出资设立的,专门保护已投保建筑免受火灾损害的私营部门。
他们虽然不受政府节制,但保险合同对他们的约束力显然比白厅行政命令对苏格兰场的约束力大多了。
这些职业消防队对投保的房产极为忠诚,一旦这群配备着各类消防器材的家伙出动,就意味着真正的专业团队已经投入战斗。
而且与苏格兰场鱼龙混杂的警官构成不同的是,由保险公司直接资助、训练有素、装备先进的职业消防队,大多由熟悉建筑和工程的技术工匠,如水管工、铁匠、石匠和木匠组成。至于他们的领导者,更是清一色的建筑师出身。
虽然伦敦的消防队并非政府公共部门,但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质,他们基本也会制定出详细的训练计划与值班制度。
甚至在他们内部也存在类似于苏格兰场各种警务手册的操作规范,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本1830年由伦敦消防局局长詹姆斯·布雷瑟顿先生出版的《消防器械和设备的内部构造,以及消防员训练和火灾应对方法》了。
消防车队从高街一路疾驰而来,马蹄扬尘,铜铸水泵的金属声和马车木轮碾压石板的轰鸣混杂在一起,掀起了一股带着锈味的狂潮。
车身两侧刷着“吉布森父子保险公司”和“现在投保享受30%折扣”字样的消防马车首当其冲,车上的消防队员头戴镀锡皮盔,身穿革制罩衣,腰间挂着水袋、斧头与羊皮管。
他们刚一转入威斯敏斯特街口,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击中。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整个威斯敏斯特宫如同一头燃烧的野兽,在狂风中发出呼号般的巨响,塔楼上垮塌的尖顶已经塌陷,橙红色的火焰从石窗与拱洞中翻涌而出,一块接一块的建筑石砖在失去支撑后如同融化的块般掉了下来,带起无数木梁燃烧后的火屑与灰烬,在夜空中盘旋,仿佛黑色的雪。
大量围观人群堵住了街道,尖叫、惊呼与不知所措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有人打开街头水泵、灌满木桶,奋力试图泼水救火,还有人在推搡、惊逃。
当然,作为伦敦的一项特色,在这个习惯于将瘟疫、火灾和王位继承都当作茶余谈资的城市,周遭人群当中最多的还是看热闹的。
在白厅街和议会街交汇的三角地带,伦敦市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最靠前的一批人大多是附近的街坊杂户和作坊学徒。
他们挤在街边的矮墙上,有的站在马车顶棚上,有的干脆攀上了路灯杆,一只脚搭在煤气灯罩,一只手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烟斗悠哉悠哉地抽两口。
在更远些的高处,几个年轻人爬上了屋顶,三五成群坐着,面前还摆着一块摆着啤酒杯和火腿的餐布,看起来就像野餐似的。
“这比博罗集市的马戏都带劲儿。”年约二十的帽匠学徒啧啧道:“你说,要是画下来卖给法国佬,咱们能不能大赚一笔?”
更有甚者,把孩子直接抱上了肩膀,还指着熊熊燃烧的塔顶对旁人评头论足:“你瞧那边的木梁,是不是前几年才修过?我记得是杰克逊兄弟他们干的活,可真不结实。”
三楼住家的老头儿知道他家的阳台占据着绝佳的观景位置,于是就地支起小桌,卖力的冲楼下吆喝着:“一便士前排,两便士带椅子,三便士送望远镜,五便士我再给你讲当年摄政街的阿盖尔剧院大火是怎么烧的!”
“你们说,宫里有没有人没跑出来?”
“里面应该没有人吧?议会都解散了,宫里顶多有几个来参观的游客就不错了。”
“嘘!别说话,让我专心盯着那块梁,刚才晃了一下!你看你看!马上就要掉来了!”
在围观人潮即将彻底冲垮隔离带的边缘,数声急促的马蹄声自白厅街方向传来,震得路面砖缝微微发颤。
亚瑟一马当先,骑在一匹毛色黝亮的黑马之上,披风下是深蓝色的芙拉克礼服,夜色之下粗看上去竟与苏格兰场的警官制服有几分相像。
“让开!苏格兰场接管现场秩序!”
亚瑟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而他的身后,是几位他从金融城求援返回时就地征召的苏格兰场骑警。
虽然数量不多,但骑警部队却按照《皇家大伦敦警察厅骑警操典》排成箭矢状的楔形阵列,看起来随时可能勒缰穿街。
“让开!苏格兰场骑警!”头戴圆顶盔、臂缠蓝白绶带的警官策马挥鞭驱散人群,十数名骑警紧随其后,为后方的消防马车开辟通道。
只不过,四五匹马对围观市民的震慑力显然不够,大多数人还只是在惊叹,有的人虽然想让开道路,但是眼下这人挤人的道路,别人不动,他也动弹不得。
当然,人群里总还是有几个拼了命的想要逃离,毕竟两年前他们在伦敦塔下可是亲眼见识过——不给这位骑黑马的警官让路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就在苏格兰场骑警陷入第一道人墙之际,一阵低沉而整齐的金属撞击声忽然从后方传来。
紧接着,便又听到一声大吼:“别挡道!都散开!”
首当其冲的是一排红衣骑兵,高鼓的胸甲在火光中反射出冷冽白光,头顶白羽冠宛如烈焰之中的雪松。
紧随其后的,是身披红袍、头戴红羽盔的另一队骑兵,相较于其他第一队骑兵,他们的红色更深,骑姿更挺,佩剑在马鞍边轻轻摩擦着金属铠片,发出如冲锋前奏般的回响。
正当人群被这道红色洪流震慑得喘不过气来时,更加沉稳肃穆的蓝色军阵尾随而至。深蓝制服,头戴银盔、顶饰红鬃,白色马裤与黑色高靴形成鲜明对比。
仅凭他们身上的装束,立马就能识别出他们的身份。
这是分别驻扎在骑士桥和摄政公园兵营的近卫骑兵,第一近卫骑兵团“王室”、第二近卫骑兵团“枣红”和皇家近卫骑兵团“蓝衣”。
这些从皮卡迪利与骑士桥兵营紧急调遣而来的近卫骑兵,马蹄所过之处,人潮宛如潮水后退。
亚瑟拨马回身,朝身后的苏格兰场骑警与三支骑兵的指挥官疾呼:“近卫骑兵协助驱散外围,警员隔离火场!马上给消防队员清出入口!”
三支近卫骑兵的指挥官知道眼下不是查验对方级别的时候,他们应声挥手,兵分三路开始封锁街区交界口。
第一近卫骑兵团冲入东南角,赶羊似的驱散议会街上的人潮。
第二近卫骑兵团则自北侧白厅街口迂回包抄,阻断新流入的围观人群。
而皇家近卫骑兵团则像一枚钉子,稳稳钉住了威斯敏斯特宫方向的人流中心,不让一人越界。
这时,陷在人潮中的消防马车终于得以突破重围,轰然驶至燃烧的威斯敏斯特宫西侧。
还未等消防马车停稳,詹姆斯·布雷瑟顿,这位伦敦消防局局长、皇家建筑师协会成员,立马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头盔上还落着炭灰。
他一眼扫过燃烧的窗楣和垮塌的塔基,立刻下令道:“第一队沿东墙设置高压水泵,二号梯车架起水管直冲塔楼顶端!第三队随我,冲入中殿外围,先拆屋顶梁架!必须阻止大火烧进圣斯蒂芬礼拜堂!”
他口中的高压水泵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蒸汽泵,而是由马车拖载、手动操作的铜泵车,依靠两人一组交替压杆推动活塞,将水从街头水井中抽入皮水袋或黄铜管中,再通过高压喷口浇灌楼体。
伦敦消防队装备的最先进版本每分钟水量输出可达90加仑,但在熊熊燃烧的威斯敏斯特宫面前,这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不过杯水车薪。
几名水管工出身的消防队员冲至水井口,迅速架起狗嘴接头,与铜泵连接。
他们身上的革质罩衣早已汗湿,在火光中泛着油亮的反光,一边干着活,还一边能听到他们口中不时咒骂的语句,听那意思,他们似乎对这风向不稳的鬼天气很不满意。
与此同时,三名石匠与木匠组成的破拆小组已经顺着伸缩梯爬上了二楼残墙。
他们用铁钩、斧头与绞盘配合,将半垮的屋檐处破坏成了可控的倾斜结构,防止整段屋顶坠落压塌街道。
布雷瑟顿则亲自登上中段塔楼,对着手下大喊:“别怕着火!顶住三十分钟,只要塔楼不塌,圣斯蒂芬礼拜堂就还有救!”
亚瑟的手始终没从马鞍前的缰绳上放开,黑马在他胯下不安地喷着鼻息。
“查尔斯!你带人守住议会街与教堂街的交口,一旦石梁掉下来,整面墙要是砸向人群,咱们不知道得赔上多少条的人命!”
在火场附近忙活了半天的罗万厅长此时已经脱下了外套,只穿着那件带双排扣的灰马甲,他的嘴里叼着半截雪茄,烟灰都已经快要烧到嘴唇了。
他一边指挥着警员,一边趁着间隙骂上几句脏话:“要是威廉·曼比那老头子当年说的话有人听,现在咱们早该有蒸汽消防泵和金属水龙带了!婊子养的,议会宁愿钱在屋顶贴金,也不愿掏几个先令救自己的命!现在好了!威斯敏斯特宫烧没了,他们以后干脆搬去贝斯伯勒园旁边那个厕所开会吧,那地方四面透风,连蒸汽泵都不用装,自己撒泡尿就能降温!”
满脸是灰的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也终于憋不住了,这位律师出身的警官附和的说着风凉话:“不过得提醒财政部,厕纸和表决票得分开申请预算。”
亚瑟原本已经准备策马调头指挥警员布防,听到两位老上司的对话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显而易见,这二位对白厅和议会的怨念一点儿都不比他轻,只是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
亚瑟刚刚转过头,便看见休特警官正紧张兮兮的站在他的身边,这小子正止不住的咽吐沫。
“第一次经历大场面?”亚瑟望着眼前冲天的火光:“别紧张,越是大场面,越是立功的好机会。”
休特刚想回一句“我不紧张”,可话还没出口,耳边便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一块足有马车车轴粗细的炭化横梁,从礼拜堂屋顶塌落下来,重重砸在宫殿外廊的铁栏上,现场顿时火星四溅、碎屑纷飞。
但奇迹般的,亚瑟和休特面前那面墙没有垮塌,只是整个结构猛地一颤,仿佛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上晃荡。
“快!加支撑!”消防队长布雷瑟顿大吼,声音像铁钩一般抓住每个消防员的耳朵:“用三角撑架顶住外墙,不能让它再往里垮一寸!”
三名木匠出身的消防队员闻言迅速冲向现场,他们手里扛着加固用的斜撑,动作飞快的从亚瑟和休特身边闪过。
休特吓得浑身一激灵:“我的上帝啊!爵士,我们差点被砸死了!”
亚瑟云淡风轻的回了句:“圣斯蒂芬教堂怕是保不住了,这下本杰明他们真得搬去厕所开会了。”
正当亚瑟品味着眼前的火景时,红魔鬼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亲爱的亚瑟,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魔鬼可没办法复活一滩肉泥。”
“休特,往后站一点。站那么靠前,《泰晤士报》的新闻已经上完了,你明天又打算上《泰晤士报》的讣告了?”
“可是……爵士,您刚刚不还说立功吗?”
“你在金十字车站已经立了一功了,总该让点机会给别人。”
“是,爵士。”休特有些讪讪地退开了几步。
“去东街水井看看能不能再加一队泵车。”亚瑟嘴上念叨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明天的新闻该怎么写了:“上帝保佑消防队员,他们要是能抢救出那份1832年改革议案的原稿,说不定还能换一枚勋章。”
(本章完)
第747章 女王的演讲稿
第747章 女王的演讲稿
《陛下解散议会,上帝遂焚其殿》
火焰在昨日夜间吞噬了威斯敏斯特宫的木梁、天板以及最后一点对冗长议会辩论的耐心。
当国王陛下三周前挥手解散议会时,臣民尚不明白这手势原来如此具有预示性,不仅遣散议员,还一并请走了这座宫殿。
苏格兰场称起火原因系“木炭渣倾倒不当”,上院主教团则称火灾系“上帝表达意见”。据信,目前神学与警务部门正在激烈争夺解释权。
《国王解散下院,上帝解散上院,二者分工明确》
如果本次宫殿焚毁事件确是上帝所为,那祂的目标相当具体:上院天板已无可辨认,而下院原本就无固定住所。既然如此,本报斗胆向财政部提案,应将议会迁至泰晤士河中,以河水代替灭火预算。
《伦敦消防三问:谁点的?谁灭的?该怪罪谁?》
白厅的标准答案是: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三千市民围观议会着火,其中只有两人试图灭火》
我们无法扑灭无知,也无法扑灭火焰,更不幸的是——这两者通常共处一室。不过好消息是,至少大部分人没投票反对设立消防预算。
《威斯敏斯特宫一出手,就是西区剧院策划一辈子都赶不上的舞台效果》
比《麦克白》还晦气,比《李尔王》还烧脑,道具全部真实,灯光无可挑剔,唯一缺点是:下一场演出尚未排期,因为剧院目前仍在冷却。
《大火诚意满满的烧了整整十二小时,时间足够伯尼·哈里森先生资助波兰150回》
我们或许失去了议会的屋顶,但至少保住了伯尼·哈里森先生的“国际经验”。愿他安息,至少他不必目睹自己最爱的议会终于也红了脸。
《墨尔本子爵发言:这是本世纪最愚蠢的事件》
截至发稿时间,本报尚不清楚墨尔本子爵说的究竟是昨晚的火灾还是即将进行的大选。
《白金汉宫或成议会新址?历史首次!国王自投罗网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见》
今日早些时候,在圣詹姆士宫举行的御前会议上,国王陛下提出了一个“既符合仁政,又节省砖瓦”的设想:将尚在翻新收尾阶段的白金汉宫暂时拨作上下两院会议之用,以解火灾后的燃眉之急。
这一提议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端茶的侍者与自称只负责墙纸的御用装饰工。众所周知,威廉陛下年轻时曾在皇家海军服役,习惯于与粗野水手共处一舱。这一成长背景或许解释了他为何觉得议员也可以与他共饮一壶茶,同喝一杯水。
《苏格兰场维稳成功,议会留下一地焦炭》
值得一提的是,苏格兰场是全伦敦第一批准确赶到正确楼门口的行政力量。在混乱的人潮与腾腾烈焰之中,苏格兰场的表现堪称专业典范。这群全世界最具职业素养的警官不仅成功清出火场周边街道,安排伤者撤离,甚至还有余力协调近卫骑兵协助封锁通道。这是火场的唯一亮点,没有人试图提出动议,也没有人要求火焰让步。
“我们终于在威斯敏斯特听到了统一口令。”一名热心的围观市民表示:“而且这一次,不是来自四五个互相打断的议员。”
……
马车沿着白厅街缓缓行驶,窗外是被消防队冲刷后的焦黑街景,空气中仍残留着昨夜燃烧过后的木炭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临时搭起的塔楼脚手架,斜斜洒在威斯敏斯特宫幸存的一隅石墙上。
这里曾是中殿和下院财政委员会之间的夹道,如今却只剩几扇勉强站着的哥特拱窗和些许烧焦后泛灰的木梁残骸。
亚瑟坐在对面,用他那只裹满了绷带假装“烧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手杖末端的银饰。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维多利亚,莱岑夫人陪坐在公主的身旁,这位汉诺威女家庭教师正低头翻阅着日程册。
“莱岑夫人,您方才说的那句拉丁语名言,我记下来了。”维多利亚轻声道:“不过我更想听亚瑟爵士再讲一次昨天的事。他讲的话,总是像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样吸引人。”
坐在对面、身着蓝黑色礼服的亚瑟抬眼一笑,他略微欠身:“既然殿下把火灾当成文学课,那我也就从舞台效果说起。”
亚瑟的语调不疾不徐:“先说起因吧,并非什么骇人听闻的纵火阴谋,也不是报复议会的革命党人,恰恰相反,这一切起于最不列颠的东西:会计审计和炉膛灰烬。议会秘书理查德·威尔伯里先生昨天接到财政部官员指示,要他趁着议会休会期间销毁过期的政府账目。
威尔伯里先生是一个凡事不求人的老派绅士,他没有把账目交给杂役处理,而是亲自动手焚烧。据他本人介绍,他先是将账目分成两摞,分别丢进了上议院的两只供贵族议员们取暖的加热炉里。然后,起身、关门、离去。但这些古老的账册在炉中烧得异常旺盛,简直比下院本会期的辩论还热情。而上院的炉膛又因为年久失修,砖缝早已松动,所以炽热的木炭渣就顺着烟囱和砖缝烧穿了楼板,继而点燃了墙壁。”
维多利亚微微张开嘴,即便她只是个不怎么走出肯辛顿宫的姑娘,但依然能意识到这事情究竟有多荒唐。
她开口问道:“难道就没人阻止吗?”
“当然有人阻止。”
亚瑟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威斯敏斯特宫门卫的太太闻到了浓浓的焦糊味,她叫来丈夫,撞开了被威尔伯里关闭的房门,看见了火焰以及燃烧着的窗帘和桌椅。可糟糕的是,门被撞开后,也引入了新鲜的空气,这进一步助燃了大火。于是门卫夫妇撒腿就跑,火势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半个小时之后,甚至连温莎城堡都能看到威斯敏斯特宫升腾的大火。而苏格兰场也尽力调动人手,附近警区的消防队是第一个及时赶到现场的。但遗憾的是,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发现,偌大的威斯敏斯特宫门前居然只有两个手动抽水泵。而等到伦敦消防局将输水软管接到泰晤士河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十月份的泰晤士河正处于枯水期。”
说到这里,亚瑟将目光抛向窗外那副“奇景”:“所以,就像您看到的那样,上院被彻底焚毁,下院所在的圣斯蒂芬教堂也烧没了,议长官邸同样未能幸免。不过万幸,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躲过了一劫,但我得诚实的说,这多少有些运气成分,因为昨晚的夜风向并没有往它那边吹。”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声惊呼道:“看来是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亚瑟闻言笑了笑:“议员们确实得感谢上帝。”
“难道不是威斯敏斯特主教该感谢上帝吗?”维多利亚问道:“议员们开会的地方可是烧没了。”
亚瑟轻轻摇头道:“烧没了可以重建,也许他们早就想换个新地方开会了也说不定呢。况且如果您问我,这场灾难的什么地方是最值得写进剧本的,那既不是起火,也不是灭火,而是议会多年反复拒绝消防预算的过程。”
亚瑟说这话时,用手杖轻敲马车内壁,他指着一位正在威斯敏斯特宫残垣断壁间进行凭吊的、伤心欲绝的老翁开口道:“您认识那位老绅士吗?”
“他是谁?”
“皇家学会的威廉·曼比先生。”
亚瑟略带夸张地摊开双手道:“一位极有远见的发明家,一位光荣的陆军退伍上尉。只不过曼比先生与一般的军人不同,他不喜欢在战场上杀人,而是喜欢救人。三十年前,他驻扎在海滨的大雅茅斯兵营,每天都能看到海面上路过的军舰和商船。您知道的,海上的气候有时候很恶劣,一旦遭遇了暴风雨等极端天气,船员们通常很难脱险。
于是,慈悲的曼比先生便设计了一种海洋救生装置,这种装置是用臼炮从岸上向船上发射一枚携带绳索的炮弹,并依靠这根结实的绳子把沉船拉上海岸,后来,他又设计了裤形救生器和救生艇。您或许听说过皇家救生艇协会,这个机构就是由曼比先生牵头成立的。”
维多利亚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听起来,曼比先生确实是一位值得称赞的绅士,可是他和火灾有什么关系呢?”
亚瑟笑着回道:“还记得上午自然哲学课上,我介绍的那款便携式灭火器吗?”
“您是说,您带来的那个4加仑的铜罐子?里面装的是……我记得是,3加仑的珍珠灰溶液和压缩空气。”
“没错,那款灭火器也是曼比先生发明的。”亚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在过去的14年间,曼比先生几乎每年都要来到议会门前请愿,向议员们呼吁要修建大型储水站以解决消防水源问题,并要求设立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消防警察组织。但从来没有哪怕一位议员搭理过这位声嘶力竭的老头子,不论是议员还是伦敦市长,只要一提到钱就开始装聋作哑,他们总以为曼比先生是个推销灭火器和消防巡逻车的推销员。”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不由有些气愤:“书上总说,议会是这个国家最能容纳未来的地方,没想到它连几桶水都容纳不下,这明明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正因如此……”亚瑟轻轻点头:“所以我才斗胆建议,殿下或许可以在即将召开的纪念活动上,对演讲稿略作调整。”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手携带的牛皮包里取出了那份维多利亚的家庭作业,这份维多利亚了两个小时完成的演讲处女作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项修改意见。
维多利亚接过稿件,小心翼翼的翻开扉页。
如果光是亚瑟的批改,或许还不会让维多利亚这么紧张,但是亚瑟先前告诉过她,为了使得这份演讲稿尽善尽美,不止是亚瑟一个人,就连英国文坛最杰出的青年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同样会以对待《英国佬》稿件的态度严加把关。
维多利亚看见那份稿子开头用红墨水明晃晃的写着——这不仅仅是对罗伯特·卡利警官的哀悼词,更是在威斯敏斯特火灾、在冷浴场事件、在历次危急关头始终尽忠职守的警官们的祝愿。
“这是您写的吗?”
亚瑟看着维多利亚微微扬起的眉毛,笑着摇头否认道:“是丁尼生写的。”
维多利亚紧接着念了下去:“当许多人高声争辩国家未来时,有人在火焰中默默守护现在。罗伯特·卡利警官,他不是一位在议事厅中空喊口号的人,而是在街道上、在煤烟里、在每一个他原本可以转身逃离的瞬间,始终选择留下来的人。”
“这句是我的点缀。”亚瑟伸手替维多利亚将稿件的角落压平:“在您原有句式的基础上。”
维多利亚盯着那行字,过了半晌,才有些犹豫的问道:“爵士,这些话……会不会太激烈了?”
她显然是想到了母亲的教导,肯特公爵夫人虽然一直持有辉格立场,但是她对女儿的期待却是尽量不要发表过多的争议性言论。
即便肯特公爵夫人不满托利党,但是她不认为这种态度应该由维多利亚表现出来。反之,对于辉格党亦然。
然而,亚瑟却不这么看,他温和的笑着:“殿下,您必须明白,这世上的话分两种。一种,是说给耳朵听的。另一种,是写进心里的。如果您希望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三十年后还能记得这次演讲,那它就不能只是得体,而必须有份量。”
他顿了顿,又指着稿件尾声的一段:“你在结尾写‘愿他安息’,但我建议换成‘愿他的名字,不被遗忘’。这不是为他一人说的,是为所有那些视您为未来的人说的。那些也许没有爵位、没有投票权,但每一次危机里都站在我们身前的名字。殿下,我们所有人,苏格兰场的所有人,不是将您当作王储,而是将您当作女王来看待的。”
维多利亚盯着亚瑟,忽的又想起了她对母亲和康罗伊的畏惧和不满。
良久之后,这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微微点头道:“我会改的,如果这是你们对女王的期待。”
(本章完)
第747章 女王的演讲稿
第747章 女王的演讲稿
《陛下解散议会,上帝遂焚其殿》
火焰在昨日夜间吞噬了威斯敏斯特宫的木梁、天板以及最后一点对冗长议会辩论的耐心。
当国王陛下三周前挥手解散议会时,臣民尚不明白这手势原来如此具有预示性,不仅遣散议员,还一并请走了这座宫殿。
苏格兰场称起火原因系“木炭渣倾倒不当”,上院主教团则称火灾系“上帝表达意见”。据信,目前神学与警务部门正在激烈争夺解释权。
《国王解散下院,上帝解散上院,二者分工明确》
如果本次宫殿焚毁事件确是上帝所为,那祂的目标相当具体:上院天板已无可辨认,而下院原本就无固定住所。既然如此,本报斗胆向财政部提案,应将议会迁至泰晤士河中,以河水代替灭火预算。
《伦敦消防三问:谁点的?谁灭的?该怪罪谁?》
白厅的标准答案是: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三千市民围观议会着火,其中只有两人试图灭火》
我们无法扑灭无知,也无法扑灭火焰,更不幸的是——这两者通常共处一室。不过好消息是,至少大部分人没投票反对设立消防预算。
《威斯敏斯特宫一出手,就是西区剧院策划一辈子都赶不上的舞台效果》
比《麦克白》还晦气,比《李尔王》还烧脑,道具全部真实,灯光无可挑剔,唯一缺点是:下一场演出尚未排期,因为剧院目前仍在冷却。
《大火诚意满满的烧了整整十二小时,时间足够伯尼·哈里森先生资助波兰150回》
我们或许失去了议会的屋顶,但至少保住了伯尼·哈里森先生的“国际经验”。愿他安息,至少他不必目睹自己最爱的议会终于也红了脸。
《墨尔本子爵发言:这是本世纪最愚蠢的事件》
截至发稿时间,本报尚不清楚墨尔本子爵说的究竟是昨晚的火灾还是即将进行的大选。
《白金汉宫或成议会新址?历史首次!国王自投罗网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见》
今日早些时候,在圣詹姆士宫举行的御前会议上,国王陛下提出了一个“既符合仁政,又节省砖瓦”的设想:将尚在翻新收尾阶段的白金汉宫暂时拨作上下两院会议之用,以解火灾后的燃眉之急。
这一提议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端茶的侍者与自称只负责墙纸的御用装饰工。众所周知,威廉陛下年轻时曾在皇家海军服役,习惯于与粗野水手共处一舱。这一成长背景或许解释了他为何觉得议员也可以与他共饮一壶茶,同喝一杯水。
《苏格兰场维稳成功,议会留下一地焦炭》
值得一提的是,苏格兰场是全伦敦第一批准确赶到正确楼门口的行政力量。在混乱的人潮与腾腾烈焰之中,苏格兰场的表现堪称专业典范。这群全世界最具职业素养的警官不仅成功清出火场周边街道,安排伤者撤离,甚至还有余力协调近卫骑兵协助封锁通道。这是火场的唯一亮点,没有人试图提出动议,也没有人要求火焰让步。
“我们终于在威斯敏斯特听到了统一口令。”一名热心的围观市民表示:“而且这一次,不是来自四五个互相打断的议员。”
……
马车沿着白厅街缓缓行驶,窗外是被消防队冲刷后的焦黑街景,空气中仍残留着昨夜燃烧过后的木炭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临时搭起的塔楼脚手架,斜斜洒在威斯敏斯特宫幸存的一隅石墙上。
这里曾是中殿和下院财政委员会之间的夹道,如今却只剩几扇勉强站着的哥特拱窗和些许烧焦后泛灰的木梁残骸。
亚瑟坐在对面,用他那只裹满了绷带假装“烧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手杖末端的银饰。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维多利亚,莱岑夫人陪坐在公主的身旁,这位汉诺威女家庭教师正低头翻阅着日程册。
“莱岑夫人,您方才说的那句拉丁语名言,我记下来了。”维多利亚轻声道:“不过我更想听亚瑟爵士再讲一次昨天的事。他讲的话,总是像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样吸引人。”
坐在对面、身着蓝黑色礼服的亚瑟抬眼一笑,他略微欠身:“既然殿下把火灾当成文学课,那我也就从舞台效果说起。”
亚瑟的语调不疾不徐:“先说起因吧,并非什么骇人听闻的纵火阴谋,也不是报复议会的革命党人,恰恰相反,这一切起于最不列颠的东西:会计审计和炉膛灰烬。议会秘书理查德·威尔伯里先生昨天接到财政部官员指示,要他趁着议会休会期间销毁过期的政府账目。
威尔伯里先生是一个凡事不求人的老派绅士,他没有把账目交给杂役处理,而是亲自动手焚烧。据他本人介绍,他先是将账目分成两摞,分别丢进了上议院的两只供贵族议员们取暖的加热炉里。然后,起身、关门、离去。但这些古老的账册在炉中烧得异常旺盛,简直比下院本会期的辩论还热情。而上院的炉膛又因为年久失修,砖缝早已松动,所以炽热的木炭渣就顺着烟囱和砖缝烧穿了楼板,继而点燃了墙壁。”
维多利亚微微张开嘴,即便她只是个不怎么走出肯辛顿宫的姑娘,但依然能意识到这事情究竟有多荒唐。
她开口问道:“难道就没人阻止吗?”
“当然有人阻止。”
亚瑟不紧不慢的补充道:“威斯敏斯特宫门卫的太太闻到了浓浓的焦糊味,她叫来丈夫,撞开了被威尔伯里关闭的房门,看见了火焰以及燃烧着的窗帘和桌椅。可糟糕的是,门被撞开后,也引入了新鲜的空气,这进一步助燃了大火。于是门卫夫妇撒腿就跑,火势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半个小时之后,甚至连温莎城堡都能看到威斯敏斯特宫升腾的大火。而苏格兰场也尽力调动人手,附近警区的消防队是第一个及时赶到现场的。但遗憾的是,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发现,偌大的威斯敏斯特宫门前居然只有两个手动抽水泵。而等到伦敦消防局将输水软管接到泰晤士河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十月份的泰晤士河正处于枯水期。”
说到这里,亚瑟将目光抛向窗外那副“奇景”:“所以,就像您看到的那样,上院被彻底焚毁,下院所在的圣斯蒂芬教堂也烧没了,议长官邸同样未能幸免。不过万幸,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躲过了一劫,但我得诚实的说,这多少有些运气成分,因为昨晚的夜风向并没有往它那边吹。”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声惊呼道:“看来是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亚瑟闻言笑了笑:“议员们确实得感谢上帝。”
“难道不是威斯敏斯特主教该感谢上帝吗?”维多利亚问道:“议员们开会的地方可是烧没了。”
亚瑟轻轻摇头道:“烧没了可以重建,也许他们早就想换个新地方开会了也说不定呢。况且如果您问我,这场灾难的什么地方是最值得写进剧本的,那既不是起火,也不是灭火,而是议会多年反复拒绝消防预算的过程。”
亚瑟说这话时,用手杖轻敲马车内壁,他指着一位正在威斯敏斯特宫残垣断壁间进行凭吊的、伤心欲绝的老翁开口道:“您认识那位老绅士吗?”
“他是谁?”
“皇家学会的威廉·曼比先生。”
亚瑟略带夸张地摊开双手道:“一位极有远见的发明家,一位光荣的陆军退伍上尉。只不过曼比先生与一般的军人不同,他不喜欢在战场上杀人,而是喜欢救人。三十年前,他驻扎在海滨的大雅茅斯兵营,每天都能看到海面上路过的军舰和商船。您知道的,海上的气候有时候很恶劣,一旦遭遇了暴风雨等极端天气,船员们通常很难脱险。
于是,慈悲的曼比先生便设计了一种海洋救生装置,这种装置是用臼炮从岸上向船上发射一枚携带绳索的炮弹,并依靠这根结实的绳子把沉船拉上海岸,后来,他又设计了裤形救生器和救生艇。您或许听说过皇家救生艇协会,这个机构就是由曼比先生牵头成立的。”
维多利亚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听起来,曼比先生确实是一位值得称赞的绅士,可是他和火灾有什么关系呢?”
亚瑟笑着回道:“还记得上午自然哲学课上,我介绍的那款便携式灭火器吗?”
“您是说,您带来的那个4加仑的铜罐子?里面装的是……我记得是,3加仑的珍珠灰溶液和压缩空气。”
“没错,那款灭火器也是曼比先生发明的。”亚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在过去的14年间,曼比先生几乎每年都要来到议会门前请愿,向议员们呼吁要修建大型储水站以解决消防水源问题,并要求设立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消防警察组织。但从来没有哪怕一位议员搭理过这位声嘶力竭的老头子,不论是议员还是伦敦市长,只要一提到钱就开始装聋作哑,他们总以为曼比先生是个推销灭火器和消防巡逻车的推销员。”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不由有些气愤:“书上总说,议会是这个国家最能容纳未来的地方,没想到它连几桶水都容纳不下,这明明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正因如此……”亚瑟轻轻点头:“所以我才斗胆建议,殿下或许可以在即将召开的纪念活动上,对演讲稿略作调整。”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手携带的牛皮包里取出了那份维多利亚的家庭作业,这份维多利亚了两个小时完成的演讲处女作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项修改意见。
维多利亚接过稿件,小心翼翼的翻开扉页。
如果光是亚瑟的批改,或许还不会让维多利亚这么紧张,但是亚瑟先前告诉过她,为了使得这份演讲稿尽善尽美,不止是亚瑟一个人,就连英国文坛最杰出的青年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同样会以对待《英国佬》稿件的态度严加把关。
维多利亚看见那份稿子开头用红墨水明晃晃的写着——这不仅仅是对罗伯特·卡利警官的哀悼词,更是在威斯敏斯特火灾、在冷浴场事件、在历次危急关头始终尽忠职守的警官们的祝愿。
“这是您写的吗?”
亚瑟看着维多利亚微微扬起的眉毛,笑着摇头否认道:“是丁尼生写的。”
维多利亚紧接着念了下去:“当许多人高声争辩国家未来时,有人在火焰中默默守护现在。罗伯特·卡利警官,他不是一位在议事厅中空喊口号的人,而是在街道上、在煤烟里、在每一个他原本可以转身逃离的瞬间,始终选择留下来的人。”
“这句是我的点缀。”亚瑟伸手替维多利亚将稿件的角落压平:“在您原有句式的基础上。”
维多利亚盯着那行字,过了半晌,才有些犹豫的问道:“爵士,这些话……会不会太激烈了?”
她显然是想到了母亲的教导,肯特公爵夫人虽然一直持有辉格立场,但是她对女儿的期待却是尽量不要发表过多的争议性言论。
即便肯特公爵夫人不满托利党,但是她不认为这种态度应该由维多利亚表现出来。反之,对于辉格党亦然。
然而,亚瑟却不这么看,他温和的笑着:“殿下,您必须明白,这世上的话分两种。一种,是说给耳朵听的。另一种,是写进心里的。如果您希望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在三十年后还能记得这次演讲,那它就不能只是得体,而必须有份量。”
他顿了顿,又指着稿件尾声的一段:“你在结尾写‘愿他安息’,但我建议换成‘愿他的名字,不被遗忘’。这不是为他一人说的,是为所有那些视您为未来的人说的。那些也许没有爵位、没有投票权,但每一次危机里都站在我们身前的名字。殿下,我们所有人,苏格兰场的所有人,不是将您当作王储,而是将您当作女王来看待的。”
维多利亚盯着亚瑟,忽的又想起了她对母亲和康罗伊的畏惧和不满。
良久之后,这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微微点头道:“我会改的,如果这是你们对女王的期待。”
(本章完)
第748章 纪念罗伯特卡利警官
第748章 纪念罗伯特·卡利警官
天刚蒙蒙亮,苏格兰场前的广场便已聚起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十月的雾气如同灰色的绸布挂在伦敦街头,带着泰晤士河的水气与威斯敏斯特宫烧焦的气味。
八点整,苏格兰场的警钟未响,但警官们却已就位。
《送罗伯特·卡利警官》,1834年《泰晤士报》10月11日刊
一排接一排的警官从苏格兰场中鱼贯而出,他们每个人都佩戴着黑缎臂章,制服熨帖,马靴擦得锃亮,连警徽都在低垂日光下泛出冰冷的微光。
上百位身着蓝黑制服的警官们在苏格兰场门前列成方阵,没有仪仗队、没有喧哗的鼓点,只有一排排旧皮靴轻触青石板的节奏和风中猎猎作响的绶带。
对于警察来说,休息日向来是奢侈的。
虽然按照苏格兰场的内部规定,警员们每个星期都有一个休息日,但实际上,由于警情频出、案件繁多,他们经常会碰见一连几个星期都排不上一个休息日的情况。
打个比方,就拿那位肖像画挂在苏格兰场的爵士来说吧,在1832年议会改革期间,他曾创下过连续工作54天的苏格兰场记录。遗憾的是,由于不可抗力的影响,这项纪录被迫终止在了1832年6月6日。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亚瑟的这项记录在仅仅半年后,就被一位来自刑事犯罪调查部的警官打破了。
虽然苏格兰场的警官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连续工作两个月的记录,但即便如此,他们的休息日依然是一笔很宝贵的财富。
而能让这些本该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先生们穿戴整齐、按时来到工作地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苏格兰场的警官,是罗伯特·卡利的同袍。
“向您报告!人员全部到齐,143名警员,一人未缺!”
罗万厅长接过警务秘书递来的点名册,目光一扫,旋即合上名册,扔到了秘书怀中。
这位苏格兰场的首任长官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沉甸甸的份量压得他胯下的棕马打了个响鼻。
罗万回头望了一眼列队整齐的警官们,冷冷的一挥手:“向圣马丁教堂,出发!”
圣马丁教堂,这座坐落于特拉法加广场附近的教堂,虽然它的主墓地不大,也不像是威斯敏斯特教堂和圣玛丽教堂那样埋葬过艾萨克·牛顿、杰弗里·乔叟、威廉·皮特父子等显赫人物以及英国的历代国王。
但是,这座接纳了许多中下层市民的教堂对于苏格兰场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的意义,因为这里是他们加冕皇家头衔的地方,是苏格兰场的象征死而复生的地方。
换而言之,圣马丁便是苏格兰场的威斯敏斯特和圣玛丽教堂,能在这里下葬是苏格兰场警官的专属荣耀,遗憾的是,截至目前,此等荣耀只有罗伯特·卡利警长一人独享。
这支由苏格兰场百余名警官组成的长队,缓缓穿过晨雾弥漫的白厅街。没有锣鼓声,没有马蹄跳动的节奏,只有靴底与石板的轻微摩擦。
警队前方,罗万厅长与两位骑警策马领队。
沿路,越来越多的行人驻足,有人摘帽致意,还有人只是静静低头。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并不认识罗伯特·卡利,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但他们从过往一周中的报纸上不止一次读到了他的名字,以及那些不能忽视的副标题——他死时未持枪,仅执警棍,与此同时,罗伯特·卡利警长也是当晚唯一一位没能站着离开冷浴场的。
从舰队街赶来的记者们早已在白厅街的围观人群中四处穿插。
他们中有的跑得满头大汗,有的被靴子扬起的泥浆溅得满身,却仍旧一手握笔,一手在随身小册上飞速记录着。
“《泰晤士报》来了三人,《记事晨报》来了俩,《伦敦新闻画报》也来了……见鬼!我看见了什么?《布莱克伍德》和《英国佬》的人居然挤在一块儿?我的老天!这次舰队街全到齐了。”
上午八点二十,纪念卡利的队伍准时抵达圣马丁教堂。
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教堂周围用黑纱围出一道低栏,门前的石阶上摆满了市民自发送来的鲜,白玫瑰、勿忘我、雏菊和康乃馨混杂着,颜色朴素,不见任何奢华艳丽的金边缎带,但这些朵却比贵族圈更叫人动容。
罗伯特·卡利的遗孀身着黑纱,静静立于教堂前,左右手分别牵着的是他们的两个孩子,大约八岁的小擦鞋匠马克·卡利和经常帮他打下手的五岁弟弟大卫·卡利。
罗万跳下马时,靴跟重重一落,溅起一道浅浅的水痕。他的斗篷被晨雾打湿,黏在制服上。
没有交代一句,也没有寒暄,罗万径直走向了这对母子。
作为苏格兰场的行政长官,他并不常这样走,因为更多的时候,他总是在等人走向自己。
但今天,他没有丝毫犹豫,穿过队伍间让出的通道,踏着满场的静默与肃穆,走到了卡利夫人面前。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将之压在胸前,微微垂下了向拿破仑都不曾低下过的脑袋:“夫人……”
在场的呼吸声都小了不少,罗万喉头耸动,抬手敬礼道:“作为指挥官,没能保护好下属,对此,我很抱歉。”
方阵中的不少老警官看到这一幕禁不住鼻头发酸,就连平常最跳脱的记者也收起了笔。
教堂前沉默了几秒,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不知是谁带头轻声说了一句:“愿他安息。”
“愿他安息。”
晚到了一年的祈福声在圣马丁教堂的门前响成了一片。
卡利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要对罗万说一声“谢谢”,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她只是低下头,肩膀轻轻一颤,原本紧抿的唇角缓缓地松开了,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脚边那束尚未枯萎的白玫瑰上。
目前身侧的马克·卡利则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脸上没有流泪,也没有表情,今天他把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皮鞋擦得锃亮,宛如镜子一样,就好像这双父亲的遗物可以在他的脚尖上映出父亲的遗像。
他的下巴绷得很紧,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在拼命忍住什么。
年幼的大卫·卡利则咬着唇,一只手死死地握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抓着哥哥的衣角。
他的手指在抖,但却倔强地学着哥哥的样子没有哭出声。
雨点落在罗万帽檐上,发出几声轻响,也落在地上的白玫瑰瓣上,溅起了一阵细微的水。
不是那种雷鸣电闪的倾盆大雨,也不是带着恶意的寒风骤雨,而是细密、轻柔,却足够打湿所有人的心房。
“伦敦又下雨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与不容置疑,亚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卡利一家的身后。
他穿着那件多年不曾拿出来的燕尾制服,左臂挽着一副白手套,右手握着一柄撑开的雨伞,挡在了卡利夫人和两个孩子的头上。
他没有多说,只是微微低头,看了卡利夫人一眼,然后又看向她的两个孩子。
“夫人。”他的语调平缓,如同和一位老邻居寒暄:“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不如先进教堂吧。”
正当众人准备走进教堂之际,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穿透雾雨的低垂天幕,缓缓逼近圣马丁教堂。
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了一道通路,绅士们的礼帽接二连三的摘下,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街道尽头。
一辆黑底金边的宫廷马车,缓缓驶入视线。
马车前后各有一骑侍卫开道,身着红蓝相间的披风,肩章在雨中闪出暗金色的光。
车厢侧门上镶有一个熟悉的纹章:描绘着狮子与独角兽的三分盾徽。周围还缠绕着用拉丁文书写的两句格言: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心怀恶意者蒙羞),dieu et mon droit(天佑我权)。
“肯辛顿宫的马车?”有人在人群中低声惊呼:“是肯特公爵夫人?”
“不止,可能殿下也在。”
马车在教堂门前缓缓停下。
率先走下车的是莱岑夫人,她身着墨绿斗篷,步伐沉稳,一言未发地撑起一把伞。
随即,一只小巧的靴子踩上湿润的石阶,紧接着,便看见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呢裙和镶有珍珠扣的斗篷。
她没有戴面纱,也没有遮挡自己的神情,只是那张仍带着稚气的脸庞上,多了一层未曾有过的庄重。
“天真冷。”她轻声说道。
英国王位假定继承人,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公主。
马车另一侧,肯特公爵夫人也被约翰·康罗伊爵士搀扶着缓步走下车。
虽然只是出席一位警官的纪念活动,但从肯特公爵夫人今日的装束却足以看出肯辛顿宫的重视程度。
灰蓝色绸缎斗篷下是一袭礼服丧裙,胸前别着一枚象征哀悼的黑缎胸。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但目光所及之处,却让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她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石阶之下,先行向罗万厅长与在场警官颔首致意。
罗万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殿下,夫人,你们大可不必亲自前来的。”
肯特公爵夫人微微摇头:“正因如此,所以不得不来。”
语罢,她抬头望向教堂前的母子三人,目光落在那两个年幼却强忍泪水的孩子身上,一时之间略有动容。
公爵夫人望向自己的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德丽娜。”
岂料还不等他说完,维多利亚已经走上前去,她并未言明身份,而是走到了卡利夫人身边,伸出手轻轻示意。
紧接着,便看见莱岑夫人递上了一束从肯辛顿宫带来的。
那是几支素雅如雪的风信子,包裹在细亚麻纸中,上面还缠着一根系得不甚工整的黑丝带。
“夫人。”维多利亚柔声开口道:“我在园里挑了这几支……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但……但是我想,卡利警官肯定像我父亲一样,一样的伟大,我想让他知道,我们都还记得他。”
卡利夫人本已哽咽至极,这一刻却突然觉得无比安静。
她跪下身,将接过,轻轻点头,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谢谢您,殿下。”
维多利亚看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亚瑟,直到她发现文法老师正微微点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旋即,维多利亚向着教堂门内轻轻一挥手,冲着亚瑟吩咐道:“爵士,请带路吧。”
亚瑟微一点头,躬身向前,以最简约的礼仪回应了这位尚未加冕的王储之令。
“是,殿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但脚下的步伐却比上一次来这里时从容了许多。
圣马丁教堂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亚瑟一手执伞,一手微举,身形笔直地站在一旁,引导着身后的人群进入教堂。
此时此刻,圣马丁堂内的座位便已经坐满了。
前几排留给了卡利的亲属与王室来宾,而剩余座位则早已被一些“冷浴场事件”发生后辞职的警官、同袍与赶早前来为卡利警长送行的市民占满。
穹顶下的座椅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边都临时放置了几张小凳子,不少警官看到这个情况,干脆站在过道两侧也绝无怨言。
教堂门外的雨仍未停,雾也未散。
而那些未能进入教堂的市民,只得在石阶下默默伫立。他们有的撑着雨伞,有的披着斗篷,还有的拄着手杖,甚至能看见几个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但却无一人离开。
待一切落座,圣马丁教堂内部灯火微亮,祭坛前悬挂的黑纱与十字架交相映衬,作为主持的牧师点头示意后,亚瑟低声说了句:“开始了。”
他退后一步,长廊上做开幕演讲的发言者随即上前。
不是贵族,不是教士,不是墨尔本子爵或者罗伯特·皮尔爵士,而是一位年轻、穿着剪裁合体长外套的下院议员——本杰明·迪斯雷利。
他站上演讲台,没有带稿子,更没有设置提词板,只有一只左手轻轻搭在讲台边缘。
“先生们,女士们!诸位,不列颠的同胞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们今日站在此处,并非为了夸耀什么政策、辩护某个党派,甚至也不是为了争夺演讲席上那份可怜的光环。而是为了致敬一位没有头衔、没有勋章、也没有选区的不列颠人——罗伯特·卡利警官!”
仅仅一句话,迪斯雷利便让微微嘈杂的会场归于平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为卡利一家募捐活动”的发起者身上。
“卡利先生没有发表过任何演说,更未曾撰写哪怕一句关于国家规划的备忘录,他不会在晚间社交场合递出印着金边的名片,也不会在议会走廊里以‘大人物的忧虑’的态度庸人自扰。他甚至没有进过议会,但他,却为了议会所保护的人民而死!”
听到这里,女士们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泪,而紧邻着卡利夫人的肯特公爵夫人则轻声宽慰着这位与她同病相怜的可怜妇女。
迪斯雷利挥舞着右臂:“这是一位我们曾试图看不见的英国人,然而他的行为却让我们不得不唤醒对于他的回忆。有时候我在想,我们为何要在大理石下纪念某些人物,却对那些血迹还未风干、名字尚未写入史书的普通人集体失语?罗伯特·卡利就是这样一位无名者,可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伦敦才没有在混乱中失序!帝国才没有在夜色中溃烂!”
苏格兰场警官方阵中的不少人默默挺直了背,有人不自觉地捏紧了帽檐,还有的人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左臂上缠着的黑缎臂章。
迪斯雷利在演讲台上踱步:“卡利警长的死,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夜晚。那是两年前,同样是一个雨夜,伦敦尚未从改革的激辩中走出,暴动悄然蔓延到了黑暗的街角。我的一位亲密的友人,同样的尽忠职守,同样的在一片混乱中倒下。那一夜,我曾怀疑他是否还能醒来。然而今晚,我知道卡利警官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巧合。这是命运在用相同的剧本警示我们:当国家最需要冷静和秩序时,承担代价的不是我们这些坐在红木椅上的人,而是那些站在瓦砾废墟后不曾后退的英雄。
是的,卡利死了!他死在一个没有炮火却充满愤怒的夜晚。他不是倒在敌人的火枪之下,而是倒在我们自身的裂痕之间!那个夜晚的伦敦,不需要火器,愤怒本身就是燃料!不需要敌人,同胞本身就是挑战!
他本可以退下,苏格兰场的命令上没有让他死这一条,而他的职责也不要求他去死!他只是看着混乱,看着暴力,看着每一个可以逃走的机会,然后留了下来。这,诸位,这不是英雄主义,这是国家责任感的最高表现!”
迪斯雷利说到此处,语调骤然一顿。
现场掌声顿时如雷鸣般响起,然而,这位犹太青年却并没有享受沐浴在掌声中的快感,反倒是出人意料的双手下压,示意观众们先停一停。
“我必须说:如果我们今日只为罗伯特·卡利低头默哀一分钟,明日却依旧对那些站在街头、穿着制服、拿着警棍的年轻人视而不见,那我们的哀悼便是虚伪的,我们的眼泪便是矫情的。我并不总是与政府看法一致,但我今日要直言一句:当一个国家对它的守夜人吝啬记忆时,它离沉睡也就不远了。
至于那些曾因警棍而抱怨暴力的人,我想提醒一句,倘若你对文明杖有所不满,那请你务必感谢卡利警官没有拔枪。他的自我克制,比议会当中某些阁下空口无凭的非暴力演讲更加有力!
未来,或许后人会将1834年称为改革的年份,又或者称其为重建的开端,但我会记得,这一年我们失去了一位用忠诚、坚守和死亡提醒我们什么是公民责任的男人。
我不认为我们今日所立之碑,能承载他的全部意义。但愿将来某位少年行经此地,看到那块写有罗伯特·卡利之名的石板时,会问一句:他是谁?而我们中的某人则会回答:他是那个选择留下的人。”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愿你安息,卡利警官,在我们的良知尚未沉睡之前。”
掌声,经久不息。
(本章完)
第749章 上帝保佑维多利亚
第749章 上帝保佑维多利亚
教堂内的掌声尚未散尽,维多利亚却已缓缓起身。
刚刚起身的时候,她的脸上还能看得出几分紧张,然而走了几步之后,她的面色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她没有仰望祭坛,也没有回头示意,而是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直直地走向前方的讲坛。
不是站在讲坛之后,那是牧师与政治家常常站立的地方,而是站在它的前方,她选择了一个既非祭司也非权力者站立的地方。
在十字架的阴影下,她举目四望。
警官们一个个腰杆挺的笔直,他们满脸肃穆,表情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但是从这群铁汉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却看得出——他们对英国未来的女王陛下寄予厚望。
市民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这位名字常常出现在报纸标题的公主殿下。
虽然去年夏天有不少威尔士和英格兰南部的居民都在那场王储的全国巡游中睹见她的真容,但是对于伦敦市民来说,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家住肯辛顿的公主究竟是长得什么样。
她的面容带着少女的圆润,五官却已显露出那种不动声色的清晰轮廓。略显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柔和的嘴唇,仿佛一旦闭上,便会拒绝一切虚饰之言。她的眼睛很大,看起来和她母亲一样,然而却带着一股意外的凝重,就像是尚未解冻的湖泊,晶莹、清澈,但也深藏。
维多利亚站定位置,微微抬头,目光从警官的方阵上轻轻掠过,又越过教堂的木质长椅、祭坛两侧的柱影,终于在右侧一根石柱的阴影下,停住了。
那儿站着一个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晨礼服,未佩任何军饰,也未佩任何勋章,只在左臂挽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右手垂在身侧,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握着那把漆黑的长柄雨伞,福克斯牌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这位活动策划者并未站在人群前排,也未靠近王室宾位,而是与记者、警官和一些晚到的绅士们一同站在那教堂最外侧的拱廊下方,刻意避开了光线,又好像特意守在那儿。
亚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也没有露出夸张的表情。
他只是像平日课堂上那样,微微一颔首。
不是命令,不是鼓励,也不是恭维,而是一种极为熟悉的确认:你可以说下去,因为你已准备好了。
维多利亚的眼神轻轻一动,整个人的气质却仿佛在一瞬之间完成了转变,就好像台下没有观众,就好像她又回到了肯辛顿宫玫瑰厅的课堂上。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了。
“请允许我,也说几句。”
她没有报上身份,没有用“我以王储之名”来标榜自己,只是用最平实的口吻阐述事实:“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因为我既不是大臣,也不是作家,更不是国王。我没有资格为一位英雄下定义。作为一个孩子,作为一个姑娘,我也不懂什么是荣耀、责任或牺牲的全部意义。我甚至不认识卡利警官,我没有和他说过话,也从未在园里遇见过他。但是,我知道……”
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吐出的第一个音节,带着少女独有的轻颤:“他是为了保护我们而牺牲的。”
她的声音仍在教堂中回荡,但人群中已经起了细微的变化。
站在走道边的警官中,有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黑缎臂章的手臂,指节绷紧发白。也有人望向那对孤零零站在坛边的卡利一家,眼中有光,却又不肯让它轻易滑出眼眶。
那些坐在后排的市民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甚至有人曾经嘀咕过“公主有什么好说的”,但此刻,他们一个个直起了背,有的男子摘下帽子按在胸口,有的老妇人悄悄从斗篷下拽出手帕,默不作声地拭着眼角。
维多利亚轻轻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声音是否真的传到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才继续开口。
“他并不是为了我个人而牺牲的,我知道。可我想说的是,如果一个人愿意在危险面前站出来,为了他并不认识的人、为了一座不是他出生的城市、为了一些他永远不会收到感谢的家庭,那我认为,他就配得上被称为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不需要别人为他竖雕像,也不需要别人歌颂他。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喊口号,不求回报。他可能会害怕,但他没有离开他应该所处的地方。”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或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没有演讲经验的维多利亚声音有些发紧,但她没有停下:“我,我也很害怕。”
这句突如其来的坦白,让教堂里的气氛骤然一变。不仅仅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这句话说的太坦诚了,以致于不像是出自那些经常向民众标榜自身勇敢、有担当的王室成员之口。
“前天,当我站在肯辛顿宫,看着威斯敏斯特宫的火焰升腾到夜空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站在窗边,看着那些熟悉的塔楼,一点一点的倒塌,看着火舌卷着屋顶上金色的十字架,看着从来都不会说话的钟声,也像是被烧痛了似的沉默不响。”
这句话掷地有声,就连站在后排,见惯了各种华丽辞藻的舰队街记者们都不禁抬起了头。
更前方一些的位置,莱岑夫人眼角微红,她在胸前轻轻划了个十字架,似乎是在为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做祷告。
肯特公爵夫人则低垂着眼帘,那一直握着手套的手终于稍稍松开。
她看过维多利亚的演讲稿,甚至一度怀疑这份稿子是否写的太过朴实了。如果不是考虑到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共同修改的结果,她甚至打算让康罗伊重新起草。
但现在看来,这份演讲稿的现场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那天晚上,我看到妈妈坐在壁炉前的火光中沉默不语。她的影子落在墙上,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我问她:是不是连最坚固的房子也会被烧光?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抱紧了。”
维多利亚抬起头:“火灾过去了,可我心里的害怕还没过去。第二天,我跟着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去看了威斯敏斯特宫的火场。石头像是哭干了眼泪,木梁都烧成了空壳,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里的焦味。但比这一切更让人难受的,是我看见了站在废墟边的苏格兰场警官。他们忙活了一整夜,脸上全是灰,眼里全是疲惫,可他们还在现场。没人命令他们这么做,他们只是留下来,就像是罗伯特·卡利警官一样。
我听亚瑟爵士说,那晚苏格兰场的队伍是最早赶到火场的。有人烧伤,有人昏倒,还有人被掉下来的石头砸中,现在正躺在医院。在威斯敏斯特的废墟边,我看见一位受了伤的警官躺在担架上,眼睛还睁着。他看见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抬了抬手,像是在敬礼,又像是在安慰我。旁边的医生让我不要靠近,说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我心里想,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清醒。
我那时什么都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我的手紧紧捏着裙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果换作我,我会不会也那么勇敢?像是罗伯特·卡利警官和这位警官一样的勇敢、一样的恪尽职守?我很怕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坚定,不配站在他们中间。我们都不完美,我更不完美。”
听到这里,许多原本挺直了腰背的警官忽然眼眶发热,市民们看向公主的眼神也从初时的惊讶、崇敬过渡成了柔和。
就连坐在前排的,那些带着各种伤痕的高级警官们也慢慢抬手摘下了帽子。
他们原本不太相信王室的小姑娘能讲出什么让人服气的东西,但此时此刻,他们却觉得维多利亚公主的演讲要比那些政客、主教和贵族在葬礼上说过的悼词都要诚实得多。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忽然面向卡利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我不会假装知道你们的痛苦,也不敢说我理解那种失去的感觉。我不懂政治,也不懂这些决定是否正确。但我知道,在过去这几年中,我看到了很多大人都在争吵,议员在愤怒,贵族在辩论,而普通人……他们只是默默看着威斯敏斯特宫的大火烧,就像我们今天看着这场雨一直下一样。”
维多利亚并没有批评,她只是从她自身出发,说出了她的不安:“我听见他们在说权力这个词,也听见他们在说改革,说失控,说替代,说必须。但没有人说害怕。没有人说:他们也怕,怕下一场火不是在威斯敏斯特,怕倒下的罗伯特·卡利警官并不是最后一个。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老实说,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有时候国家会选择沉默,不懂为什么街上有那么多人不相信警察制服,也不懂,为什么连一位好人的名字都得等到他死了一年之后才被人记住。”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想,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害怕,我还应不应该留下来?如果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还应不应该走出那扇门?”
她的眼神缓缓扫过那些穿制服的人,那些满是疲惫却目光炯炯的双眼,那些长着带老茧的手指和被雨水打湿的发丝的警官们。
“后来,我想明白了。”
维多利亚抬起下巴,语调放得很轻,却意外地清晰:“留下,不是因为火没烧到我,而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威斯敏斯特在夜里倒塌。留下,不是因为我被人命令,而是因为我看见警官们在混乱中没有后退一步。留下,不是因为我生来注定高贵,而是因为我如果不留下,谁还会记得他们在风雨之中、在熊熊大火的面前,曾经站立过?”
这三句话,每一句都像是水滴在石上,不响,却渗得极深。
寂静片刻之后,一顶警帽被缓缓摘下,再接着,是第二顶、第三顶,没有人下令,没有人喊口号,但整整一百四十多顶黑蓝警帽,如同浪潮一般在圣坛前平稳举起。
警官们没有鼓掌,他们只是将帽子缓缓摘下,按在胸口。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礼仪,他们并不习惯在仪式中向一个孩子鼓掌致敬。至于他们的脱帽礼,这不是因为她的血统,而是因为她的承诺,一句简单的、无法驳斥的承诺——虽然害怕,但我会留下。
紧接着,一阵轻微的掌声,从后排一个工匠模样的男人那里传出。
下一秒,又有第二声、第三声从人群中响起。
掌声先是如雨点落石,然后逐渐连成一片,如涌上岸的潮水,克制、缓慢,却无法遏止。
没有像剧院那样的哗然,也没有市政厅那样的叫好,它是从某个市民开始,一个戴着便帽、胡子发白的老工匠,他拍了三下,然后停了,像是怕惊扰到这肃穆的场景。可紧接着,旁边的匠、印刷工、马车夫也跟上了。
听众席上,一些年长的市民眼角泛红,一个戴着毡帽的退伍老兵轻轻吸了一口气,嘴里不住地说着今天真热。
在教堂最里侧靠近拱门的那一列,一位三十岁出头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悄声说了句:“上帝保佑公主殿下,亲爱的,记着她今天说的话。”
而在台下侧方,原本带着怀疑的《观察家》报的驻议会记者雷迪希先生甚至忘了掏出随身的笔记本,他只是自嘲似的摇头道:“很久没听到这种真话了。”
掌声从民间响起,缓慢、热烈但却坚定地传至前排的贵宾席。
贵族们不习惯鼓掌,但也有人轻轻点头,像是在认可这位王储殿下。
肯特公爵夫人听见身后传来的雷鸣般的掌声,也禁不住笑着对女儿点了点头:“做得好,德丽娜。”
内务部派来的观察员原本打算记录公主发言的语义主干,结果犹豫了半天,他一句也没记下,最终只草草写了一句:民情显动。
那一刻,时间仿佛暂停。
罗伯特·卡利的肖像画静静立在讲坛一侧,乌黑的边框在阳光下映出一圈温润的光泽。
而远远站在柱廊阴影中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此刻已经移步靠在拱柱一侧。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做出任何显眼的动作,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双白手套缓缓收进了衣兜里。
就好像,这场演讲,本就该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就在众人欢呼之际,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亚瑟将罗伯特·卡利的长子拉到了角落里,将一枚带血的铅弹放在了他的手中:“收好它,小伙子,这是你爸爸的。”
就在这一刻,教堂的钟声响了。
上午报时,十一点整。
(本章完)
第750章 逆转伦敦:黑斯廷斯的力量
第750章 逆转伦敦:黑斯廷斯的力量
《无冕者的誓言:维多利亚公主在卡利警官纪念仪式上的致辞感动全场》
“我很害怕,但我会留下。”
王储殿下首度公开演讲震撼圣马丁教堂,当维多利亚公主说到她会留下时,整个伦敦的呼吸停止了。
《她不是女王,但我们愿意为她起立鼓掌》
维多利亚公主说“我怕”,但是在我们看来,没有人比她更勇敢了。
《公主殿下的演讲得不完美,但正因如此,我们选择相信她》
权力不是命令,而是留下——这是最近几天舰队街最受传抄的语句。
《我们中的那个留下的人:致卡利,也致国家》
一场不为党争的演讲,成为昨日伦敦最有尊严的声音。议会青年之星领衔哀悼,声音振奋全场。不是抗争,而是坚守,本杰明·迪斯雷利重申国之根本。
《一个不列颠人站起,是为了另一个不列颠人不再倒下》
本杰明·迪斯雷利拒绝用职业、头衔和党籍定义牺牲。
本杰明·迪斯雷利:罗伯特·卡利是谁?罗伯特·卡利是那个选择留下守夜的人!
《托利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于塔姆沃斯选区发表竞选演讲》
罗伯特·皮尔:我将《议会改革法案》视为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它是赋予人民更有效监督其代表之权的工具,是促进对权力滥用者的更及时揭露与更确定惩戒的机制,是在不破坏宪法真正原则的前提下,为国家治理体系注入革新与改善之精神的手段……我深信,国家所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执法维稳、有定力推进国政、有智慧节制财政以减轻税负的政府。更重要的是,它必须是一个能尊重基层公民奉献精神、确保守法者不被忽略,使像罗伯特·卡利这样的人不至于被遗忘的政府。
《塔姆沃斯宣言:贵族精神之延续,传统信心之保证》
本报深感欣慰地看到,在这个动荡的时刻,罗伯特·皮尔爵士选择挺身而出,重铸托利党的现代面貌,勇敢承担起团结保守人士的重任。他以一封诚意十足的宣讲,向全体大不列颠的国民保证:托利党并非旧习不化的反动派,而是愿意在稳定框架中推行必要改革的中坚力量。这正是新选民所需要的言语,尤其是在下层动荡与教会改革争议不断之际,《塔姆沃斯宣言》象征着保守派愿意直面现实、不再逃避争议。
《托利已逝,保守方兴!托利党将以新名义迎战大选》
“我们已经不再是托利了。”罗伯特·皮尔爵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是保守派,但我们不拒绝时代,我们只是不屈从于它罢了。”
《伦敦街头张贴着新的海报:选择保守党,就等于选择了稳定》
实话实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托利党的正式宣传材料中看到“conservative”字样。
《塔姆沃斯宣言引发政坛再定位,稳健改革成为保守派新旗帜》
自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德雷顿庄园发表《塔姆沃斯宣言》以来,全国各地的托利党候选人在印制竞选传单时,纷纷弃用托利党名,自称“保守党人”。
在皮尔爵士坚决表明“议会改革法案已为最终宪制解决”的态度之后,许多原本仍抱持观望态度的地方拥趸终于接受党内的这一新纲领。伯明翰、利兹、布里斯托尔等新兴工业区的托利党候选人,首次在公开场合自称“改革下的秩序之友”“忠于宪制的保守派”,并在宣传册与演讲中有意识地淡化“托利”一词。
选区变更至伦敦陶尔哈姆莱茨的托利党候选人本杰明·迪斯雷利在其竞选集会上如是说道:“我们不再只是贵族的守门人,而是市镇和工厂的守夜人!”此言一出,群众顿时报以热烈掌声,此举更是被不少自由派小报惊呼为“托利党的破茧时刻”。
《辉格党不再一骑绝尘!保守党候选人在伦敦多区实现拉锯》
根据《泰晤士报》、《晨邮报》、《季刊评论》等媒体联合进行的最新选区调查,伦敦的政治风向正在悄然转变,保守派支持率显著上升。辉格党在上届大选中占据优势的多个伦敦选区,包括南华克、陶尔哈姆莱茨、玛丽波恩和芬斯伯里,在本次大选中均出现保守派候选人支持率大幅上升的态势,辉格党在伦敦多个选区的选情均陷入苦战局面。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陶尔哈姆莱茨选区候选人本杰明·迪斯雷利的支持率在两周内飙升了16个百分点,这位英国文坛的后起之秀目前已与辉格候选人形成几乎并驾齐驱的局面。有选民声称:“我们更愿意听一个为蒙受冤屈不公之人翻案的绅士说话,而不是那些只会在议会里空喊自由口号的贵族。”
《辉格党不再稳如泰山,伦敦十八席出现五区动摇:保守党奋起直追,选战局势日渐焦灼》
大选进入第二周,伦敦的政治局势正在悄然重组。辉格党虽然在1832年议会改革后牢牢掌控大伦敦十八席中的十八席,但本轮选战中,保守党借《塔姆沃斯宣言》之势,在多个关键选区实现突破,一度被视为“辉格保险区”的几个安全选区已经显现出显著的松动迹象。
金融城方面,广受商业资本欢迎的辉格党依旧地位稳固,但皮尔的财政改革纲领也赢得了金融界少数人的转向。如果保守党能够挽回他们的昔日盟友,那些以罗斯柴尔德为代表的“老派银行家”群体,或许可以在该地区缩小差距。
而作为辉格党重镇的威斯敏斯特选区,由于格雷伯爵与墨尔本子爵在推动爱尔兰教会改革的议题上接连退却,而不久前发生的威斯敏斯特大火则磨灭了选民们的最后一点耐性,目前这个不列颠最激进、最自由的选区已经陷入了狂怒之中,虽然他们依然不太可能就此转向保守党,但辉格党依然要提防该选区随时可能推出的独立候选人。
在传统自由派工人区南华克,该选区本地工人协会日前罕见发布声明称“维多利亚公主的言辞代表了我们的信念”后,这一事件意外牵动了中间派选民的政治重心,并在当地广泛引发了针对罗伯特·卡利警官的同情。如果保守党能够调动这些选民,那么在南华克的两个席位中撬动一席也许并非幻想。
在1832年的议会改革中,芬斯伯里是改革派的核心区域,昔日激进派据点,但近来由于辉格党在教会学校、济贫法等议题上显露的疲软,却引起了部分工商业主的不满。保守党并未指望在此地取胜,但目前他们的声势依然足够将选战推向第二轮计票。
而在玛丽波恩与陶尔哈姆莱茨,目前这两个选区是最可能出现议席易手的情况。
玛丽波恩的两席曾经是辉格党的安全牌,但在本轮选战中保守党新贵约翰·拉瑟姆医生以“秩序与节俭”的竞选口号斩获中产阶级支持,特别是在地产开发商、药剂师与建筑师群体中反响强烈。据信目前,玛丽波恩的选情依然处于焦灼状态,保守党与辉格党谁也甩不开谁。
作为伦敦平均收入最低、犯罪率最高的地区,陶尔哈姆莱茨的选民长期不满于昔日托利党的内阁政策,并一直坚定支持议会改革。然而在1832年议会改革通过后,陶尔哈姆莱茨感受到的只有欺骗与愤怒。
作为本次大选中选情最为激烈的伦敦选区。保守党候选人本杰明·迪斯雷利在罗伯特·卡利警官的纪念活动后一跃成为全城焦点,其在圣马丁教堂的演讲在陶尔哈姆莱茨广泛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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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本报实地调查,一周之前,迪斯雷利的支持率便已快速逼近辉格党现任议员约翰·兰开斯特爵士,而在昨日刚刚出炉的调查报告中,迪斯雷利的支持率首次反超1.7个百分点,一跃成为本选区最受欢迎的候选人。
该数据一经发布,便在白教堂、波普拉、斯特普尼等工人聚居区引发热议。
“那个写小说的年轻人比辉格党的老帮子更懂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位码头工会成员在集会上如是评论道。
与此同时,辉格阵营内部的焦虑也正在浮出水面。原定于本周末在陶尔哈姆莱茨举行的助选集会被临时取消,据辉格党发言人解释,此举系场地许可问题。但据内部消息人士透露,其实是当地码头工人协会原定支持约翰·兰开斯特爵士的内部提案在最近一次工会协商会议中遭到多数否决,据信,目前该协会在本次大选中的立场已转向中立态度。
与之相对应的是,保守党方面的街头宣传攻势日益加强。
迪斯雷利阵营在西印度码头张贴的海报上写着:一个愿意为你听一夜风声的人,值得你投下一票。
在斯特普尼与贝斯纳尔格林一带的市场入口,也可以看到印有迪斯雷利肖像的小型手册正被志愿者逐户发放。
在过去一周内,迪斯雷利的支持者们自发组织了三场针对新选民的宣讲集会,并先后邀请到了“不列颠的良心”查尔斯·狄更斯、“时尚小说的无冕之王”亚历山大·仲马以及“命中注定的桂冠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为其助选。
本杰明·迪斯雷利,这位以政治小说和讽刺诗而闻名的青年作家,没有贵族血统、没有家族地盘、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可继承的票仓”,但本报却可以负责任的说,他在陶尔哈姆莱茨的胜利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
伦敦,高尔街,伦敦大学。
雨后的早晨带着灰蒙蒙的潮气,办公室的窗沿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水珠。
亚瑟坐在那张老旧而宽敞的办公桌后,左手托腮,右手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摞又一摞刚送到的报纸。
他翻阅的速度很快,太快了,以致于不像是在读报纸,反倒像是某位将军正在战后检阅自己的战果。
《她不是女王,但我们愿意为她起立鼓掌》
《我们中的那个留下的人:致卡利,也致国家》
《保守党候选人在伦敦多区实现拉锯》
《辉格党不再稳如泰山》
一份一份地掀开,每一页的标题都像是插在敌方阵地上的旗帜似的。
亚瑟的嘴角动了一下,似笑非笑。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又缓缓收起,关上。
“陶尔哈姆莱茨的计票,应该已经结束了。”
啪!
办公室内没来由的响起了一阵礼炮声。
阿加雷斯抖了抖他身上的五彩斑斓的小彩片,拜年似的、嬉皮笑脸的向亚瑟表示恭喜道:“恭喜恭喜,黑斯廷斯党……喔,不对,是保守党在陶尔哈姆莱茨拿下一席!”
亚瑟两手背在身后,他都懒得理这个作怪的魔鬼,不过出于好奇心,他还是问了一句:“本杰明赢了多少?”
红魔鬼倒也懒得骗他:“782票对639票。”
亚瑟一挑眉毛:“赢了不少嘛,比我预想中还要多。”
“你难道不去听听那小犹太的胜选演讲吗?西印度码头现在可热闹。”
“我?我就不去了。站在西印度码头可以远眺伦敦塔,我出现在那地方恐怕会勾起一部分人不是很友好的回想。”
“你怕再挨一枪?”
“挨一枪倒是没什么,毕竟都不是头一次了。但是让我再吃一次枪子儿,起码要吃在足够有价值的地方。”
阿加雷斯闻言嘻嘻哈哈的笑了两声:“真是个老官僚。明明陶尔哈姆莱茨的胜利你才是头功,从夜莺公馆的风声,到布局肯辛顿,再到罗伯特·卡利的纪念活动,迪斯雷利和维多利亚的演讲稿,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现在大功告成了,可你呢,现在倒装起了低调。难道你连庆功酒都不肯喝一杯吗?”
亚瑟却没有搭理他的这番调侃,只是淡淡说了声:“也许吧。”
他走到窗前,看见细雨之中,街道尽头有个小报童正挥舞着刚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泰晤士报》,报童声嘶力竭地喊着:“迪斯雷利宣布胜选!保守党进军白教堂!”
(本章完)
第751章 卡尔顿奇侠
第751章 卡尔顿奇侠
傍晚时分,街道上的煤气灯开始一盏一盏亮起,伦敦的天空依旧阴沉,灰色的云团低低的压在屋脊上。
亚瑟撑着黑色雨伞,缓步走向舰队街那栋熟悉的砖楼,《英国佬》编辑部。
砖楼墙壁上还贴着几张刚撕掉一半的旧海报,而在写着《英国佬》的招牌下方,还挂着一块上星期刚刚按上的新牌匾——帝国出版公司总部。
帝国出版公司上市的顺利程度远超亚瑟的基本预期,就如同他对伦敦选情的判断一样。
只不过,伦敦选情的背后多少有些人为因素在推波助澜。
但新闻出版呢?亚瑟觉得,这或许与伦敦这座城市的秉性有关。
伦敦人向来以新闻和谣言为生。
正如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里的对白:可怜的流氓,说什么宫廷新闻,谁输谁赢,谁得势谁失宠。
这座城市是丑闻、诽谤、捕风捉影的中心,市民们喜欢散布谣言,背后说别人坏话。
18世纪《议会日常会议记录》的编辑塞缪尔·佩切先生就曾经总结过伦敦这座城市的特点:除了嫖娼、撒谎、喝酒、赌博,没有一件事是有常性的。
在伦敦,最具真实和权威的报纸,恐怕也就只有《伦敦公报》了。
《伦敦公报》中从来不掺任何新闻,只有确凿的事实,那里面通常只会有一道王室声明、两三篇执政党发言、两三个官员上任或者军官晋升的通告、几份军队交战的叙述,至多再加上一篇关于即将定罪的拦路强盗的陈情书或者一份悬赏寻找失狗的广告。
但我们可以很有把握的说,其中最得伦敦市民瞩目的肯定是拦路强盗和走丢的那条狗。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伦敦市民最大的消遣就是报纸之类的出版物了。
对于那些咬文嚼字的绅士们来说,一天的开端在于天未亮就起床去读《泰晤士报》,并且渴望读到《荷兰邮报》,上街后又四处打听法国《立宪报》刊登的内容。
而对于那些平日里忙忙碌碌的下层阶级来说,每天上工之前,到附近的咖啡馆和酒肆里听人讲新闻简直比做礼拜还要重要。
那些专为工人阶级编纂的星期天报纸最受他们欢迎,通常此类报纸会汇总本周内所有日报刊登的各种消息、轶事和评论。
像是什么舰队街的艾弗雷特把老婆卖给了长巷的格雷芬,只为换一只值三先令的潘趣碗。
一头野猪靠着吃舰队街阴沟的垃圾为生,活了五个月。
某某男子连续三次被发现僵立在同一条阴沟里,他喝得烂醉,摔进烂泥里。
按照每年传统,面包和芝士被从帕丁顿教堂尖顶抛向百姓。
理查德·海恩斯的老婆生出一个眼睛鼻子如同狮子的怪物。
圣墓教堂有个男子站起来,朝慈善儿童唱诗班射击。
朗埃克的一座礼拜堂里,一位名叫詹姆斯·博伊斯的男子走在教众面前,自称耶稣并公开驳斥三位一体。
当然,喜欢这些趣闻轶事的家伙只能算是伦敦新闻界的“小白读者”,其口味之幼稚、品味之低级,经常被“老白读者”们瞧不起。
在“老白读者”们看来:追读最新强奸案和离婚案的进展,并焦急的等待着下个星期法庭的判决结果,这才是最高级的。
每次星期天报纸一送到,咖啡馆和酒馆里立马就会变得和坟墓一般寂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质疑,这可能是英国人最有纪律的时刻。
人人都埋头研读着自己最喜爱的那篇新闻,就好像他的整个人生都取决于他阅读当日新闻的速度似的。
受益于“小白读者”和“老白读者”的共同努力,自1801年英国报纸销售量突破1600万份以来,在三十年后的现在,这个数字已经增至3000万份,并且依然在以每年百分之五的增速迅速提升。
这座城市热爱读新闻,与此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健忘症。
去年冬天还在伦敦人口中流行的那些热词和事件,等到今年夏天就被彻底遗忘了。
今年还在流行养郁金香,明年报纸上就在高声疾呼“哪个家庭倘若不养上一只猫,那这个家庭就是不齐全的”。
关于大臣、小说家、剧作家、小丑、爱国者、娼妓的新闻,通常都不会再版。
亚瑟·黑斯廷斯在伦敦塔底下令开枪,现如今,除了那些真实经历过伦敦塔之夜的家伙,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档子事?
伯尼·哈里森的学外语事件?嗯,这件事前两天倒是有报纸提了。
但归根结底,这是由于伯尼·哈里森先生死了,而他的亡妻又带着他名下的化妆品公司改嫁了一位富商。
但是,但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高加索的自由斗士,英国电磁学界的领军人物,帝国出版公司的……喔,不,不不,我可没说什么帝国出版公司。
总而言之,您只要记住,他老人家现在可是活的好好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
亚瑟推开那扇总是发出轻响的木门,门上的铜铃铛随即叮咚作响。
屋内依旧是熟悉的木地板和油墨味,还有那几株总是被烟气熏得发黄的常春藤正从天板的篮中垂下来,好像也在低头读报。
前台的波兰姑娘听见门响,头也不抬的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伦敦淑女》,只机械地念了一句:“晚安,爵士,快关门,别让风进来。”
亚瑟笑了笑,合上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不动声色的缓缓走过走廊。
身边一间间办公室透出昏黄灯光,有人在写稿,有人在剪报,还有人在整理已经没必要再送往白教堂和西印度码头的竞选宣传册。
亚瑟的脚步并不急,仿佛是特意放慢了节奏,想多享受一会儿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直到他走到尽头,那扇通往会议室的木门前。
门缝里正透出一束跳动的火光,还有模糊的笑声和酒杯碰撞声。
亚瑟正伸手去推门,门却哐的一声被人从里面猛然推开。
一瞬间,灯光、笑声、烟雾、香槟气泡裹挟着雪茄香气一股脑的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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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来为你们介绍,来自帝国出版的一流参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与口哨声,就像是戏剧落幕后迟来的高潮。
一瞬之间,亚瑟成了灯光下唯一站着不动的那个家伙。
屋里的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有人举起酒杯,有人朝他点头,还有人像是等不及地扯开嗓子喊道:“爵士!今天你要是不喝个底朝天,咱们全都不准走!”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就连站在壁炉边的、腼腆的丁尼生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冲亚瑟微微举了举手里的波特酒:“别让我们太尴尬,亚瑟。”
亚瑟扫了一眼四周。
沙发上,迪斯雷利把脚架在茶几上,身边摞着一摞刚印出来的《选战特刊》。狄更斯斜靠在一把扶手椅里,正一边剥橘子一边朝亚瑟咧嘴笑。大仲马手里还捏着一瓶未启封的干邑,显然是留给“主角”的。
“我们刚才正说到……”迪斯雷利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开口道:“罗伯特·皮尔爵士居然在卡尔顿府当面向我祝酒,说这次托利党,喔,不,是我们保守党能在伦敦拿下七席,有一半的功劳都得记在我的身上,还说什么大伙儿给我起了个新外号,叫做‘奇迹’迪斯雷利。嗨呀,我说,我也不是谦虚……”
“行了行了!”海涅一看见迪斯雷利这副“小人得势”的模样就不高兴:“半个小时,你都说了第三遍了,你还说自己不是不谦虚?”
迪斯雷利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也没和海涅吵架,他只是举起酒杯道:“我只是复述事实嘛,海因里希,难道我们不应该让历史学会倾听真话?”
“历史要是只听你说话,那将来维多利亚登基恐怕都得归功于你的梦话。”海涅一边往橘子皮上胡乱擦手,一边讽刺道:“我刚才还问亚历山大,说是要不要直接把你写进下一本小说里,给你配个披风和面具,名字就叫‘卡尔顿奇侠’,专偷辉格党的选区。”
大仲马立即接茬:“白天是议员,晚上披斗篷戴面具化名‘本杰明·真理’,专门潜入亲辉格党的报社篡改新闻标题。”
“你们这些家伙……”迪斯雷利倒也没和他们置气,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是妒忌。”
海涅哼哼了两声:“不就在伦敦拿了七席嘛?我还以为你们把大选都给赢了呢!伦敦十八席,托利党拿下七个,里外里还是丢了十一席,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迪斯雷利不屑的笑了一声:“你个普鲁士佬懂什么?上次大选,我们在伦敦一席都没拿下,你知道托利党上次在伦敦拿下七席是什么时候吗?那估计得追溯到上个世纪!托利党的基本盘在于乡村选区,如果不是辉格党在市镇选区长期占优,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好心的要求议会改革,使劲的往城市选区塞席位?”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还一步三摇的走到亚瑟身边,与这位老朋友勾肩搭背的开口道:“而且,虽然我们只在伦敦拿下七席,但是如果考虑到威斯敏斯特的两席处于伦敦大学系的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控制之下,实际上我们在伦敦只输了辉格党两席,再四舍五入一下,约等于我们在伦敦与辉格党势均力敌。”
海涅嗤笑一声道:“喔……迪斯雷利先生,我真是没想到,加入托利党原来还能帮人成为数学家。”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了满屋的笑声。
亚瑟笑着走到沙发边,从仲马手里接过那瓶干邑。
他没急着开,只是轻轻端详了一下瓶身,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趁着其他人聊天打屁的时间,迪斯雷利又紧跟着凑到了亚瑟的身边,这个喝得半醉的犹太小子压低嗓音在亚瑟耳边开口道:“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明天打算在卡尔顿府召开晚宴,为新当选的伦敦议员庆功,顺带着为其他还没开票的选区候选人加油鼓劲,你去吗?”
“我?”亚瑟扒开酒塞,一边倒酒一边开口道:“我去干什么?”
“你还真打算当个没事人一样把这事情揭过去?”迪斯雷利瞪着眼睛回道:“罗伯特·卡利的纪念仪式一出,谁不知道你在背后发挥了作用?难不成你还打算与墨尔本子爵和帕麦斯顿他们和解?听我的,亚瑟,一不做二不休,你干脆入了托利党,这次的事情,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都看在眼里。他们昨天还向我问起了你,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你愿意,下次大选党内甚至可以送你去一个安全选区。”
“安全选区?”
换作几年前,亚瑟还有可能对这个提议感到心动,但现在,他实在是瞧不上眼,他半真半假的回道:“布鲁厄姆勋爵之前也找我聊过类似的话题,而且我也不认为托利党的选区会比威斯敏斯特选区更高贵。”
“威斯敏斯特?”迪斯雷利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很快接受了亚瑟的观点:“这……倒也是。如果布鲁厄姆勋爵他们愿意的话,威斯敏斯特的两席分一个给你倒也不是不行。或者,他们派你回你的老家约克参选也是一样的……我记得,布鲁厄姆勋爵的选区好像就在约克吧?他可以把那里交给你,然后自己再去拼一个激战区……”
但转过头来,迪斯雷利又想起了新成立的保守党团交给他的任务:“那个,但那还是不一样,亚瑟,威斯敏斯特选区虽然比乡村选区更有声望,但是,你得看现在的首相是谁。现在奉国王陛下命令上台组阁的是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党内能得首相器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个政府内的大臣职位。”
亚瑟端着酒杯,翘着二郎腿:“副国务大臣?”
“当然了。”迪斯雷利一瞪眼:“不然呢?你期望的难道是内阁大臣吗?”
“本杰明。”亚瑟知道迪斯雷利身上肯定带着任务,但是考虑到双方的友谊,他起码得给对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拿回去交差:“托利党,或者说保守党,这么有信心拿下这次大选?”
“这个嘛……”
迪斯雷利可以和海涅胡吹,但是他在亚瑟面前还真没办法乱开保证书,因为对方可是懂行的。
要知道,这次伦敦的选情由于迭加了各种事件,所以实际结果已经远超党内预料了,但即便如此,他们在席位上还是输了辉格党,而在那些1832年议会改革中新设立的城市选区,托利党几乎毫无优势可言。
议会改革对托利党打击最大的地方便在于此了,辉格党的议会改革方案中,遭到取缔的腐败选区几乎全是托利党的地盘,而新设立的席位则全部处于辉格党控制之下。
此消彼长,这一来一回就是接近两百个席位。
即便这两年辉格党的政策确实有不得人心的地方,但要想抹平200个席位的差距,这可不是一次大选就能逆转的局势。
按照现在党内的预估,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他们还是要在下院输辉格党80席左右,这也就意味着罗伯特·皮尔的新政府必然是个瘸子,没有辉格党的支持,他们甚至无法在下院顺利提出议案。
至于许诺给亚瑟副国务大臣的位置,归根结底,这其实就是与白厅各部常务次官差不多的一个职务,只不过他们一个是负责政治事务,一个是负责行政事务。
而就亚瑟的脾气来看,他喜欢后者明显高于前者。
更糟糕的是,给予亚瑟的这一承诺甚至是无法立刻兑现的,因为亚瑟在本次大选中并未参选,不可能当选为议员。
因此,这样一个刚刚加入托利党的新人,即便再得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欣赏,直接就把副国务大臣的位置交出去,那必然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们俩一意孤行,那少不得党内又要出现一些阴阳怪气的风凉话。
而这样可能引发党内分裂的情况,是强调党内团结的皮尔爵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也就是说,亚瑟想要当上副国务大臣,怎么也要等到下次大选,但下次大选后,首相位置上坐着的还会是罗伯特·皮尔或者威灵顿吗?这是一张空头支票。
(本章完)
第752章 千年的狐狸
第752章 千年的狐狸
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地区,存在着这么一条绅士政治的中轴线。
在这处囊括了蓓尔美尔街和圣詹姆士街的小区域内,汇聚了国家美术馆、佳士得拍卖行、旅行家俱乐部、陆海军俱乐部、牛津剑桥联合会、东印度公司三军会和摄政王府等伦敦著名地标。
而这样具有影响力的地段,自然也少不了政治的存在。
圣詹姆士街60号的布鲁克斯俱乐部、圣詹姆士街20号的布德尔俱乐部,以及横跨圣詹姆士街37-38号的怀特俱乐部,唯有加入了这些俱乐部,才算是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通往英国政坛的敲门砖。
只不过,那些摩拳擦掌亟待在政坛大展拳脚的绅士们在加入俱乐部之前,最好先掂量好自身的份量,打听好这些俱乐部究竟是谁的地盘。
作为英国政坛历史最悠久、声名最显赫的俱乐部,能够加入怀特俱乐部一直被英国贵族视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不过在1693年,这间俱乐部成立之初,这其实只是一间由弗朗西斯·怀特先生在科文特园市场开设的巧克力屋。
只不过由于这里的巧克力味道实在不错,所以便成了贵族们聚会畅饮热巧克力的时尚场所,并逐渐演变为专属托利党贵族、王室支持者的私密俱乐部。
而在一个多世纪后的现在,怀特俱乐部已经成了托利党极端保守派、那群崇尚复古的保王党人的大本营了。
而这一点也反映在他们样繁多的内部规定上,譬如说,这里是伦敦为数不多的不接纳女性入会的俱乐部,而这项规定他们还将继续保留到200年之后。
至于布德尔俱乐部,这里同样是托利党成员的聚会场所,并且同样属于托利党保守派。只不过有了怀特俱乐部的衬托,布德尔的会员们就显得开明许多了。
这一点也能从布德尔俱乐部的创建历史上反映出来,这里的创始会员们原本就是那些遭到怀特俱乐部排斥而脱离的保守绅士,他们常常以“乡绅保守派”自居,并以此来与怀特俱乐部划清界限。
而现如今,布德尔俱乐部无可争议的领袖便是那位大不列颠最受尊敬的绅士——第一代威灵顿公爵,亚瑟·韦尔斯利。
而上世纪从怀特俱乐部分裂出来的,除了布德尔俱乐部以外,还有布鲁克斯俱乐部。
布德尔绅士们遭到驱逐的原因是不够保守,而布鲁克斯绅士们遭到驱逐的原因则是过于自由。
没错,布鲁克斯俱乐部的创始会员正是二十七位辉格党贵族,而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辉格党在野时期里,这里长期都是辉格党人抱团取暖的地方。
而且,布鲁克斯俱乐部的玩乐风格与注重权威和排场的怀特俱乐部以及注重用餐礼仪的布德尔俱乐部都有所不同。
总结起来,那就是布鲁克斯绅士们除了政治谋划以外,其余时间都在玩纸牌和打赌。
而这里最令人震惊的一场赌局,便是1785年乔蒙德利勋爵支付了两畿尼订金给德比伯爵,二者约定,如果德比伯爵能在距离地面一千码的热气球中与女子行房,便可再获得500畿尼的赌注。
遗憾的是,尽管舰队街的记者们千方打听、百般渗透,但终究棋差一着,以致于我们至今仍未得知这场赌局的结果。
但不论如何,仅就布鲁克斯俱乐部的行事风格来看,这里的风气确实自由,怀特俱乐部的老派绅士决定驱逐这帮家伙确实也有充分的理由。
但是布鲁克斯俱乐部归根结底还是社交属性偏重,并不适合讨论一些严肃的政治议题。
所以,现如今辉格党早已将政治中心迁移到了辉格党党鞭、前战争大臣、哈德逊湾公司及新西兰公司董事爱德华·埃利斯成立的改革俱乐部当中。
那么,相对应的,托利党团,或者说保守党团的驻地在哪儿呢?
马车在圣詹姆士街尽头的石板路上嘎吱一声停下,细雨淅沥,冷风从蓓尔美尔街方向穿过巷口。
迪斯雷利抬起头望着这幢耸立在眼前的建筑,心里一时有些发怵。
这是一幢看似并不起眼的乔治式联排屋,褐砖外墙素朴端整,门廊上悬挂着一块深蓝底金字的牌匾,低调得几乎要与街景融为一体。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幢宅邸可不是什么寻常俱乐部。
这是保守党的中枢,是托利主义的总参谋部。
而这里,也是全世界第一个知道罗伯特·皮尔将会出任下任首相的地方,因为那场威灵顿公爵召集党员支持皮尔重组内阁的会议,就发生在卡尔顿俱乐部的私密包厢当中。
圣詹姆士街94号,卡尔顿俱乐部。
“到了,先生。”马夫轻声提醒。
迪斯雷利没立刻回应,他伸手取出怀里的那封信,信封上的墨迹有些返潮,摸起来黏糊糊的。
信笺上的内容也不长,甚至可以说是简短至极,但分量却沉得像砖那么重。
——迪斯雷利先生:盼今晚八时至卡尔顿俱乐部一叙,阁下之言,公爵与我共欲亲聆。
——罗伯特·皮尔
这句话让迪斯雷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不是因为受宠若惊,而是因为他把拉亚瑟入党的事情办砸了。
想到这儿,迪斯雷利就禁不住叹气,但他终究还是下了车。
雨滴打在他的礼帽上,他没有打伞,只是顺手将披风往里一裹,深吸一口气,朝大门走去。
门前没有迎宾的侍者,没有门童,只挂着一盏昏黄的煤气灯,映出门环上一枚微不可见的盾形纹章,上面刻着一行黑底金字的拉丁文:conservare quod bonum est(保守其善者)。
他刚抬起手,门却“咔哒”一声自行打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了。
门后是一个宽广厚重的前厅,穿着剪裁得体、胸前别着金色钥匙徽章的年长男管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话,转身将他引入室内。
他们穿过厚重的地毯、路过几幅杰出托利党人的画像,拐入一条昏暗的走廊,那尽头正有一扇半掩的门,里面正隐隐传出威灵顿公爵威严的嗓音。
“布里斯托尔的选情怎么样?”
皮尔爵士没急着回答,他先翻了一眼手上的备忘录:“形势不算乐观,但比1832年要体面得多。目前的选情大致如我们所预测,七成的乡村选区依旧牢牢在我们手中……不过,这当然也意味着城市选区依旧牢牢不在我们手中。”
威灵顿公爵抿了一口雪莉酒,一如既往的冷淡道:“我不指望每个市镇选区的选情都能像伦敦这么出色,但我们在谢菲尔德和伯明翰的支持率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像投降书了?”
皮尔爵士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阁下,我向来用词谨慎,也不愿称之为投降,我更愿意说,在部分市镇选区,那支持率看起来更像是我们尚未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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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刚一出口,在旁边负责倒酒的侍者一个不小心,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威灵顿公爵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罗伯特,你瞧,这位先生似乎在暗示咱们,只要保守党的支持率不是负数,那就都是潜力股。”
侍者连忙低头鞠躬:“对不起,阁下,我只是觉得……”
“用不着道歉。”威灵顿公爵自嘲道:“自己打了一场滑铁卢,难道还要不准别人嘲笑吗?”
皮尔爵士轻咳一声,借此打断这段小插曲:“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留意的,是中等阶级的情绪。他们不像乡绅那样听主教的,也不像工人那样喜欢听演讲,相对而言,他们更喜欢盯着钞票。唯有让他们算明白,支持我们比支持辉格党更加的有利可图,他们才会真正把票投给我们。”
“所以你才不厌其烦地提到选区协会?”威灵顿将军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伯明翰和兰开夏的试点计划到底值不值得我们这么折腾?”
“坦白说,伯明翰的商人依然喜欢抱怨税率,兰开夏的纺织厂主照样对原料价格的高涨颇有微词。”皮尔爵士顿了顿:“但这两地的新成立保守党选区协会至少学会了怎么用印刷品打赢一场有关布告栏的战争。我们的选票差距已经从十八个百分点缩小到了五个以内。”
威灵顿沉吟了一阵:“那就是说,我们从会战失利,进步到了局部拉锯。”
皮尔微微点头道:“阁下,在这个季节里,这已经堪称保守党的春天了。”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齐齐望向门前。
迪斯雷利微微一颔首,挺起穿着紫色芙拉克礼服的胸膛:“阁下,爵士,感谢今日召见。”
皮尔放下手中的备忘录,笑着开口道:“我们也很高兴你来了,迪兹,请坐。”
威灵顿公爵则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眼,点了点头。
迪斯雷利刚刚坐下,调整了一下披风下因淋雨而微潮的外套,便小心措辞道:“二位阁下召见,我大概也明白,多半是为了让我就那位我们共同关注的朋友……做个简要说明。”
皮尔微微点头,抬手示意侍者给迪斯雷利倒酒:“没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是的。”迪斯雷利轻咳一声,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与他近日有过一席长谈。他对您二位的信任毋庸置疑,也感激保守党一直以来的好意。不过,他目前对公开参与任何政党事务……仍持审慎态度。”
威灵顿似笑非笑:“审慎?他的回答真的有这么正式吗?这听起来更像是外交公文,他难道把我们当成了帕麦斯顿?”
皮尔低笑一声,接过话头,帮忙解围道:“如果他真把我们当成帕麦斯顿,那恐怕早就用法语附上一句avec mes plus sincères assurances(谨致以我最诚挚的问候)了。只是用了审慎,那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还没那么远。”
威灵顿公爵斜倚在沙发上:“迪斯雷利先生,我可以理解亚瑟爵士的谨慎,但我也必须提醒你,这世上对保守党持谨慎态度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再多一个围观者。”
“阁下!”迪斯雷利眼见着威灵顿公爵要发怒,连忙开口替亚瑟回护:“我想他的意思并非漠视,只是……我认为,亚瑟爵士一向对自己的公共形象极为谨慎,尤其在眼下刚刚恢复苏格兰场名誉、又与王室走近的节骨眼上,我觉得,他可能不愿把任何党派的标签过早地贴在脑袋上。”
皮尔微微点头,仿佛在同意迪斯雷利的辩护:“迪兹,我们了解,我很早就认识亚瑟了,或许比你更早。他的审慎,是优点,不是负担。”
可威灵顿公爵却依旧不松口:“优点?或许吧,不参战的骑士可以保持盔甲闪亮,外观漂亮确实算是一种优点。迪斯雷利先生,我不怀疑你的忠诚,也不怀疑你的智慧。但我要提醒你一点。如果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真的如此重视国家前途,如你所说的那样有远见有抱负,那他就该明白,在这种关键时期,不表态,其实就是一种表态。我对他寄予厚望,我也不怀疑他的勇敢,但……”
皮尔爵士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抛向威灵顿公爵,将他打断:“阁下!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一次,请相信我的判断。”
威灵顿公爵听到这话,半张着嘴停顿了片刻,旋即摇头道:“罢了,你才是党魁。”
迪斯雷利听得心惊肉跳,脸上却强装镇定。
“我知道阁下们的期待。”他硬着头皮开口,语调诚恳而谨慎:“我也相信,亚瑟不是不愿意加入保守党,他只不过是不想仓促决定而已。”
皮尔爵士见他额前冒汗,知道已经没必要再向他施压了,于是便起身送客道:“好了,迪兹,今天就到这里吧。再次恭喜你在陶尔哈姆莱茨胜选,这段时间回去好好准备,因为后面你还会有更大的挑战。”
“挑战?”迪斯雷利愣了片刻,他转瞬明白了过来:“您是说……您打算……”
皮尔没有明说,他只是笑了笑:“政府需要一些年轻血液。”
他亲切地将手搭上迪斯雷利的肩膀:“年轻人总是觉得自己入局太晚,所以……这次我打算早一点。”
他轻轻一推门,亲自将迪斯雷利送至走廊,脚步不疾不徐,像极了一位送别学生的导师。
“阁下……我……”
迪斯雷利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千言万语还是不及深深一鞠躬:“我向您保证,我竭尽全力,最终肯定会带他一起来的,在最适合的时机。”
皮尔微微颔首:“不急,而且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之外,我也很看重你。”
语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侍者为迪斯雷利披上披风,目送着他离开了卡尔顿府。
而此刻,卡尔顿俱乐部的包厢内,憋了半天的威灵顿公爵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差点要当场跪下来了。”
皮尔轻咳一声:“他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演得确实不赖。”
“你也是。”威灵顿公爵眯起眼睛:“你的那句‘政府需要一些年轻血液’,说得我都信了。”
“你不信?”皮尔转过身来,耸了耸肩:“我可真的是打算给他点舞台的。”
“那亚瑟那小伙子那里?”
“无妨。”皮尔爵士回到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反正,您和我原本就没期待过他会一口应承下来。再说了,他费了那么大工夫好不容易打入肯辛顿,现在把他叫回来岂不是太浪费了?让他知道我们非常看重他,让他明白要与辉格党保持距离,这就已经足够了。”
(本章完)
第753章 女王的引路人
第753章 女王的引路人
亚瑟还记得举办罗伯特·卡利纪念仪式后的第二天晚上。
那天晚上,肯辛顿宫的灯比平日多亮了两小时。
宫中的仆役一开始以为是公主殿下又在缠着莱岑夫人读司各特的《伊凡赫》,但不久他们便发现了不对。
因为厨房加热的是两人份的牛尾汤,而不是公主殿下专属的睡前蜂蜜牛奶。
公主殿下首次公开演讲之后的回响,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肯特公爵夫人终归是王室中最擅长控制情绪的女人之一。
她没有称赞亚瑟,也没有感谢他,她只是留他喝了一碗牛尾汤。
但这在肯辛顿宫可不是礼貌,而是一种需要你留下来谈正事的信号。
宫中的仆役没人知晓那天晚上,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的女官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私人秘书约翰·康罗伊爵士以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书房里具体聊了些什么。
《维多利亚和肯特公爵夫人》,威廉·比彻绘于1822年,现藏于伦敦肯辛顿宫
《约翰·康罗伊爵士,第一代从男爵》,亨利·威廉·皮克斯吉尔绘于1837年,现藏于伦敦国家肖像画廊
《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肖像》,现藏于苏格兰迪克学院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肖像》,威廉·透纳绘于1832年,现藏于皇家大伦敦警察厅
但所有人都发现,第二天一早,肯辛顿宫附近便多出了几队形迹可疑的家伙,或者说,苏格兰场的警官们。
值得玩味的是,这些“便衣巡警”虽然不穿制服,但个个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呢帽,帽檐压得极低,就像是某种不成文的行规似的。
更令人惊奇的是,肯辛顿宫附近的所有便衣巡警队伍貌似都是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直接汇报的。
在阔别苏格兰场两年后,这位令人钦佩的伦敦文艺界和科学界的领袖终于重新品尝到指挥警队的滋味儿了。
对于亚瑟而言,在忙忙碌碌了一个月之后,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奖赏了。
尤其是考虑到,这支便衣警队里甚至还包括了被“发配”此地的进步青年莱德利·金。
玫瑰厅的墙饰以淡粉与金线交错的锦缎,天板浮雕出一圈圈藤蔓环,柔和的晨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洒入室内,使得书桌上铜丝与拨片堆砌的小装置都仿佛蒙上一层隐约的光晕。
桌面上摆着的既不是茶具,也不是绣品,而是一组改装过的黑斯廷斯电阻器,桌前还摆着亚瑟亲自从老费金海事店里淘换来的小教学黑板。
“电,不是某种随意出现在暴风中的魔力。”亚瑟轻轻一拨电阻器,线圈末端的指针随之一颤:“它是一种……”
亚瑟略一停顿,目光从仪器移至维多利亚的脸上,像是在挑选更适合未接受过系统自然哲学教育的小姑娘理解的语言:“嗯……行为极有分寸的力量。”
“就像政府?”维多利亚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似乎不合时宜,她连忙补了一句:“我不是在讽刺,只是……我忽然想到,您之前说过,政府是依靠平衡来维持运行的。”
以文法教师的角度来看,亚瑟对于维多利亚的回答倒没什么可抱怨的。
虽然王储才上了他两个多月的修辞课,但这刻薄的文风确实已经初具黑斯廷斯风格。
维多利亚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看着那组螺丝钉缠绕、铜线交织的电阻器,笔尖在笔记本上画出几道勉强称得上“感应线圈”的弯曲图案。
她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咬了咬羽毛笔的尾端,但她很快便因为莱岑夫人的皱眉停止了这个动作。
咬笔头,这可是肯特公爵夫人最不喜欢她做的小动作。
虽然今天肯特公爵夫人有事外出,没有在课上旁听,但是莱岑夫人可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呢。
“所以……”她迟疑地开口:“法拉第先生……他每天都在做这些事?将一块铁片绕上导线,再让它动起来?”
“这只是最基础的。”亚瑟点点头,语气温和,像是在描述某种日常琐事:“法拉第先生每天的工作要比这复杂的多。”
维多利亚愣了片刻,神情间流露出一种少女专属的纯真惊叹:“那他肯定能挣很多钱吧?”
这句天真而直接的问题,直接把亚瑟逗笑了。看得出来,由于母亲不在身边,维多利亚今天活泼了很多。
他把手中的拨片搁回桌上,轻轻合上教学用的小黑板。
“若是按您这套逻辑,殿下。”亚瑟回答说:“那这世上最该富可敌国的,就得是牛顿和帕斯卡了。”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亚瑟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这个事实是否会过于冲击一个从未自己掏钱买过手帕的姑娘,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把实底交了,让她多了解了解普通市民的生活总没有坏处:“法拉第先生虽然目前是皇家学会的实验室主任,但是由于经费紧张,他目前的年薪大约是一百镑出头。”
“什么?!”维多利亚简直像是听到了某种滔天不公,自从做了那场演讲,这位未来的女王仿佛也在市民们的拥戴中感受到了某种无法用言语说明的重量,能够回应臣民的期待,这让维多利亚非常自豪。
她有些难以忍受法拉第获得的低薪报酬:“这点钱比去年肯辛顿马厩修缮所付的费用还要少上许多!法拉第是英国最受爱戴的自然哲学研究者,而且他还在做着这么难的工作,皇家学会怎么能那么对他呢?”
“确实。”亚瑟拍了一下脑袋:“喔,不对,殿下,我得向您道个歉,我忘了告诉您,法拉第先生除了100镑的薪酬以外,在冬天还可以领取免费的取暖木炭,而且皇家学会还在格雷山姆学院里挑了一间免租金的房子作为他的住所。”
“法拉第先生住的房子有多大?”
“嗯……”亚瑟在玫瑰厅内踱着步子,似乎在丈量这里的长度和宽度,忽然他开口道:“大概有这里的十分之一吧。”
维多利亚听完,沉默了几秒,她气坏了。
莱岑夫人一如既往的在旁侧静静地站着,没有插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她像往常一样手执记录本,眼角却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留意到维多利亚的语气发生了轻微的转折。
“也就是说……”维多利亚忽然直起身子:“我们国家最聪明的人,可能连一位邮政局长的生活标准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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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亚瑟先拱的火,但这时候他又跑出来装老好人了。
亚瑟开口宽慰道:“殿下,您其实没必要在意这些的。只要法拉第先生乐意,他随时可以拿到1000镑以上的收入。之前,我曾经代表伦敦大学邀请他出任我们的物理实验教授,年薪1200镑,但法拉第先生依然拒绝了。对于法拉第先生这样的学者来说,物质上的享受远远不如在科学研究上不断进取带来的成就感大。”
“可,虽然是这么说……但100镑也太低了……”维多利亚闷闷不乐道:“难道就不能给他加薪吗?让他不用离开皇家学会也可以拿到1200镑。而且不止法拉第先生,其他科学家,比如皇家天文台的那些学者教授,也应该得到更好的收入。”
亚瑟轻轻摇头道:“喔,殿下,我劝您最好放弃这个想法。”
“为什么?”维多利亚看起来颇为惊讶,因为她知道亚瑟自己也是个自然哲学家:“您难道不觉得你们该拿高薪水吗?”
亚瑟笑了笑:“我当然希望拿高薪,也希望其他处于贫困中的科学家都能在科学事业上获得足够的报酬。但是,殿下,如果您把皇家学会和皇家天文台的薪水涨的太高,那你就很难保证那些位置上坐着的究竟还是不是科学家了。”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似乎一下没听懂亚瑟这话的弦外之音。
“不是科学家……那会是谁呢?”
“您以后会明白的。”亚瑟随口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说皇家学会的会员也不一定就是哲学或者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一样,这世上的怪事总是很多。”
莱岑夫人听到这里,嘴角动了一下,仿佛差点笑出声来,但很快便恢复原状。
她当然知道亚瑟是在暗示哪一位先生,约翰·康罗伊爵士前不久刚刚进入了皇家学会的候补会员名单当中,只要他能通过皇家学会学术委员会的审核,那明年的今天他就会是一位高贵的皇家学会会员了。
而根据近日康罗伊趾高气扬的态度,时不时就要在谈话中捎带几个科学名词的风格,他一定对通过委员会审核十分有把握。
莱岑夫人向来与康罗伊关系不好,虽然她不敢当面指责康罗伊,但亚瑟无关痛痒的“康罗伊笑话”确实很得这位女家庭教师的欢心。
因此嘛……
亚瑟刚刚说的这个笑话,莱岑夫人当然不会没事找事的把它记录进王储的起居册当中。
如果肯特公爵夫人看见这个笑话,少不了要对亚瑟心生芥蒂,莱岑可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毕竟偌大一个肯辛顿,敢拿康罗伊开玩笑的人可不多了。
在眼下这个康罗伊希望把她踢出肯辛顿的时刻,亚瑟这样的人每多一个,莱岑就能多一分继续留在肯辛顿的底气。
眼见气氛有些微妙地停滞,莱岑夫人合上记录册,轻轻咳了一声,不缓不急地出声道:“殿下,亚瑟爵士方才所言,确实言重了些,但也不无见识。”
她的英语口音虽然混了些汉诺威的德语味道,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稳重,像是特意放慢的节奏。
“皇家学会的会员名单,近些年来确实在扩大。”莱岑夫人继续道:“听说就连肯辛顿教区牧师的堂弟都被提名过一次。当然,最起码他的推荐信上还引用了一句波义耳,倒也不算是对科学一无所知。”
亚瑟轻轻抿了一下嘴角,没有出声,算是默许这个援手。
“好吧。”维多利亚吐了口气,坐了回去:“我会自己查查皇家学会最近的入会名单。”
“这正是学习的一部分。”莱岑含笑点头道:“只不过,在了解名单之前,我们是否该先完成今天剩下的实验部分呢?”
“当然。”亚瑟恢复常态道:“殿下,让我们来看看电流在不同电阻下的变化效果……你瞧,电阻变大电流就变小,想让电流变大电阻就必须尽可能的小。这就像是大选,保守党的议席多了,辉格党的议席就得变少。而我们该怎么调节电阻呢?您看好了,是这块拨片发挥的作用,当然,如果您乐意的话,也可以管它叫迪斯雷利先生,哎呦呵,这台变阻器的迪斯雷利还挺滑溜……”
维多利亚噗哧一笑,连莱岑夫人也微微低头,仿佛最初的轻快气氛又归位了。
课程在笑声与铜丝之间继续推进,直到阳光滑过玫瑰厅最后一块彩色玻璃,落在了亚瑟手中的电阻器上。
课后,亚瑟正将器具收进布袋,准备步出玫瑰厅,却见莱岑夫人不动声色地已站在门边,仿佛恰巧路过,又仿佛早就等在那里。
“亚瑟爵士。”她语气平静道:“方便聊几句吗?”
亚瑟点了点头,她便带他走入隔壁的小图书厅。
这里是维多利亚小时候学习拼写的地方,如今只用来储藏图书和偶尔的茶会。
图书厅的窗帘半掩,日光穿过缝隙,落在地毯上,就像是一张被刻意摊开的纸牌。
莱岑夫人走在前头,没有直接请亚瑟入座,而是绕到壁炉前,拿起一把羽毛掸子,轻轻拂去壁炉架上两枚瓷瓶之间的尘土。
“玫瑰厅的讲课安排,近来似乎多了些理性气。”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里带着几分感慨:“我记得去年冬天,这个时候,殿下还在苦恼拉丁动词的变位。”
亚瑟把装满电阻器的布袋搁在椅背上,笑着回道:“自然哲学比拉丁语来的有趣,至少不用再考虑属格和宾格的分歧。”
“可属格与宾格的区别……”莱岑轻轻转身:“正是这座宫殿维系其体面的重要基础之一。”
这句话说得极轻,几乎像是随口一提。
莱岑夫人语调微扬:“殿下对您讲授的内容显得十分感兴趣,但我更在意的是,她开始学着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世界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只是电学,也不只是法拉第先生的年薪问题,而是她开始质问: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被维系的?是谁在调节这些电阻?又是谁在决定,哪些力量可以自由穿行?”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他靠着窗边的柜子,眼神扫过那排错落有致的皮革封面书籍《国家财政总览》、《英国年鉴》、《论臣民之义务》……
他终于开口道:“殿下开始不再满足于成为一个恰当的象征,这是个好事情。她能够意识到这个国家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对于王储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够比这种意识更珍贵了。”
莱岑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她没想到亚瑟居然直白的开口赞成这一趋势,而这句话正是她最期待听到的。
(本章完)
第754章 最佳拍档
第754章 最佳拍档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像比肯斯菲尔德伯爵(本杰明·迪斯雷利)那样拥有如此之多的政治创见,可他却从来没有任何政治信仰。仅就这点而言,他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是一对政治上的最佳拍档。
——沃尔特·白芝浩,《经济学人》传奇总编(1860-1877在任)
亚瑟踏出肯辛顿宫时,日头刚过正午,空气里还留着清淡的青草香味,偶尔有几阵柔和的风穿过林荫道,吹动着他的衣角。
沿着园小径缓步向前时,亚瑟的脑海中仍然回旋着莱岑夫人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您也瞧见了,殿下近来变得开朗许多,而我猜,这与她更多地走出了那人的阴影,不无关系。
这种近乎于明示的暗示并不难猜,那人,显然是指的约翰·康罗伊。
康罗伊的肆意妄为,他在尚未进入肯辛顿宫时便早有耳闻。
只不过这两个月相处下来,亚瑟却发现,或许康罗伊对这座宫殿的掌控力要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牢固。
他三言两语便能说服肯特公爵夫人加薪,即便亚瑟策划了那场在伦敦引起轰动的纪念仪式,但从800镑飙升到1400镑的薪酬依然是很难令人理解的。
不过随着他越来越频繁的来往于肯辛顿宫与伦敦大学之间,亚瑟也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好处。
现如今,当他再次进入奥尔马克俱乐部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被视为一个处于较低位置的年轻人,那个曾经在1832年委婉拒绝他的伦敦上流社会,如今已经正大光明的向他敞开了怀抱。
当他端着酒杯在俱乐部里漫步时,不仅仅是夫人们,甚至越来越多的阁下们也开始与他驻足攀谈。
而当牌桌上出现空座时,他也总是被视为一个填补空缺的出色选择。
人们问他电磁学,问他音乐创作,问他高加索,当然,人们最关心的还是肯辛顿宫的内部八卦。
在大不列颠,上到名门贵族下到街头黎庶,一则王室新闻总是能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自发地聚拢到你的身畔。
身为肯辛顿宫的家庭教师,身为肯辛顿体系的一份子,为了避免激怒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亚瑟自然不能泄露太多关于肯辛顿宫的消息。
不过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愿意听亚瑟反复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似的事情。
像是公主殿下喜欢吃羊肉,这个月比上个月又长高了些,她的眼睛长得很像她的母亲……
当然,公开辟谣也是少不了的一环。
之前伦敦就一直有人谣传维多利亚公主之所以不常出现在大众面前,是因为她罹患先天腿疾,也就是说,是个瘸子。
这则谣言的出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奥尔马克俱乐部里的不少人说,这是“维多利亚公主的王位竞争对手”坎伯兰公爵派人散播的。
可就亚瑟与维多利亚的私下交谈来看,公主很显然与大伙儿的看法不同,她将这则谣言全都归咎于了康罗伊的女儿、她并不喜欢的那个玩伴——维克图瓦·康罗伊。
究竟哪种解释才是真相,苏格兰场曾经的名侦探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懒得调查。
或许两个都是,或许两个都不是。
相较于真相如何,亚瑟更感兴趣的是维多利亚为何会如此憎恶维克图瓦,甚至不惜在谣言问题上替她那个“邪恶的王叔”坎伯兰公爵说话。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调查,很快亚瑟就从与肯辛顿宫仆役的聊天中得知了真相。
众所周知,肯特公爵夫人十分厚爱康罗伊一家,因此,康罗伊的女儿维克图瓦实际上就是以肯特公爵夫人的名字命名的,与此同时,肯特公爵夫人还是维克图瓦的教母。
如果说,在对待维多利亚时,肯特公爵夫人展现出的是母亲严厉的一面,那么她在对待维克图瓦时,就只剩下母亲的温情了。
这样的差别待遇,即便换作成年人都会感到心寒,更别提维多利亚这样的小姑娘了。
而这也解释了,为何维多利亚会对莱岑夫人百依百顺,因为这位女士或许是肯辛顿宫中唯一一个全身心维护维多利亚利益的人,即便公主殿下有时候可能是错的。
莱岑夫人担任维多利亚的女家庭教师已经有十年了,在这十年当中,她没有请过一天假,也没有一次没有离开过她。
换而言之,如果论起对维多利亚的影响力,莱岑夫人或许比肯特公爵夫人还要大。
至于康罗伊,亚瑟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
实际上,亚瑟对康罗伊的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差,在社交场合中,康罗伊的待人接物绝对称得上得体,说话谈吐谦虚随和。
但是只要一返回肯辛顿,康罗伊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在肯辛顿,康罗伊是除了肯特公爵夫人之外,唯一一个敢指使维多利亚的人。
虽然亚瑟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他从仆役们的窃窃私语中听说,康罗伊绝对不止一次冲着维多利亚发过火。
当然,亚瑟倒不认为康罗伊全都是错的,因为维多利亚有时候表现出的任性确实很过分,这是被阿谀奉承的宫殿仆人以及定期造访肯辛顿的大人物们惯出来的。在维多利亚小时候,主教们会匍匐在地毯上陪她玩耍,而现在呢,时不时还会有成群的贵族列席旁听她的课程。
上周一些贵族小姐跟随父母来到肯辛顿拜访时,亚瑟就发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小插曲。
当时,七岁的爱丽丝小姐想要玩维多利亚的洋娃娃,岂料维多利亚非但一个洋娃娃都不允许她碰,反倒开口说:“你不许碰它们,它们是我的。而且,我可以叫你简,但你不能叫我维多利亚。”
而且,维多利亚的整蛊对象,甚至还包括了亚瑟的老恩主皇家学会会长、维多利亚的六叔苏塞克斯公爵。
听仆役们说,在维多利亚小时候,有一次有人对她说,如果她哭的话,同样居住在肯辛顿宫苏塞克斯公爵就会惩罚她,结果她非但不害怕,反倒一连几个月故意挑在苏塞克斯公爵路过的时候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搞得这位摸不着头脑的王叔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惹侄女生气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苏塞克斯公爵与坎伯兰公爵互看不顺眼的兄弟关系,所以这位王叔后来也成了肯辛顿体系的支持者之一。他支持维多利亚继位,但也认为这姑娘需要严加管教。
严加管教当然符合王室精英教育的要求,也在亚瑟的理解范围之内,而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维多利亚最难管束的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现在要比小时候懂事不少。或许是因为亚瑟与维多利亚的关系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所以至少亚瑟还没见过维多利亚当着他的面发脾气,就算偶尔耍性子,那通常也不是冲着他的。
不过,令亚瑟不能理解的是,康罗伊除了会因为教养问题向维多利亚发火以外,还经常会对维多利亚说些诸如“你长得就像是丑陋的格洛斯特公爵”“你没什么特别的,你之所以特别是因为有你母亲和我”之类的怪话,这就有些超出管教的范畴了。
更难以置信的是,康罗伊即便说过这些话,维多利亚却一点儿都不敢顶撞他,她怕康罗伊甚于怕她母亲。
每次上课时,只要康罗伊推门进来,亚瑟都能发现这姑娘会浑身发抖、注意力也不集中了。
只不过,想要除掉有着肯特公爵夫人力挺的康罗伊,在眼下的肯辛顿是不可能的。
更别提,康罗伊的背后,他的肯辛顿体系背后,还站着公爵夫人的女官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维多利亚的姑妈索菲亚公主、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卡尔·莱宁根亲王以及六叔苏塞克斯公爵了。
并且,对肯辛顿体系乐见其成的还有康罗伊那些有权有势的朋友们,康罗伊或许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但他却没有任何理财能力,源源不断的资金通过议会审批流入肯辛顿宫,又源源不断在康罗伊的“严加看管”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康罗伊挪用资金的手段并不高明,起码没有外交官挪用青年意大利援助经费的手段高明。
但与此同时,你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康罗伊干的那些事没有任何风险性。
因为将财务支出交给他管理的两位王室成员,不论是肯特公爵夫人还是维多利亚的姑妈索菲亚公主,都全身心的相信这个爱尔兰人。
可外交部那头呢,帕麦斯顿子爵简直恨不能吊死亚瑟·黑斯廷斯。
不过,这样的担心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因为外交部的那把宝座,如今已经要换人坐了。
亚瑟还未踏出肯辛顿宫的铁栅门,便远远看见一辆四轮敞篷马车正停靠在路旁的林荫道下。
坐在车夫身边聊天打屁的那位绅士头戴着一顶时髦得体的高礼帽,帽檐低低地压着,遮住了半张脸,似乎像是怕别人认出他。但仅凭他懒洋洋斜倚在座椅上的姿态,亚瑟便知道是谁了。
“哎呀,瞧瞧是谁来了?”迪斯雷利扬起手中的手杖,笑容从帽檐下倾泻而出:“是咱们伦敦著名的电磁学专家、王储维多利亚公主的导师,令帕麦斯顿和辉格党寝食难安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走上前去,随手打开车门:“本杰明,我看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免得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吧。你上次在街头斗鸡吃苏格兰场的棍子还没吃够,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又敢招摇过市了?”
“误会,纯属误会!”迪斯雷利笑嘻嘻地紧跟着上了车:“我这不是专程来接你去打猎吗?”
语罢,迪斯雷利还冲着马夫吆喝了一声:“安德鲁,走,咱们早点动身说不定还能赶上亚历山大和查尔斯他们。”
亚瑟侧过脑袋,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迪斯雷利:“这么高兴?碰上什么喜事了?该不会是赛克斯爵士去世了,你终于能和赛克斯夫人长相厮守了吧?”
“怎么可能呢?我可不是那种小人。”迪斯雷利一本正经道:“至于赛克斯爵士,我祝他长命百岁。”
“喔……”亚瑟取出火柴盒打着了烟斗:“选区从外地换到了伦敦,议员的席位也没丢,你这是把赛克斯夫人甩了,又看上别的相好的了?”
迪斯雷利双手掩面,故作失望道:“亚瑟,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居然是那么薄情寡义的人吗?你别忘了,我之所以能加入托利党,能和林德赫斯特伯爵搭上线,全是仰赖于赛克斯夫人引荐的。”
亚瑟轻描淡写的问了句:“哦,我倒差点忘了,皮尔貌似是打算让林德赫斯特伯爵去接大法官的位置吧?”
迪斯雷利猛地一抬头:“该死!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亚瑟开口道:“况且奥尔马克俱乐部的夫人们都很懂社交礼仪,只要我给她们讲肯辛顿的八卦,她们就拿下届皮尔内阁的任命名单作为回报。”
迪斯雷利大眼瞪小眼的打听道:“哪位夫人消息这么灵通?这事情就连我都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知道我知道就行了。”
“我当然要管了。”迪斯雷利正声道:“皮尔爵士才刚刚在党派大会上强调了党内的纪律问题,泄露内阁名单可属于严重的政治问题,我倒要瞧瞧是哪个家伙胆大包天,自己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种事都能和老婆乱说的吗?”
“皮尔夫人告诉我的。”
“那没事了。”
迪斯雷利的变脸速度令人叹为观止,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强调党派纪律,可现在立马又灵活变通的打听起了亚瑟与皮尔夫人的关系:“那个……你和皮尔夫人关系很好吗?”
“算是吧,我的心中对这位女士除了敬重和感激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感情了。”亚瑟吐出一阵烟雾:“我与皮尔夫人很早就认识了,在我还是格林威治街头巡警的时候。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她及时伸出援手,我这会儿估计正和埃尔德在海上玩漂流呢。”
迪斯雷利闻言大失所望:“我还以为皮尔和皮尔夫人的模范夫妻形象是装出来的呢。”
亚瑟闻言,禁不住调笑道:“本杰明,乌鸦看谁都是黑的。”
迪斯雷利不屑一顾道:“得了吧,你难道还指望在政坛上揪出一只天鹅吗?”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又忍不住正了正领结:“不过……既然你都知道林德赫斯特伯爵要当大法官了……那想必你一定也听说了……”
迪斯雷利特意拉长了尾音,就像是在等着亚瑟接茬,可亚瑟却半天没有捧场的意思,于是他只得自己把实话交代了:“罗伯特·皮尔爵士打算任命我为外交部的副国务大臣。”
亚瑟吸了一口烟斗,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迪斯雷利被亚瑟如此平淡的反应搞得猝不及防,洋洋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什么叫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道没有感到惊讶,甚至震惊吗?”
“亲爱的本杰明,我当然震惊了。我没想到外交部的经费居然如此紧张,以至于只够聘请一位副国务大臣。”
迪斯雷利听到亚瑟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像一场剧变,从志得意满到震惊再到沮丧,他几乎是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亚瑟:“拜托,亚瑟,这可是副国务大臣,外交部的副国务大臣!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点嫉妒,哪怕假装一下也好。”
亚瑟看了看他那张沮丧得像是刚被首相退回任命书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杰明,我当然嫉妒了。”
迪斯雷利立刻抬头,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亚瑟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嫉妒你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头衔,这下子,你总算能把‘赛克斯夫人梦中情人’这项非官方职称给挪到简历后面去了。”
迪斯雷利一噎,随即忍不住笑着抬手给了亚瑟一拳:“亚瑟,去你妈的,你个混账!”
(本章完)
第755章 My Dear?My Deer!
第755章 my dear?my deer!
载着亚瑟与迪斯雷利的私人马车从肯辛顿宫出发,车夫先是载着亚瑟回了一趟位于兰开斯特门的宅邸,从女仆贝蒂的手中取走这趟短途打猎的行李,随后马车沿着西敏桥出城,穿过克拉珀姆、温布尔登、埃普瑟姆,一路渐渐驶入丘陵起伏的萨里边境,随后又驶入汉普郡。
与伦敦相比,汉普郡的空气仿佛被水洗过似的,带着淡淡青草和湿叶的清香,即使在十一月的晚秋时节,也没有首都那种令人窒息的煤烟味与钢铁气。
在11月底,英格兰南方的乡下地方总是要比平时热闹不少。
隔三差五,亚瑟便能看见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路上驶过。
一般而言,能够负担得起这种马车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类人群,而按照时间推算,汉普郡最近的秋季巡审才刚结束,所以这些马车多半属于返回庄园避冬的治安法官、律师以及他们的家人和朋友。
当然,也不排除里面混杂了一些从伦敦返乡的当地乡绅或者退休军官什么的,因为眼下也是伦敦社交季结束的时候。
亚瑟习惯性的想要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这些马车的主人,而同样因为旅途无聊而想要找点乐子的迪斯雷利则把目标瞄准到了前首相墨尔本子爵的身上。
“亚瑟,你知道关于墨尔本子爵的那件事吗?”
“哪件?他之前在内阁会议上睡着的那件?还是下院的约瑟夫·休谟先生登门拜访,当面向他陈述减少死刑和推行义务教育的必要,结果讲了半天,却发现墨尔本子爵正在从椅子垫里拔羽毛出来,抛在空中,然后又把羽毛吹到书桌的另一边。”
“好吧,原来这两个故事你都知道。不过我想也是,毕竟布鲁厄姆勋爵是内阁会议的亲历者,而休谟先生也是威斯敏斯特的人,他们肯定没少向你抱怨墨尔本吧?”
“抱怨这个词儿或许重了点,不过他们确实怀疑墨尔本子爵多少有点老年痴呆,虽然他看起来并没那么老。但是考虑到墨尔本子爵甚至能把法拉第这样的好脾气也给惹毛,我觉得说他为人轻浮倒也不算错。”
“轻浮?”迪斯雷利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我亲爱的亚瑟,你显然还不知道他真正轻浮的是哪一部分。”
亚瑟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你是说他的亡妻卡洛琳?拜托,她出轨拜伦的事情都是老黄历了,你该不会打算和我说这个吧?”
“老黄历?你想错了,我要说的是更老的黄历!”迪斯雷利得意洋洋的掏出了赛克斯夫人告诉他的“墨尔本家族秘辛”:“你知道墨尔本子爵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亚瑟原本正惦记着今晚该吃点什么,结果迪斯雷利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脑子差点卡壳。
“墨尔本子爵的父亲?”他意识到了事情好像不太简单:“难道不是老墨尔本子爵?”
“当然不是。”迪斯雷利信誓旦旦的开口道:“他的亲生父亲是埃格雷蒙特伯爵,老墨尔本夫人的情人。”
“埃格雷蒙特?”亚瑟皱起眉头,缓缓放下手中的烟斗:“彼得·勒尔·埃格雷蒙特?佩特沃斯庄园的那位?”
说起埃格雷蒙特伯爵,亚瑟倒还真认识这位年届耄耋的老贵族。
原因无他,因为埃格雷蒙特伯爵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英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艺术赞助人。
为亚瑟绘制了肖像画的威廉·透纳先生,就长期接受来自埃格雷蒙特伯爵的资助,他甚至被允许长住在伯爵的佩特沃斯庄园作画。
当然,埃格雷蒙特伯爵可不仅仅只资助透纳这样的知名画家,哪怕是约翰·马丁、威廉·布莱克这样声名不显的画家也或多或少的从他的手里拿到过资助。
除此之外,埃格雷蒙特伯爵还是英国最知名的收藏家,他的佩特沃斯庄园坐拥英国最大的私人艺术收藏,雷诺兹、庚斯博罗、透纳、瓦托等人的作品一应俱全。
而他之所以能这么富有,靠的便是他对于封地的开发,佩特沃斯运河和苏塞克斯郡的不少农业改良工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只不过,这位备受欢迎的钻石王老五却终身未婚。
当然了,未婚并不影响他是个风流种,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埃格雷蒙特伯爵有43个私生子,更有甚者觉得私生子数量是六十多个,但即便我们选择数量小的那种说法,也已经非常夸张了。
但亚瑟怎么也没想到,墨尔本子爵居然是四十三分之一。
不过他转念一想,貌似这事也不算特别夸张,因为老墨尔本夫人本身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她曾经为了儿媳妇卡洛琳·庞森比出轨拜伦的事情大动肝火,痛骂卡洛琳:就是个疯婆子,让墨尔本家族和庞森比家族斯文扫地,给整个辉格党圈子的脸上丢去了成桶的粪便。
但实际上,老墨尔本夫人自己就是辉格党声名显赫的社交女主人之一,她常年主持伦敦政治沙龙,并且还是一位非正式王室情妇。
她长期与乔治四世保持亲密关系,虽然乔治四世本人并没有公开承认这段关系,但是他俩的那点事情就像是秃子头顶的虱子,大伙儿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老墨尔本夫人也充分利用了这段关系,她长期在乔治四世的政治圈中担任中间人角色,以政治掮客的身份替当时还是王子的乔治四世摆平了许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而乔治四世给老墨尔本夫人的回报,则是在继位后替她的丈夫彭斯勋爵加官进爵,墨尔本子爵这个封号就是这么来的。
除了乔治四世以外,老墨尔本夫人还有许多知名情人,譬如辉格党的灵魂人物、福克斯派的领袖查尔斯·詹姆斯·福克斯,以及刚刚提及的埃格雷蒙特伯爵。
考虑到老墨尔本子爵和妻子曾经有段时间长期分居,所以你还真不能对迪斯雷利的说法轻下定论。
因为这些说法虽然从未被正式证实,但也从未被老墨尔本夫人澄清。
或许对她而言,这种不清不楚的血缘关系本身就是她展现社交力量、抬高儿子政治地位的一部分。
毕竟除了埃格雷蒙特伯爵以外,福克斯或者乔治四世也都有可能是小墨尔本子爵的父亲。
而从小墨尔本子爵的后来发展来看,她的这一招好像也确实起了作用。
如果要问老墨尔本夫人和她的儿媳妇有什么区别,那答案恐怕是前者要比后者精明的多。
亚瑟一想到这儿,禁不住哑然失笑道:“我还以为墨尔本子爵之所以能在婚姻关系中处变不惊是因为他的性格中正平和,现在想来,弄不好是因为他已经受够了。”
亚瑟话音刚落,马车猛地一震,几乎将亚瑟和迪斯雷利从座位上掀飞出去。
下一秒,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车夫的惊叫传来:“我的上帝啊!这简直是疯了!”
……
布罗德兰兹庄园,雾气未散,秋叶沙沙作响,一群穿着猎装的绅士正慢步穿梭在林间步道上。
墨尔本子爵身着灰蓝色猎袍骑在一匹白马上,他肩披披风,手执猎枪,他的表情一如往常,看起来简直比雾气还淡,仿佛他来这儿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挑个阳光充沛的地方打瞌睡似的。
在他右侧骑着黑马的帕麦斯顿子爵则要显得精神得多。
他身上是一套裁剪得体的深棕猎装,外罩墨绿色鹿皮披风,脚上则是刚打过油的高筒马靴,腰间斜挂一只老式火药弹袋,肩上则挎着枪托包了半圈皮革的新式燧发猎枪。
帕麦斯顿并未急着催马前行,他的眼神在林下扫了一圈,忽地停在左前方一簇灌木丛中。
“嘘……”他低声朝仆从打了个手势,随即抬手指了指那灌木旁的一块苔石。
阳光刚好从雾缝中透出一线,一只傻头傻脑的雉鸡正站在苔石旁,歪着头警觉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帕麦斯顿没有多话,他只是顺势转过枪身,肩膀轻贴枪托,指尖一勾。
砰!
枪口喷出焰火,雉鸡振翅想要飞走,可它刚起身便一个翻滚,落回了苔石旁,扑腾了两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枪法不错。”墨尔本懒洋洋地拍了拍马鞍。
帕麦斯顿没有立刻回应夸奖,他收起枪,朝后头的猎仆挥了挥手:“去,带着‘尼克’把它取回来,我们今晚就吃炖雉鸡了。”
仆人得令,立刻牵出一只毛色发亮、耳垂低垂的赛特猎犬,朝雉鸡倒地的位置走去。
帕麦斯顿低头理了理手套,随口对墨尔本说道:“去年也是在这儿,打了一对儿,结果厨房煮得太老,把好东西全糟蹋了。”
“你什么时候对厨房那么挑剔了?”墨尔本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连早饭都是喝马铃薯汤。”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国家事务不如晚餐更容易消化的时候。”帕麦斯顿看到猎犬叼着雉鸡回来,他接过猎物随便看了一眼,便扔给仆人:“我们全都下了台,但是国王陛下让托利党人重新掌权的企图不可能长久,这个国家不会继续容忍下去。要不了多久,皮尔的政府就会垮台。趁着现在闲下来,我得尽可能的多享受一会儿。”
墨尔本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认同,也似乎是在打盹。
帕麦斯顿见状,转而又问道:“不过,最近出现的一些迹象确实要引起我们的注意了。威廉,你对伦敦的选情有什么看法?”
墨尔本语气平稳:“11席对7席,我们赢得很艰难。”
“不是11对7,而是9对7。”帕麦斯顿纠正道:“我很怀疑布鲁厄姆他们现在到底是不是和我们一条心的,在国王陛下解散议会前,布鲁厄姆和达拉莫的人已经连续好几次没有在下院跟随党内投票了。因此,我的看法是——威斯敏斯特的那两席不能计入辉格党。”
“或许吧。”墨尔本子爵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总归我们还是赢了托利党两席。”
“但选情的变化值得注意。”帕麦斯顿子爵提醒道:“威廉,你不可能没注意到迪斯雷利和黑斯廷斯这段时间在伦敦搞了什么事情。”
“迪斯雷利毕竟是托利党的议员,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
“那黑斯廷斯呢?”帕麦斯顿子爵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想发怒:“先是高加索,然后是伦敦,不愧是布鲁厄姆的好学生。咱们得对他多加关注,据说这家伙已经进入了肯辛顿宫。”
相较于帕麦斯顿对亚瑟的憎恶,墨尔本子爵倒是对亚瑟没什么负面看法。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妹妹考珀夫人时常在他面前替亚瑟说好话,也是因为当初墨尔本子爵担任内务大臣时,亚瑟曾经在斯温暴动审判问题和诺顿夫人案中替他解围,替他调解过与法拉第的关系。
虽然罗伯特·卡利的纪念仪式多少有些打他这位前内务大臣的脸,但打压苏格兰场和陆军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而是辉格党的既定政策,况且这些天报纸上并未出现对于他本人的批评,大伙儿多是在骂内务部和白厅,因此墨尔本自己倒没有特别生气。
墨尔本子爵开口道:“黑斯廷斯进入肯辛顿倒也不算是坏消息。虽然他在高加索确实冒进,但这至少说明了他身上的自由主义倾向,你之前不是还在担心主教们会对王储施加过多的影响吗?现在好了,保守的主教正好能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中和一下,相信他们肯定会教导出一个辉格意识的女王的。亨利,你太紧张了。在乡下,就是该玩乐,这里不是聊政治的地方。”
帕麦斯顿看到墨尔本的态度,只得摇了摇头,他俯身拍了拍猎犬的脑袋:“带路,尼克,咱们再试试那片老橡树林。”
尼克闻言兴奋地甩了甩尾巴,鼻尖轻嗅几下后便飞快地蹿进了前方的灌木丛。
帕麦斯顿子爵收紧缰绳,微微倾身,目光紧随其后。
墨尔本子爵则仍旧一副倦态,不紧不慢地调转马头,打算缓缓跟上。
片刻后,尼克在一片覆满苔藓的林地边缘停了下来,四肢绷得笔直,耳朵高高竖起,浑身紧绷得像一把拉满的弓。
帕麦斯顿见状,低声说了句:“有戏。”
他策马前进两步,半侧身从猎枪袋中抽出长枪,目光顺着猎犬的方向望去。
枯黄的山毛榉树下,一只体格不小的雌鹿正低头啃食着地上的橡实,动作悠然,丝毫未觉有人逼近。
它的脊背上还挂着几片残叶,显然刚从茂密的森林中穿出,毛色在午后稀薄阳光下泛出淡淡的金灰色。
“漂亮。”帕麦斯顿喃喃自语,他小心翼翼的举起枪来,对准鹿的肩胛骨。
砰!
枪响在林中炸裂,惊得数只乌鸦从高树上飞起。
雌鹿应声一震,四肢猛地蹬地,跳起老高,但它并未倒地,而是仓皇蹿入树林中,只留下几滴血溅在湿润的苔藓上。
帕麦斯顿咬牙骂了一声:“该死!”
墨尔本也点评道:“好像偏了一寸。”
猎犬尼克已经扑了上去,紧追在鹿的身后。
帕麦斯顿二话不说,用马刺一磕马腹,催马道:“跟上!不能让它跑远了!”
ps:还有一章,稍晚。
(本章完)
第756章 不同的政客,不同的哈姆雷特
第756章 不同的政客,不同的哈姆雷特
车身猛然巨震,马车整个歪向一侧,车轴和横梁喀嚓一声,应声折断。
迪斯雷利差点被掀出座位,整个人像一只被抛出水面的鲱鱼,双臂胡乱挥舞着想要保持平衡。
他跌坐在地板上,披散着半边外套,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试图挣扎着站起身。
“该死!”
亚瑟的情况也没比迪斯雷利强到哪里去,在车辆遭到撞击的时候,那根镀银的手杖就放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他的动作快,他险些就要被卡在座椅缝隙间的手杖捅个对穿。
只是,还不等亚瑟回过神,他的耳边变传来了迪斯雷利的哀嚎声。
“我的车!我的新车!”
迪斯雷利猛地推开车门窜了出去。
只见拉车的主马已经半跪了下去,铁蹄深陷在泥水里,四周的杂草被车轮刮倒,露出斑驳湿滑的草根与泥土,左侧的车厢也被撞出了一块脑袋大小的凹陷。一头奄奄一息的雌鹿正倒在道边,看它鲜血淋漓的脑袋,不消多说,它肯定就是罪魁祸首。
迪斯雷利脸色煞白,嘴唇止不住的发抖。
亚瑟下车看了一眼,只得安慰道:“罢了,本杰明,人没事就好。”
“罢了?”迪斯雷利声音颤抖着:“你知道这辆车了我多少钱吗?三百七十镑!我把稿费预支了一半,另一半是跟亚历山大借的。那匹打头的主马是赛克斯夫人祝贺我胜选时送的,上好的猎马!如果我自己钱买的话,又得掉一百镑。车到手之后,我拢共都没坐过几回,结果就……”
迪斯雷利越想越气,他忍不住抬脚朝那只濒死的雌鹿踹了一脚,结果不知是路太滑还是他没站稳,没成想他踢了个空,差点跌倒在泥里。
亚瑟伸手将他拉住:“消消气,本杰明,你刚刚差点又废掉一身二三十镑的衣裳。”
迪斯雷利气的连连喘着粗气,他低头扫了一眼那头鹿,忽然瞳孔猛地一缩。
“等等……”
他俯下身,拨开死鹿肚子上的杂草,皮毛间赫然嵌着一个弹孔,伤口边缘焦黑,还残留着火药烧灼的痕迹。
“这鹿不是撞死的!”向来儒雅随和的迪斯雷利先生鲜有的失态咆哮道:“这是被射死的!这是一头被人打伤之后逃窜到路上的鹿。也就是说,这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对一辆正值壮年的马车的蓄意谋杀!”
亚瑟望着鹿肚子上的弹孔,身体不适的捂着胸口:“喔……”
马夫安德鲁也跳下了车:“这鹿确实受了惊,我说刚刚怎么好像听见林子里有枪响呢?先生,咱们要去找猎人算账吗?”
“找?”迪斯雷利怒发冲冠,他把袖口一撸,破口大骂道:“我不止要让他赔偿,他还必须把给我的道歉信登报!猎人在没有锁定猎物的情况下就放枪,这比议员未经宣誓就投票还要不可饶恕!”
他刚说完,林间便窜出一只棕白相间的猎犬,嗅着地上的血迹一路直奔那头雌鹿的尸体奔来。
“该死的畜生!”
迪斯雷利怒不可遏,抬脚就是一记飞踹。
猝不及防的猎犬一声哀嚎,半飞着摔进了路边的枯叶堆里。
然而下一秒,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林中雾气中缓缓显出四五名骑手的身影。
最前方那位骑深棕猎马、披墨绿鹿皮披风的中年绅士,正是帕麦斯顿子爵。
而在他右侧,身着灰蓝猎袍的墨尔本子爵则依旧半眯着眼,与其说他是在骑马,倒不如说是被马驮着出现在了这里。
在他们身后,几个身穿狩猎服的猎仆正忙不迭地策马跟上,显然是追着猎犬一路赶来的。
帕麦斯顿先是看了眼那只倒地的猎犬,又扫了一眼迪斯雷利那双踩满泥巴的长靴与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眼皮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虽然大伙儿什么话都没说,但看这个混乱的现场,他也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他居高临下地望了迪斯雷利一眼,随后又转向亚瑟,礼貌地笑了笑。
“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真没想到能在这片林子里遇见你。你来汉普郡,应该提前和我打个招呼的。”
亚瑟同样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地方碰见两位老熟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好像也不算是什么怪事。
因为帕麦斯顿的封地布罗德兰兹庄园好像就在附近,而且帕麦斯顿还常年担任当地治安官和民兵组织名誉军官,对汉普郡有着实质性的影响力。
在1832年议会改革通过后的首次大选中,这位前外交大臣还主动把自己的选区从剑桥大学转移到了汉普郡南区,并顺利当选为了这个新设选区历史上的第一位议员。
换而言之,汉普郡本身就是帕麦斯顿的大本营。
帕麦斯顿扫了一眼满身泥巴、气急败坏、头发还贴在额头上的迪斯雷利,不无戏谑的开口询问道:“看来你遇到麻烦了,需要帮助吗?迪斯雷利先生?”
迪斯雷利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涨得通红:“需要帮助?我当然需要帮助!我要找找,究竟是哪一位不长眼的猎人动的手,然后把他从马鞍上薅下来,拖到泥塘里去认罪。不瞒您说,这一枪打得可真准,打中了鹿的肺,却炸掉了我的车,差点连我这个政坛新星的性命都搭给进去了。”
帕麦斯顿不动声色,他侧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猎仆,随口问道:“是哪位开的枪?”
墨尔本子爵闻言,禁不住一挑眉头。
猎仆们则我看你、你看我,帕麦斯顿见没人站出来,于是又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我说,是谁开的枪?”
猎仆们闻言,也明白了帕麦斯顿子爵的意思,领头的那位猎手策马上前道:“阁下,是我。我看见那头鹿挺瘦的,中一枪应该就差不多了,于是便擅自……”
“擅自开枪。”帕麦斯顿语气平静,目光重新地落回迪斯雷利身上:“很不幸,正如您所见,我们的年轻人确实有些急于立功。”
“立功?”
帕麦斯顿避重就轻的回答把迪斯雷利气的脚下打颤:“他立的是什么功?是我从车窗里飞出去的功?还是我那匹血统清白的猎马瘸腿的功?”
墨尔本子爵这时终于出声了:“这事听起来确实不太体面,不过嘛,我刚才瞥了一眼,你那匹马还活着,只不过是腿软了,没断骨。”
“但我那辆车可不止腿软!”正在气头上的迪斯雷利可不管那么多:“车轴断了!漆面刮!车门凹陷!这简直是交通界的滑铁卢!你的猎仆毁了我的车,那你就得赔偿!”
“交通界的滑铁卢?”帕麦斯顿扶着马鞍,挑了挑眉毛:“您恐怕把问题说的太严重了。不过您和亚瑟爵士远道而来,让客人败兴而归总归是不好的。既然您坚持如此,那我便履行地主之责。”
他说着一抬手,转向身边一名年长仆从:“去马棚,挑辆备用的马车出来。”
老仆微微俯首,低声询问道:“您说的是哪一辆?”
“就是停在玫瑰棚的那辆,赶紧把它套好,让人送来这边。”
“您说的该不会是……”
帕麦斯顿还不等仆从把话说话,便打断道:“就是那辆,结实耐用,防雨防撞,还不容易被鹿吓到。”
语罢,帕麦斯顿又扭头冲着迪斯雷利开口道:“至于您的这辆车,我会在布罗德兰兹帮你联络车匠,由我来承担全部修理费用,等到马车修好,我会派人送到你在伦敦的住所。”
迪斯雷利听到帕麦斯顿这番礼数周全的补偿安排,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趁机发作几句,奈何眼前这位前外交大臣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一时之间,迪斯雷利的怒气虽然没有全消,但也被堵得一时无话可说。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虽然二者同为议员,但他们俩之间可差着道行的。
迪斯雷利说到底不过是个还未上任的外交部副国务大臣,而帕麦斯顿则是正儿八经在外交部一把手的位置上坐了三年的。
迪斯雷利憋了一口气,最后只得冷哼一声:“既然阁下都这么说了,我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贪得无厌了。”
语罢,他把斗篷一甩,朝马车残骸瞥了一眼,冲着车夫安德鲁招呼道:“安德鲁,你留下来,照看好这辆车,等修车的人到了,把情况交代清楚。修好了之后,不必等我,直接送回伦敦。”
被大人物们之间的冲突吓坏了的安德鲁如蒙大赦道:“知道了,先生。”
迪斯雷利吩咐完安德鲁后,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终于把一肚子的怨气倒了个干净。
他顿了顿,转而又冲着墨尔本子爵开口道:“眼下天色不早,如果我们再耽搁下去,恐怕今晚就赶不到市镇了。能否再借我两匹马,好让我和亚瑟爵士先走一步?”
墨尔本子爵并未言语,而是扭头看了眼帕麦斯顿。
帕麦斯顿心领神会的抬手招呼道:“安东尼,本特利,下马!你们那两匹马性子温顺,正好让迪斯雷利先生和亚瑟爵士代步。”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迪斯雷利,帕麦斯顿这回竟然没有去管迪斯雷利,反而罕有的开口向亚瑟介绍道:“这匹母马叫安瑟罗,是我平时在庄园里用来遛弯的马。性子极稳,特别适合像您这样对车祸事件心有余悸的人。至于这匹公马,它是伯纳德,去年镇上游行时给我拉过车,也算是经验老道了。”
亚瑟从猎仆的手中接过缰绳:“多谢您了,阁下。”
“谈不上谢我。”帕麦斯顿调转马头,他扬起马鞭碰了碰帽檐,半开玩笑的与亚瑟告别:“如果你真想感谢,多来汉普郡,少去高加索就行了。有空来庄园找我喝茶,布罗德兰兹就在附近,我和墨尔本子爵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多陪了。”
亚瑟微微一笑,双手拢紧缰绳:“只要没有鹿在林子里横冲直撞,我还是很乐意常来汉普郡的。”
“可我就没那么乐意了。”迪斯雷利冷不丁插嘴,他一边笨拙地翻身上马,一边嘟囔道:“下一次来,我非得先请当地治安法庭出具一份猎场道路安全通报。”
迪斯雷利带刺的牢骚话逗得墨尔本子爵忍俊不禁:“如果你真的能办到,我倒要写信给国王陛下,建议让你去做治安法官了。”
迪斯雷利似乎并没有把墨尔本子爵的话当成一种讽刺,他刚刚骑稳便开口回应道:“多谢您,子爵阁下,但我不做治安法官,我的志向是,内阁之上。”
语罢,迪斯雷利与亚瑟便调转马头,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帕麦斯顿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禁不住皱着眉头啐了口吐沫:“狂妄的犹太佬!诚然,议会改革优点不少,但它的缺点之一就是让现在的下院越来越像是杂志社了。”
墨尔本开口道:“狂妄?或许吧,但三年前他可比现在更狂妄。那时候他甚至连议员都不是呢,就敢在唐宁街对我说,将来自己是要进10号的。至于现在,他起码已经是外交部的副国务大臣了。比起三年前,现在再说自己会成为首相,我倒觉得这小子已经谦虚了不少。”
不过墨尔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也清楚,帕麦斯顿对迪斯雷利极为厌恶,他讨厌迪斯雷利的程度甚至一点儿都不比讨厌亚瑟·黑斯廷斯的程度低。
因为,帕麦斯顿与亚瑟的冲突更多发生在私密场合,比如外交部的私下对话,书信往来中的斥责与反驳。
可是在明面上,在报纸上,他们俩至少没有公开相互指责。
但迪斯雷利可就不一样了,这犹太小子不止在帕麦斯顿于下院述职时公开唱反调,指责“帕麦斯顿的外交是带着烟筒的外交,是既点火又喊停的游戏,帕麦斯顿本人则是假装冒险来讨好民意的马戏演员”。
而且他甚至还把帕麦斯顿给写进了小说《康宁斯比》里,通过塑造小说人物的方式影射帕麦斯顿的“伪辉格主义”和“绅士式反动”。
虽然帕麦斯顿本着老派政客的作风,认为与迪斯雷利这样的后生交锋有损身价,所以从未正面回击过迪斯雷利的攻击。但不消多说,他心里肯定早就把迪斯雷利给恨透了。
墨尔本子爵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褒贬,他只是淡淡的点评:“真是富有表现力的一位年轻人。”
帕麦斯顿精心凝神:“富有表现力?你说的是聒噪吧?”
墨尔本子爵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见到了迪斯雷利,你居然连与亚瑟·黑斯廷斯的仇怨都能放下了。”
“威廉,那不一样。”帕麦斯顿强调道:“黑斯廷斯那小子是可以沟通的,而且讨厌一个人不代表你就要对他全盘否认。纵然我再不喜欢他,我也必须承认,在合适的条件下,黑斯廷斯是个可用之人,更是个好用之人。但是,迪斯雷利?绝无可能!”
墨尔本子爵听到了帕麦斯顿的回答,也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其实早在亚瑟从俄国返回伦敦时,他就有重启这位苏格兰场昔日传奇的念头。
只不过,一来,当时他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帕麦斯顿正和亚瑟别着苗头。
二来,亚瑟那时候看起来与激进自由派确实走的太近了。
相较于其他辉格党人,墨尔本子爵实属异类,其实从政见角度来看,他其实更应该加入托利党。
墨尔本之所以会加入辉格党,其中有大多原因得归咎于家族传统,也就是她的母亲老墨尔本夫人的安排。
除了墨尔本子爵之外,你恐怕很难找到哪个辉格党首相会对国家改革不排日程表。
他从来不对建立一个崭新的、更美好的国家抱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任何想要为之制定法律的想法。
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其实只是一位人畜无害的老派绅士,除了偶尔举止轻浮、喜欢打瞌睡之外,你再也总结不出什么墨尔本的性格特点了。
但实际上呢?那些被大众认为比他更强悍、更有能力的辉格党人没有一个能够动摇他的党魁地位。
他的政治手腕经常被人低估,但不论如何,在政见上,停滞不前一直是墨尔本子爵偏爱的立场。
而他的个人政治格言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在内务部时,大伙儿从墨尔本子爵口中听到最多的话便是——为什么不能把它放一放?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还是他私下里对惠特利主教说过的那番话。
根据惠特利主教所言,墨尔本子爵曾经亲口告诉过他,如果去年那会儿是他当政的话,他肯定会对彻底废除奴隶制置之不理的。
而这,也是年初格雷伯爵下台后,威廉四世决定让墨尔本子爵接替首相之位的最大原因。
墨尔本的性格和政见如此,他自然会从与帕麦斯顿不同的角度看待亚瑟。
毕竟在他看来,在不出动军队、不让托利党借机做大的政治前提下,亚瑟·黑斯廷斯,这位苏格兰场的传奇人物或许是那个能让不满的工人和失业者安守本分的唯一解了。
(本章完)
第757章 路易波拿巴的归来
第757章 路易·波拿巴的归来
我不曾轻信任何人,亦不曾对任何人全然敞开心扉。可即便是一个以政变登上帝位的人,也难免会有几个可以同他在深夜畅谈、不必担心第二天会被报纸扭曲的朋友。说到底,我们都不是那种能真正归属某个阵营的人。我以共和之名登基,却比不少君主更像皇帝。他以改革之名上位,却比不少保守党人更像老派托利。
——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人民的皇帝:我的命运与帝国》
当路易再次踏上大不列颠岛的土地时,已是深秋,南安普敦的港口被灰蒙蒙的雾气浸透,潮水拍击着岸边的木桩,那声音并不急促,反倒像是某位老朋友的温和问候——你回来了?
路易心中五味杂陈,他确实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在伦敦沙龙中引得夫人们窃窃私语的“拿破仑的侄子”,也不是那个幻想着乘坐火车疾驰入巴黎、让鹰旗重新飘扬在杜伊勒里宫的神秘继承者。
他是个失败者,一个从斯特拉斯堡的炮台被驱逐出境的政治犯,一个被七月王朝政府禁止入境的异乡人。
英格兰的雾还是老样子,像个温吞的老太太,用沉默包裹着一切。
街角的面包店仍然在清晨五点开门,戴着毡帽的报童依旧走街串巷的沿街嘶吼叫卖着最新的时事新闻,路易听不清报童叫卖的新闻标题到底是什么,因为任何新闻落在他的耳朵里,都会自动变为“政治丑闻!大陆流亡者!”的字眼。
他站在南安普顿的码头四下寻觅,目光扫过来往的马车、正在卸货的水手和忙着搬行李的车夫。他看见一些衣着讲究的旅人被仆人簇拥着迎上岸,看见几个东欧口音的逃亡者在和海关官员拌嘴,但,没有人是为他而来的。
他的鞋底已经被潮湿的青石板渗透了冷意,外套也不知第几次被风吹起。
这件外套是他在斯特拉斯堡政变失败后仓促逃亡时穿着的那件大氅,领口处还有当时被宪兵抓捕时撕裂的小口子。虽然路易·菲利普的政府在将他驱逐出境的时候,曾经想要给他换上一身体面的新衣服,但路易却坚决拒绝了他们的这一请求。他总觉得,以光鲜亮丽的形象离开法兰西,这只能为政变失败的结果徒增几分耻辱。
一想到这儿,路易的心中便生出了一种迟来的羞耻,他感到无地自容。
也许……他们不愿再与我有瓜葛了。
毕竟,我已经不是那位能令路易·菲利普紧张、让各色社交沙龙兴奋的小拿破仑了。
我只是个……失败的叛乱者。
他低下头,假装在调整大氅的扣子,实则不愿让人看出他眼神里的失落。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自己是否还有必要搭乘前往伦敦的早班驿车。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语气平缓、但略带揶揄的熟悉声音:“路易,我们还以为你昨天就该到了呢。你这小子,害我们在南安普顿白等了一宿。”
路易猛地一回头,那是一张看起来胖乎乎但却让人安心的脸,高颧骨、阔额头,眉毛浓厚,身材魁梧、肩宽体壮,肤色就像是烘烤过的栗子——亚历山大·仲马,他的朋友。
跟在大仲马身后的狄更斯则笑呵呵地走上来,主动替路易拎起了行李:“别愣着了,路易,咱们走吧。”
路易朝着他们俩身后的人潮望了一眼:“只有你们俩吗?”
“只有我们俩?”大仲马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生气:“这叫什么话?亚历山大·仲马阁下亲自接待,查尔斯·狄更斯肩扛手提,法兰西文坛和不列颠文坛的两大青年领袖伺候你一个,这待遇你还不满意吗?”
路易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连忙道歉:“不,亚历山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亚瑟……我之前在巴黎和他闹了点不愉快,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
大仲马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阵:“他?或许吧,毕竟那家伙心眼儿不大是众所周知的。”
狄更斯则开口辩解道:“你别听亚历山大胡说,亚瑟压根就不知道你来了英国。他这会儿正和迪斯雷利先生在南安普顿的旅馆下榻呢,我们骗他说这次来汉普郡是为了打猎的。”
“打猎?”路易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跑到南安普敦打猎?打什么?打海鸥吗?”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人我们是骗来了。”大仲马得意洋洋的把路易的行李扔上了马车:“走,上车吧。我们今天订了家好馆子,今天必须好好地庆祝一下。敬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斯特拉斯堡的革命者!”
路易的脸涨得通红,他紧跟着上了车:“得了吧,亚历山大,我又没成功。”
狄更斯关上车门,紧跟着开口道:“事情的经过我都从法国的报纸上看到了,路易,我之前真没想到,你真是敢说敢做。不过虽然勇敢是一种值得赞许的精神,但你这样行动总归太鲁莽了。”
相较于关心路易人身安全的狄更斯,大仲马的不满主要集中于路易居然没在行动前叫上他:“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我?你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参与你们的行动?拜托,路易,早在你成为政治犯之前,我就已经是七月王朝政府的政治犯了!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一定记得提前通知我。”
路易没想到朋友们居然如此支持他的行动,要知道,在过去的一年当中,他不是被关押在阿尔萨斯和巴黎的监狱,就是在流放地美洲活动,而亲戚们寄给他的书信也大多以训诫和斥责为主。
他的叔叔和伯父,甚至于他的父亲,他的长辈们几乎全部都不支持他。
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他的大伯约瑟夫在家族的内部会议上用此次事件严厉警告了其余不安分的小辈。
常住罗马的吕西安叔叔在信笺中把路易骂的狗血淋头,而路易的父亲则直接取消了给儿子的年金资助,还在信中语气冷淡的让他找点正经的营生做。
在长辈当中,唯有他的母亲奥当丝是坚决站在儿子这一头的。
虽然奥当丝同样对儿子的鲁莽行动十分担忧,但这位母亲在得知儿子被捕后,立马就迸发出了与1831年得知路易参与烧炭党起义并深陷战区时一样的活力。
她先是致信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请求能让她的儿子“自由的离开欧洲,以便不再成为情绪冲动的俘虏,因为他这个年龄是很难抵御冲动的”。眼见着路易·菲利普没有回信,奥当丝又立刻从瑞士启程来到了巴黎,先后拜访了几位旧友,譬如德·拉居兹公爵夫人和外交大臣、枢密院长莫莱先生,请求他们向国王陈情,释放她的儿子。
奥当丝表示,只要法国政府释放路易,她情愿和儿子他一起流亡去美洲。
不知道最后是奥当丝夫人的活动起到了作用,还是七月王朝政府畏惧了共和派、波拿巴派、甚至于正统派报刊对于关押路易的集体抗议活动。总而言之,他们最终决定将路易驱逐出境,流放的目的地也没有选择在九死一生的法属圭亚那,而是条件好得多的美国。
但路易本人显然对这个安排不甚满意,他坚决要求与他的同伴一起出庭受审,并准备在法庭上发表一场黑斯廷斯式的演讲痛斥七月王朝政府。与此同时,路易还声称他绝不认可驱逐出境,他也绝不会向法国政府保证他未来不会重返法国。
然而,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担心的就是这个,因此,即便路易不愿做出任何承诺,没过多久,他依然被押送到了洛里昂,并在那里登上了安德罗梅德号军舰。在登舰之前,路易·菲利普还派洛里昂市长给他送来了16000法郎。但路易对此毫不领情,因为他觉得自己被捕时被没收的款项远超这个数目。
随后,路易便在海上开始了漫长的旅途。他先是在海上遭遇了风暴,随后又跟着军舰在里约热内卢锚地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继而离开巴西海域驶向美国海岸,并在这里下了船。
不过虽然航海生涯很无聊,但路易与安德罗梅德号上的水兵和军官们都处的不错,在纽约下船前,他甚至还请大伙儿吃了一顿告别晚餐。
纽约,美国,异国他乡,按理说,路易在这里必然是举目无亲的。
但是万幸,波拿巴家族的子孙在美利坚同样有分布。
姑父缪拉的两个儿子阿希尔·缪拉和吕西安·缪拉,以及叔叔吕西安·波拿巴的儿子皮埃尔·波拿巴,他们仨都在美国生活。
有了堂表兄弟的陪伴,路易在美国的生活总归不至于太过苦闷,只不过倒也称不上多快乐就是了。
这段经历让他了解了美国,但是他对这片土地绝对谈不上喜欢,他甚至还发了篇文章责备美国人过于重视物质利益,这与他身上的骑士精神相抵触。
自从来到了美国之后,路易便一直在谋划着重返欧洲。
而挡在他面前最大的障碍,便是那群法国政府派来监视他的暗探。
如果是一般的初哥,想必是很难从茫茫人海中识别出哪些是政府派来的探子的。但路易可不是初哥,作为前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局长秘书,他深谙辨别暗探的技巧。
于是,在精心谋划了一个月之后,他成功摆脱了暗探的监视,并登上了一艘前往英国的航船。
为了保密此次行动,他在登船前还分别向许多朋友发出了内容各异的信笺,用来迷惑法国政府并规避美国政府潜在的书信审查。
而从他今天在南安普顿安然下船的表现来看,这个计划显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三人乘坐的马车穿过南安普敦的街道,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咯吱作响。
“就那家。”大仲马用雪茄指着前方拐角处的一栋三层楼建筑,“猎犬与玫瑰,这名字可比利物浦的金狮体面多了。”
他们一行人推门而入,酒馆里人声鼎沸,但一楼大堂却被屏风隔出了一个私密角落。
刚走近,路易便听见那边传来明显带着火气的低声吵闹声。
“帕麦斯顿这个混蛋!他是怎么敢拿一辆老福顿车来糊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的!他居然还敢说,这辆车结实耐用,最适合绅士出行了,他这是在耍我!”
“他说的倒也不完全错。实不相瞒,本杰明,这车确实结实耐用,拥有一辆老福顿车可是我们约克乡下绅士的标配,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拥有一辆这样的马车。”
“你的梦想是一辆老福顿?你疯了?这车一般是用来拉柴火和运货的!”
“你们那里都是用来拉柴火的吗?我们那里一般都是用来运猪仔的,一辆老福顿车能装八九头呢。”
路易听得呆住了,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在这段不知是争执还是段子的对话中松弛了。
他还未来得及分辨谁是谁,狄更斯已经抢先一步掀开屏风,满脸笑意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果不其然,屏风后,亚瑟正斜倚在一把皮椅上,手里还端着杯没喝完的红葡萄酒,而坐在他的对面,拿着半只鸡腿比划的那位,正是穿着天蓝色燕尾服、佩着祖母绿胸针的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抬起头看向来客。
迪斯雷利率先认出大仲马,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来评评理,拉猪的老福顿配得上我这样的上流绅士吗?”
“本杰明,你不能这么说。”路易这时走上前来,摘下了帽子,温和的语气中带着点不安:“你得知道,即便拉猪的老福顿不大好看,但起码结实耐用。况且,猪其实也是这个时代最有政治象征力的生物。”
(本章完)
第758章 《英国佬》的大冒险家们
第758章 《英国佬》的大冒险家们
作为一个政治失败者,路易对这两年的遭遇羞于启齿。
但是与老友们久别重逢的激动,还是让他愿意静下心来,聆听这些年朋友们的进步。
由于大仲马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待在法国,路易对他的情况倒还算了解。
如今大仲马不仅告别了政治犯的身份,他在巴黎的剧院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每逢周末,巴黎文艺界的朋友便会齐聚大仲马的家中举办各类沙龙。而在工作日,大仲马也一如既往的忙碌,白天忙着准备新剧本,晚上还要忙着选角,嗯……选女主角。
唯一让大仲马感到头疼的,恐怕就是他的私生子小仲马了。
在亚瑟等朋友的强烈要求下,这胖子前两年总算在法律上承认了小仲马的身份,并承担了孩子的各项生活费用。但是,大仲马依然不打算娶小仲马的母亲过门,可怜的卡特琳·拉贝夫人如今还在做着她那份女裁缝的工作。
拉贝夫人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每次在大仲马来的时候,她都会把小仲马藏起来或者叫他跳窗逃走。
但无可奈何的是,由于大仲马高价聘请了巴黎数一数二的律师,所以最后法庭裁决时,小仲马被判给了大仲马扶养。
只不过这黑胖子刚刚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转过天,便把小仲马送进了巴黎的圣维克托寄宿学校。
虽然这所学校是巴黎有口皆碑的名校,但是根据小仲马寄给亚瑟的信笺来看,这小子在学校的生活好像并不快乐。
他在信中告诉亚瑟,学校里那些出身上流社会的同学们都很瞧不起他,这帮小猴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小仲马与大仲马的关系,他们不止拿这件事取笑小仲马和他的母亲,甚至还给他起了个外号——野种。为了保护母亲的名誉,从不打架的小仲马甚至在学校里多次与同学大打出手。
当然,由于他既没有掌握什么格斗技巧,也没有亚当和平克顿那样的鬼点子,所以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但学校的痛苦生活还不是小仲马最无法忍受的,他最讨厌的还是父亲的所作所为。
每次学校放假,小仲马都会被父亲带去他的大宅子中玩乐。
大仲马似乎发现了这孩子身上的天分,因而经常会在社交沙龙中把儿子介绍给巴黎名流。
但小仲马打心眼里不喜欢和这帮浑身酒气的男人、搔首弄姿的女人们打交道,他尤其不想看到大仲马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而亚瑟对此也无可奈何,因为他除了定期给“大侄子”寄点零钱以外,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繁忙的工作束缚着他的自由,而他每次给大仲马去信,希望他能郑重考虑与卡特琳·拉贝夫人成婚的时候,大仲马总会含糊其辞的应付几句,又或者直接恼羞成怒的对天发誓:他一辈子不可能娶那个女裁缝过门。
抛开二人之前的感情不和不谈,大仲马最气恼的还是小仲马每次去看完母亲之后,便会对他疏远几分,这胖子打心眼儿里认定这肯定是因为拉贝夫人对小仲马说了什么他的坏话。
况且,即便她什么也没说,大仲马这时候正与巴黎四大女演员之一的伊达·费里埃小姐打的火热呢,他不仅伊达·费里埃同居了,而且还打算让这位小姐成为小仲马的后妈。
不过好在小仲马除了能从亚瑟的信笺中获得些许慰藉以外,大仲马在巴黎的其他朋友,譬如肖邦、李斯特、缪赛等人都对这小子颇为照顾。
而亚瑟回到伦敦之后,也立刻给小仲马写了信,欢迎他在圣诞假期来英国玩,说是亚当和平克顿都很想他,并且亚瑟还随信附上了他和他母亲的路费。
大仲马的烦恼大概就是这么多,不过父子感情不和有一多半都算是他自找的,因此也没什么好同情这胖子的。
而狄更斯的坎坷恋情就不能归咎于他自身的原因了。
亚瑟等老朋友都知道狄更斯一直暗恋着玛丽亚·比德内尔小姐,这位小姐出身于银行家家庭,她父亲在金融城的名头虽然不如罗斯柴尔德那么显赫,但相较于狄更斯这个刚发迹没几年的小子,比德内尔家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正儿八经的old money。
因此,纵然狄更斯热情洋溢地追求她,写了大量情书,但却遭到了玛丽亚母亲的阻挠。
她认为狄更斯这个年轻人,不仅没有财产,更没有前程。
狄更斯为此痛苦了好久,而当他终于在文坛声名鹊起,手里有了积蓄,看起来也有了前程的时候,玛丽亚·比德内尔小姐却已经移居国外,并且与狄更斯断绝了书信往来。
虽然狄更斯并不知道玛丽亚究竟是去国外干什么,不过想想也知道,多半是嫁人了。
虽然大仲马一再开解狄更斯,告诉他:比德内尔一家是有眼不识泰晤士河,以你现在的财富和名声,找到一个比玛丽亚更好的姑娘是迟早的事。
但狄更斯终究不是个法国佬,因此不可能那么洒脱,尤其考虑到这还是他的初恋,所以他就更难走出来了。
迪斯雷利和亚瑟在感情问题上实在是给不了太多的建议和安慰。
众所周知,迪斯雷利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就连赛克斯夫人这种见惯了风浪的女人都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迪斯雷利看到狄更斯居然被“路边的小石子”绊倒,被“新手村的野怪”单杀,以迪斯雷利的性格,他不跑出来嘲笑就已经算是与狄更斯友谊深厚了。
至于亚瑟呢,这位拥有铁打心脏的约克夏超人在衡量姑娘的眼光方面,与正常人的标准实在相差太多。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出身银行家家庭的黄毛丫头究竟有什么吸引力,除了能签两张支票以外,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种姑娘,或许会让他的学生、没见识的容克小子俾斯麦兴趣浓厚。
但是,对于一位接受了伦敦大学教育的正宗约克绅士来说,这一点儿也不实用。
每当这种时候,就只能指望那个“如冬夜之雪般寂寞的男子”海因里希·海涅出马了。
毕竟海涅当年追求他的两个表妹时差不多也是这个遭遇,在所有人当中,唯有海涅有资格搭着狄更斯的肩膀说上一句:“只有哥才能懂你的痛。”
喔,说到这里倒是把《英国佬》“犯罪团伙”中的另外两位重要成员给忘了。
正在海上漂泊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和他的观察对象,如果他们在伦敦的话,倒确实能安慰狄更斯两句。
尤其是埃尔德屡屡失败的求偶经历,确实很能给人激励。
但是这事儿倒也不用太急,因为自1830年11月他们跟随贝格尔号乘船出海以外,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间。
按照海军部制定的考察路线,对于南美的勘测调查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也就是说他们目前只剩下一些在澳大利亚的收尾工作,等结束了这一茬,贝格尔号便会一路向西,横渡印度洋、绕过好望角,向着不列颠全速前进。
而从某位灵长类动物近来越来越躁动的书信内容中,亚瑟也轻而易举的解读出:那位莱斯特广场女士们的大恩主,距离重返伦敦最多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
像是什么:我最近的研究对象是一群袋鼠,它们跳跃的姿态让我想起了阿尔罕布拉剧院舞台上的姑娘们。尤其是当她们穿着一袭镶银白色的芭蕾舞裙,旋转起来就像月光下的涟漪。
又或者:前几天查尔斯发现了一只雌性考拉,它似乎对雄性的示好毫无兴趣,而当雄性开始展示自己粗哑的咕噜声时,那只雌性考拉竟然爬到一棵树顶,一动不动地假装死去。亚瑟,你听着是不是很耳熟?我敢打赌,这在伦敦的社交舞会上也不是什么罕见套路。
上帝保佑,看起来贝格尔号的五年苦役对埃尔德的改造并不成功。
不过事到如今,亚瑟也懒得考虑那么多了。
毕竟等到埃尔德返回伦敦后,首先该头疼的肯定是海军部,而不是他这个肯辛顿宫的家庭教师。
他倒要看看海军部到时候打算把埃尔德给安排到什么地方去,毕竟他们当年为了骗埃尔德出海,可是给他许了不少承诺。到时候如果给的位置不好,有叔叔罩着的埃尔德少不了要闹上一闹。
但如果给的位置太过紧要……
呵……
伦敦大学古典文学专业的含金量,那还是实打实的。
路易这两年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即便他被炮火逼得只能爬进泥潭,也宁肯沉默以对。即便面对路易·菲利普、法国警察和宪兵的时候,他都不曾显露出半点软弱和情绪波动。
但此刻,他确实笑了。
不是那种外交场合的假笑,也不是在波拿巴派面前摆出的温和坚定的笑容,而是一个被朋友、旧事和熟悉语气包围之后才会浮现的、略带少年气的笑容。
当他听到小仲马被逼跳窗、迪斯雷利在情场得意洋洋、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卡特先生写信声称袋鼠跳跃姿势胜似芭蕾舞女郎时,路易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就连他手中那枚早已熄灭的雪茄都忘了更换。
他笑着望向那一桌朋友,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亚瑟身上。
这位他向来敬重的长官和老朋友。
亚瑟·黑斯廷斯,伦敦大学出身、苏格兰场精神象征、白厅和唐宁街的熟人、哥廷根讲席教授……
对于亚瑟最近的遭遇,路易早有耳闻,他本以为这位老友会在高加索事件后一蹶不振,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却又摇身一变,成了肯辛顿宫的座上宾,当上了英国王储的引路人。
这人走过的每一步都稳妥得像踩在铁轨上,却又总能出现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想到这儿,路易忍不住又回忆起了当初亚瑟给他的忠告,他微微一顿,就连笑容都收敛了几分:“亚瑟,我得先向你道个歉。”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忽然静了几分,连狄更斯手中的茶杯都放轻了。
亚瑟挑了挑眉,但他并未说话。
路易轻咳了一下,又开口道:“那年我在巴黎,确实怀疑过你……呃,有人向我递了几封疑似你与塔列朗串通的报告。我得承认,我当时有些动摇,甚至我一度以为你和梯也尔他们串通好了想要对我下手。”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可现在想来,那时候我可能太敏感了。抱歉,当时我刚刚重回法国,除了重铸波拿巴家族的荣耀以外,我的心里简直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哪怕是一些良师益友的善意劝告。”
亚瑟听到这里眼皮跳了一下,他没想到给路易通风报信的人居然打探到了他和塔列朗存在交易的事实。
虽然,他和塔列朗的交易并不涉及威胁路易人身安全的内容,塔列朗只是要求他把路易送到巴黎,以便让路易能代表七月王朝政府从圣赫勒拿岛迎回他叔叔拿破仑的灵柩,帮助路易·菲利普的政府稳定波拿巴派的人心。
但计划被他人戳破一角的感觉依然让亚瑟感觉很难受,尤其是戳破他计划的家伙居然还敢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说什么他打算联合梯也尔干掉路易,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亚瑟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端起手边的红茶,抿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确实被举报了。”
路易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众人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那不是我干的。”亚瑟放下茶杯,目光平静道:“你应该知道,那时候我正奉外交部之命接触青年意大利,况且置你于死地根本不符合不列颠的利益。”
“那你知道是谁吗?”
亚瑟摇了摇头,半真半假的蒙骗道:“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俄国使馆呢。说实话,当我从外交部得知你有可能在斯特拉斯堡发动政变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当时想给你写信劝告,但是没等那封信送出,亚历山大说你已经被逮捕的书信就已经送到了圣彼得堡。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是谁的话,我可以替你问问你屁股后面跟着的小尾巴,他们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语罢,亚瑟抬手指了指窗外两个正在看报的路人。
众人向窗外错愕的看了一眼,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呢,路易的脸便沉了下来:“抱歉,这得怪我,我居然没意识到我被跟踪了。”
“那两个人……”狄更斯挠了挠脑袋,他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等等!我们好像在码头见过他们俩。”
亚瑟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外交部的人,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的手下。或者,换而言之,本杰明,这俩以后都是你的下属了。”
(本章完)
第759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一级恶心人!
第759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一级恶心人!
众所周知,英国是一个充斥着各种自相矛盾现象的国家,19世纪也是充斥着各种自相矛盾现象的时代。
正如狄更斯所言: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昧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
狄更斯能够写下这样的传世名句,一方面要归结于他自身的文学才华,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他出生的这座大不列颠岛。
19世纪的英国,既是世界上最具开拓精神的先进国家,但与此同时,它也是保留了最多中世纪传统的国家。
而在中世纪传统的精华,则全部集中于那套讲究长幼尊卑的封建等级制度。
虽然这早就不是那个只看血统的年代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下意识的遵循祖制办事。
或许在经过1832年改革后,议会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但是在白厅,在各个政府部门和公共机构,这些组织运作的机制依然建立在牢固的等级制度之上。
就拿目前不列颠最年轻的政府机构,成立于1829年的皇家大伦敦警察厅举例吧。
警员、警长、警督、警司、助理警监、警察总监,这一长串的警衔很好的说明了苏格兰场的权利架构。
至于白厅的政府部门呢?
情况显然更糟。
首先是属于劳务派遣范畴的各类员工,譬如年薪30镑上下的勤杂女工,或者年薪40镑上下的传达员,这些人构成了白厅各部门的基础。
然后是属于编制范畴内的实习抄写员和一二三等抄写员,由于年资、级别和部门的差别,他们的薪酬通常在50到100镑的范围内波动,这些人属于白厅的中坚力量。
再然后,便是尊贵的高级文官们了,那些三等书记(副处长)、二等书记(处长)、一等书记(副司长)以及首席书记官(司长)了。
其实按照级别来说,亚瑟的好友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便属于一等书记官,以外交部机密文件处处长的身份专门负责对外情报工作。
只不过由于机密文件处的工作性质极为特殊,所以该处并不隶属于外交部的任何一个司,你甚至没办法在外交部的组织架构里找到这个处。
而按照外交部的惯例,机密文件处的处长通常还会挂上助理次官的非正式头衔,以助手身份直接向尊敬的外交部常务次官“沉默的外交中枢”约翰·白克豪斯汇报工作。
说到这里,就该谈一谈各部门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些家伙了。
大臣们的左膀右臂,享有副国务大臣称号的高贵之人。
或者,我们也可以用政府公文中出现的正式职衔称呼他们为议会秘书(即政务次官,负责代表大臣出席下院辩论,协助处理议会程序,在部门内充当大臣眼线)和常务秘书(即常务次官,负责部门行政事务,控制部门内部议程,协助大臣施政)。
在白厅各部当中,通常只会有议会秘书和常务秘书两位副国务大臣。
但是由于部门性质和重要性不同,有的部门还会额外设置一些与副国务大臣平级,甚至地位高于副国务大臣的职务。
譬如:协助海军大臣监督海军预算、行政与文职事务的海军部民政卿,皇家海军现实意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和海军参谋总长:第一海务大臣,协助财政大臣处理预算、税收和议会答辩的财政部财务秘书,负责签署、记录国王颁布的正式政令的大法官厅王室书记官等等。
不过好在今天白厅派来监视路易的并非外交部的常务次官约翰·白克豪斯,而外交部的新任政务次官本杰明·迪斯雷利又在亚瑟的身边坐着呢。
对于两位在施耐德手下听差的办事员来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昔日的驻俄参赞,即便他平调回外交部也是与一等书记官、与那些副司长们平起平坐的存在,他们可不敢把这位先生得罪的太狠。
两位正在窗外“看报”的外交部办事员起初并未察觉自己身份已经暴露。
他们一人假装专注于《泰晤士报》头版的选举专栏,另一人则捧着一份《晨报》,似乎沉迷于一则关于伦敦大学学生与国王学院学生街头斗殴的时事报道。
直到亚瑟那句“你屁股后面的小尾巴”顺着敞开的窗户清晰传出,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僵住了。
片刻后,年长一些的那位办事员咳了一声,掸了掸衣领,像是准备投身正经公务一般,整了整外套,推门而入。
他身后那个年轻些的则小心翼翼地跟着,甚至连滑到鼻头上的眼镜都忘了推正。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年长那位略一躬身,语气平稳,却难掩嗓音里的担忧:“请原谅我们的贸然出现。我们本不打算打扰您的聚会,只是……呃……根据上峰的指示,我们奉命观察波拿巴先生在伦敦的社交动向,以备不时之需。”
“我知道。”亚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瓷边,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路易现在人在英国,你们肯定不会是唯一一组盯梢的人。外交部、内务部,或许连我在苏格兰场的老朋友们也都在掺和。但别搞得太显眼,这里不是巴黎,也不是圣赫勒拿岛,这儿是南安普顿,是文明社会。”
亚瑟的话刚说完,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早就习惯了亚瑟阴阳怪气文风的大仲马第一个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他伸着脖子问道:“亚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说巴黎不文明吗?”
迪斯雷利见缝插针的开口道:“得了吧,亚历山大,英国和法国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我们允许你保留不同意见。”
路易原本还打算给大仲马帮腔,可迪斯雷利的话一出口,他顿时又觉得自己身为七月王朝的流放犯人,好像无力反驳这一观点。
他总不能说被路易·菲利普流放是他自愿的吧?
路易止不住在心里暗骂:“天杀的七月王朝政府,狗操的路易·菲利普,就因为他们,现在我斗嘴都吃亏!”
不过亚瑟倒也没给路易留下反击的机会,他冲着两位办事员开口道:“我的好朋友,我亲爱的奥古斯特,他现在在哪儿呢?”
“您问施耐德先生?”年轻的办事员一听到顶头上司的名字,表情都变得不自然了:“我们处长他今天……”
年长的则赶忙打断了他的陈述,看他的反应,就像是生怕把什么消息漏出去一样:“我们……我们处长他……今天公务在身!”
“公务在身?”亚瑟心中了然道:“他又去夜莺公馆玩了?”
那句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火炉里木柴崩裂的细响。
年长办事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青,年轻的那位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解释什么,然而终究没能憋出一个音节,他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就连脚下那块年久失修的地板,都在用吱呀吱呀的声音暗示他:“你还是逃吧,孩子。”
坐在壁炉边的迪斯雷利倒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口刚含进嘴里的茶把他呛了个半死:“咳咳咳……算了,亚瑟,你就饶了他们吧。他们也是奉命行事,都是当差的罢了。”
亚瑟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说的也是,都是奉命行事。算了,你们回去写报告吧,要写得清清楚楚,字字不差,只不过嘛……”
亚瑟把茶杯放下,茶碟轻响:“今天我们几个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尤其是和波拿巴先生的会面内容,我希望你们能有点分寸。”
两个办事员互视一眼,那位年长者本能地想辩解,却被亚瑟抬手打断。
“我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种期待。”亚瑟语气轻柔,语调却压得低沉:“如果你们回去把这次会面写进报告,你们的上司会感到棘手,我们的朋友会感到被利用,而我……”
亚瑟刻意的顿了一下:“我会感到很失望的。”
年轻的办事员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动,却没敢说出一句完整的反驳。
年长者则显得镇定许多,毕竟这种事在白厅也不算特别少见,没过多久,他便熟门熟路的躬了躬身,开口道:“阁下的提醒……我们会慎重对待。”
“很好。”亚瑟微微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温和的神色:“你们叫什么名字?”
“奥斯汀,乔治·奥斯汀。”年长者答的很干脆。
“哈罗德……哈罗德·博克。”年轻人紧跟其后,声音虽轻,但还算利索:“外交部三等抄写员,年初刚转正。”
亚瑟听罢,轻轻嗯了一声,旋即笑着对迪斯雷利开口道:“奥斯汀先生,博克先生,很好。白厅并不缺聪明人,但是真正让人放心的却不多。本杰明,别怪我多嘴,我觉得这两位先生将来肯定会很有前途。”
迪斯雷利心领神会的接话道:“亚瑟爵士的眼光向来不差,如果他说你们将来前途无量,那我自然也得仔细记下这两位先生的名字。”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适时起身,朝着二人伸出了手:“本杰明·迪斯雷利,很高兴不久之后将在外交部与二位共事。”
年长的奥斯汀在听到本杰明·迪斯雷利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脸上的肌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作为外交部的资深办事员,刊发各种官方任命消息的《伦敦公报》可是他每周的必读刊物,而在从伦敦出发前往南安普顿之前,他清楚的记得,最新一期的《伦敦公报》左下角的“小豆腐块”里赫然刊登了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任命本杰明·迪斯雷利为新一届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外交部议会秘书的消息。
“我……我荣幸之至,阁下。能在此地得蒙您亲自介绍,真是……令人意外的光荣。请允许我在此向您道贺,恭祝您在接下来的任期中,于外交部工作顺利。”
年轻的哈罗德·博克则完全没那么多心机,他的眼镜在鼻梁上又滑了一截,却浑然不觉。
此时,他的眼睛瞪得简直比刚才读《晨报》上的斗殴新闻时还大。
博克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本杰明·迪斯雷利是谁。
那个经常在《英国佬》上发表辛辣社论的作者,那个经常被《布莱克伍德》批评为“浪漫主义自恋狂”的怪才小说家,那个傲慢自大、绯闻不断又野心勃勃的保守党年轻议员……
他……现在竟然要来外交部当大臣的副手?
迪斯雷利与两位年轻文官的手轻轻一握,力道不大,却极为得体。
“奥斯汀先生,博克先生。”迪斯雷利语气不疾不徐:“我刚刚被任命为外交部的议会秘书,说实话,除了一份任命状,我对这座部门的内部运作知之甚少。”
他说着,目光在二人之间轻轻游移,语气略带一点诚恳的自嘲:“毕竟我以前擅长的是写小说、打选战和……偶尔激怒《布莱克伍德》杂志社。但如今我得坐到公文堆里,和约翰·白克豪斯共事,这种滋味,说来多少让人有些害怕和担忧。”
奥斯汀连忙表态:“阁下太谦虚了,工作的事情,外交部自有章程……”
“正是因为自有章程,所以我想尽快摸清它的脉络。”迪斯雷利抬手打断他,嘴角却多了一分笑意:“我一直相信,了解一座机关最好的办法,不是读手册,也不是拜访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是听听那些每天和公文打交道、和时间赛跑、却常常被大人物遗忘的基层人员的声音。”
年轻的博克激动地开口:“就像是罗伯特·卡利警长一样。”
迪斯雷利的语气毫不居高临下,甚至还带着一点亲和力:“对,就像罗伯特·卡利一样尽忠职守的普通人的声音,这才是我最需要的。”
博克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几乎脱口而出:“阁下说得太对了!”
迪斯雷利笑了笑,他继续说道:“所以……今晚我会在高街那家红狮酒馆订一张桌子,那里地方不大,但牛排做得不错。你们二位若是愿意,不妨与我共进晚餐,顺便聊聊外交部的现状、文书流程、还有……哪些人值得信赖。”
“阁下如果不嫌弃,我们自然荣幸之至。”奥斯汀迅速做出了答复,他简直没有半点犹豫,更耐人寻味的是,他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被动应对,变成了某种试探性的靠拢。
毕竟,对于这些基层的白厅办事员来说,他们的晋升可远不像达官显贵的子弟那么迅速,那种能够一步登天的幻想几乎只存在于梦中。但谁能想到呢,这梦想弄不好就要成为现实了?毕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部门长官的看重。更别说,迪斯雷利还这么年轻,他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们……我们一定准时到。”博克说话时还带着些许慌张,但语气中那一丝欣喜却已经遮掩不住。
“好极了。”迪斯雷利满意地点点头:“时间大概是六点半,到时候我们边吃边聊。不过现在嘛,就不打扰你们的公务了。波拿巴先生不太喜欢身后有尾巴,大仲马先生弄不好会把你们写进剧本,亚瑟爵士则会记住你们写报告时的每一个用词。我个人建议你们早点回去,免得过段时间夜莺公馆传来什么‘新情报’,你们却没人在场。”
此话一出,奥斯汀和博克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阁下说得对,我们这就告退。”
亚瑟在一旁微笑点头:“祝你们下午愉快,不送了。”
两位办事员刚走,屋里几人便交换了个眼色。
大仲马第一个坐不住,他靠着椅背啧了一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们俩倒是演得稳。人家眼镜都快掉地上了,可你倒好,一句‘我会感到很失望的’,说得就跟老妈子教训不争气的儿子似的。要我说,你们俩还在政坛混什么?跟我去巴黎吧,我简直找不出比你们俩更出色的舞台剧演员,甚至连稍微接近的没有。”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找不到比我们更出色的?那是那天你不在卡尔顿府,没看见威灵顿公爵和皮尔是怎么演我的。那种明知道对方在耍猴,你还得强行配合他们演出的滋味儿,你知道有多恶心吗?”
经过俄国历练的亚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要不说大伙儿都想往高处爬呢?官大一级就是能恶心人。”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笑出了声。
只不过路易的笑容里却五味杂陈。
他禁不住回想起了三年前,当时亚瑟天天都在忙着递条子上报,写个案情陈述都被罗万翻来覆去的要求,一般情况下,改三遍都算是少的了。
至于迪斯雷利呢?那时候,这个犹太小子还整天在报纸上跟人开骂战、打嘴炮,说自己快选上议员了,然而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说他只要一选,必定会是落榜。
结果,现在呢?
路易勉强的笑了笑:“两年过去,你们都走上正轨了。而我呢?走了一圈,现在又绕回来了。”
他这番话没带任何埋怨,反倒像是一种坦白,带着点儿轻轻的自嘲。
狄更斯首先安慰道:“不是每个背负着波拿巴姓氏的人都能这么撑着往前走的。路易,在经历了斯特拉斯堡之后,你现在还能活着坐在这儿,这就已经赢了很多人。”
亚瑟也开口道:“其实斯特拉斯堡的失败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你难道没看到吗?自从你被捕之后,巴黎的报纸,不管是波拿巴派、共和派还是正统派,所有的报纸都在为你发声。那些与你一起参与了斯特拉斯堡政变的同谋,他们被送上了阿尔萨斯刑事法庭,然而阿尔萨斯的陪审团却宣判所有被告无罪,而法国公众也集体为陪审团的判决喝彩。路易,我觉得,你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受法国人民的拥戴。固然,这一次你失败了,但是这世上能够一次成功的事情本就不多,好事多磨嘛。”
迪斯雷利嬉皮笑脸地说道:“何况你这次回来,还有两个朋友帮你撵走了外交部的小尾巴,虽然这并不能直接帮助你光复法国,但好歹也算是取得了一场阶段性战役的胜利了。”
路易这才笑了,虽然不算畅快,但好歹带着点温度。
“我承你们情。”他举起茶杯与朋友们相碰:“要不是你们,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从那两人手中脱身。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这次我可能又要在伦敦常住一段时间了。”
迪斯雷利率先回以碰杯,一边摇头一边开玩笑道:“常住?我代表外交部表示欢迎,但你得提前让亚瑟打个招呼给内务部,免得那帮老家伙看到你名字又以为政变要来了。”
亚瑟摇了摇头:“算了吧,在罗伯特·卡利的纪念仪式后,内务部现在对我可是恨之入骨。”
路易作为亚瑟曾经的警务秘书,他对白厅内的条条框框同样有着深刻的了解,迭加上他在苏格兰场的任职经历,路易难免与警官们同仇敌忾,满心都是对内务部的怨气。
路易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办公桌后那位?内务部的常务次官,塞缪尔·菲利普斯?那老东西凭什么恨你?如果没有苏格兰场,内务部在维稳方面的作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亚瑟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是委婉的回道:“但菲利普斯先生貌似不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路易,我觉得你至少在公众场合不要表达类似的激进观点。”
“我会低调行事的。”路易轻笑道,他的神情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不羁:“和三年前相比,我也总该有点长进了,不是吗?我该学学你,学学亚历山大,学学查尔斯,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之前,我首先得静下心来,给《英国佬》写几部自传体式的文学作品。”
(本章完)
第760章 得罪了爵士还想走?
第760章 得罪了爵士还想走?
上午时分,西印度码头的水汽像是从泰晤士河底悄悄爬升上来的,在半空中化作一层湿润而冰冷的灰雾。
码头上堆积着成山的货箱,透过浅褐色的帆布,可以看见货箱里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其中既有牙买加的蔗、印度的布、也有中国的茶叶和西非的象牙。
大批肩扛麻袋的苦力穿梭于滑轮吊臂与吊装塔楼之间,他们与拉车的低矮小马一同穿过斜坡,将成袋的印布与香料送往海关棚屋。
而在离泊船区不远的地方,一批印有“e.i.c.”(东印度公司)字样的木箱正在由港务局的人小心转运,几位佩有金属臂章的男子则站在一旁监督,从他们手里拿着税务封条、舱单和发票来看,这些人显然是皇家海关的查验员。
他们不时与一位戴高帽、蓄着须的公司代表低声交谈,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批货物貌似是为战争部和海军部的老爷们准备的年度特供,如今照例要在西印度码头过一夜,然后再由军需署的车队接走。
亨利·布莱克威尔提着他的皮箱从舷梯走下,鞋底踩在浸水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他停住脚步,仰头望了望四周,呼出的白雾迅速与码头的水汽融为一体:“这变化,可真够大的……”
布莱克威尔还记得自己八年前从西印度码头登船前往俄国时,这地方可没这么规整。
那时候,工人们赤着膀子吆喝着从驳船上卸下货物,箱子也经常随手堆在栈桥边,一不留神就会滚进水里。
搬运货物的手摇吊车也是老款式的,远看上去多是些歪斜的木杆搭配生锈铁轮,全靠人力摇上摇下。
而现在呢?
吊臂高得像教堂钟楼,甚至有监工站在小平台上指挥绞盘升降。狗操的,要是把他那身衣裳扒了,换上一身教士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牧师在布道呢。
北栈桥那一排锈迹斑斑的货仓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排列的三座带编号的新仓库。就连码头通道也铺上了崭新的石砖,路边还设了新栅栏与煤气灯柱。
布莱克威尔一边走,一边感叹着伦敦这些年的变化。
他快步穿过通往出口的铁栅大门时,不免又回头多看了几眼那排气派整齐的灯柱。
码头外的大道也比他记忆中宽了许多,两侧的杨树显然是近几年才种上的,河风一吹还能闻见泥土的香味。
马路对面是幢刚刷过墙的三层红砖楼,这栋楼在他八年前离开时还只是个破仓库,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和鸽子屎,如今却焕然一新。窗框刷上了白边,铜制门把手在被阳光一照,看起来锃亮刺眼,仿佛镀了层金子。甚至屋檐下还新挖了一条小排水沟,就好像这栋楼金贵到一点儿风吹雨打的委屈都不能受。
不过一联系到房门上的牌匾,一切的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上面赫然写着:皇家海关伦敦海关总署驻西印度码头办事处。
布莱克威尔摇了摇头,嘴里咕哝着:“海关可是真肥,就连窗口的窗帘看上去都比大使馆的干净……”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年要是我有机会能来这楼里抄单子,又何必去俄国白费这八年呢?”
他拎着皮箱,站在道边望了一圈,眼前马车、驳车、货车来来往往。
按理说,外交部的人是不会让他站在大路上吹风太久的。
毕竟外交部与白厅的其他部门都不一样,由于他们的工作性质,这群职业外交官从来都是力求把细节做好的。
平常外交部说他们几点到,那基本都会提前半小时左右到场等候,绝不可能让客人久等的。
尤其他还是外交部专门发文从彼得堡调回来的随员,一般来说,这都是提拔的前兆,而且外交部还专门在信里说,让他在海关办事处旁边候着,这……他们总不能把这茬儿忘了吧?
布莱克威尔心里这么揣度着,可他等了半分钟,身边经过的只有一辆印着“东印度公司”标记的货车,一辆海关的高边马车,还有个水果小贩推着独轮车,从他面前歪歪斜斜地晃过去了。
“或许他们真把我给忘了。”布莱克威尔半开玩笑地想着:“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调整了一下帽檐,对着海关办事处旁边的商店橱窗照了照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头发略乱,领子有点歪,胡茬也有几天没打理了。玻璃里的自己看上去就跟个躲兵灾的难民似的,或许这副形象能唬住俄国小城的九品官,但是在白厅那帮绅士面前,未免寒酸得太明显了。
要是他以这副打扮直接走进唐宁街15号,那些高级文官准得以为他是来要饭的,如果让常务次官约翰·白克豪斯爵士瞅见,那……
布莱克威尔心中胆寒:“算了,先找个理发铺拾掇拾掇吧。不修整一下,这像什么样子?”
布莱克威尔刚要动身,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他循声望去,只见街角忽然出现了一辆老福顿车。
《19世纪典型的phaeton马车》
老福顿在嘎吱吱地驶近,车身旧得几乎要散架,车篷斑驳,一角还钉着块临时补丁布,车轮的铁圈咔咔作响,像是随时会飞出去似的。
布莱克威尔本能地皱了皱眉毛:“上帝啊!这是哪个做货运的,也太寒颤了点……”
他正打算移开视线,重新拎起皮箱另寻他处,哪知道,那辆破车突然在他面前一顿,车夫压着嗓子喊了一声:“亨利?是你吧?”
布莱克威尔一愣,他眯起眼一看,只见那坐在车篷下的家伙居然是个熟面孔,那个总爱把牛皮文件袋夹在腋下、说话前喜欢抿嘴笑的乔治·奥斯汀,和布莱克威尔同年进入外交部的老同事。
“乔治?”布莱克威尔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你……你这是不在外交部干了?出来自谋生路?”
“说什么鬼话。”奥斯汀笑着跳下马车:“你还真以为外交部穷到雇不起人了?我是特地来接你的。”
“来接我?”布莱克威尔拎着皮箱往车上一瞥:“可你这车……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拉水果的。”
奥斯汀满脸无奈地摊手:“你以为我愿意?这不是新首相的好政策嘛。”
“你说罗伯特·皮尔?”
“除了他还能有谁?”奥斯汀一边帮他把皮箱放上车,一边咂摸着嘴:“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减政府支出,要求各部门务实节约,咱们外交部这样的头面部门自然得带头响应。”
“所以你们响应的方式是让我坐这破车?”
“你该庆幸自己还有老福顿坐。”奥斯汀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调侃半是宽慰道:“你的委任状上写的是使馆随员,又不是公使阁下,没给你派那种乡村大篷车就不错了。”
布莱克威尔也知道生气没用,他憋屈的一屁股坐进那咯吱作响的座椅,嘴里还忍不住吐槽道:“随便从棺材铺里拖一口棺材出来,都比这车稳当。”
“别抱怨了,等见了约翰·白克豪斯爵士,你自然有地方发火,不过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做。”
奥斯汀翻身上车,他吆喝了一声,拉车的老褐马似乎有些耳背,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反应慢半拍地启动。
奥斯汀一边赶着车,一边开口道:“高加索的事情,部里对你提供的重要情报非常满意。如果不是你及时向上报告,说不准就要闹出乱子。听说约翰·白克豪斯爵士对你颇有期待,你也别瞧不起这辆破车,指不定就是它载着你走完了升迁路上的最后一程呢。”
布莱克威尔闻言,靠在车篷边,露出一点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说到底,这年头升官也不过是一场赌局。别人赌运气,赌派系,赌世袭爵位的父亲会不会忽然想起他还有个儿子,而咱们呢?咱们就得靠机遇和魄力。机遇这种事,很难说得准,但是魄力,我可是非常有魄力的!”
奥斯汀没吭声,只是斜眼瞥了他一下,嘴角抿着笑。
布莱克威尔笑出声道:“唉呀,亚瑟·黑斯廷斯那个家伙,鬼点子不少。戴维·厄克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人隔着高加索写信,却没意识到信是必须要经过他人之手转交的。我承认他们俩也都是非常有魄力的人,但是他们有魄力,我也有,但是归根结底,终究是我技高一筹了。”
布莱克威尔说到兴起,还忍不住提到了那封被他视为免死金牌的感谢信:“你知不知道,帕麦斯顿子爵年初还亲自给我传了一份感谢函。说我为‘国家利益的透明化与对外关系的澄清’作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
奥斯汀听到这里,忍不住点了布莱克威尔一句:“但这事办的终究太不体面了。他可是把高加索事件当成了压住黑斯廷斯和厄克特的把柄。况且,要是你以后真的高升,你就不怕你的情书也会被摊开在别人面前吗?”
布莱克威尔摇了摇头,脸上却没一丝后悔的神情:“那是以后嘛,至少现在我赢了。我只是把真相摆到了该看到它的人的面前。再说,我可没篡改任何一个单词。比起忠诚的猎犬,我更喜欢当聪明的狐狸。”
“行吧。”奥斯汀一边驾车绕过装满香料的驳车,一边感叹道:“但你可得千万祈祷,这只狐狸别哪天把自己尾巴烧了。”
布莱克威尔倚在那吱呀作响的座椅上,他本打算闭目养神,免得车子的颠簸把他仅剩的那点绅士尊严都抖落了。
岂料他一睁眼,却发现附近的街道逐渐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等等!”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警觉:“这可不是去白厅的路。”
奥斯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挥了一下鞭子,催促那匹老褐马迈过一处街角的水坑。
布莱克威尔看着街角那家熟悉的店和拐角处的修鞋铺,眉头皱得更紧了:“奥斯汀,你确定你没走错?”
奥斯汀这才慢悠悠地回头,嘴角还挂着敷衍的笑容:“放心吧,约翰·白克豪斯爵士确实要见你,只不过临时改了地点。”
“改了?”布莱克威尔明显带着怀疑:“什么时候改的?”
“昨天上午。”奥斯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他临时接到邀请,要去肯辛顿宫参加一个小型茶会。于是他就让我转告你,直接去肯辛顿宫附近候着。”
布莱克威尔盯着奥斯汀看了一会儿,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结果那张脸却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波澜。
“那我们这是去肯辛顿?”
“肯辛顿宫对面有家新开咖啡厅,店主人是个俄国二代移民,里面卖的茶点甜品都是正宗的俄国风味。约翰·白克豪斯爵士知道你在俄国待了八年,怕你刚回伦敦吃别的不习惯,所以才特意把会面地点选在这里。”
布莱克威尔听到这里,嘴角止不住地微微翘起。
“我说,乔治……”他压低声音道:“你当真没骗我?爵士亲自安排的地点?还特意考虑了我的口味?”
“当然是爵士安排的了,千真万确。”奥斯汀偏头冲他一笑:“他说了,这么多年了,你在彼得堡风里来雪里去,总要给你个体面的回归。”
“哈!”布莱克威尔一声大笑,整个人的腰板都挺直了不少:“我早就说过,帕麦斯顿子爵的感谢信可不是白给的。外交部终究是有识货的人!”
奥斯汀敷衍的附和了两句,他一抖缰绳,老褐马拖着那辆比棺材还要寒酸的老福顿,缓缓穿过一条了幽静小巷。
刚出巷子,便看见几幢新修的联排红砖楼,窗台上挂着编织精巧的吊篮,里面盛满了初冬的三色堇,虽无香,看起来倒也秀丽精致。
“就是这家。”
奥斯汀没多说,只是轻轻一勒缰绳,将车停在门口。
这家咖啡馆的门面不大,黑漆木门配着弯钩铜环,门两边的橱窗内摆着些看起来颇为精致的俄式茶具和果酱瓶,窗帘则是一种旧式的白纱布。而小店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块写着les douces datchas的黑底金字招牌。
仅凭这块招牌,布莱克威尔就瞧出了这家咖啡厅的与众不同之处。
les douces datchas,这是一句法语,然而datchas这个单词却是从俄语的дaчa借来的,指的是俄国人夏天避暑的乡间别墅或郊外小屋。
这段话直译过来,意思是甜美的乡间小屋。这不仅很适合用作咖啡厅的招牌,而且非常能彰显店铺特色以及店主人的血缘身份和受教育程度。
布莱克威尔眯着眼看了看那招牌,一边笑,一边摇头:“还真是俄国风格,连招牌上都画了只熊。约翰·白克豪斯爵士真是费心了。”
他正准备抬腿进门,又忍不住回头打趣奥斯汀:“多谢了,乔治,伦敦城里可没几个人能有这待遇。”
奥斯汀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耸了耸肩膀,又点了点头。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布莱克威尔没有察觉到奥斯汀的小动作,他提着皮箱下了车,理了理自己的领子,把那副老外交官重回朝堂的架子摆得妥妥帖帖,方才抬手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一股烘焙牛奶和果仁的香气扑面而来,布莱克威尔深吸一口气,还品出了些肉桂与醋栗干的滋味儿。
店内的装饰也颇有情调,白木桌,淡蓝色的墙纸,墙上还挂着一幅冬宫的风景画,柔光从吊灯中洒下,就仿佛这里真是为一位来自俄国的贵客精心准备的场所。
他刚踏进第三步,正打算朝柜台走去,忽然之间,一股凉意油然而生,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扎他似的。
他猛地一回头,只看见几个坐在窗边位置晒太阳的客人。
正当布莱克威尔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的时候,他的余光却瞥见了咖啡厅衣帽架上挂着的一件件警察制服以及整齐堆放的配有苏格兰场徽章的高筒盔。
“哈?”
布莱克威尔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他并不认识这些制服和徽章,因为苏格兰场只不过是个成立五年的新部门,而布莱克威尔从伦敦离开则是八年前的事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猜得到这些人肯定都是政府雇员。
他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暗骂自己多心:“真是的,白厅什么时候流行上吃俄国菜了?”
(本章完)
第761章 你要自取其辱吗?
第761章 你要自取其辱吗?
虽然这家咖啡厅是以俄国风情作为卖点的,但是作为一家诞生于伦敦的餐馆,它也不可避免的要与不列颠风格进行一定的融合。
街边常见的不列颠餐馆都是些什么风格呢?
那风格其实也是五八门的。
有的餐馆允许食客自带食物,在餐馆的炉灶里现烧,饭菜做好后,收您两三个便士的炊火钱和人工费。
倘若您不愿意费劲跑去菜市场买菜,直接在店里点菜也行。
通常来说,单点一杯上好的南美咖啡要五便士。如果是来一份两便士套餐,你可以得到一个夹四片火腿肉的三明治和一玻璃杯的雪莉酒。一壶红茶配三只茶杯,外加六片黄油面包、一块松糕和两块烤面饼,价格是十便士,或者说,一先令,因为在结账时还需要另掏两便士小费装进领班的衣兜。
总得来说,在19世纪的伦敦,考虑到价格因素,当一个酒鬼要比做一个嗜茶和嗜咖啡的人实惠很多。
不过,最好的情况是,您不喝饮料,如果只是吃饭的话,六便士就可以在餐馆里吃上一大盘子肥瘦相间的烤肉了。
当然了,虽然都是吃烤肉,可您究竟是打包还是叫外送,堂食的话,是坐在外面的穷人食肆,还是坐在里面的富人餐室,这可通通都是讲究。
而且,各类人也都有各类人常去的地头。
在西印度群岛干买卖的商人喜欢在康希尔山的耶路撒冷咖啡馆扎堆,隔壁的巴森咖啡馆则是医生们会见客户的场所,马丁巷的老屠夫咖啡馆是画家们常去的馆子,科文特园罗素街北侧的威尔咖啡馆是知识分子的天堂,辉格党员认准了圣詹姆斯街的圣詹姆斯咖啡馆,而托利们则喜欢出入不远处蓓尔美尔街角的可可树咖啡馆。
倘若伦敦人想找某位绅士,通常不会询问他是否住在弗利特街或者大法官巷,而是打听他是否经常光顾希腊人或者彩虹咖啡馆。
您要是不懂这些套路,那没得说,人家准以为您是刚来伦敦要饭没多久。
而开在肯辛顿宫附近的这家俄国咖啡馆,也有它独有的顾客群体。
没错,就像您刚刚看到的那样,苏格兰场的警官们总喜欢往这儿跑。
您问这是为什么?
简单,您难道没看《泰晤士报》上报道的那则新闻吗?
没看?
唉呀,您总不能真是个外地人吧?
就那个,罗伯特·卡利警官的纪念仪式。
自从纪念仪式之后,许多警官们在业余时间便自发来到了肯辛顿宫附近执行勤务。
但说到底,这是人家的下班时间,您总不该要求人家还像是上班那样,一巡逻就是十几个钟头吧?
总得体谅体谅人家,给人家喘口气、喝杯茶、吃口饭的时间嘛。
在整个大伦敦地区,论起关心警察福利,那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菲欧娜·伊凡小姐更热心的女士了。
正巧她最近也想投资点新产业,因而就在肯辛顿宫周围盘下了这么一家店。
为了替新店招揽顾客,与此同时也是为了改善警察待遇,伊凡小姐还特地给店里立了一条规矩,凡是警官前来用餐,皆可凭借警徽打八折,并且这里还为警官们提供免费茶水。
因此,没过多久,这里便成了苏格兰场警察的聚集地。
就算是那些巡区不在肯辛顿的警官们,每逢休息日也会带着家人来这里用餐。
毕竟该说不说的,这里总归是家外国餐厅,虽然俄国菜可能没有法国菜那么上档次,但是哄老婆孩子开心肯定是够用了。
布莱克威尔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听着邻桌两个便衣警官的聊天。
虽然两人没穿制服,但说话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干警察的。
他们的话题从泰晤士河南岸的新治安条例,扯到昨晚在兰贝斯桥下抓的酒鬼,最后居然还谈起了自己孩子在学校里为了个小姑娘寻死觅活的事情。
其中一位警官问道:“她爸爸是干什么的?”
“在圣约翰大街搞印刷的,听说前两年他还印过《反警察法案的十条建议》。”另一位警官啧了一声:“我都快习惯了,在伦敦混,就得跟各路疯子做邻居。”
布莱克威尔听了,轻轻一笑。
这些伦敦警察嘴碎得很,但是比起彼得堡第三厅那帮人,这已经算是相当可爱了。
他放下菜单,不多时,堂倌便端来了一壶热腾腾的淡奶浓茶和刚出炉的库尔尼克鸡肉馅饼。
布莱克威尔拿起切好的馅饼咬了一口,表皮微酥带脆,夹着奶香,用作馅料的鸡肉与米饭融合得也恰到好处,舌头一搅还能感受到里面的蘑菇和香草。
“嗯……还算正宗。难怪约翰·白克豪斯爵士要把会面地点选在这儿,这菜色确实不错。”
大美食家布莱克威尔正吃得起劲,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布莱克威尔先生?”
布莱克威尔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挺拔、穿着深色马甲与洁白衬衫的男子正站在楼梯口。
“理查德·休特先生?”布莱克威尔怔了怔,旋即将餐刀放下,半是吃惊半是狐疑地站起身:“您怎么在这儿?”
理查德·休特的右手搁在腰后,左手前臂则搭了一块雪白的抹布,他半开玩笑的走了过来:“这几年在俄国干宪兵实在太累了,也挣不到多少薪水,所以我思来想去,干脆辞职回伦敦算了。”
“辞职?”布莱克威尔愣了半晌:“可……您这……辞职也没有您这么辞的啊!以您的履历,在莫斯科公司干过,又进过俄国的宪兵系统,您在做进出口业务的贸易公司找个活儿干应该不难吧?何至于在咖啡馆里当领班呢?”
休特笑了笑,他利索地拉开布莱克威尔对面的椅子坐下:“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越是体面的位置,就越容易招麻烦。作为一个老宪兵,在高加索跑过线、和波兰人打过交道、手里还攥过几份名单,我实在是有些厌倦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了,现在我只想活的简单一点。给人端茶送水,顺手拿点小费,再加上每周开支的薪水,收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低。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过得很开心。”
布莱克威尔盯着休特看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他哑然失笑道:“听您这么说,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第三厅把您派回来当暗桩了。”
休特对此倒也不否认,他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或许苏格兰场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们就不会拒绝我的加入申请了。”
“您想去当警察?”布莱克威尔这才回过了味儿:“怪不得您非要在这里当领班呢,我刚刚发现来这里用餐的警官好像挺多的。您这是想和他们先打好关系,或者是打算在这儿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碰见几个苏格兰场的头面人物,让他们批了你的申请?”
“你说得也有理。”休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在伦敦撞运气可是门学问,只是……”
他话音未落,楼梯口便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马靴落地声,不像普通客人上楼时的杂乱,也不像堂倌上菜的步履轻巧,而是那种习惯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人的脚步,既不快,也不慢,永远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拉椅子起身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下午好,爵士。”
“您这边请。”
“刚才我还在跟科林斯警长提到您……”
警官们亲切的问候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拘谨,但话里话外却能听出他们对来人的拥戴之情,有人抬手敬礼,有人连椅子都没来得及推就匆匆起身,还有的人主动上前接过了他脱下的外套和帽子。
休特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来了,能在这家咖啡厅享受这种待遇的唯有一人。
而隐隐察觉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的布莱克威尔则将杯子轻轻搁下,他身体不动,眼睛却悄悄瞥向了楼梯口。
酒红色的马甲,洁白的衬衫,油亮的背头……
“布莱克威尔先生。”那人看向桌边,脸上挂着笑容,语气温厚的张开双臂:“欢迎回伦敦,我的场子。”
亚瑟·黑斯廷斯!
爵士!
布莱克威尔感觉自己整张脸都麻了半边,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滑了一下,差点把茶杯碰到地上。
他几乎不敢抬头直视亚瑟,但又知道回避得太明显更会惹人注意。
于是他只能飞快地调整表情,让脸上的肌肉仅仅抽搐了一下后,便僵硬地堆起了一丝笑容。
“亚、亚瑟爵士……您,您来得真巧。”
他强撑着站起身,脚下的椅子在地板上吱呀一声,吓得他几乎脱口叫出。
布莱克威尔赶忙弯腰把椅子扶正,他一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手心手背全是汗。
“许久未见,许久未见。”布莱克威尔挺直腰杆,尴尬地笑着,声音比平时都高了几度:“我……我是说,真是惊喜,惊喜之至。”
“惊喜?”亚瑟微微一扬眉,笑着说道:“确实很惊喜,亨利,我一直认为我们俩品味相近,能做朋友。你瞧,你今天居然还特地选在我最喜欢的位置上喝茶。怎么样,这靠窗的位置?光线好,附近也没有建筑物遮挡,看风景可是一绝。”
布莱克威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嘴角抽了一下,赶忙从座位上让开:“这……我也就是图个清净,呵呵……没别的意思。”
亚瑟摆了摆手:“站着干什么?亨利,坐,坐吧。”
他刚刚上前一步,休特便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爵士,您坐这儿吧。”
亚瑟并未谦让,他刚刚坐下,便瞥见了布莱克威尔面前那盘只咬了一口的库尔尼克馅饼,他微微一笑道:“你啊!还是那点老习惯,你看这儿馅儿饼,虽然确实好吃,但是东西都没凉呢,你就先开动了,也不怕烫着?”
布莱克威尔闻言,脸上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了,他的额头沁出几滴汗珠,渗入鬓角。
亚瑟是在说馅饼吗?
这分明就是在说他布莱克威尔!
他一瞬之间想通了故事的所有关节,从今天在西印度码头下船,再到乔治·奥斯汀接他的老福顿马车,然后是咖啡厅“偶遇”理查德·休特,再然后……
帕麦斯顿子爵的感谢信?约翰·白克豪斯爵士的赏识?
那通通都是骗人的!
关键时刻,他没有见到这两位大人物中的任何一个,反倒是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亚瑟·黑斯廷斯!
亚瑟拎起茶壶倒了杯茶,一边倒茶,还一边慢悠悠地开口道:“伦敦最近变化挺大,亨利,你应该也瞧见了。你离开这些年,西印度码头的栅栏都换了好几茬,报社和印刷厂的老油印机也都换了新墨。这人嘛,回来得越晚,就越容易被当作陌生人看待。甚至有时候,人们连您是哪个部门的,都记不清了。”
他没有刻意提高音调,也没有指名道姓,语气甚至礼貌到可以充当白厅的公函了。
但有的时候,别人对你说话的态度过于礼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布莱克威尔僵着脖子沉默了半晌,终于轻声开口,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本能的讨好和惶恐。
“爵……爵士,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吃顿安静的饭……我早已离开俄国,也不愿再涉旧事。我这些年在外漂泊,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也只不过想在伦敦谋一口饭吃……请您高抬贵手。”
亚瑟只是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杯子落下时,他用那一贯的不紧不慢的口吻开口道:“布莱克威尔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想安稳度日,可偏偏选在我最常落座的地方坐下。巧合?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尤其是对一位外交官来说。”
布莱克威尔喉咙一紧,强颜欢笑道:“亚瑟爵士,我……我从来没有把您当成敌人,我尊敬您,一直以来我都拿您当朋友……”
亚瑟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你当然应该尊敬我,你在离开彼得堡的前一晚就应该学会尊敬我。倘若你真的尊敬我,那你回到伦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你联系了《泰晤士报》的编辑探听消息,你跑去打听白厅那边的老关系,却唯独没有想到要给我写封信,也没有往我府上递哪怕一份拜帖。你口口声声的说着我们是朋友,但你不曾登门拜访,不曾请我一杯酒,也不曾写过一封信。直到你走投无路了,才想到说,啊,亚瑟爵士,我拿您当朋友。这可不是朋友之间的做法,布莱克威尔先生。”
布莱克威尔下意识地握紧膝盖,他试图辩解道:“爵士,我……我只是怕打扰到您……”
亚瑟闻言,注视了他许久:“伦敦不养无情人。你想吃这座城的饭,就得敬它的炉火。亨利,你要知道,你今天能坐在我面前,是因为我愿意让你坐着。你能吃这盘馅儿饼,是因为我让这馅儿饼还热着。我记得你说过,彼得堡的寒风太凛冽,有朝一日想回伦敦干外交工作。你的话我都记着,所以我才让本杰明找了个由头把你从彼得堡调回来。不是帕麦斯顿,不是白克豪斯,而是我。”
布莱克威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了……多谢您,爵士。”
亚瑟微微摇头:“先别急着谢我,亨利,你得记着,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免费的。我在这里吃东西免费是因为我与老板娘是朋友,但是你,亨利,我们是朋友吗?”
布莱克威尔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点什么,但亚瑟却先他一步,讽刺性的摇了摇手指:“你当然可以说是,但说出口不代表我相信。彼得堡能教人学会很多东西,从前我对人,都是听其言而信其行,但是在俄国之行结束后,我现在只能听其言而观其行了。”
“爵士,我……抱歉……”
亚瑟平静地看着布莱克威尔的眼睛,缓缓开口道:“亨利,你或许觉得我很生气,事实上我也确实很生气。不过,我不怪你做了一次错的选择,因为聪明人也有走错路的时候。聪明人做一次错事,仍然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但是,如果他非得做两次,那就不是在犯错,而是在自取其辱了。你,想要自取其辱吗?”
(本章完)
第762章 我要的不止是苏格兰场,还有外交部
第762章 我要的不止是苏格兰场,还有外交部
1834年,那个灰雾弥漫的冬季,当亚瑟·黑斯廷斯终于站在肯辛顿宫玫瑰厅的明亮讲台前,低头看见那个刚满十五岁的姑娘神情专注地抄录丁尼生的诗句时,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
这种宁静不是源于信仰,而是来自一种阴谋得逞后的平静。他终于不再需要在人群中辩解自己的出身,也不必在白厅门外为了一纸委任状而踌躇。因为他知道,在这间红帷低垂、壁炉噼啪作响的玫瑰厅内,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坐上了属于他的王位。
但他的命运从不止步,对于黑斯廷斯而言,这仅仅是序幕。他是一个始终无法对更高权力说不的家伙。黑斯廷斯可以原谅失败,可以忍受屈辱,却无法忍受自己被边缘。他不够高贵,不够浪漫,也不够纯粹。他不是猛虎,不是雄鹰,甚至不是狐狸和鬣狗。
他像什么?像一头猪,一头不声不响地在泥泞中翻滚、在饲槽前沉思的猪。别误会,这不是一种侮辱,或者说,不仅仅是一种侮辱。因为正是这样一种看似卑微、毫无诗意的生物,才能经受得住一轮又一轮的打击,却依然表现的生机勃勃。不急于求胜,不因轻视而怒,不因冷遇而退。它咬住目标的时候,不会张扬,更不会松口。
这是一种最不浪漫,但却最持久、最有韧性的品格。就像是黑斯廷斯家乡约克郡乡下的一句俚语说的那样:“有猪的人饿不死。”德意志和奥地利的农民也常说:“愿你有猪!”农民们把这当成了一种最美好的祝福。因为对于乡下人来说,猪意味着家庭可以度过寒冬,象征着家庭的富饶、殷实和稳固。
黑斯廷斯以农民的固有性格,走向了那扇通往无上权威的大门。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单纯利用自己的名望或沿着保守党的脉络去敲门。他找到了一把钥匙,一把外表金光闪闪,实则布满裂痕的钥匙:本杰明·迪斯雷利。这位身世复杂、手腕灵巧、语言如锋刃般犀利的犹太裔年轻人,正试图以文名进入政治的宫廷。
黑斯廷斯深知,权力的高峰永远不会眷恋那些独行者,要想继续向上攀登,不仅要有铁一般的决心,更要准备一群心甘情愿为你垫脚的人。虽然罗伯特·皮尔的少数派政府有着威廉四世撑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在下院不占多数的新内阁其实支撑不了多久。就在众人忙着押注谁将是下一任首相的时候,黑斯廷斯却早已绕开赌桌,将自己的筹码投进了那只没人注意的信封里。
当初来乍到的迪斯雷利感到自己在外交部孤立无援时,黑斯廷斯向这位外交部的政务次官推荐了他在俄国任职时的副手。于是,仅仅一周之后,驻俄使馆随员“背叛者”亨利·布莱克威尔被紧急调回白厅街15号。而俄罗斯帝国御前办公厅第三局第二区宪兵大尉理查德·休特则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向本肯多夫伯爵递交了辞职信……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送客。”
亚瑟没有再看布莱克威尔一眼,只是将茶匙轻轻搁在碟中,他的声音不大,可力道却如同法官落槌。
布莱克威尔身子猛地一震,仿佛这句话不是让他离席,而是随时都打算把他的整个人生都给否定了。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地寒暄几句。
身为外交官员,他知道这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被视为不识趣,而外交圈子里是从不宽容不识趣之人的。
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椅子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刚刚上楼的几个警官见此场景,也默不作声地让出了一条路。
布莱克威尔一离开,楼上便又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亚瑟这才抬起头,拿手敲了敲窗户玻璃:“瞧见了吗?他走路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人,可一旦出了门,我保准这小子立马又会挺起胸膛,装出一副全身而退的样子。”
休特顺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如亚瑟所言。
他轻轻咳了一声,提起茶壶替亚瑟续满了茶杯。
虽然休特与布莱克威尔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总不至于去落井下石,因而只说了一句:“您对他确实了解。”
亚瑟见休特无意深入这个话题,于是又转而换了个问题:“罢了,谈他确实扫兴。对了,话说回来,你弟弟怎么样了?”
“您问詹姆斯?昨天我和他吃饭的时候,听他说,他的晋升报告前天刚交上去了,估计下个月就能批了。”说到这里,休特还相当懂事的感谢道:“当初让他加入苏格兰场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这么一个混小子,如今都变成正派人了,这都多亏了您的建议。”
亚瑟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别把什么好事都算在我头上。詹姆斯要是个扶不上墙的,你就是请我去当他的教父,我也拯救不了他。金十字车站的案子,詹姆斯干的非常好。他表现的这么出色,我替他写封推荐信也算顺理成章。但即便信送上去了,到了最后,位置还是得靠他自己坐稳。”
休特听了,笑着附和道:“您说得倒也没错。他现在就怕自己坐不稳,每天加班比我在俄国当宪兵的那会儿还拼命。”
亚瑟顿了顿,神情淡淡道:“那倒也不至于,你让詹姆斯不必太紧张。这世道最缺的不是聪明人,而是踏实干活又不自作聪明的人。詹姆斯如果能明白这一点,继续晋升只是时间问题。”
休特点了点头,半开玩笑的回道:“我一定替您转告。他这两年确实变了很多,不光做事更沉稳了,人也沉得住气了。以前见了漂亮姑娘就没了主意,现在再看人家,起码知道先问一句对方爹是干什么的。”
休特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身后几桌警官们的笑声。
亚瑟也忍俊不禁,端着茶杯轻轻一笑:“说起来,我倒是还欠你一句道歉。那年在德鲁伊斯克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说过,想替你谋个驻俄使馆的二等秘书职位吗?人我找了,信我也写了,帕麦斯顿那边一开始也答应得挺痛快,可最后还是给搅黄了。”
休特听罢,愣了一下,这事情确实是他心里的一个小疙瘩。不过看在亚瑟替他安顿好了弟弟的份上,休特之前也就一直没再提过了。
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爵士,这事儿我早就猜到了。这毕竟是外交部的职位,哪里是那么好谋的?那些牛津、剑桥毕业的二世祖们,想要去外交部谋个驻外秘书的职务,都难得和什么似的。您愿意替我劳神,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休特的这段话倒也不完全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
因为在19世纪的英国,外交部的职位向来是僧多粥少的肥差。
首先,外交部和白厅的大部分部门一样,属于是既没有考试、也没有公开招聘制度,想要进入外交部任官,通常只能通过推荐。
外交职位向来被视为贵族次子的理想职业。长子继承爵位,次子送入教会、军队或者进入外交部,这是许多英国上层贵族对于后代的一贯安排。而且,通常也只有这样的上层贵族,才能够找到有足够政治影响力的推荐人,推荐人要么是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贵族,或者与内阁成员关系密切的友人。
而如果你想在初出茅庐时,就谋到驻外二等秘书以上的高级职位,那推荐人的份量就必须更重,譬如说外交大臣本人,又或者是枢密院成员(前首相、前内阁大臣、坎特伯雷大主教等等)。
因此,像是休特这样中等阶级出身的家伙,能在外交部心血来潮,偶尔对外招聘实习抄写员的时候被选中,那都算是走了狗屎运了。二等秘书什么的,他实在是不敢过于奢求。
就拿刚刚被亚瑟训斥了一顿的亨利·布莱克威尔举例,布莱克威尔便属于走了狗屎运的那一批人。
但走狗屎运可不代表布莱克威尔本身一无是处,要知道,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驻俄使馆随员可是一位正宗的牛津绅士。
虽然亚瑟常常拿牛津开玩笑,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代,中产家庭的孩子上了牛津,这本身就能说明这个人强悍的学习能力和个人素质了。
亚瑟在英国这么些年,除了布莱克威尔以外,总共就认识四个出身中产家庭的牛津毕业生。
第一个叫艾萨克·牛顿,第二个叫杰里米·边沁,第三个是托马斯·马尔萨斯,最后一个则是那位古怪的牛津牧师、牛津大学奥列尔学院最年轻的研究员约翰·纽曼。
虽然布莱克威尔与这些人相比差了一大截,但是再差,他依然属于不可多得的人才。
作为一位标准的牛津古典教育产物,布莱克威尔熟练掌握了拉丁语、希腊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和俄语共计六门外语。而他的文学功底相较伦敦大学古典文学明珠埃尔德·卡特虽然有一定差距,但起码二者相差不远,这就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休特虽然认为自己能力不差,但是毕竟在学历和出身方面有硬伤,而且他又不像亚瑟那样有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这样的政坛大鳄撑腰,所以没有得到外交部的高级职位,他倒也没有感到特别的遗憾。
亚瑟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拍了拍休特的肩膀:“走吧,这里太冷了,咱们换个地方坐。”
“那去包厢吧。”休特笑着起身道:“东边那间,是伊凡小姐专门为您预留的,炉火二十四小时都烧着。”
休特转身引路,带着亚瑟往东侧尽头走去。
包厢藏在二楼最里面的一隅,门上并无编号,只有一枚镶着银边的乌木门牌,刻着两个简洁的字母:a.h.
守候在旁的侍者见到亚瑟来,恭敬地推开门,引领他们入内。
包厢内布置雅致,壁炉里燃着暖火,一张落地窗面朝着肯辛顿宫的园,窗前是几张宽大的深红色沙发和两张古铜茶几,茶几上正摆着今日份的《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等报纸,酒柜里则放着三两瓶未拆封的雪莉酒和香槟。
刚一坐下,亚瑟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放在桌上,用指背轻轻敲了敲信的封面。
“这封信,是三天前写好的。”亚瑟轻声说道,目光落在信上,而不是休特脸上:“原本我想着,等你在伦敦安顿好了,也等詹姆斯晋升的事尘埃落定后再谈。但你今天的表现,让我改了主意。”
休特不解的皱起了眉头:“这是?”
亚瑟将那封信推至休特面前:“打开看看。”
休特迟疑地接过来,信封上的笔迹遒劲有力,行文间颇有几分故作随意的洒脱,署名前还特意加了一句:your most unorthodox admirer(你那位不走寻常路的支持者)。
而落款处,赫然写着:本杰明·迪斯雷利。
休特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难道……”
亚瑟点了点头:“迪斯雷利先生那边新近拿到一个外交部的内部选拔指标,想必你应该听说过这指标是干什么的。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我就直说了,这是专供那些被推荐人提交履历后走评审制,不经过普通编制的特别通道。名额不多,而且这次选拔之前也没公开过。”
休特一时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还停在信纸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居然会砸到他的脑袋上。
直到这时候,休特才慢慢明白过来,亚瑟为什么非得在今天挑在咖啡厅与布莱克威尔见一面。
弄不好,亚瑟之前便一直在犹豫,到底该把这个名额给他还是给布莱克威尔。
现在看来,他理查德·休特才是更令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满意的那个人选。
“我……我确实听说过。”休特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的脑袋还有些发懵:“外交部评审通道,从来不给我这种人开的。”
“你这种人?”亚瑟挑眉,笑了笑,拿起茶杯,“什么叫你这种人?我是这种人,迪斯雷利先生也是这种人,时代变了,理查德,你得慢慢适应。旧时代过去了,新时代在敲门,或许努力就有回报在从前是一句空话,但是在我这里,这句话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
休特苦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里的滋味儿:“我……当然,在您手下做事,向来都是有回报。可,我真的从没预料到自己能碰上这种事,我还以为您可能会安排我去苏格兰场,就像我弟弟一样。”
“苏格兰场?不不,你可是第三局的宪兵,如果去苏格兰场就太浪费人才了,你应该听你弟弟说过吧,警务情报局的五处只做国内业务。而外交部的情报联络处,才负责和海外打交道。”
休特强忍着激动,把那封信收好,压在大腿上,像是在怕它忽然飞走:“爵士,我能问一件事吗?”
“请讲。”
“您为什么选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肯定还有其他候选人吧?这种机会,如果放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破头。”
亚瑟开了瓶香槟,气泡声在房间内响起,他一边给休特倒酒,一边开口道:“理查德,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要把所有好事都归在我的脑袋上,这不是我选了你,而是你证明了你配得上这个位置。我不是基督,不施怜悯,也不打算给谁赎罪。我不会选一个单纯靠关系爬上来的庸人,更不会选一个坐不住冷板凳,还要把失败归咎于出身的人。我只看一件事:你做没做到你该做的事。”
“爵士……我、我真的是无以为报了。”
亚瑟将香槟杯递给了休特:“你不必谢我。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在这种时候说感谢。感谢是个很沉重的词,它会让一段本可以从容的关系变得拘束。我从不喜欢人情债,我只喜欢那些能坐在我面前却依然可以心里坦荡直视我的人。”
休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谢谢”咽了下去,只轻轻点头,将手中的香槟杯举起:“如果我理解得还算准确……假使我真的有幸进入外交部,那么,请您提点,您觉得我这样的新人在工作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亚瑟看了他一眼,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举起酒杯与休特轻轻一碰:“你看,理查德,这就是我们能够相处下去的关键。”
(本章完)
第763章 传苏格兰场副将黑斯廷斯上殿
第763章 传苏格兰场副将黑斯廷斯上殿
伦敦,白金汉宫。
宫内的壁炉燃着明亮的柴火,然而温暖却无法驱散房中弥漫的尴尬气氛。
威廉四世斜靠在宽大的红丝绒扶手椅中,腿上铺着一条编织毯子。
作为有史以来继位年纪最大的英国国王,威廉四世今年8月刚刚过完了他的69岁生日。
他的头发已经稀薄,灰白间杂,后脑略秃。但是,从他饱满的前额和因为长期酗酒而不太健康的红润脸颊,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在皇家海军留下的水手特点。
那份肯特公爵夫人派人送来的《王储学习简报》已经被他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然而纸张上的字迹却不会因为他的不满而重新排列出一个更讨人欢心的版本。
“德语,优秀。英语,尚可。法语,合格。意大利语,可应公事。拉丁文,略通……”威廉四世一口灌下杯中辛辣的兑水威士忌,语气里夹着几分鼻音与讥讽:“当然,毕竟德语是她母亲整日与她同母异父的‘亲王亲戚’们所用到的谈话语言。”
国王私人秘书赫伯特·泰勒爵士站在威廉四世的面前,这位自乔治三世时期就深受王室信赖的三朝老臣,虽然年逾五十,但身姿依旧挺拔。
泰勒竭尽全力的试图修复白金汉宫和肯辛顿宫的这段糟糕关系,但他也不想为此激怒国王,于是只得微微欠身、委婉规劝:“陛下,肯特公爵夫人对公主殿下的用心良苦无可置疑。当然,她对肯辛顿体系的安排,可能确实有过于严苛的嫌疑。”
威廉四世微微侧目,老国王忍不住低哼一声:“泰勒,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谨慎了?我欣赏你的忠诚,但现在咱们讨论的是教养问题!当然,我这里说的不是德丽娜,而是她母亲,那个来自萨克森-科堡家族的女人!”
说到这里,威廉四世压着火气,放缓语气道:“你应该不会忘了,那个女人之前是怎么拒绝让德丽娜参加朕1831年的加冕礼的吧?她与康罗伊合起伙来,硬是把德丽娜留在了肯辛顿,让朕的侄女无法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与叔叔站在一起!”
赫伯特·泰勒爵士虽然竭尽全力想要打圆场,但听到老国王旧事重提,他也只得住了嘴。
虽然他明白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不让维多利亚参加威廉四世的加冕礼,主要是因为威廉四世坚持让他的私生子们出席加冕礼,尤其是担心与威廉四世的私生子长子乔治·菲茨克拉伦斯出现在同一场合。
因为乔治·菲茨克拉伦斯当时已经被威廉四世封为芒斯特伯爵,由于得到了正式的贵族封号,所以按照英国礼仪,乔治·菲茨克拉伦斯在加冕典礼上肯定会享有明确的贵族位次,也就是会列席前排。
肯特公爵夫人与康罗伊认为不论是与这些“非婚出贵族”并列甚至屈居其后,都会损害维多利亚的公众形象,乃至于玷污她的好名声。于是,肯辛顿宫便以健康为由谢绝出席。
在此之前,威廉四世本就已经对肯特公爵夫人心怀不满。
他当时虽然出于维持王室体面的考虑,批准了肯辛顿宫的告假,但事后怒不可遏却是不可避免的,双方关系一度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威廉四世认为肯特公爵夫人此举不仅是对他本人的侮辱,更是在刻意排斥他的私生子女,干扰王室正常运作。
除此之外,他对给肯特公爵夫人出谋划策的康罗伊更是恨之入骨。
威廉四世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维护侄女形象的问题,而是肯特公爵夫人担心她的私人秘书康罗伊无法在加冕典礼中得到足够的礼遇。也就是说,所谓的肯辛顿宫害怕王储丢脸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是掌控着肯辛顿的康罗伊害怕自己丢脸,而肯特公爵夫人也不舍得让康罗伊丢脸。
一想到这里,威廉四世就满肚子的邪火:“而且这还不算,她胆敢私自把肯辛顿宫的房间安排给康罗伊和她的家人,住着朕的宫殿,用着朕的钱开支,却从不给我知情权!”
赫伯特·泰勒爵士听得一怔,他不是头一回听国王抱怨肯特公爵夫人了,但这一次,信息似乎比往常来得更具体。
“私自安排房间……”泰勒爵士迟疑道:“陛下,恕我冒昧,这消息当真吗?”
“自然当真!她在肯辛顿宫擅自调拨了一套有17个房间的房子供她自己使用!我难道还会撒谎不成?”威廉四世气的肚子起起伏伏的:“她以为她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有了肯辛顿体系,就能所有丑事给瞒住了?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滴水不漏的事情!总会有人说漏嘴的!”
或许是因为担心泰勒同样会说漏嘴,所以威廉四世并没有告诉他,上一个“不慎”说漏嘴的人姓黑斯廷斯。
威廉四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不过既然说起德丽娜的学业,我倒想知道:除了这些语言成绩之外,德丽娜其他科目考得如何?别跟我说她连一张英国地图都画不出来。”
泰勒闻言,连忙将手中第二迭资料呈递御前:“陛下,根据诺森伯兰公爵夫人的补充报告,公主殿下在数学方面表现尚可,已经掌握了基础的代数和运算。地理课程涵盖了大不列颠与爱尔兰主要郡县,也包括殖民地分布,识图能力良好。”
威廉四世微微点头,但眼神中却仍然找不到满意的神色。
“那历史呢?”他靠回椅背,微微皱眉:“别告诉我德丽娜只知道圣经创世纪,连光荣革命都不清楚。”
“目前公主殿下的主攻方向是王国史与教会史,但尚未深入宪政史。”泰勒顿了顿:“不过自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出任家庭教师以来,公主殿下已经开始研读《1689年权利法案》和《大宪章》节选了。”
“《大宪章》和《权利法案》?”
威廉四世将杯子轻轻放回银托盘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不错,不错。”老国王有意拖长了尾音,声音听起来缓慢而低沉,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开口道:“这些东西读的早总比读的晚好。不过我记得亚瑟爵士,不是在外交部就职吗?怎么忽然出现在肯辛顿宫了?”
泰勒微微欠身:“亚瑟爵士今年初便从外交部辞任了,因为高加索的事。”
“高加索的事?”威廉四世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那小伙子好像是和戴维·厄克特搅到一起去了吧?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年轻人。”
泰勒点头道:“如您所言。亚瑟爵士年初去职以后,便到伦敦大学谋了份教授的工作,还当上了学校的教务长。肯辛顿宫那边,可能是因为仰慕他的名声,所以才高价把他请回去担任家庭教师的。”
威廉四世闻言,禁不住冷哼:“仰慕他的名声?多半是布鲁厄姆或者达拉莫推荐的吧?黑斯廷斯是他们的门生,而那个德意志女人除了康罗伊以外,就属最听这帮激进派贵族的话了!我听说之前她甚至不让德丽娜读小说,如果不是达拉莫说服她给德丽娜读一些哈莉埃特·马蒂诺小姐的故事书,我那侄女就只能读些枯燥乏味的布道文或者难以理解的诗歌。我不懂这么干对孩子有什么好处,这只会让她厌恶读书。”
泰勒没有立刻回应国王的怨气,而是顺势翻开另一页纸张,谨慎地回道:“陛下,其实最近公主殿下已经开始接触一些通俗文学了。”
“通俗?你是说,她开始读小说了?”
“是的。”泰勒微微一笑:“根据赐封女傅诺森伯兰公爵夫人所言,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建议。亚瑟爵士与您观点相同,他认为与其让殿下对读书产生抵触,不如让她从莎士比亚、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故事中逐步建立阅读兴趣。”
“这倒没错。”威廉拿起侍从刚刚斟满的酒杯:“以德丽娜的年纪,也到了读莎士比亚的时候了。当然,记得别给她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一点,您自然可以放心,我相信肯辛顿那边多半也不会给她看的。”泰勒接着说道:“昨天我按照您的要求,列席旁听为公主殿下举行的测验时,发现在古典文学考试中也考察了莎士比亚戏剧的若干片段,殿下答得很不错。尤其是《亨利五世》中关于圣克里斯平节那段独白。”
威廉的眉毛抬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泰勒:“喔?她能背那段?”
“虽然略有磕绊,但精神很足。”泰勒补了一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教学上颇有一套。而且不仅仅是古典文学,在自然哲学方面,殿下的学习情况也超过了同龄贵族青年的平均水准。尤其是电磁学方面的问题,实话实说,我甚至认为公主殿下对电磁学的认知已经具备初步的专业水准了。”
“电磁学?”威廉四世低声念了一遍,旋即又以他一贯的爽朗哈哈大笑道:“亚瑟爵士是想教我的小侄女如何打雷劈人,还是想让她自己变成一个避雷针?”
泰勒嘴角动了动,没有接这个玩笑。
但威廉四世却放下了杯子,站起身来,手掌稳稳的杵在地面上,他踱至壁炉前,望着那跳跃的火光沉默了一会儿。
“我倒是真想亲眼看看,这位小电磁学博士、圣马丁教堂的演说家,能不能在我面前把英国地图给画好。”他嘴里嘟囔着,然后缓缓转身招呼着侍从:“替我传话去肯辛顿。就说,我打算亲自考察一下我的继承人最近的进步,也想见见那位被布鲁厄姆与达拉莫交口称赞的新派讲师。”
“是否要定个日子?”
“不必。”威廉四世摆摆手,“就今天下午四点。告诉那德意志女人,朕希望德丽娜要穿得像个王储,说话像个英国人,背书像个虔诚的圣公会信徒。如果她做不到这些,那至少让我看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才学究竟值不值得从朕的王室府库掏钱。”
……
伦敦,肯辛顿宫,玫瑰厅。
教室内壁炉安静燃烧,微光映照着天鹅绒帘下的书桌。
维多利亚公主坐在正中的小书桌后,正紧皱眉头,用鹅毛笔在试卷上誊写莎士比亚的段落注解,亚瑟就站在她背后的高书桌旁,手中拿着教案讲义,目光时不时扫向维多利亚的试卷,又时不时看一眼前方的摆钟,计算着距离随堂测验结束还有多长时间。
肯特公爵夫人身着灰蓝色丝绸礼服,端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中持扇未动,眼睛则时刻锁定着女儿的方向,一点儿开小差的空档都不打算留给她。
莱岑夫人则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眉头微蹙的整理着今天记下的厚厚一迭课堂笔记,以防公主晚上临时起意,找她复习今天的课程。
其实在亚瑟进入肯辛顿宫以前,维多利亚很少会提出这种要求,毕竟不论是数学、地理还是神学课程,听起来都索然无味。
但是亚瑟的文法修辞课,却很受维多利亚的欢迎。
天知道这位伦敦大学的教授为什么能把这门课讲的那么精彩,各种戏剧、小说的经典章节信手拈来,其中再穿插上几则文人墨客的趣闻轶事,这样生动的课程别说是维多利亚这样的小姑娘了,就算是肯特公爵夫人和莱岑夫人这样的成年人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明明肯辛顿宫最初是以自然哲学教师的名义将亚瑟引入的,可现在呢,他一个人便挑起了三门课程。
而维多利亚为了能够听亚瑟多讲点古典文学,在电磁学和宪政史的学习上也极为用心,因为亚瑟告诉了维多利亚,电磁学和宪政史的授课内容是有限的。因此,如果维多利亚能够提前学完,那他就会把剩下的课时全部用来讲古典文学。
静悄悄的玫瑰厅里只听得见维多利亚书写的沙沙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肯辛顿的宁静氛围。
公爵夫人的侍从女官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急匆匆走进玫瑰厅,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先是抱歉的对亚瑟和维多利亚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旋即俯下身子在公爵夫人耳边低语道:“殿下,赫伯特·泰勒爵士来了,还带了国王陛下的口谕。”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没有起身,只是轻轻一摆象牙扇,她似乎有意让王宫特使见识见识她对王储的高规格教育:“让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赫伯特·泰勒便在侍从的带领下步入厅内。
这位参加过拿破仑战争的陆军中将依旧保持着军官的挺拔姿态,在向公爵夫人行礼后,泰勒开口道:“殿下,国王陛下希望今天下午四点,维多利亚殿下能前往白金汉宫,亲自向他汇报近期的学业进展。”
肯特公爵夫人似乎早已料到,语气里存着掩饰不住的不悦:“果然来了。”
她将扇子一合,笑着起身冲着泰勒还礼道:“请转告国王陛下,我和德丽娜届时一定准时到场。不过,您难得来一趟肯辛顿,不如中午留下用餐?”
公爵夫人本以为泰勒会委婉拒绝或一口答应,然而,泰勒却略一犹豫的开口道:“用餐的事情,可以先不着急。但是恕我冒昧,殿下,国王陛下的原话是:请公主殿下一人前来就行了。”
听到这句话,肯特公爵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难堪。
“德丽娜年仅十五,还是未成年女子。哪怕是寻常贵族女子,尚未成年便单独觐见也不符合礼仪。”肯特公爵夫人的嗓音微微提高了一线:“陛下是不是打算私下给德丽娜安排些什么?”
泰勒尽力维持着平静:“殿下,国王陛下无意冒犯。我觉得,他只是希望了解维多利亚公主是否有作为继承人的独立性。”
“荒谬!”公爵夫人面色铁青:“我当然不能答应!请您转告国王陛下,德丽娜正好昨日身体微恙,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择日再见。或者,陛下也可以亲自驾临肯辛顿。”
她话音刚落,被公爵夫人反应微微激怒的泰勒,也起了整一整她的心思,这位管理王室事务多年的老秘书平静开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因为陛下刚刚也还在担心最近天气转凉,公主殿下会不会生病。按照国王陛下的意思,倘若公主殿下因病无法前往,那他本人也可以在晚些时候亲赴肯辛顿。”
这句话一落下,玫瑰厅内骤然沉寂。
肯特公爵夫人也没想到威廉四世居然会来这一手,她僵硬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
她当然明白,一旦威廉四世亲自驾临,那可不仅仅要对维多利亚的衣着礼仪、发言措辞逐一审核,多半还要顺路视察她擅自扩占的那十七间房间,以及肯辛顿宫那混乱至极的财务管理状况。
一想到这儿,纵使是不愿低头的肯辛顿宫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做人,肯特公爵夫人的声音放缓了些:“那么……康罗伊上校能否陪同殿下前往?”
(本章完)
第764章 罗兰之歌
第764章 罗兰之歌
赫伯特·泰勒爵士微微一顿,他并未立刻否决,但他不近人情的官方口吻已经说明了一切。
“殿下,国王陛下并未点名禁止任何特定人士随行。但根据我个人的理解,陛下今日之意,是希望在无外力干预的前提下,与维多利亚公主单独交谈。倘若您坚持派康罗伊上校陪同,恐怕……恐怕只会激起更多的误会。”
这番话已经算得上极为婉转了,但其中的警示意味却非常明显。
肯特公爵夫人手中那柄象牙扇终于不再摇晃,她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怒火中烧的沉默。
她当然知道这是威廉四世的故意羞辱,但是她又担心如果拒绝,待会儿真的有可能会把威廉四世的御驾招来肯辛顿。
不让她跟着一起去,也不让康罗伊跟着去……
呵……
那不就等于是指名道姓的让莱岑跟着德丽娜去白金汉宫吗?
不过倒也不奇怪,毕竟偌大的肯辛顿宫里,能让那老东西不反感的也就只有一个莱岑了。
但愿莱岑到了白金汉宫以后,不要在那个“老水手”的面前乱说话吧。
“那个……”
就在气氛几近凝结成冰、连玫瑰厅的炉火都黯淡一瞬的当口,站在讲台后方的亚瑟忽然轻声开口,如同一柄尺寸合适的钥匙,轻巧地插入了看似牢不可破的枷锁。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亚瑟语调平和、步态从容地从讲桌后绕了出来:“等到今天下午课程结束后,便由我陪同公主殿下前往白金汉宫吧。”
说到这里,亚瑟还略带歉意的向赫伯特·泰勒爵士微微躬身:“只送到白金汉宫的正门,我不跟着进去,这应当不会惹恼国王陛下吧?”
由于肯特公爵夫人就在面前,为了不激怒这位心高气傲的王储母亲,泰勒原本的计划是:等到课程结束后,私下把亚瑟叫去白金汉宫。
此时亚瑟居然主动提出陪同,而且还给出了看起来能让肯特公爵夫人接受的折中方案,泰勒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位先后服侍过英国三代国王的老臣假装犹豫了一下,旋即缓缓点头道:“如果是你的话,国王陛下应该可以接受。毕竟你的下级勋位爵士头衔便是陛下亲自颁发的,他向来很关注自己栽培起来的小伙子。”
肯特公爵夫人同样感激的冲亚瑟微微点头,然而片刻之后,她的目光又收紧了一分,仿佛想起了什么。
“亚瑟爵士,我虽然感激您的好意,但这毕竟不是一桩小事。因为您毕竟不仅是我女儿的家庭教师,更是伦敦大学的教务长,我听说伦敦大学那边日常事务繁冗,校务庶务极多,如果今日的行程耽搁了你其他的正事,我恐怕于心难安。”
亚瑟闻言微微一笑:“殿下言重了。诚然,我在伦敦大学事务繁忙,每周都要调阅课表、安排讲座、主持教务会议,还要和几位性格迥异的系主任斡旋研究经费。”
他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微微挑眉:“但相比缺席这周的教务会议,显然是王室的工作更重要。况且,我觉得以伦敦大学教授们对维多利亚公主的拥戴,他们肯定也会支持我的决定。先前他们知道我被肯辛顿宫聘为教师时,教授们可是主动找我对调了和肯辛顿宫教学时间相冲突的课时。”
说到这里,亚瑟还适时的开了个玩笑:“或许您不知道,现在伦敦大学的教授们可是时常对外吹嘘说:我可是和维多利亚公主的老师共用一间教学楼的。”
肯特公爵夫人听完亚瑟的答复,紧绷的面容终于缓和了一些。
“看来,我过去确实低估了伦敦大学的风采。”她轻轻一笑,言语也温婉了不少:“在这座满是自命不凡的神学家与粗鲁水手的城市里,竟然还有一群教授愿意主动为年轻姑娘通融安排,不以权威自居,也不以尊荣压人,这确实是一种罕见的风度。”
在场的众人当然听得出肯特公爵夫人是在暗讽威廉四世,但大伙儿却全都心有灵犀的装作没听懂。
她将目光从亚瑟身上收回,转而朝着窗边侍立的莱岑夫人开口道:“莱岑,去准备德丽娜的衣饰吧。裙子用那件藏青底银线绣边的,发饰不要太隆重,但务必别显得简陋。”
莱岑夫人恭谨地欠身道:“是,殿下。”
肯特公爵夫人吩咐完毕后,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拂裙摆,转身向厅门走去。
她没再提什么邀请赫伯特·泰勒共进午餐,甚至连一句场面上的寒暄都没有,看得出来,她气坏了。
赫伯特·泰勒倒也没有自讨没趣,他转头扫了眼空荡荡的玫瑰厅,又看向留在原地的亚瑟与维多利亚,自我解嘲似的轻咳一声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安特卫普打仗,前面是法国人的火炮,后头是催着冲锋的自己人。那会儿我以为,这世上也就只有战场最难熬了。直到我年过五十,被调去做了国王陛下和公爵夫人之间的传话筒,我才终于知道,战场上的子弹起码还讲个方向。”
这外表正经的老头儿忽然蹦出一句冷幽默,难免把在场的亚瑟和维多利亚都逗笑了。
维多利亚望着这位忽然耍宝的和蔼老头,禁不住以少女的纯真问道:“赫伯特爵士,我原来以为国王的私人秘书是个很好的差事呢,原来您成天都在受这种苦吗?”
泰勒笑着摇头,他摊开双手,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殿下,这就是老臣的命。年轻时替约克公爵拎包扛枪,年纪大了替国王陛下传话,哪一样不是看人脸色?您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份美差呢?”
“因为……”维多利亚刚刚开口,便像是心里存了什么顾虑似的,欲言又止。
泰勒俯下身子亲身询问道:“怎么了?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您实在不想说的话,没人能够勉强您的。”
亚瑟见状,替维多利亚说出了她想说的话:“我猜,可能是因为约翰·康罗伊爵士。”
泰勒闻言看了眼亚瑟,他先是一皱眉头,但很快,这位老秘书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就听闻康罗伊希望能在维多利亚继位后,成为这位年轻女王的私人秘书,而肯特公爵夫人也一直在竭力促成这件事。
只不过,从目前情况来看,公主殿下本人的愿望并非如此。
泰勒先是冲着亚瑟微微点头,旋即重新俯下身子,对维多利亚低声道:“殿下,依然还是那句话,我向您保证,如果您不想的话,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够勉强您的。”
维多利亚听到这句郑重的承诺,抬起头来望着泰勒,目光里有透露着一丝真诚的感激:“我……我会记住的。”
泰勒冲着维多利亚笑了笑,只不过他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亚瑟身上,这位老绅士拍了拍亚瑟的肩膀道:“你在高加索的时候动手太快,今天动口的时机倒是刚刚好。我就说嘛,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可不是那种能一辈子守在校园里的家伙。”
亚瑟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您刚刚吃了国王陛下和公爵夫人的枪子儿,就没必要再赏给我一颗了吧?毕竟,子弹这玩意儿,我先前已经吃了不止一颗了。”
……
下午三点半,肯辛顿宫前的车道上,维多利亚扶着莱岑夫人的手缓缓登上了漆黑描金的封闭式马车,她的裙摆在车门边轻轻一荡,而亚瑟则站在一侧,略一欠身,便替她关上了门。
眼见着一切准备妥当,亚瑟与肯特公爵夫人告别后,便领着六名苏格兰场的便衣骑警翻身上马。
他稍一抬手,高耸的铸铁大门缓缓打开,马蹄声也随之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回响。
亚瑟策马在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杆不容忽视的路标。
一袭纯黑燕尾服,内衬白色高领衬衫与银灰色马甲,他没有佩剑,也没有带枪,仅仅一双纯白的骑行手套、一支银饰鹰头杖扣在马鞍侧边,便已经让路上的行人心生三分退让。
而在他的身后,六名如影随形的苏格兰场骑警紧随其后,他们分成两队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翼。
这些骑警全部来自于苏格兰场的弓街骑警队,而在正式加入苏格兰场之前,他们全部是服役于“黑骑士”第7近卫龙骑兵团的精锐。
这是支在英国陆军中威名赫赫的骑兵部队,在22年前爆发的萨拉曼卡战役中,受到威灵顿公爵指挥的第7近卫骑兵团从西南侧迅猛包抄了法兰西帝国元帅马尔蒙指挥下的法军骑兵与炮兵阵地,他们不仅在冲锋过程中斩杀了多位法军高级军官、击溃了法国人的炮兵阵地,甚至还俘虏了一整个旅的法国步兵。
在战役结束后,威灵顿公爵还在给内阁的奏报中专门表扬了这支部队:我们的轻骑兵行动迅捷而凶猛,第7近卫龙骑兵团的表现尤为勇悍,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撕开了敌军的腹地。
得益于这场辉煌的胜利,第7团在战后获准将salamanca作为战役荣誉镌刻于团旗之上。
虽然这些第7团的老骑兵们已经退伍很久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在外套的袖口位置绣上salamanca的字样。
而近卫骑兵部队向来重视仪容的臭美脾气也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黑呢的骑行外套剪裁合身,下摆在马背上正好垂落到膝盖处,衣领里隐隐透出一圈深红内衬,象征了他们曾经的近卫部队身份。马靴皆是擦得锃亮的牛皮制品,就连马靴的靴筒都挺直的如同树干。
马鞍上也颇见门道,他们没有使用普通巡警所用的制式器具,而是换上了退伍时部队特许他们保留的军品马具,有的马鞍上还贴着褪色的骑兵番号扣饰。
而从武器的选择上也看得出,他们并不希望以警察的身份示人,而是以老近卫骑兵的身份出现。
六位骑警清一色的挎了马刀,但更显眼的,则是他们腰侧配备的短管龙骑兵燧发手枪。
坐在车厢之内的维多利亚轻轻掀起一角帘幕,一缕午后的微光随之洒入车内,落在她精致的蕾丝手套上。
两翼的六名骑警保持着完美的梯队行进,甚至马蹄落地的节奏也似乎在不言语的指挥下达成了一致。
这种程度的默契并非出自苏格兰场的训练,而是早年军旅生活所赋予他们的本能:彼此之间不需命令、不需交流,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而那匹打头的纯血英格兰马则稳稳地行走在马车的左前侧,那位骑马的绅士,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风将他的燕尾后摆轻轻扬起,露出靴筒上闪着微光的扣饰,他那白手套握缰的行进姿态,简直就像是油画里走出的中世纪骑士。
正如《罗兰之歌》所言:如果神恩眷顾,愿我死后也有一位骑士,为我持剑而立。
每当队伍拐入街道,或需在路口让过行人,都是亚瑟先一步打马前行,随后队伍如波浪般分开、再合拢,为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开辟出一条道路。
白金汉宫门前,威严的汉诺威王室纹章高高悬挂在宫墙之上,金叶铁栏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冷冽光芒。
马车缓缓驶至正门,蹄声与车轮声在宽阔的石板道上渐渐收束为一阵肃穆的回响。
早已等候多时的赫伯特·泰勒爵士立于台阶之上,他的身旁还站着几名白金汉宫的卫兵。
此时的泰勒已经换下了早晨那件灰呢外套,换上了端正的黑色燕尾服,颈间的白领巾打得一丝不苟。
“亚瑟爵士!”泰勒朗声开口,嗓音虽不高,但却足够让人了解其中份量。
亚瑟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了就近的骑警,快步上前。
维多利亚也在莱岑夫人的扶持下走出车厢,一手轻握车门,一手提起裙摆,缓缓走下了马车。
泰勒向亚瑟点点头:“国王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向后看了眼维多利亚,又对着亚瑟开口道:“你和莱岑夫人也一并去吧,陛下已经恩准了你们陪同。”
ps:来不及赶全勤,这章没写完,明天加更一章。
(本章完)
第765章 这帮乱臣贼子是想让大不列颠姓了罗
第765章 这帮乱臣贼子是想让大不列颠姓了罗曼诺夫吗?
那些荷兰小子长得实在太平庸了,完全算不上英俊,我真是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那场会面。因为他们两个都实在是太拘谨、太做作,又极其无聊。他们看起来呆板、迟钝,还带着点惊恐的神色,一点讨人喜欢的样子都没有。就这样吧,这就是“奥兰治亲王家族”的全部了,亲爱的舅舅!
——1835年,维多利亚致舅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
宫廷侍从引领着维多利亚、亚瑟和莱岑穿过铺有墨绿地毯的正厅,沿着北翼长廊前进。
廊内悬挂着数幅乔治三世和四世时期的家族画像,墙角还摆着几尊从汉诺威带回来的洛可可风格粉色瓷器。
侍从一边引领着他们前进,一边开口介绍着:“待会儿您可以先在休息室用些茶点,国王陛下此时正在御书房里处理军务简报,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白金汉宫的御书房位于宫殿南侧,那里原先是乔治四世时期扩建增设的一处阳光房,正对着白金汉宫的园,以便国王在办公间隙可以随时随地出去散心。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往西南园的回廊时,忽然听见一阵温和的女声从左侧敞开的玻璃门中传来:“德丽娜,是你吗?”
维多利亚闻言一怔,她转头看去,那是通往白金汉宫橘园的一道玻璃门,此刻门正半掩着,门外的石砌廊道边是一片正盛开的红蔷薇与深蓝鸢尾丛。
而站在木掩映中的,是一位正领着几位侍女赏的中年夫人。
这位夫人看起来与维多利亚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年纪相仿,她身着一袭带着淡绿纹的高腰长裙,头戴一顶亚麻色软帽,手执一柄描金象牙柄的遮阳伞,笑容中还透着几分亲切与未加掩饰的慈爱。
不消多说,这正是威廉四世的妻子、来自萨克森-迈宁根家族的阿德莱德王后。
《阿德莱德王后肖像》1836年由皇家美术学院院长马丁·阿彻·希绘制,现藏于伦敦白金汉宫
阿德莱德王后走近了几步,当她确定来人正是维多利亚时,脸上的笑容更是止不住了:“德丽娜,真的是你?来来来,快过来给你阿德莱德婶婶看看。”
维多利亚一时踌躇,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她记着母亲的教诲,行礼之后方才开口道:“婶婶,国王陛下……正在召见我们。”
莱岑夫人也上前一步,恭敬致意道:“王后陛下,我们确实正要前往御前书房觐见国王陛下,是否可以之后再来拜访您。”
王后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笑着说道:“不打紧的,陛下不是整日都埋在枢密院和议会的奏章里头吗?他见不见人,总要看心情,德丽娜既然来了,就该先陪我这个婶婶说说话。”
她略一抬伞,将维多利亚给纳入伞下:“这么久没见了,也不写信,难道是嫌婶婶老了?跟不上你们这帮姑娘了?”
维多利亚脸上一红,腼腆的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总不能说是她妈妈不让她给宫里写信,而且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写的吧。
阿德莱德王后转头看向亚瑟:“亚瑟爵士,您是跟着她们一起来的吗?不如您先去一趟御前书房,就说维多利亚殿下此刻在我这里,等会儿自然会过来。您看妥当么?”
亚瑟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位王后了,他在伦敦塔下吃枪子儿那年,曾经有段时间在海滨静养。
当时正好碰上国王和王后也在海边度假,大大咧咧的威廉四世倒也没管病人能不能喝酒,他直接派侍从把亚瑟和其他几个同在海边度假的贵族从旅馆里叫了出来,陪着他吃吃喝喝的玩了好几天。
当时唯一敢劝威廉四世少灌亚瑟几杯酒的人,便是虔诚至极的阿德莱德王后了。
这位王后从威廉四世那里听说了亚瑟“死而复生”的神奇经历,虽然大伙儿都说这是一场医学事故,但笃信上帝的王后却觉得,即便这里面存在误诊,冥冥之中也一定有着上帝的安排。
而在前阵子威斯敏斯特大火发生后,阿德莱德王后更是认为,这场火灾绝对是上帝对人们突发奇想进行改革的惩罚。
巧合的是,刚刚返回伦敦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又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了火灾现场,并且还为火灾及时被扑灭做出了贡献。
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种巧合,这不由得让思想传统的阿德莱德王后认为:这位年轻的爵士一定是受到上帝眷顾的孩子。
当然,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考虑到现实影响,她嘴上并不能这么说。
毕竟前阵子阿德莱德王后在声称威斯敏斯特大火是上帝对激进改革的惩罚后,舰队街的不少激进派媒体可是一股脑的把屎盆子往她脑袋上扣,像是什么:国王解散议会就是因为他受到了王后的影响,首相墨尔本子爵被解职是王后给国王出的主意,1832年议会改革时王后曾在幕后支持反对派……
王后本人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自从威廉四世继位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公开谈论社会事件。但现在看来,效果是相当不好。
既然如此,她决定还是回到老路上,做好她多年来持续参与的教会慈善和宫廷社交。
至少在这两方面,她一直都受到英国人民的支持和拥戴。
威廉四世在和她结婚之前,说他是个浪荡子可能过分了,但是说他钱大手大脚、不受民众欢迎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在二人结婚后,勤俭持家的阿德莱德不仅帮威廉四世还清了十多万镑的外债,而且还说服威廉四世把大部分的家庭收入都投入到了慈善事业。而在威廉四世登基后,阿德莱德王后始终拒绝让那些名声不好、品行不端的女性进入到宫廷,甚至拒绝让那些袒胸露肩的女士参加她举办的聚会。
虽然这样的做法让一部分自由派瞧不过眼,但保守派和英国大众都无比支持这位王后。
不夸张的说,威廉四世的风评之所以能超过他的父亲乔治三世和哥哥乔治四世,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都要算在阿德莱德王后头上。
亚瑟对这位王后的观感也很不错,这倒不仅是因为王后曾经阻止威廉四世灌他酒,还有相当部分得归结于阿德莱德的性格。这确实是一位宅心仁厚、心地善良的夫人,受到王后资助建立的学校、教堂和医院不仅广泛分布于大不列颠岛,甚至远到葡萄牙的马德拉和澳大利亚殖民地都有她资助的教育医疗机构。
在当年的霍乱疫情期间,全伦敦最初只有两座免费收治贫民的医院,一座是伦敦大学的附属教学医院“伦敦免费全科医院”,而另一座就是阿德莱德出资成立的“阿德莱德王后药房”了。
虽然这两所医疗机构分属于激进自由派和极端保守派阵营,但是对于亚瑟这个杰里米·边沁的功利主义门生来说,他很少会在政治谱系上分门别类,只会对具体议题表态。
不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只要在相关问题上能够以身作则,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都会表示拥戴。
因此,对于阿德莱德王后的要求,亚瑟欣然应允。
亚瑟略一颔首,朝阿德莱德王后行礼道:“陛下既然吩咐,我自当遵命。”
王后点了点头,随口嘱托着:“别让他一见你就发火,你就跟他说,我们的外甥女正在我这里陪我说话。他如果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来橘园找我们。”
亚瑟抿嘴一笑,躬身退下。
身边没了莱岑夫人和维多利亚,亚瑟倒也自在了不少。
他跟侍从官聊着近来伦敦发生的各种新鲜事,沿着回廊走过白金汉宫西南,穿过正对园的长窗,抵达了那处威廉四世办公的御书房。
“烦请通报,亚瑟·黑斯廷斯前来拜见。”
守在书房外的侍从略一欠身:“爵士请进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亚瑟推门而入,书房内的火炉烧的正旺。
头发稀疏、脸色红润的老人正背对书桌,在窗前踱步。
他左手捏着望远镜,右手挥舞着一份略有折角的信纸,不耐烦的开口道:“我说,赫伯特,我不是让你把符腾堡和希腊人的联姻都给回了吗?告诉符腾堡的威廉,我们不考虑他的儿子腓特烈。还有希腊的奥托,那小伙子也没有任何机会。”
赫伯特·泰勒爵士一本正经的站在老国王身边,向他传达着议会的意见:“您真的不考虑吗?貌似内阁还有议会都觉得,您或许可以再看看。”
威廉四世显然对政府妄图干涉王室婚姻的事情大为光火,他大声咒骂道:“那你就去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满意朕的决定,从明天开始,我就立即着手撮合德丽娜和俄国沙皇尼古拉的儿子亚历山大!”
威廉四世这句话一出口,顿时把泰勒和亚瑟一齐逗笑了。
虽然这话还没有传到议会的耳朵里,但如果他们知道英国以后很有可能出现一位姓罗曼诺夫的国王,这群刚刚返回乡下度假的老爷们准得火烧屁股似的立刻返岗。
别说是和俄国人联姻了,就算是和法国七月王朝的奥尔良家族联姻,都是议会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因为英国能够实现君主立宪的基础便在于国王没有别的依仗。
如今的英国国王虽然同时还兼任汉诺威国王,但汉诺威毕竟只是德意志的一个小邦,因而国王也不可能凭借汉诺威的实力与英国议会叫板。
但如果今后国王姓了罗曼诺夫,还兼任了俄国沙皇……
亲娘嘞!
那画面实在太美,让人简直不敢想象!
从今往后,咱这英伦三岛,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小爸爸,从贵族到雇农,可谓是人人都有农奴当。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亚瑟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朝国王行了一礼:“陛下如果真的把公主殿下许配给亚历山大王子,那议会怕是要连夜修宪,把《王室婚姻法》改成由下院审议了。”
威廉四世看见亚瑟来了,黑着脸开口道:“朕倒是没有想到你还有心情笑,高加索的事情也没过去多久吧?我的俄国兄弟尼古拉之前给我写信的时候,可是没少在信里惦念你。”
亚瑟闻言一愣,他倒是差点把高加索的事情忘了。
不过这尼古拉一世的心眼儿也是够小的,他不就是随便口嗨了几句吗?
至多至多,也就是帮戴维·厄克特联系了一艘船,往切尔克斯运了点床单被褥之类的人道主义援助。
你问柯尔特公司的军火?
亚瑟自认这事和他也没多大关系,他只不过是把塞缪尔·柯尔特的名片给了戴维·厄克特罢了。
这尼古拉……
真是的,怎么还记仇呢?
亚瑟尴尬的笑了笑。
威廉四世这时才注意到亚瑟是一个人来的:“德丽娜呢?她没跟你一起吗?”
亚瑟点头:“殿下正在橘园与王后陛下聊天,陛下命我转达,她想先与公主说会儿话,稍后再让公主殿下过来拜见。”
威廉四世原本刚准备动怒,可一听到是王后拦下的,便放下望远镜,摆了摆手道:“也罢,也罢。既然人已经到了,那你就先说说,她这些日子在肯辛顿那边学得怎么样吧?电磁学之类无关紧要的可以先略过,主要谈谈文学和历史吧。”
“殿下近期主要在复习拉丁语和法语的文法,阅读方面刚刚读完丁尼生的诗集,现在刚开始读莎士比亚。”
威廉四世挑了挑眉毛,转身走回书桌前:“莎士比亚,还算是正经东西。她读的是哪几本?”
“最近刚读完《李尔王》,现在在读《皆大欢喜》。另外,我还安排了她下一步要接触《奥赛罗》与《亨利五世》。”
威廉四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满意,又似乎仍有疑虑:“这选得不错。《李尔王》能教她看清什么叫亲情的虚伪,《皆大欢喜》则能让她学着察言观色,别被言巧语迷了眼。那,她有没有说过……最喜欢哪个角色?”
联系到之前的对话,亚瑟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威廉四世想问什么。
他知道这位水手国王是在旁敲侧击,想借文艺形象来了解维多利亚心中的理想配偶是什么样的。在贵族圈子里中,长辈们常常通过谈论戏剧或小说来打听晚辈的情感倾向,这并不罕见,而且既能凸显风雅,又能避免尴尬。
但是这问题抛到亚瑟的手上,可就由不得他不斟酌了。
亚瑟先是回忆了一下尼古拉一世的儿子亚历山大,然后又搜肠刮肚的竭力寻找起了与亚历山大尽可能不同的文学形象。
(本章完)
第766章 得罪了爵士还想娶公主?
第766章 得罪了爵士还想娶公主?
其实关于维多利亚未来丈夫的讨论,在这几年的英国社会一直是个热门话题。
作为世界上嫁妆最丰厚的姑娘,维多利亚被普遍视为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尽管见过她的人并不算特别多,但这不妨碍许多未婚男子都对她着迷不已,舰队街隔三差五就会在报纸上对维多利亚一眼望不到头的潜在结婚对象名单进行讨论。喜欢赌博的伦敦人甚至还为此开出了各种各样的盘口,赌徒们挥舞着钱袋子在未来女王的婚姻问题上下注。
根据近来的赔率走势来看,在这些候选人当中,位于领先位置的人选有:荷兰国王威廉一世的王太孙奥兰治兄弟、法兰西七月王朝的太子内穆尔公爵、普鲁士太子威廉、希腊国王奥托一世以及维多利亚五叔的儿子,即坎伯兰公爵的继承人乔治·坎伯兰等等。
当然,这里面偶尔还会掺进去一些奇奇怪怪的选项,维多利亚的舅舅、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还没结婚的时候,他也曾被纳入过赌场的盘口。
这些名单看上去很长,但如果考虑到《王位继承法》和《王室婚姻法》。
那实际上维多利亚可选的未来伴侣又会被局限在一个相当狭窄的范围内。
因为按照《王位继承法》规定:任何信奉罗马天主教者,或与信仰罗马天主教会之人成婚者,不得继承王位。
单是这一条规定,就把西班牙、奥地利等天主教国家给否决了。
当然,如果这些国家的王室成员为了与英国联姻,愿意改宗圣公会,那倒也不是不能谈。
但是按照这些国家的国内情况来看,如果他们真这么干的话,与英国联姻的事是成了,但他们在西班牙和奥地利的继承权可就得丢了。
毕竟奥地利和西班牙可是相当传统的天主教国家,他们的国民多半无法接受一个信仰新教的统治者。
西班牙国王的官方称号乃是:奉上帝与宪法之名,西班牙国王,天主教信仰的捍卫者。
而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还长期自诩为天主教世界的“世俗守护者”。
奥地利皇帝在公开场合的礼仪称谓也一直使用奥地利帝国与匈牙利王国的合并头衔“奥地利皇帝兼使徒之王陛下”,这要是改信,使徒之王的天主教头衔肯定是不能用了,也就是说,会因此丢掉匈牙利王国的法理继承权。
这两个国家的君主除非昏了头,否则绝不可能与英国联姻。
当然,《王位继承法》只是专门针对天主教进行了严格限制,对于伊斯兰教、印度教和佛教等宗教倒是没有明确的规定。看起来,好像还有在其他方向突破的可能性。
但实际上,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嫁娶异教徒,那你就得做好议会拒不批准婚姻或者英国国教会拒绝祝福婚礼的心理准备。
而一旦这种情况发生,您难道还觉得您的王位继承权不会发生动摇吗?
不过实际上,这种情况一旦有可能发生,也轮不到议会和国教会出手,因为你首先就过不了国王这一关。
根据1772年《王室婚姻法》规定:未满21岁的王室成员婚姻,必须获得君主许可,不得私自安排婚事。年满21岁的王室成员,在结婚前,必须得到君主的书面同意。若无此许可,其婚姻在法律上视为无效,其后代不享有继承权。
这份法案的创立背景,便是由于乔治三世震怒于他的儿子坎伯兰公爵和格洛斯特公爵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迎娶了身份较低的贵族女子。
身份不对等都无法获得国王认可,您难道还想着和异教徒成婚吗?
因此,维多利亚的未来丈夫基本只能出自于那些新教国家,最多再加上已经信仰自由的法国和信仰东正教的俄国。
但是考虑到议会的意见,法国和俄国基本也可以从候选名单里排除。
当然,舰队街的记者们并不会因为这些法律与现实的重重障碍而闭嘴。所以,尽管那些天主教王子、东正教沙皇、甚至远在北美的流亡者后裔都不太可能登堂入室,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地将名单越编越长,越扯越远。
但是,舰队街可以胡扯,可亚瑟却不能。
维多利亚的婚姻事关今后几十年英国政治的走向,乃至于保守党与辉格党之间的势力平衡。
他要是给出了什么人选,并不小心促成了什么两党不愿意见到的事情,那两党把他吊起来批判一番都算是轻的了。
面对着威廉四世的问题,亚瑟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
如果他早知道今天来肯辛顿是为了这件事,那他肯定打死也不来。
因为他的朋友圈里面压根没有一个能够匹配上维多利亚的候选人,喔,不对,好像有一个波拿巴家族的小子。
但他要是真敢开这个口,那都轮不到保守党和辉格党批判他,威廉四世首先就得把他吊在船头的桅杆上挂起来。
总而言之,这属于一点好处没有,反而遍地都是地雷的事情。
不过好在亚瑟的脑筋转的快。
让他推荐什么样的好,他不敢乱开口,但是如果让他说什么样的不好,那他可就很有把握了。
此刻最安全的做法,不是给国王指一条路,而是把所有的死胡同都堵上。
首先,由于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心胸狭窄、为人记仇,所以他儿子亚历山大那样的,维多利亚肯定是不喜欢的。
其次,由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老朋友路易·波拿巴、大仲马以及加里波第等人与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交恶,所以法国王太子内穆尔公爵那样的,维多利亚肯定也不喜欢。
然后,坎伯兰公爵早年间曾经在皇家学会的礼堂后台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恭敬,这样没礼貌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也一定没教养,维多利亚同样不会喜欢。
再者,呃……
一时想不起那么多,等哪天其他人得罪了亚瑟,他可以再继续补充。
“说实话,陛下。”亚瑟微微欠身,看似态度温和,但悄悄在话语中藏了丝机锋:“公主殿下倒还真没有特别赞赏过哪个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但她读《李尔王》的时候曾经说过,她最讨厌的并非老糊涂的李尔王,而是他身边那些虚伪自矜、自以为正直却又毫无风度的庸才,比如康华尔公爵。”
“康华尔公爵?那个软骨头?”威廉四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她不喜欢没有男子气概的小伙子?那你觉得,她会不会喜欢穿军装的小伙子?一身笔挺的军装,再挂上几枚闪亮的勋章,看起来就像将军或者元帅那样。”
亚瑟一听到这话,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
威廉四世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听怎么像是他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他之所以找上亚瑟,好像不是为了咨询候选人,而是在打听他心目中的侄女婿候选人应该以什么扮相出现在维多利亚面前才合适。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亚瑟假装为难的犹豫着抛出了一个问题:“请容我冒昧,陛下。您所设想的这位元帅扮相的年轻人,是否曾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
“那倒未必。”威廉四世爽朗笑道:“但他们穿军装的样子倒是挺能镇住场面,比起那帮一见姑娘就脸红的胆小鬼,至少知道怎么抬头挺胸。”
他们?
不是一个人?
而且根据威廉四世的描述,那几个小伙子十有八九不是靠战功赢得国王青睐的,而是“形象工程”做得足的那类人,又或者国王还有着其他方面的考量。
捕捉到了关键词的亚瑟很快就转动起了苏格兰场名侦探许久不用的歪脑筋,在推理的同时,他还希望尽可能多的问出点线索。
“确实如此。”亚瑟一边顺着国王的话,一边故意试探道:“其实公主殿下也不是很喜欢英国的传统绅士,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肯特公爵夫人的影响,她总认为英语听起来太文弱了,还是说德语的人更有男子气概一些。”
威廉四世听到这话,眼睛里都放出了光:“是吗?我也觉得德语更男人一些,但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行了,但你可不能教德丽娜在公开场合这么说。毕竟我们不仅是汉诺威的王族,也是不列颠的王族,不管是德语还是英语,都是优美高贵的语种。”
“那是自然。”亚瑟笑着应道:“公主殿下聪明伶俐,自然明白这一点。而且我不觉得她这么说是有什么恶意,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德语更有男人味罢了。”
“那除此之外呢,她还有什么偏好吗?”
亚瑟冥思苦想了一阵子,忽然开口道:“总得来说,维多利亚公主还是更喜欢帅小伙子。”
赫伯特·泰勒爵士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吐槽道:“亚瑟爵士,这不稀奇,你难道不喜欢漂亮姑娘吗?国王陛下想知道的是,她是喜欢棕发的,还是黑发的,是喜欢个子高的还是个子矮的。”
亚瑟眼见着拖不下去了,只得先如实交代了一部分:“如果是这方面的话,我记得先前她谈到过她的二表哥不伦瑞克公爵,她说她很喜欢表哥深色的八字胡和骑马时穿着的毛边外套。当然了,公主殿下最欣赏的当属表哥的发型,因为他的头发总是会飘逸地垂在面前。”
威廉四世听完这番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立马在脑中勾勒出那个不伦瑞克小子的模样。
过了片刻,这位老国王却又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八字胡、毛边外套、飘逸的头发……这些都倒还罢了,可问题是……”
他话锋一转:“你说她喜欢帅小伙子,那我得问一句。她有没有见过那些不帅的贵族小伙子?其中有没有她比较喜欢的。”
亚瑟眼皮一动,故意装作没听懂:“陛下的意思是?”
威廉四世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我只是说嘛……有些人,呃,脸长得倒是规整,可就是少了点英气。有些人呢,又瘦又高,一身军装穿起来倒是合体,但是吧,比起不伦瑞克的查尔斯确实还有些距离……但是论起性格,论起知识,论起风度,论起……”
赫伯特·泰勒爵士看见老国王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奥兰治-拿骚家族的那两个,也不至于差劲到您说的那种地步吧。”
威廉四世顿了一下,旋即叹气道:“但总归是没有不伦瑞克的查尔斯那么帅嘛……”
奥兰治-拿骚家族?这不是荷兰王族吗?
亚瑟一听到这儿,略一琢磨,倒也觉得这个选择合情合理。
荷兰不仅是新教国家,而且荷兰王室与英国王室还有血亲关系。
当年乔治二世的女儿安妮公主就嫁给了时任荷兰执政奥兰治亲王,而安妮公主的直系子孙便是如今的荷兰国王这一世系。
如果论起血统,两国王室算是远房表亲。
因为安妮公主是英国国王威廉四世的大姑奶奶,与此同时,也是荷兰国王威廉一世的亲奶奶。
而且考虑到荷兰与比利时之间的糟糕关系,而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又是肯特公爵夫人的哥哥,是维多利亚的舅舅……
亚瑟的眼皮子微不可察地一跳。
这下,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国王的意图。
与其说是在替维多利亚物色佳婿,不如说是在替自己讨个痛快。
由于比利时独立,荷兰王室天然就是那位比利时国王的政敌,而威廉四世这位“水手国王”也从未掩饰过自己对利奥波德兄妹的敌意。
如果真能促成一门英荷联姻,他不仅能趁机堵上利奥波德的嘴,更能从外交上制衡那股在肯辛顿宫暗中滋长的比利时舅权势力。
或许这才是国王真正想要的。
可惜这一步棋再妙,也不是他亚瑟·黑斯廷斯能下的。
他很清楚:利奥波德一世虽然身居外国,但对侄女维多利亚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
维多利亚敬他,信他,爱他,甚至可以说:从小丧父的维多利亚将舅舅视为了父亲般的存在。
如果想要动摇利奥波德,不仅是肯特公爵夫人那一关过不去,维多利亚这一关也过不去。
正当亚瑟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见外面传来了阿德莱德王后的问候声。
“陛下,聊得如何了?不忙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喝个下午茶吧?”
(本章完)
第767章 利奥波德?埃尔德!
第767章 利奥波德?埃尔德!
那年冬天,伦敦一如既往地灰冷。泰晤士河上浮着烟雾,街上的煤气灯投下半透明的光晕,而宫殿的窗帘则总是半掩着,好让外界不窥探它的心事。
在伦敦大学的办公室里,亚瑟·黑斯廷斯孤独的抽着烟。
伦敦塔下的枪声,发配汉诺威时的失意,任职俄国时的狼狈逃窜,此时已成过往云烟。
在卑劣的、无比世俗的政界,偶尔置身局外,其实并非一件坏事。因为往往只有这种时候,政治家才能对各方势力斗争冷眼旁观,并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这个世界,权衡利弊。因此,在宦海浮沉之际,再没有比暂时受阻更为幸运的事了。
一个人倘若总是高高在上地向下观望,从帝王宝座的天际云层,从象牙宝塔和显赫权势的巍巍高处,向下俯视,只能看见奴颜婢膝之辈的谄笑和他们危险的甘心效劳的媚态。谁若自己把尺度握在手里,谁就会忘记自己真正的分量。对于艺术家、统帅和当权者来说,最最有害的,莫过于不断成功,心想事成。
只有遭到失败,艺术家才学到他和作品的真正关系。只有兵败失利,统帅才认识自己的错误。只有失宠失意,政治家才真正认清政治上的全局。不断增长财富使人萎顿,不断获得掌声使人麻木,唯有挫折与停顿才能赋予人活力与韧性。
两年的蛰伏成就了这位时尚文学艺术家、苏格兰场统帅和英国政坛常青树的老辣作风,正如亚瑟·黑斯廷斯墓碑上墓志铭刻下的那句简短的墓志铭:曾经是个好人。
如果回到1834年的晚冬,去到1835年的早春。或许我们可以在伦敦大学的办公室窗外,听见亚瑟·黑斯廷斯抽烟阅读《浮士德》时,发出的那句感同身受的低语声:“唉,我的胸膛里,栖着两个灵魂。”
他的学生,十五岁的维多利亚此时正站在人生的一道门槛前。这道门槛并非由议会筑成,也非由王冠所决定,而是由一个少女的羞涩、王室的期望与帝国的命运共同交织而成的——她必须选择未来的丈夫。
她的伯父威廉四世、她的舅舅利奥波德一世、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
在不列颠、在法兰西、在荷兰、在比利时、在普鲁士、在俄罗斯,在欧洲的所有王室,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个世界最强大国家继承者的婚事,关注着维多利亚的择偶方向。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在洞悉维多利亚择偶观方面,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维多利亚并不知道,她的文法老师亚瑟·黑斯廷斯或许比她本人更了解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好。
她在马车上听见别人提及“奥兰治兄弟”时会微微蹙眉。她提及“内穆尔公爵”时,会不经意地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她或许不明白自己的心,她还年轻,还未被现实夺去天真的光芒。
但亚瑟·黑斯廷斯明白,这就是年轻的姑娘,她们可以对一封来自遥远地方的情书心跳不已,可以为一张画像怔怔发愣,昨天可以爱上这个帅哥,今天又可以为那一个绅士倾倒,到了明天,又非绝世英雄不嫁了。年轻的男女总是容易被激情冲昏头脑,可如果冲动过了头,便要绑在一起过上一辈子。在这方面,即便是未来的女王也不能免俗。
只不过,究竟谁会是这个幸运儿呢?黑斯廷斯不敢妄下定论,但他心里明白,那个幸运的家伙肯定不会是他讨厌的家伙。
——斯蒂芬·茨威格《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四月的阳光透过肯辛顿宫图书室高大的窗棂洒进来,壁炉已经熄灭,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烟熏和墨水气味。
维多利亚合上书本,或许是用力太猛,书本不甚礼貌的发出啪的一声。
“我今天已经读了三十七页意大利散文,背了两首德语诗,上午还得忍受那堂叫人昏昏欲睡的地理课。现在又是英语文法和修辞……我觉得我都快要变成一部百科全书了。”
亚瑟将金丝单片镜从鼻梁上取下来,用拇指擦了擦镜片,语气不慌不忙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对于不列颠来说,确实是一大幸事,殿下。”
维多利亚没有立刻回嘴。
她只是偏过脑袋,睫毛轻轻眨了几下,像是在衡量亚瑟这句不温不火的温吞回答究竟值不值得顶撞。
如果在以往的课堂上,她定然是不敢胡乱顶撞亚瑟的,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与亚瑟的关系日渐熟络,早不像是最初那么生疏。
更是由于,自从进入1835年以后,或许考虑到她马上就要16岁,到了可以参加社交舞会的年龄了,所以肯辛顿宫对她的管控也有所放松了。
在亚瑟的建议下,维多利亚现在不止可以看莎士比亚,甚至一些古早的英国冒险小说也进入了她的书单当中,最值得庆幸的是,《英国佬》作者查尔斯·狄更斯、查尔斯·达尔文和本杰明·迪斯雷利的作品也顺利入选了王储必读书目。
但这还不是最让维多利亚感到高兴的事情,她最开心的是妈妈终于不再每节课到场监督,在大多数情况下,陪同她上课的只有莱岑夫人一人。
而今天这堂课上,甚至莱岑也没到场。
因为她被派到摄政街联系私人裁缝上门,来给维多利亚订做接下来社交季要穿的各种晚礼服了。
维多利亚望着亚瑟斯斯文文擦眼镜的模样,忍不住以她的审美品评道:“为什么您要戴这种单片镜,这压根就不适合您。您看起来,就像一只忧郁的老蝙蝠,刚从教堂钟楼里飞出来那种,而且还不肯承认天亮了。”
亚瑟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低着头将那枚镜片擦拭得更干净一些:“既然您已经开始批评外貌,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殿下已经将今天的课程内容完全掌握了?顺带一提,我远远算不上老蝙蝠,如果您愿意换个形容词的话,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我宁愿一个下午点评您的外貌,也不愿再读一遍‘我可否将你比作夏日’了。”维多利亚一边抱怨,一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莎士比亚明明很会写打斗场面,为什么非要我们背这些绕来绕去的比喻?”
“因为夏日也有它的雷雨天。”亚瑟淡淡回道:“正如人心不全是和煦晴朗,殿下迟早会明白这一点的。”
“我早就明白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妈妈就不是个晴天,她是十一月的伦敦雾。”
如果维多利亚嘟囔点别的,亚瑟兴许还能回应一二,但是她这么说肯特公爵夫人,那亚瑟只能装聋作哑。
不过好在这姑娘精力旺盛的很,没过多久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别的话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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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压低声音,有些得意地说:“您知道莱岑今天去哪了吗?”
亚瑟摇了摇头。
“她去摄政街找那位来自巴黎的裁缝了,据说他特别擅长处理薄纱和褶边。我要定三套晚礼服,皇家蓝、米白、还有一套新流行的银灰色缎裙。”
维多利亚说这话的时候,欢呼雀跃的心情简直都写在了脸上,不过这倒也不能怪她忘记了淑女的矜持做派,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能够独立选择自己的穿着打扮。
她自顾自的兴奋着:“是裙摆拖到地上那种,戴羽毛,戴珠宝,就像杂志上画的那样。”
亚瑟闻言想象了一下:“听起来好像很漂亮,只可惜我不是迪斯雷利先生,没办法在时尚方面给您太多的建议。”
“对了,迪斯雷利先生最近有没有在《伦敦淑女》上发表新文章?我记得他之前说今年巴黎流行的裙摆不再像以前那么鼓了,而是变得更流畅、更具有哲学性……您有没有问他,哲学性究竟是指的什么?”
亚瑟轻挑了一下眉毛,他不是没见过那几本满篇体字、香粉味浓郁的女性杂志,也不是不知道那位自称“东方浪漫主义信徒”的犹太小子正在以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试图征服所有上流社会女性的目光。
但是,他得承认,他还是没想到,这犹太小子“时尚达人”的名头都已经传入肯辛顿宫了。
至于迪斯雷利口中的哲学性嘛……
亚瑟也搞不懂迪斯雷利的哲学性到底是什么意思,埃尔德的哲学性他倒是了解的相当明白,但是那东西明显不能放到台面上说。
亚瑟思索片刻,手指轻敲桌面:“哲学性的裙摆……我觉得,如果按照迪斯雷利先生的思维来解释,那就是:保守党及踝,辉格党及膝,至于激进派嘛……罢了,您不介意的话,干脆在裙子上系一本黑格尔吧,我觉得这就挺有哲学性的了。”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从怀里翻出怀表看了一眼。
维多利亚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不甚满意的开口道:“您今天看表的频率未免太频繁了,是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去处理吗?”
亚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情,最主要是您的事情。”
“我的事情?”维多利亚顿了一下,她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难道……是那两个荷兰人……他们又来了?”
“您不喜欢奥兰治亲王一家吗?”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道:“我……我只是觉得他们太闷了,而且他们的德语口音也怪怪的,完全不如莱岑的汉诺威口音好听。”
“您的意思是说?听起来像是青蛙?”
维多利亚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佯装严肃地绷起脸:“我可没有说他们像青蛙,亚瑟爵士,您不要擅自借我的嘴说出您自己不敢说的话。”
亚瑟一耸肩:“殿下,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海因里希·海涅先生说的。我觉得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应该把他引荐给您。因为你们在对于荷兰口音的看法方面,可是英雄所见略同的。”
亚瑟话音刚落,便将怀表啪地一合:“好了,我也不和您卖关子了。殿下,今天我频频看表,并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实话讲,是您母亲课前给我传了一张纸条,让我务必在三点之前结束授课。”
“为什么?”维多利亚立刻察觉出那种不寻常的宫廷气味正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因为,今天下午……”亚瑟顿了一顿:“比利时国王,您的舅舅利奥波德陛下,将抵达伦敦。如果您三点出发的话,或许还来得及亲自去码头接他。”
维多利亚原本还靠在椅背上,可一听到舅舅的名字,立刻像是被闪电击中似的弹了起来。
“真的?是利奥波德舅舅?”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声音都情不自禁的提高了:“他没有提前通知我!莱岑也没说!为什么他们谁都不告诉我?”
“或许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亚瑟笑了笑:“当然,也可能是怕您高兴过头,以致于没心思上课了。”
维多利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要去换裙子。我不能穿着这身旧裙子去码头见他,那太失礼了。”
“玫瑰红的那件?”亚瑟随口一问。
“那件昨天刚改过腰身。”她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不如米白色缎裙配珍珠耳坠吧?显得成熟些……或者,不行,我要去问莱岑。”
维多利亚说着说着,便自顾自的要推门出去。
亚瑟在后面喊了两嗓子,好像要拦着她似的:“殿下,今天的课还没上完呢。您……您就算要去找裙子,莱岑夫人也没回来啊!”
但没有肯特公爵夫人的约束,正值青春期的维多利亚怎么可能被他管束住呢?
守在宫门前的侍从见维多利亚走远了,笑着回头开口道:“罢了,爵士,您就别费劲了。公主殿下难得这么高兴,您就由着她去吧。今天就算提前下课,相信公爵夫人也不会怪罪您的。”
亚瑟听到这话,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拎着小皮包,开始收拾起了他的教学资料:“那我今天就清闲一回吧。正好,我今天也要去码头接几个朋友,提前下课也算是方便我了。”
(本章完)
给大家推一本《战地牧师日记》
给大家推一本《战地牧师日记》
最近起点写外国历史的好像比前几年多了不少,这本《战地牧师日记》是本一战时期的俄国文,对俄国历史和战地军事文感兴趣的书友可以看看。
简介:
你知道拉斯普金吗?
当然,末代沙皇的第一国师。
预言诺曼诺夫王朝灭亡的预言家。
可以治疗血友病的神医。
操弄王权的野心家。
某些人眼中的世纪骗子,另一些人心中毫无瑕疵的圣徒…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你漏了一样。
漏了什么?
他是个白人!白人!
秦浩跳着脚指着自己的黑色的瞳孔和头发,不满意的说: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他?!
(本章完)
第768章 大圣归来
第768章 大圣归来
伦敦,终于近了。
那日清晨,我正立在贝格尔号的上甲板上,手扶护栏,呼吸着久违的泰晤士河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只有伦敦人才懂得的味道,夹杂着泥滩、煤烟、啤酒糟和旧绳索的湿腥气,远离故土五年,思乡之情就像一条拴在灵魂上的旧缆,轻轻一拉,就叫人心头一颤。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河面泛着耀眼的金光,热气从甲板上蒸腾而起,我们逆流而上,越过格雷夫森德,再穿过利姆豪斯的水道,那些老熟的地标一一浮现。圣保罗的穹顶在雾中泛着微光,伦敦塔如老兵一般在晨曦中肃立。
船身偶尔一晃,河风卷起,带来远处码头上的人声鼎沸。有车夫在大声斥骂拖延的工人,有贩夫在叫卖廉价的新鲜鲱鱼,河面上传来驳船桨橹与水拍击的节奏,那节奏竟比我在热带雨林中听过的任何鸟鸣都更动人。
小艇往来如织,泰晤士河上的行船仿佛从未停歇过。有满载木材的挪威商船正靠岸卸货,一排排水手赤着上身,肩背晒得通红,吆喝声在仓库之间回荡。另有一艘来自印度的东印度公司货船悄然停泊,舱门已半敞开,我远远望见几箱茶叶正被小心地搬下……
眼前伦敦的景象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我不由自主地点起一竿烟,低声吟道:“伦敦呵!我梦中的美人,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操,哪个婊子养的踹我?”
诗还未吟完,埃尔德便觉后臀一紧,整个人重重的跌坐在甲板上。就连他手里的烟斗也跟着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泰晤士河里。
“裤腰松得能养鸡,头发油得能炸鱼。埃尔德,你看看你这个尿性,你他妈在这儿装什么拜伦呢?”
埃尔德的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而又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一个人扛着你的绘图箱、显微镜在船舱内外爬上爬下的,你倒好,一个人站在这儿对着泰晤士河里的河鱼吟诗作对?你这么干,就不怕大西洋的海豚伤心吗?”
埃尔德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在贝格尔号上敢对他这么不客气的,除了菲茨罗伊上校以外,就只剩那个剑桥的秃子了。
达尔文两手里各拎着一个箱子,肩上挂着他自己的行李,脖子上还吊着望远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南美的沼泽地里一路爬出来似的,浑身汗涔涔的,白衬衫上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埃尔德倒在甲板上,双手撑地,嘴角抽搐了两下。
脸上原本写满的悲欢交集,瞬间换成了杀人放火的表情。
他猛地一拍地板,直挺挺地坐起身,朝达尔文怒吼:“查尔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刚刚那句押得多工整,‘今朝我在你滚烫的怀中重返人寰’。你这是在嫉妒我,纯粹的嫉妒,嫉妒老子天生的抒情才华比你的头发还多。”
与埃尔德朝夕相处五年的达尔文行情明显见涨,现在这种对于发量的攻击显然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达尔文只是冷哼一声:“我嫉妒你?你穿的就跟刚从骡子肚子里滚出来似的,还在这儿吟诗作对,你以为你是拜伦?你不过是他没洗干净的袜子。”
“滚你娘的蛋!”埃尔德火了,他撸起袖子就往前凑:“我帮你整理标本的时候,也没让你说声谢谢。现在轮到你帮我扛个箱子,你怎么就这么多意见?”
达尔文正想还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这一声怒喝如同炮弹在甲板上炸响,吓得甲板上的两只鸽子扑棱一下腾空而起。
军装笔挺的菲茨罗伊上校一脚踢开缠在甲板上的粗绳,走到两人中间:“埃尔德!瞧瞧你这副鬼样子!待会儿码头肯定会有海军部的人来迎接,说不定还会有几个记者。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海军部的人看见你裤裆开叉、胡子朝天的模样!我警告你,我不想在明天的《泰晤士报》上看到类似《贝格尔号远航五年,最终载回了一个疯子和一坨藻类》的新闻标题。”
埃尔德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嘴还半张着,像是想说什么,但转瞬又被上校那双鹰眼瞪得把话卡在了喉咙里。
“赶紧给我滚下去换衣服!衬衫像是拿死鱼擦过的,裤脚能拧出一桶黑水来。我可不想让你叔叔以为,我这五年来,一直在船上虐待你。”
埃尔德听到菲茨罗伊上校提到他叔叔,顿时便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这种时候,他确实得给叔叔留个好印象,毕竟回了伦敦后,还得仰仗他老人家帮忙跑通海军部的关系呢。
他悻悻地抓起达尔文手里的一只破箱子,一瘸一拐地往船舱方向走去。
回到船舱的起居区域,埃尔德没过多久便把上衣脱了个精光,取过洗脸盆打了点水,对准巴掌大的小镜子,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摸着下巴上被太阳晒的枯黄的野胡子。
只见他一会皱眉、一会哼哼唧唧,胡子也剃得横七竖八,活像个刚入行的理发学徒。
这还不算,他嘴里时不时还要骂骂咧咧的喊上两句:“老子围着地球绕了一圈,没有功劳总得有点苦劳吧?就因为这狗屁胡子,还得被人当成猴子训……我呸!”
这时,舱门吱呀一声开了,达尔文抱着两个箱子弓身钻了进来。
他哐啷一声把箱子扔到地上,随后也开始解开衬衫扣子换衣服。
“你又下来了?”埃尔德哼了一声,他把剃刀一甩,浑然不顾半截胡子还挂在脸上:“我还以为你那些标本起码得搬上半小时呢。”
达尔文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我下来拿航行图册。”
“拿图册干什么?”
“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菲茨罗伊上校估计海军部可能会第一时间上船检查,所以让我把行李先拿下来。至于那些呈交海军部的紧要文件,则需要尽快送上去。”
“哈?”一听马上就要靠岸了,埃尔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咧嘴一笑,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喂,查尔斯,等会上岸了,你有没有点什么……后续安排?”
达尔文正在系扣子,闻言手一顿,脸色竟然有些发红:“我……我想先回趟家。”
埃尔德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副“老子懂了”的表情。
他歪着脑袋看向达尔文:“呦呵,还脸红?我说的是‘今天晚上打算干嘛’,不是问你是不是想尽快赶回家去见你那小未婚妻。”
达尔文低下脑袋,手忙脚乱地扣上最后一个扣子,耳根红得像被热水泼了。
他低声说道:“我确实想回去见见她。”
“啧……”埃尔德白了他一眼,一边把衬衫往身上套,一边咕哝道:“你这种人啊,一见到雌性人类就走不动道,还不如土拨鼠呢。”
“你能不能别用‘雌性’这个词,雄性人类先生。”
“那你要我怎么说?小甜心?小宝贝?拜托,那是你的未婚妻,又不是我的。”
达尔文气的差点撸起袖子给他一拳:“欸,埃尔德,你他妈的……”
埃尔德见状赶忙高举双手投降:“查尔斯,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达尔文倒也没真打算揍他,他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呢?你今天晚上打算干点什么?”
埃尔德闻言,啪的一下就系好了衬衫扣子,他咧嘴笑道:“我啊……打算先去海军部把我这五年攒的薪水全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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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然后啊……”埃尔德两手一摊,怅然若失的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我要好好的去莱斯特广场……散,散,心。”
埃尔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眯,嘴角翘起,仿佛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些关于剧院、雪茄、香槟、芭蕾舞短裙和大白腿共同交织的梦境。
可惜,达尔文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个“噫”字都没哼,他只是低头继续整理那皱成一团的衣领子。
“嗯?”埃尔德皱眉道:“查尔斯,你这反应不对啊!你连个眉头都没皱,你什么意思,转性了?”
达尔文抬了下眼皮,语气淡得就像伦敦人聊天气:“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早就猜到了。”
“早就猜到了?”埃尔德狐疑地眯起了眼:“你怎么猜到的?你莫不是偷窥了我的日记?”
“你的日记还需要偷窥?我用屁股想都知道,你肯定写了十页‘哎呀好久没摸女人了’之类的话。”达尔文说着顺手拉平袖口,随口道:“再说了……水手们早就开盘了。”
“开盘?开什么盘?”
“你下船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埃尔德一愣,脸上写满了“什么玩意儿”。
“我操,他们还真赌这个?”
“赌得还挺热闹呢。”达尔文点头道:“一个选项是莱斯特广场,另一个选项是其他。”
“赔率呢?”
达尔文抖了抖袖口:“其他是一赔一百。”
埃尔德嗓子一哽:“这么高?那莱斯特广场呢?”
“一赔一。”
“啊?”埃尔德差点把剃刀蹭到地上:“一赔一?你他妈在逗我吗?没人押我去干别的?”
达尔文对朋友的毫无自知之明颇感无奈:“不逗你。他们连你从哪条巷子进、和哪家姑娘熟,都赌上了。听说老汤姆还赌你会讲笑话博姑娘一乐,然后因为醉酒忘记把裤子脱了。”
“操他妈的老汤姆!”埃尔德气得在镜子前来回踱步:“我不过是……是个追求快乐、热爱都市生活的正常不列颠青年,结果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赌徒居然把我描绘得跟下水道里的栗鼠似的。”
“埃尔德,下水道里可没有栗鼠,你就别往脸上贴金了。”
埃尔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跟你说查尔斯,你这种人啊,心眼比试管还小。对于你来说,哪怕我回伦敦的第一站是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忏悔,你都得说我跟那里的修女有一腿。”
达尔文摊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打算当着老汤姆他们的面,给自己澄清名誉吗?”
“澄清个屁!”埃尔德瞪大了眼睛:“我去,我就去,我高高兴兴地去,我看谁能拦我。我不仅要去,我还要穿得体体面面地去,让老汤姆和海军部的王八蛋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子回来了,伟大的埃尔德·卡特回来了,带着积攒了五年的航海积蓄和绅士风度,回来了!”
“行。”达尔文摇头道:“那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埃尔德将剃须刀扔给了达尔文道:“来,查尔斯,伺候着,帮我把剩下的胡子剃了。让莱斯特的姑娘们瞧瞧,时隔五年,埃尔德·卡特先生的下巴还是像五年前那么滑溜。”
达尔文接过剃须刀,没好气的招呼着埃尔德坐下:“行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时间紧迫,你别乱动,咱们速战速决。”
“操!查尔斯,你给我下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你这个该死的剑桥秃子。”
“闭嘴!埃尔德,有能耐你自己来,你这个没救的莱斯特广场探险者。”
两个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埃尔德的“鬃毛”给剃干净了。
埃尔德刚想端起镜子好好欣赏一番,便听见甲板上传来了菲茨罗伊上校不容置疑的喊叫:“全体人员立即到甲板集合!准备靠岸!马上!”
或许是因为即将抵达伦敦,所以菲茨罗伊上校今天的口令格外客气,十分注意文明用语。因为往常他都会在后面补上一句:“要么动起来,要么我把你们的屁股钉在甲板上当风向标!”
埃尔德一把推开舱门,拿出了当年被美洲狮追猎的逃跑速度,拖着达尔文脖子上的望远镜就往甲板冲。
他一边走还一边叨咕:“码头是不是有欢迎队伍?是不是海军部派了军乐队?有没有姑娘们在举着环等我?”
两人冲到甲板上,只见泰晤士河上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尽,岸边的砖石码头在阳光下泛着浅褐色的热光,处处人头攒动,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埃尔德眼睛一亮,鼻孔都要朝天了:“我……操,亚瑟还真没骗我!查尔斯,咱们俩肯定是在伦敦出名了。这些估计都是《英国佬》的读者吧?海军部可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些一定都是埃尔德·卡特的追随者,以及查尔斯·达尔文的信徒。”
达尔文被望远镜勒的脖子发红,他原本正打算痛骂埃尔德,可听他这么一说,他也抬眼望向了码头。
不看还好,这一看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格林威治与伦敦塔之间的河段,此刻几乎挤满了前来迎接的人群。
码头上彩旗招展,一排排近卫骑兵和步兵列队严阵以待,他们的红蓝制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匹雪白高头大马拉动仪仗马车正沿着河岸行驶,金顶车厢在已经清场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岸边搭起了临时看台,不少戴着羽饰礼帽的绅士们正站在台阶上踮脚眺望。
就连河面上也出现了泰晤士河警的驳船,他们挡在贝格尔号的前方,仿佛是在为他们开道。
埃尔德一脸骄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查尔斯,看见没?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欢迎队伍!横幅!环!鼓手!还有那帮姑娘,全穿着白裙子,远远地在冲我招手!我就说嘛,像我这样的金子,迟早是会发光的。”
(本章完)
第769章 劫数命定
第769章 劫数命定
九九图成星斗定,三三事满转轮根。
两肩错抬浮生梦,一语遮来文官身。
名似月华无著影,身同戏蝶渡浮尘。
痴心自笑难开口,回首原来步步真。
——亚瑟·黑斯廷斯《为埃尔德·卡特爵士自传序》
就在贝格尔号即将靠岸、埃尔德兴奋得冲着码头人群比心时,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忽然在人群另一端炸开了锅。
“快让一让!你踩到我脚了,亚瑟!”
“那你别把那么大一坨亚历山大压在我这边!”
“我怎么就成一坨?大人物理应就是这个份量!”
只见亚瑟和狄更斯正肩并肩地扛着一位体态圆润、头戴礼帽的法国胖子。
大仲马的左腿跨在亚瑟的脖子上,右屁股则沉甸甸的压在狄更斯的肩头,手里还捏着一根铜管望远镜架在眼前。此刻,他正试图通过望远镜,越过汹涌的人潮,在泰晤士河上寻觅着几年前不慎走失的名贵动物。
如此奇景自然引来了围观群众的一片惊呼。
大伙儿忍不住私下嘀咕:“去年才刚在本土和海外领地全面废除奴隶制度,结果今年这帮黑鬼就翻身做主子了?”
“我再问最后一遍,亚历山大,你看清楚了没有?”亚瑟·黑斯廷斯的语气还算温和,但下巴上一跳一跳的青筋已经出卖了他:“你确定今天是贝格尔号返航的日子吗?”
“你急什么?”大仲马一本正经地应付着,铜管望远镜还没从眼眶挪开:“你以为在偌大的泰晤士河上找到一只猴子很容易吗?”
狄更斯的体力没有亚瑟好,亚瑟都有些扛不住了,就更别提他这个平时不怎么运动的大作家了。
或许是用力过度,狄更斯的脸都涨红了:“那……那你就找查尔斯,找查尔斯·达尔文先生,他应该比埃尔德要好找。”
亚瑟也在一旁帮腔:“说的没错,找查尔斯!他的脑袋在太阳底下反光!”
“查尔斯的脑袋反不反光关你屁事。”大仲马拿着铜望远镜转着圈的寻找:“我是在找猴子呢!那只散养的,原产诺丁汉的,喜欢戴顶小帽子的小猴子。我丢了它,这五年简直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你丢的是猴子,我们丢的是老腰!”狄更斯脸涨得比番茄还红,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亚历山大,你这屁股赛过一门攻城炮,压得我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正当亚瑟和狄更斯打算和这胖子算总账时,只听大仲马忽的一声大喊:“找到了!”
“在哪儿?”亚瑟和狄更斯几乎异口同声地吼出。
话音未落,大仲马就已经被他们二人合力一抛,像一袋刚从车上卸下的马铃薯似的,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帽子滚出去老远。
大仲马一手扶着屁股,还没完全从地上爬起,嘴里就已经开骂:“你们两个该死的英国佬!我一叫你们就给我扔下来了?他妈的,你们这么会扔,军械总局怎么就不把你们俩聘去搬火药箱呢?”
亚瑟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瞪他:“别废话,快说你看见谁了?”
大仲马拍拍屁股,朝西南方一指:“就在那儿!码头上的那群人!有艘船刚刚靠岸,甲板上并排站着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和一个秃子。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脸长什么样,但我觉得除了贝格尔号以外,其他船上应该很难拥有这么顶级的配置了。”
……
泰晤士河南岸码头上,阳光洒在红白交错的皇家军旗上,军乐队的队员们正紧锣密鼓的调试着铜管乐器。
在最前方的大遮阳伞下,站着的正是肯特公爵夫人,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维多利亚则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自从舅舅利奥波德1831年前往比利时宣誓就任比利时国王以来,她已经有足足四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去过舅舅在英国的克莱蒙特庄园做过客。
要知道,克莱蒙特庄园或许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只有去到那里,她才能不用按照妈妈的要求做这做那,而且她还可以在那里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再也不必和妈妈睡在一间卧室了。
再加上,维多利亚同母异父的姐姐费奥多拉也嫁去了德意志,成了霍恩洛厄-朗根堡亲王恩斯特一世的妻子。
这几年她在肯辛顿宫里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剩下莱岑夫人了。
虽然舅舅和姐姐这两年几乎每个月都会写信给她,但冰冷的文字总归是抵不过活生生的人。
她手里捧着那束自己亲手从肯辛顿园里摘下来的鲜,焦躁的望着一艘又一艘航船驶过泰晤士河。
就在大仲马被亚瑟和狄更斯扔到地上的同时,泰晤士河南岸,贝格尔号的铁锚落水,船身一震,尘封五年的旅程终于抵达终点。
舰桥上的达尔文捋了捋衣襟,心中忐忑的和身前的埃尔德说着悄悄话:“埃尔德,你觉得海军部会派什么人来迎接我们?”
埃尔德正意气风发地挺着胸膛,拎着帽子冲着岸边的人群使劲挥舞:“管他呢,就算是第一海务大臣亲自迎接也是应该的。我们在船上吃了那么多苦,欢迎仪式搞得隆重一点怎么了?你瞧,那边还有个捧着一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呵,还有献环节,海军部这次可算是费了点心。”
就在埃尔德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帽子,还打算朝那位“贵族小姐”眉目传情时,只听见哐当一声,下船的舷梯已经搭稳。
维多利亚站在遮阳伞的阴影里,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贝格尔号的桅杆和船尾旗帜,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不安感。
她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脸上仍然挂着那副八分合宜两分疏远的社交笑容,站在几位海军部官员之间与他们交谈着,而莱岑夫人则恰好在低头翻看一本礼宾册,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舅舅的船都已经靠岸了。
然而……
没有人动。
没有人迎上去。
更没有人提到她的舅舅利奥波德。
维多利亚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被隔绝在成人世界之外的感觉。
在她最在意的事情面前,大人们总是会选择装聋作哑。
她咬了咬嘴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束,那是一个小时前她自己在园里精心挑选的,里面既有粉红的玫瑰,也有盛开的雏菊和的金盏,全是她记得利奥波德舅舅最喜欢的颜色。
她回头望了眼无动于衷的大人们,浑身颤抖的捏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舒展开了,她认命了。
可不知怎的,嘈杂的人群中仿佛蹦出了某种熟悉的杂音似的。
她仿佛听见了人群的缝隙中,有一缕声音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轻轻传来。
我们的疑虑是叛徒,它们使我们害怕去尝试,从而使我们失去本可以赢得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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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辛白林》
亚瑟的点评声在她的耳边炸响:“殿下,正如莎士比亚所言,世上不缺聪明人,缺的是迈出脚的胆子。”
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妈妈,又望了一眼不远处沉默无言的莱岑夫人,心中某个坚硬的东西,好像忽然悄悄的破碎了,又好像在碎裂的缝隙中生出了一朵小。
她没再等,而是捧起束,轻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又一步,悄悄越过遮阳伞的边缘,从礼宾次序的边缘,迈进了现实的阳光之下。
她那双尚未完全长成的脚穿着不合脚的礼仪靴子,在石板码头上不紧不慢地踏出了一条通向船梯的路。
而她身后的成年世界,似乎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一行动的出格。
她要把这束,亲手交给她的舅舅。
就在此时,甲板上的埃尔德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舷梯处靠近,他一眼便看见了那束色彩艳丽的束。
出于本能,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海军部安排给“凯旋归国将士”的欢迎环,一瞬之间,不由喜上眉梢。
埃尔德摇着脑袋低声叹道:“让淑女走这么长的路献,是不符合绅士风度的。”
还未等达尔文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埃尔德便拔腿快步,拽着帽子就奔了下来。
“殿下请留步!小心舷梯!”码头的礼兵这才发现不对,可他刚喊出口,埃尔德却早已双脚着地,恭敬而又激动地把手向着维多利亚探去。
“哎呀,小姐,您来得正好。这,是送给我……喔,不对,是送给我们的吧?”
紧接着,埃尔德挺直胸膛,踏前一步,微笑着,不容分说地从维多利亚手中接过了那束鲜。
维多利亚怔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可为时已晚,因为她的怀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埃尔德正一脸“感动得要落泪”的样子,他深深地向维多利亚鞠了一躬,声音洪亮到连远处的军乐队都听得一清二楚。
“感谢您,好心的小姐。你这份敬意,我替贝格尔号全体船员收下了!愿上帝保佑您这颗纯洁的心!”
说着,他还朝周围欢呼的人群挥了挥帽子,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打算朝高官们所处的礼宾台致意。
可还没等埃尔德过完瘾,他就听见了一道稚嫩而冰冷的声音,低低的从他身后传来。
“你是谁?”
埃尔德一愣,他转过脑袋,看见那位小姑娘正盯着他,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完全没了方才的羞怯,而是一种肯辛顿宫仆从们都熟知的带着王室高傲的不悦。
她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委屈、惊讶、失望,甚至还有些……伤心。
埃尔德正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望着女孩的眼睛,他也没搞懂这姑娘到底在悲伤个什么劲儿。
难道是因为我没给她签名?
埃尔德想着想着,就开始从上衣兜里掏签字笔。
“殿下,殿下请退后!”只见一位穿着黑色燕尾服、胸前佩着银扣的海军部官员着急忙慌的从遮阳伞下冲了出来,满脸惊慌地挡在两人之间,伸手拦住了正准备再度致意的埃尔德。
紧随其后的,是银鬓整齐的第五代格拉夫顿公爵亨利·菲茨罗伊,他神色难堪的一边走一边冲着菲茨罗伊上校喊道:“罗伯特,你的人在干什么蠢事情?”
菲茨罗伊上校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听到叔叔的这声斥责,表现的也没比埃尔德见到叔叔的反应强到哪里去。
他悻悻地摘下帽子,朝叔叔行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军礼:“亨利叔叔,您今天……”
格拉夫顿公爵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菲茨罗伊上校脸一红,立正站好:“抱歉,公爵阁下。”
格拉夫顿公爵一边快步走上前,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他快步来到维多利亚面前,脚步顿了一顿,随后单膝下跪,低头躬身道:“殿下,对于我侄子麾下船员方才的轻慢与莽撞,我在此代表他郑重向您致歉。”
港务局的官员们也赶快挺身而出,他们摘下礼帽,语气近乎懊悔地开口道:“殿下,错在我们。利奥波德陛下乘坐的船只原定是在贝格尔号之前进港,只是不知为何,贝格尔号抵达伦敦的时间提前了,虽然半小时前我们已经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了肯特公爵夫人,但是我们却忘了您可能还不知道,这……这完全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港务局的致歉话音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让开,别踩我鞋!”
“亚历山大,现在是你那一身膘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努把力,往前挤!”
“喔!上帝啊!我的腰!”
只见围观人群猛地一晃,一位穿着考究的绅士被硬生生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紧接着,又有两道身影也随之跌落在他的身上。
在以泰山压顶之势暴击了倒地的亚瑟后,大仲马和狄更斯一左一右,就像两只翻了肚皮的西瓜虫一样咕噜咕噜的滚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该死!查尔斯!亚历山大!”亚瑟捂着胸口痛苦至极道:“我说了,我心脏不好!”
维多利亚盯着他们看了半晌,这才发觉来人好像有些眼熟。
一时之间,她甚至把生气的事情忘了,情不自禁的走近了两步:“亚瑟爵士?”
亚瑟正挣扎着坐起,手肘还撑在地上,直到听见那声脆生生的“亚瑟爵士”,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瞬间清醒了。
亚瑟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不远处那位满脸错愕的公主殿下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亚瑟的脸顿时变了颜色,他先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强撑着老腰站直了身子,随后拂去外套上的灰尘,拍平裤腿的褶皱,伸手抹了抹被大仲马压歪的高礼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过多久,整个人便又像是苏格兰场挂着的那副画像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鞠了一个标准绅士礼:“殿下。”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些好奇:“您……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您刚才是不是被那位胖先生摔了?”
(本章完)
第770章 统治吧!不列颠尼亚
第770章 统治吧!不列颠尼亚
亚瑟正扶着帽檐,试图掩饰自己刚刚被压得半死的窘态,听到维多利亚的问题,他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了。
“殿下,真没想到,您也关注着贝格尔号归来的航程吗?您今天下午在园摘的时候,和我说这是为了送给利奥波德陛下。现在看来,原来您是打算给环球航行归来的皇家海军水手们一个惊喜?您真是有心了。”
维多利亚听着亚瑟的回应,脑袋里一时间还没理清楚。
亚瑟语气平和,眼神里带着笑意,但维多利亚却总觉得他话里话外藏着别的意思。
其实也不怪维多利亚多想,因为这正是亚瑟在修辞课上教导她的:要谨言慎行、注意遣词造句,也要听懂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尤其是在公开场合,每一句话都带有政治上的意义。
“我……我只是……”她垂下眼眸,有些迟疑地望向空空如也的手。
亚瑟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只是神情坦然地站着,像是在等她做出什么选择。
因为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把给谁”的问题了。
相较于维多利亚,站在礼宾台上的肯特公爵夫人更能明白亚瑟这一番话的份量。
这位曾经帮助维多利亚赢得苏格兰场拥戴的年轻人,并没有直接替维多利亚解围,也没有急于纠正现场的误会,而是悄悄地为维多利亚搭建了一座可以顺势而下的台阶,只要她愿意抬抬脚,便能将这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转化为一次极有价值的公关行为。
公爵夫人的眼神略微移向贝格尔号的方向。
在甲板上,在那一张张日晒风蚀的脸庞上,当得知亲自献的乃是王储维多利亚时,水手们的脸上无不写满了感动与惊讶。
这群皇家海军的水手们或许粗鄙、或许不拘礼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王储殿下的致意感到受宠若惊。
那位刚刚还满脸笑容接过鲜的年轻水手至今还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他显然被现场突如其来的风向转变吓坏了。
相较于让维多利亚把鲜献给舅舅,将这束送给水手们显然是一份比原先计划更好的筹码。
要知道,在议会改革通过、党争日益激烈的今日,辉格党能在宫廷中维系优势,本就仰赖于对新兴阶层与海军体系的广泛联络。
虽然辉格党早就表态全力支持维多利亚登基,但处于辉格体系之内的皇家海军内部却依然有些小分歧。当然,这不是说皇家海军就不支持维多利亚公主继位了,只不过他们支持维多利亚的原因并非是有多喜欢这个小姑娘,而是他们讨厌位于维多利亚之后的王位继承人坎伯兰公爵恩斯特·奥古斯都·汉诺威。
这位王叔的名声,在皇家海军之中,几乎可以用人人避讳来形容。
表面上,他是王室的一员,是乔治三世的儿子,是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的弟弟,血脉正统,资历充足,甚至还曾在反法战争时期以骑兵少将的身份参与对法作战,并在一次战场巡察过程中被流弹击中头部右侧,险些阵亡。
但是聊起坎伯兰公爵的战绩,那实在是反应平平。
毕竟拿破仑战争期间,陆军最辉煌的战绩几乎全部出现于以威灵顿公爵为统帅的半岛战争之中。
至于坎伯兰公爵嘛,他参加的主要是第一次反法战争中汉诺威与奥地利联军对法作战的那几场战役,而且他在比利时的作战表现确实称不上太光彩。以致于当坎伯兰拿自己头上的伤疤作为军功炫耀时,那些讨厌坎伯兰公爵的军界要员便私下嘲笑说,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伤疤”。
当然,皇家海军对坎伯兰公爵的不满,也不仅仅在于他喜欢自我标榜,更多的还是坎伯兰公爵的主张触及到了皇家海军许多少壮派军官的现实利益。
首先,坎伯兰是典型的托利派遗老,他不仅公开反对1832年改革法案,还时常在上院大放厥词,痛斥改革是“对祖宗制度的背叛”,更曾警告说改革会“摧毁军队的忠诚精神”。
这话让皇家海军的少壮派们听了心里直冒火,因为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正是靠着比议会改革更早的海军改革才得以从中产阶级、专业技术岗位中晋升为舰长、航海长。
虽然皇家海军同样少不了裙带关系,但是比起陆军那种近乎世袭制的卖官鬻爵体系,重视技术能力的皇家海军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说:皇家海军的晋升是相对公平的。
甚至,哪怕是皇家海军中出身显赫的那部分军官,也同样不喜欢坎伯兰公爵的论调,因为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靠着家世背景晋升至这个位置的。
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成为军官前都经历了严格的海军学校培训、至少六年的海上实习和通过率极低的海军部考试。
每年都有大约两百到三百名军校见习生进入皇家海军服役,其中大约只有四分之一的见习生能够在六年实习期满后通过海军部考试成为军官,其中能成为舰长的比例大约有百分之八,最后能够晋升将官的则只有百分之二。
也就是说,哪怕你确实有人撑腰,但是在皇家海军,想要晋升就必须拿出点与身份地位相匹配的成绩。
今天的码头上就有两个现成的例子,那就是格拉夫顿公爵的远房侄子、贝格尔号船长罗伯特·菲茨罗伊上校,以及爱尔兰望族卡特家族的后裔、前不久刚刚调任海军补给事务局助理总监的约翰·卡特少将的侄子、贝格尔号制图员埃尔德·卡特先生。
这两位皇家海军的青年军人即便出身显赫,但依然咬着牙完成了贝格尔号艰苦卓绝的五年环球科考航行任务,虽然时常有“红眼病”要拿卡特先生不拘小节的个性开玩笑,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与陆军那群很少吃苦的军官少爷一比,埃尔德足以称得上是高风亮节了。
如此一来,这群人就更讨厌凭借王室身份晋升陆军上将的坎伯兰公爵了。
更遑论坎伯兰公爵在战争期间还曾与海军元帅巴勒姆勋爵以及海军财政委员会发生过口角,再加上坎伯兰那副天生的陆军为先的做派……
总而言之:如果坎伯兰登基,他们不相信他会善待皇家海军。
想到这里,肯特公爵夫人手中的象牙折扇在掌心里慢慢合上。
“烦请通知军乐队,准备演奏《统治吧!不列颠尼亚》。”
陪伴在公爵夫人身边的康罗伊先是一怔,不过他很快也明白了公爵夫人的想法。
这可不仅仅是在收买皇家海军的人心,还是个展示维多利亚公主与坎伯兰公爵大有不同的好机会。
“明白了,殿下。”
很快,一声低沉的铜管号角在码头上响起,紧接着是整齐的小号呼应。
当最后一个铜管音符在潮湿的港风中震响,小号声如晨钟暮鼓般穿过了整个码头,不止是贝格尔号的甲板上,就连附近船只上那些原本还在整理缆绳、打扫桅杆的水手们,动作也齐齐一顿。他们当中有不少都是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转业跑商船的老水兵。
不少人都和着节奏哼起了这首皇家海军的军歌。
“当大不列颠奉天承运,
率先从蔚蓝色的海洋中崛起,
崛起,崛起,崛起,
从蔚蓝色的海洋中崛起!”
当《统治吧!不列颠尼亚》的曲调高昂起来,码头仿佛一瞬间被某种古老的精神唤醒了。
站在贝格尔号甲板上的水手们,有人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有人抬手摘下帽子庄重地按在胸前,还有人哽咽着,似乎是想起了这五年来的艰辛。
他们用几乎破音的嗓子跟着唱出了那句:“万邦之中汝最为圣,消灭独裁,驱逐暴君是汝使命!使命,使命,使命,神圣的使命!繁荣与汝同在,伟大、自由与汝同行,恐惧和嫉妒才是外族的心情……”
歌声并不整齐,甚至称得上有些嘶哑难听,但是当所有歌声汇聚到一起,却积蓄出了一股激动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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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埃尔德这个平时不着调的家伙,也被现场的情绪所感动,他一时之间痛哭流涕,这小子不知何时放下了束,用带着老茧的手指轻轻捋平了衣襟,然后转向维多利亚,踉跄地半跪在地。
他一边哭,嘴里的歌声却没有停:“统治吧,不列颠尼亚!不列颠尼亚力挽狂澜,不列颠人永不为奴!”
紧接着,又一个水手跪下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最后,整个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身影几乎全都屈膝朝向维多利亚所在的方向。
这样的情感很快便像是野火一般延烧到附近的其他船只,一艘又一艘的航船甲板上,几乎所有水手都在欢呼着脱下帽子向维多利亚行礼。
维多利亚被这一幕惊得完全愣住了。
今天的遭遇比之前在圣马丁教堂那一次更令她感到震撼,毕竟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有亚瑟事先向她通气,她并未下令,也没有演讲,但眼前这百余水手自发的举动,却让她的情绪在一时之间翻涌不停。
她忽然感到有些愧疚,愧疚得几乎无法抬头去看那掉在地上的束。
维多利亚不禁脸颊发烫,原本因为生气而高昂的下巴不知何时也低垂了几分。
她的目光游移着,缓缓看向亚瑟。
那人依旧站在侧后方,手还扶着帽檐,脸上神色无悲无喜,只是在轻轻的向她点头:“殿下,您是打算下周什么时候召见贝格尔号的船员代表?如果时间与教学冲突,我随时都可以调课。”
亚瑟说得十分自然,自然到仿佛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维多利亚领会了亚瑟的意思,正当她苦恼着母亲会不会答应邀请贝格尔号船员来访时,她忽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德丽娜,你觉得这周五如何?”
肯特公爵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伴在她身边的还有康罗伊、莱岑夫人以及一众政府部门的要员们。
维多利亚猛地一震,她回头望向母亲,只见肯特公爵夫人正温和的冲着亚瑟点头道:“亚瑟爵士,今天多亏了您。”
语罢,她又转向了女儿:“这周五正好是月中。你舅舅这两天计划先去温莎,周六再来到肯辛顿宫做客。正好让贝格尔号的英雄们在前一日入宫,既能让他们讲述海上的见闻,也能在晚宴上把这些趣闻轶事与其他来宾一起分享。”
“是,妈妈。”她轻声答道,重新抬起头,目光扫过甲板上那一双双依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维多利亚整理好了凌乱的心情,带着些对水手们表达敬意的感动和私下里偷偷练习的笃定笑意,迈步向前,俯身朝那位最先跪下的年轻水手埃尔德·卡特先生伸出了手。
“先生。”她回忆着在亚瑟课堂上演练过的真挚语调,开口道:“这束本来是为我的舅舅准备的,但现在看来,它真正该属于的人,是你们。”
维多利亚俯身捡起那束,想要将它交到埃尔德手中,然而这时候埃尔德却愣住了,兴许是刚才被吓到了,这位伦敦大学的高材生居然忘了伸手去接。
“拿着吧。”维多利亚轻声催促了一句:“容我冒昧,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是什么吗?”
埃尔德回过神来,赶忙伸手接过:“埃尔德,埃尔德·卡特向您致敬,公主殿下。”
甲板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小范围的笑声,水手们压低了嗓子互相推搡着,气氛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埃尔德·卡特?”这下换成维多利亚吃惊了:“您该不会就是那位小沃尔特·司各特吧?”
埃尔德听到公主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一瞬之间,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他抬手敬礼道:“不,公主殿下,我可不是什么小沃尔特·司各特,而是大埃尔德·卡特,很高兴您喜欢我的作品,这真是荣幸之至。”
维多利亚听到他这么说,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我提起过您,你们俩是好朋友,对吗?”
“当然,朋友之间一起干过的事,我们基本都干过。”埃尔德怎么也没想明白,亚瑟为什么能和公主挂上钩,而且从刚才维多利亚和亚瑟之间的对话来看,他们的关系貌似还挺亲近的:“容我冒昧,殿下,您和亚瑟……”
维多利亚尚未答话,一旁跟过来的亚瑟却先轻轻咳了一声,他用一种半认真、半警告的语气插了进来:“卡特先生,基于为您着想的出发点,我建议您谨慎使用‘基本都干过’这种模糊不清的形容。”
“模糊不清?”埃尔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还想让我展开说说吗?”
语罢,他又想起了维多利亚公主就在眼前,于是又急得直摆手,以尴尬中带了点惶恐的姿态满口胡诌:“当然,我……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我们干的是正经事!海图、报告、远航日志,还有偶尔帮人写点诗什么的……亚瑟,那年你在哥廷根帮我翻译德语航海手册,你弄好了没有……”
亚瑟听到这话,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他道:“东西一会儿就给你,都锁在你放在我家的那个箱子里呢。”
维多利亚听着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和地插科打诨,虽然她未必听懂了其中的全部意思,但是这不妨碍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松。以致于,她对于埃尔德的印象都好了不少。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要求道:“那就拜托您和亚瑟爵士在周五来访的时候带着箱子一起吧。听上去,里面应该藏了不少关于您这趟航程的秘密。”
“呃……”埃尔德此刻正站直身子,嗓子里和卡了鱼刺似的:“当然,殿下,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呃,我保证,等我们入宫那天,我会把最精彩的段落讲给您听。”
维多利亚轻轻颔首:“肯辛顿期待着您和其他船员的到来。”
就在这时,肯特公爵夫人也向前走了一步,她先是向贝格尔号的船员们表示了慰问。
随后又俯下身子在维多利亚耳边提醒道:“德丽娜,你舅舅的船就快要进港了。贝格尔号的水手们辛苦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了。”
旁边的海军部官员也向维多利亚保证道:“公主殿下,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我们向您保证,一定把他们安排妥当。”
海军部派来的军官是位袖口上缀着金色橄榄叶的中年人,他向维多利亚和肯特公爵夫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将手贴在胸前,向贝格尔号的船员们大声致意:“代表海军本部,我向你们表示最诚挚的敬意。你们完成了一项史无前例的任务,不仅拓展了帝国的海图,也让全世界听到了不列颠海军的名字。欢迎你们回家!”
船员们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刚刚还紧张得捧着不知所措的埃尔德,也涨红了脸,在众人瞩目下咧嘴傻笑。
海军部官员挥手示意后方,一队身着深蓝制服、臂章金亮的副官们迅速上前,将贝格尔号船员们引向港口另一边已安排好的接待帐篷,那儿备有热茶、干净的制服、以及写着“皇家海军欢迎归航”的横幅。
人群散开之后,维多利亚在母亲和众多官员的陪同下缓步返回礼宾台,而亚瑟则悄悄向她行了一礼,随后带着笑容与她挥手道别,穿过人群,朝码头的一隅走去。
在墙角处,埃尔德正一边擤鼻涕,一边把小心翼翼地塞进他的行李箱里,他一边塞,一边还不忘向达尔文炫耀道:“查尔斯,我就说嘛,我这张脸还是有观众缘的。你瞧,连公主都直到我!你再看看你,刚才紧张的都不敢放个屁。”
达尔文也刚刚回过神来,他对埃尔德的自吹自擂嗤之以鼻:“我紧张?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小子……”
埃尔德正要大声争辩,却忽然感觉脖子一紧,一只粗壮的胳膊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欢迎回家,埃尔德!今天来得急,忘了给你做一顿正宗的法兰西菜,所以就只能先请你尝尝我的肘子了。”
(本章完)
第771章 百万富翁诞生记
第771章 百万富翁诞生记
五年,不过是日历上短短几页的更替,对时间而言微不足道。
但对于一座正值工业革命的城市来说,却足以引起地基下沉、街道更名、人群更替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年前,煤气灯尚且只是点缀在伦敦中心区域的稀罕玩意儿。对于大部分街道而言,每逢雨夜,灰蒙蒙的雾气便把泰晤士河两岸的街道吞噬殆尽。
可现如今呢?
从格林威治到帕丁顿,从查令十字到海德公园,当怀表的时针越过六点,煤气的光线便会像是一条条神经网络把这座全世界最现代化的城市从夜色的昏睡中唤醒。夜生活,这是个时髦的新词汇,但对于习惯了快节奏生活的伦敦市民而言,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五年前,《英国佬》的老式印刷机还在嗡鸣间喘息,即便这台老家伙卯足了劲儿,一小时也不过印出几百份稿子而已。而今,《英国佬》的机器房中,蒸汽在铜管间怒吼,一页页排满密密麻麻铅字的杂志,以每小时4000张的惊人速度从布拉德伯利&amp;埃文斯公司的最新式蒸汽滚筒印刷机口中吐出。
每期八万份销量的英国国民文学杂志《英国佬》,文学杂志届的后起之秀廉价杂志《火》,欧洲知名的自然哲学期刊《自然》,以及备受伦敦金融城专业人士追捧的《经济学人》,甚至于在英国无人能出其右的《泰晤士报》都被占据了三成的股份。
在这蒸汽与铅字共舞的时代里,就连思想也开始讲求规模化生产。
《英国佬》杂志社,或者,我们该以它的新名称来称呼它了。帝国出版集团,这家曾经只是几个年轻人临时起意创办的公司。在五年前,它的办公地址还不过是舰队街上一间不大不小的租赁套房,而现在,它却俨然成为了横跨文学、科学、金融、通讯四大领域的文化传媒领域“胜利号”了。
尤其是在其成功并购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之后,这艘舰船不仅能印刷,还能传播。而在社会舆论方面,它不仅能记录,更能制造。
帝国出版的扩张从不依赖舰炮,而是依赖专栏里的排比句、精致的封面与电缆中跳跃的电磁信号。
信息即是力量,报道就是预言。
在文化传播领域,它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舰队街后生,而是成为了为舰队街其他杂志社指引方向的新航标:它正准备踏上那条通往伦敦证券交易所的康庄大道。
伦敦证券交易所尚未迎来新年敲钟,帝国出版集团的预认购计划就已在舰队街外传得沸沸扬扬。
而这一次,传得最凶的不是小报贩子,而是金融城的那些精明的老派银行家。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件事——电报。
“印刷术让我们传播思想,而电报,让我们预测未来。”这句语调略显夸张的评语出自《经济学人》的新任主编、亲身经历了金十字车站皇家窃案的詹姆斯·朗沃斯先生。
詹姆斯·朗沃斯,这位由《泰晤士报》传奇主编托马斯·巴恩斯一手栽培起的记者,曾因深入高加索地区追踪报道切尔克斯人反抗沙俄暴政的事迹,以“切尔克斯的良心”之名在英国名声大噪。
而在今年初,朗沃斯先生正式接受帝国出版集团的邀请,从《泰晤士报》转投《经济学人》,正式接任主编职务。
或许转投这个词儿听起来令人不大舒服,因为考虑到帝国出版集团与《泰晤士报》之间存在的控股关系,帝国出版集团董事会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内部提拔。
在《泰晤士报》的第七版,在《经济学人》的内页折栏,在《英国佬》和《火》的卷首广告页,几乎所有熟悉这个城市节奏的人都看到了同一条醒目的行文:
“知识者之军火库,思想者之航海图。”
——由《英国佬》《火》《自然》《经济学人》诸刊合署,联合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组成的帝国出版集团股份公司,兹将于1835年七月前,于伦敦证券交易所隆重挂牌,现公开发行首轮股份。
帝国出版集团的认购公告刊出不到一周,金融城便已有六家银行出面表示愿意承担首轮配售后的剩余股份。其中,更有两家保险公司在非公开场合提出,希望在正式挂牌后通过股权认购协议,进入帝国出版的董事会观察席。
而这一切的核心,仅仅因为一个数字:六十万英镑。
不是最高估,也不是最低估,而是一个极度谨慎,甚至在某些股票经纪人眼中略显保守的数值。
因为按照帝国出版公开披露的公开募股资料,公司预计1835年全年总营收将达二十七万英镑,净利润约为四万英镑,以十五倍市盈率定价,扣除尚未摊销的折旧费用和《泰晤士报》的股权重估风险等等,最终才落在了六十万镑的数目之上。
这在1835年的伦敦证券交易所并不算特别惊人。
因为前几年曼彻斯特与利物浦铁路公司首次上市时的估值为八十万英镑,年度利息分红达6.5%。
伦敦航运股份公司则以每年2.7%的保守回报筹得二十五万英镑。
而西伦敦煤气灯公司,则仅凭一纸从伦敦市政府得来的灯具合同,便引来近九倍于发行额的公众认购需求。
在经历了1829年的伦敦证券市场大崩溃后,六年后的现在,证券投资者们的信心早已回归。现如今,这里缺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好的公司。
相较于证券交易所主流的铁路、航运和公共服务类公司,帝国出版的盈利结构透明、债务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账面上甚至没有一笔用于“地权租赁”或“远洋保险”之类的重资产项,唯一能引起投资人讨论的,就只有它在电磁电报领域投资的那套尚未完全被世人理解的商业模型了。
但是,投资人仅存的这点疑虑也在金十字车站皇家窃案发生后大大缓解,因为他们在风险之外也看到了比风险更诱人的机遇。
因此,就是这样一家靠“写东西”和“发东西”挣钱的公司,居然可以在公布估值当天,收到的认购申请就已超过计划发行量的1.4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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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罗斯柴尔德银行为帝国出版量身制定的上市计划,他们的首次公开发行将释放三万股面值5镑的普通股,认购价格为每股6镑10先令,总计募资约19.5万英镑,剩余股份则将以优先认购的方式定向配售给罗斯柴尔德银行和巴林银行等战略合作机构。
而在帝国出版上市首日,其股价便飙升至每股9镑,总市值逼近81万英镑。
虽然这市值依然比不上那些身为投资主流的重资产公司,大约只相当于一座中型煤炭公司五年总盈利的五倍,但是这依然不妨碍帝国出版的创始人们赚的盆满钵满。
而在这盆满钵满的名单里,最值得注意的,并非大仲马,因为他早就把自己那两千股优先股在舞会上用来向贵妇人们炫耀了。也不是迪斯雷利,这位正当红的保守党议员在党内酒会上故弄玄虚地对所有人说,他只持有象征性的份额,实际上已经早早把股票交给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信托管理。
真正稳坐其间的,是帝国出版集团董事会主席: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手中所持股份为5000股创始普通股,不上市、不流通,但每股却享有三倍表决权。根据《帝国出版公司章程》,该类股份在公司创立十年内拥有优先否决权、董事会席位指定权。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三年内不得出售。
但是,这点坏处亚瑟自认为完全可以接受。
不同于那些热衷估值、翻倍、套利的人,亚瑟并不在意短期的账面收益。
他对每股六镑十先令的发行定价未置一词,也从不在乎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给他提供的套现退出路径。
但是,他不在乎股票价格,不代表埃尔德和达尔文不在乎。
酒馆里烟雾缭绕,桌面上洒着几滴没擦干的酒渍,亚瑟刚把几张股票凭证推到埃尔德和达尔文面前,两人刚刚拿起来看了一眼,立马感觉就感觉跟被驴踢了一脚似的,脑袋瓜子嗡嗡的。
“我的上帝……我那时候不过是随手签了几份你给我寄来的文件……”
埃尔德咕哝着,他手里捏着亚瑟刚刚递给他的1000股英国佬优先股股票凭证,嘴角微微抽搐着。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以后年纪大了,就必须得指望着皇家海军的退休年金度日了。
可如今看来,皇家海军的那点退休金拿来塞牙都不够。
达尔文的情况也没比埃尔德强到哪里去,他把那几张股票凭证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发现了某种罕见的爬行动物。
虽然从头至尾达尔文连一句难以置信都没说,但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和差点立起来的头发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老天!我肯定是在做梦……”埃尔德灌下一口苦艾酒,一边瞪大了双眼道:“我要是把这些股票卖了,是不是都快能买下一艘小型护卫舰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忽然感觉好像酒馆里哪儿哪儿都有人在盯着他似的。
埃尔德赶忙把股票往怀里一揣,把外套裹紧,生怕一会儿就有人把他的身家性命给抢了去。
实话实说,哪怕是刚刚面对维多利亚,他都没有这么紧张。
“你紧张个什么劲?”大仲马鄙夷的看了一眼这家伙:“说破大天,这也就是九千英镑,埃尔德,你别弄得和一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嘘!”埃尔德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大仲马:“你知道我在南美喂蚊子的时候,才挣多少吗?一个月五镑!这还是加了环球航行补贴之后的价钱!”
“那现在好了,九千镑先生。”狄更斯笑着举杯:“埃尔德,你现在大概是贝格尔号上最阔的绅士了。喔,不对,我差点把查尔斯忘了。不过,你们俩应该也就是在伯仲之间。”
“该死!真该死!”埃尔德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股票按在他的胸口,那感觉烫的和烙铁一样:“我从前只以为咱们是在印杂志、印报纸,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是在印钞票!”
“印钞票?别把话说的太露骨了,埃尔德。”亚瑟用手指卷着雪茄,他慢悠悠的嘬了一口:“不过,说真的,这点钱就能把你吓得跟第一回看到火车的老太太似的,看来你这几年在海上实际上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你还不了解正经的生意是什么样的。”
“喔?”埃尔德眯起眼睛,把那迭股票按得更紧了些:“亚瑟,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算是正经生意?你总不会是在说亚历山大在巴黎那家靠情妇撑起来的剧院吧?”
大仲马对于埃尔德的嘲讽不屑一顾:“瞧瞧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我的剧院,巴黎的圣殿大街,三层包厢,每晚满座,剧目更换频繁,从莎士比亚到新古典戏剧再到我自己写的戏,观众从巴黎大学的教授再到国民议会的议员,从普鲁士大使再到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们。”
“呵……”埃尔德满脸不信,他把那副“我才不上当”的嘴脸写得明明白白:“你要真有这本事,怎么不带我去看看?别到时候一去巴黎,发现你那剧院其实是个帽子店。”
大仲马把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语调一转道:“不就是带你去看看吗?我答应你。等下个月我在巴黎的新剧上了,你就跟我一道去。我给你包头排座,剧终还有社交宴会,一整桌的香槟和龙虾,当然了,还有我特地从图卢兹请来的女高音。”
“见鬼去吧!”埃尔德翻了个白眼:“可别到时候你只给我几张剧票,还让我自己掏路费。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傻吗?你弄不好早就和维多克串通好了,要和椰子树在巴黎抢了我的股票。我可不去巴黎。”
(明天加更)
(本章完)
第773章 我与城北卡特公孰美?
第773章 我与城北卡特公孰美?
《292票对287票,下院正式通过不信任动议,皮尔内阁宣布垮台,辉格党卷土重来》
保守党声称:辉格党与爱尔兰激进派的联合是政客间的结党营私,让国王陛下的一片好意都被当成了驴肝肺。
辉格党则表示:这是自由宪政的伟大胜利,罗伯特·皮尔曾试图走上国王铺好的红毯,可惜红毯的尽头是选票堆成的陷阱。
《皮尔政府消失得如此彻底,以致于将来史学家可能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但即便如此,罗伯特·皮尔依然成为了保守党最长命的首相。不过,如果把托利党的历史也算进去,那他只能排进倒数第三。
《保守党哭了:皮尔的内阁死得比拿破仑的复辟还快》
罗伯特·皮尔仅用五个月时间就补齐了英国的短板,他向全世界证明了:毁掉稳定政府这件事,不仅仅只是法国人才有这方面的才干。
《保守党骑着威灵顿的功勋冲刺,结果跌进了宪政的壕沟》
法国人曾想埋葬自由,如今保守党却被自由埋葬了。
《威灵顿公爵疾呼:布吕歇尔在哪儿?》
十九年前他在滑铁卢等来了普鲁士的援军,十九年后却只等来一场不信任投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深绿色的桌布上,照亮了银制咖啡壶和瓷盘的细腻金边。
亚瑟·黑斯廷斯靠在餐桌前的椅背上,披着一件墨蓝滚边的晨袍,左手攥着一迭今早刚送来的报纸,右手的叉子则落在了盘子里的黄油煎蛋上。
看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显然是被报纸的标题逗乐了。
“《我将为国家负责》,皮尔告别演说全文刊出……呵,又来这一套。”
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女仆贝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刚烤好的苏格兰燕麦饼干和一壶热气腾腾的牛奶。
“爵士,我怕您只喝黑咖啡伤胃,就给您添了点牛奶。”她放下托盘,又偷偷看了一眼亚瑟的脸:“刚才外头的邮差说,今天的报纸卖的可好了,就和上次墨尔本子爵下台的时候一样。”
“是吗?”亚瑟笑着应道:“那你得庆幸议会不是由舰队街控制的,否则从今往后,咱们每个月起码得换上十多位首相。”
贝姬一边往桌上摆放银刀和蜂蜜罐,一边用手抹了抹围裙,抬头问道:“那爵士您……这次换届,会不会也受到什么牵连呀?”
她语气里藏着一丝小心。因为自从去年亚瑟返回伦敦开始,报纸上隔三差五就会提起亚瑟的名字,不是出现在什么皇家窃案里,就是被牵连进了外交部的什么风波里。一会儿是金融城的投资者对亚瑟大加赞誉,一会儿是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指责亚瑟办事业余。
总而言之,她的这位雇主从来就不让人省心。
亚瑟正用餐巾擦手,听到这话,便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我?”他眨了眨眼:“贝姬,我又不是内阁大臣,也不是国王的私人秘书,甚至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政府换届这种大事,和我这种升斗小民又有什么关系呢?”
贝姬只当亚瑟又在和她开玩笑,抛开其他不论,亚瑟说自己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可就谦虚过头了。
毕竟在女仆读书会里面,能比她待遇更好的姑娘屈指可数,而且那几个还都是从事家政服务二十年以上的女管家。
如果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伦敦大学教务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都不算中产阶级,那么中产阶级里面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弗朗西斯·巴林和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吗?
当然,倒也不怪贝姬这么想,毕竟按照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恩师、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的观点,年入四万镑才是中产阶级的门槛,以这个标准而论,亚瑟顶多算是约克郡的富裕农民。
贝姬嘴角动了动:“可您去年不是刚刚……”
亚瑟不等她说完,便知道她多半是在提外交部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你要是实在想关心谁,那不如多关心关心迪斯雷利先生。他现在可是着急上火的很,外交部政务秘书的椅子还没坐多久,又得回下院当他的后座议员了。”
贝姬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地看着亚瑟:“可那不是一样吗?政务秘书也好,后座议员也罢……听着都挺大的官衔呀。”
她说得很认真,语气里没有半点讽刺,纯粹就是出于乡下姑娘的朴素认知。
对于贝姬而言,不论是政务秘书还是后座议员,那不都是穿着体面,说话拿腔拿调、进出都有马车接送的人吗?
按照乡下的俚语,那就是“上头人”,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亚瑟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开口道:“听上去是差不多,都是穿长裤子,都是要被记者追着跑的。但真要细究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他一边提起奶壶往咖啡杯里加奶,一边用贝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政务秘书嘛,是给大臣们写信、跑腿、出席会议的时候坐在旁边点头的那种人。虽然不常在报纸上露脸,但最起码也是出入白厅的熟面孔,能从红布告示牌那边的门口进出,不会被门卫拦下。”
他顿了顿,感觉这样好像也不容易理解,于是又换了个比喻:“这就好比厨房里,大厨身边那个负责切菜、打下手的,他虽然不是主角,可要是切错了洋葱,也能让整个宴席的味道变得古怪。”
贝姬听懂了一半,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后座议员呢?”
亚瑟耸了耸肩:“后座议员嘛,就是坐在议会厅里后排的那些人。他们不掌权,也不发号施令,讲话也经常被人打断。就像你们家政协会里,那些被排在茶会名单最后的姑娘,通常轮到她们讲话时,茶都凉了,会场里的人也走了大半。”
贝姬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岂不是还不如厨房帮工?”
“在大部分情况下,确实不如。”亚瑟微微一笑,“特别是当这个后座议员还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当上首相的时候,那落差就更让人牙疼了。本杰明这几天嘴角都急的起泡了,别人问他,他还非说自己是喝茶烫的,这小子……”
亚瑟说到这里,只听楼上的木地板嘎吱一响,伴随着一阵含糊不清的哈欠声,一个披着紫色睡袍、头发乱得像刚从猪窝里捞出来的家伙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不消多说,这正是借住在亚瑟家中的埃尔德。
虽然他的叔叔约翰·卡特少将在梅菲尔有房子,但埃尔德却依然不想搬回那地方住。
毕竟他这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要是细致的向他叔叔、叔母还有堂妹解释的话,那可是很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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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住在亚瑟这里,那可就大有不同了。
不仅有事没事可以拉着亚瑟、大仲马、狄更斯等人一起喝酒看戏,而且他还一便士都不用掏,每天除了玩闹以外,便是窝在家中看书备考。
亚瑟这一条龙服务下来,再加上他叔叔上下打点,埃尔德觉得自己今年夏天要是还过不了海军部的遴选,那简直是天理难容。
埃尔德揉着眼睛,看样子应该还没睡醒,他左手抱着一床半滑下来的羊毛毯,右脚则虚浮地踩在楼梯上。
“亚瑟,咱们今天是去莱斯特广场,还是去……呃……贝姬也在啊……”
“早餐刚好,卡特先生。”贝姬多少已经习惯了这位伦敦大学怪咖的行事风格:“今天烤了燕麦饼干,还有您最爱吃的熏肉火腿三明治,刚做好不久,趁热吃。”
“你真是太贴心了,贝姬。”埃尔德下了楼梯,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躺:“真是个勤劳的姑娘,你敢想象吗?就在几天之前,我还睡在酸臭的船舱里,每天一睁眼首先看见的就是查尔斯的秃顶。”
他说着话,一边接过贝姬递来的盘子,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口饼干,然后才注意到了那迭被亚瑟翻乱了的报纸:“怎么,出什么大事了?你这笑容怎么带着一点落井下石的味道?”
“落井下石?怎么会?”亚瑟喝了口牛奶咖啡:“皮尔爵士可是我的老上司,我表示哀悼都来不及呢。”
“老上司?”别人不知道亚瑟的那点事,但埃尔德可是门儿清:“别装了,你刚进苏格兰场的时候,一天恨不得骂皮尔八回。不过也是,每年就拿着三十来镑,他还要你们玩儿命,换了谁都得骂他傻逼。”
亚瑟把咖啡杯轻轻放下:“行了,你嘴上这么说,好像自己腰杆子挺硬。可是前几天还不是老老实实穿了那身礼服,跟着贝格尔号的船员们去肯辛顿宫觐见公主殿下。怎么样?你在那里,有没有被吓得结巴?”
“吓得结巴?”埃尔德撇撇嘴,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那倒没有,毕竟她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他说着,把三明治往嘴里一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补了一句:“但确实挺可爱的,和报纸上写的那种未来的强悍君主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亚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你们平时还挺关注公主殿下?”
“那当然。”埃尔德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含糊道:“这年头谁不关注王储长啥样?我还记得,我们的炮手,萨里郡的那小子,死撑着说她未来会嫁给一个德意志的亲王,结果被曼彻斯特的舵手揍得鼻青脸肿,他说公主心里肯定有个骑士模样的男人,懂法、懂诗、还懂得怎么和人调情,毕竟小说上都是那么写的。”
“拜托,埃尔德,你说话得谨慎一点。”亚瑟终于抬起眼,半认真半揶揄的开口道:“她才十六岁不到,还是个天天在玫瑰厅抄莎士比亚、在园里学地理的姑娘。船上的那些幻想,写进亚历山大的剧本正正好,但是放在肯辛顿宫,绝对是不可能的。”
“那你可就太小看姑娘们了。”埃尔德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顺手抄起桌上的牛奶灌了一口:“十六岁又怎么了?她不是住在叙利亚的沙漠里,也不是处在寄宿女子学校里翻《圣经》的那种封闭环境。她是王储,她每天接触的都是英国未来的青年才俊。换了我在她的位置上,我都不敢保证自己不动心。这姑娘要是心里连点自己的算盘都没打,那她才真是不合格。”
亚瑟根本没把埃尔德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维多利亚想在肯辛顿体系里干出点出格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端起咖啡杯,吹了吹表面轻飘的热气:“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已经看上谁了?”
埃尔德嘴角一挑,朝亚瑟卖起了关子:“没错,我还真知道是谁。”
这下子,他不止把亚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就连厨房里的贝姬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王储爱上了你。”
埃尔德摆手道:“我可不觉得当王夫有什么好的,钱请我去,我都不去。”
“谁问你了?”亚瑟只当这小子又在发癔症:“或许我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叔叔,他多半会让你再跑一趟全球航行清醒清醒。”
“我又没说真的是我。”埃尔德瞪眼道:“我说的是埃尔芬斯通勋爵,那小子对公主相关的事情可是相当上心。”
“谁?”亚瑟一怔,他在肯辛顿宫也教了大半年的书了,但是对于埃尔芬斯通勋爵可没什么印象。
亚瑟回忆了好一阵,才想起这人是谁:“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替国王陛下四处跑腿、随叫随到的埃尔芬斯通吧?”
“没错,就是他。”埃尔德信誓旦旦的说道:“你不知道吧?那天我们刚从肯辛顿宫回来,出门便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在门外候着,那幅画是给公主殿下画的素描,笔法虽说不算顶级,但那份心思,啧啧,别提多明显了。你知道画的是什么吗?”
“画的是公主殿下?”
“画的是肯辛顿园里的一只狗。”
亚瑟皱起眉头,忍不住笑道:“狗?你是说达什?公主确实很喜欢它。”
“不。”贝格尔号情圣井井有条的分析道:“狗只是侧影,站在丛里,望向窗台。窗台上有一本翻开的书,一束刚剪下的玫瑰,还有……一个背影。”
“背影?”
“对,像极了殿下。最绝的是,他没画脸。”
亚瑟哑然失笑:“所以你就认定这幅画里藏着情愫了?”
“我当然不敢妄言人家的心思,但我可以说,那幅画送出去之后,殿下整整把它放在了她写字桌的前面,足足两天。那桌上本来只有你这位老师送的书和她姐姐从德意志寄来的盆景。”
亚瑟闻言顿感不妙:“埃尔德,恕我多嘴,你是怎么知道公主殿下的书桌上放了什么的?”
埃尔德一脸得意道:“这自然就要归功于鄙人的独特魅力了,我认识某位肯辛顿宫的侍女。”
亚瑟闻言顿时汗毛倒立,这简直是比维多利亚春心萌动更加骇人听闻的消息。
他为了攻破肯辛顿宫的防御,精心策划、反复推敲,费了一大把力气才终于破开一道口子。
然而,他的这些努力却还不如埃尔德的“独特魅力”?
ridiculous!
(本章完)
第774章 卡特家族的世交
第774章 卡特家族的世交
“你说你认识的到底是肯辛顿宫的哪位侍女?”
埃尔德对于这个问题并不闪躲,反倒是嬉皮笑脸的回道:“亚瑟,说起来,那位小姐其实还与你有些缘分呢。”
“缘分?”亚瑟左思右想道:“她也是约克人?难不成是原先约克公爵夫人的……”
还不等亚瑟把话说完,埃尔德便摆手打断道:“我说的不是同乡,如果追根溯源的论起乡党,那位小姐与我才是乡党。”
“你是说,那位小姐是诺丁汉人?”
亚瑟微微皱眉,语气半信半疑。
他虽然不曾排查过肯辛顿宫里每位侍女的履历,却也知道能被肯特公爵夫人选入女官行列的,往往不是出身显贵的贵族千金,就是受过良好教育、门第清白的乡绅之女。
诺丁汉虽然不乏望族,但是要想被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相中,而又能得到威廉四世点头的……
亚瑟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
眼见着亚瑟猜不出,埃尔德干脆给了个提示:“谁告诉你她是诺丁汉人的?我是诺丁汉人不假,但卡特家族可是道地的爱尔兰贵族,那位小姐同样出身于爱尔兰贵族。”
埃尔德一说到爱尔兰,亚瑟顿时明悟。
肯辛顿宫里有爱尔兰贵族,这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因为肯辛顿宫的“大管家”约翰·康罗伊就是爱尔兰人,他照顾照顾老乡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但即便如此,亚瑟还是思考了老半天,这才犹犹豫豫的问道:“埃尔德,你……你说她和我有缘分?”
“嗯哼。”
“难不成你说的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bingo!”埃尔德笑嘻嘻的开口道:“实话说,当年我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之所以一见面就对你有好感,就是由于你姓黑斯廷斯,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她的哪位远房表亲呢。毕竟黑斯廷斯这个姓氏可不是什么常见姓氏,虽然我听说在英格兰南部有一些姓黑斯廷斯的,但你那时候说你是从北边来的,所以你也就别怪我会有所联想了。”
亚瑟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你是说,你当时以为我是黑斯廷斯侯爵家族的支系?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亲戚?”
“当然,谁能想到你实际上是个养猪的呢。”埃尔德一想到当时自己的蠢样子,便笑得肚子疼:“而且我还记得,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上帝啊,这个男人要是把他们家族风格都继承下来了,那他一定麻烦透顶。’”
“那你现在怎么想呢?”
“现在嘛……”埃尔德摊了摊手:“我觉得我的想法果然是有预见性的。”
亚瑟呵了一声,他倒了杯红茶:“九千镑先生,你这话说的可是太不客气了,真是枉我三番四次的去苏格兰场的监室捞你。对了,下次你再去阿尔罕布拉剧院和夜莺公馆,账单上面就别签a.h.了。”
埃尔德一听这话,一秒都没犹豫的立刻给亚瑟道了歉:“拜托,亚瑟,开个玩笑而已,就凭咱们俩的关系,你何必算的这么细呢?你可是干大生意的。”
“那你说说看,卡特家族和黑斯廷斯家族之间,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埃尔德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微微正色,像是终于愿意以稍微严肃的语气来处理这个话题:“你既然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一点旧事。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答应,听完之后不许在外头四处嚷嚷。”
“我四处嚷嚷?”亚瑟闻言气笑了:“我如果真要嚷嚷,你现在早进舰队街的债务人监狱了。”
“得了,有你这句话就行。”埃尔德开口道:“这事还得从爱尔兰说起。我们卡特家族本来是基尔代尔郡的一个军人家族,最早能追溯到克伦威尔时期,我们有个老祖宗是跟着议会军来到爱尔兰平叛的新贵。后来在乔治二世在位的时候,我们家和邓恩郡的一个姓罗顿的家族联姻,听说新娘和新郎还是在都柏林的一次舞会上相识的。”
亚瑟点燃烟斗嘬了一口:“你们卡特家族,一直以来都是新教徒?”
埃尔德瞪大了眼睛道:“当然了!不然我们家早在十八世纪就断了香火了,你以为克伦威尔的军队是开玩笑的吗?那老东西,‘剃’起头来可是一把好手。”
亚瑟笑了一声,他的指间烟雾缭绕:“卡特家族真是有个光荣传统。那你说的那个邓恩郡的罗顿家族,难不成就是……”
“没错,就是那一家。”埃尔德顺势打断,神情里透出一种“牛津毕业生”般的骄傲:“黑斯廷斯侯爵,或者更准确说,是莫伊拉伯爵那一支。当时他们还姓罗顿呢,但当时与罗顿家族联姻的另一个家族,你听起来一定很熟悉,因为那个家族正是黑斯廷斯家族,而罗顿家族之所以改姓,也是因为他们继承了黑斯廷斯家族的黑斯廷斯男爵爵位。”
亚瑟眉头微挑:“爱尔兰贵族继承爵位的时候都要改姓吗?我可不记得有这个规定。”
埃尔德轻啜红茶:“确实没这规定,但黑斯廷斯家族的爵位居然有可能让外甥继承了,这让黑斯廷斯家族的族长第10代亨廷顿伯爵十分闹心,他在遗嘱中表示,如果外甥能够改姓黑斯廷斯,那么他就承诺在去世后将爵位传给妹妹,也就是初代莫伊拉伯爵的妻子,如此一来,外甥将来就可以继承母亲的黑斯廷斯男爵之位。否则的话,他是宁愿绝嗣也不会传位给外人的。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内情,但最终结果就是罗顿家族同意了这一要求,并在长子的姓氏上加上了黑斯廷斯,而罗顿家族从此以后便摇身一变成了黑斯廷斯家族了。”
亚瑟琢磨了一下,虽然这段故事听起来好像挺荒唐的,但是细想起来,其实罗顿家族并不能算吃亏。
因为他们原先的主头衔莫伊拉伯爵,实际上只是个爱尔兰贵族头衔,因此在当时的英国并不享有上院席位。
而在继承了黑斯廷斯家族的爵位后,他们也就名正言顺的继承了黑斯廷斯家族的上院席位和他们的显赫名声。
毕竟黑斯廷斯男爵这个封号的历史可是能够追溯到15世纪的,第一代黑斯廷斯男爵威廉·黑斯廷斯乃是爱德华四世时期的宠臣,虽然他后来被查理三世处决,但黑斯廷斯家族的事业运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529年,黑斯廷斯家族在黑斯廷斯男爵之外,再次喜提亨廷顿伯爵的封号。
而在之后的几百年当中,他们又先后得到了亨德森福德、德莫林斯和波特雷克斯的男爵头衔。
只不过正如埃尔德所说,黑斯廷斯家族的好运气在1789年第10代亨廷顿伯爵时期画上了终点。
而贵族的坏运气,归根到底,无非是就是那么几件事。
总而言之,就是生不出孩子,尤其是没有合法的儿子。
但不幸中的万幸在于,按照当年国王颁发的封爵诏书,黑斯廷斯家族的头衔当中,唯有亨廷顿伯爵的封号是严格要求必须由男性继承的。
所以,在罗顿家族同意改姓后,第10代亨廷顿伯爵便在咽气后,将黑斯廷斯、亨德森福德、德莫林斯和波特雷克斯的男爵爵位传给了远嫁爱尔兰的妹妹,而在妹妹百年之后,则由外甥继续延续黑斯廷斯家族的香火。
而亨廷顿伯爵的封号在1789年第10代伯爵死后,便进入了休眠状态。
虽然黑斯廷斯家族的一位远房堂亲西奥菲勒斯·亨利·黑斯廷斯牧师长期宣称继承权,但直到1819年他去世之后,议会才在长达2年的审议之后,正式承认他的宣称合法,并追认西奥菲勒斯·亨利·黑斯廷斯为第11代亨廷顿伯爵,而他的侄子汉斯·弗朗西斯·黑斯廷斯则顺位继承为第12代亨廷顿伯爵。
而在黑斯廷斯的主脉为了继承权焦头烂额之际,罗顿-黑斯廷斯家族则借着黑斯廷斯家族的名头顺利打入了英国贵族的核心圈层,一跃跻身顶级英国贵族行列。
亚瑟按照当年在历史系学习时对黑斯廷斯家族的了解和盘托出,但身为局内人的埃尔德显然比他了解的更清楚。
“其实你要说罗顿-黑斯廷斯家族靠裙带混进英国上层社会,那也太小看他们了。这一支可不仅仅是靠姓氏、头衔和家谱混日子的,他们是真正干过几件大事的。咱们从第一代说起,弗朗西斯·罗顿-黑斯廷斯,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
埃尔德抬起手指,如数家珍的罗列道:“他可不是靠养养狗混贵族圈的那种主儿,而是实打实打出来的功绩。他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北美的平叛战争,当时他还只是个声名不显的第五步兵团掷弹兵中尉。在莱克星顿和康科德之战后,我们的部队被北美的乡巴佬们围困在波士顿,要想成功突围,就必须攻下查尔斯顿高地,而要拿下查尔斯顿高地,就必须先攻下邦克山。
初代黑斯廷斯侯爵作为掷弹兵,参与了对邦克山的第二次进攻。他的上司哈里斯上尉在他的身边负伤,于是当时年仅21岁的初代侯爵便接替他指挥掷弹兵们对堡垒进行了第三次冲锋,也是最后一次冲击。当时,他发现我们的士兵因为伤亡过大,士气已经开始动摇,于是他毅然决然的站上了堡垒最高处,挥舞起了第五团的军旗,即便受伤却始终站在最高处屹立不倒。士兵们见状大受鼓舞,最终一鼓作气攻下邦克山,继而夺取了查尔斯顿高地,解了波士顿之围。
事后,战场统帅‘绅士约翰尼’约翰·伯戈因上将亲自在战报中为他请功,将他晋升为上尉,还赞扬说:‘罗顿今天的表现已经为他的一生铸就了名声。’而在后来呢,他又参与了对北卡罗来纳的远征行动和长岛战役,还指挥了曼哈顿和罗德岛的两场登陆行动。后来,他还用自己爱尔兰人的身份,组建了一支名为爱尔兰志愿军的部队,专门招募逃兵和北美的爱尔兰裔保王派人士,并就此一路登上了北美军务总监的位置。”
《邦克山战役中的沃伦将军之死》美国画家约翰·特朗布尔绘于1775年,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注:画中挥舞英军军旗者为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弗朗西斯·罗顿-黑斯廷斯
亚瑟靠着椅背坐了片刻,嘴里碎碎念道:“说实话,埃尔德,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从前只以为,初代黑斯廷斯侯爵是位声名显赫的印度总督。但我一直觉得,他之所以能当上印度总督,能被封为初代黑斯廷斯侯爵,不过是仗着他和乔治四世交情深,才被安排去这样、那样的位置上镀金。现在看来,以他年轻时在北美作战的履历,他当年确实有被摄政王乔治四世赏识的资格。”
说到这里,亚瑟忍不住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头轻蹙,语气也放低了些:“怪不得……怪不得有一次在肯辛顿宫的舞会上,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忽然对我说了句奇怪的话。”
埃尔德闻言一挑眉:“喔?她说什么了?”
亚瑟端起茶杯,望着红茶泛起的涟漪,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说:‘每次看见你的经历,总会让我想起我父亲。’”
他说到这时,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当时我还以为她不过是惯常的贵族式奉承。毕竟她知道我在伦敦塔下、在高加索都干过些危险差事,想必是随口一搭。但现在听你说完,我才有些明白,她那句话,好像不是随便说说的。”
岂料埃尔德却对此不甚在意:“得了吧,弗洛拉居然会说这种话?我可不相信。她这个黑斯廷斯家族的长女出生时,她那个老爹都五十二岁了。要不是我最喜欢这类英雄故事,去她们家庄园做客的时候也没什么好玩的,我才不会乱翻她老爹的那些军功章和战争纪念品,拉着她一件一件的去找大人询问这些宝贝的来历呢。”
亚瑟闻言饶有兴致地看着埃尔德:“那你现在倒是转了性,小时候见着人家的奖章比见着人家女儿还殷勤,怎么现在就觉得姑娘比奖章更宝贵了?”
埃尔德一听,立刻学着亚瑟当年教他的样子举手作揖:“那真是谢天谢地了,爵士,您原来还记得我现在对年轻姑娘感兴趣吗?那按照您的意见,今晚咱们能不能把亚历山大和查尔斯踢了,换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去看戏?”
“我考虑考虑吧,你先继续说。”亚瑟眯起眼道:“你们卡特家族跟黑斯廷斯侯爵家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联姻的?”
埃尔德闻言不由觉得有些扫兴致:“具体从哪一代开始?大概就是我爷爷那一代,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奶奶,名字好像叫玛丽·卡特,被许配给了查尔斯·罗顿。查尔斯是初代黑斯廷斯侯爵的兄弟,家中排行老五,没什么产业,也没爵位。但他在家族内的影响力还不小,是初代侯爵在爱尔兰招兵买马时的得力助手。”
亚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所以你的姑奶奶嫁入的是罗顿-黑斯廷斯家族的旁支?”
“对。”埃尔德点头,“那桩婚事当年也没人当回事。放在今天看,我们卡特家族好像是高攀了人家。但是放在当年那会儿,罗顿家族还不叫罗顿-黑斯廷斯家族的时候,我们卡特家族在爱尔兰的势力可比他们家强多了。而且,我的玛丽姑奶奶那可真是个能人。”
亚瑟来了兴趣:“喔?怎么个能人法?”
埃尔德不无自豪道:“听说她嫁过去之后,把原本一团糟的小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和她丈夫一同去过印度,就是初代黑斯廷斯侯爵被任命为孟加拉总督那会儿。他们俩在加尔各答住了三年,玛丽帮着组织了几场当地的社交舞会。你敢想象吗?她居然能让英国商人和印度的土邦贵族一同跳四方舞。而且这事情传回英国后,还成了上流圈子里的趣谈。你去旧书店里翻翻看,如果能找到东印度公司发行的旧报刊,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名字呢。”
(本章完)
第775章 黑斯廷斯虫
第775章 黑斯廷斯虫
伦敦,考文特园,穆尔先生咖啡厅。
达尔文端着刚煮好的牙买加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的长出一口气。
他面前还摆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绘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异兽,其中一部分是他自己手绘的,还有一部分则出自埃尔德的手笔。自从结束环球科考航行以来,埃尔德没闲着,而达尔文显然比他更忙。
这位《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作者刚刚返回伦敦,便受到了林奈学会的隆重欢迎,达尔文先是连续在那里办了三场博物学讲座。但还没等他喘口气,皇家学会又找上门来了,皇家学会会长苏塞克斯公爵一直以来都对博物学兴趣浓厚,因此他自然很想见一见这位目前不列颠声名最盛的青年博物学者。
虽然达尔文在与朋友们的书信往来中得知了他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在伦敦销售火爆,无论男女老少,大伙儿都很喜欢看他讲述环球航行过程中发生的故事、遇到的奇特现象和物种。
可,纵然达尔文在回到伦敦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依然没想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居然会高到这种水准。
上到王储维多利亚公主、苏塞克斯公爵,下到大字不识一个、只能听酒馆说书人讲述的酒蒙子,大伙儿全都喜欢他的故事。而他这段时间被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达尔文先生,《贝格尔号航行日记》什么时候能够独立成册出版。
苏赛克斯公爵更是私下对他说:《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出版之日就是你入选皇家学会之时。
大伙儿的热情如此之高,这让达尔文感动之余,也不由得感到头疼。
因为亚瑟很早以前就在书信里和他聊过单独出版的事情,但是达尔文本着严谨治学的态度,认为在此之前,必须对全篇内容进行一定的增补、删减和精修。
总而言之,他不想干任何有损于学术声誉的事。
高标准、高要求的“后果”,便是这段时间达尔文的头发又因为熬夜工作而掉了不少。
达尔文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气,但转而他又回想到了读者与同行们的鼓励,于是便端起咖啡一饮而尽,随后重新拿起了笔。
痛并快乐着,这就是查尔斯·达尔文先生最近一周的生活主题。
“那边那个是达尔文先生吗?”
“好像是,他的脑袋看起来比几年前更秃了。”
“我记得卡特叔叔前几天好像说过,他秃头是因为被美洲豹咬了一口,美洲豹是专门吃头发的一种动物。”
“得了吧,亚当,你为什么会相信卡特那家伙,他说话从来就没谱。”
“我听爸爸说,达尔文先生现在连甲壳虫和鹦鹉的祖宗都能一眼认出来,阿伦,你说这是真的吗?”
“管他真不真,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消多说,说话的两个小鬼正是汤姆警官不省心的养子,小亚当和阿伦·平克顿。
或者,现在再说这是两个小鬼已经不合适了,毕竟小亚当今年十三,而平克顿则已经十五了,这已经是两个大小伙子了。
两个小伙子私下盘算了好一阵子,忽然平克顿从兜里摸出了一个从他爸爸抽屉里顺来的铁烟盒。
烟盒打开,只见里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他们忙碌了一早上的劳动成果,四个死昆虫,一只蝴蝶、一只蚱蜢、一只圣甲虫和一条蜈蚣。两个小鬼说动手就动手,亚当用牙签将蝴蝶的翅膀贴在蚱蜢的背上,平克顿则把蜈蚣的身体扭成一个“s“形,装进圣甲虫掏空的壳子里,再给它装上一双长腿和一对假眼珠。
他们折腾了好一阵子,随后把这只通常只会出现在《弗兰肯斯坦》里的“科学怪虫”重新装进了铁烟盒中,装作若无其事地来到达尔文的身边。
“您好,请问是达尔文叔叔吗?”
达尔文抬起头,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脸上,先是一愣,然后惊喜的一笑:“亚当?阿伦?你们俩都长这么高了?你们的爸爸最近还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他现在是警督。”
“手下管了好多人,可怜的老费金现在一见到我爸爸,腿都抖的像是在跳舞。”
达尔文忍俊不禁,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把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两个小鬼可以坐下。
他向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劳驾,再来两杯热可可。”
虽然达尔文手头还有许多论文和亟待回复的信件,但眼下他倒是很愿意暂时忘记这一切,把注意力交给眼前这两个小伙子。
几年前,他在初见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亚当瘦得就和一根随时会栽倒在秋风中的芦苇似的,阿伦虽然情况好一点,但也没比弟弟强到哪里去,而且他说话口齿不清,总带着浓重的格拉斯哥口音。
但五年过去,平克顿如今肩背挺拔,看起来已经和养父汤姆差不多高了,虽然他的头发仍旧保留着那种苏格兰式的硬黑发,披一套暗灰色的呢绒夹克,这小子如果愿意拾掇拾掇自己的话,多半会是个帅小伙。
亚当则比大哥矮一个头,头发毛茸茸的像是一团蓬草,或许是因为正值青春期,他的鼻梁四周长了不少雀斑,一笑起来,整个脸颊都跟着动。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绣着红线的旧背心,腰间用皮带勒得紧紧的,看得出来,他比他哥更重视自己的外在形象,虽然衣服称不上多高档,但是从头到脚却看不到哪怕一个褶子。
亚当和阿伦对视一眼,彼此递了个“开火”的眼神,然后平克顿咳嗽了一声,假模假样地开口道:“达尔文叔叔,我们在市场后街的砖缝里发现了一个生物,从来没见过。”
亚当一脸凝重的接着说道:“我们查遍了爸爸给我们买的昆虫图谱,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所以我们想请您……帮我们看看,它属于哪一科哪一属,是不是某种未被命名的新物种。”
达尔文闻言嘴角带笑的接过铁烟盒,他惊喜道:“你们居然还知道‘哪一科哪一属’这种词?你们知道林奈分类法?这可真是让我欣慰,也许汤姆将来应该送你们去大学进修博物学。”
达尔文话音刚落,他便打开了铁盒。
然而只看了一眼,这位大学者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达尔文看了眼亚当和平克顿,轻轻合上烟盒道:“你们捉它的时候,它有没有叫?”
“叫了!”亚当瞬间抢答,他回头又看了平克顿一眼:“呃,它发出了一种……‘哧哧哧’的声音。”
“而且还试图咬我。”平克顿立即补充道:“它用它的……呃……应该是前腿,它的嘴长在腿上。”
达尔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亚当和平克顿异口同声的问道:“它是什么生物?”
“那它就是个骗子。”达尔文顿了一下,挑起眉毛摇头道:“你们两个小鬼,还想骗我。”
咖啡厅的风铃一阵清响,埃尔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亚瑟,你确定你那个叔叔真是叫大卫·伊拉斯谟斯·黑斯廷斯吗?”
亚瑟摘下手套,迈步往里走:“应该是叫这个名字,除非他骗了我。但我叔叔都已经埋进土里七八年了,他就算骗了我,我也没法找他核实了。”
“该死!”埃尔德嘴里念叨着:“你当年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顺路问问呢……现在好了,再没机会了……”
“埃尔德。”
“怎么了?”
“回家教你奶奶玩蛋去吧。”
“这句不错,是东区最近的流行语吗?我前两天还听几个在街头四处乱窜的小王八蛋在说。”
这两位伦敦大学的知名校友正在挖掘英语文学的精髓呢,可他们一扭头却看见了达尔文和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小伙子。
埃尔德见了亚当和平克顿,顿时哈哈大笑着走了过去:“哟,这不是我的小伙子们吗?阿伦,你年纪也快到了,是准备来伦敦大学和我们当校友,还是准备步你爸爸的后尘,跳进苏格兰场那个大染缸?”
平克顿看见埃尔德,这个在街头野惯了的小伙子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开口道:“我爸说,我要是敢去干警察就打断我的腿,至于伦敦大学嘛……他倒觉得是个好选择,但是……”
埃尔德没等平克顿把话说完,他光是听到平克顿有可能去伦敦大学读书,态度就立马亲热了许多:“我就说了,汤姆还是明事理的。伦敦大学的教育水平可是首屈一指的,而且亚瑟现在正好还在当教务长,明年你从中学毕业后,就是最好的入学时机了。你听我的,去念古典文学,到时候随便来上几句雪莱和拜伦的诗歌,姑娘们还不得跟着你屁股后面转悠?”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扭头冲达尔文问道:“查尔斯,你刚才在和他们俩合计什么呢?总不能是劝他们去剑桥的虫子堆里翻腾吧?”
达尔文闻言没好气的开口道:“埃尔德,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可不会信口开河的承诺什么口头支票,还学了古典文学就有姑娘追着你的屁股转悠,你这话说的倒也不害臊。”
亚瑟摘下帽子紧挨着达尔文坐下:“姑娘还是有的,当然,是在幻想之中。”
埃尔德闻言一瞪眼道:“亚瑟!你怎么能站他那头?剑桥给了你什么好处?”
亚瑟没理埃尔德,毕竟他也能理解这家伙,在船上憋了五年,对牛津、对剑桥和对姑娘们的思念都亟待释放。
他好不容易回了伦敦,是该给他一点时间散步放风。
亚瑟开口问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讨论入学建议吗?”
“当然不是。”达尔文哭笑不得的把那个铁烟盒打开放在亚瑟面前:“这俩小鬼非要和我说,他们发现了新物种。这是一种前腿上长着嘴巴、身体蜷成s型、还能发出哧哧叫声的奇虫。他们太着急,所以一开口就露馅了。”
亚当开口道:“达尔文先生说这种虫子的学名叫做骗子。”
埃尔德笑嘻嘻的拍了拍亚当的肩膀:“你们做的也太不仔细了。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发现了新物种,那按照学术惯例,发现者可是有权命名的。”
亚当和平克顿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当然。”埃尔德装模作样地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我们这次环球航行就发现了许多之前未知的物种,光是昆虫标本,查尔斯就采集了一大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爬行动物、哺乳动物和植物,当然了,化石也是必不可少。而且不光是查尔斯,我也做了许多贡献。有一种椭圆形、棕褐色的夜飞甲虫,就是我首先在乌拉圭发现的。当时,我听说亚瑟在伦敦塔下中枪,为此伤心了好久,所以我还准备把这种昆虫命名为黑斯廷斯虫来纪念他呢。”
亚瑟一听到这话,在感动之余,心中涌起的更多还是想劝埃尔德别多此一举的冲动:“埃尔德,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命名昆虫的荣誉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尤其是,我不想在昆虫图谱里见到它。”
埃尔德颇有些不满,他还以为亚瑟会很感激他呢:“为什么?”
“你说呢?因为我不想作为一只昆虫被人记住。你乐意用你的名字命名卷尾猴吗?”
埃尔德捏着下巴沉思了一阵子,他坦承道:“如果查尔斯没有在《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写下那句:‘卷尾猴机敏的眼神与小心翼翼的动作,使我第一次感到,人与动物的边界可能不如我们以为的那样明确。’如果没有这句话的话,那我估计会很乐意的。但是,亚瑟,你对昆虫有什么好担心的,人与昆虫的边界可比人与卷尾猴的边界明确多了。”
说到这里,埃尔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开口道:“不过……你和黑斯廷斯家族的边界,好像还挺模糊的。”
(本章完)
第776章 伦敦大学系的失势
第776章 伦敦大学系的失势
骰子已经掷下。
——尤利乌斯·凯撒
亚瑟不像是埃尔德那么关心他的身世来历,毕竟这个约克夏农民对自己的身世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姓黑斯廷斯,但是在他改姓黑斯廷斯之前,他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就算是与黑斯廷斯家族存在血缘关系,那也是他那位晚年神志不清的便宜叔叔与黑斯廷斯家族挂着关系。
至于他自己?
抱歉,他在伦敦大学接受的教育并不容许他以贵族血统为荣,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名字。
在伦敦大学的学生、教师以及创办者眼中,以裙带关系上位是十分可耻的一件事,纵然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本身于贵族阶层或骑士阶层,譬如埃尔德、达拉莫伯爵和布鲁厄姆勋爵。
但或许正因如此,所以当他们取得成功时,就更加不愿意和贵族势力扯上关系了。
没错,他们更希望别人能把他们的成功视作自身的努力。
以布鲁厄姆勋爵为例,这个出生于苏格兰律师家庭的家伙,他之所以如此偏爱亚瑟,或许正是因为他在亚瑟身上发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布鲁厄姆在青年时期就表现出了对科学的热爱,在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也就是17岁的时候,他就在《皇家学会会刊》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光学的论文,并引发了自然哲学界的关注。
而在他陆陆续续的发表了几篇关于光和颜色以及棱镜方面的论文之后,布鲁厄姆在25岁的时候就顺利当选为了皇家学会会员。正当大伙以为不列颠自然哲学界又出了一位青年才俊时,布鲁厄姆却出人预料的将科学兴趣放在了一边,转而跑去读法律了,仅仅两年之后,他便通过考试,被任命为了苏格兰的执业律师。
而在学习期间,布鲁厄姆为了养活自己,便开始尝试通过写作赚点生活费。
他的第一篇是论述殖民经济政策的,而从这时候开始,他又忽然发现自己对于经济学很感兴趣,于是便顺手创办了日后辉格党左翼机关报《爱丁堡评论》。
在为《爱丁堡评论》撰稿时,布鲁厄姆时不时还会抽出手写两篇自然哲学论文攻击托马斯·杨在光的波动性方面的论述,或者是嘲讽皇家天文台台长威廉·赫歇尔爵士的主张,反对“太阳黑子数量与小麦价格之间存在关联”。
当然,布鲁厄姆勋爵的爱好并不仅限于此,除了自然哲学、经济殖民政策以外,他在《爱丁堡评论》上发表的文章还经常涉猎文学、诗歌、外科、数学和美术等等方面。
而在布鲁厄姆当选为英国律师协会会长后,并帮助王后打赢了和国王的离婚官司以后,他又开始充当起了废奴运动和宗教解放运动的领导者,虽然因为观点过于激进,他没办法在议会获得太多支持。
但是,很快他就把精力放到了民间,在联合了杰里米·边沁、达拉莫伯爵等人之后,布鲁厄姆勋爵终于创办了那所“高尔街上的无神论学院”伦敦大学。
《第一代布鲁厄姆和沃克斯勋爵肖像》1825年由英国画家托马斯·劳伦斯绘制
在英国社会各界,不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不论是上层阶级还是下层阶级,抑或是布鲁厄姆支持者最多的中产阶级,不管你喜欢他还是讨厌他,所有人都愿意承认,亨利·彼得·布鲁厄姆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就连法拉第这样享誉世界的学者都经常惋惜,如果布鲁厄姆勋爵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他的成就是有可能企及艾萨克·牛顿的。
但是没办法,就像是他的学生亚瑟·黑斯廷斯一样,布鲁厄姆勋爵的爱好实在广泛,但是他在每一个领域达到卓越水平后,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去开拓其他方面。
譬如说,他最近还发明了一种新马车“布鲁厄姆马车”,并且已经取得了发明专利。
这是一种专为中产阶级设计的四轮封闭式马车,坐起来远比现在市面上的旅行马车舒适。
《布鲁厄姆马车》
更荒唐的是,当亚瑟亲眼看到这种马车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种维多利亚时期最经典的马车款式原来是他老师设计的。
为了支持老师的生意,这位帝国出版董事会主席在马车刚刚上市的时候,便下了三辆车的订单,一辆拿来自用,一辆作为公司用车,还有一辆则是他替埃尔德订的。
通常来说,除了买房那次以外,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很少有这种大额开销的。
甚至那套房子,也是由于莱昂内尔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跳楼价,所以亚瑟才“狠心”拿下。
但这次买车,亚瑟不仅拒绝了布鲁厄姆勋爵主动提出的八折,甚至还一次性订了三辆。
这不仅仅是出于师生情谊,更多的,或许还是由于亚瑟能掏点钱让恩师心情舒畅一点。
因为就在昨天,新一届墨尔本子爵内阁名单正式在《伦敦公报》上刊出。
在这次的内阁任命当中,大多数内阁大臣的任命都延续了去年墨尔本内阁的名单。
但遗憾的是,布鲁厄姆勋爵的名字却不在这一行列。
更奇怪的是,首相墨尔本子爵也没有任命其他人接替布鲁厄姆勋爵,反而是将大法官的职位空出。
布鲁厄姆勋爵没有被罢黜,没有卸任,也没有提拔,而是,直接消失了。
事实上,在《伦敦公报》刊发前的那个夜晚,亚瑟就已经从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那里得到了风声。
只不过那时候,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墨尔本可能只是太过犹豫,所以才没有立刻任命大法官人选。
可等到第二天,他看到那份印着“暂缺”字样的正式任命通知时,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来不及,而是刻意为之。
墨尔本子爵就是想要雪藏布鲁厄姆勋爵和以他为代表的伦敦大学系人马。
他之所以现在不任命大法官,只不过是担心这时候派其他人接替布鲁厄姆勋爵,很有可能会引起党内激进派的反对声浪。以布鲁厄姆勋爵的性格,他现在年富力强,直接把他换下来无异于羞辱他,到时候把他惹毛了,他是真的有可能带着他那派人马叛出辉格党的。
可是,如果任命布鲁厄姆上台的话……那影响说不定更坏。
因为布鲁厄姆勋爵在奴隶制、爱尔兰教会问题上始终不愿改变政见,再加上脾气桀骜、能言善辩,所以在党内树敌颇多,并且很不受国王的喜欢。不论是党派分裂,还是国王暴怒,显然都不是墨尔本想要看到的。
正因如此,现在把大法官的位置空出来,便成了最稳妥的办法。
先私下里派人去和布鲁厄姆说尽了好话,给他画个饼,安抚好他的情绪。
然后,等到所有人都把布鲁厄姆忘了的时候,那墨尔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派上心腹人物了。
虽然亚瑟并没有看到墨尔本子爵的路线图,但他笃定,最后事情的发展八成会变成这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驻俄大使达拉莫伯爵并没有因为这次内阁名单变化受到冲击,不过亚瑟觉得这多半不是因为墨尔本子爵手下留情,而是因为英国外交体系一直以来都更倾向于维持驻外使馆的人员稳定。
况且,单独拿下一个布鲁厄姆或许还能掩人耳目,要是再把达拉莫伯爵也一并拿下来……
那这不就成了:达尔文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辉格党步步紧逼,这也就搅得亚瑟不得不主动向托利党一侧靠拢。
毕竟他现在手里能打的牌本就不多。
虽然维多利亚是他的王牌,但这张牌的费用实在太高,而且要等到几年之后才能解锁。
现在就急着翻开的话,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另一边,伦敦大学教务长的身份在布鲁厄姆勋爵失势之后,不仅严重贬值,而且还很容易变成靶子。
因为亚瑟最近已经频繁听到伦敦大学很有可能要与国王学院进行合并,组成全新的伦敦大学的消息了。
伦敦大学正式获颁皇家教学特许状是在四年前,当时由于时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极力坚持,再加上议会改革风浪涌起,并且伦敦大学还有亚瑟·黑斯廷斯这个示范性的标杆人物,最终才让托利党和辉格党达成妥协,正式让伦敦大学取得了颁发学位的资格。
但是四年后,情况显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伦敦大学这个昔日的辉格党前进基地如今被当成了烫手山芋,辉格党对伦敦大学的支持在墨尔本子爵上台后出现了显著动摇。与之相反的,为了讨好国王,平息威廉四世的怒火,团结辉格党内的各个势力,墨尔本子爵打算在部分他从前就不认同的方面向王室做出让步,譬如:对待平民教育和奴隶制度的态度。
而合并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显然就是一个必要且一举两得的牺牲。
因为保守派当初成立国王学院的初衷,本就是为了在大学教育上抗衡伦敦大学。
是的,国王学院的首要任务是对抗伦敦大学,次要任务才是教育那帮上不了牛津和剑桥的、不成器的国教徒。
而这一点从国王学院的创办人是乔治四世、首任校长由威灵顿公爵亲自担任就能看出。
如果是换作其他领域的斗争,以亚瑟的性格和图谋,在他蛰伏于肯辛顿宫的这段日子里,能向后退一步,那就退一步。
但是,有两个地方,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退让的。
第一,是苏格兰场。
第二,就是伦敦大学。
你往爵爷的胸膛打一枪,爵爷忍了。
但是你往罗伯特·卡利的身上打一枪,爵爷忍不了。
你不给伦敦大学调拨教育经费,爵爷可以捐款自筹。
但是你要把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并在一块儿,还要把伦敦大学的名字都给改了,但凡在这里念过书的,那都忍不了。
这事情要是在亚瑟任职期间被促成了,那真是上对不起杰里米·边沁先生,下对不起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从今往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有何颜面面对威斯敏斯特的乡亲父老?
可这东西最难解决的地方,就在于除了伦敦大学系的人马以外,不论是托利党还是辉格党,大伙儿都是赞成的。
亚瑟沉思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车窗木沿。
“喂,亚瑟,想什么呢?”埃尔德一拍亚瑟的肩膀,把他从思绪中拽了回来。
“嗯?”
“我说,我都说半天了,你到底什么看法?”埃尔德开口道:“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就是肯特公爵夫人的那个贴身女官。”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别装蒜。”埃尔德瞪了他一眼:“我都说一路了,你对弗洛拉有什么看法吗?她最近可是没少提起你。”
“说我什么了?”亚瑟有些心不在焉:“是夸我教学认真,还是在抱怨我每次见面都不给她让座?”
“都不是。”埃尔德摆摆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起头:“她说,她最近回家探亲那会儿,听到了一些,疑似是关于你出身的闲话。”
亚瑟的眉毛慢慢挑了起来:“什么闲话?说我是初代黑斯廷斯侯爵的私生子还是孙子?这闲话不是你先传起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传过这种闲话了?亚瑟,你可别冤枉我。”埃尔德一身正气道:“你看我这样子,是那传闲话的人吗?”
“怎么不是了?”亚瑟掰着手指头数道:“墨尔本子爵的亡妻庞森比女爵和拜伦勋爵之间的闲话是谁传给我的?”
“那是闲话吗?那全都是真事!”
“我知道是真事,但是你说她曾经在给拜伦勋爵的情书上附上了一撮带血的……咳,毛发,以示献身与痛苦,这也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了?千真万确!”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废话!那当然是因为我亲眼见到过那封情书了!”
“啊?!”
亚瑟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居然是真的,他之前还以为那是埃尔德闲着没事做又在造别人的黄谣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庞森比女爵的那个疯劲,弄不好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毕竟当年拜伦的棺材从希腊运回英国的时候,她可是曾经不管不顾当着几万人的面从街上冲出来扑在棺材上痛哭不止,好几个人上去都没能把她从棺材上拉下来。
再加上她还曾经出版过的那本,遣词造句极为露骨的,描写她与拜伦情史的《glenarvon》……
要知道,这本书在图书出版委员会眼中可是足以与埃尔德·卡特的诸多匿名大作并列,甚至更高一等级的禁书,近些年来也一直名列管制名单当中。
如此想来,这样的人干出什么事都不算是特别稀奇的。
埃尔德看到亚瑟不说话了,顿时感到自己的名誉终于得到了澄清,他得意洋洋的说道:“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说吧。”亚瑟靠在椅背上:“弗洛拉小姐到底听见了什么闲话?”
“她说……”埃尔德瞥了一眼亚瑟,语气放缓道:“亨廷顿伯爵,就是1819年恢复爵位的那位黑斯廷斯家族的远亲,他的姨母家在苏格兰和英格兰边境那带,教区的牧师姓约翰斯顿。那人年老嘴碎,但偏偏记性好得吓人,老牧师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桩陈年旧事……”
(本章完)
第777章 身世之谜
第777章 身世之谜
“他说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桩陈年旧事……”
埃尔德微微压低了声音,就好像是有人在房间的角落里意外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对着它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是1810年,当时正值隆冬,大雪封路,河道冻裂,风卷着冰碴在山谷里打旋。在约克郡布拉德福德乡村地区的某间济贫院,那天夜里,破天荒地亮了一整夜的灯。因为一个嘴唇冻得发青的、挺着大肚子的、孤苦伶仃的女人,在那天傍晚独自一人叩响了济贫院的大门。”
埃尔德点起烟斗,慢悠悠的吸了一口:“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问她从哪来。接生婆说,她是拄着一根断掉的木棍,一步一跪地爬到门口的。那女人进门没几分钟就昏了过去,后来是在济贫院最破的那间石房里生的孩子。孩子刚落地,她就死了,身上没找到半张身份证明,死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马车轻轻一颠,轮毂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短促的一声响动。
“由于那时候新《济贫法》还没通过,所以济贫经费相对充足,再加上济贫院执事为人还算厚道……总而言之,这孩子运气不错,他顺利的在济贫院里活到了六岁,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埃尔德调整了一番坐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他六岁那年,林恩谷农庄的主人,一位当地老乡绅来济贫院挑学徒。按理说,六岁的孩子是不在考虑之中的,但是由于他为人机灵、嘴甜、会说话,最后人家还真没有选那些九、十岁的大孩子,反倒是直接把他给挑走了。只是奇怪得很,听牧师说,当位把他挑走的老乡绅前几年刚死了儿子,弄得整个人成天神志恍惚,可他一看到那个六岁孩子,竟然立马变得容光焕发,还逢人就说‘是天使送他回来了’。”
埃尔德笑了一下:“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传说故事?天降的孩子、死去的儿子,或者被魔鬼交换过的灵魂什么的……”
亚瑟依旧没有回应,他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有意思的是,几年之后,那庄主又托人上城里打听,说是要替他‘侄子’办一个教区户籍,身份证明上填的姓是——黑斯廷斯,和那老乡绅是一个姓。”埃尔德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瞥向亚瑟的侧脸:“这事儿我本来没相信,但弗洛拉说,她姨母家那位牧师,就是当年替那女人开具死亡证明的。当初老乡绅咽气的时候,牧师也在现场,他说老乡绅直到临终前还在念叨,说‘名字是假的,姓也是借的,但眼睛是真的’。”
埃尔德又吸了一口烟斗,他半晌没说话,仿佛是在等窗外的风平静下来,也像是在衡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毕竟今天他说的可不仅仅是什么上流社会的八卦,更关乎到他的好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的身世来历。
虽然他们俩的关系一直很铁,但亚瑟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家庭成分避而不谈,从前埃尔德还不知道原因,但是自从他从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口中听说了这段离奇的故事,他才总算明白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当然,这些话是我从弗洛拉那边听来的,也不知该不该信。”埃尔德斟酌了半天,缓缓开口道:“毕竟弗洛拉那姨母是出了名的长舌妇,但,有时候她也不全是瞎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拨了拨烟斗里的灰。
“她说,那位姓黑斯廷斯的老乡绅当年不止是丧了儿子,更确切地说,是……他自己逼死了儿子。”
“据说,济贫院里那孩子原本也不应该是什么孤儿。而产子后死在济贫院的姑娘也不是哪个浪荡贵族的玩物,她原先是个跟随乡村剧团走南闯北的卖唱女,嗓音很甜,一首《巴巴拉·艾伦》能唱得叫人眼眶发热。”
埃尔德笑了一声:“有一日,乡村剧团到了布拉德福德镇上,那老乡绅的独子常去镇上,好几次都听她唱,听着听着,就听出感情来了。后来乡村剧团要离开了,姑娘便留在了镇上,为了避嫌,老乡绅的儿子还特意在隔壁镇给她租下了一间房子。两人暗中交往,感情日好,甚至还打算私奔。”
“结果呢?”亚瑟罕有的开口问了一声。
“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了。老乡绅派人把儿子在半路抓了回来,关在庄园的谷仓里,说是要剪断孽缘。”
埃尔德顿了一下:“但那家伙没撑住。在谷仓里上吊,死了,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脸都肿得不像样了,手里还攥着姑娘留给他的手帕。”
“那姑娘呢?”
埃尔德沉默了一瞬,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等了一夜也没见人来,第二天清早便被教区的差役从镇上撵了出去。因为她身份低贱,又没家世背景,传说还勾引了乡绅之子,大伙儿都唾弃她,更没人收留她,她便冒着风雪走了十里路,从隔壁镇走到了布拉德福德,再后来嘛……”
马车又一次颠簸,就像是命运正经过某处布满泥泞的坑洼,所以不得不踉跄一下。
亚瑟没看埃尔德,他只是盯着面前的空气,略带三分讽刺的开口道:“旧时代的《雾都孤儿》,这开场,这身世,这故事……往好了说,叫做经典,往坏了说,叫做烂俗。埃尔德,你是想告诉我,原来我才是奥利弗·退斯特的原型人物吗?”
埃尔德还以为亚瑟是在和他说话,他赶忙对天发誓道:“亚瑟,我保证,这回我可没有半点的添油加醋,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这些,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是转述弗洛拉的原话。”
埃尔德显然是自作多情了,因为自始至终,亚瑟的这些话都不是冲他来的。
亚瑟看着窗外的风景,没再说话。
埃尔德还以为亚瑟是在生他的气,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喋喋不休。
车厢内陷入寂静,只听得见风声从门缝间挤进来,像是某种轻微的哼唱。直到那诡异的哼唱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在亚瑟的耳边炸响。
“今夜是谁在旧谷仓……挂上了命运的绳呀……哎呀呀,是谁把爱人丢下……让她独自冻死在雪下……”
亚瑟眼角的余光里,身边那张原本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红白双色的尖顶帽,帽尖上缀着三颗铜铃,随着脑袋晃动微微作响。夸张的白粉扑在脸上,嘴角向两边裂开,红鼻子锃亮,眼圈四周还画着黑色的泪纹。
是阿加雷斯小丑皮肤的限时返场。
“小心呐,亲爱的亚瑟。”阿加雷斯晃着脑袋:“骰子已经掷下,现在想反悔,可来不及咯。”
亚瑟对此毫不惊讶,事实上,他早知道这魔鬼会来。
毕竟埃尔德口中的这个故事,可是阿加雷斯的得意之作,也是他与红魔鬼签订契约以来,做的最成功的一单生意。
“阿加雷斯……”亚瑟低声念叨着。
“唉呀,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这真是叫人感动。”阿加雷斯捂着胸口,假装激动地颤抖了一下:“要知道,你小时候可没有这么懂礼貌。那时候你连话都说不全,只知道叫我‘嘎嘎鬼’。”
亚瑟听到阿加雷斯揭他的短,只是闭上了眼睛,屏息凝神。
事实上,在喊阿加雷斯“嘎嘎鬼”这件事上,并不能全怪他。
因为在亚瑟初来乍到的时候,他的英语口语本就不好,再加上当地人说的还是口音浓重的约克夏方言……而阿加雷斯为了能够让这个几岁大的毛孩子理解“阿加雷斯是多么伟大的一位地狱公爵”,当然也会选用他自以为亚瑟相当熟悉的约克夏方言来解释。
而在二人刚接触的时候,亚瑟为了不让阿加雷斯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自然只能少说话,甚至是不说话。如果不是阿加雷斯早知道这小子是天生坏种,百年难遇的顶级恶棍,那他多半会觉得这小孩存在智力问题。
“你今天挺忙的。”阿加雷斯咧嘴一笑:“听了一段身世剧本,济贫院、卖唱女、吊死鬼,啧啧……这个剧本设计,简直都可以与莎士比亚并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张泛黄的死亡登记表,上面是褪色的墨水字迹:
name:——
mother: unknown
date: january 15,1810
notes: infant deceased at 04:27 am. body moved to morgue. witness: agnes m.
“可惜了啊。”他轻轻将纸摊开在膝头:“真正的亚瑟·黑斯廷斯,在你睁开眼的五分钟以前,就已经死在母亲的尸体旁了。你看到的那盏灯光,是为他点的,不是为你。现如今,除了你我以外,谁还记得当天济贫院里其实有两个新生儿呢。”
阿加雷斯忽然一拍手,红魔鬼哈哈大笑,铜铃哗啦作响,车厢仿佛也随之震动。
“你做得太棒了,亚瑟,真是太棒了!喔,或者说,我更应该叫你无名氏先生。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真正的亚瑟·黑斯廷斯,他不过是一个死在母亲尸体旁的济贫院男婴,甚至没来得及哭上一声,就被贴上标签送进了停尸房。可你呢?你多厉害啊,我亲爱的亚瑟!你接过了他的名字,还把它擦亮了!你让‘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从济贫院的冰冷石板上,爬进了伦敦大学、苏格兰场、外交部、皇家学会,甚至是英国王储的讲堂!你只是借他的壳,演了你自己罢了。”
阿加雷斯背着手在车厢内踱步。
“你说你不在意身世?”
“你说你对贵族血统嗤之以鼻?”
“你说你是靠自己挣来的每一寸权力?”
“这些都对,也都不对。”
阿加雷斯咬着“权力”这个单词,就仿佛是在从尸体上扯下一块肉似的。
“正因为你不是他,你才能拥有了这一切。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婴儿,真正的亚瑟·黑斯廷斯,说不定你会在三十岁的时候,被安排去做个地方法官、管管教区预算,又或者是成为牧师,在教堂里安安稳稳地背诵祷文。要是哪天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娶个下议院议员的侄女,活成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
阿加雷斯打了个响指,他忽然停下脚步,身体前倾,用那双画着黑色泪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亚瑟:“你知道你最成功的地方在哪儿吗?不是你在苏格兰场敲出的第一口罪证,也不是你在议会改革时下令鸣枪的那一声,而是你在那间农庄里,第一次看见那老东西一边咳血一边叫你‘我的侄子’时,没有吓得拔腿就跑。你知道自己连个姓氏都是偷来的,所以你比真正的亚瑟·黑斯廷斯更努力,更谨慎,更懂得何时说谎。你从来不认为自己天生该拥有这些,所以你比任何一个贵族都更会保住手里的权力。”
阿加雷斯夸张的笑容贴近了亚瑟的脸,他的红鼻头顶在了亚瑟的鼻尖上:“你认清了自己比他低贱,我亲爱的亚瑟,这就是你成功的秘密。”
红魔鬼那张涂着白粉的脸还悬在旁边,他笑盈盈地等待着亚瑟的“崩溃”。
可是没有,亚瑟没有崩溃。
与五年前相比,他确实改变了许多。
他甚至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手指缓缓地在膝上打了个节奏,如同一位正在评估剧目好坏的评委。
外头的风穿过车窗缝,吹乱了他领巾的丝带。
“埃尔德。”亚瑟终于开口了,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你最近,还能约到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吗?”
埃尔德一怔,烟斗差点掉下来:“你……你说谁?”
亚瑟仍然看着前方:“我想见见她,越快越好。再过两天,也许我就改主意了。”
“你是说,你终于肯……”埃尔德几乎要站起来了:“亚瑟,你这是……想通了?”
埃尔德满脸惊喜,虽然他有想到过这样的结局——亚瑟卸下防备、认亲归宗。但这不是令他最高兴的,埃尔德最高兴的是,亚瑟是在他的劝说之下,才愿意与弗洛拉私下见上一面。这充分说明了亚瑟究竟有多么重视他们之间的多年友情。
亚瑟忽然抬起眼睛,看向窗外:“我……要确认一些事情。”
“关于你身世?”埃尔德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你是说……你打算去找她谈谈?”
“不。”亚瑟慢条斯理地吐出这个字:“埃尔德,别自作多情。我并不需要一个亲戚。当然,我对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没有任何意见,但我也并不欠他们什么。倘若某些人真觉得我是哪个家族的一员,那不妨由他们来找我。如果他们愿意坐下来谈一谈,就请选一个体面的地方。”
说到这里,亚瑟像是随手把这个话题放下了一般,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你如果有机会见到她,不妨帮我传个话。”
(本章完)
第778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第778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在1830年代的英国,真正拥有大量地产或者担任政府高级官职而“没有被授予世袭荣誉”的家族不超过400家。而即使是这400个所谓的“平民”家族之间,以及他们与贵族家族之间,也存在着密切的血缘和姻亲关系。
——约翰·伯克《伯克贵族辞典》
如果要问亚瑟,他对于英国贵族有什么印象。
那或许可以援引托利党议员汉纳·莫尔在1780年的一次发言:我们的贵族在民众中地位显要,可他们不但没有维护其身份的尊严,反而羞辱和玷污了它。我们年轻的贵族都是小丑、嫖客和挥霍无度之人,而那些年长者则通过不知廉耻地掠夺公众,来弥补他们后辈的亏空。政府试图让穷人改过自新,同时又纵容富人贪污腐败,这就相当于向水源投毒而往溪流倒入香水,纯粹是在做无用功。
当然,如果只挑他们的错处,或许对英国贵族不太公平。
因为他们的数量相较于其他欧洲国家实在是太少了。
在法国大革命前夕,欧陆国家的贵族数量大约占据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
以法国为例,当时的法国贵族大约有六万户,贵族阶层人数大约在35万至40万之间,占总人口约1.3%到1.5%。
而同时期的英格兰的贵族数量呢?由于当时爱尔兰还没有并入大不列颠王国,所以英格兰的贵族人数相当好统计,直接用上院的345个议席减去26个主教席位和16个苏格兰贵族席位,便可以得出,当时英格兰的世袭贵族共有302户,按照每户20人计算,英格兰的贵族阶层也不到英格兰总人口的千分之一。
而在爱尔兰通过《英爱联合法案》并入大不列颠王国后,英国贵族的人口数量占比又往下拉了一大截。
因此,相较于欧陆国家,虽然英国贵族的个人素质未必能强上多少,但以他们的数量,至少在给社会大众造成负担方面能稍稍轻一点。
或者这么说依然不到位,因为贵族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很富有。至少在1831年议会改革前,亚瑟可以相当确定的一点是:英国的政治主要是掌握在90个贵族家族手中的。
至于剩下那几百户,他们当中有不少生活都称不上特别富裕,欠了一屁股债的也不在少数。
总得来说,相较于俄国、法国和德意志邦国的情况,英国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因为英国贵族喜欢乡村生活的特点也不至于将他们的生活与社会大众完全隔离开,而且至少英国的地主阶级总是对来自工业、商业和其他职业的新成员开放,下级贵族向上跃迁的途径也勉强算是顺畅。
就比如威灵顿公爵的家族,在威灵顿公爵父辈那一代,持有莫宁顿伯爵的韦尔斯利家族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爱尔兰贵族,他们家族与埃尔德的家族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如果不是家中不算特别富裕,威灵顿公爵也不至于被母亲送到法国读军校。
但正是从威灵顿公爵这代人开始,韦尔斯利家族便因为生了几个好儿子,一跃成长为英国顶级贵族家族。
威灵顿公爵的长兄、第一代韦尔斯利侯爵理查德·韦尔斯利,从首相小威廉·皮特的跟班出发,在印度管理委员会里一路干到了印度总督。在担任印度总督期间,他与四弟威灵顿公爵同心协力,在第四次迈索尔战争中彻底征服了迈索尔王国,并通过第二次马拉塔战争迫使印度马拉塔诸邦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附庸。在珀西瓦尔内阁中,他又以外交大臣的身份,帮助弟弟威灵顿公爵协调半岛战争的各项准备工作。而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他又一连当了七年的爱尔兰总督,去年皮尔组阁时,还曾力邀这位托利党元老出山,希望他能帮忙坐镇爱尔兰。
威灵顿公爵的二哥、第一代马里伯勒男爵威廉·韦尔斯利则是财政口的一把好手,他常年担任爱尔兰财政委员会主席,并在英国政府因为拿破仑战争财政吃紧之际,出任皇家铸币厂厂长,全程参与了战后金本位复原政策的实施。
而威灵顿公爵的弟弟、第一代考利男爵亨利·韦尔斯利则是一位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专业的多的外交官,1809年威灵顿公爵与法兰西帝国的几位元帅在伊比利亚半岛鏖战期间,亨利·韦尔斯利调任驻西班牙公使,一肩挑起了威灵顿公爵与西班牙政府之间的联络协调工作。而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他又受命前往维也纳,出任驻奥地利大使,是英国政府与奥地利皇帝及首相梅特涅交流沟通的重要桥梁。如果不是受到议会改革影响,他在维也纳的任期估计直到现在都没结束呢。
总而言之,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这段时间里,像是韦尔斯利家族、罗顿-黑斯廷斯家族这样从小贵族跃升为大贵族的例子并不算是特别罕见。而且由于他们实打实的功绩,倒也没有多少人会认为他们配不上他们的爵位。
但问题通常不是出在这些第一代贵族身上,而是出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
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那毕竟是中国的古话,在不列颠,在议会改革通过后,贵族已经完全无法再掌控下院。
而在政府部门中,他们虽然依然控制着外交、军事和教会系统,但是现如今,他们已经很难在财政、法院、海关等技术类岗位上插手了。
在亚瑟看来,黑斯廷斯家族之所以有意接触他,不单是出于血缘上的某种模糊牵连,也并非单纯地希望通过他那点尚不稳定的声望来为自家贴金。
毕竟,在贵族眼中,一个从济贫院里爬出来的人,不论他今日坐得多高,说到底还是个穿着长裤的新贵。
真正让黑斯廷斯家族长辈们坐不住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
在过去的年代里,哪怕家中子弟庸碌,哪怕地租收入捉襟见肘,只要贵族的姓氏还在,就总能从选区里挤出一个下院席位,或是从殖民事务部、教会、海关总署那边安插一个职位。虽然未必能发多大的财,但起码够子弟挥霍了。
但现在不同了,1832年的议会改革砍在了他们的大动脉上。
传统的“腐败选区”被清洗,新的选民阶层浮现,老牌家族的祖传席位接二连三的熄了火。
从前他们可以靠着下院的三两个席位,便可以从两党手里换来一个旱涝保收的生活。
尤其是像黑斯廷斯家族这样,曾经靠着几块东米德兰的肥田来维持他们的庄园统治的家族,受到的冲击尤为剧烈。
辉格党掌权这几年里,推行了不少改革,而在改革之后,现在连地方警署的预算也开始由市政委员会掌握,以致于黑斯廷斯家族连一个地方治安法官都很难再轻松“任命”了。
最令他们感到惶恐的,还不仅是特权的丧失本身,而是年轻一代无人可堪重任。
是的,初代黑斯廷斯侯爵是个人物,他是国王乔治四世的密友,是首任印度总督。
但那又如何呢?
乔治四世都驾崩五年了,而初代黑斯廷斯侯爵埋进土里则有十年了。
当家族长者翻开族谱,发现自家子侄大多沉溺赛马、狩猎与赌博……
这就让时常出现在报纸标题上的某个黑斯廷斯的存在,显得格外刺眼了。
他的名字虽然不受正统贵族圈欢迎,但那又如何呢?因为不欢迎他的正统贵族圈现在也很不受英国社会的欢迎。
因此,当他们看见“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如今在舰队街、在金十字车站、在外交部和内务部之间,被越来越多人提起。看见这个年轻人虽然出身寒微,却在短短几年间,从苏格兰场一路走到汉诺威、哥廷根、俄罗斯,甚至成了肯辛顿宫的王储教师。看见他办报纸、组公司、调警察、交官僚,既能与臭脚巡共饮,又能与法拉第谈论电磁学问题,还能与维多利亚公主共谈丁尼生的诗集……
这样的人,如果再往前一步,虽然机会渺茫,但你难道能否认,他有机会跻身90家掌握英国政坛的贵族家族之一?
……
致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爵士自苏格兰场履任以来,声誉日隆,事功卓著,近又闻阁下于金十字、圣马丁之举,感佩之情,无以言表。愚兄虽常居乡间,久不涉世,疏于时务,但仍感佩阁下于冷浴场及金十字之事之裁断果敢、仁义相济,足以光耀“黑斯廷斯”之名。
阁下秉才识之异禀,于风雨时局中独持定见,实为同族之所仰。近日将赴伦敦,故斗胆致函,倘若阁下公务间隙有暇,能于某日莅临敝邸,略叙同姓之谊,我辈实属幸甚。
家中子弟亦愿闻阁下履历之一二,以开其志趣,兼修其行。倘蒙不弃,盼覆是幸。
敬颂
风骨长存,时局顺安
您诚挚的同族
乔治·奥古斯都·弗朗西斯·罗顿-黑斯廷斯
第二代黑斯廷斯侯爵
……
黑斯廷斯侯爵阁下台鉴:
尊函已阅,深感荣幸。阁下书函奉读之下,心感温厚之意,亦觉“黑斯廷斯”一姓之于今日,非止封号所载,亦系风骨所承。敝人出身寒微,少负微名,得以涉足政务,所赖者不过一二际遇与旧时偶得之恩,何敢轻言光耀。蒙同兄长垂念厚谊,实为过誉。
近日公务稍闲,正欲理清案牍、稍作休憩。倘若阁下届时果在伦敦驻留,敝人当欣然赴会,拜谒尊邸,一叙同姓之谊。闻府上子弟志趣不俗,倘得略陈寸见、共话时局,亦是在下之荣幸。
盼早得一晤,敬候佳音。
谨颂
世道清和,府第康安
您诚挚的同族,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
马车驶过贝尔格拉维亚东边的街口时,亚瑟放下手中的资料,轻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他不太喜欢莱德利那小子,但不得不说,如果抛开两面三刀的缺点,这位苏格兰场的进步青年确实是把好用的快刀。
一周前他要求莱德利帮忙搜集黑斯廷斯家族的资料,结果莱德利只了三天的时间,便把所有资料整理清楚送到了他的手上。
当然,亚瑟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打算让莱德利动手。
但谁让休特刚从俄国回来,对伦敦的情况还不熟悉呢……
至于菲尔德、普伦基特、汤姆、托尼他们几个,办案子、巡逻和镇暴才是他们的专长,让他们搜集情报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当然,菲欧娜的夜莺公馆也是一大重要渠道,但菲欧娜收集情报的方式大多是被动接受,短期的主动调查并不是她擅长的方向。
亚瑟看了一眼腿上的那迭几乎能拿去当砖头的资料,上面写着那位主持家族事务的第二代黑斯廷斯侯爵乔治·罗顿-黑斯廷斯,年纪不过比亚瑟大两岁,但他结婚挺早,侯爵夫人是第20代格雷德鲁辛女男爵芭芭拉·劳顿-黑斯廷斯(原姓耶尔维顿)。两人结婚三年,已经育有一儿一女。
说起这位侯爵夫人的家世渊源,倒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是因为英国的贵族圈本就不大,谁和谁都沾亲带故的,所以亚瑟在这位夫人没结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对她的家族有所耳闻,并且这还是埃尔德告诉他的。
埃尔德的朋友都知道,这小子之所以会去念古典文学,纯粹是因为仰慕拜伦勋爵。
埃尔德对拜伦的作品集不说是倒背如流,起码也是翻的滚瓜烂熟,至于有关拜伦的各种传闻,更是他重点打听的对象。
而黑斯廷斯侯爵夫人的父亲,第19代格雷德鲁辛男爵亨利·耶尔维顿便是拜伦勋爵的好友,并且还是街头传闻中拜伦青少年时期的暗恋对象。
当然,关于拜伦的双性恋倾向一直以来都是市井传闻,具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倾向,有没有暗恋过侯爵夫人的父亲,那恐怕只有拜伦自己知道。
而侯爵夫人多半也不会为了父亲的“绯闻”而烦恼,因为相较于这些陈年旧事,黑斯廷斯侯爵一家的糟糕财务状况才是她最需要担心的。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未来恐怕还会生更多,但家里的资产却很少,甚至到了准备出售祖产的地步了。
“贵族的麻烦跟小市民的麻烦也差不了多少。”
亚瑟心里想着,他靠着车窗,望了一眼即将抵达的那座灰石宅邸。高大、整洁,没有明显的衰败痕迹,但门口的马车稀少,院里也看不见贵族庭院里风行的大理石雕像,多半是已经卖掉了。
他念叨着:“懂得收缩战线,说明这家人还不算顶愚蠢的那种。”
亚瑟的马车刚刚停下,早就守在门口的管家立刻上前替他拉开了车门。
“欢迎来到多宁顿府做客,亚瑟爵士。”
(本章完)
第780章 看在同姓黑斯廷斯的份上,拉兄弟一
第780章 看在同姓黑斯廷斯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
或许是因为两人初次见面,再加上本身双方就不熟络。
所以大伙儿的话题只能从追忆黑斯廷斯家族的列位先祖入手,好在亚瑟的历史基础不错,再加上黑斯廷斯家族的好几位先辈都称得上是英国史里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所以两人一路寒暄下来,中途竟然没有半点卡壳的地方。
甚至于,亚瑟还委婉的纠正了这位初次见面的“远房表兄”口中的几处关于先祖们的历史错误。
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烧着,仆人也适时奉上了茶水与小巧的法国奶油点心。
黑斯廷斯侯爵抬手指着壁炉上方的肖像,那是一幅中年军人的油画,画中人手执军刀、身着红蓝相间的礼服,右肩还挂着象征着圣乔治骑士团成员的蓝缎带。
“这是我父亲在印度任上的模样。”第二代侯爵终于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勉强的骄傲:“画这幅画的时候,他刚刚打赢帕希姆加尔一役,还未遭到那群在伦敦坐着喝茶的绅士们的弹劾。”
亚瑟故作随意地笑了笑:“您的父亲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从北美打到印度,从爱尔兰议会到伦敦的上院,再到加尔各答的总督府……我小时候在约克偶尔听老人们谈论贵族,提到的就是这样的人物。”
“我的父亲……”侯爵眼神微动:“他是那个时代最后一个在骑着马的同时,还能被辉格党和托利党讨厌的人。”
亚瑟轻笑道:“我倒觉得,这样的评价正说明了他没站错地方,是个一心为公的人物。我听人说,老侯爵的那场印度官司打了快五年。虽然他最后保住了名誉,但在那之后,似乎就再没有什么意愿重新涉足政界了。虽然乔治四世还是让他转去做马耳他总督,但实际上大伙儿都知道,这不过是替他寻了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他厌倦了。”侯爵冷淡地答道,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认为自己一生替不列颠奔走,最后换来的却是同僚们的猜忌与国会的冷眼。那场审讯之后,他便再没进过圣詹姆士宫。”
亚瑟轻声道:“可是他在爱尔兰的声望至今仍在。苏格兰场有不少爱尔兰裔的退伍老兵,他们一提起您父亲时,几乎是用敬拜圣人的语气来形容他。”
侯爵微微摇头道:“但那又如何呢?等这一代人都不在人世了,就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他的功绩和美德了。我不想批评我国民众,但是,您知道的,英国人总是健忘的。”
说到这里,侯爵忽然话锋一转:“我读过几篇关于您的报道。伦敦塔下的枪声、金十字车站的逮捕行动、罗伯特·卡利警官的纪念仪式……我听弗洛拉说,维多利亚公主那篇感人至深的悼词还是你帮忙斧正的?”
“那不过是些偶然机会。”亚瑟谦逊地应道:“我只是做了一些分内之事,恰好被记者们写得很玄乎罢了。”
“是吗?”侯爵放下茶杯,笑着回道:“实话说,每次看到这些报道,我都感觉上帝可能是太偏爱我们了。不论是什么时代,总有那么一两个黑斯廷斯是受到上帝保佑的,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总是能化险为夷,也总是能建立功业。上一代受到上帝庇佑的黑斯廷斯,是我的父亲。而这一代,很显然,那个人就是您。”
亚瑟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
他微微低下头,用银勺搅了搅茶杯中的方:“乔治,你真是过誉了,我不认为自己能和您的父亲,能和弗朗西斯叔叔相提并论。我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山民,侥幸赶上了一个多事之秋。如果真说我比其他人强在什么地方,那就是多了点运气。”
侯爵听到亚瑟终于改口,他不止不恼怒,反倒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但是,亚瑟,你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如果想要成功,运气是必不可少的,在许多时候,有运气甚至比有实力更重要。你在伦敦塔那晚没有倒下,我父亲也没有倒在邦克山战役,正因如此,你们才获得了施展才华的机会。而我们的兄弟弗兰克,他就没那么好运了。”
“弗兰克?”
“没错,弗兰克·阿伯尼-黑斯廷斯,查尔斯·黑斯廷斯叔叔的儿子。你知道他们父子吗?”
亚瑟略一回忆,便记起了这一位到底是谁。
查尔斯·黑斯廷斯爵士,陆军少将,他的母亲是18世纪的巴黎著名交际兰尼小姐,而他的父亲则是初代黑斯廷斯侯爵的舅舅第十代亨廷顿伯爵。
说到这里,大伙儿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错,查尔斯·黑斯廷斯是10代亨廷顿伯爵的私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而查尔斯·黑斯廷斯的儿子,弗兰克·阿伯尼-黑斯廷斯其实也是亚瑟的一位素未谋面的熟人。
亚瑟开口应承道:“我之前听托马斯·科克兰将军提起过他,能得到科克兰将军称赞的皇家海军军官数量并不多,但弗兰克算一个。11岁的时候就以见习军校生的身份参加了特拉法加海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应该是在海王星号上,在托马斯·弗里曼特尔爵士的指挥下正面对抗西班牙海军旗舰圣三位一体号。”
侯爵听到亚瑟提起那位英年早逝的同族兄弟,眼睛都明亮了不少:“没错,我小时候就经常听父亲称赞我们的这位兄长,那时候大伙儿都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前途的。但是……奈何他的脾气不太好,在新奥尔良战役后就与海军部闹掰了,还赌气退出了皇家海军现役。后来为了谋生,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就跑去加入了那支托马斯·科克兰将军领头的‘赎罪舰队’,加入了希腊独立战争,替希腊人打仗。”
亚瑟微微点头道:“科克兰将军一直很欣赏弗兰克,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弗兰克是当时的英国志愿军中最杰出的海军军官,在雅典遭到围攻的危急关头,是他切断了奥斯曼人的海上补给线,而在萨洛纳湾海战当中,弗兰克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歼灭了奥斯曼人的一支小型舰队。只可惜……他确实缺了点运气,结果最后和拜伦勋爵一样,死在了迈索隆吉翁保卫战当中。不过我听说希腊人非常尊重他,他们为弗兰克举行了国葬,为他树立了纪念碑,还把他安葬在了希腊海军学院当中。”
亚瑟对于这样的人物向来是不吝赞美之词的,他开口道:“我毫不怀疑,如果弗兰克活到了今天,他一定会在皇家海军受到重用。即便海军部不待见他,他也可以在希腊海军中得到一个能让他大展拳脚的职务。”
“说得对。”侯爵缓缓开口,他难免感慨道:“如果他还在的话,他们那一脉也不至于衰落成这样。”
“他们那一脉怎么了?”
侯爵推开茶壶,示意仆人替他和亚瑟倒上些雪莉酒:“弗兰克还有个亲哥哥,叫做查尔斯。你或许知道,由于他们那一脉出自我舅公的私生子,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我父亲1826年去世之后,我就继承爵位进了上院,而处于我控制之下的莱斯特选区下院席位,我就交给了查尔斯去坐。从1826年到1831年,他一直都稳稳当当的待在那个位置上,但是……你也知道,莱斯特选区是个城市选区,所以在议会改革之后,我对这个席位的控制力就大不如前了。至于查尔斯,他也就自然而然的丢掉了那个位置。”
亚瑟闻言,心中对于黑斯廷斯侯爵今天叫他来的目的终于有了些头绪。
黑斯廷斯侯爵虽然不怎么涉足政坛,但不代表他对政坛上的事情就毫不知情。
况且,他的姐姐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还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侍女。
因此,他肯定多少能猜到亚瑟是怎么操作罗伯特·卡利的纪念仪式,又是如何借此为维多利亚公主扩展人望,替迪斯雷利这个在伦敦毫无根基的年轻议员拿下陶尔哈姆莱茨选区的。
说白了,虽然亚瑟从来没有选过议员,但是他却是一位称职到无可挑剔的竞选助理。
而且,就目前来看,亚瑟在伦敦的不少地区都颇具影响力,而更令黑斯廷斯侯爵感到心动的,则是亚瑟头顶上那个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主席的头衔。
你可以不相信亚瑟·黑斯廷斯,但你不能不相信《英国佬》的煽动力,不能质疑《经济学人》的专业性,更不能无视帝国出版公司左右舆论的能力。
总而言之,这会是一位好亲戚的。
黑斯廷斯侯爵缓缓将酒杯举起,盯着那琥珀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其一饮而尽。
他拿出手帕抹了抹嘴:“亚瑟,我的兄弟,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势利的人。但是我今天请你来,确实不只是为了叙旧。”
亚瑟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明面上的势利,他讨厌的只是势利而不自知、能力有限却又图谋甚多的家伙。
“查尔斯这些年一直心灰意冷。”侯爵叹道:“1832年的那场改革,令许多中小贵族都失去了议会中的落脚之处。你我都清楚,在议会改革之后,莱斯特选区,今日失之,明日难复。”
“但您刚才也说过,英国人是健忘的。”亚瑟笑意温和:“选民亦然。他们今天愤怒,明天就可能遗忘。乔治,你应该让查尔斯早点找我的,虽然找了我未必有用,但总归能多点希望。”
侯爵无奈的耸了耸肩道:“那时候谁能想到你是我们的兄弟呢?如果不是弗洛拉临时回了趟家,和我提到了你的身世,而姨妈家的牧师又恰好知道这件事,咱们兄弟弄不好直到现在都没法相认呢。”
“说的也是。”亚瑟从衣兜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不过现在找我倒也不能算是件坏事,毕竟选议员这件事临时抱佛脚用处也不算太大,我们得提前好几年就开始谋划。虽然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但我也不敢保证,下次选举之前正巧能碰上能帮查尔斯老兄助选的事件。”
“你已经有规划了?”侯爵对这位便宜兄弟的行动力大感惊诧,他之前曾经设想过这次兄弟相认可能会很顺利,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会顺利成这样。
亚瑟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忽然抬眼看向侯爵:“乔治,我们的堂兄,查尔斯,他有哪些专长吗?除了莱斯特的议员,他还担任过什么职务?”
“职务?他干过六七年的德比郡治安官,当然,在辉格党主导的市镇行政改革之后,他的这个职务也干到头了。”
“治安官?你是说,他干过治安官?”亚瑟的眼睛缓缓睁大,板正的脸上也多了一抹笑容:“我的老天,乔治,你没骗我吧?”
“我干嘛拿这事骗你?”侯爵看到亚瑟的表情,忍不住欣喜的问道:“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亚瑟微微点头,他将笔记本插进了上衣兜里:“你应该听弗洛拉说过,我现在是伦敦大学的教务长吧?”
“嗯,我知道,我听说你在伦敦大学可是一人身兼数职,除了管教务以外,你还要教电磁学和宪政史。但是,恕我直言,亚瑟,让查尔斯去当治安官可以,但是如果你打算把他弄去当教授……当然,我不是说你的想法不好,伦敦大学是自由派的大本营,能够在那里镀金,绝对有利于获得城市选民的好感,但是……”
“不,乔治,你恐怕误会我了,我可没说要让查尔斯去给学生们教授自然哲学和历史。”亚瑟笑着端起雪莉酒,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我当年在苏格兰场的时候,虽然经常碰上挫折,但那些年我总归是为警务部门做了些小事的。第一,是建立了警务情报系统。第二,是推进了伦敦警务的专业化。至于第三嘛……便是苏格兰场与伦敦大学共同建设的伦敦警务学校了。”
侯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喜上眉梢:“亚瑟,你是说……”
亚瑟举起酒杯轻轻一碰,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亚瑟的嗓音随之响起:“我觉得为伦敦警务学校引入一位资深治安官,绝对是有利于学校发展的。”
(本章完)
第781章 海军部的小情报头目埃尔德卡特
第781章 海军部的小情报头目埃尔德·卡特
灰白色的天穹下,特拉法加广场南部的白厅街上,坐落着一座朴素、对称,然而几乎称不上威严的白楼。
白楼门廊的石柱之间还残留着早晨大雾褪去的水痕,如果不是看见几位制服笔挺的海军部文官正陆续从楼内鱼贯而出,谁能想到,这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建筑,实质上是纵横四海的皇家海军的指挥中枢呢?
埃尔德·卡特的靴跟轻轻磕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松松了僵硬的指节,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还不等他走出门廊,埃尔德便已经急不可耐的从上衣兜里摸出烟斗,打算来点上好的西印度烟草犒劳犒劳自己了。
他刚刚结束了那场据说是本年度最苛刻的海军部入职摸底考试,考官当中包含了来自朴茨茅斯海军基地的现役军官、海军补给事务局的技术性官僚,甚至还有两位退役不知多少年的、以资深专家身份监考的海军上校。
至于考试题目嘛……
开胃小菜是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像是什么:将1吨13英担1夸脱2磅的物资分成27份相等的部分,每份为多少?假设一艘战舰以每小时8节的速度航行5又2/3小时,请问航行了多少海里?
然后是一些代数运算,譬如求解二元二次方程和二元三次方程、求取最大公约数等等。
再然后就是一些航海地理知识的考察,譬如:已知某处纬度为北纬51°,太阳赤纬为23°,请计算夏至当天的白昼时长。
口试部分考察的主要是拉丁语和法语,但对于埃尔德而言,这可能是这场考试当中最简单的部分了。
埃尔德刚踏下门廊,他的目光便被街道对面的景象吸引住了。
一辆藏青色、饰以描金纹边框的布鲁厄姆马车正稳稳地停在街口。
车窗半掩,漆黑的窗帘垂落得恰到好处,不见里面的人,却能看见一根熟悉的手杖头露出窗沿。那是亚瑟惯用的那根镀银手杖,柄端磨得发亮,或许是因为被他盘玩太久,这根鹰头杖的脑袋也出现了“英年谢顶”的危险迹象。
车夫正戴着高礼帽打着哈欠,他老远的就认出了埃尔德,于是赶忙摘下帽子冲他轻轻点头,然后俯下身子轻轻敲了敲车窗。
几秒后,窗帘轻轻掀起。那双熟悉的眼睛,从半开的窗缝里望向他。
亚瑟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他懒得说话,他只是冲着埃尔德挑了挑眉毛,招呼着这家伙赶快上车。
埃尔德见状嘿嘿一笑,脚步都随之轻快了不少,他已经在盘算着待会儿该去哪个馆子好好地搓一顿了。
砰的一声,埃尔德关上车门,屁股刚刚挨上舒适的天鹅绒坐垫,耳边就传来了亚瑟的问询声。
“看你这副德性,考的不错?”
“还说得过去吧。”埃尔德大大咧咧的把手伸进了亚瑟的衣兜里,一边摸索一边要求道:“你烟盒呢?我的抽完了。”
亚瑟没拦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烟盒就在左侧裤兜:“海军部应该没拿出什么刁钻问题来为难你吧?我听说去年那批考生被问了:如果你在太平洋赤道线上漂流三日三夜,该如何确定方位。”
“赤道线上?这题目听着还勉强,我还以为他们会问:如果你在人类道德的赤道线上徘徊,究竟是该向北滑还是向南滑。”埃尔德一边说,一边掀开烟盒盖子,熟练地揪起烟丝塞进烟斗当中:“还是你这烟好,闻着就有点象牙海岸的味道,够劲儿!”
“说实在的,埃尔德,你到底考的怎么样?”
亚瑟对于埃尔德的业务水平确实有些放心不下,虽然他接受过伦敦大学的专业教育,可那毕竟是古典文学方面的,而皇家海军显然更注重实务和数学方面的考察。
至于埃尔德的数学水平如何?
亚瑟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卡特家族的大少爷在算账方面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用找零了。
但埃尔德对亚瑟的担心浑不在乎,或者说,他自己在这方面信心爆棚:“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不过就是海军部的入职摸底考试,只是考查我是否具备基本的工作能力罢了。要不是怕人说闲话,海军部甚至连流程都懒得走。你知道吗?今天来参加考试的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三个人竞争两个岗位,我总不能是那个陪跑的吧?”
“就三个人?”亚瑟琢磨了一下:“那俩都是什么来头?”
埃尔德打着了火:“老样子,一个是牛津马格达伦学院的,另一个是查尔斯的校友,剑桥圣三一学院的毕业生。”
亚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信心,他一拢外套,安安稳稳的靠在了椅背上:“那看来是妥了。”
“是吧?我就说了。”埃尔德笑呵呵的说道:“我做不出的题目,他们肯定做不出。而我做得出的题目,他们却未必写的对。通常来说,来参加这种考试的有一多半都是白痴。当然,偶尔也有可能碰见几个高手。但是考虑到他们手里拿着的牛津剑桥的学位证,他们是白痴的概率基本上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九。”
“嗯……”亚瑟微微点头:“但还是要小心提防,最好别出太大的变数。即便他们是白痴,但他们能获得考试资格,多半是在议会里有人撑着……”
“有人撑着又能如何?”埃尔德一拍胸脯道:“说的就好像谁在议会里还没个人儿了似的!我早打听清楚了。剑桥圣三一的那小子,是下院财政委员会副主席的外甥,姓普林斯,听说他叔叔专门为他在财政部铺了条路。原本是打算直接安排进去的,可你也知道,皮尔的内阁不是垮台了吗?辉格党一上来立马停了所有非考试入职的名额,就是为了防止托利们往政府部门里突击塞人。他叔叔没了主意,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把这小子送来走过场。”
亚瑟闻言,立马想起了上周的议会辩论:“这……那就难怪了。怪不得他上个月还在议会里放话抨击海军运输预算过高,结果上星期却给皇家海军的扩编投了一票……这么看的话,剑桥那小子应该是没啥问题了。”
“可不是嘛。”埃尔德抽了口烟,耸肩道:“但那家伙看起来倒也不像什么军事奇才。他连登船用的是左舷还是右舷都得想一想,更别提他一拿起铅笔,画出来的航图就和害了癫痫病一样了。”
“那另一位呢?牛津大学马格达伦学院的?”
“那个啊。”埃尔德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姓赫伯特,卡那封伯爵家的远房亲戚。说是牛津的高材生,实际只会念点儿拉丁碑文和希腊圣歌。自从议会改革通过后,卡那封伯爵控制的伍特顿·贝塞特选区就被取消了。虽然海克利尔庄园还杵在不列颠大地上,但影响力早不在了。而在老卡那封伯爵两年前去世后,赫伯特家族如今在军务系统里几乎是零存在感。”
亚瑟闻言翘起了二郎腿:“如果他仅仅是如此的话,那你八成是妥了。”
“可不是嘛。”埃尔德挺起胸膛,一副实至名归的模样:“论实力,我肯定是第一。论关系,家族里有我叔叔替我作保。论亲疏远近,我是皇家海军的子弟。哪怕是真要闹到议会去,咱们不是还有本杰明吗?”
亚瑟从兜里翻出小笔记本:“实际上,还不止这些人。”
“不止这些?”埃尔德闻言一愣:“你还帮我找了别的渠道?”
亚瑟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埃尔德,你知道你这次考的是哪个部门吗?”
“不是海军部的海图水文测量局吗?我对这个部门可比你熟,贝格尔号的环球航行任务就是他们协调管理的。”
亚瑟笑了笑:“你要是早这么说,我就不去找弗朗西斯·蒲福上校了。”
弗朗西斯·蒲福?
蒲福风级的制定者,皇家海军有口皆碑的技术大拿,海图水文测量局局长!
埃尔德浑身一震,他差点给了亚瑟一巴掌。
“你的意思是说,你直接去找了蒲福局长?我的老天!我叔叔不是说,那家伙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吗?喔,该死,那个老混蛋……亚瑟,这么说来,我的面试要得满分了?”
“在这方面,你得谢谢菲茨罗伊上校和查尔斯,当然,我的意思是说,秃头的查尔斯。”
“这和他们俩有什么关系?”
亚瑟开口道:“你自己都说了,贝格尔号的环球航行任务是海图水文测量局组织的。这个部门管理着皇家海军的各种科学考察任务,菲茨罗伊上校就是蒲福提拔上来的,而咱们亲爱的查尔斯·达尔文先生,也是蒲福推荐去贝格尔号上任职的。换而言之,你叔叔倒也没骗你,蒲福确实是个很难搞的技术派军官,但如果你能证明你的技术能力,那他又是个对待下属相当宽容和厚爱的领导。”
“这么说来……菲茨罗伊上校和查尔斯都帮我写了推荐信?”
“不止。”亚瑟轻轻摇了摇头:“蒲福局长的朋友,皇家学会的查尔斯·巴贝奇先生也替你写了,看在我之前曾经赞助了他一笔差分机的研究经费的份上。”
(这章3000,今天情况好的话应该还有2章)
(本章完)
第782章 伦敦大学黑斯廷斯学院
第782章 伦敦大学黑斯廷斯学院
埃尔德听得咂舌,连烟都忘了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得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短短五年的时间,亚瑟·黑斯廷斯,这位昔日在布卢姆斯伯里租屋内能饿到打滚的穷酸大学生,每个周末都得找他蹭饭的朋友,如今行情飙升,甚至都到了能定夺海军部文官员额的程度了。
埃尔德心中不甚感慨,他当即打算庆贺一番:“今天晚上还去阿尔罕布拉剧院看芭蕾舞吗?你那间包厢总是空在那儿,实在是太可惜了。”
“今天晚上我怕是去不成了。”亚瑟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杖的鹰头:“晚上得去参加一个酒会,黑斯廷斯侯爵安排的,说是家族内部聚会。我得去见见我那帮素未谋面的亲戚们。”
埃尔德一听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你……你这就认亲了?我还以为这事情会拖上很久呢。”
亚瑟埋头戴上了白手套:“我倒是不着急,但是黑斯廷斯侯爵那边比我急,毕竟伦敦警务学校的训导主任刚刚出缺,这位置就和海军部的文官职位一样,有的是人盯着,前两天苏格兰场那边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警司私底下来找我聊这事儿呢。”
埃尔德半懂不懂的点头道:“看来他们也和我起了一样的心思,常年在一线寻死觅活的,事情办好了是应该的,事情办不好责任可是你的。想想也是,苏格兰场的警司听起来体面,但实际上哪里有去学校坐办公室舒服呢?”
说到这里,埃尔德又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亚瑟,警务学校出缺和黑斯廷斯侯爵有什么关系?”
亚瑟一挑眉毛:“你这叫什么话?那我问你,水文测量局出缺,和你这个跑船的又有什么关系?好位置总是有人盯着,警务学校的训导主任再不济,那也是从内务部支薪,而且还能在教育界混个名声,要是脸皮厚点,你就算说自己是大学教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警务学校的教师明面上也是从伦敦大学调取的。”
伦敦警务学校的历史,说起来并不复杂。
简而言之,这是一所由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苏格兰场任职期间创建的,用于提升现役警察素质、培养专业警察部队高级指挥官的学校。
作为英国第一个成体系的警察培训机构,这所学校迄今为止并没有收到任何一笔公开的政府资助,也未曾挂出任何正式的牌子。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如果要公开成立一所官方资助的警察学校,那无异于进行一场自杀式的政治冒险。因为在当时英国民众的眼中,“警察国家”是拿破仑时代的法兰西才会有的野蛮产物,而警察作为一种必要之恶,最好不要过多地进入公众视野。
因此,当时亚瑟费尽心思,借由苏格兰场与伦敦大学的合作关系,以定期培训班的名义,行警务学校之实,巧妙地将警察培训项目隐藏在一系列看似纯粹学术、甚至略显无聊的名目之下:例如《犯罪心理学基础》、《市政管理与公共安全》、《城市卫生与秩序维持》,甚至还有《犯罪现场证据保存与法医分析》等课程,都是在教授们的名义下进行教学。
这些课程的讲师名单上,经常能见到伦敦大学最负盛名的教授与学者们的名字,他们的参与无形中为警务培训披上了一层清高而中立的外衣,成功地淡化了公众的疑虑和批评。
在伦敦大学方面,这种委托合作也绝非毫无利益可言。
一方面,苏格兰场给予的教学资金悄无声息地流入大学账目,实实在在地缓解了这所新兴学府长期以来捉襟见肘的财政压力。
另一方面,这些挂名教授与教师们,也获得了与政府部门交好的绝佳渠道。毕竟能在这所学校里接受培训的警官,要么是年轻的业务骨干,要么是颇具影响力的苏格兰场中层警官,而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也将跃升到更高的位置上。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公开。因为公众倘若发现,所谓的自由主义学府竟然在暗地里替警察学校招揽师资、提供庇护,那恐怕……
总而言之,舰队街届时肯定会陷入狂欢,光是靠帝国出版公司,还不知道能否压得下来。
不过,借此机会,亚瑟倒是打算把这件事公开化,顺带以绝后患。
当然,公开化的意思并非伦敦警务学校正式对外挂牌成立,而是他打算以伦敦大学杰出校友的身份回馈母校,将手中握有的大西部铁路公司股票全数捐出,通过个人出资赞助的方式为母校捐助一所新的学院。
而按照英国大学新学院的普遍命名方式,赞助人是谁,就以谁的名字命名。
因此,这所新学院的名字将会是伦敦大学黑斯廷斯学院。
而黑斯廷斯学院的主要教学任务,与其他学院稍显不同,这将会是一所主营社会成人教育的学院,对外承接各大公司、政府部门业务培训和讲座的机构。
当然,由于这所新学院的名头还不够响亮,教学质量也没有赢得社会的广泛认可,所以当下的主要客户只有苏格兰场。
黑斯廷斯学院有个姓黑斯廷斯的训导主任,赞助者除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外,还有黑斯廷斯侯爵,这应该没什么毛病吧?
埃尔德并不知晓亚瑟心中的算计,相较于警务学校的新任训导主任是谁,他还是更关心那个传的有模有样的街头流言。
“话说……”埃尔德一想到那件事,就直犯恶心:“亚瑟,咱们和国王学院合并那件事,是真的吗?”
亚瑟只是轻轻点头:“辉格党有人在后面推,我听说财政大臣托马斯·里斯强烈赞成这一提案,首相墨尔本子爵也觉得两校合并是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碍于布鲁厄姆勋爵刚刚去职,他们不好把案子推的太急。而且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貌似也不喜欢这个主意,你知道的,在布鲁厄姆勋爵离开后,罗素现在是辉格党改革派的领袖,我觉得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在两校合并的问题上让步。”
埃尔德听到这话,稍稍放了心:“毕竟是辉格党的两个杰克之一,‘激进杰克’达拉莫伯爵,‘终局杰克’约翰·罗素勋爵,他估计和咱们一样恶心国王学院……但是……他能把这事情挡下来吗?”
亚瑟打着了火:“难说。墨尔本子爵上台之后,极力想要缓和与国王之间的关系。但是在其他议题上向国王示好,风险还是太大了,弄不好会激起党内的反对浪潮。相对而言,让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合并成新的伦敦大学已经是风险最低的选择了。而且他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为了统筹伦敦的高等教育资源,以便建设一个能够与其他顶尖大学竞争的优质高校。而且,按照他的想法,伦敦大学的损失无非就是改个名字罢了,两所学校实际上还是各过各的。”
“无非就是改个名字?他说的倒是轻巧。”埃尔德忍不住想要问候墨尔本子爵的八辈祖宗,但脏话到了嘴边,又因为不知道该骂墨尔本子爵的亲生父亲还是他法律上的父亲而卡住了:“咱们凭什么改名字?伦敦大学大学学院,他怎么想得出这种奇葩名字的?伦敦大学是咱们的建校名,要是冠在国王学院的脑袋上,叫他们伦敦大学国王学院,那真是给那帮二世祖脸上贴金。”
亚瑟抬眼瞥了埃尔德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这可算不上是最离谱的。按照那群人给出的合并方案,咱们伦敦大学大学学院和国王学院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把整个伦敦所有与教育沾边的学校都整合到一起,然后取一个名头,就叫伦敦大学联盟。”
埃尔德彻底惊呆了,嘴里的烟斗险些掉下来:“联盟?我没听错吧?你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他们该不会是打算把海利伯里神学院和伦敦商业与航运学校也一起并进来吧?我可不乐意和那群捧着《圣经》的秃子或者小抄写员们拿一样的学位证。”
亚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墨尔本子爵本人倒是对高等教育并没有太多的兴趣,这个计划其实是财政大臣托马斯·里斯从法国抄回来的。他们觉得巴黎大学那样的巨无霸联合制度非常适合伦敦,于是兴高采烈地想在咱们这里搞试验田。”
埃尔德听到这里,不由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那些人还真是什么烂点子都敢往伦敦搬。我敢打赌,这里面一定还有外交大臣帕麦斯顿的功劳,他不是一直认为英国和法国应该多学习彼此的优点吗?他居然觉得法国人还有优点,这人一定是巴黎的马尿喝多了。”
亚瑟听到帕麦斯顿的名字,顿时笑出了声:“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个老丘比特,但我可不觉得帕麦斯顿会在意学校的事情。不过,倒是有人从内阁里面给我通风,说这个主意真正的幕后推手是贸易委员会主席查尔斯·汤姆森,他觉得咱们伦敦大学的人才培养模式太自由了,完全没法满足英国工商界对技术人员的需求,他希望我们学习普鲁士人的技术学院制度,好为日后培养更多顺从且听话的雇员。”
“普鲁士人!”埃尔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德意志人培养出来的技术人员?第一步确认环境温度,第二步要核实螺丝钉的材质是否与阀门匹配,第三步还得量一量那玩意的直径。然后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只是把阀门从‘关’拧到‘开’的位置上?”
“得了,埃尔德,别那么刻薄。咱们又不是没有普鲁士朋友。”
“你才是得了吧,亚瑟,海因里希骂起普鲁士来,可比我骂的狠。”埃尔德说着说着就坐不住了:“亚瑟,你可是教务长,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敬爱的母校让国王学院那帮婊子养的糟蹋了吧?杰里米·边沁先生的遗体可就坐在礼堂里呢,要是学校真合并了,你还敢面对面的直视他吗?”
亚瑟早知道埃尔德会是这个反应,因为他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没比埃尔德强到哪里去。
他示意埃尔德坐下:“别着急,埃尔德,学校合并与否,又不是几个人就能定夺的。再说了,你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刚刚为警务学校请来了一位新的训导主任。黑斯廷斯侯爵的家族虽然不像是从前那么显赫了,但说到底,他们在托利党当中起码也是有些地位的。黑斯廷斯侯爵担任过国王陛下的寝宫侍臣,他的妹妹,我亲爱的堂姐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则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侍女……至于我呢,呵,咱们走着瞧吧。”
(本章完)
第783章 他是个国王,朕也是个国王!
第783章 他是个国王,朕也是个国王!
肯辛顿宫的天空飘着一层轻薄的雾霭,亚瑟就像往常一样准时抵达了玫瑰厅。
他摘下手套,脱下外套,连带着将那柄镶银的手杖一起交给了身边的专门收拾客人衣物的肯辛顿宫仆从。
他刚打算翻出小牛皮包里的教学材料,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今天肯辛顿宫的气氛貌似与往常不太一样。
平日总喜欢在楼梯转角处咯咯笑的两名小女仆今日竟像突然学会了缄默,三位女官并肩走过却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侍女们眼神游移,连平日里负责端茶的、和蔼的胖厨娘都少了几分笑容。
整座宫殿处处透露着一股阴风,用鼻子一嗅,到处都是紧张与尴尬的味道。
亚瑟皱了皱眉头,趁着维多利亚还没来,他借口出去晒晒太阳,脚步刚踱到玫瑰厅外,却正好与一位熟面孔迎面相逢。
那是某位他近来颇为亲近的一位女官,或者说,他的远房大表姐,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弗洛拉今日穿得格外拘谨,身上那袭紫褐色女官长裙几乎将她的腰身掩得不见,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里却透着隐隐的疲惫。
亚瑟微微颔首:“早上好,弗洛拉。今早的肯辛顿,似乎比往常更安静些。”
“您注意到了?”弗洛拉勉强一笑,声音里带着点浓重的倦意:“看来莱岑说的没错,您确实是个心思细腻的绅士。”
“在乡下长大的人,鼻子不灵,耳朵却常灵。”亚瑟半开玩笑的说道:“宫里出事了?”
弗洛拉看着他,目光有些迟疑。
但是转瞬她又想到了这位绅士如今不仅是王储的家庭教师,更是黑斯廷斯家族的一份子,是她亲爱的堂弟,更别提他还刚刚帮娘家解决了一桩棘手的事情。于情于理,她都没有防着对方的理由。
亚瑟见她一直没开口,于是转而脱帽致歉道:“是我问得唐突了,黑斯廷斯小姐不妨当我今天只是来上课的。”
“啊,您别误会。”弗洛拉望着这位堂弟,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莫名脸红道:“我……只是一时半会还没转变思想,请您原谅,毕竟之前我没想到您居然真的会是我的远房表亲。”
亚瑟倒没有怪罪她,只是轻笑了一声:“这不怪您,毕竟咱们的亲戚关系确实远了些,如果真要追溯起来,得论到第八代亨廷顿伯爵那里,这可是整整三代人的距离。”
弗洛拉自然也记得这件事,毕竟之前为了查明亚瑟的血缘关系,她的亲弟弟黑斯廷斯侯爵可是把全家人都给发动起来了,耗费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才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按照传承关系,弗洛拉和第二代黑斯廷斯侯爵的父亲初代黑斯廷斯侯爵,初代黑斯廷斯侯爵的舅舅是第十代亨廷顿伯爵,第十代亨廷顿伯爵则是第九代亨廷顿伯爵的儿子,而第八代伯爵和第九代伯爵则是亲兄弟。
从这个传承关系就能看出,八代亨廷顿伯爵是没有合法子嗣的,但是,这不影响他有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名叫亨利·黑斯廷斯,虽然他不是八代伯爵的合法子嗣,但却从小生活在黑斯廷斯家族位于西约克郡的莱斯顿庄园中,而他的养母则是八代伯爵的姐姐伊丽莎白·黑斯廷斯。
正因如此,亨利·黑斯廷斯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而在成年之后,他还担任过约克基督教知识传播协会的财务主管。
而亚瑟的那位约克乡绅叔叔,正是私生子亨利·黑斯廷斯的小儿子。
“确实远了些。”弗洛拉轻声附和,嘴角却抿出了一抹带点尴尬的微笑:“可惜,如果能早点查清这段关系,说不定1819年的时候,你还能到议会争一争亨廷顿伯爵的头衔继承权。”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继承权什么的,我倒是没想过。毕竟,如果我真的坐进了上院,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么自在了。”
弗洛拉听了这话,低头轻笑了一声:“您倒看得开。要是换了别人,哪怕只查出一丁点亲缘,也早就拿来四处炫耀了。”
说到这里,弗洛拉忽然又顿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宫里听说亚瑟要来教书的时候,只以为他不过又是某个靠推荐信攀附上来的钻营鬼。但是这半年相处下来,她真的很难不改变自己的看法。
这位伦敦大学的教务长,有真才实学,有绅士风度,不止一次帮过肯辛顿宫的大忙,然而却从没听说过他向公爵夫人讨要过什么赏赐,要求过什么待遇。
就连之前公爵夫人打算给他涨薪到1400镑,亚瑟都是极力推辞,直到好一番拉扯之后,才勉为其难的同意把薪水涨到1200镑,而且他还一再强调,1200镑就已经足够了,今后无论如何不能再涨了。
而在他认祖归宗以后,也不曾听说他借黑斯廷斯家族的名头给自己谋过什么好处,反倒是出手解决了表哥查尔斯·黑斯廷斯的难处,主动替他在伦敦大学谋了个职务。
这样的人物,即便没有家族的帮助,他都已经是爵士了。
假以时日,弗洛拉觉得,他将来几乎必定会成为某个头衔的第一代贵族。
一想到这儿,弗洛拉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我当时只想确认你是否真与我们有血缘,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我是真的?”
“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上您这位半路亲戚的说话方式。”弗洛拉轻声笑道:“虽然……你有时候说话绕来绕去,真叫人捉摸不透。”
“那……既然你不喜欢我这么说话的话,弗洛拉,我可就直白的问了。”亚瑟打趣道:“肯辛顿宫该不会又把书写盒丢了吧?”
弗洛拉略略看了眼四下,直到确认没有其他侍从靠近,然后才缓缓道:“昨晚,温莎出了点乱子。国王陛下与利奥波德陛下在晚宴上……闹得挺难看的。”
“嗯?”亚瑟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动枪了?”
弗洛拉对于表弟没来由的猜测哭笑不得:“你可别胡说,两位陛下可不至于连这点风度没有,他们就是单纯的吵了一架。”
亚瑟一挑眉毛:“我可不觉得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吵架多有风度,动刀动枪起码还有点骑士作风。”
“或许吧。”弗洛拉叹了口气:“两位陛下吵架的起因是一杯水。您可能不知道的,利奥波德陛下是从不饮酒的。”
“喔……”亚瑟情不自禁的捏住了下巴:“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通常来说,不喝酒是没什么,但那可是在国王陛下的宴会上。他是决不容许别人在他的宴会上喝水的。”
弗洛拉微微点头道:“当时国王陛下问利奥波德陛下喝什么酒,当他听到‘只喝水’这句话的时候,立马就把脸拉了下来。尤其是考虑到双方关系本就不好,国王陛下估计是觉得利奥波德陛下是在有意针对他,但由于在场的客人有很多,所以他还稍稍忍耐了一下,又问了一遍:‘陛下,您究竟喝点什么?我们这里可从不款待只喝水的客人。’可利奥波德陛下只是回答:‘喝水就好了,陛下。这是我的习惯,与宫廷礼仪并无相悖之处。’”
说到这儿,弗洛拉忍不住略微停顿了一下。
至于亚瑟,他光是想象就知道接下来的场景究竟有多么狂风骤雨了。
弗洛拉一会想起那个场景,便感到害怕:“当时国王陛下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他几乎是在咆哮:‘去它的礼仪!陛下,来温莎作客却不喝酒,我从未见过如此怪诞的事!’利奥波德陛下则一直坚持说:‘或许是我的错,但我确实从未喝过酒,也并未因此给任何人带来过困扰。’然后国王陛下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还把酒杯摔在了地上:‘困扰!陛下,您的妹妹,还有她那个自大的管家,还有那些自作主张的旅行和愚蠢透顶的礼炮!你们一家可真够我受的!’”
纵然是犯下高加索事件的亚瑟,听到这里也不禁变了脸色。
威廉四世这番话可比他当着沙皇尼古拉一世面前说的东西劲爆多了,往小了说,这叫做君主失仪,往大了说,这已经属于外交事故了。
亚瑟开口问道:“阿德莱德王后当时没有劝国王陛下吗?”
“当然劝了,但是没效果。当时陛下已经气疯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弗洛拉微微发抖:“当时利奥波德陛下也有些被吓到了,他想要缓和气氛,嘴上说着:‘陛下,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当您动如此大的怒气。’但是,国王陛下听到这话,火气便又窜上来了:‘小事?哦,是的,我的兄弟,从你们科堡家族的角度来看,这的确是小事!毕竟你的那些亲戚,尤其是那些年轻亲王们,一个接一个地跑来伦敦,而我的侄女却被灌输了些什么思想?也许比利时的王冠戴得您心安理得,但英国的王冠,我可不准备提前摘下来送人!去他的吧!’”
(本章完)
第786章 王室特许经营
第786章 王室特许经营
肯辛顿宫宴请亚瑟的晚餐并未设在主餐厅,而是设在了玫瑰厅东侧的小餐厅。
而且这场参加宴请的人数也不像是亚瑟预想的那么多,通常来说,肯特公爵夫人的家宴不止有她和维多利亚,还要包括康罗伊一家,偶尔还会邀请同住在肯辛顿宫的苏塞克斯公爵和索菲亚公主。
但是今天,或许是因为利奥波德的到访,康罗伊和他的家人并未被邀请前来用餐,餐桌上的食客只有公爵夫人、利奥波德、维多利亚以及亚瑟四个人。
傍晚时分,小餐厅墙壁上的高窗尚未关严,天光从窗棂边泄落进来,在银器与蜡烛之间折射出不甚明亮的暖调。
四人围坐的桌子铺着浅绯色的亚麻台布,桌面中央布置着一排小巧的玻璃瓶,插着刚从园剪下的新鲜玫瑰。
仆役悄无声息地更换餐具,上菜的节奏也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客人的餐盘空着,也不会打断食客间的闲聊。
这顿晚宴虽虽然规模不大,但肯辛顿宫的菜品却一如既往的讲究。
头菜是色泽诱人的烩黄油青豆搭配煎鸽蛋,接着上来的则是布列塔尼龙虾佐香槟奶油酱。
龙虾鲜红剔透,切面外焦内嫩,酱汁中还夹杂着一抹细腻的白葡萄酒香。
不过亚瑟最满意的菜当属苏格兰烤羊排配迷迭香土豆泥,羊排火候烤的正好,外壳酥脆,肉质柔软,旁边还放着一小撮薄荷酱,专门用来中和了羊肉的膻味和解腻。
当然,这不是说亚瑟就不喜欢肯辛顿宫的甜品了,略带酸味的杏仁奶冻搭配玫瑰果酱冰淇淋吃起来甜而不腻,这可是消暑的最佳食品。
“亚瑟爵士,我前阵子读英国报纸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篇社评,说火车是死神之车,汽笛一响,就连墓园里的幽灵都被吓得不敢入眠了。”利奥波德抿了一口杯中的汤力水,微笑着摇了摇头:“您怎么看?”
亚瑟闻言,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和盘子里的冰淇淋:“这几年对铁路的攻击文章确实不少,有的说火车速度太快,会把乘客的脑浆摇匀。还有的说火车的尘土会污染牧场,铺设铁轨会干扰地脉、破坏农田。前段时间我记得还有几个曼彻斯特的农民向政府投诉,说是,自从曼彻斯特-利物浦铁路通车之后,他们养的鸡都不下蛋了。”
正在吃羊排的维多利亚听到这话,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有舅舅在场,她今天在饭桌上的话都多了不少。
维多利亚半是认真地问道:“火车真的会让鸡不下蛋吗?”
亚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道:“没有经过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关于鸡下不下蛋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超出我的专业范围了。您要知道,公主殿下,我以前是个养猪的。”
闷闷不乐的肯特公爵夫人听了亚瑟这个没来由的笑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笑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飘飘地从鼻腔里飘出来的那种。
公爵夫人轻叹一声,用餐刀点了点他的方向:“亚瑟爵士,诚实或许是您的优点,但前一句还在温莎城堡,下一句就踩进了东区的小巷子,您有时候说话也太不正经了。”
“抱歉,殿下。”亚瑟满脸歉意道:“我也知道这不太好,但是基于一个教育者的基本素养,我觉得农业问题是不容修饰的,这和哲学问题不一样。在哲学上,我们大可以运用黑格尔的辩证法,辩证的讨论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反正辩证错了也没什么影响。但是,在严肃的农业问题上,母鸡要是不下蛋了,那它就是不下。”
肯特公爵夫人听到这里,也不免笑着摇了摇头:“先前我听弗洛拉说您是黑斯廷斯家的人,我还将信将疑的。但是现在看来,您如果不是,那还会有谁是呢?您身上这股子牛劲儿,简直和老黑斯廷斯侯爵一模一样。”
利奥波德顺势问道:“亚瑟爵士,那在您看来,铁路对于农业到底有没有破坏作用呢?我总觉得这些言论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我甚至读到一篇,说铁路终将毁灭英国的乡村社会。那篇文章写得非常动情,看得出作者是个真正的爱国者。”
亚瑟见利奥波德非要刨根问底,因此倒也没有继续瞒着了,他抬起餐巾抹了抹嘴:“陛下,文章的作者爱不爱国,我并不清楚,但是,如果那篇文章是出自舰队街的话……我有八成把握,他肯定收了运河公司的钱。”
“是吗?”利奥波德放下水杯:“那看来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落在剩下的两成当中了。”
亚瑟闻言倒也没有继续坚持,他笑着举杯:“好吧,如果您非要坚持的话……”
岂料,还不等亚瑟说完,利奥波德便开口道:“因为那篇文章是发在您旗下的《英国佬》上面的。”
亚瑟的酒杯在空中顿了一下,笑容里也多了点微妙的尴尬。
看到他稍纵即逝的窘迫表情,就连公爵夫人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一声,以致于银叉碰到了餐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至于维多利亚,她是向来不相信体贴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会收钱去做这种诋毁他人名誉的事情的。
亚瑟咳嗽了一声,他立马开动脑筋把话题往回掰:“让我猜猜,那文章该不是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写的吧?阿尔弗雷德确实很反感工业社会的发明创造,他是个典型的诗人,对待任何可能破坏静谧田园生活的东西都持反对态度。”
利奥波德倒也没有难为这个年轻人,他点头承认道:“您果然很了解《英国佬》的作者们,那确实是丁尼生先生写的。不过,即便《英国佬》真的收了运河公司的钱,我倒也不觉得反感。毕竟《英国佬》不是《爱丁堡评论》和《季刊评论》,没办法像他们那样靠着政党关系吃饭。也不像是《观察家》和《泰晤士报》,不能稳稳吃上议会采访那碗饭。要是再不多找点财源,怎么开支薪水、维持运营呢?”
亚瑟摸不准利奥波德今天唱的是哪一出,于是只能稳妥应对道:“当然,帝国出版公司和各行各业都保持着合作,不管是运河公司还是铁路公司,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实不相瞒,我之前还一直是大西部铁路公司的股票持有者,直到前几天我才把那些股票捐赠给伦敦大学用于办学。当然,这不是说我未来就不看好铁路的发展了,铁路比运河更快,而且运输不受季节限制,可以穿山越岭,不依赖水文条件,也不怕河面结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当中,这都会是一笔好生意。”
利奥波德听完亚瑟那一段似是而非、但却滴水不漏的说法,微微扬了扬眉,像是在仔细琢磨什么。
直到亚瑟把最后一句“这是一笔好生意”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看来我确实低估了您对铁路的热情。”
“只是略懂皮毛,陛下高看了。”
“不。”利奥波德轻轻摇头:“不是高看。我只是原以为您对铁路的兴趣,顶多也就停留在媒体话题和股票交易上,只是我之前未曾想到,您居然还参与了汉诺威王国铁路线的布局。前两天我在园散步时碰见了苏塞克斯公爵,他向我提起,汉诺威王国正在建设的那条从汉诺威通往汉堡的铁路线,就是您提的主意,而且你还说服了他参与投资建设。”
亚瑟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是他借着铁路投资洗钱的事情东窗事发了,直到听到后面那段话,他才终于把心放下。
“啊,您说的原来是那条铁路吗?呵呵,那只是凑巧罢了。与其说建设铁路是我的主意,倒不如说是弗雷德里希·李斯特先生给我的启发。他和我说,汉堡是北德意志的门户,但是与汉诺威之间隔着大片森林与丘陵,每逢雨季,道路泥泞,就会引发商队滞留、货物转运不畅的状况。后来我们查阅地图,发现如果沿着易北河南岸修建一条货运铁路,不仅可以绕过最易塌方的几段山路,还能将汉堡的港口能力与汉诺威王国的市场直接对接起来。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利奥波德闻言笑了笑:“不过我听说……这个项目的推进好像并不顺利?中间几经波折?”
“勉强算是吧。”亚瑟微微点头:“如果不是苏塞克斯公爵帮忙向汉诺威王国施压,铁路建设的审批估计还要往后面拖上一年半载的。”
利奥波德轻轻一笑,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转折点:“所以说,爵士,如果有一天比利时政府也想修建一条穿越森林与丘陵、连接港口与内陆的铁路……您觉得,能不能也算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正在专心品尝甜点的维多利亚立刻竖起了耳朵,而肯特公爵夫人也轻轻一挑眉头,她终于察觉到弟弟今晚这一顿饭并不只是为了结识“农业专家”黑斯廷斯。
亚瑟闻言心里也忍不住打起了鼓,利奥波德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来找他拉投资的。
但问题在于,他如今虽然已经不算是贫下中农了,但这也不代表他是什么富裕户啊!
帝国出版公司刚刚上市,账面也稍微剩了几个糟钱,这不假。
可是,他们还得养着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这个现阶段只是赔本赚吆喝的赔钱货呢。
亚瑟不动声色地放下银匙,他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在停顿片刻后,以反问代替回答:“陛下,恕我直言,比利时的铁路修到什么地步了?我记得听谁说过,比利时的铁路建设貌似还在汉诺威王国那条铁路的前头。”
利奥波德闻言,放下水杯道:“比利时的铁路线建设,是我成为国王后定下的第一项大型工业工程。1831年,我第一次以国王身份访问英国时,便专程拜访了伦敦的各大铁路公司,火箭号的发明人乔治·斯蒂芬森先生也是我专程请到比利时去的。不过,虽然我们的蒸汽铁路计划是五年前提出的,但真正完成铁路线规划是在1833年,然后议会审批又耗费了一年时间,建设又了一年,就在上个月的5号,全长40英里的布鲁塞尔-梅赫伦铁路才正式建成通车。”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得笑道:“陛下,您这话说的太谦虚了。上个月就通车了?那您在建设铁路方面,可是把法兰西、普鲁士和奥地利人都甩到了后头。我记得欧洲大陆其他国家的蒸汽铁路,好像最快也要在一两年之后才能正式通车。”
利奥波德抬手示意亚瑟打住:“这只是比利时全国铁路网规划的一部分,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还有东南西北四条铁路线正准备启动建设。”
“按照我们的规划……”利奥波德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振奋感:“梅赫伦将作为全国的铁路枢纽,东线延伸至列日与普鲁士边境,西线连接布鲁日和奥斯坦德港,北线通往安特卫普并与荷兰接壤,而南线则会一路经过蒙斯,直抵法国边界,总里程将超过八百英里。”
他顿了顿,将目光抛向亚瑟:“而这些线路,有一半将交由政府主导建设,另一半则准备授权给私营企业。顺带一提,我们在议会中已经通过了相关的九十年经营特许制度。换而言之,您对比利时的铁路建设感兴趣吗?我觉得,您多半是感兴趣的,毕竟您在汉诺威已经有所行动了,不是吗?”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但心里却早就叫苦不迭了。
他当初之所以要在汉诺威投资铁路,其一是为了把从外交部那边侵吞的援助款项洗白,其二则是为了稳住施耐德,通过共同投资的方式让这位外交部的助理次官能和自己愈发紧密的捆绑在一起,以防他可能出现的背叛行为,并让施耐德心甘情愿的帮他转移加里波第等青年意大利成员罢了。
但是,利奥波德现在让他投资铁路……
如果接受的话,他手里没有那么多的资金。
如果拒绝的话,又难免让这位与肯辛顿宫关系亲密的国王对他心怀芥蒂。
亚瑟思来想去,忽然笑着开口道:“铁路建设,陛下,我当然是感兴趣的。不过……相较于直接建设铁路,我现在更喜欢做铁路的配套投资。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我自然是很愿意帮忙的。”
“配套投资?”利奥波德愣了一下,他被亚瑟说的有些迷糊:“您是说,开钢厂?或者,造火车头?”
“不不,相较于循规蹈矩的做已知的领域,我更喜欢比其他人先行一步。”
利奥波德轻轻皱眉道:“你说的是……”
亚瑟笑道:“陛下,您听说过有线电报吗?一个成熟的铁路线,可离不了电报技术。”
(本章完)
第788章 黄春菊街的奎因小姐
第788章 黄春菊街的奎因小姐
夜色淹没了泰晤士河南岸的轮廓,伦敦雾气压得低,也模糊了人心的界限。
夜雾浓得像涂抹开的牛油,把黄春菊街的一盏盏煤气灯氤氲出了病态的橘黄。
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正快步穿行在小巷之间。
他身披褪色斗篷,脚下是抹了泥的旧式皮靴,帽檐压得极低,就连胡同口撒尿的醉汉都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一边保持着伦敦绅士的稳重节奏,另一边却又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他不时回头张望,避开人群,甚至刻意绕过鸽子巷、斯威汀胡同和山毛榉巷才钻进黄春菊街,就像个恶名在外的贼偷似的,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此时黄春菊街的街头头正热闹着,酒馆外坐满了各位半裸的“淑女们”,但无论他们的五官多么柔美,显而易见的喉结和宽大的骨架总会出卖他们的性别。
没错,这一位位的,全是爷。
但是,既然您来了黄春菊街,那就得按照黄春菊街的规矩称呼人家,在这条街的客栈、酒馆和风月场所里,这些男淑女们一律被称为“黄春菊伯爵夫人”。只不过老主顾一般都不用这么长的称呼,他们一般互相称呼“夫人”或者“小姐”。您要是在这地方用错了性别代词,那可别怪人家给您一记“粉拳”。
在经过漫长的跋涉后,那位绅士终于站定在了老娘掌客栈外。客栈门前挂着个破铜灯笼,灯光昏黄得像耄耋老人的眼白。门一开,一股子胭脂混杂着雪利酒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喔……您今晚来得真早,奎因小姐。”酒保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揶揄,但更多则是默契的熟稔。
那位绅士没有回答,只是略一点头,踏入屋内。
上楼时,他将斗篷解开一角,露出了深灰色的粗呢外套,样式朴实得像个乡巴佬,可当他推开二楼最西边那间房门、脱下湿漉漉的帽子时,真正的身份才终于在灯光下现出端倪。
他的脸庞瘦削,眉骨略高,头发也剪得很短。当然,如果苏格兰场的管理规定能够宽松些,那他或许会把头发留长一些。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不止是苏格兰场的警官,更是警务情报局第五处的处长呢?
莱德利把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帘边偶尔传来的一缕小提琴残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风声中夹杂着的轻佻调笑。
这间屋子是老娘掌客栈特意为他留的,屋子紧挨着走廊转角,即方便窥视,也方便翻窗户逃跑。屋内的墙上还挂着一面瘦长的镜子,镜子上有一道裂痕,从左上角蜿蜒至右下角,但莱德利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换衣服的地方。
他走到更衣室门边,转动门栓,熟练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他脱下斗篷,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牛皮包,从中取出一套剪裁精致的女装,束腰、裙摆、手套,一气呵成,再戴上他精挑细选的珍珠项链和紫缎帽,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莱德利·金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黄春菊街的老主顾奎因小姐。
《黄春菊街的奎因小姐肖像》
莱德利站在那道裂痕纵横的镜子前,静静端详着眼前的“奎因小姐”。
他微微歪头,打量着自己的脖颈与肩线,一缕柔软的发丝被风从窗缝中吹动,他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陶醉感,仿佛终于在这副皮囊里找到了一点不需要交代、不必解释的安全感。
可惜,这陶醉并未持续太久。
门外传来敲门声——三下短促,一下停顿,然后又一下。
这是老娘掌特有的暗号:“新来的小侯爵”已经就位了,愿意接受奎因小姐的指教。
莱德利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他优雅地掸了掸裙摆,眼神里恢复了奎因小姐那惯有的傲慢。
他推门而出,顺着走廊一路前往二楼的倒数的第三个房间门前。
莱德利轻轻转动门把,唇角挂着一抹奎因小姐专属的笑意,介于勾引与矜持之间的笑,就像是淡漠的紫罗兰香气,介入鼻息,却不言自明。
莱德利甚至在心里琢磨着,今晚的“小侯爵”是否真如客栈老板所说的那般“初出茅庐”,可别三句话不到,他便得跪在自己裙边俯首称臣了。
他缓缓推开门,一步踏入那间熟悉的房间。
檀香味还在,雪利酒早已醒开,桌上的烛台斜燃着,光线晃得刚刚好,照见帷幕下的软椅……还有,椅子上的那个人。
……
那个人?
那个人!
起初,莱德利没反应过来。
他的眼神还停留在那人的手上,左手拿刀,右手持叉,动作优雅得就像在吃国宴。
再往上一点,便是那人面无表情但却镇定自若的脸。
亚瑟……
黑斯廷斯……
爵士!!!
“莱德利,晚上好。”亚瑟一边切着盘子里的小牛排,一边微微点头道:“希望你别介意,我等了你半天都没到,所以我就一个人先吃着了。”
时间在那一瞬间冻结。
莱德利先是愣了半晌,紧接着便如同被人从热汤里按进冰河。
刚才还温暖舒适的珍珠项链,忽然化作勒紧他咽喉的绳索。
他脚下高跟鞋蹭了一声,他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莱德利半张着嘴,然而却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妆容精致的脸也苍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
亚瑟并未起身,也没有发问,他只是抬眼看了莱德利一眼,那眼神就像是见着桌上的煮胡萝卜一样平常:“好吧,看来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叫你莱德利。那么,奎因小姐,需要我扶你起身吗?”
莱德利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他想站起来,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僵硬,只能僵坐在地毯上,裙摆摊成一片尴尬的布海,活像是舞台剧的演出事故现场。
他的大脑飞快运转,试图调动那套警务情报局专用的危机处理程序来应对眼前局面。可是没用,因为那套系统是专门设计来对付激进派、煽动者和恐怖份子的,而不是用来应付自己穿着女装在黄春菊街被老上司堵在房间里的。
他喉咙发紧,却只能挤出几个音节:“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亚瑟又切下一块牛排,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这顿饭才是他今天真正的任务:“奎因小姐,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苏格兰场凭什么把我的肖像挂在墙上?”
“你怎么会……你怎么敢……”莱德利咬着牙,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来,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裙边。
“怎么敢?”亚瑟用餐巾擦了擦嘴:“你是说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还是怎么敢一个人吃掉你那份羊肋排?”
说到这里,亚瑟顿了顿,拿起酒杯晃了晃:“顺带一提,你这家伙点菜倒是挺有品味的。”
莱德利张口结舌,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脱口而出一通威胁,还是叫人,抑或是翻窗逃跑,或者干脆就地昏死过去。
然而看亚瑟风轻云淡的态度,他似乎真的没有讥讽,也没有鄙视,就只是,在吃饭。
这才是最让莱德利感到崩溃的事情。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亚瑟喝了口酒:“一边能把工作完成的那么好,一边还有时间开发自己的兴趣爱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莱德利终于爆发了,他的嗓子几近破音,然而却又不得不因为愤怒和恐惧把音调刻意压低:“你要告发我?逼我辞职?还是,还是想把我吊在绞刑架上……”
“你冷静点。”亚瑟放下高脚杯:“我要真想毁你,你可没机会换上这身衣裳。奎因小姐,我说了,我……”
“别用那个称呼叫我了!”
“可是老板和我说……老主顾都是这么叫的,不这么叫你,好像显得我很不专业似的。”
“那您是老主顾吗?爵士,这里是您该来的地方吗?!”
亚瑟见莱德利的情绪已经逼近临界点,于是便也不再调侃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将餐盘推远了一些。
“好了,不开玩笑了。”亚瑟语气温和,带着一贯的冷静审慎:“我今晚来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莱德利双眼泛红,声音里仍带着怒意与羞愤交杂的颤音:“确认什么?确认我是不是喜欢穿裙子?确认我是不是个天生该被吊死在特赖本广场的‘索多玛败类’?”
亚瑟闻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件事来的?”
莱德利听到这话,险些整个人都晕过去。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手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那是典型的警务情报局档案样式:封面没有抬头,只在左下角用铅笔写着一行字:t.g.。
他将档案扔在桌上,抬手示意莱德利看看。
然而莱德利却没有动,他只是斜睨了一眼,然后就立刻将头扭开:“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档案是我送你手里的,我当时甚至仔细到每一行每一行的审核档案里有没有拼写错误的地方。你现在拿这个东西跑来吓唬我,算哪门子的手段?”
“不是吓唬你。”亚瑟平静的开口道:“我只是发现了一点新东西。”
莱德利没动,但眼神明显变了。
“小托马斯·加思那小子……”亚瑟倚着窗台开口道:“不仅仅是个吃喝嫖赌的王室私生子,最近他疑似出现在某些不该出现的宾客名单上。有些派对,是连你都未必敢出席的那种。”
莱德利冷笑了一声:“你是说,男夫人俱乐部?”
“我没说。”亚瑟面无表情道:“但我知道,在1835年,只要你半夜出现在山毛榉巷或者教皇头胡同的某些地方,那就足够让你失去一切了。当然,现在我还不确定,所以我需要你接近他,观察他,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倾向。”
“你疯了吗?”莱德利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让我和他搞上?”
“拜托,莱德利,我又没让你做什么不愿意的事。”亚瑟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我只是想让你接近他,跟他熟一点,聊聊天,喝点酒,看看他是不是对你感兴趣。但是超出这个范畴的事情,那就不属于我的请求了。如果他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算把他的脑浆给打出来,也没人能说你什么。”
莱德利怒道:“就算他对我感兴趣,那又能怎样?”
亚瑟微微一笑:“不怎么样,我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件事罢了。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去,我也不可能强迫你。但如果你愿意为此做出一点牺牲,我保证,莱德利,咱们之前的过节可以一笔勾销,并且你的那点小爱好,以后也不会有人在意了。你是了解我的,莱德利,我做出的承诺向来作数,我真诚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虽然亚瑟嘴上没说,但莱德利心里清楚,这事情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位苏格兰场的传奇,伟大与下贱的矛盾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向来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他想调查小托马斯·加思的性取向问题,那就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虽然莱德利并不清楚亚瑟想干什么,但他既然会提出这种越界的要求,那就说明这件事对他肯定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可……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莱德利百思不得其解。
莱德利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已经听不清黄春菊街窗外的笑声了,也无暇顾及自己此刻是否还穿着裙子。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疯了。而且他疯得太冷静,也疯得太算计。
亚瑟·黑斯廷斯。
这个男人早年在苏格兰场以血腥出名,在外交部又获得了阴谋家的风评……然而,他现在却坐在黄春菊街的一张矮茶几旁,让他的老下属去勾引一个纨绔子弟?
莱德利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所以……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亚瑟摇摇头,语气平和到近乎真诚:“我不肯定。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如果我拒绝呢?”莱德利犹豫不决道:“我要是今天晚上掉头走人,打死也不配合你,你……打算怎么办?”
亚瑟没有开口回答,他只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的褶皱,然后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让黄春菊街的冷风钻了进来。
然而,还不等他迈步出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莱德利不寒而栗的惊呼声:“您……别,爵士!我答应。”
亚瑟背对着莱德利,嘴角微不可查的缓缓向上勾了两度。
他早知道这小子肯定会答应,他太了解莱德利了,这小子不光渴望进步,更害怕他记仇报复,甚至于……杀人灭口。
他抬手松了松手腕:“好样的,莱德利,祝你今晚玩的开心。我今晚还约了其他人见面,就先行告辞了。”
咔哒一声,房门带上。
莱德利目送亚瑟出门,直到他那身笔挺的燕尾服在楼梯尽头彻底消失不见,他才僵硬地松了一口气。
但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他整个人又像是被拧紧了的发条,他的腿还在抖,手心湿得像是从水桶里捞出来的。
他缓缓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瘫坐在软椅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门板,仿佛那扇门下一刻就要自己打开。
他很想把这身衣服脱掉,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甚至连珍珠项链的搭扣都打不开。
“该死……”莱德利焦躁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才是疯的……”
然而,就在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准备脱下这身让他屈辱到极点的裙装时……
“啊啊啊!!!”
窗外,一声尖锐的惨叫刺破夜色。
莱德利浑身一震,猛地看向窗外:“发生什么事了?”
(本章完)
第791章 你!不许自由恋爱!
第791章 你!不许自由恋爱!
拂晓尚未完全唤醒伦敦的街道,朦胧的晨雾还缠绕在窗棂与瓦檐之间。
清晨5点,夜色正在渐渐褪去,位于兰开斯特门15号的这座巴洛克式联排别墅里,女仆贝姬刚刚起床。
她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后利落的像是往常那样换上家政裙,裹紧披肩,揉着惺忪睡眼走下楼,准备像往常那样在天亮之前洗净灶台、将晨间的麦粥煮好。
但当她拐进楼梯转角时,却忽然止住了脚步,一楼的餐厅,灯竟然还亮着。
这在平日是极不寻常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行事作风向来严谨,即便是夜晚回来得再晚,也总会亲手熄灯。
而此刻,那盏挂在房梁下方、以鲸油照明的玻璃吊灯,竟然还泛着一圈温吞的灯光,照得楼梯一隅都染上了微黄。
“该不会……是进了贼?”
贝姬下意识地提起裙摆,悄声踮起脚尖退回楼上,抓起二楼角落里那把用来打蜘蛛网的长柄扫帚,蹑手蹑脚地重新走了下去。
她轻轻绕过门廊的雕屏风,靠近餐厅那扇虚掩的门。
然而,门后却听不见什么窃窃私语,也没有翻箱倒柜之声,只有羽毛笔在纸面上滑动的轻微沙沙,以及时不时响起的一声沉重叹息。
贝姬探出头去,只见她的主家正独坐于桌前,整个人像一块石像般僵坐在那把胡桃木椅子上。
他身上的外套还没脱下,领巾也松垮地挂着,就连头发也揉的乱糟糟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仿佛一夜都未曾合眼。
餐桌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边上堆叠着几份装订好的大部头的法律条文和法学著作,有的页角已经卷起,显示出反复翻阅的痕迹。远远望去,依稀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标题:《1772年王室婚姻法》《王位继承法》《王室成员与平民通婚之先例》……
贝姬对此瞠目结舌,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向来仪表从容、云淡风轻,哪怕是在家的时候,也一向注意维持他的绅士风度与外在形象,她还是头回知道亚瑟爵士原来还有这副造型。
贝姬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推开了门:“爵士……您还没休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亚瑟仿佛没有听见,他怔怔地望着餐桌上的烛火,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爵士?”贝姬又叫了一声。
亚瑟这才如梦初醒,他扭头看向贝姬,又望了眼窗外:“啊……都早上了?”
亚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但没过多久,他好像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模样不甚体面,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乱发,然而当手滑到头顶时却顿住了,仿佛又被某个沉重的念头绊住了理头发的动作。
贝姬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将手中的扫帚放到墙角,上前几步轻声问道:“您这一夜都没合眼,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亚瑟喃喃自语道:“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的计划给打乱了。”
贝姬皱起了眉头:“又是《布莱克伍德》?他们又写您什么了?我早就说过,那群整天窝在墨水堆里、满嘴酸话的小人,迟早会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上次他们编排您,说您是什么‘披着外套的魔鬼’,还说您在俄国的时候‘疯病症状有所加重’,但依我看啊,他们才是真正想不明白上帝与人心的人呢!”
说到这儿,她眼睛一瞪,语气愈发不客气:“我昨天才在面包店门口听见人说,《布莱克伍德》今年销量还不如《家政杂志》。真是报应!我要是认识他们的编辑,早把他一脑袋摁进壁炉里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编排您了。”
听见贝姬气鼓鼓地为自己鸣不平,亚瑟原本紧绷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贝姬,那倒不至于。而且,这次也不是《布莱克伍德》惹我不高兴的。”
贝姬一愣:“那是《泰晤士报》?不对,《泰晤士报》去年不是才刚登过您在金十字车站破案的专访吗?那记者叫朗沃斯,对吧?他上次还说您是……”
“也不是《泰晤士报》。”亚瑟轻声打断她:“如果您要说是哪个公司的话,好吧,是东印度公司。”
贝姬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半张着嘴,愣了一两秒,才迟疑着重复了一遍:“东印度公司?他们怎么了?他们不是卖香料和茶叶的吗?您跟他们能有什么来往?”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确实和东印度公司没什么来往。”亚瑟苦恼的揉了揉脸:“但架不住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混蛋阴差阳错的想要坏我的好事情,或者,这么说也不准确,更恰当的说法是某位东印度公司董事的孙辈。罢了,你还是别问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贝姬一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听家政协会里那些资深女管家们说,对待雇主的烦心事不宜追问太多,尤其是当亚瑟爵士的眉心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跳蚤的时候。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轻轻转身往厨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东印度公司?董事的孙子?听着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为什么全世界的麻烦事都非得往爵士这儿堆……”
片刻后,厨房传来轻微的炉火响动和瓷壶碰撞声。不多时,餐厅那扇门被再次推开,贝姬端着一只小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着一壶新煮的红茶和一小碟微烤过的牛油吐司。
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亚瑟身侧的茶几上,带着点絮叨,又带着一点亲人般的心疼:“我没动用您的普洱砖,那东西煮起来太麻烦。就随手烤了点面包,配的是休特先生寄来的新茶,您上回说味道还算干净。”
亚瑟怔了一下,低头望向那杯刚倒满的热茶,水汽在昏黄灯光下袅袅升起,然而他满脑子都是关于维多利亚和埃尔芬斯通勋爵之间的事情。
正如亚瑟方才所言,埃尔芬斯通勋爵是某位东印度公司董事的儿子。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前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主席威廉·富勒顿-埃尔芬斯通和海军上将、第一代基思子爵乔治·基思-埃尔芬斯通的侄孙子。
而他的父亲老约翰·埃尔芬斯通,则是陆军中将。
除此之外,他还有几个名气颇大的堂叔,比如参加过滑铁卢战役、担任过乔治四世副官的威廉·乔治·基思-埃尔芬斯通上校,以及东印度公司驻广州首席代表约翰·富勒顿-埃尔芬斯通。
至于埃尔芬斯通勋爵本人,其实也算是英国政坛的一位后起之秀。
他从小就在叔祖父基思子爵的手下接受军事教育,在成年后,也像是埃尔芬斯通家族历代先祖那样加入了军队服役,并且他效力的部队也非常具有贵族色彩——皇家近卫骑兵团(蓝军)。
埃尔芬斯通勋爵在这个团待了6年,并从短号手一路晋升到了近卫骑兵上尉。
很快,1831年到了,埃尔芬斯通勋爵自然也注意到了议会改革的浪潮,他号召苏格兰贵族支持改革,并在议会改革后成功当选为上院的苏格兰贵族代表。
而不久之后,威廉四世便把他选为寝宫侍臣。
单单是从埃尔芬斯通勋爵的成长经历来看,亚瑟实在是没什么和他有交集的地方。
而且他还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位现年27岁的苏格兰贵族是一位极具才华、性格和蔼的好人。
因此,如果他能够放弃针对维多利亚的“不轨企图”的话,亚瑟也不介意和他交个朋友。
《约翰·埃尔芬斯通,第十三代埃尔芬斯通勋爵》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能对王储动心思呢?
亚瑟不知道维多利亚和埃尔芬斯通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但是,他记得昨晚埃尔德提到过埃尔芬斯通勋爵在前阵子荷兰王储‘苗条的比利’威廉访问英国期间全程陪同,并且和他交上了朋友。
如果是这样的话,埃尔芬斯通很可能就是在那场专为两位荷兰王太孙和维多利亚举办的“相亲”舞会上与维多利亚搭上的。
虽然昨晚酒馆闲聊时,无论是惠斯通、路易还是最后才醒来的大仲马,大伙儿都把埃尔德的消息当成了虚假八卦逗乐子。
但是,掌握了肯辛顿宫动向和维多利亚行动路线的亚瑟,却没办法对此淡然处之。
众所周知,在金十字车站皇家窃案后,肯辛顿宫周围就布置了许多“自愿加班”的苏格兰场便衣警察。
这些便衣警官们除了在肯辛顿宫周围进行日常巡逻以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监视维多利亚的所有出行路线,并提供沿途保卫。
当然,在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看来,苏格兰场跟踪维多利亚主要是为了沿途保卫。
但是,在亚瑟看来,保卫固然重要,但知道维多利亚去了哪儿和做了什么同样重要。
这有利于他掌握王储的行为习惯、兴趣爱好,并为他的许多后续工作都提供了便利。
而便衣警队的近期报告显示,维多利亚外出时,曾经在莱岑夫人的陪同下数次短暂消失,消失时间和地点分别周三和周五在格林公园、圣詹姆士公园,以及周日礼拜时的圣马丁教堂和圣詹姆士教堂。
而且不仅是便衣警队注意到了这一反常状况,肯辛顿宫方面也发现维多利亚在莱岑陪同下靠近肯辛顿宫时经常短暂的“单独消失”,这一行为同样引发了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的怀疑,以致于他们近期升级了肯辛顿宫的安保力量并加强了对维多利亚的监视。
如果亚瑟没有得到埃尔德的“线报”,他还可以把维多利亚的消失当作青春期女孩儿的小恶作剧,但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掉以轻心了。
因为一旦埃尔芬斯通勋爵和维多利亚的关系坐实,并且两人之间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事情的话……
不消多说,维多利亚铁定会丢掉王位继承权,更恐怖的是,排在她身后的王位继承人是坎伯兰公爵。
这是亚瑟进入肯辛顿宫以来,第一次打心底里拥护肯辛顿体系。
即便这体系有千般不好,但它绝对能稳稳当当的把维多利亚送上大不列颠及爱尔联合王国的王座。
而维多利亚能否成功上位,关系到了许多人的前途,也决定了将来的英国政治格局。
在亚瑟看来,即便是保守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也绝对不想见到坎伯兰公爵上位。
唯一欢迎坎伯兰公爵的,或许只有保守党内的高等托利派(极端保守派)。
因此,对于亚瑟而言,他在维多利亚的恋爱问题上绝无让步的余地,哪怕她嫁给尼古拉一世的儿子亚历山大,也远比埃尔芬斯通勋爵要好,因为那至少能够确保她不会被《王室婚姻法》剥夺继承权。
但话说回来,这个年龄段的少女一旦陷入恋情,那是没办法和她讲道理的。
如果一味的把她和恋人分隔开,只会让她心中的情感变得更强烈。
这一点从维多利亚外出时,甩开莱岑夫人,疑似只为能与埃尔芬斯通勋爵独处三五分钟就能看出来。
这种关系之所以能够发展,其本质就在于它是一种禁忌。
换而言之,正因为它既秘密又受限制,所以维多利亚才会觉得这样做很有乐趣,以致于她以为这便是爱情了。
这就像是维多利亚的姑妈索菲亚公主和老加思将军的那段关系,如果当年夏洛特王后没有把女儿看得那么紧,那以索菲亚公主的身份地位,断然不可能委身于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老加思的。
更糟糕的是,埃尔芬斯通勋爵的外貌条件和风度学识显然比老加思出众多了。
亚瑟处理过东区最恶名昭彰的罪犯,也破获过最纷繁复杂的谋杀案,但是,如何拆散一段鸳鸯并让他们不恨你,这显然是比破获谋杀案更细致的活儿。
该怎么办呢?
(本章完)
第792章 卡特先生总能给人惊喜
第792章 卡特先生总能给人惊喜
就在亚瑟端起茶杯,目光怔怔望着茶面上袅袅升腾的雾气时,楼梯那头传来了一阵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该死!这楼梯是谁打的蜡?也太滑了。”
亚瑟抬起头看向楼梯口,果不其然,只见宿醉的埃尔德正脚步踉跄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昨夜宿醉,睡一觉之后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对于埃尔德来说,这算不上特别稀奇,或许是因为卡特家族长期扎根爱尔兰,所以多少混上了点爱尔兰抗酒精基因。总而言之,卡特家的男子总是很能喝,而且也很少受到宿醉的困扰。
“早安啊,教务长阁下。”埃尔德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你这么一大早就在备课了?现今在伦敦大学读书的小崽子们可真是有福气。”
亚瑟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是该说你睡得香,还是该说你一点都没长进?”
“睡得香是事实,没长进也是事实。”埃尔德大大方方地坐到他对面:“对了,你知不知道,前两天布鲁厄姆勋爵和威灵顿公爵在上院的那件事?”
“什么事?”亚瑟回忆了一下布鲁厄姆勋爵的性格和脾气,顿时感到事情不妙:“他该不会在上院当面讽刺了公爵吧?”
说到布鲁厄姆勋爵这个人,虽然他在亚瑟的面前常常以一副温厚宽容的师长形象出现,但了解布鲁厄姆的人都知道,温厚宽容的布鲁厄姆就如同圣诞节和复活节,每年当中只偶尔出现那么一天。
而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在朋友们看来,布鲁厄姆的性格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而在敌人们看来,布鲁厄姆实在是刻薄寡恩、牙尖嘴利。
果不其然,事实也如亚瑟所猜测的那样。
埃尔德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猜的确实离事实不远,如果更详细的说,那就是咱们的校董会主席布鲁厄姆勋爵前天在上院就拉德诺勋爵提出的《大学誓言法案》发言时,又犯了老毛病。他的大意是说,威灵顿公爵之所以反对《大学誓言法案》,不过是因为他不懂现代思想,对学生的良知一无所知,还说这世界需要更聪明的大脑,而不是更整齐的制服和军刀。”
亚瑟听到这里,也难免捂着前额微微摇头:“他说话一向尖刻。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看来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联合的事情,不止把咱们这些学生惹火了,他同样被激怒了。”
“是。”埃尔德点点头:“但我听说这次他翻车了。”
“嗯?”亚瑟闻言一怔。
埃尔德放下茶杯,虽然他没有在现场,但是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连他也感到颇为难堪:“正当布鲁厄姆勋爵慷慨激昂地演讲时,威灵顿公爵忽然从对面举起手指,大声说道:‘现在,你要当心你接下来说的话了。’”
这话一出口,就连亚瑟都感到了一丝凉气:“布鲁厄姆勋爵,他……没有顶撞公爵吧?”
“没有。”埃尔德开口道:“格雷维尔说,布鲁厄姆勋爵当时好像被吓到了,他立刻打断了发言,转而换了话题。但我觉得格雷维尔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儿,因为他貌似很憎恨布鲁厄姆,所以一发现有能让他出糗的消息,就立刻添油加醋的四处传播。”
亚瑟也知道一些关于格雷维尔的事情:“我记得布鲁厄姆勋爵貌似很瞧不起这位枢密院书记官吧?而且你上次也说了,他是个很虚荣、嫉妒心很强的家伙?”
“确实如此。”埃尔德耸了耸肩膀:“但归根到底,伦敦大学貌似情况不妙。威灵顿公爵在反对大学教育自由化的问题上,态度好像异乎寻常的坚决。”
“我觉得公爵阁下可能是被牛津大学名誉校长和国王学院校长的头衔给绊住了。”亚瑟喝了口茶:“威灵顿公爵虽然远远不能算作高等托利的代表,思想也比高等托利们开明许多,但他的性格当中却始终保留着那种传统贵族的思想。如果是其他人得了校长这样的名誉头衔,多半只会把它写在名片上,可是如果你把这个头衔给了威灵顿公爵,那他绝非纯粹挂名了事。”
埃尔德听到这话,捏着下巴想了好一阵,然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道:“那就怪不得了!”
“怎么了?”
埃尔德开口道:“你忘了吗?只要威灵顿公爵在伦敦,他每天势必要绕着海德公园散一圈步。上次,我亲眼还看见他训斥了几个在公园里策马飞驰的青年,因为对方的马吓到了散步的老人。在那之后,他还在公园骑道旁立了好几块牌子,上面写明骑马速度不得超过多少多少,骑马不得侵入草坪等等。我原来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原来是因为他头上挂着海德公园护林员的荣誉头衔啊!”
亚瑟对此见怪不怪道:“这有什么的,之前公爵阁下不是还在公园入口设了个投诉信箱吗?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必须得说,我有好几次去阿普斯利宅邸做客时,曾经看见他正在审阅那些投诉信。而且他最近貌似还在起草一套公园内的交通规则,像是什么靠左通行,马车不得在林荫道上掉头,以免堵塞通道等等。就为了制定这个交通规则,他还专程写信咨询过我的意见。”
埃尔德闻言不免抱怨:“他管的也实在太宽了,难怪舰队街天天画漫画讽刺他,说他拿根鸡毛当令箭。”
讽刺漫画《在海德公园散步的威灵顿公爵》,爱尔兰画家约翰·多伊尔绘于1829年
相较于埃尔德的抱怨,亚瑟倒是希望威廉四世现在能给威灵顿公爵的脑袋上加个“维多利亚公主恋爱顾问”的头衔,如此一来,他倒是不必为埃尔芬斯通勋爵的事情烦心了。
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的联合法案压在脑袋上,还要为了王储可能丢失的继承权而忧心。
一时之间,亚瑟忽然感觉就连尼古拉一世的形象都变得如此和蔼可亲了。
亚瑟叹气道:“不说这个了,这没什么意义。”
埃尔德浑不在乎的拿过了那盘贝姬端给亚瑟的面包片:“那你觉得什么有意义?”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有两头牛在对顶,一头叫伦敦大学,一头叫肯辛顿宫,而我夹在中间,要么被踩死,要么被顶飞。”
“那你这不是一条活路都没有了吗?”
“我现在不需要活路,我需要时间。哪怕是让那两头牛停下来喘口气。”亚瑟左思右想拿出不妥善的解决法案,也不知道是不是让猪油蒙了心,又或者是病急乱投医,他竟然向埃尔德征求起了意见:“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埃尔德把涂了黄油的面包片往嘴里一塞:“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毕竟你才是咱们伦敦大学的代表,你要是都支棱不起来,还能指望我这个尚未入职的海军部水文测量局三等书记官吗?”
“嗯?”亚瑟一皱眉头:“你的事情定了?”
埃尔德闻言,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压低嗓音道:“低调点,虽然还没下文,但是我听我叔叔说,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三等书记?”
“没错,分管皇家海军水文测量局外部通信与资料采编科的三等书记。”
亚瑟作为混迹白厅官场的老油条,单是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埃尔德这次弄不好是捞着某个机要部门了。
他想要从埃尔德口中打听这个部门的作用,但又担心这家伙不肯明说。
但是作为埃尔德的老朋友,他自有一套从埃尔德嘴里掏东西的办法。
“外部通信与资料采编科……”亚瑟轻轻放下茶杯:“这听起来像个抄写文牍的地方,你叔叔该不会是打算把你塞进哪个茶水间混日子吧?”
“茶水间?”埃尔德不满地哼了一声:“亚瑟,你怎么敢如此看轻你的挚友亲朋?外部通信与资料采编科,虽然这地方的名字听起来像是负责抄家信的,但实际上,我要管的事情可有不少。”
埃尔德掰着手指给亚瑟一条条的细数:“你想啊,全世界跑船的、打仗的、走私的、宣教的、测风的,不论他们是皇家海军的舰队、进出口公司的商船,或者是驻外公使下面的小巡艇,只要这些船的注册地在英国。那他们就要按例往白厅寄送航海日志、气象记录、水文状况……还有什么呢?沿岸堡垒、港口位置、外国船只的新涂装、哪座灯塔最近关灯了,他们都写得清清楚楚。”
“然后这些资料就都汇总到你们那里?”
“对。”埃尔德笑得简直合不拢嘴:“准确的说,是先送去海军部登记备案,再转到我们这边。我们负责归类、摘录、对照旧图,有时候还要联络驻外的舰长或者外交人员,请他们补图、补测、补注释。你可别小看这活儿,弄不好一不留神就能挖出什么大新闻呢。”
亚瑟听到这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算是近段时间里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埃尔德,我真为你感到高兴。等你将来在海军部升上去,我说不准还得要你多提携呢。”
“一句话的事儿,咱们俩谁跟谁。”埃尔德已经开始畅想起将来的美好生活了:“等到我在海军部积累一些经验和人脉,也许我将来还会踏足议会,或许我会当上海军大臣,兴许能做首相也不一定呢。”
“你?当首相?”
“怎么?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去当首相了,本杰明该去哪里?”
“放心,我给他留个活,让他当个不管部大臣,内阁的犹太事务特别顾问,专管拿细耳人和利未人。”
埃尔德一边嚼着面包片,一边眨巴着眼睛盯着亚瑟:“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的脸色确实不太对,不像是单纯被两头牛夹着了那么简单。说说吧,你到底在烦什么呢?失恋了?还是刚恋上谁?”
亚瑟沉默了一阵子:“埃尔德,你是不是把你昨天说的话全忘了?”
“我昨天说的话?”埃尔德的脸色猛地一白,刚端起来的茶杯也差点掉到了地上:“你……该不会……”
亚瑟阴沉着脸:“你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
埃尔德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了,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比平日轻了整整一个调门:“你听我说,昨晚我是真的不记得我说了什么……但我要是说了……我是说,如果真说了,那也绝对只是醉话!当不得真的!”
亚瑟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埃尔德伸手捂住了额头:“我昨晚是不是跟你提过,我在环球航行的时候,差点被一位阿根廷当地的贵族夫人留在她的宅邸?”
亚瑟还以为埃尔德能憋出什么大新闻,闹了半天,他还是老一套,故意编些自己很受女士欢迎的瞎话而已。
“埃尔德,我对你的新一夜情故事不感兴趣。”
“亚瑟,我……”
“行了行了,我相信,我相信,咱们能谈谈接下来的事情了吗?”
埃尔德原本还在害怕真相泄露,可是他听到亚瑟居然质疑他的魅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头看了眼厨房里的贝姬,直到确定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与亚瑟的谈话,埃尔德才猛地一把扯开晨袍,露出了腰子处的玫瑰纹身。
“你……”亚瑟见到这个纹身,愣了半天,差点喊了出来:“埃尔德,你脑子抽了?你没事纹这个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白厅对纹身是什么态度吗?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连苏格兰场的巡警都别想当,更别提海军部的三等书记了!单单是这朵小玫瑰,就足够他们给你下一份不适任的判决书了。”
亚瑟的话倒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在19世纪的英国社会,纹身可从来不被认为是彰显个性的好法子。
不论是上层社会还是下层社会,大伙儿普遍认为,只有奴隶才会在身上留下纹身作为标记。即便是那些不是奴隶的家伙,这种玷污身体的行为也被认为只会出现在罪犯、妓女或者吉普赛人的身上。
而伦敦市民对于上流绅士的基本认知除了衣着整洁、举止克制以外,也同样包括了无伤疤和刺青。
埃尔德赶忙示意亚瑟噤声,他满脸苦色道:“这又不是我纹上去的,是那位阿根廷夫人给我纹的。”
“那你难道不会反抗吗?你别告诉我,你还制不住一个娘们儿。”
埃尔德满脸苦痛:“亚瑟,你是知道我的,我那晚,喝多了……”
亚瑟一拍前额:“我宁愿喝多了的是埃尔芬斯通……等等?埃尔芬斯通?”
(本章完)
第796章 急公好义的黑斯廷斯
第796章 急公好义的黑斯廷斯
我失去了职位,但没有失去信念。只要国王陛下的政府仍在,我便仍是其忠诚的仆人。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雨还在下,雨丝缠绵如织、泼洒而下,肯辛顿宫的石阶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
漆黑的布鲁厄姆马车沿着碎石步道缓缓驶来,车轮在积水的卵石上辗出沉稳的响声,仿佛连节奏都与王室心事同步。
马车停稳,车夫尚未转身开门,车内那位乘客便已轻巧地将白手套戴好,指节一寸不露,姿势从容。
紧接着,马车门咔哒一声,自内而开。
靴子轻巧地落在湿润的石阶上,几乎没溅起一丝水渍,紧接着银头手杖落地,声响不轻不重,但却正中砖缝,仿佛已经给这场王室闹剧盖棺定论。
守候在宫门内侧的侍从早已恭候多时,然而却直到那声银头手杖敲落的脆响,才如梦初醒般的疾步上前。
“亚瑟爵士!”那位领头的侍从穿着红金色的滚边长外套,头发被雨水打得服帖在额角,他脚下的皮靴早已湿透,然而却顾不得自己,反而急切地将一把长柄黑伞举过来,遮在了亚瑟的头顶:“我们等您多时了。”
亚瑟只是淡淡点头,那伞下的一半光影打在他左肩,另一半则留给了夜色与雨滴。
“请随我来。”侍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领着亚瑟穿过屋檐滴水的园回廊:“殿下在西侧起居室等您。”
廊道尽头,壁炉温暖的光从厚重的木门缝隙中微微透出。
侍从停在门侧,正想伸手敲门,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柔的女声。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亚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半隐在柱廊之间,正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亚瑟止步,温声道:“晚上好,弗洛拉。”
弗洛拉略一点头:“公主殿下心绪不宁,整个晚上都没吃东西,还吩咐女仆把所有报纸和来信都烧掉。”
亚瑟听罢,只是微微一怔,他“讶然”道:“烧掉所有信件和报纸?这听上去不像是公主一贯的作风,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十分温和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弗洛拉低下头,声音比先前轻了几分:“您知道的,宫里的风言风语从来止不住。”
亚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这沉默并不带有明显的压迫感,却让人无端地心生不安。
这是他在苏格兰场时常用的一种审讯方法,嫌疑人被置于空旷的房间中央,而审讯官则端坐于阴影处,审讯室内也不会设置任何钟表,更不会开窗户,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滴水声,接下来,只需要轻微的沉默,便自然能让人的焦虑感自然增长。
如果嫌疑人能扛住这波焦虑攻势,接下来亚瑟通常会再派去一位和蔼可亲的新审讯官。坐在阴影当中的审讯官全程沉默,而新来的则与嫌疑人微笑着寒暄漫谈。这种组合自然能让嫌疑人感到强烈反差,在对沉默者产生高度戒备的同时,又更愿意把更多话讲给“好审讯官”听,从而让他自我泄露信息。
但是,弗洛拉显然不是嫌疑犯,更不具备杀人犯级别的抗压能力和心理压力。
“殿下是怕明天有人借着报纸上的风言对王室不敬……您也知道,许多议员的嘴巴同样不干净,她只是想保全自己的名誉。”
亚瑟侧了侧头,神情并未发生太大变化:“喔?哪家报纸?”
弗洛拉略一迟疑:“是《泰晤士报》,或许还有《晨报》和……”
“嗯……《泰晤士报》和《晨报》吗?”亚瑟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问道:“他们写了些什么?”
“有人写了一些极不负责任的东西。”弗洛拉避重就轻道:“他们说殿下日前身体不适,是因为……某些不检点的流言,还有一些关于殿下私生活的不实指控。”
空气短暂的滞了一瞬,漆黑的回廊里,只听得见远处檐角滴水一滴一滴敲打着石板的声音。
亚瑟眉梢微挑,他笑着回道:“原来是这点小事。”
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随后朝弗洛拉点了点头:“《泰晤士报》和《晨报》一般都是在凌晨一点到四点完成印刷,凌晨五点开始派送的。现在这个点儿,他们的稿子估计还没送出去呢,我待会儿跑一趟舰队街,亲自去编辑部找他们的主编聊聊。”
语罢,他微微颔首,向弗洛拉行了个脱帽礼,便雷厉风行的打算转身离开。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亚瑟背后响起。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请留步!”
这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幕,亚瑟旋即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出了,那正是索菲亚·玛蒂尔达·汉诺威公主的声音。
门开了一道缝,燃烧着白桦木的壁炉把她的影子映在了门框上,她身着素白的长裙,围着一条织着金线的披肩,披肩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可见刚才起身的急促。
亚瑟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旋即慢悠悠的转过头,诧异的开口道:“公主殿下?”
“请进吧。”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眶也红红的,显然刚才已经哭过了:“亚瑟爵士。”
亚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先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弗洛拉。
弗洛拉显然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她只是微微点头:“眼下事情危急,您就不必拘泥于礼仪了,请进吧。”
亚瑟这才举步入内,壁炉的暖意扑面而来。
索菲亚公主守在门边,对着弗洛拉也招了招手:“你也进来吧,弗洛拉,抱歉,我之前不该让你帮我隐瞒的。”
起居室的门缓缓关上,索菲亚公主没有回到沙发椅上坐下,她只是站在炉火前,双手交握于身前,指节在彼此之间悄悄摩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她心中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亚瑟见状,也站在了靠椅边,既没有坐下,也没有逼近索菲亚,而是与她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而这对此刻的索菲亚公主来说,无异于一种体贴。
“亚瑟爵士。”索菲亚公主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您是个聪明人,我知道,您大概早就从那些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些什么。”
她略一顿,看了一眼亚瑟手中尚未收起的怀表:“我今天叫您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舰队街,还有苏格兰场。今天晚上,有个名叫托马斯·加思的年轻人在科文特园市场一带被捕了,我希望您能说服罗万厅长,将他无罪释放,当然,所有的这些事情,我希望您全部不要声张。”
亚瑟没有先去问托马斯·加思的身份,而是转而开口道:“殿下愿意开口,想必事先已经权衡再三了。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先确定一点,您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名吗?”
“好像是袭警,还有故意伤害……当然,可能还有一些事关王室名誉的罪过……”
对于亚瑟而言,索菲亚公主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足够了,但他依然还是确认了一下:“就像是菲茨克拉伦斯家族那样?”
索菲亚公主闻言,呼吸微微一滞,她原本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忽然松开,五指倏地蜷了蜷,像是下意识地要抓住什么,然而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您说得对。”她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就像是他们那样。”
所谓菲茨克拉伦斯家族,其实就是国王威廉四世年轻时与乔丹夫人生下的十个私生子。菲茨克拉伦斯的含义便是“克拉伦斯之子”,因为“克拉伦斯公爵”正是威廉四世在登基前的主要贵族头衔。
在亚瑟面前承认了这桩丑事仿佛让索菲亚如释重负,她甚至主动多说了几句:“但是,菲茨克拉伦斯至少可以被称为‘陛下的子嗣’,而我呢?我连一个正式的身份都给不了我的小托马斯。我知道我不该求您,我更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可我实在……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了。”
“殿下,我很感激您能把实话告诉我。我的上帝,要是您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我,我差点就要把事情办出岔子了……”亚瑟碎碎念的长出了一口气:“殿下,我今天并不是来评判您,或者评价您的所作所为的。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您叫我来。而您之所以叫我来,也肯定不是因为我在政府中曾经担任过什么职务,而是因为您愿意信任我,也认为我有能力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当然,亚瑟爵士,我无条件的信任您。”索菲亚公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向上帝发誓,我再没有什么事情隐瞒了。只要您能把我的小托马斯带出苏格兰场,并且堵住舰队街的嘴,我保证,您可以得到我能力范围内可以付出的最大回报。”
亚瑟沉吟了片刻,随后摆了摆手:“殿下,酬劳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眼下我也不打算立刻许诺什么,因为那样的话只会显得轻浮。但我可以告诉您,殿下,您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您可以相信我,而且这件事也并不如您想象的那般无解。伦敦这座城市表面上固若金汤,其实不过是靠着一套套互相打掩护的体面维持着。您是国王的女儿,是汉诺威的公主,为了王室的颜面考虑,您现在不方便出面……”
亚瑟这句话简直说到了索菲亚公主的心坎儿里:“亚瑟爵士,您真是……”
说到这里,亚瑟自信的笑了笑:“托马斯的事,我来处理。但我希望,您不要再把所有的事情一肩扛下了,也不要再让那些该死的报纸左右您的情绪。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要慌不要乱,但一定记得及时通知我。殿下,幸亏您这次及时找到了我,否则时间再晚三四个小时,就算我愿意出面也无力回天了。”
索菲亚公主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嘴唇轻轻的颤抖着,但至少已经能够安稳的坐下了:“谢谢您,亚瑟爵士,我真是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到您这样的好心人了。”
亚瑟微微一躬身,郑重其事的半跪着行了个王室觐见礼:“我一直都在,殿下。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向您复命。”
……
亚瑟整了整披风,走出肯辛顿宫那扇厚重的铁艺门。
他打着了烟斗,慢条斯理的吐了口烟圈,就在他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时,粗重的脚步声自他的身侧而来,踏碎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亚瑟爵士。”
亚瑟眉头轻挑,循声望去,那是苏格兰场派来肯辛顿宫通知小托马斯·加思被捕的警官,理查德·休特大尉的弟弟,小休特先生。
小休特摘下帽子,喘了一口气,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赶来的。
他虽然不大喜欢与这些大人物相处,但是没办法,他哥哥总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后遇上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至少也要上去打个招呼。
亚瑟看见这小子,随口问了句:“你哥哥最近在外交部还好吗?”
“听他说还可以,虽然工作挺忙的,但是至少比以前在俄国当宪兵时舒服,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坐办公室嘛,脑袋上起码有个遮风避雨的棚子。”
亚瑟闻言微微点头道:“那就好。对了,休特,你回局子里通知他们一声,等到托马斯·加思醒酒之后,就把他放了。”
“嗯?”小休特愣了一下:“您……您怎么知道我们抓了个叫托马斯·加思的醉汉?”
“你哥哥应该教过你的,休特警官,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这对你没好处。”
小休特联想了一下今晚的遭遇,顿时明白了些什么:“这……知道了,爵士。但是罗万厅长那边,他上个月才刚说过要严办袭警案件的……您和他商量好了吗?”
“当然了。”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忙吗?”
“嗯?您说我?”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不忙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暖暖身子。”
“可您刚刚不还让我回苏格兰场……”
“那个不着急,你要是现在就走了,我可就得一个人在咖啡馆里干坐一小时了。你想好了,把我一个人撂在那地方,对你的晋升可没有半点好处。”
(本章完)
第798章 小卒过河便是车
第798章 小卒过河便是车
亚瑟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戳中了罗万的心窝,但他并没有继续在伤口上撒盐的意图。
他双手环抱的半靠在罗万的办公桌边:“长官,我希望你能认真看待这次事件。因为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宫廷闹剧,是贵族纨绔日常的嚣张跋扈。但实际上,这是涉及未来几十年不列颠国家稳定的大问题。”
罗万注视着他:“怎么说?”
亚瑟点燃烟斗,缓缓吸了一口:“国王陛下今年已经70岁了,并且马上就要度过他71岁的生日。我没有诅咒他的意思,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时日无多。王位继承人的选择将决定整个国家未来的政治走向。但您想想看,现在摆在英国人面前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坎伯兰公爵在公开场合多次明确表示,他更倾向于军事化管理,是一个倾向于在马背上管理国家的君主,他甚至多次提及国家治安不该由警察维持,而应由陆军和近卫骑兵来保障。如果是他登上王位,苏格兰场的地位势必大大削弱,甚至可能会被重新编入军事体系当中。”
罗万当然了解这一点,但是作为一个纯粹的退伍军人和职业警察,他通常不愿意把政治想的太深入:“坎伯兰背后的保守势力不小,这没错,但你就真的觉得支持维多利亚很稳妥吗?她是辉格党力推的王位继承人,虽然在罗伯特·卡利的纪念仪式之后,我们的不少中下层警官都成了她的拥趸。但我相信,也有很多警官至今仍然记得,这几年辉格党是怎么对我们的。”
亚瑟抬头望了望从烟斗飘到屋顶的烟雾,他并没有反驳罗万的观点,与之相反的,他甚至表示了认同:“辉格党这些年来对警察制度并不热衷,这一点我也十分清楚。说实在的,长官,论起对辉格党的讨厌程度,我或许不在您之下。您不喜欢墨尔本,厌恶邓坎农,而我呢,我和帕麦斯顿的交情相信您在许多新闻报道上也了解到了。”
亚瑟不紧不慢的背手踱步:“而且,咱们还有个共同点,我们都很认同罗伯特·皮尔爵士的政策。毕竟苏格兰场的创立便是罗伯特·皮尔爵士一手推动的,而他建立苏格兰场的初衷就是为了通过职业化、专业化的警务人员,取代传统的军事化管理模式。我们讨厌辉格党不假,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因噎废食,转投高等托利派的怀抱了。”
罗万听到这话,都被亚瑟气笑了:“那你能安排一位倾向皮尔派的王储上位吗?如果你能的话,我倒是很愿意支持,我甚至可以为此打破苏格兰场必须严守政治中立的原则。”
“嗯……”亚瑟沉吟了一阵:“如果您真的愿意做出这种程度的牺牲的话,我愿意努力尝试一下。”
罗万听到这话,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亚瑟的语言圈套。
不过在亚瑟妥善处理了罗伯特·卡利警官的后事之后,罗万对待亚瑟的态度比从前要宽容不少,所以他倒也没着急动怒。
他只是不咸不淡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今天又是带着任务来的?”
“带着任务?”亚瑟笑了笑:“长官,您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我只是想为苏格兰场谋个好前途。”
罗万端着茶杯望了他一眼:“那你自己的前途呢?”
“那无关紧要,我的前途只是顺路的。”
“但愿如此吧。”罗万吹了吹冒白烟的茶水:“那我就相信你,至少你的良心在苏格兰场还是靠得住的。现在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敢笃定维多利亚公主以后会成为皮尔派的忠实拥趸的。”
亚瑟在烟灰缸里磕了嗑烟斗:“维多利亚公主本人其实对辉格党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喜好。她今年才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姑娘,您能指望她们对什么政治理念有多坚定的认识吗?”
罗万对此不置可否:“但是你得承认,在公开场合她总是给人一种辉格党的印象。”
亚瑟低声笑了一下:“那还不是因为她每天见到的人,全是辉格党捧在掌心里的那些所谓名流们吗?墨尔本、邓坎农、帕麦斯顿,乃至那个话多的不得了的托马斯·麦考莱先生,您看看这些名字,哪个不是辉格党内的大红人?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成天见着这些人,耳濡目染下来,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而且就算她能够不为所动,可报纸上把她的名字和一连串辉格党的标签排在一行,给人的印象可不就是她是个笃信自由主义观点的王位继承人吗?”
罗万放下茶杯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换了她身边的人,她的政治倾向就会随之变化?亚瑟,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在这件事上,你夸海口了。”
“没错,现阶段我确实没办法左右这些。您说我夸了海口,我也无力反驳。”亚瑟点了点头:“但是,您可能不了解肯辛顿宫内部的情况。说起给维多利亚公主安排授课教师和社交路线的人,表面上是肯特公爵夫人,但实际上呢,真正拿主意的却是约翰·康罗伊爵士。”
“康罗伊?你是说那个爱尔兰人?”
“正是那个爱尔兰人。”亚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康罗伊本人的政治立场其实模棱两可,他本身与辉格党的关系也并不牢靠。但作为一个渴望权力和地位的人,他眼下只能选择那些他所能接触到的最具影响力、对维多利亚继承王位最有帮助的人进行交往。但是您知道的,保守党的贵族大多很看不起这个爱尔兰人。因此,结果就是,公主殿下每天看到的,都是辉格党人推荐来讨她欢心的老师和宾客。”
罗万一挑眉毛:“你是想替康罗伊和皮尔派的人牵线搭桥吗?”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恐怕短期之内难以实现,您也知道罗伯特·皮尔爵士的性格,虽然他从不拿血统论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但是从能力和学识的角度出发,约翰·康罗伊爵士同样入不了他的法眼。”
罗万还是没明白亚瑟的意思:“既然如此,你刚才长篇大论这么一段是想要做什么?”
亚瑟把烟斗搁在桌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长官,我刚才讲这些,并不是想撮合皮尔派与康罗伊走近,相反的,我反倒不建议皮尔派与康罗伊扯上太深的关系。”
罗万微微眯起眼睛,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康罗伊不但帮不上我们,反而可能坏事?”
“没错,长官。您可能不了解康罗伊爵士在肯辛顿宫内真正的处境。他确实是肯特公爵夫人最信任的左右手,是公主殿下身边最重要的顾问,但与此同时,公主殿下也对他却深恶痛绝。他对公主的控制无微不至,从日常起居到公开场合的露面,他都要事无巨细地插手,甚至连公主读什么书、见哪些人,都要干涉。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模式,早就让公主殿下忍无可忍了。”
亚瑟略作停顿,接着说道:“公主今年才十六岁,长官,处在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对于强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权威,往往更加敏感,也更加叛逆。因此,约翰·康罗伊爵士这套高压统治看似牢固,但实际上已经适得其反了。”
罗万皱起眉头,对于一个陆军的退伍军官来说,他显然不喜欢兜圈子:“好吧,亚瑟,这些情况我听明白了。但现在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想做什么?”
亚瑟看到预防针已经到位,于是也不再藏着掖着了:“长官,坦率地说,现在肯辛顿宫里真正需要的人并不是康罗伊这种人物。”
“那需要什么人?”
亚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您觉得呢?您觉得肯辛顿宫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罗万摸着下巴略作沉思,在被亚瑟引导了这么久以后,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肯辛顿宫需要……需要一个能够更好地影响公主殿下,同时也更符合苏格兰场利益的人……”
这话刚从他的嘴边溜出,罗万便情不自禁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如果他现在还不明白亚瑟在暗示什么,那他就是近卫骑兵了。
亚瑟笑着拿起茶杯与罗万轻轻碰了一下:“干杯,长官!您的想法不错。”
“你小子……”罗万端着茶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亚瑟,我不得不说,以前你还在苏格兰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许多想法非常具有开创性,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没想到你居然把这种特点保持了下去。”
“感谢您的认可,长官。”
“我这不是在夸你。”罗万扶着脑袋,他只觉得自己现在除了风湿病以外,又染了一门偏头痛:“你是怎么想到这些鬼点子的。”
然而亚瑟可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他只是继续说着:“您或许不知道,康罗伊在肯辛顿宫的地位之所以能够如此稳固,主要依靠的是两个支柱:一边是肯特公爵夫人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另一边,则是来自索菲亚公主的支持。”
“索菲亚公主?”罗万皱起眉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终于全部想通了。
“没错。”亚瑟点头解释道:“肯特公爵夫人掌控着公主日常的一切,而康罗伊正是利用公爵夫人的信赖,间接控制了王储的活动。与此同时同时,他也需要借助索菲亚公主的宫廷关系,确保自己能够掌握宫廷内部的各种风吹草动。”
罗万闻言禁不住念叨:“怪不得国王陛下和利奥波德陛下都很讨厌他,然而却没办法让他滚出肯辛顿宫。原来,国王陛下那边有索菲亚公主保着,而利奥波德那边则有肯特公爵夫人应付吗……”
罗万渐渐理解了亚瑟的意图:“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够打破康罗伊与这两个支柱之间的任何一个联系,他在肯辛顿宫的位置都会立马变得不稳?”
亚瑟微微点头:“就算没办法让他立刻滚蛋,起码也能戳瞎他的眼睛。”
“嗯……”罗万思索片刻,旋即答应道:“好吧,如果只是对付康罗伊,那我没什么好在意的。他或许在肯辛顿宫一手遮天,但只要出了肯辛顿宫那一亩三分地,双脚站在伦敦大都会地区的土地上,那他就什么也不是。”
很显然,相较于交好康罗伊,罗万厅长更愿意相信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苏格兰场传奇。
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人呢?
况且,对于苏格兰场来说,亚瑟都已经主动提出担纲开路先锋,承担所有环节中最艰难的那部分了,苏格兰场要做的无非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给他行方便,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再推一把、出份力,这实在没什么好为难的。
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朋友们都知道,爵士这人说话,总是喜欢把困难的问题放在最后。
果不其然,罗万那边刚一松口,亚瑟便立马提出了新要求。
罗万刚刚松了口气,茶水还未咽下,亚瑟便若无其事地开口道:“还有一件小事,长官,我得麻烦您替我安排一下。”
罗万嘴角微微抽搐,他缓缓放下茶杯,斜眼看着他:“你可真会挑时候给我派活儿。说吧,这次要查谁?”
亚瑟的语气温和得近乎过分:“我希望苏格兰场能派出专人,留意一下埃尔芬斯通勋爵近期的出行路线。”
“埃尔芬斯通?”罗万眉头一皱,声音瞬间压低:“你是说,国王陛下的寝宫绅士埃尔芬斯通勋爵?”
亚瑟轻轻点头:“正是这位。”
罗万眯起眼,带着明显的不满:“亚瑟,你这回怕是玩得太大了。你要我派人盯一个国王的贴身侍从?哪怕只是跟踪出行路线,案发之后也够我们喝一壶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不能就因为你嘴上的一句‘小事’,我们就把事情办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转身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递给了罗万。
——今晨梦中见你鬓边落雪,醒来枕上犹香。天凉勿忘添衣,若明日能于橘园东侧相见,便是不胜欢喜。
落款没有署名,纸张上也没有封蜡印章,甚至连时间都没有标注。
但罗万终究是老江湖,他一看那行“橘园东侧”就知道,这指的是肯辛顿宫东南角王室园林中那块半封闭的温室,这地方平时只有王室成员和寝宫随从才能自由出入。
他又仔细看了两遍,终于抬头看向亚瑟:“这字迹……”
“维多利亚公主的手迹。”亚瑟点头:“她的讲义本子我那里有很多,您要是不信的话,改日我可以送几本到苏格兰场,您请笔迹专家鉴定一下就知道了。”
罗万沉默了几秒,终于将便条放下,语气也变得异常凝重:“你是认真的?”
亚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很认真,长官,没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您可以保留意见,但这事不能不查。如果这封信真是她写的,收信人又是埃尔芬斯通,那我们就必须了解他们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维多利亚才十六岁。”罗万忍不住低声骂道:“这要是真的传出去,温莎城堡就炸了,议会也得开锅,舰队街也得通宵达旦的一连开上几个月的派对。”
“没错。”亚瑟平静道:“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维多利亚公主作为未来君主,如果真的与国王的贴身侍从发展出一段地下情,不论这段情是否纯粹,那都是一段不亚于索菲亚公主私生子的大新闻。而且我们都知道,埃尔芬斯通的家族出身、派系倾向,还有他在国王身边的特殊地位,足以让任何人对这段关系浮想联翩。”
罗万沉声道:“嗯……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坎伯兰公爵那边的人?故意派来勾引公主,让她丢失王位继承权,以便让坎伯兰公爵顺利登基?”
“目前我还没有证据,但就算不是坎伯兰公爵的人,他也绝不是皮尔派。”亚瑟缓缓说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还很年轻,这是一位身强体壮的、二十多岁的苏格兰贵族,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能守住分寸上,尤其要考虑到,他面对的是一个正值青春、孤立无援、渴望理解和依赖的年轻公主。”
罗万轻轻叩着茶杯,脸色阴沉:“你是想要苏格兰场介入?”
“不是干预,我们没有这个职责,所以最多只是守门。”亚瑟淡淡道:“只要他们还没越线,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但如果发现他们有越界的倾向,哪怕只是半点肢体上擦枪走火的预兆,那就必须及时干预,防止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嗯……”罗万沉吟了好一会儿:“国王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还没有。”亚瑟指着桌上的纸条道:“我手头目前也就只有这些,在没有搞清楚是不是埃尔芬斯通之前,我可不想承担诬告的罪名。”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倒是把调查取证的事情给忘了,苏格兰场可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罗万抄起那张纸条,把它展开在灯前:“好吧,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这段时间你就去专心对付康罗伊吧。至于公主和埃尔芬斯通那边,暂时由我们来盯着。”
(本章完)
第800章 强强联合
第800章 强强联合
虽然二人同为知名侦探,但是维多克相较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物,显然少了些与人为善的“智慧”,或者说,由于最近两年他过得太顺了,以致于他忘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短短两年,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办公地点便连续换了两次。第一年,他们从逼仄的小办公室搬到了塞纳河左岸的全新写字楼里。第二年,他们又从塞纳河左岸直接搬进了欧塔歇新街39号,就连事务所名片的地址栏上都高调的印着:门前街道可以同时容纳八辆出租马车共同进出。
一间间新办公室宛如迷宫,甚至办公室门牌上也学着政府部门那样编着号:一处、二处、三处、四处。
是的,四个处,甚至比维多克任职的大巴黎警察厅保安部都多出了两个处。
接待室的豪华摆设虽然没办法与皇宫相比,但是也足以让人误以为这里的老板是某个一夜暴富的大矿主。
相较于《英国佬》简陋的接待程序,维多克的侦探事务所就讲究很多了。
客人来到事务所的接待室后,先是有一名文员询问来意,然后再决定是否让他过保安那一关,过了保安还不算,后面还有侍从的盘问,最后由侍从发话,老板是否接见。
不得不说,维多克这一套程序走下来,虽然仪式感满满,让人有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但是,他的这一系列操作落在亚瑟的眼里,哪里都透露着一股取死的意味。
如果维多克的事务所开在伦敦,或许还不会受到太过激烈的打压,因为苏格兰场即便看他不顺眼,但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但是,偏偏维多克的生意放在了巴黎,他要面对的大巴黎警察厅报复心丝毫不弱于苏格兰场,而且他们还比苏格兰场更有权力。再加上维多克还把巴黎的法院也给得罪了,因此他挨整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理解的事情。
“听起来您的情况相当不妙,维多克先生。”亚瑟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位老前辈一句:“哪怕是在伦敦,与政府部门对抗通常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我当然知道。”维多克也知道他的行为有些不妥,但这两年取得的巨大成功确实让他飘了不少:“但是你也明白,即便我不去主动招惹他们,可只要我的侦探事务所依然还在运作,那他们就始终会被衬托的像是一头蠢猪。这两年他们明里暗里的天天在搜集我的把柄,但我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呢?放心吧,我的手脚很干净的。”
亚瑟看到维多克如此自信,于是也懒得去自讨没趣了,他只是最后点了维多克一下:“你我这样的民间人士办案都是要讲证据的,但巴黎警察可未必,如果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找个合适的套子把您装进去。如果法官再不帮您,那这套子就算再滑稽,最后也依然会成立。况且,干咱们这行的,难免要留下些尾巴,他们如果真的下心思找,最后一定是能找到的。”
维多克也知道亚瑟说的没错,毕竟他可是在大巴黎警察厅干了二十来年的,他还能不清楚巴黎警察的手段吗?
像是什么:
派遣人员引诱目标犯罪,再据此进行逮捕。
渗透进政治团体、文学社、报馆、妓院,获取信息或故意挑起内讧。
伪造证人陈述、假账本和移接木的信件等手段构陷他人。
将暴动计划之类的文件暗中投进被害人住所作为搜查借口。
不经正式审判便将嫌疑人关押数周甚至数月,以此摧毁他的社交网络和精神状态。
故意纵容反对组织壮大,然后再以清网的方式一次性逮捕……
要是让维多克展开说说巴黎警察的看家本领,那他简直能发表一部专著。
而事实上,他今天也确实是为了专著的事情来的。
只不过,他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揭露法国警察的罪行,而是为了满足自己流芳百世的虚荣心,并顺带装满自己的钱袋子。
“你瞧瞧这本书写的如何?”
亚瑟从维多克手中接过那本厚厚的手稿,指尖不由自主地感受了一下封面皮革的质感,昂贵、浮夸,封皮还特意压上了金箔烫印的大写标题:《维多克回忆录》——巴黎传奇神探、前大巴黎警察厅负责人、现侦探事务所主任、巴黎街头的传奇。
“我本来想叫它《从罪犯到绅士》。”维多克坐在沙发上,语气里听得出他的得意:“可是出版商说这名字太平庸,不够抓人眼球。于是我就改了,现在这个够响亮了吧?”
亚瑟翻开手稿,一边审视着这本自传,一边应承道:“这本书在巴黎出版了吗?”
“出版了,而且卖的还很不错。”维多克笑得合不拢嘴:“你手上这份是修改版,我来伦敦之前特意请巴尔扎克先生帮忙斧正过。”
亚瑟仅仅扫了几眼便知道这书质量不错,这不仅仅是因为巴尔扎克帮忙斧正过,更是因为维多克的人生经历本就足够传奇,再加上他还在许多部分使用了夸大的手法进行描述,这种半真半假的侦探故事绝对非常匹配伦敦读者的胃口。
亚瑟合上手稿,大概明白了维多克的来意:“闹了半天,您今天来伦敦,是为了和我谈出版生意的。”
维多克看亚瑟的表情,就知道出版的事情应该是妥了,他笑呵呵的开口道:“我可不止想谈这一本,下半年我还打算出一本新书,书名很时髦,也很吸引眼球,就叫《罪犯:生命与语言生理分析》,在那里面,我会把一个世纪以来巴黎地下社会成名已久的罪犯们全部公之于众,并详细介绍他们的作案手法,行里的各种暗语黑话。”
亚瑟闻言忍不住笑道:“您什么时候打算当作家了?如果您真的打算这么干的话,容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您或许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但是您肯定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小说作者。您的主业现在就挺挣钱了,就没必要来和巴尔扎克、仲马他们抢饭碗了吧?您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如果不会写书,那就只是个二流子,但是您如果不写书,您依然还是弗朗索瓦·维多克。”
维多克显然对亚瑟的这句吹捧十分受用,但他依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行动,他笑着应道:“或许确实如此,我也不指望在写作方面能够企及巴尔扎克和仲马,更不敢和他们比销量。但是,老弟,我写书的目的和他们不同。我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才去写作的。”
“那难道是为了针砭时弊,表达您坚决不与恶势力妥协的决心吗?”亚瑟被维多克的表态逗乐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建议您去俄国,只有在莫斯科和彼得堡这么做,才更能彰显您的勇气。”
维多克咧嘴一笑,烟斗在他指间轻轻一转。
“去俄国倒是不必,毕竟俄国人可没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也没有想要搞臭我的名声。老弟,我写书可不是为了装模作样,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更不是为了去抢什么作家的饭碗。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由于我从事职业的特殊性,再加上我早年的复杂经历,这就使得许多人对我萌生了兴趣。但不幸的是,他们的兴趣多用在了诋毁我方面。
这么多年来,对我的造谣中伤就没有停止过,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自我解嘲说,他们这么诋毁我,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但我的宽宏大量非但没能让他们停下,反而让他们变本加厉。我不是一个喜欢自虐的变态,也不是神话故事里那些超凡脱俗的巨人,我是有脾气的,而且我也有语言能力。
我从前不去反击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更没有能力。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现在不止有钱,而且还很有闲工夫,所以我打算让他们重新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止是一个正常人,更是一个好人,一个普罗米修斯那样有血有肉的英雄人物。我知道什么样的评价才能取悦自己,而且也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向那群小人让步了。
自从我成立了侦探事务所,一切都由我自己说了算,而且我也已经慢慢学会了该如何驾驭手中魔鬼一般的权力,你知道巴黎有多少生意人因为藐视我的存在,在吃了亏以后不来向我咨询建议而遭受了财产损失吗?其中有多少人被骗去了一大笔?我有时候真搞不懂这帮蠢货,他们或许是瞎子,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看不见维多克这个名字原来正清清楚楚地挂在我的办公室大门上。”
亚瑟静静听着维多克喋喋不休地阐述自己的“英雄主义叙事”,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不动声色的微笑。
他终究没有泼冷水。
因为他明白,维多克今天来,是来讨掌声的,而不是来接受劝告的。
虽然他觉得如果这样下去,维多克迟早要栽大跟头。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如果当面指出来,只会显得自己太多嘴了。
于是,亚瑟换了副笑容,微微前倾身子,以近乎赞许的语气开口道:“您说得对,维多克先生。这些年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您、诋毁您,可他们又有几个真正了解您是谁?《维多克回忆录》或许是一个让世人重新认识您的机会,而且相较于巴黎人,英国的读者对您不存在任何偏见,实际上,我觉得他们会很喜欢您这样的人物。”
维多克听得脸上都起褶子了:“你说得太对了,老弟!果然还是你懂我!”
亚瑟不动声色的语气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出一个顺带的小建议:“不过,维多克先生,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维多克回忆录》在伦敦也热销起来,那有可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连锁反应,英国人会开始讨论您、模仿您,甚至信任您……而最直接的结果便是,他们会像巴黎人那样,希望与您共事,乃至于向您寻求帮助。”
维多克一愣:“你是说……”
“我只是随便一说。”亚瑟笑着开口道:“毕竟我也不能保证《维多克回忆录》在伦敦能起到给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打广告的作用。”
维多克本来还没想到这一茬,但是亚瑟的话却勾起了他的那点小心思:“那……老弟,你觉得英国人会愿意雇一个……一个法国人来当他们的侦探吗?”
“难说。”亚瑟捏着下巴沉思道:“不过你也知道的,当年我们这儿甚至还有想让拿破仑统治不列颠的,请个法国侦探而已,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况且那么多贵族家里都请了法国厨子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在意私家侦探是哪个国籍的。”
“说的也是……”维多克喃喃自语:“仔细一想,在伦敦开展业务,确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亚瑟看到维多克有所动摇,立马趁热打铁道:“说来巧了,维多克先生。其实,我倒是很盼着您能在伦敦开一家分社。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恐怕会是第一个上门捧场的。”
维多克眼睛一亮,眉头都扬了起来:“喔?你也有案子需要人手?老弟,你可别唬我,在伦敦,有什么事情是你摆不平的?”
“您真是太高看我了。我虽然也有些自己的路子,但是论起调查能力,哪里能和您相比。”亚瑟略带夸张地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最近碰到几桩事情,一桩比一桩棘手,我正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找哪位专业人士来出点主意呢。苏格兰场那边的人我固然熟,但他们规矩太多,又讲求办案程序,这就导致在某些边缘问题上,他们根本插不了手。”
亚瑟说到这里顿了顿,特意加上了一句:“但如果您来了,那事情就有转机了。”
“喔?”维多克眉头挑得老高:“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能难住我的亚瑟老弟?我还以为能难住你的人,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本章完)
第802章 意外的盟友,意外的对手?
第802章 意外的盟友,意外的对手?
让维多克去调查约翰·康罗伊的财产情况,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众所周知,这位巴黎神探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套情报了。
他既可以化妆成搬运工,穿街走巷,佯装找活儿的样子穿梭于人流熙攘的客栈、酒馆,与三五个扒手、劫匪以及他们的姑娘一起寻欢作乐,也可以在嘴巴四周贴上一圈小胡子,一副政府官员、乡下士绅的模样。
但是,这毕竟是在伦敦,维多克没办法像在巴黎那样尽情施展他的本事。
当然,这并不是顾虑法律风险,而是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初来乍到,因此还没有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情报网。
在巴黎,无论是江洋大盗、高明的骗子、凶残的拦路劫匪团伙还是那些小偷小摸的无名鼠辈,维多克都知根知底。至于那些敲诈犯,无论是那群强买强卖、做街头生意的,还是身兼文艺评论家和勒索犯于一身的大诗人,大多也躲不过维多克的法眼。
更重要的是,由于维多克在保安部工作了二十来年,所以他心里还有一本账,他知道巴黎至少有几千人手里正捏着假释许可证呢,这群人当中有很多在拿破仑在位期间就是囚徒,他们的妻子是谁,孩子有几个,外头的女人有多少,当初犯得是什么罪名,维多克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巴黎出了案子,他总是会先排查这帮人,即便犯罪与他们无关,这群人也多半知道真凶是谁。
而在伦敦,维多克就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所以他只能祭出了笨办法。
他用了最老派、最原始,但也是最保险的一招:盯梢。
就像是维多克常说的那样:“如果你不知道他藏了什么,那就看他走进了哪扇门。如果你不知道他怕谁,那就看看他向谁点头哈腰。”
为了办好这件案子,维多克从巴黎调来了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潘神、萨堤尔、独眼龙,以及他在保安部的老部下椰子树,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精锐一齐出动了。
这四个家伙出入伦敦随时有车接送,一切消费都可以凭票报销,他们一边在酒馆饮酒,一边冷眼旁观着康罗伊的私生活,他们非要查出来究竟是哪些夫人小姐在对康罗伊投怀送抱,究竟又有哪些人想要攀附这位在肯辛顿宫正当红的大管家,他每天都在哪些场所,具体消费了多少,甚至于他们连康罗伊在伦敦的几间地产外面的垃圾桶都不放过。
而在布雷奥克事务所的侦探们像下水道老鼠一样卖力地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干活时,爵士本人,却正坐在肯辛顿宫玫瑰厅外的园长椅上,把一根手杖横在膝上,眼睛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在园内晒太阳、随时准备听候召唤的家庭教师,但实际上,他的神经却保持着高度紧张。
因为……
斯托克马男爵来了。
克里斯蒂安·弗里德里希·弗赖赫尔·冯·斯托克马,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个地道的德意志佬,而且还是名字里带“冯”的德意志贵族。他出生于德意志的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公国,当然了,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因为斯托克马出生的时候,神圣罗马帝国还没解散呢。
说起斯托克马的求学经历,其实一点也不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篇发在《哥廷根大学学报》上的故事逊色。
他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于战火之中,在耶拿大学和维尔茨堡大学完成了医学课程,并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
而在斯托克马完成学业后,与拿破仑有着国仇家恨的斯托克马果断加入了军队,并成为了一名随行军医。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当时还没成为比利时国王的利奥波德因为自家的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公国被法国军队占领,决定启程前往俄国,试图亡国自救,他向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宣誓效忠,并以外籍贵族青年的身份被编入俄军下属的德裔军团。
利奥波德在俄军中一待就是8年,期间他不仅参与了1812年的俄国卫国战争,也跟随俄奥联军经历了莱比锡三皇之战的惨败,还享受过1814年率领俄军部队攻入法国本土的快感。
他的军衔也从1808年的少尉,一步步的向上晋升,1814年巴黎围攻战时,利奥波德已经官居俄国陆军少将,并多次以沙皇特使和代理陆军中将的身份代表俄国出席联军军事会议了。
而利奥波德与斯托克马也正是在这段军旅生涯中结识的,二人不仅是老乡,更是同样志在复国的青年人,再加上他们还在俄军朝夕相处多年,所以斯托克马与利奥波德的关系自然不是一般的铁。
1816年,由于利奥波德在战场上的表现,当时还是英国摄政王的乔治四世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并决定把他的女儿夏洛特公主嫁给了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因此来到了伦敦,而斯托克马作为利奥波德的私人秘书和医生,自然也跟着搬到了伦敦居住。
但不幸的是,一年半之后,夏洛特公主便因为难产去世了。
而夏洛特公主在去世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既不是丈夫利奥波德,也不是她的父亲乔治四世,而是斯托克马男爵。
据说,夏洛特公主和她的丈夫一样都很欣赏斯托克马男爵,而且也非常认可他的医术。
当她怀孕的时候,她一度试图邀请斯托克马担任她的侍医,但斯托克马面对这等荣誉,居然十分清醒地婉言谢绝了。因为他清楚地认识到,如果他接受,那他的许多同事可能会因此忌妒他,并且他的医疗建议也未必会被采纳,可是如果将来出了任何一点儿差错,他这位外国医生反倒会首当其冲地受到谴责。
事实也证明了斯托克马的做法是对的,没过多久,他就发觉夏洛特公主的医生们正在给这位孕妇减少饮食并不断放血,这是当时英国时髦的节食疗法。斯托克马为此私下找利奥波德聊过,委婉的表达了他对这种疗法的不认同。
但就像斯托克马事前设想的那样,他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节食疗法持续了好几个月,结果就是夏洛特公主在临产时,不止经历了五十多个小时的阵痛,而且最终生下的男婴也是个死胎。
而这个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的公主和医生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斯托克马,可是当斯托克马走进房间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已经精疲力尽了。而那群医生为了给她镇痛,居然还在一个劲儿的给她喂酒。
夏洛特公主抓着他的手,紧握了一下说:“他们把我弄醉了。”
过了一小会儿,斯托克马看到情况稳定了下来,于是就离开了公主,改在隔壁房间里等候。
可还不等他坐下,便听见公主声嘶力竭地喊他的昵称:“斯托基!斯托基!”
然而当斯托克马奔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夏洛特公主的喉头发出临死前的咯咯声,旋即猛烈地翻来翻去,紧接着两腿缓缓靠拢,一切都结束了。
利奥波德这时候已经在公主身边守了十几个小时,他本想着出去稍微休息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一出去,最后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当斯托克马去通知他的时候,利奥波德简直连走路都走不动了,瘫坐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久。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次教训,所以利奥波德自此之后,也开始愈发依仗斯托克马。
他甚至不止一次公开表达过对这位老朋友的欣赏:“斯托克马总是能用真话劝诫我,即便有些话是我最不愿听的。”
坊间一直有传闻说,1830年利奥波德拒绝希腊王位,1831年他接受比利时王位,其中都是斯托克马的建议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在利奥波德成为比利时国王后,斯托克马也随他一起启程前往布鲁塞尔,并长期担任国王秘书。
粗看下来,斯托克马仿佛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约翰·康罗伊,他们俩一个控制着利奥波德,另一个则控制着肯特公爵夫人,就好像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家族的人总是很好被控制一样。
但实际上,不论是才学见地还是举止修养,斯托克马都比康罗伊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他在利奥波德国王的面前总是以朋友和忠臣的形象出现。
并且,斯托克马在伦敦社交圈子里的风评也比康罗伊好上不止一星半点,不论是保守党的罗伯特·皮尔爵士还是辉格党的墨尔本子爵都对斯托克马评价很高,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利奥波德在这种时候,把斯托克马派来了伦敦,指定他成为肯特公爵夫人的家庭顾问,究其原因,倒是不难理解。
无非就是前阵子利奥波德访英后,发现姐姐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并不妥当,而且她对待康罗伊的态度也越来越纵容,所以这位比利时国王为了确保万事妥当,为了限制康罗伊越来越大的控制力,与此同时,也是为了对侄女维多利亚施加来自比利时的影响,不得不派出了他最信任的朋友坐镇肯辛顿宫。
当然,从利奥波德的角度考虑,他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问题在于,利奥波德的这个神来一手,可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给坑惨了。
他精心设计的许多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所有的方案都需要重新布置。
康罗伊固然是要被打倒的,但是在斯托克马到来后,直接把康罗伊踩进泥里究竟是对他有利还是不利,亚瑟有点犯迷糊。
他在这儿吭哧瘪肚的忙活了半天,最后总不能让别人摘了桃子吧?
亚瑟爵士可不是那种只顾蒙眼转圈,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物。
肯辛顿园里的白玫瑰开得正盛,架间有风穿过,然而这阵香风吹在亚瑟的脸上,却总让他感觉像是有人在抽他巴掌似的。
亚瑟依旧坐在原处,手杖横在膝上,神色平静,表面看似在发呆,实则每一道脚步声都清晰的落在他的耳朵里。
他听见园的玻璃门轻轻一响,然后,如他预想,那道不急不缓的皮靴声踏进了碎石小径。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道问候声听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还带着些德语口音。
亚瑟抬起头来,果然,站在园圃前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男爵斯托克马。
《斯托克马男爵肖像》德意志画家弗朗茨·克萨弗·温特哈尔特绘于1847年,现藏于温莎城堡
亚瑟的表情看起来同样意外,他站起身微微鞠躬:“早安,阁下。”
“我刚从公爵夫人那里出来,她提到您在园中等候。”斯托克马轻轻点头道:“我便斗胆来打扰几分钟。毕竟,我们终究是要面对面的。”
亚瑟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利奥波德陛下好像说过,您是他最信赖的朋友。”
“我更愿被称为‘他的前医生’。”斯托克马语调不变:“我了解骨折、感染、心脏衰竭……如果不是陛下需要的话,我其实更愿意回科堡开一家小诊所。”
语罢,斯托克马低头抖了抖袖口的灰尘,然后缓缓坐在亚瑟旁边的长椅上:“我听说,您刚刚拿下了比利时的铁路电报专营权?”
亚瑟轻轻点了下头,他笑着应道:“阁下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事情好像才定下来没多久。”
“算不上灵通,毕竟报纸上都已经铺的全都是了。”斯托克马开口道:“如果布鲁塞尔那边进度快的话,估计明年春天就能正式批准开工了。”
斯托克马的目光并未落在朵上,而是静静地打量着亚瑟:“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向您当面致谢。”
“致谢?”
“没错。”斯托克马微微一笑:“陛下上次访英归国后,对您评价很高,他说,如今比利时在伦敦的朋友不算特别多,但您肯定是算一个的。您是比利时的朋友,我自然是要感谢您的。况且,我记得,您好像在比利时独立的伦敦会议上,也是出了力的吧?”
亚瑟淡淡一笑,轻轻把手杖转了半圈:“我只能说,我不过是在尽我应尽之责。陛下的夸奖,实在是过誉了。”
“不必谦虚,您显然做得远不止这些。”斯托克马摇了摇头:“您能让一个国家的国王记住一个年轻人,并在几个小时里就说服他进行一项大型工程建设……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得说,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多见。”
亚瑟的回复十分谨慎,他并没有在这里松口:“如果阁下的意思是我得到了陛下的青睐,那么我只能说,正是陛下的博识与胸怀,使我有机会展现自己。”
“嗯……”斯托克马轻轻点头:“可是您也很清楚,陛下的青睐也会招致了不少人的不满。在伦敦,想做比利时的朋友,可是要顶住不少压力的。”
亚瑟闻言一挑眉头:“阁下的意思是?”
斯托克马男爵将手套轻轻叠好,放在膝盖上:“您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杰里米·边沁先生的学生?”
“如假包换的。”亚瑟笑着点头道:“我记得您是耶拿大学毕业的吧?”
“您去过耶拿?”
“勉强算是吧。”亚瑟笑眯眯的开口道:“我去耶拿替几个在那里打架斗殴的哥廷根小鬼擦过屁股。”
(本章完)
第803章 维多利亚的自由恋爱?这是比利时的
第803章 维多利亚的自由恋爱?这是比利时的灭国问题!
斯托克马男爵闻言,这位不苟言笑的比利时男爵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肺腑的微笑:“那你肯定也见识过耶拿那帮学生的德性。他们的拉丁语可能背得比校训还熟,可是一上酒桌,不论是国王还是校长,他们都敢骂上几句。德意志的激进派主要集中在大学里,就像伦敦一样。”
亚瑟不明白斯托克马为什么要在最后加上这么一句。
不过联想到斯托克马刚刚还着重提了一句伦敦大学和杰里米·边沁,这家伙貌似是觉得他也是激进分子吧?
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亚瑟的意识形态与利奥波德执掌下的比利时王国相当契合。
在思想上,利奥波德虽然出身于德意志小邦,但是他的观念却比任何一个德意志都要开明得多,认可英国式的君主立宪制度。但是,与此同时,他的身上也保留了相当浓厚的德意志传统,他要当一个大权在握的君主,做一个顽强到一丝不苟的国王。
通常来说,这两种思想是十分矛盾的,但利奥波德却在比利时把它们结合的很好,比利时的《1831年宪法》是欧洲最自由的一部宪法。利奥波德负责为比利时提供秩序与威望,而比利时议会则负责为利奥波德提供民意与合法性。二者之间不是谁制约谁,而是谁都离不开谁。
比利时有五个邻国,三种教派,两种语言,自由派与保守派,天主教徒与世俗主义者,弗拉芒人与瓦隆人,旧贵族与新资产阶级,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杂货铺式的国家,利奥波德却把它收拾的很好。
利奥波德在英国居住的那十五年里,没有一天是白待的,不列颠妥协政治的优点被他全部吸纳,德意志强人政治的优良传统也没被他扔在一旁。
如果硬要给现如今的欧洲君主排个名次,这位比利时的开国君主绝对是位列前三甲,甚至有机会问鼎头名的。
亚瑟并未立刻回应斯托克马的那句“就像伦敦一样”。
他只是微微一笑,把那根雕着银鹰头的手杖在指间慢慢旋转着,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试图掩盖某种轻微的不悦。
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阁下说得没错,伦敦大学确实藏着不少狂热分子。有些小伙子恨不得把下议院拆了当柴烧,也有人觉得只要推倒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社会就能重建得像希腊神庙那样完美。不过,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在酒馆里谈自由的人,都是要去街头点火的。”
斯托克马轻轻挑了挑眉毛,他在重新端详亚瑟。
他跟着利奥波德离开伦敦是在1831年,那个时候亚瑟就已经在英国小有名气了,只不过那时候大伙儿一提到他,都是众口一词的称赞他是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
但四年过去了,这位当初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的正面人物,如今却争议不断。
按理说,他在伦敦大学接受了激进派的教育,毕业后又在保守派先锋队苏格兰场工作,那他的政治倾向应该会介于二者之间。
但谁能想到呢?
介于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的辉格党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位年轻的爵爷。
斯托克马来到伦敦这几天,已经参加了好几场辉格党的宴请了。
然而,不论是帕麦斯顿子爵还是邓坎农子爵,他们在提到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时,给出的评价都偏向负面。
帕麦斯顿甚至委婉的质疑了他存在人品问题,邓坎农子爵则强调了此人难以合作,就像是他的老师布鲁厄姆勋爵一样。
首相墨尔本子爵对亚瑟的评价倒是相对公正,他甚至直截了当的称亚瑟是:“我见到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极具判断力和行动力,但是他在谨慎作风方面有欠缺。”
辉格党的约翰·罗素勋爵对亚瑟的观感倒是不错,但是考虑到他目前已经接替布鲁厄姆勋爵,成为了辉格党激进派的领袖,而且他还是新上任的内务大臣,于情于理,罗素都不可能、更不能对亚瑟持有太过负面的评价。
因为,虽然亚瑟平常在外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单单是伦敦大学教务长和苏格兰场传奇这两个身份,就足以说明他在伦敦政局中的影响力。
而约翰·罗素勋爵要想顺利接管布鲁厄姆勋爵在辉格党内的激进派支持者,并在内务部的工作中赢得苏格兰场的尊重,那他就要懂得慎重的对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罗素对亚瑟的尊重态度自然会抬高他的地位,甚至帕麦斯顿子爵和邓坎农子爵的敌意也让斯托克马忍不住高看亚瑟一眼,无名小卒可不值得他们俩惦记。
斯托克马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亚瑟表达亲近,但他没想到亚瑟却在他开口前主动出击了。
“阁下。”亚瑟忽然开口:“你来伦敦,不会只是为了帮助肯特公爵夫人管理账目吧?我猜,您是为维多利亚殿下的婚事而来?”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玫瑰架上,一只蝴蝶振翅飞起,在二人之间盘旋了一圈,又跌跌撞撞地飞向园圃尽头。
斯托克马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会晚一点问这个问题。”
亚瑟笑了笑:“但您现在不也没否认么?”
斯托克马侧身看向园:“公主殿下年岁渐长。作为她的舅舅,利奥波德陛下对她的未来自然有所关心。”
亚瑟淡淡问道:“怕她选错人?”
“更确切地说,是怕她被错误地安排。”斯托克马微微一笑:“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并不是错误的决定,而是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合适的决定。利奥波德陛下更希望能从长远的角度替公主殿下考虑,您觉得呢?”
虽然斯托克马说的很委婉,但他话里话外透露的真相,其实并不难理解。
无非是利奥波德在看到威廉四世在撮合维多利亚和两位荷兰王太孙后,感到着急了。
谁都知道荷兰是比利时的头号宿敌,如果维多利亚真的与荷兰王室联姻,那么将来一旦欧陆政局生变,利奥波德就没办法保证侄女会坚定的站在比利时那一边了。
亚瑟没兴趣掺和利奥波德一世和威廉四世的那点破事,对他来说,只要维多利亚能够顺利继位就行。
至于她的丈夫选谁?
只要不是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儿子或者坎伯兰公爵的儿子,其他人选他都勉强可以接受。
不过,听斯托克马的意思,他貌似希望说服亚瑟这个颇受维多利亚喜爱的家庭教师,能够站到比利时一侧,或者说,至少别去帮荷兰人。
这个请求对亚瑟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但是,他眼下还不想处理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有事情想要透给斯托克马。
亚瑟轻描淡写的把话题给拧了回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正值青春的女孩儿,很容易对自由产生误解,对爱情产生幻觉,尤其是在被拘束多年之后。您也知道,宫廷的空气太沉闷,外面的世界又太喧哗。一个像是公主殿下这样聪明的年轻人,如果长期受困于肯辛顿宫与王室礼节之间,便容易滋生出一些飞鸟之想,并因此走上错误的道路。”
斯托克马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手套,等着亚瑟继续。
“所以,我理解利奥波德陛下的顾虑。”亚瑟的话听起来十分诚恳:“在这个年纪,如果她遇见的是一个外表体面、嘴巴甜得像蜂蜜的小伙子,而那小伙子又恰好有一副英俊的皮囊和正直的品格……那么,殿下恐怕很难不心动了。”
斯托克马听到这里,盯着亚瑟看了半天,方才开口道:“抱歉,我以为您说的是您自己?”
如果是其他场合,亚瑟只会以为这是一句恭维,但是斯托克马现在说这话可就有点诛心了。
不过好在这次他没有像在利奥波德面前那样把话说的太满,所以还不至于把自己弄得太窘迫,亚瑟轻轻摆了摆手:“阁下,我没有在和您开玩笑。但是,如果利奥波德陛下真的不希望公主殿下走错路的话,我觉得还是早点纠正比较好,即使现在只是稍稍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亚瑟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继续解释,也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他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膝上的手杖头。
“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套上手套告辞道:“我还有课要上,就不多陪了。”
说完这句话,甩完了包袱的亚瑟便缓缓转身,沿着园中央的碎石小径朝主楼方向走去。
斯托克马没有起身,只是维持着原先坐姿,一只手搭在长椅靠背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
他不觉得像是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人物会平白无故的抛出那样一番论调,尤其考虑到亚瑟目前还掌握着肯辛顿宫外围的便衣警队,他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呢……
一想到这儿,斯托克马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维多利亚的叔叔和舅舅正在忙着互相较量,他们拼了命的把欧洲王室中最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们介绍给这位公主,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维多利亚居然可能有自己的主意……
这……
斯托克马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不管亚瑟说的是真是假,哪怕只是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比利时都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未来的英国女王甚至可以说是比利时维持独立的最有力外交保障,要是没有这层保障,仅仅是凭借法国对比利时的承诺……
那可不太稳当!
虽然利奥波德前两年刚刚娶了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女儿为妻,但是这并不妨碍法国驻英大使塔列朗在国土分割和国债分割问题上偏袒荷兰人。
再加上利奥波德和斯托克马年轻时都曾经有过与法国有过多年的作战经历,因此他们俩从骨子里就不信任法兰西。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格外看重与英国的外交关系。
对于亚瑟来说,维多利亚不能继位只是等于前途坎坷。
而对于比利时来说,维多利亚不能继位则代表了可能灭国。
这可不是一个量级的问题。
相较于心思沉重的斯托克马,今天来到玫瑰厅上课的亚瑟心情格外轻松。
憋了好久的心事终于恰当的甩给了一个合适的人,他相信斯托克马肯定能妥善的处理好这个问题,毕竟这位比利时男爵可是得到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墨尔本子爵交口称赞的人物。
就连帕麦斯顿都夸他是:“我一生中遇到过的唯一绝无私心的人物。”
责任感这么重的家伙,不好好的给他加点担子,怎么能算物尽其用呢?
玫瑰厅内暖意融融,窗外枝轻晃,一如维多利亚心中的思绪。她坐在写字台旁,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笔。
她今天起得有些早,也比平日显得格外沉默。
莱岑夫人正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整理书本,但余光时不时瞥向公主微微紧蹙的眉心。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维多利亚下意识地抬头,试图把那点心思藏在睫毛后。
可还没等她调整好姿势,门已经被轻轻的推开了。
上午九点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亚瑟如往常一样准时而至,礼节性地向莱岑夫人行了一礼,而后把那本牛皮精装本的《希腊罗马英雄传》放在讲台上,微微一鞠躬道:“早安,殿下。”
“早安,亚瑟爵士。”
亚瑟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于是他决定找些有趣的切入点:“今天不读政论文,不谈边沁和洛克。我想换个话题,让我们谈谈,卢梭。”
心不在焉的维多利亚眼前一亮,身子也坐正了一些。
她正想读点卢梭呢,因为上次她偷偷和埃尔芬斯通勋爵会面时,对方就说了许多关于卢梭的事情。但是由于她对卢梭懂得不多,所以甚至都无法与这位苏格兰青年畅聊,这让维多利亚有些苦恼。
“卢梭先生的《爱弥儿》。”亚瑟将一本书搁在她面前,轻笑一声:“一本讲教育的书,一本被某些人痛骂了整整二十年的书。”
维多利亚轻轻抿嘴一笑,神情中带着一丝调皮,她想起了上次埃尔芬斯通对她说过的话:“是因为卢梭在书里写了‘孩子不属于父母,而属于自然’吗?”
“远不止这句,殿下,也因为他写了‘爱情不应听从家族的命令,而应听从内心的感召。’”亚瑟说着,缓缓坐下,翻开书本的一页:“卢梭认为,真正的教育,是教人学会自由地思考、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路。”
维多利亚低头看着那段法语笔记,却没有读出声,只是问道:“那您呢?您认同卢梭说的这些话吗?”
亚瑟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如果说卢梭的书我全部赞同,那是谎话。但如果说我反对他的全部,那我也是拒绝承认的。世上最危险的,不是某一句话对,或某一位思想家错,而是我们太急着把人分成对的、错的、忠诚的、叛逆的、光明的、黑暗的。所以我不全然赞同卢梭,但我也不急着反对他。因为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在于他讲了多少正确的道理,而在于他点燃了你思考的火。究竟是对是错,必须得由您自己来判断,而不是做一个哲学家的跟屁虫。”
(还有一章,稍晚)
(本章完)
第804章 我们只知道“淫贼”,不知道什么埃
第804章 我们只知道“淫贼”,不知道什么埃尔芬斯通
警官们都很单纯,都是为了尽忠职守而生的。但是,如果某些人想要作乱危害国家,我们是一个乱臣贼子都不会放过的。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傍晚时分的科文特园市场,白日的喧闹尚未褪尽,夜间的灯火又已开始亮起,空气中混杂着烤肉、啤酒、潮湿石板路与廉价香粉的气味。
水果摊主们正在清点剩下的桃子和西梅,醉汉已在一旁的酒馆门口吆五喝六地赌着骰子。卖女的嗓子已经嘶哑,然而却还不忘哼两句小曲,时不时还要拿起一支玫瑰向过路的绅士们挤眉弄眼。
有几个刚从肉店下班的年轻屠户,正将身上的围裙塞进裤腰带,他们三五成群地向剧院的方向走去,然而嘴里谈论的却不是莫扎特、贝多芬、门德尔松或者巴赫,而是女主演的脚踝和酒馆女侍的围裙扣子。
就在这纷乱的街角,几辆车窗挂着浅白帷幔的马车正悄然停靠在科文特园剧院的侧门。
那里比市场上要安静许多,大门外守着三两位衣着考究的绅士,他们正用法语或德语谈论着剧中男高音的颤音表现如何。而几位夫人小姐则早已坐进车厢,此刻正忙着借助昏暗的煤气灯光,掏出化妆盒理妆。
而在视线受到遮挡的街角,两位披着棕灰色粗呢大衣的男子正被伦敦寒冷的夜风冻得直打摆子。
他们既没地方遮风,也没棚子挡雨,只得靠着一根早已熄火的煤气灯柱蹲着,看起来就像两只裹着麻袋的耗子,一边跺脚,一边哆嗦着往手心呼着白气取暖。
“我发誓。”年长些的那位小声嘟囔着:“要是我再在这鬼地方冻上半小时,我的膝盖骨头就要开裂了。天杀的,让那帮坐办公室的狗娘养的也在这儿站上两个小时试试,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膝盖生了几块骨头!”
他说着,又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拢了拢,试图挡住钻进脖颈的寒气。
旁边年轻的那位也跟着裹紧了大衣,他不敢胡乱接茬,只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可能……是长官他们也有难处吧,毕竟,今晚任务比较……特殊嘛,咱们可是来保护公主殿下的出行安全的。”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休特!”年长的那个男子头也不回地回敬了一句:“特殊?你真信了他们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你还真以为上头是为了国家安全?哈!等哪天你也能坐上办公室了,你就知道什么叫特殊了。屁股底下有火炉,嘴里有雪茄,如果直到那时候,你依然愿意站在街角吹冷风,我就承认你确实特殊!”
休特被吼得一哆嗦,脸也瞬间涨红了,他想反驳些什么,但又怕多说会惹怒他的“好大哥”考利警官,于是只好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的抠起了指甲缝里的泥渍。
气氛消沉了片刻,但没过多久休特的耳边就又响起了考利的骂声。
考利搓热手掌,试图用掌心的那点温度焐热耳朵:“真是冻死老子了……这他妈也能叫人干的活儿?依我看,这年头想当警察得先割掉鼻子和耳朵。真他妈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带咱们立功之前,咱们在一线巡逻,爵士带咱们立功之后,咱们还是在一线巡逻,如此一来,咱们的功不是白立了吗!”
休特警官闻言,弱弱的提了一句:“怎么能叫白立了?我不是往上提了一级吗?年薪涨了十几二十镑呢。”
“别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考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提了,我可没提呢!欸,我真是发现了,休特,你小子自从提警长之后,现在行市见涨啊!你还真以为你挂了一道v以后,咱俩就一个水平了?”
休特张了张嘴,貌似想辩解点什么,可考利那双瞪过来的眼珠子就像两颗冻硬的石子,直砸得他把话咽了下去:“我那不也就是……运气好点……”
“呸!”考利吐了一口带寒气的唾沫,砸在地上都结出了一层霜:“运气?我告诉你休特,你瞒谁都别想瞒我,你老实交代,亚瑟爵士是不是给你写了封推荐信?”
休特听到这话,先是慌张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了他大哥的教训,于是厚着脸皮否认道:“哪儿有,你是听谁胡说的?”
“你还在这儿给老子装蒜,你从进了苏格兰场开始,就一直是我在带你,你心里的那点事儿,还想瞒过我吗?”考利骂骂咧咧的:“果然是你个小王八蛋,闹了半天,是你把亚瑟爵士给我的好处,给吃了回扣了!”
休特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他的脸涨得通红,活像是被人当众扯掉了裤子:“考利大哥,你别生气,那封推荐信其实是我大哥……”
“你还有脸提推荐信?休特,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考利像是完全进入了状态,他的叫骂声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有好处自己藏着掖着不说,升了官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你还真把我们这些苦哈哈的老警官当傻子啊?老子当年在鸽子巷追贼的时候,你还在警校里给教官擦鞋呢!”
休特彻底不敢说话了。他扯了扯围巾,转头盯着马路对面那家剧院的侧门,试图让自己注意力别全放在考利那张嘴皮子上。
说来也巧,休特的目光刚转过去,剧院的侧门便打开了。
一位裹着斗篷、头戴兜帽的身影在两名女仆的簇拥下登上马车,帷幔很快便拉了起来,只留下一缕烛火的晃影映在车窗上。
“别骂了,考利。”休特低声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上车了。”
“废话,我眼睛又没瞎。”考利翻了个白眼,声音却也低了下来:“还不快点动身啊……莫不是在车里换衣裳?真是的,这丫头总得想想外头还站着俩冻得直哆嗦的忠臣良将吧。”
休特勉强笑了一下,搓着手道:“这天气,兴许她也冷……”
“她冷?”考利猛地瞪了他一眼:“你去坐那马车试试,看你冷不冷。羊毛靠垫、热水壶、狐皮披风,还他妈的冷?这时候谁冷谁知道!”
休特只得低头嘟囔:“我当然没说她比咱们更冷。”
“你就是那意思!”考利骂完,没好气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壶朗姆酒,拧开了瓶塞仰头灌了一口,旋即又把壶扔给了休特:“来一口吧,喝完就别抖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休特如获至宝般的赶紧接了过来,猛灌一口后,一抹嘴唇道:“谢了,哥。”
“废话少说,抬头,车要动了。”考利眯起眼睛盯着街口:“她要是往南,那就算咱们运气好,后续可以交给杰克他们几个盯着。可如果她要是往兰贝斯方向走,那咱们就得从老面包胡同绕过去,记得别跟丢了,休特,要不然我回头一准把你的耳朵拧下来挂在苏格兰场门口。”
“我哪敢啊……”休特悻悻地说了一句,连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
马车的车厢内暖意融融,天鹅绒坐垫铺满了两侧坐席,桌上的茶杯里,温热的牛奶红茶正散发着香甜的热气。
维多利亚坐在车厢右侧,半张脸被兜帽遮住,目光却始终未曾停留在对面的莱岑夫人脸上。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膝盖上的一方手帕,动作极其轻微,却伴着怀表秒针转动的节奏。
滴答……
滴答……
时间正一寸一寸的逼近着几天前她与埃尔芬斯通勋爵约定好的时间。
但维多利亚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是得表现的自然。
对面,莱岑夫人端坐如教堂里的大理石像,双手交握,闭目养神。
维多利亚轻轻叹了口气,故作疲惫地靠向车窗:“今天的空气真糟糕。”
“伦敦的空气一向如此。”莱岑夫人声音平平:“剧院后巷的风总是混着市场的味道,不适合多做停留。”
“嗯……”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窗帘的缝隙,因为她知道再过三个街角,车队就会拐进牛津街,而在那里,有一位苏格兰贵族正等着与她相聚……
这么冷的天气……
想必他一定冻坏了吧?
维多利亚侧头望着窗外模糊的人影与灯影,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简直比剧院里最后一幕的三重奏还要紧促。
她知道莱岑夫人不是傻子,但她也不是全知者。
她不会让自己离开车队太久,可她也不能走的太远。
只是一段短短的时间,五分钟,不,甚至只有三分钟也好。
“殿下,您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莱岑夫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维多利亚赶忙抬起头:“莱岑,你不用在意,是剧里那位女高音唱得太令人心碎了。她最后那句‘我将独自面对命运’,让我有点出神。”
莱岑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掠过一点点怀疑,但很快又被礼节压了下去。
“您还年轻。”她淡淡道:“不该总想着命运这等沉重的事情。”
维多利亚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不再作答。
马车轻轻晃动着,从科文特园驶入北边的主道,维多利亚悄悄抬起眼帘,远远地就看见了下一处路口的铁匠铺,那是她两天前经过时就特意留意过的。那里狭窄、拥挤,而且还位于剧院区与城区之间,是一处常常发生堵车的繁忙地段。
马车缓缓驶入牛津街的路口,车轮从一滩小水泊中辗了过去,前方那间铁匠铺的门口已亮起煤油灯,一名身穿皮围裙的老人正立在街边,略显僵硬地朝车队鞠了一躬。他的帽子在胸前抱得很低,仿佛生怕自己哪一点姿态不够恭敬。
维多利亚看到这一幕,心脏突然砰地一跳,这就是埃尔芬斯通勋爵和她约定好的信号。
她的手帕仍搭在膝上,指尖却已经绷紧了。
她故意缓缓地挺直身体,接着用一只手捂住胸口,脸色收敛,语气轻柔的开口道:“莱岑,我……我有点喘不上气。”
莱岑夫人立马睁开了眼睛,关切的探问道:“怎么了?是胸口疼吗?”
“不是疼,是……是有点闷。”维多利亚刻意带了点虚弱的颤音:“可能是刚才剧院里太热了,外面又太冷,我……我想下车呼吸几口外头的新鲜空气,应该不碍事的。”
她说着便伸手掀起车窗帷幔,煤气灯的光线立刻洒进车厢,照亮了她带着汗湿的额角与紧抿的嘴唇。
莱岑夫人显然迟疑了:“殿下,现在下车不太妥当……”
“只是喘几口气,休息几分钟。”维多利亚虚弱的恳求道:“您不必下车。我就在车边,不会走远的。”
她说着已经伸手去推车门。
莱岑见状,只好轻轻一叹,拉开车窗吩咐随从道:“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在营业的咖啡厅之类的,殿下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片刻。”
趁着莱岑转头的空档,维多利亚已经敏捷地踩着车门一侧的踏板上落地。
她没有立刻走向铁匠,而是转了个身,佯作舒展身体,向旁边那条挤在两栋老楼之间的侧巷看了一眼。
他果然在那里。
埃尔芬斯通就站在巷子口,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长大衣,手中拿着一顶毡帽,靠着墙,正在微笑的看着她。
一瞬之间,维多利亚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像是被灼热的铁钳燎过似的,她的脚踝微微发颤,甚至都忘了该先迈哪只脚了。
埃尔芬斯通见状没有出声,他只是赶忙向前几步,一把拉住了维多利亚的手,维多利亚怔了一瞬,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快。”埃尔芬斯通压低嗓音,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这灯光再晃两下,他们就要发现我们了。”
他的话说得极快,却一点都不显慌乱。他轻轻一扯,便将她引入那条窄巷中。
维多利亚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他护着半搂进了黑暗当中。
巷口灯影正巧被一辆经过的马车挡住,脚步声、马蹄声与煤气灯嗤嗤作响的声音交错着,化在维多利亚的耳边,仿佛就像是一幕莎士比亚的戏剧。
她就是朱丽叶,而埃尔芬斯通勋爵就是她的罗密欧。
她被埃尔芬斯通轻巧地护在墙角,深绿色的大衣半遮着她的斗篷,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你……还好吗?”埃尔芬斯通低声问道,手却没敢松开。
维多利亚张了张嘴,她想说“你吓死我了”,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苛责这位苏格兰的年轻贵族:“约翰,你……”
铛!!!
维多利亚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一声异响。
那声音不大,却出奇的清脆,就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常用的那根教鞭抽打黑板的响动。
下一瞬,埃尔芬斯通勋爵的眼珠仿佛失去了焦距,他整个人晃了一下,旋即便像是一尊风雨中的泥塑般,翻着白眼,直挺挺地朝巷子里瘫倒了下去。
“约……”维多利亚低呼一声,她伸手想扶,可埃尔芬斯通已经重重地扑在了地上,毡帽也滚落到一旁,深绿色的大衣下摆被风卷起,遮住了半边脸。
“真是上帝保佑!”一道兴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这一次又立大功了!他妈的,休特,我就说这小子不对劲吧!”
维多利亚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两个披着粗呢大衣、帽檐压得极低的男人正站在巷子口,一人手里正挥舞着那根刚刚“作案”完毕、还在滴雨的文明杖,另一人则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兴奋与胜利的得意之色。
“殿下,您别怕,您还记得我们吗?我们是苏格兰场的便衣警察。这个试图劫持您脱离车队的狡诈恶徒,现在已经被我们当场制伏了!”
(本章完)
第805章 热锅上的蚂蚁
第805章 热锅上的蚂蚁
日落乃是自然的定理,但同样的,日升也是这样,是谁都无法阻挡的。
——亚瑟·黑斯廷斯《人生五十年》
维多利亚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跪倒在埃尔芬斯通身边,但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周围正有几道目光刺在她背上。
那一刻,她的脸色由惊愕转为不可置信,旋即涨红,眼中闪过愤怒、羞耻、惊惶与一种说不出口的担忧与恐惧。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脚步却绊到了埃尔芬斯通的靴子。
“你们……”她的声音颤抖着:“你们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两个便衣警官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休特还想笑着凑近一步,然而却被考利一把拽住,后者用胳膊肘死死抵住了他的胸口,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殿下。”考利的脑筋急速转动,他咽了口唾沫,斟词酌句地问道:“他靠近您了不是吗?苏格兰场的情报显示,最近有一股不轨之徒正在谋划劫持您……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的……”
维多利亚赶忙稳住呼吸,强行压下心底的惊慌与怒火:“是他?你们说他图谋不轨?”
休特立刻上前一步:“是的,殿下!他当时突然拉您进了小巷,我们怕您有危险,所以就……”
“你们打错人了!你们没有看见那个贼子已经逃走了吗?”维多利亚假装发火道:“那歹徒刚才扯住了我的披风,把我往小巷子里拖,如果不是这位先生及时赶到,把他打跑,现在你们看到的恐怕就不是这幅场面了。”
休特愣了好一会儿:“可是,殿下……把您拉进了小巷的,分明是……”
可休特的话还没说完,考利立马不动声色的抬起马靴踩在了他的脚面上。
考利抬手敬礼道:“这大晚上的,灯光又这么暗,可能是我们看错了。抱歉了,公主殿下。”
维多利亚听到这段话,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一半:“您是迈克·考利警官吧?我还记得您。您不必道歉,我可以理解你们是出于责任心,虽然有些时候显得过于冲动了。”
就在维多利亚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街口处忽然传来侍从与女仆们焦急的呼喊声:“殿下,殿下您在这边吗?”
牛眼提灯照亮了巷口,莱岑夫人一眼看见维多利亚站在小巷里,一名陌生男子倒在地上,而考利与休特警官则一脸尴尬地杵在旁边,这样的场景惊得她甚至都顾不得提起裙角避开地上的污水,赶忙就小跑着来到了维多利亚的身边。
“殿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来扶住了她的胳膊,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慌与担忧:“您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我的上帝啊,这是怎么了?您有没有受伤?”
维多利亚在莱岑的面前忍不住心虚:“我没事,莱岑,只是……刚刚发生了一点误会。”
“误会?”莱岑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埃尔芬斯通,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局促的两名警官,脸上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维多利亚迟疑了一下,她知道再怎么瞒也不能太离谱,于是便轻声解释道:“我在剧院后门下车时,有个陌生人突然抓住了我的披风,把我往巷子里拖。我当时吓坏了,是这位先生……”
她微微侧身,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埃尔芬斯通:“他恰巧路过,将那人打退。只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这两位便衣警官误以为他在袭击我,所以才动了手。”
莱岑听得眉头紧蹙,显然心有余悸,她望着维多利亚的眼神中带着点责备,但更多的则是关心:“吓到了吧?是不是冷?有没有摔着?”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我真的没事。是这位先生受了伤,你们赶快派人送他去医院吧。”
莱岑见她神色还算镇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对身后的几位女仆道:“快把那条羊毛披肩拿过来,再让人叫医生来。还有,让人备好牛奶……不,是热茶,殿下喝牛奶会上火。”
莱岑夫人正在吩咐侍从准备热茶,维多利亚却忽然打断了她,语气也比方才急促了许多:“别管我,莱岑,快叫人把这位先生送去医院。他的头流了血,伤得不轻,不能再耽误了。”
她说着半转过身,目光落在埃尔芬斯通的面容上,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斗篷的下摆。
即便维多利亚已经竭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了,但是如果换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种老油条来鉴定,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的每个字眼里都藏着慌张。
亚瑟爵士能看出来的事,当然也瞒不过莱岑夫人了。
虽然她并不像亚瑟那样有着丰富的审讯经验,也没有在夜灯下翻阅过成堆的犯罪案宗,但维多利亚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如果论起对维多利亚的了解,不管是肯特公爵夫人还是约翰·康罗伊爵士,他们谁都比不上莱岑夫人。
维多利亚撒谎是什么样子,慌张时有什么表现,兴奋的时候会做些什么,莱岑对此了如指掌。
莱岑不是没有见过维多利亚同情别人,但今天这情况,维多利亚明显有些关心过头了。
再联想到近来维多利亚时不时的就会失踪三五分钟……
莱岑夫人看着维多利亚那副又急又怕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但是她又不敢确定。
所以,她不止没有当场点破,反而语气温柔的试探道:“这位先生既然是为了保护您才受了伤,那自然也算是救驾有功。我觉得,与其送他去医院,不如直接带回肯辛顿宫,请克拉克医生帮忙照看吧?正好斯托克马男爵今天也在。他们二人的医术,可比圣乔治医院高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再自然不过,甚至还特意回头看了考利一眼:“两位警官待会儿也跟我们去一趟肯辛顿宫吧,待会儿公爵夫人如果问起案件细节,正好你们也能帮忙解说。”
莱岑夫人的建议听起来既合理又体面,就连考利都差点点头应下,然而维多利亚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微妙地僵住了。
“不必了。”维多利亚赶忙接话:“宫里人多眼杂,反倒不好。如果这事情让母亲他们知道了,会害她们担心的。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而且……”
维多利亚说着说着,又像是怕自己说得太生硬,于是赶忙补了一句:“而且他只是轻伤,头上擦破了点皮而已。送去医院安静些,也更方便照料。斯托克马勋爵刚从比利时到访,行李都没有安顿好呢,再去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他,实在是有失风度,人家会以为我们肯辛顿宫待客不周的。”
维多利亚解释的越多,莱岑夫人的心里就越笃定她是在掩盖些什么。
“您说得对。”莱岑笑了笑,她点头道:“那就去圣乔治医院吧。我马上吩咐人送他过去,确保这位先生得到妥善照料。”
她随手招呼一位身强力壮的男仆:“你,先把这位先生抬上车,轻些,别碰到他的头。告诉车夫,直接去圣乔治医院。”
维多利亚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可莱岑又像是随口补了一句:“不过,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我们至少得把名讳记下,宫里也好有人跟进记录。”
维多利亚一怔,片刻才含糊道:“我……我记不太清,好像是叫……约翰?”
维多利亚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即将装载“受伤平民”的马车是否已经就位,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莱岑轻轻俯下了身子。
莱岑夫人的目光一点点的落在那张年轻、苍白却五官清朗的面孔上。
一看清那张脸,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认得这张脸。
哪怕对方换了衣裳、头上淌血、气息微弱,但是这位寝宫侍从的面孔对于宫里人来说,怎么会陌生呢?
毕竟这位埃尔芬斯通勋爵,可是常年出现在温莎城堡、白金汉宫和圣詹姆士宫举办的各种舞会沙龙当中,就连肯辛顿宫举办的茶会也时常能看到他的影子。
可如今,他却倒在这条潮湿破旧的后巷,头上带血,脸上带伤,维多利亚则紧张得差点冲口而出要把人送去医院治疗。
这里面,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
但莱岑没有出声,而是安安静静地,像是什么也没看出似的,用手轻轻拉起埃尔芬斯通肩头滑落的大衣,把他的脸遮住了。
维多利亚本以为自己藏得够好了,可当她无意间回头,正好看见了莱岑的动作时,刚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莱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上沾染的些微尘土,颇有些责备的盯着维多利亚摇了摇头。
维多利亚羞愧的低下了脑袋,然而正当她以为莱岑会教训她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了莱岑一切如常的言语声。
“好了。”莱岑转过身来:“人已经安顿好,我们也该回宫了。殿下,天凉了,这里不宜久留。”
……
伦敦,肯辛顿宫。
啪地一声!
肯特公爵夫人手中的骨瓷杯坠地,原本裹在手上的天鹅绒围巾也在瞬间被她扯了下来。
“什么叫没有受伤?你告诉我,她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小巷子里!是谁允许她脱离车队的?是谁允许她下车的!她身边的侍从呢、仆人呢、莱岑呢?所有人都死光了吗?!”
侍从硬着头皮回道:“殿下,公主殿下当时说只是想透透气,况且今天晚上剧院里确实闷热,莱岑夫人以为这么下去,公主殿下真的会闷出病,所以才同意……”
“以为?”肯特公爵夫人咬牙切齿地打断道:“你们这些人要是有一点点脑子,也不会让一个王位继承人,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随意走动!”
站在公爵夫人身后的康罗伊也是一脸阴沉:“莱岑!真是好大的胆子!私自允许公主殿下下车就算了,出了事情之后,居然还想偷偷瞒着!”
语罢,他还转向公爵夫人道:“殿下,依我看,莱岑弄不好与那群意图行刺公主殿下的歹徒是一伙儿的,这件事必须要彻查。”
肯特公爵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但在愤怒之余,她感受到的是惊恐。
她的人生全都压在了维多利亚身上,如果维多利亚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她该如何是好?
肯特公爵夫人气的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口:“去,把莱岑给我叫来。”
“是,殿下。”
趁着等待莱岑到来的间隙,康罗伊来到肯特公爵夫人身边小声耳语道:“殿下,恕我直言,莱岑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行事不按规矩,仗着与公主殿下关系亲近,自以为有资格插手对殿下的教养。如果不是她将肯辛顿体系视为儿戏,又怎么会酿成今日的祸事呢?”
他缓缓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瓷片:“您想想吧,如果不是今天运气好,前有热心市民出手相助,后有苏格兰场从旁保护,最终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况且,即便今天公主殿下没有受伤,公主殿下与来历不明的绅士在昏暗小巷独处的传闻一旦漏出去,您觉得那些三流报纸会编出什么故事?眼下正值风口浪尖,我们不该再给政敌递刀子了。”
这话一出,公爵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握着康罗伊的手,痛苦的摇头道:“你觉得今晚这件事是坎伯兰公爵的安排吗?或者,是那个老水手那边动的手?帮我,约翰,我真的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在这座小岛上,想要坑害我们这对孤儿寡母的人总是有那么多。”
“殿下,我斗胆进言,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管教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
“莱岑失职已久,这几个月,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隐瞒公主殿下擅自外出或者短暂失踪了。而今天的这起事件,显然不是失察那么简单。”康罗伊顿了顿:“她要么是有意包庇某些人,要么是本身已与外人勾结,想要影响殿下的判断。我以为,至少应暂停她的全部职务,彻查她近月的信件与账目,以免生出更大的隐患。”
说到这里,康罗伊还假装大度的表示:“当然,这些事情,得等到这次风波过去再说。眼下,我们应该先把这次事件给压下去,对于肯辛顿宫的侍从们,必须要下达封口令。至于,苏格兰场的那两位警官,恐怕我们还得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到苏格兰场那边说情,尽可能的让他们保证自己会闭嘴。”
(本章完)
第806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学生了
第806章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学生了
如果要问白厅官僚们午休时喜欢到什么地方用餐,不同的部门,不同的阶层都有不同的回答。
像是财政部和外交部这样的头面部门,内部都设有小厨房,有厨师和仆役专为高级官员烹饪冷拼、热汤和羊排等精致餐食,因此,这两个部门的高级文官通常可以免去外出奔波的劳累,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到美食和美酒。
当年威灵顿公爵担任首相期间,亚瑟就有幸在财政部吃过一顿饭。只不过,陪威灵顿公爵吃饭确实算不上什么美差,这倒不是因为厨师们手艺不好,而是威灵顿公爵对冷肉情有独钟。再美味的东西,凉掉了总是会少掉三分滋味儿。但是,公爵阁下的邀请,亚瑟又不能随便拒绝。毕竟通常情况下,威灵顿公爵只会邀请那些最亲近的下属一起用餐。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部门都像财政部那么有钱,也不是所有部门都像外交部那样讲求牌面,更重要的是,并非所有官员都有资格在部门的小厨房内用餐。
对于大部分没有资格进入小厨房的年轻文官和议员们来说,他们中午通常不会吃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来上一块三明治和一杯酒水的工作简餐。他们全都会留着肚子等到下午五六点,然后再去绅士俱乐部胡吃海塞。
当然了,如果您既不想吃简餐,又吃腻了小厨房的滋味儿,那么依然还是有几个主流去处可以选择的。
像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这样的托利党少壮派常去茅草屋酒馆聚会,虽然茅草屋酒馆位于圣詹姆士街,距离白厅稍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在这里议事和拉帮结派。
蓓尔美尔街上的旅行家俱乐部则是那些外交官和驻外使节常年盘踞的地盘。
而就在同一条街上的雅典娜俱乐部,则是知识分子们常去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贵族气没有别的俱乐部那么浓厚,所以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高级文官们首选的外出就餐地点。如果您在午餐时间来到这里,很容易就会发现几个能令白厅小官僚们胆寒的大官僚们。
然而,时至今日,如果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挑一个他最喜欢的白厅附近的馆子,那么,既不是容易碰到“大领导们”的雅典娜俱乐部,也不是脏心烂肺的外交使节们盘踞的旅行家俱乐部,圣詹姆士街的茅草屋酒馆虽然味道不错,可他又不乐意走那么远,所以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斯特兰德街的辛普森咖啡馆。
这里原先是一家喷泉酒馆,在18世纪时,曾经是著名文学团体kit-cat俱乐部的主要活动地点,像是威廉·康格里夫、约翰·洛克和约翰·范布鲁等英国知名作家都曾经在这里用过餐、喝过酒。
只不过,在1828年的时候,这间上了年头的老酒馆被改建为了吸烟室,不久后又转型成了咖啡厅。而这段时间,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苏格兰场一飞冲天的节点,所以他也自然而然的发现了这家新馆子,并成了这里的会员。
作为一家会员制餐厅,这里的会员在支付了1畿尼的年费后就可以免费享用这里的设施和咖啡。
如果您是来尝鲜的散客,那就要支付六便士的入场费。如果您再多给1先令,就可以得到包含咖啡和雪茄在内的绅士套餐。
初看下来,仅仅是进来逛逛就要收6便士,这样的收费标准或许太高了。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碍辛普森咖啡厅每天都是满座,因为除了招待客人们用餐,为他们提供咖啡和雪茄以外,这里还是伦敦最顶尖的国际象棋比赛举办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只要一提起咖啡厅,就会想到国际象棋。在伦敦,所有的咖啡厅都会定期举办国际象棋比赛,并且这些咖啡厅彼此之间还会彼此较量,倘若哪家咖啡厅输掉了交流赛,那简直一连几个星期都抬不起脑袋。
这样一来,每家咖啡厅自然也就有了赞助顶级棋手,钱请他们代替本店出战的动力。
而在伦敦所有的咖啡厅里,辛普森咖啡厅的棋手阵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银河战舰。
伦敦国际象棋双子星,著有《伦敦实战棋局》的威廉·沃克,以及他的兄弟,伦敦当下最强棋手乔治·沃克。
独创“伊文思弃兵”开局,仅用20步便击败英国冠军亚历山大·麦克唐纳的“船长”伊文思。
这些人全都是辛普森咖啡厅的“雇佣兵”。
而眼下,辛普森咖啡厅又引来了一大强援。
辛普森咖啡厅的棋室里,座钟滴滴答答的摇摆着,然而埃尔德·卡特的表情却没动一下。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困在棋盘中央的骑士,盔甲脱落,马匹走丢,只剩下手里那颗不肯认输的国王。
“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步?”埃尔德僵了半天,忽然开口问坐在对面的年轻人:“你这一手挺巧,但不算妙。”
对面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把剩下那颗黑卒稳稳送上第八格:“将死。”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却像亚瑟手里刚点燃的雪茄那样,熏得人忍不住皱眉头。
周围观战的几位绅士已经低头交换眼色。有人掩嘴,有人咳嗽,有人干脆抬手揉起了太阳穴,看得出来,虽然棋不是他们下的,但是就连这些旁观者都忍不住替埃尔德感到尴尬。
亚瑟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压低声音朝旁边的老绅士问道:“打了几局了?”
“半小时不到,已经是第三局了。”老绅士摇头道:“三比零,卡特先生让人剃了个光头。”
埃尔德一边将棋子往盒子里扒拉,一边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今天没吃饱,脑子没转起来,下次吃饱了再跟你下。”
他正说着,忽然瞥见一旁刚到的亚瑟,立马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开口道:“亚瑟,你来了?正好,后厨的牛尾汤该煨好了,今天这顿我请了。”
辛普森咖啡馆的主餐厅就在棋室后方,两者隔着一道以桃木和磨砂玻璃制成的旋转门。
门一推开,便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浓香扑面而来,那是炖牛肉与雪莉酒混合出的香味儿。
这家咖啡馆的就餐区保留着18世纪的风格,墙上挂着许多画得不怎么像的油画像,据说这些都是伦敦的著名棋手或者常来的艺术家们,当然,也保不齐里面有几个早年没混出名堂的kit-cat俱乐部会员。
亚瑟和埃尔德刚一落座,便有侍者上前利落地铺好雪白的桌布,递上菜单。
“还是老样子?”侍者轻声问道:“今天的牛尾汤刚刚出锅,烤鳕鱼也不错。”
亚瑟点了点头道:“老样子,然后再来一份鸭肝酱配布里欧修面包,一份就行了,卡特先生今天输得有点惨,胃口可能不好。”
“胡说八道!”埃尔德嘴一撇:“给我也来一份,我那是让着他呢,年轻棋手来伦敦讨生活不容易,有了赢过埃尔德·卡特的名头,以后邀请他参加比赛的人就多了。”
侍者微微一笑,倒也没戳破埃尔德的牛皮,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位仆役端来了咖啡与雪茄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亚瑟没急着点烟,他先将餐巾系好,随后斜倚在椅背上:“说真的,那个年轻人是谁?我看你下到第三局脸都绿了,还说让着他?”
埃尔德闻言,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不甘心的说道:“霍华德·斯汤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年轻棋手。我今天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白厅哪个部门的见习文官呢,我心想着这小子总不会那么没眼色,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赢我这个海军部的三等书记吧。结果可倒好,三比零,直接给我剃光头,这就是个愣子。”
“斯汤顿……”亚瑟轻轻咀嚼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你要是感兴趣,我下次替你约他。”埃尔德掰着面包,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突然跑白厅这边来了?伦敦大学的事情你不管了?”
“管啊!”亚瑟喝了口咖啡:“就是因为要管伦敦大学的事,我才要到苏格兰场报案啊!”
“报案?”埃尔德皱眉道:“学校里出杀人案了?”
“没有,不至于那么严重。”亚瑟放下咖啡杯:“国王学院的学生今早来校门口挑事,我们的学生看不过去,所以就和他们起了口角,骂的久了难免要动手,他们从高尔街一路打到了托特纳姆那边。”
“啊?”埃尔德闻言赶忙追问道:“那打赢了没有?”
亚瑟闻言翻了个白眼:“打赢了我还能来报案吗?”
亚瑟话音刚落,埃尔德咣当一声放下汤勺,震得餐盘一阵颤抖。
“你说什么?打输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消息似的:“我们伦敦大学的学生,居然输给了国王学院那帮不成器的小贵族、半吊子牧师和私生子?苏格兰场设在学校里的警校哪儿去了,这帮人究竟能不能派上点用场?”
亚瑟撇了撇嘴,看得出来,他对于今天的战果同样不满意:“警校今天搞体能训练去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放国王学院三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咱们校门口骂仗。”
“这……”埃尔德气得脸都涨红了:“当年咱们还在学校的时候,国王学院的人但凡敢远远骂上一句,咱俩立马就能把他们绑在灯柱上晾起来!结果现在你告诉我,咱们都让人家揍到校门口了?”
亚瑟看到埃尔德气成这样,只得好声好气的安慰道:“倒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有个叫布拉德肖的学生,打得不错,今天还抢了一面国王学院的社团旗子回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咱们是占据上风的,但是打到托特纳姆的时候,学生们才发现中了国王学院的埋伏。”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像点话!”埃尔德双手环抱道:“不过,让人打到校门口,依然还是太跌份儿了!苏格兰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伦敦可不是不法之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能纵容国王学院的歹徒公然行凶呢?”
亚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以后,我建议苏格兰场必须在高尔街两头的进出口各自增设一个岗哨。不过嘛……眼下苏格兰场应该抽不出人手去管国王学院的屁事。”
“嗯?”埃尔德闻言不满道:“这种紧要的案子都不管?那干脆他们以后什么都别管了。什么案子能比国王学院的歹徒行凶更迫切的,难不成是国王陛下亲自出手?”
埃尔德的问题正中亚瑟的下怀,他看了眼四周,低声问道:“你能保证不往外说吗?”
“那当然了,亚瑟,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的嘴严的很。”
“我知道,所以我才得事先确认一下,你的嘴是不是像往常那么牢固。毕竟,这件事都快能算是王室丑闻了。”
“王室丑闻?”埃尔德一听到这几个单词,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亚瑟,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埃尔德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看他那表情,明显比刚才更加亢奋,他的脑袋凑得简直快跟饭桌上的烛台一样近了:“要是让舰队街知道了,将来报道上出了偏差,你可是得负责任的。”
亚瑟慢悠悠地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确实,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说了吧。”
“亚瑟!”埃尔德急的直瞪眼:“话说一半可不是你的性格,你要是把对付白厅官僚的手段使在我这个朋友的身上,那你可别怪我掀桌子。快说,是不是肯辛顿宫出了事?还是说……”
他眼珠子一转:“跟维多利亚公主有关?”
亚瑟不予置评,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附赠一个消息,埃尔芬斯通勋爵现在正在圣乔治医院躺着呢。我知道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些了,具体的,你要是想打听,估计只有找到肯辛顿宫的那些家伙。”
“你不就是宫里人吗?”埃尔德急道:“你都不知道,她们还能知道了?”
“那可说不准。”亚瑟摇了摇头:“我毕竟只是个家庭教师,只有上课时间才会去一趟肯辛顿宫。这件事貌似是昨天晚上公主殿下外出时发生的,我倒是想向宫里人打听,奈何他们谁都不说。”
“谁都不说?”埃尔德捏着下巴,认真思索道:“那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对了,你刚才说埃尔芬斯通在圣乔治医院?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亚瑟装糊涂道:“不过我猜可能是公主殿下有关系,毕竟如果没关系的话,康罗伊今天也不会亲自登门,让我找到苏格兰场协调关系。”
(本章完)
第807章 人脉遍天下的伦敦大学
第807章 人脉遍天下的伦敦大学
“那苏格兰场那边同意了吗?”
当埃尔德的求知欲被勾起来以后,你就真的很难阻止这家伙问东问西。
惊天王室秘闻的突然爆出,使得埃尔德感觉今天辛普森咖啡馆的牛尾汤喝起来都没什么滋味儿了。
亚瑟倒是没有对埃尔德隐瞒全部细节,或者说,他其实也没彻底搞明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撞破了维多利亚与埃尔芬斯通好事的考利警官和休特警官今天一早就被苏格兰场安排了休假,罗万厅长下令让两位警官必须守口如瓶。近期参与过肯辛顿宫附近便衣巡逻的警官也全部受到了局里的问询,问询的内容无外乎是他们最近有没有在肯辛顿周边发现什么异常现象之类的事情。
相较于亚瑟,罗万更关心的其实是存不存在针对王储的暗杀或劫持计划。
在罗万看来,如果维多利亚如此轻松的就能摆脱苏格兰场的视线,那么谁知道日后她有没有可能遭到犯罪分子的劫持?
如果苏格兰场与她没有牵连倒还罢了,可现在他们毕竟是以“自发加班”的名义派了便衣警官的。
如此一来,假如出了这种状况,将来追究其责任来,苏格兰场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的。
而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自然需要加派人手。
对于罗万的决定,亚瑟这个离休人员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毕竟对他这个肯辛顿便衣警队的实际负责人来说,手底下的警员数量自然是多多益善。
如果不是考虑到苏格兰场严苛的枪支管理规定,亚瑟还打算让这支便衣警队配置上充足的火力。
他今天一上午基本都在苏格兰场和罗万就便衣警员配枪的问题扯皮,奈何罗万对于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别说批个四五条贝克式步枪了,就连警务情报局的黑斯廷斯式左轮手枪他也不允许带出去。
好在亚瑟原本也没对这件事抱有多大的期望,他好歹与罗万共事过三年,知道这位老长官向来主张维持警队的低武力倾向,他和罗伯特·皮尔爵士一样,始终坚持着警察理应只是穿制服的平民的观点。
不过这对于亚瑟来说倒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罗万保持这样的观点,也就说明了这位苏格兰场的最高领导并没有把警官们视作陆军的一个特殊分支,而是一直把他们当作独立的部门看待。既然如此,罗万照章办事也是无可厚非。
亚瑟含糊的应承着埃尔德:“苏格兰场那边?我在苏格兰场总归还有三份薄面,而且这件事本就与他们挂不上什么关系,就算我不去找罗万,他原本也没打算对外瞎嚷嚷什么东西,苏格兰场又不是舰队街。”
埃尔德双手环抱认真思索道:“这……我还真没想到,埃尔芬斯通那小子,他还真敢干啊……嘶,亚瑟,你说,他们俩是两情相悦,还是埃尔芬斯通死缠烂打,这才让公主殿下……”
亚瑟用餐巾擦了擦嘴:“那我怎么知道呢?年轻人的激情,总是来的那么突然。我先前知道公主殿下不喜欢荷兰奥兰治-拿骚家族的那两位年轻人,嫌弃他们笨嘴笨舌的,长得也不漂亮。但是……埃尔芬斯通嘛……说实在的,我不觉得他有多英俊、帅气,甚至还不如奥兰治-拿骚家族的两位王子呢。我看,埃尔芬斯通的事情里,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公主殿下怎么会爱上她呢?这有些荒唐了。”
埃尔德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忽然咂了下嘴:“你还真别不信,我看这事儿啊,多半还真不是误会。”
亚瑟抬了抬眉毛,啜了一口凉下来的咖啡:“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就不是误会了?”
埃尔德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这位“诺丁汉情圣”头头是道的分析道:“你想想啊,公主殿下是什么人?她不是普通小姑娘,身份高贵,从小生活在肯辛顿宫,像个玩偶一样受人摆布,整日被康罗伊和她老妈盯着,看得死死的。她身边能接触到的男人,不是听使唤的仆役,就是嘴巴甜得发腻、却没半点个性的马屁精。你让她从这些人里挑一个来谈情说爱?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某位稍有个性的“马屁精”耸了耸肩,他没有开口,而是示意埃尔德继续。
埃尔德继续说道:“可埃尔芬斯通不一样啊,他是苏格兰人,性子倔,脾气烈。你知道苏格兰那地方出来的贵族,就没几个是服管教的。”
关于苏格兰贵族这一点,埃尔德倒还真没有信口开河。
因为在英国的贵族圈里,苏格兰贵族“不服王化”的历史由来已久。
苏格兰那些老贵族,不论是高地的还是低地的,骨子里大多认定自己才是这英伦三岛真正的贵胄。
对他们而言,英国并不等于英格兰,汉诺威王朝也绝不等同于正统君主。
譬如说,拜伦勋爵所属的戈登家族,作为苏格兰的高地名门,戈登家族曾经长期向天主教会宣誓效忠,而在当年的苏格兰宗教改革期间,他们也是主要的保王党势力。在玛丽女王与其儿子詹姆斯六世(英格兰的詹姆斯一世)之间的王位争夺中,戈登家族坚定站在了玛丽一方。而在1640年代的英国内战期间,戈登家族以支持查理一世的王党成员身份,与克伦威尔率领的议会军作战。
虽然戈登家族如今已经接受了汉诺威家族的英国王室身份,但他们骨子里依然还是瞧不起这帮德意志的外来户,私下里经常对这帮汉诺威人言语轻蔑。
而与戈登家族持有同样态度的,还有时至今日依然坚持盖尔语教育的“苏格兰西部之王”、具有苏格兰古王室血统、经常称呼汉诺威家族是暴发户的麦克唐纳家族,以及高地王侯、认为高地人血统高贵于日耳曼人的卡梅伦家族。
除此之外,像是被誉为苏格兰第一贵族的汉密尔顿公爵家族和传承自都铎王朝时期的贝思伯勒伯爵家族也时不时就会在公开场合蛐蛐王室。后者甚至还在上院开会说急眼的时候,公开指责过“汉诺威人无法理解不列颠的传统”。
埃尔德说到这儿,忽然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这些人啊,骨子里最看不起的,就是汉诺威来的德意志佬了。你见过埃尔芬斯通吗?他就属于这样的苏格兰贵族。初代埃尔芬斯通勋爵,是以苏格兰军人的身份,战死在那场英格兰和苏格兰爆发的弗洛登山战役里的。别说汉诺威王室了,就算是都铎王室,他平常都不大尊重。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忽然发现了一个这么傲气的年轻贵族,而且他还富有、有才学,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即便他的外表不算是最出众的那种,但这种强势的气质摆在那儿,确实很容易吸引久在深宫的姑娘。”
亚瑟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
埃尔德说的话貌似有几分道理。
维多利亚本就享受这种逃离肯辛顿体系监控的刺激,而在她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如果突然闯入一个既不畏缩也不奉承,甚至带着几分傲气的年轻人,那确实很能满足她的心理需求。
“强势的气质确实容易让人动心。”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他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只不过,如果春风吹得太急,那就很难保证这艘小船会不会被掀翻了……”
亚瑟话音刚落,辛普森咖啡馆的大门处忽然响起了风铃声,裹挟着细雨的狂风带进来了一位披着灰呢斗篷、头戴高顶礼帽的身影。
咖啡馆里交谈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门口那人目光沉静,摘下帽子的时候,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的近臣,斯托克马男爵。
他并未看向别人,而是径直在咖啡馆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亚瑟和埃尔德所在的那个角落。
“亚瑟爵士。”来人走到亚瑟的身边:“看来我没找错地方。”
亚瑟微微扬眉,将手中咖啡杯推到一旁,起身示意对方落座:“阁下,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斯托克马笑了笑,他看向埃尔德道:“这位是?”
埃尔德闻言一愣,赶紧站起来向斯托克马伸出了手:“埃尔德·卡特,海军部三等书记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朋友。”
斯托克马恍然道:“约翰·卡特少将的侄子?”
“您和我叔叔有交情?”
斯托克马笑着点头道:“我当年在伦敦的时候,常去蓓尔美尔的联合服务俱乐部玩。”
虽然斯托克马没有细说,但对于老伦敦人来说,光是联合服务俱乐部的名字,就已经能说明许多事了。
因为这家俱乐部主要是面对皇家海军的现役和退役军官开放的,偶尔还会吸纳少量外交官和白厅的高级官僚。由于此地与海军部的白楼距离很近,所以许多军官在等待调令或者内阁咨询的时候,通常会来这里散散心。久而久之的,这里也就发展成了皇家海军高级指挥官们安排人事、打听任命、酝酿内阁游说的地点。
像是皇家海军的象征霍雷肖·纳尔逊将军,以及现在几大皇家海军的舰队司令都在联合服务俱乐部保留着专用的个人房间。
虽然埃尔德不清楚斯托克马是什么来头,但是仅凭他进得去俱乐部,那这家伙绝对大小是个人物。
斯托克马坐下后,顺手接过侍者递上的咖啡壶,替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
“阁下忽然来访,怕不是单纯为叙旧吧?”
亚瑟微微一笑,他早想过斯托克马会来找他,但他没想到对方行动的居然这么快。看来,比利时方面对于维多利亚能否顺利继位的关心程度,一点儿都不比他低。
斯托克马当然明白亚瑟是什么意思,在维多利亚的继位问题上,他们俩有着共同利益,所以说起话来自然用不着兜圈子:“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埃尔德把头一缩,相当懂事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海军部了,二位慢聊。”
埃尔德前脚刚出门,斯托克马紧跟着便开口道:“利奥波德陛下对昨夜肯辛顿宫的变故,感到极为担忧。”
“利奥波德陛下眼下还没有返回布鲁塞尔吗?”
“当然回去了。”斯托克马淡淡道:“但是陛下之前委托我对肯辛顿宫的事态全权负责,我的担忧就是国王陛下的担忧。在这方面,您完全可以相信我说话的力度。”
亚瑟没有去质疑斯托克马,于情于理他都不想得罪这位利奥波德最信赖的顾问,毕竟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在比利时还有生意呢:“那他是在担忧公主的安全,还是担忧这件事传出会影响她未来的政治地位呢?前者我可以尽力,但后者实在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斯托克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种说法:“公主殿下年纪尚轻,不谙世事,而如今围绕她的目光却愈发的多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外界无限放大。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唐宁街的风向尚未稳定,皮尔的政府刚倒台不久,墨尔本的政权还不稳固。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对谁都没有好处。”
“阁下,我明白您的立场,也理解您出于对利奥波德陛下忠诚而产生的忧虑。只是,这些话,对我说,实在是没有意义。您更该去告诉辉格党的那些人。告诉墨尔本子爵、格雷伯爵、帕麦斯顿子爵,还有布鲁克斯酒馆里那些沉醉于绅士俱乐部与下议院之间走廊政治的老滑头们。如果他们真心希望这位少女顺利继位,那就请他们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一点,把那些一心想借宫闱丑闻搞事的反对派看清楚些。”
斯托克马闻言,盯着亚瑟忽然开口道:“您能保证这次突发情况,不是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安排的吗?我这里凑巧存了些对您不利的消息。”
(今天应该还有两章)
(本章完)
第808章 三头同盟
第808章 三头同盟
在罗马的法律与元老院溃败之后,国家的命运和前途被交付到了三位以复仇为名、以野心为实的人物手中。
——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
对于斯托克马的质问,亚瑟没有立刻回应,仿佛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不过是一阵微风。
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一刀一刀的把盘中的那块小牛排切成小块,送入口中。
然而,他越是这样处事淡然,斯托克马就越是感到举棋不定。
他并不清楚亚瑟的身后到底有什么倚仗,刚刚开口质问亚瑟与威灵顿公爵和皮尔爵士有关联,也不过是他根据这段时间肯辛顿宫中发生的事情所做出的推断。
毕竟从常识角度出发,斯托克马真的很难想象,亚瑟·黑斯廷斯,这位伦敦大学的教务长,居然可以在没有任何政治势力支持的情况下调动苏格兰场的便衣警察。
与此同时,他更不可能相信,一个背后没人支持的家伙居然可以平稳渡过高加索事件引发的外交风波,并顺利通过英国外交部的内部调查。
当然,关于亚瑟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这一点上,最合理的解释其实是以布鲁厄姆勋爵为首的激进派们。
只不过,鉴于伦敦大学系在议会的全面失势,这个答案已经被排除了。
而亚瑟·黑斯廷斯作为一位曾经的天主教徒,他天生就不受托利党内的高等托利派待见。
至于目前的辉格党主流里,帕麦斯顿子爵和他的关系向来恶劣,而前任内务大臣邓坎农子爵则对苏格兰场的迅猛扩张十分不满,并且非常不喜欢这位在苏格兰场举足轻重的传奇人物。首相墨尔本子爵虽然对他并不讨厌,但是出于与激进派势力划清界限的初衷,短期之内也并不打算启用这位布鲁厄姆勋爵的学生。
所以说,在眼下这个时刻,辉格党绝对不可能成为亚瑟的靠山。
而在经过一系列的排除后,斯托克马只能认为这位昔日的警界明星是一位托利党皮尔派的得力干将。
并且,由于苏格兰场与罗伯特·皮尔那段无可分割的渊源,亚瑟·黑斯廷斯属于皮尔派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更别提,斯托克马还特意派人收集了去年一整年的《泰晤士报》,并从中发现了《英国佬》旗下的作者们曾经大张旗鼓的替本杰明·迪斯雷利助选的事迹。
虽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从未出现在迪斯雷利的竞选集会上,但是只要细细查证二人的关系,便很容易发现他们俩同为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成员。
而就在大选召开之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十分巧合的安排了那场在圣马丁教堂举办的罗伯特·卡利警官纪念仪式,并且将做开场白的殊荣交给了迪斯雷利先生。
如果细细分析起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常常自称是“住在海德公园边的无名小卒”的年轻人,其实要远比常人认知中的印象更有能量。
斯托克马突然抛出那样的观点,也只不过是想诈一诈他。
归根结底,他也不敢把亚瑟给逼急了,毕竟这位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手中可掌握着不少发声渠道。
只要亚瑟乐意,他随时都可以在舰队街散播对维多利亚不利的消息,只要一晚上的时间,维多利亚公主与人私通的谣言就可以传遍整个伦敦。
只不过,目前来看,亚瑟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而且他身为王储的家庭教师,肯定也是更希望维多利亚顺利继位的。
叮当。
那是刀背碰到瓷盘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亚瑟放下刀叉,抬起餐巾擦了擦嘴:“阁下,我无意指摘,但是,您难道不觉得您刚才那番无端指控有些失礼吗?我这一早上都在为了公主殿下的事情前后奔走,结果到头来,却只换了您一句,我是别有用心。恕我实在无法接受您的观点,如果这就是利奥波德陛下的意思,我可以接受立刻退出肯辛顿宫,反正对于公主殿下来说,她的修辞学水平已经打好基础了。”
斯托克马脸上的神情变了一变,他确实没想到亚瑟会用这样的语调作答,不愤怒,却锋利,话语里没有一句高声,然而每一个单词都在提醒他,试探已经越线了。
苏格兰场的警官们都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是那种会轻易发火的人,可正因为他是这个性格,所以他的冷淡回应才更具分量。
在这方面,进步青年莱德利,或者说奎因小姐,他就很有经验,比起怒斥和咆哮,亚瑟爵士的沉默和离席才是真正的警告。
斯托克马当即起身,轻轻扶了下帽檐:“请您原谅我刚才的无礼,那并非我的本意。您也知道的,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难免会感到心急。”
亚瑟没有回应,只是把餐巾搁在旁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点更有诚意的。
斯托克马稍作停顿,像是认真斟酌了下措辞,然后才继续说道:“利奥波德陛下对您一直是信任的,昨夜的混乱让我们都太过紧张了。我不该怀疑您在此事中的立场,您过去的所作所为,对这个国家、对王室的忠诚早已显而易见,我方才那番话……实在是失言。”
斯托克马生怕亚瑟一气之下会站到坎伯兰公爵那边,毕竟现如今的亚瑟可不仅仅是受到维多利亚的信任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他在苏格兰场和舰队街的势力也足以让他在王位继承战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可能站着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
如果此事当真的话,贸然将亚瑟扫地出门只会激怒这帮现阶段依然对维多利亚心存幻想的托利党温和派,并让他们深感未来政治前途黯淡,从而导致他们坚定支持坎伯兰公爵继位。
假如说斯托克马可以在肯辛顿宫代表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意志,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是皮尔派在肯辛顿宫的话事人。或许亚瑟的身份没有那么崇高,但是从帮助维多利亚继位的重要程度上看,他绝对不可或缺。
而为了让他能够继续站在维多利亚一侧,比利时政府可以付出一些适当的筹码。
斯托克马见他没有拂袖而去,便顺势坐了回去。
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不少:“您为公主殿下所做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利奥波德陛下也常说,如果肯辛顿宫能多几位像您这样冷静而有担当的人物,想必他即便远在布鲁塞尔,也能多睡几小时安稳觉。”
他笑了笑,好似随口一提道:“顺带一提,我前日刚收到一封信,是布鲁塞尔的某位内阁成员写来的。他说,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那份建设申请……格式写得相当得体,审阅进度也比预期快了一些,兴许是因为那天会议室里阳光不错,所以大家心情都比较好。不过,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了,交给下面操办就行了,实在是用不着劳您费心。”
亚瑟听到这话,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这才是他喜欢的做事方式,大伙儿有来有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叫做生意。
像是约翰·康罗伊那样,只能拿着加薪说事,就让他跑到苏格兰场替肯辛顿宫下封口令,这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他这一年以来,替康罗伊搞定了皇家学会的会员资格,让康罗伊的小情人在阿尔罕布拉剧院演了一出独角戏,还几次救肯辛顿于水火之中,拔高了维多利亚在民间的声望,图的难道就是康罗伊许诺的那点儿加薪吗?
除了加薪以外,康罗伊提的最多的无非就是等维多利亚继位后,可以替亚瑟谋个宫廷的职位。
但是……
呵,这点芝麻粒实在是入不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眼。
反倒是比利时方面,一出手就是电报线路的建设大单,后续还有各种政府补贴和长期的维护合同,比约翰·康罗伊开出的条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后面还有四条铁路电报线的合同吊着胃口呢。
如果亚瑟不和比利时人站在一起,那就纯属和公司股价过不去了。
“阁下。”亚瑟终于开口道:“说到底,我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我相信你的话,我们的愿望都是公主殿下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段时间。因此,我以为您如果愿意冒雨来这一趟,不应该只是为了和我讲一封格式得体的公文吧?”
他放下杯子,目光移向斯托克马:“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指考利和休特警官撞见的那一幕,而是更深的事情。肯辛顿宫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斯托克马反问道:“您对莱岑夫人怎么看?”
“莱岑夫人?”亚瑟开口道:“一个十分称职的保姆,她的行为举止、信仰的坚定程度也非常符合王储导师的身份。”
斯托克马听到这儿,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康罗伊今早一早就找了肯特公爵夫人,说莱岑夫人必须立刻离开肯辛顿宫。”
亚瑟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他沉默了一会儿:“您想留下莱岑?”
斯托克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如果您是真心为了公主殿下考虑,那您多半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亚瑟喝了口咖啡:“看来约翰·康罗伊爵士确实不得人心,威廉陛下讨厌他,利奥波德陛下也不喜欢他,公主殿下对他又恨又怕,现如今他又多了您这个对手。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确实不明白公爵夫人为何如此信任他。康罗伊这次是用了什么理由逼莱岑离开的。”
斯托克马知晓了亚瑟的态度,有了这位盟友,他更多了几分对付康罗伊的底气:“理由倒也不难猜,他说莱岑夫人失职,对公主疏于管教,才会让她有机会与不合适的人私下接触。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莱岑夫人早就在教育和精神层面失去了对殿下的指导权。”
说到这里,斯托克马停顿了一下:“这次的事件,固然有莱岑失职的原因,但是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到她的头上,实在是有些过了。况且,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肯辛顿宫出现康罗伊一人独大的局面。眼下,肯辛顿宫有莱岑,有您,有我,还能对他稍作制衡。但是您和我毕竟是没办法在肯辛顿宫常住的,能够时刻伴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只有莱岑,如果她从宫里离开,那无论我们在外面怎么使劲,以后都很难再撬开肯辛顿宫的嘴了。”
听到这里,亚瑟总算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正题了。
康罗伊想踢走莱岑,亚瑟和斯托克马又何尝不想顺势解决他。
“您说得没错。”亚瑟开口道:“但是,如果要让莱岑留下,光靠咱们是不够的。肯辛顿宫里真正说话管用的人是公爵夫人,但是您也知道的,她对康罗伊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如果康罗伊执意要这么做,您就很难让公爵夫人改口。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公开施压,这种宫廷丑闻如果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听您的口气,您已经有办法了?”
亚瑟轻轻点头道:“事情不能由我们这些外人来提。”
“您的意思是?”
“得让公主殿下自己开口。”亚瑟喝了口咖啡:“而且我觉得她肯定会为了莱岑开口的,毕竟现在她都敢于夜会埃尔芬斯通了,没有理由她会不敢替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挺身而出。”
斯托克马沉吟了一阵:“但是这还不够……我们还得从别的方面给公爵夫人来些压力。”
“这个简单。”亚瑟笑着开口道:“您如果想给她找不痛快,只要把昨晚的事情透给国王陛下就行了。当然了,我说的是温莎城堡里的那个,不是布鲁塞尔的那个。国王陛下同样讨厌康罗伊,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对莱岑的遭遇坐视不理。”
“那如果国王陛下的警告也不管用呢?”斯托克马犹豫道:“您也知道,肯辛顿宫和他的关系向来恶劣,公爵夫人未必会向他低头。”
亚瑟笑了笑:“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我们不是还有埃尔芬斯通吗?您难道忘了,公爵夫人最怕的是什么?”
(本章完)
第809章 彩蛋章 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
第809章 彩蛋章 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
《亚瑟·黑斯廷斯:一个理智囚徒被驱策的野心》第一卷:被抹去的名字
在历史的地平线上,有些名字的出现并未伴随惊雷与号角,它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就像是一只落在书页上的苍蝇,既没有惊扰读者的注意,也不曾显示出自身的重量。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最初出现于官方档案中,便是以这样一种悄然无息,甚至有些尴尬的方式。
1810年1月15日,亚瑟·黑斯廷斯,这位未来的大英帝国内阁秘书长出生在了约克郡布拉德福德乡村地区的某家济贫院里。那个时候恐怕没有任何人会预料到,这个襁褓中的男婴今后将会一次次地出现在《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政府部门的秘密通报和外交部的往来密函当中。
作为一个济贫院里出生的孩子,亚瑟·黑斯廷斯的家世绝对称不上显赫,也没有任何贵族的家族传承(如果不论其与黑斯廷斯侯爵家族那段可疑的血缘关系的话)。他的父辈既非军功累累的海军上将,也非妙笔生的文坛才子。甚至连最初认识他的人,也很难说清这个年轻人到底是靠的什么走上了那条通向权力核心的道路。
他在济贫院里成长到了六岁,如果这段岁月能够被称作“成长”的话。
那是一种没有语言,也没有未来的成长。孩子们成群地瘦弱着,被塞进粥罐一样毫无希望、千篇一律的安排当中,吃、睡、祷告,接受粗陋的教训,默默地等待着下一个不幸的清晨。布拉德福德的冬天特别漫长,灰色的天光如同尸衣,挂在每一扇窗户上。
小亚瑟常常坐在炉边,看着风吹动门缝里的灰尘。他很少说话,却从未哭闹,也从未和其他孩子争斗过。他看起来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随时随地准备把自己掩埋进尘土当中。
但正是这种沉默,引起了一位偶然来访者的关注。
那是1816年的一个下午,冬天的积雪尚未消融,一位头发白、背部佝偻的老绅士在仆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济贫院,作为布拉德福德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他是来看望当地教区的慈善项目的。
老乡绅的名字在附近村庄口耳相传,但从未登上过伦敦报纸的版面。他的财产早已凋敝,仆役也所剩无几,但依旧可以在家中种上几株紫杉,养上几只短毛猫,在附近的乡村装一装阔。
这位老乡绅在巡视粥房时,无意间看到了那位将来的英国内阁秘书长。别的孩子都在哭,都在闹,都在向他伸手乞求,而小亚瑟却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如同一只不肯靠近炉火的猫。他没有去看老乡绅,但他却知道老乡绅一直在看着他。
人们至今也搞不清楚,那位老乡绅当时究竟动了什么念头。是怜悯?是孤独?还是由于晚年丧子导致的对孩子们的爱屋及乌?总之,不久之后,院方便接到了一封申请函,要求将小亚瑟交给老乡绅充当生活学徒,即仆人兼伴读之用,而老乡绅给出的理由也相当具有说服力:他愿意承担亚瑟的所有衣食起居费用,并提供适当的教育。
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无数济贫院儿童所能期望的最好结局之一了。
然而,对亚瑟来说,那并非幸福的开始,而只是命运第一次将他悄然推出废墟。
他离开济贫院那天,没有哭,也没有回头,只是把那条系了补丁的围巾扯得紧了一些。他很清楚,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可怜的济贫院儿童,而是成为了某个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这一点他很早就懂了。
乡绅的庄园不大,老宅子的窗沿满是污损和剐蹭的痕迹,马棚里只剩下两匹老马和一辆款式落伍的马车。宅中除了老乡绅以外,只有几位年老的佣人以及一位替他管理田产的管家。
虽然年纪不大,但小亚瑟很好的抓住了这次机会,他在农庄里卖力的干活,没几年的时间就成了附近有名的养猪能手。而这位老绅士,似乎始终把亚瑟当作某种补偿来看待,他教亚瑟认字,让亚瑟为他读书、整理药盒、擦拭手杖和挂钟,有时候甚至让亚瑟坐在壁炉前,听他回忆自己年轻时在伦敦闯荡的往事。
这段生活持续了近十年之久,亚瑟也在其中沉默地长成了一个少年。
只是这位大英帝国的“内相”仿佛有意想要淡化那段泥泞不堪的童年,使得人们对他的童年了解寥寥,外人只得透过他那本形迹可疑的自传《人生五十年》来拼凑一些模糊的线索。
但正如他在《人生五十年》里所留下的那句耐人寻味的话,他的线索有许多都是靠不住的——我写这本书,不是为了纪念我的一生,而是为了在你们纪念我之前,先给出一个版本。因为对于我来说,人的生命从最初就是一场告别,而不是归属。
“他死的时候,我守在床边。他念着亚瑟·黑斯廷斯的名字,我就当那是我。临终前他给了我一个签名,一个姓氏,一个模糊的故事。我接受了这些东西,就像士兵接受了一把没有弹药的步枪,它可能没用,但拿在手里,你总归显得像个军人了。当然,我最后并没有成为军人,而是成为了一个中产阶级,名义上的。”
几个小时后,老乡绅断了气。
床头柜上,留着一封遗嘱和更名文契。
葬礼办得很简单,几位老佣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衣出席,牧师诵读祷文,亚瑟低头不语,一切都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安静、体面、无可置疑。
接下来,他该离开了。
他出发了,没有亲人送别,没有故土乡情,亚瑟·黑斯廷斯从布拉德福德登上了南下伦敦的马车。
此时的英国,虽然尚未完成民主化的华丽转身,却早已进入了社会结构松动的前夜。工业的蒸汽正在重塑伦敦的城市风貌,吞吐着白色纸张的印刷机正逐步摧毁教会权威,新兴的中产阶级开始渴望不再依附贵族的庇护。旧秩序仍在苟延残喘,新世界却已浮现轮廓。
伦敦大学,这所1826年成立的大学,便是那个裂缝中最先迸发出的光。
这所大学与牛津、剑桥迥异,它不问出身、不问信仰、不强制拉丁文功底,也不设贵族子弟优先的门槛。作为一道遭到贵族蔑视的高等教育裂隙,它却正好为那些无法以血统进入上流社会的“异类”提供了入口。
在这里,你可以见到商人的次子、印刷匠的女婿、神学院放逐者、天主教和犹太教的异信者,甚至包括亚瑟·黑斯廷斯这样,一个不知其父为何人、不知其母葬何方的某某之子。
但是,毋庸置疑的,1826年,伦敦大学迎来了他们有史以来的最杰出校友。
亚瑟·黑斯廷斯并不是那种会在讲堂上高声发问的青年,也不属于那些总能在茶余饭后争论柏克与庞德究竟谁更爱国的学生团体,但是这不代表他在伦敦大学就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埃尔德·卡特,一位试图打破身份桎梏融入新时代的贵族青年,伦敦社交舞会的常客,未来的海军部常务秘书,皇家海军众多制度的起草者……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亚瑟·黑斯廷斯在伦敦大学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或者说,至少埃尔德·卡特本人是这样以为的。
和亚瑟·黑斯廷斯不同,埃尔德·卡特出生时便拥有了姓氏、家徽与悠久的家族传统。他的父亲是个过气的爱尔兰议员,母亲出身于诺丁汉的某个破败贵族,家里尚能维持体面,但远不足以跻身上院。他们原本指望埃尔德走皇家海军那条路,或者伺机进入东印度公司的文官系统。
但就像是许多热血上头的青年人一样,埃尔德偏偏想证明自己可以靠头脑和笔杆子在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他拒绝了东印度公司的海利伯里学院,也没有看牛津的贝利奥尔学院和剑桥的圣三一学院一眼。
他选择了伦敦大学作为自己的高等教育归宿。
或许是因为这两个年轻人此时阅历不深,而且内心中都怀揣着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他们很快就变得私交甚笃。
那段日子,亚瑟·黑斯廷斯与埃尔德·卡特一同出现在了伦敦大学学生生活的各个角落:辩论社、哲学读书会、政论演讲集会,甚至是周末的慈善游行。
那时的他们,是被伦敦大学学生们称为“布卢姆斯伯里双子星”的存在:一个是有志投身改革的贵族后裔,另一个则是始终语言犀利、热情洋溢的庄园继承人。教授们私下里对他们评价不一,有人说他们是“现代社会的苗头”,也有人说他们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阵轻风”。
但是当时又能有多少人可以想到,当年那些曾经由他二人亲笔书写的政论观点,日后会在《泰晤士报》和《经济学人》的社论中被帝国出版公司豢养的“文学流氓”以截然相反的立场一一批驳。
谁能想到,当1832年伦敦街头的改革游行燃起怒火、当伦敦塔下的示威人群与苏格兰场警察对峙之际,亚瑟·黑斯廷斯亲自向警队下达了镇压命令。
谁又能想到,1848年,当革命情绪从维也纳吹向伦敦,当宪章派试图闯入威斯敏斯特宫外高呼《人民宪章》之际,亚瑟·黑斯廷斯却没有去同情街上的人群,因为他不想重复自己1832年改革法案期间所犯下的错误。
一夜之间,桥梁、隘口、政府大楼……每一处战略要冲都可以见到他手下的苏格兰场“打手”。
皇家炮兵部队与近卫骑兵团被秘密调往伦敦外围部署,只不过,考虑到军队的出现可能激化情绪,他们并未直接出动。
但与此同时,白厅西侧那幢看起来毫无威严却掌控着帝国海权命脉的石楼里,一份直抵朴茨茅斯海军基地的调令已经发出。当天午夜,由蒸汽护卫舰“复仇者号”和蒸汽炮艇“维苏威号”领衔的海峡舰队分遣中队便从朴茨茅斯秘密启程,挂着例行训练的旗号,全速驶向泰晤士河口……
如果他们在1829年毕业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更宽容、更自由的英国社会,也许后来的一切会截然不同。
或许埃尔德·卡特会像他自己最初期望的那样,在圣詹姆士街开一家出版古典文献的小书店,白天用鹅毛笔抄写拜伦和雪莱的诗集,晚上邀上几位文艺青年饮酒作乐、谈天说地。
或许亚瑟·黑斯廷斯会在市中心某处租下一间低矮却朝南的公寓,成为他心心念念的历史学者,白天为《泰晤士报》和《晨报》写上两篇社论,晚上则埋头于十六、十七世纪的故纸堆里,偶尔在贫民救济组织里当一回义工,向他们讲述什么才是真正的社会契约。
可惜,
历史没有或许。
1829年,他们迎来的不是盛世的英伦,而是一次毫无预兆的经济危机。银行接连倒闭,追讨债务的通缉令充斥着报纸版面,运河与矿业股票暴跌,失业率飙升,纺织工人走上街头,印刷工人发动罢工,农村地区则因为农业减产爆发饥馑。
伦敦大学的新晋毕业生们,在那一年不是奔赴工作岗位,而是纷纷削减开支,寄居亲友,靠着旧衣裳和傍晚市场上的打折食品度日。
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个一度被教授们称为拥有“布卢姆斯伯里最锋利的舌头”的年轻人,却发现他递交的海量求职信,从未收到过一次回信。
他很快就明白了,那些在校时看起来唾手可得的机会,其实只是橱窗里精心布置的蜃景。中产的门槛从来不是靠学历,而是靠姓氏、靠教会背景、靠父亲的名字。
亚瑟沉默了。
沉默是他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
埃尔德则爆发了。
他烧掉了那本用心校订的拉丁语版《理想国》,甩掉了呢西装,听天由命的去了海军部报到。
然而,不论他们怎么想,命运从不会为了年轻人的一腔热血让路。
伦敦还未从上一轮经济低潮中复苏,新兴的中产阶级在股市暴雷和债券违约中元气大伤,而底层民众的愤怒也正在酝酿。政府在忧虑治安状况持续恶化之际,成立了一个名为“伦敦大都会警察厅”的新机构,史称“苏格兰场”。
正是在这一年,亚瑟·黑斯廷斯走进了苏格兰场,穿上了那套剪裁粗糙、样式新颖的深蓝色制服,从伦敦大学的学业金奖变成了街头巡警。
他从最底层做起,在夜色中沿着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巡逻,追赶扒手,敲打醉汉,阻止愤怒的失业工人朝教堂投掷石块。他曾试图按照课堂上学到的法律、哲学和所谓的历史惯性解决问题,然而他却发现这个城市更讲究拳头、口袋和门路。
“伦敦的街道教会了我一件事。人们所说的‘正义’,是个极其昂贵的词汇。它需要维持秩序的预算,需要印刷清晰的法律条文,需要市民们对公共场所的敬畏感,更需要人们至少能吃饱三顿饭。杰里米·边沁先生的功利主义哲学让我终身受用,我毕生都在致力于使得最大多数人获得最大多数的幸福。但是,由谁来决定什么是幸福?又该由谁来定义最大多数?这个问题,我终其一生都没能弄懂。”
(本章完)
第810章 大仇得报的国王
第810章 大仇得报的国王
威廉四世并不常在圣詹姆士宫召见官员,尤其是在晨曦初上的时刻。在大部分日子里,这位水手国王在这时候通常还没有醒酒。然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或许此刻伦敦街头的报童才刚刚开始叫卖《泰晤士报》,但威廉四世却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了许久了。
亚瑟跟随神情严肃的侍从长走到房门前,刚想伸手叩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门里显出的是国王的私人秘书赫伯特·泰勒爵士。
“进来吧,亚瑟爵士。”
泰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仿佛已经忙活了一晚上,又像是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似的。
但正在壁炉前取暖的威廉四世则与他的老秘书截然相反,这位不列颠的统治者脸上依然带着他固有的酡红酒晕,但他今天的精神头看起来却很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神采奕奕。
“陛下。”亚瑟恭敬地行了个礼,姿态谦卑而得体:“您召见我?”
“召见?”威廉四世轻哼了一声,将手中那张信纸扔在了桌上:“我倒希望这是一次召见,而不是一次质询。”
亚瑟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纸,恰好瞥见那几个零碎刺眼的字眼:肯辛顿宫的秘密约会,埃尔芬斯通勋爵与年轻公主……
“亚瑟爵士,我希望你得认清楚你的任务。”威廉四世眉头紧皱,以他一贯的直率语气指责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及时上报?”
“实不相瞒,陛下,这消息我也是昨天早上才知道的。”亚瑟镇定地应付道:“虽然我觉得这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但是考虑到兹事体大,我还是费了一天的时间去查证。”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摆在了桌上:“这是案发现场两位苏格兰场警官的证词和相关线索,我昨天了一晚上的时间梳理了相关情报,勉强算是还原了事件真相。”
“喔……”威廉四世看到亚瑟拿出的报告,刚刚酝酿出的火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那又另当别论了……抱歉,亚瑟爵士,你也知道朕是急性子。”
亚瑟恭敬地垂下头去,体贴的谅解道:“我当然明白,陛下,毕竟事关公主殿下的名誉,关心则乱,您的担忧完全可以理解。”
威廉四世走近桌前,稍显粗鲁地抄起那份文件,快速地翻看着。
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弛,伴随着喉咙里传出几声似是满意、似是不满的咕哝声。
“埃尔芬斯通这个家伙,我还真没想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倒不像是能做出这等蠢事的人。但话说回来,男人嘛,一旦碰上年轻貌美的姑娘,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威廉四世自言自语的在房间内踱步:“呵,想不到肯辛顿宫也会有今天,真是风水轮流转……”
亚瑟原本以为威廉四世在得知继承人正在与非王族贵族约会后,一定会感到震怒,并捎带手的解决掉埃尔芬斯通。
但他万万没想到,听威廉四世的这个语气,他怎么好像还隐隐有些高兴呢?
但是还没等他想清楚,便听见身旁的赫伯特·泰勒轻轻咳嗽了一声:“亚瑟爵士,国王陛下今天还有一件事想要向您确认。”
“您请讲。”
泰勒先是与威廉四世眼神交流了一下,在得到确认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我们昨天从各个方面都收到了不同的消息,但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说公主殿下与埃尔芬斯通勋爵的关系其实比私下幽会还要深入,甚至有一些公主殿下已经怀孕的传闻,这……”
纵然亚瑟在今天来到圣詹姆士宫以前已经做足了功课,但他还是没有料到,仅仅一天的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就能传的这么狂野。如果真论起来,这帮达官贵人的想象力倒也不比街头的三流小报记者弱到哪里去。
说维多利亚委身于埃尔芬斯通也便罢了,怎么能连怀孕都给整出来了?
亚瑟听了都止不住的想要挠头。
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可能的,毕竟维多利亚近段时间虽然经常短暂失踪,但每次失踪的时间也不过三五分钟。
如果她和埃尔芬斯通能在这点时间里就把事情给办了,那么,埃尔芬斯通勋爵毫无疑问的将成为继伯尼·哈里森议员之后的又一伦敦快枪手。
当然了,以上都是玩笑话,就算埃尔芬斯通真是个快枪手,可维多利亚失踪的三五分钟最多也就够他们俩说说话、拉拉手,毕竟这三五分钟还包括了维多利亚前去会面和返回车队的时间。
不过,威廉四世如此关心侄女有没有怀孕,倒是让亚瑟明白了这位水手国王意图何在。
就这段时间亚瑟的观察,威廉四世对于侄女并无恶感,按照他每次与维多利亚见面时的热情态度来看,他对这个乖侄女甚至称得上喜爱。最起码,他对待维多利亚并不像对待弟弟坎伯兰公爵那么冷淡。
因此,威廉四世的恶意主要是针对维多利亚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
他多半还在记恨肯特公爵夫人瞧不起他的私生子“菲茨克拉伦斯”的事情。
威廉四世在王室的私生子问题上向来持开放态度,不论是他自己的十个私生子,还是他兄弟们的私生子,全都被威廉四世当成自己的子侄看待。他从不认为私生子会给王室带来耻辱,反而认为这会让其他人钦佩他的生育能力。
但是,肯特公爵夫人则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在了威廉四世的对立面,她不止瞧不上威廉四世的私生子,对待其他王室私生子的态度也相当轻蔑。
威廉四世不止一次在这个问题上与肯特公爵夫人发生冲突,但维多利亚与埃尔芬斯通的地下恋情显然给了他一个机会。
肯特公爵夫人从前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女儿的合法继承权,然而,现在她的女儿却有可能给她生下一个不合法的外孙……
亚瑟的疑惑迎刃而解,这位满脸酒晕的水手国王实际上并不在意维多利亚是否犯下了过错。
事实上,他恐怕也不相信自家的乖侄女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他在意的,从头到尾都是肯特公爵夫人那张傲慢自负的面孔是否会因为流言而失去往日的骄矜和镇定。
怪不得他今天看起来这么开心呢……
想到这里,亚瑟内心不免浮起几分对肯特公爵夫人的同情。
因为他知道,国王陛下这回肯定不会随随便便放过她,就算没办法把她整的神经过敏,也得让她一直担惊受怕。
亚瑟不动声色地抬起头,谨慎地回应:“陛下,根据我的调查,这些传言完全没有根据。埃尔芬斯通勋爵与公主殿下的接触不可能存在任何超出礼节的举动,更不用说怀孕这种事。”
威廉四世听罢,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难掩的失望:“是吗……你确定吗,亚瑟爵士?”
“确定无疑,陛下。”亚瑟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旋即又补充道:“如果真有此事,那肯定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而且姑娘家怀胎的大肚子可是瞒不住的。我每个星期都要去肯辛顿宫授课,截止到上周为止,我还没发现公主殿下的体态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威廉四世站在壁炉前,两手叉腰,脸上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这位国王忽然转过身来,脸上再度绽放出了他招牌似的爽朗笑容:“哈哈哈,既然事情查清楚了,那朕就放心了!说的也是,埃尔芬斯通勋爵可是基思子爵一手带大的,是个堂堂正正的埃尔芬斯通家族的男子汉,朕怎么会轻易怀疑埃尔芬斯通勋爵的荣誉呢,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说到这里,心情大好的威廉四世难免又犯了念叨当年辉煌的老毛病:“亚瑟爵士,您知道基思子爵吗?当年我还是代理少尉的时候,曾经在他的沃里克号上见习过,老基思子爵可是一把打仗的好手。不管是查尔斯顿登陆,还是特拉华湾海战,哪一仗打的不叫一个漂亮?”
亚瑟当然知道威廉四世说的这个基思子爵是谁,第一代基思子爵乔治·埃尔芬斯通不仅是埃尔芬斯通勋爵的监护人,而且还是他的亲叔叔。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皇家海军红旗上将,完整的经历了北美独立战争和拿破仑战争的炮火。在北美,他俘获过荷兰的一艘50炮战列舰和一艘法国的38炮护卫舰。在反法战争期间,他还以分遣舰队司令的身份,在萨尔丹哈湾俘获了一整支荷兰中队。而在圣文森特角海战爆发时,他是皇家海军的象征霍雷肖·纳尔逊的副手,之后又担任过地中海舰队司令和海峡舰队司令。
不夸张的说,在皇家海军当中,能比基思子爵地位更高的将领两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霍雷肖·纳尔逊、理查德·豪、塞缪尔·胡德和约翰·杰维斯等如雷贯耳的人物以外,便要轮到基思子爵了。
威廉四世念叨着:“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查清楚了,埃尔芬斯通勋爵也没有逾矩之处,那就理应给他补偿。这样吧,为了补偿埃尔芬斯通勋爵,也为了表达朕对他这几年在宫廷里忠诚服务的感谢,朕决定立刻授予他皇家圭尔夫大十字勋章!”
威廉四世此话一出,不止亚瑟皱了眉头,就连国王秘书赫伯特·泰勒爵士也忍不住劝阻:“陛下,这……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仓促?不仓促!这枚勋爵本应是该颁给基思子爵的,只可惜他都作古十年了,所以朕现在只能颁给他的侄子。”威廉四世摆摆手,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不止如此,朕还决定推荐他进入枢密院!要知道,埃尔芬斯通家族为王室服务多年,朕原本就一直打算表彰他们,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正好有了机会。”
亚瑟也忍不住劝了一句,他已经可以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去肯辛顿宫的时候,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会有多抓狂了:“陛下,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威廉四世豪迈的摆了摆手:“当然确定!既然都是误会一场,那朕就该给埃尔芬斯通勋爵一个交代,朕不能亏待任何忠于王室的人!”
话虽然说得义正辞严,但亚瑟却看得明白,这位水手国王的眼中分明正闪动着一抹难以掩盖的幸灾乐祸的光彩。
泰勒看到威廉四世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在授勋的事情上再多说些什么。
如果国王是要授予其他勋章,那泰勒或许可以拿各种审核程序说事。
但皇家圭尔夫勋章并不属于英国的勋章体系,而是由汉诺威王国颁发的。威廉四世虽然在英国不能和议会拧着干,但是在汉诺威王国,他这个实权君主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的。
威廉四世只要乐意,他给埃尔芬斯通封一个汉诺威的男爵爵位,威斯敏斯特宫都管不着。像是莱岑夫人的汉诺威王国男爵头衔,便是前两年威廉四世为了奖赏她多年的忠诚服务而敕封的。
可授勋的事情泰勒不好劝阻,但……
泰勒稍显迟疑地补充道:“陛下,授勋的事情也便罢了,但是进枢密院的事情,是不是稍后再议?最起码,我们得和墨尔本子爵打个商量吧?”
“我亲爱的赫伯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威廉四世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速度,趁着谣言还没散去,咱们赶快将赏赐的诏书送出去,才是最有力道,最能帮助德丽娜和埃尔芬斯通澄清清白的!”
亚瑟看到威廉四世心情大好,立马趁机祭出了他与斯托克马的约定:“陛下,还有一件事,我想或许您应该事先知晓。”
“嗯?你说的是什么事?该不会是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打架的那件事吧?小伙子们火气旺,难免会有些拳脚交流,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怪罪的。”
亚瑟笑了笑:“陛下,年轻人的事情,您自然不必插手。但是,莱岑夫人那边,您可得救上一救。”
(本章完)
第811章 母女决裂
第811章 母女决裂
清晨的阳光从绒布窗帘的缝隙中斜斜透入,在银器与餐盘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亚瑟一只手托着咖啡杯,另一只手缓缓搅动着杯中那团仍未完全溶解的块。
他并没有急着喝咖啡,而是把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桌对面的埃尔德身上。
这位海军部的新晋官僚正裹着一件未系扣子的晨袍,一边咬着涂了果酱的面包,一边手捧被油渍染黄了边角的《曼彻斯特卫报》。
“作为伦敦市民,你读《曼彻斯特卫报》,而不去读《泰晤士报》。”亚瑟打趣道:“是《卫报》比《泰晤士报》强在什么地方吗?”
埃尔德咽下嘴里的面包,用手指点了点报纸上的栏目:“公正的说,《泰晤士报》其实是比《卫报》强的,但是奈何我想读点关于南美的报道,《泰晤士报》在南美新闻方面不如《卫报》做的那么有时效。”
“南美?”亚瑟喝了口咖啡:“你不是发誓说,自从环球航行回来之后,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南美洲的雨林了吗?”
“我确实不想看见南美的雨林。”埃尔德倒了杯茶:“但这不妨碍我对南美洲的某些人感兴趣,我还挂念着我在南美的高乔人朋友,我还在等着看,《卫报》什么时候会登出阿根廷屠夫罗萨斯的讣告。”
“那今天的报纸上有没有相关报道?”
“没有,上帝真是不长眼睛,那个阿根廷刽子手的命倒是挺长。”埃尔德把报纸折过来推到了亚瑟的面前:“不过今天的南美消息也不是一点乐子都没有,你看这个,破衫汉战争,里奥格兰德宣布从巴西独立,建立皮拉蒂尼共和国。呵呵,葡萄牙的内战刚结束,巴西的内战又打起来了,布拉干萨家族的运气可不太好。”
“里奥格兰德?共和国?”亚瑟一听到这个地名和政体就感觉不妙,他低头看向报纸版面,果不其然,他在报纸上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朱塞佩·加里波第。
《里奥格兰德脱离巴西帝国,自立为皮拉蒂尼共和国》
据里约热内卢消息,由于不满巴西长期的肉制品进口低关税政策,巴西南部农业省里奥格兰德在本托·贡萨尔维斯将军的率领下揭竿而起,并要求建立共和政体。
9月18日晚,在本托·贡萨尔维斯将军的秘密组织下,起义军在白石镇迅速集结,约200人的骑兵部队也在戈梅斯·雅尔丁上校与奥诺弗雷·皮雷斯上校的率领下从维亚芒地区赶来。起义军兵合一处,并于19日进驻阿泽尼亚。
9月19日,里奥格兰德省主席安东尼奥·布拉加意识到叛乱即将发生,于是立即下达了对国民警卫队骑兵连的动员令。由于首府阿雷格里港兵力薄弱,他还呼吁全体市民武装集结,最终聚集了一支约270人的部队。
当天晚上,由政府军巴尔布达少校率领的一支骑兵侦查小队在阿泽尼亚桥附近遭遇起义军伏击,巴尔布达少校虽然试图组织防御,但在黑夜与浓雾掩护下,起义军的火力优势迅速占据上风。战斗持续不足半小时,政府骑兵队即全线溃退,少校本人中弹坠马,被迫弃械潜逃。阿泽尼亚桥遂落入起义军控制,成为攻入省府的关键通道。
9月20日拂晓,贡萨尔维斯将军命令部队分三路推进阿雷格里港。戈梅斯·雅尔丁上校率先遣骑兵自西门迂回突入渔人区,奥诺弗雷·皮雷斯少校则率步兵由正门稳步推进,贡萨尔维斯将军则亲率一支骑兵部队,沿湖岸大道进入城区。
与此同时,海军中尉朱塞佩·加里波第指挥“马志尼号”炮艇自瓜伊巴湖北汊破雾而出,直插阿雷格里港南岸。
由于省城守军人数不足、组织混乱,加之前一夜战败造成的心理动摇,起义军几乎未遇实质抵抗便占据了城区。省主席布拉加于上午九时许弃守政府大楼,搭乘“里奥格兰德号”快艇自瓜伊巴湖口撤离。起义军进入市政厅后,立即升起里奥格兰德革命旗帜,并宣布废除帝国任命的省级文官机构。
当日下午,临时议会于市政厅召开闭门会议,宣布里奥格兰德脱离巴西帝国统治,自立为皮拉蒂尼共和国,并推举本托·贡萨尔维斯将军出任临时执政官。
……
亚瑟看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禁不住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朱塞佩……还真让他给干成了……万幸里奥格兰德不是热那亚……”
埃尔德从篮子里伸手取过一枚鸡蛋,在桌角上轻敲了两下:“怎么?你在南美还有朋友?”
“朋友?我和朱塞佩·加里波第,勉强算是吧……”亚瑟面色古怪的端着咖啡杯:“两年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意大利水手,模样有点天真,性格算是爽朗。那时候……嗯……他刚参加完青年意大利策动的革命,满腔热血地想把撒丁王国的国旗从意大利北部的天空给扯下去……结果,起义没能成功,他还被判处了死刑……”
“死刑?”埃尔德手里剥蛋的动作停了一下:“你说这人是被判了死刑?那他现在怎么还活蹦乱跳地在南美呼风唤雨呢?”
“那还不简单,逃了呗。”亚瑟喝了口咖啡:“走私船载着他从汉堡绕过了直布罗陀,然后一路南下到了里约。”
埃尔德嚼着鸡蛋,若有所思道:“嗯……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亚瑟放下了杯子,不咸不淡的回道:“埃尔德,外交官的工作是很杂的,就和在肯辛顿宫当家庭教师是一样的。”
埃尔德一听到肯辛顿宫,立马就把南美的事情忘了:“话说回来,宫里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外面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他们难道就不出面回应一些吗?”
亚瑟看了一眼埃尔德:“还需要回应?你难道没发现我都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去肯辛顿宫上课了吗?”
……
肯辛顿宫西侧的走廊上,窗外冬日的斜阳投下细碎的光影,洒落在女仆战战兢兢退下的背影上。
房门咔哒一声被关上。
肯特公爵夫人站在壁炉前,身姿笔直,唇线紧绷。她的双手戴着手套,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把什么东西生生揉碎。
“你想毁掉你的一切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语调却冷得像是彼得堡的寒风:“德丽娜,我之前还不敢相信,但是我现在确信了。昨天,我亲眼看到他在圣詹姆士宫的教堂里盯着你看了整整五分钟。你以为你藏得住?你以为我不会察觉吗!”
维多利亚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那一点冬日残阳能给她些微勇气。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外套袖口上那朵灰玫瑰,低声回应道:“妈……妈妈,我……不是有意的……他只是碰巧也在那里……我也没和他说什么,只是寒暄了几句罢了……”
她转过身来,语气尽量放软,语调中甚至带着一丝撒娇的试探:“您别生气……真的只是见了一面。而且,是在教堂里。”
“寒暄?”公爵夫人冷笑一声,语气中已经透出不可遏制的怒火:“你当我是傻子吗?他随身带着的素描本上画的全都是你,而你,却想让我相信你们只是巧遇?”
“母亲,他、他只是画画罢了。”维多利亚试图辩解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他是个受过教育的绅士……”
“他是个狡猾的冒险家!”公爵夫人厉声打断她:“你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得那种男人是怎么接近你的!真正受过教育的绅士应该像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样,目不斜视,处事从容,那才是正派人该有的样子!埃尔芬斯通盯着你的每一个动作,你却还觉得那是浪漫?那是危险,是下作,是……”
“请您别这么说他了!”维多利亚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是贵族!是个勇敢、有教养的贵族,而且还刚刚得到了皇家圭尔夫勋章,是枢密院成员。他从来没有对我做出过任何不敬的举动,他尊重我,关心我,他对我的尊重要远比约翰·康罗伊爵士对我的尊重要多得多!”
这句话刚落地,空气仿佛一下子结了冰。
肯特公爵夫人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维多利亚眼圈通红,但依然抬起头:“他从没有干涉我、控制我、恐吓我……不像、不像康罗伊那样!我喜欢约翰,我喜欢约翰·埃尔芬斯通,他才不是约翰·康罗伊那样下作、无耻的小人物,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苏格兰男子汉,是个不屈不挠的苏格兰高地贵族!”
“住口!”公爵夫人一声怒喝,几乎是失去了她一贯的风度:“你怎么敢拿他和康罗伊相提并论?!康罗伊是你父亲指定的家务监护人,是我信任的朋友,是……”
“是你最信任的人?”维多利亚开口打断了母亲,她的态度毫不退让:“还是你最不能没有的人?”
公爵夫人脸上浮现一种近乎羞辱的惊愕,她愣了一下后,猛地抬手指向女儿,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疯了……德丽娜,你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我只是在说实话。”维多利亚咬牙道:“我不想再被他摆布,也不想再看你因为他,对我这样。”
“他是为了你好!他为这个家庭牺牲了多少!我可以容忍你任性,但不能容忍你无礼、傲慢、知恩不报!你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你不过见过寥寥几面的苏格兰小贵族,竟然侮辱康罗伊?!”
公爵夫人声音近乎尖锐,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知道他是怎么照顾你的吗?从你父亲撒手人寰的那一日起,是谁替我们撑起这个家?是谁日日夜夜守着你咳嗽发烧,替你挡掉外界流言,筹措开支,保护你的名誉?是康罗伊!他忠诚,谦虚,才华横溢,是我们家庭的柱石,而你,你竟然拿他和那个画你速写的小白脸相提并论!”
维多利亚原本还紧咬的下唇,此刻却轻轻松开了:“如果他真的那么无私,那为什么他要掌控我的侍从、干涉我的课程、安排我的拜访,甚至连我喝什么汤、穿哪条裙子都要他批准?”
“他是为了你!”公爵夫人再次吼道:“他是怕你被人利用、被人伤害,你!你这个被宠坏的姑娘!你连哪些人为你挡风遮雨都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维多利亚的嗓音开始发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时刻盯着我,像盯着一笔财产、一件待嫁的货物。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事事听他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得感激一个……一个把我当作筹码的人。”
公爵夫人向后退了一步,她指着维多利亚道:“谁,是谁教你这些话的?是埃尔芬斯通?你完全被那个埃尔芬斯通迷惑了。你已经不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了,德丽娜,你现在连我……连康罗伊,你也开始怀疑了?”
维多利亚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她垂着脑袋流着泪:“我不需要别人教我怀疑。是你让我怀疑的,妈妈。是你让我看见的。”
“什么?”公爵夫人愣住了,她那总是高扬的下巴也稍稍垂下了一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每天都看着你。”维多利亚语速渐渐加快,情绪也随之升腾:“看着你如何听从他、依赖他、躲在他身后避开所有麻烦。他总是在你身边,夜里在书房陪你,白天又以各种理由闯进起居室,干涉我该说什么、该想什么。”
维多利亚顿了一下,终于把胸腔里最沉重的部分给挤了出来:“康罗伊对你说什么,你就照做。他不许谁见我,你就言听计从。他怀疑斯帕思夫人,所以你把她送走了。现在他又怀疑莱岑,你又打算把莱岑也开除了。你说我任性,说我不识好歹,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姑娘。可我告诉你,我才是真正被剥夺了选择的人!我从来没有选择过自己住哪、穿什么、和谁说话、对谁微笑,甚至……甚至连自己喜欢一个人都要被你们当作罪行来审问!”
“够了!”公爵夫人失控地尖叫出声。
屋内安静了几秒,只剩下火焰轻微的爆响声。
“你变了。”肯特公爵夫人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不是我的德丽娜,你已经被埃尔芬斯通彻底带坏了。”
维多利亚流着泪反击道:“不是他带坏了我!是你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我!”
她不等母亲回应,便转身要往门口走。
“站住!”公爵夫人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猛地指着门吼道:“你现在就给我回房去!从今天起,你不得再踏出房门一步!”
维多利亚停住脚步,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你被禁足了。”公爵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直到你明白你是谁,应该爱谁,又不该爱谁!”
维多利亚没有再争辩,也没有继续流泪。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在门前轻声说道:“我明白得很清楚,妈妈。只是你从来不愿意承认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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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12章 不是维多利亚的婚事吗?这里面有我
第812章 不是维多利亚的婚事吗?这里面有我亚瑟·黑斯廷斯什么事?
作为一个立志于成为塔列朗式政客的家伙,亚瑟总是致力于掌握所有秘密,致力于在事前就知道世界在事后需要些什么,并斟酌着用什么字眼来描述将要发生的事件,形容将要发生的既定事实。
但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先知,也安排不了这世界上的所有事件。
因此,总会有些突发事件超脱于他的原定计划,并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
而维多利亚与埃尔芬斯通勋爵的地下恋情就属于这样的事件。
亚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的基本预料。
威廉四世幸灾乐祸下的公然拱火和肯辛顿宫方面的过度反应导致了一个可怕的后果,他已经有接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当面见过维多利亚了。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维多利亚的所有常规课程都被停止授课,肯辛顿宫也不再接待那些登门造访的社会名流,近几个月去过肯辛顿宫的只有肯特公爵夫人那些从德意志来的亲戚们,以及她和康罗伊觉得比较合适的相亲对象。
当然了,这几个月倒也不是一个好消息都没有。
唯一的好消息是,莱岑夫人最终并没有被肯辛顿宫辞退。
当然了,这并不是肯特公爵夫人突然回心转意了,而是她感受到了来自威廉四世和利奥波德一世的压力。
这两位国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按照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莱岑夫人被辞退,威廉四世会立即考虑削减划拨给肯辛顿宫的王室津贴。利奥波德一世则做的更绝,他打算立马断了给姐姐的补贴,从前是每年三千镑外加承担所有旅行费用。但如果莱岑离开,那他就一便士也不给。
总而言之,王储的恋爱风波看上去好像暂时平息了,莱岑夫人也保住了她在肯辛顿宫的职位,一切皆大欢喜。
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跑到哪里去了?
由于肯特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的过度反应,由于她们封闭肯辛顿宫的决定。
这半年来,亚瑟唯一可以对维多利亚施加影响力的渠道也被关闭了。
突然被排除在宫廷政治之外令亚瑟几乎发狂,虽然他表面依然还维持着那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周一到周五按时前往伦敦大学主持教务工作,周六以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主席的身份主持公司例会,周日则参加各种社交舞会和沙龙。
他的生活看起来好像挺充实的,但他的内心到底有多空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这半年来,这位伦敦大学教务长的心灵甚至空虚到了把亲情放在第一位的程度。
当然,他的亲情指的并不是约克夏的父老乡亲。
这位伦敦大学的教务长、苏格兰场的荣誉顾问、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主席将他的全部资源,几乎都倾注到了一个目标上:讨好他那位体弱多病、性情古怪、但消息灵通的远房表姐——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
起初,他只是隔三差五地给弗洛拉送些《英国佬》杂志,偶尔再附上一本用牛皮纸包着的、精装版的丁尼生或者海涅的诗集。
后来,他开始亲自登门拜访了。
最初只是两周一次,然后又发展成了每周一次,甚至有一次,他还在“顺路”经过肯辛顿宫时,送了几篮子温室葡萄和两瓶滴金庄到肯辛顿宫的侧门口,然后由仆役递进去,说是“给肯特公爵夫人、公主殿下以及表姐解腻的”。
他如此大献殷勤,以致于整个伦敦上流圈子里都流传出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正在追求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可怕谣言。
对于这个谣言,黑斯廷斯侯爵倒是挺乐见其成的。
毕竟对于贵族圈子来说,为了保留财富与血统的纯净进行堂表联姻倒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况且他姐姐弗洛拉在过完1836年2月的生日以后都已经30岁了,要是再不嫁人,那弄不好就得变成终身女官了。
所以,不论是为了姐姐的终生幸福考虑,还是为了彻底坐实亚瑟·黑斯廷斯是黑斯廷斯家族的一份子,黑斯廷斯侯爵都有充足的意愿撮合这桩婚事。
而且话说回来,黑斯廷斯侯爵对于他的姐姐心里也一直都感觉到亏欠。
因为黑斯廷斯家族在初代黑斯廷斯侯爵去世后长期深陷财务困境,因此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虽然身为高门贵女,但却没有任何陪嫁庄园或者丰富的私人财产,于是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弗洛拉在英国上流社会的婚姻市场里处在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比黑斯廷斯家族地位低的娶不起她,比黑斯廷斯家族高的又看不上这位无产女官。
但如果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愿意解一解黑斯廷斯家族的燃眉之急,那就另当别论了。
首先,虽然亚瑟的血统十分可疑,但不论如何,在黑斯廷斯侯爵看来,他的远房兄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是正宗的亨廷顿伯爵一脉。
其次,亚瑟虽然远远达不到达拉莫伯爵眼中的中产阶级标准,但在伦敦这一亩三分地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算称不上大拿,那好歹也是个小拿。因此,他也不存在财产上的顾虑。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对于嫁妆之类的东西并不看重。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弗洛拉的话,说不定一高兴一跺脚,就可以什么陪嫁都不要了呢。
当然了,即便亚瑟不要,黑斯廷斯侯爵多少还是会给姐姐置办上一些财产,毕竟他还想在英国的贵族圈子里混呢,回头要是让人家知道黑斯廷斯家嫁女儿分文不出,那黑斯廷斯家族的脸还要不要了?
但即便如此,选择嫁给亚瑟在嫁妆上的负担肯定要比嫁给其他高门贵胄轻上很多。
而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反应也非常有意思。
起初,她并没有把亚瑟的殷勤当回事,或许是因为知道家里的财务状况,她早就习惯了自己作为无产女官在社交季里无人问津的命运,并且立志要把余生都献给冷酷的宫廷政治,或许她最终是能够嫁人的,但是那也要等到她在宫廷政治里给自己攒足了嫁妆以后。
毕竟这样的故事也不罕见,在贵族圈子里,婚姻嫁娶从来都不是什么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的事,而是财产的问题。
只要你有钱,哪怕到了六十岁照样能够嫁出去。
当初威廉四世三十岁那会儿,这位王子还曾经考虑过要娶怀克汉姆小姐呢。
怀克汉姆家族不过是个汉普郡的乡绅家庭,他们不是王族,甚至不是贵族,而且怀克汉姆小姐的脾气还那么怪,但就因为她是怀克汉姆家族的独女,身上绑着汉普郡、萨里郡和牛津郡一大堆地产,光是地租就能每年收上一万五千镑,所以就连王子都打算娶她过门。
倘若不是威廉四世的哥哥乔治四世搬出《王室婚姻法》威胁弟弟,告诉他只要敢和平民结婚,立马就让他丧失王位继承权,而乔治四世独女夏洛特公主的难产去世又给威廉四世带来了登基为王的希望,那他弄不好还真就娶怀克汉姆小姐过门了。
弗洛拉原本立志要成为一个自力更生版的怀克汉姆小姐,但亚瑟突如其来的大献殷勤却让她看到了一线希望。
她最初一度以为,亚瑟之所以每周来访、送书送酒送水果,只是因为那句“远房表亲”的礼貌说辞。
直到有一次,亚瑟送来了一条她偶尔间提到过的围巾,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被追求。
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慌乱。
她开始频繁照镜子,开始提前让女仆为她梳理头发,偶尔也会在宫廷舞会时不动声色地提起“表弟的见识”与“帝国出版公司的远景”。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亚瑟接近她的目的,但她倒也不是不乐意被这样接近。
但是,当她开始越来越享受起这种被人追求的感觉时,亚瑟却忽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从她的面前消失了。
最开始,弗洛拉觉得或许是这几天亚瑟业务繁忙,毕竟她这位能力出众的表弟身上担着那么多的重要职责呢。
伦敦大学的学生们从来不让他省心,帝国出版公司的出版生意也需要一件一件的署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在比利时的业务也在稳步推进,看《经济学人》上说,好像第一条电报线马上就要建成了,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要不要去一趟布鲁塞尔参加开业仪式……
弗洛拉就这么数着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周、两周、三周……一个月……
就算……
就算他真的去了比利时,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表弟去哪儿了?这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1836年7月最大的一桩烦心事。
是啊,亲爱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去哪儿了?
他哪儿也没去,就在家待着呢。
不是什么欲擒故纵,更不是什么去了比利时。
而是他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正在追求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谣言就像长了腿似的,在伦敦的每一场舞会、每一间沙龙里传开了。
亚瑟并不是一个愿意轻易被谣言推着走的人,但这次他得承认,他确实踉跄了一步。
起初,他只是想笼络弗洛拉,借她在肯辛顿宫里的地位,打通那扇与维多利亚之间逐渐关闭的门。
他承认自己确实送了几本诗集,也承认顺路给她捎过几篮葡萄和几瓶滴金庄,但他发誓,他从未说过一句情话,更没有提过婚事。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弗洛拉对他微妙的感情变化,而且也确实想要利用她的这些情绪。
为了从弗洛拉这里获取通往肯辛顿宫的情报管道,他甚至忍了菲欧娜冷不丁的几句怪话,也忍了埃尔德、大仲马、狄更斯等朋友们隔三差五的调笑和戏弄。
但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弗洛拉对于婚姻的态度,以及后来的事态变化。
在伦敦塔下眉头都没皱一下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苏格兰场的幕后黑手,圣马丁教堂的行奇迹者,舰队街的话事人,青年意大利的救主,高加索的解放者,被某位好心提醒他的贵族夫人递来的一张小纸条吓坏了。
——如果是为了表亲的缘分,那你应当早些表示。倘若是出于婚事的考虑,也请尊重对方的名誉。
毕竟是约克乡下出身的猪倌,他确实错估了贵族社会的解读方式。
在这个圈子里,当你对一个未婚的贵族女士持续半年之久进行有节制的殷勤,而她又恰好年过三十、尚未婚配,那你就别怪别人要在你们之间安排一段“良缘”了。
最可怕的是,这段“良缘”在逻辑上还异常自洽:
表亲、家族统一、情感亲厚?有。
亚瑟家世可疑?那也姓黑斯廷斯,算半个亲人。
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是无产女官?正好亚瑟不在乎。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风评复杂?那更要赶紧嫁了,这样的人就得有个家世约束住他。
而他本人,还在每周递书、拜访、送。
要是不能及时止住这段愈演愈烈的谣言,杀一杀这阵听风就是雨的歪风邪气,那到了最后,等到黑斯廷斯侯爵领着一大帮子兄弟来和他谈明媒正娶的时候,他可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是不能结婚。
他也不是不喜欢弗洛拉。
或者说,他就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归根结底,他这人骨子里就不是个信奉浪漫的人。
他是个政客,或者说,政棍。
他怕结婚。不是怕婚礼那天穿错礼服,不是怕将来吵架时没地儿躲清静,更不是怕妻子查账本、逼他断了夜莺公馆的狐朋狗友。
他怕的是,一旦成了家,他的筹码就少了一样。
他的人生早就脱离了个人幸福的坐标轴。
他了二十年,从布拉德福德的济贫院一路爬到伦敦大学、苏格兰场、外交部、出版界,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头上,踩得精准、狠辣、不留情面。他拿了一手好牌,恰恰是因为从没让感情入局过。
对于亚瑟来说,婚姻这个东西,看上去风光,其实是极其危险的。
你娶了谁,就得站在哪一边。
你站在哪一边,就必须失去另一边。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亚瑟倒也不是不能放弃一边,但是仅仅是为了肯辛顿宫的情报,便要让他站边,这生意无论怎么算,他都感觉赔本。
更别提,一旦弗洛拉和他结了婚,按照宫廷惯例,那她百分百会从肯辛顿宫离开,转而当起他的“贤内助”了。
如此一来,就连肯辛顿宫的情报价值也没有了。
叮铃铃!叮铃铃!
清晨,兰开斯特门的宅子响起了铜铃摇晃的声音,女仆贝姬一如既往的赶忙打开了房门。
“您好,请问您是……肯辛顿宫来人?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派您来的?找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爵士他……呃,他不在,对,刚刚出去没多久,或许是舰队街,或许是伦敦大学,也有可能是去打猎了……行,那您把信留下吧,等他回来了,我会转交的……”
(本章完)
第813章 彩蛋章 亚瑟黑斯廷斯书信集(南北战
第813章 彩蛋章 亚瑟·黑斯廷斯书信集(南北战争篇)
《针对特伦特号事件的情况通报》
日期:1861年11月16日
分类:机密通报-仅限外交系统内部传阅
鉴于北美局势骤变,女王陛下政府特此通报如下,以备各驻外使节知照情形,并酌定本地交涉方针:
十一月八日,隶属美利坚合众国海军之“圣哈辛托号”巡洋舰,在未宣战之情况下,于巴哈马海域拦截我国邮轮“特伦特号”。该船当时正由哈瓦那驶往利物浦,船上载有美利坚联盟国(南部各州)外交官詹姆斯·梅森和约翰·斯莱德尔,此二人拟赴欧进行外交接触。
拦截发生后,美利坚合众国海军指挥官查文斯·威尔克斯下令武装登船,并强行带走上述两人,致使“特伦特号”全体船员乘客一度陷入惊惧。虽未有死伤,然所涉法理甚重,有辱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之国体。
女王陛下政府已于接报当日召开枢密院及内阁紧急会议,法务顾问团初步意见认定,此举已构成对我国商船自由航行权利之严重侵害。尤须指出,美方此次行动并非例行巡查,而系针对英籍民船之强制行为,既无宣战手续,又未给出正当理由,且未向我方通告,属明显挑衅。
首相帕麦斯顿子爵已召见美利坚驻英公使查尔斯·亚当斯,就特伦特号事件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并责成海军部、陆军部即刻启动战备部署,要求海军委员会立即研究制定封锁美利坚合众国港口城市之计划,并针对如何打破美利坚合众国对美利坚联盟国港口之封锁,提交可行方案。
外交大臣约翰·罗素勋爵指示驻美特命全权代表理查德·莱昂斯勋爵,当面向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递交正式外交照会,要求合众国政府立即释放扣押人员,并公开致歉。
海军大臣萨默塞特公爵命令西印度舰队由百慕大西出至新斯科舍海域,严密监控波士顿至古巴航线之来往美舰,于大西洋与北美区域执行一级战备。
战争大臣乔治·刘易斯爵士下令自直布罗陀、马耳他、牙买加抽调第16步兵团、第17步兵团、第60步兵团及皇家炮兵连,即日启程前往加拿大,并沿哈利法克斯、魁北克一线集结部署,以防备与美利坚合众国可能爆发之战争。
殖民大臣纽卡斯尔公爵致函加拿大总督蒙克子爵,授权其紧急征召、编组当地志愿兵连,整编民兵团名册,并立即修缮蒙特利尔、金斯顿与圣让堡三处要塞。
鉴于朝野各界情绪汹涌,上下两院诸公意见分歧,内阁立场谨定如下:
一、维护中立国自由航行权为我方不容让步之底线。
二、倘若美方及时妥善处理,尚可暂缓升级。
三、如美方拒不让步,女王陛下政府将不排除采取进一步措施之可能。
有鉴于欧洲诸国对该事已现议论,且美利坚合众国态度不明,女王陛下政府恳请诸位阁下审慎回应媒体探询。如遇问询,可依本函所载,陈述我国立场。是否照会各国外交部,由各位阁下权衡酌定。
各驻外使节如获当地有关舆论、政界或军界动态,务请即日密报外交部备案。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阁秘书长
白厅草签
……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致拿破仑三世》
巴黎,御前亲启。
法兰西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陛下钧鉴:
今晚伏案工作时,窗外忽然雷雨大作,不由得唤起了我许多旧忆,让我想起了当年曾有幸与陛下一同在苏格兰场工作时的经历。
自那年在巴黎同游、纵论欧洲命运以来,我与陛下已是多年没有促膝长谈过了。陛下自登基以来,政务繁重,日理万机。当年陛下与我一同出入东区的时候,谁也未曾想到,将来我们两个人,一个会执掌帝国,一个会坐镇白厅。
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难免总会絮絮叨叨的,喜欢聊些有的没的旧事,回忆回忆当年风华正茂的时候。
请陛下念我年老失智,谅我唐突冒昧。
我今日提笔,并非仅为一叙旧谊,实乃当下时局危机,非得挚友倾力配合,不足转圜。
特伦特号的事情,想必不用再复述了。我等原本不想将此事闹大,奈何北方国务卿西沃德实在无礼,这黄口小儿的口气倒比他祖上的清教徒还要傲慢几分。他居然还敢在报纸上放话,说我们不过是借题发挥,图谋干涉他国事务。
在这件事上,我必须首先要向我国的驻美代表莱昂斯勋爵道个歉。莱昂斯勋爵是陛下与我共同的朋友,早在林肯上台并任命西沃德出任国务卿的时候,莱昂斯勋爵便早早地警告白厅,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命,因为西沃德对英美关系的看法始终是:这是制造政治资本的好材料。
虽然我认为西沃德先生恐怕并非真的打算要与英国开战,但他很有可能会重施故技,通过展现对英国的强硬姿态来博取国内民众支持。说到这里,我想陛下恐怕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没错,我认为西沃德这家伙或许是想在北美当帕麦斯顿第二。
自1840年代,华盛顿政府便一直奉行暴民统治,他们纵容暴民行为以换取选票,正如他们在俄勒冈边界争端中所做的那样。白厅对于这帮化外之民的无礼行径长期保持克制态度,但这种无意义的忍让却让这帮扬基佬们得寸进尺。
因此,我希望通过这一次的教训告诉他们,从今往后美国人最好摒弃那种,一直以来的,认为英国的忍耐是没有限度的老观念。实话实说,这次白厅与美国人划清界限的速度确实也有些出乎我的预料,看来不论是上院还是下院,大伙儿都已经对那帮乡巴佬忍无可忍了。
尤其是,现如今我们的首相还是帕麦斯顿,我觉得美国人恐怕至今都还没搞清楚帕麦斯顿当首相和罗素、皮尔当首相有什么区别。或许应该找个人告诉他们,帕麦斯顿的脾气和思路与他们那帮美利坚暴民是一模一样的。
我尤其要为一事向陛下表达敬意:在特伦特号事件发生后,贵国外交大臣爱德华·图弗内尔阁下便第一时间致电伦敦,表态完全认同我国关于中立国航权的主张,并督促美国政府遵守《巴黎宣言》,重申任何中立船只不得因其搭载的人员货品而被他国施以武力的观点。
而事实上,这一立场不止于英国之利,更关乎到国际秩序与金融信用问题。说到“信用”,陛下恐怕早就知道我将要转入什么议题了吧?
是的,我指的是墨西哥的问题。
不列颠、法兰西与西班牙三方是墨西哥共和国公债的前三大债权持有国,然而墨西哥政府竟然公开宣布暂停还债,并将外国债务一律展期两年。此种作为,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赖账了,更是在公然挑战国际金融秩序。
陛下如果问我是什么看法,那我的回答恐怕不会令陛下感到惊讶。
是的,我支持派遣军队。
一个在伦敦、巴黎、马德里三地发行债券,转身却在韦拉克鲁斯的沙滩上度假晒屁股的政府,是不配拥有主权的。谁在债市不守规则,谁就没有资格享有国际秩序赋予他的国格尊严。
我们的战舰原本是建设来维护贸易航线的,我们的舰队也不是用来向债务国开战的。但是,没办法,因为总有一些债务国,是非得要靠战舰来提醒他们什么是契约精神的!
当然了,我这么说并非是由于我个人投资了墨西哥公债和铁路债券,请您不要轻信了《立宪报》上面的报道。您也知道,巴黎和伦敦一样,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喜欢发表些诋毁正派绅士的言论。这世上的人大多见不得有人是洁白无瑕的,所以他们总是伺机往别人身上泼些墨点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恳请陛下慎重思考一件事。墨西哥的债务违约,恐怕并不仅仅是出于财政困窘,更是出于政治盘算。当今墨西哥的自由派,与华盛顿之间往来频繁,其资金之流向、舆论之协同、边境之放行,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英国驻墨使团这几个月以来数次奏报,墨西哥自由派势力虽政令不一,但其在边境地带与北方阵营的交流依旧频繁,颇为值得注意。虽然目前我们尚未发现大规模军事协同的实证,但有迹象表明,南德克萨斯边境的民间渠道正在频繁流通枪支弹药等军事物资,而墨西哥地方哨所对此类活动大都睁一眼闭一眼,没有明显拦阻。
陛下应当知晓,这场席卷北美的所谓“南北战争”,早已不仅仅是美利坚的内政问题,而是关乎整个西方世界未来的格局分野。倘若今日合众国之北方胜出,则共和主义狂潮必将卷土重来。倘若今日我们坐视不理,待到华盛顿收复南方各州、整顿财政、重启扩张之日,恐怕不列颠与法兰西两国在整个新大陆的影响力,都将荡然无存。
在此等局面下,陛下倘若动兵墨西哥,却想要不同时牵制其背后金主,就好比是打雷只震了屋檐,屋内的旧梁老柱却依旧岿然不动。风声虽然热闹了一阵,可等到雨停之后,我们想让它塌的地方却一寸不少。
因此,打击墨西哥政府的债务违约与遏制美利坚合众国的暴民扩张,本是一体两面。维系王朝秩序,捍卫契约精神,唯有从根源下刀,方可一劳永逸。
陛下或许也早已注意到,自北方政府在查尔斯顿与威尔明顿周边实施所谓“全面封锁”以来,不仅南方各州深陷贸易困局,不列颠与法兰西各级纺工业也正在日渐逼近临界线。
曼彻斯特的纺织厂已经开始限产,兰开夏郡各市镇上裁员、歇工之风渐起。近来听说,法国北部,尤其是鲁贝与里尔的织布作坊,也已经传出连续三周停工的消息。如果不是地方官绅提前动用仓储旧料,不少厂主恐怕早已上书巴黎要求财政贴息。
白厅早在今年夏天就已经讨论过是否应当通过建立“中立走廊”的方式将船接入利物浦。但由于外交大臣罗素勋爵顾虑北方可能强硬反制,所以这个议案才被搁置。
眼下正逢特伦特号事件,倘若贵国在问题上先行一步,以“保护在墨作战军需通道”的名义解除查尔斯顿、莫比尔一线的封锁,我便有把握在白厅顺势推进这项议题,并借助墨西哥债务违约,说服白厅同意联合法国一同出兵干预。
如果陛下能在墨西哥战事之余,在外交上给予南方邦联一定程度的道义支持,或者允许南方使节常驻巴黎,哪怕不直接言明承认南方政权,收到的效果也足以令华盛顿方面方寸大乱。
说到底,既然美利坚合众国一直坚称南北战争是美国内政问题,不承认南方政府是他们的交战方,而仅仅指认他们是南方叛乱势力。既然如此,我们便无须将华盛顿方面的封锁行为当成战争行为来予以尊重。战争之名他们不肯说出,那我们又何须将他们的封锁当回事呢?
贸易看起来轻飘飘的,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生意人都是很现实的,如果帝国不能保护生意,那生意也不会永远忠于帝国。
因此,我以老朋友的名义恳请陛下斟酌。解除南方港口封锁,既是义举,也是实利,既是信义,也是为了未来布局。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默许、一份港口来往许可、一道海军的巡航命令,便足以为整个欧洲纺织工业解燃眉之急,也足以让华盛顿方面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明。
陛下倘若另有筹谋,敬请回信告知。
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亦献上最诚挚的友谊。
您的老同事、老朋友,以及最忠诚的仆人。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阁秘书长
1861年12月,于白厅
(本章完)
第814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第814章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兰贝斯桥北侧的那间咖啡馆,门面不显眼,靠近后才发现门前标着块写着“the ephesian whisper”(以弗所的低语)的门牌。
午后的天光透过半掩的百叶窗,在室内洒出一缕缕斜阳,将客人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在所有客人当中当属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那位看起来最扎眼了。
一袭深紫色长袍外罩呢料斗篷,衣摆下缘绣着几道金线细纹,透过长袍隐约可以看见他下身穿着条雪白的衬裤和镶边的软皮短靴。虽然这身打扮在伦敦出现总会让人感到时空错乱,但如果配上他那把修剪整齐的胡须,和被他拿在指间把玩的青金石银戒,却又让人忍不住感觉这身打扮其实还挺搭配的。
亚瑟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五分钟。
他脱帽走入咖啡馆,目光只在屋内扫了一圈,便稳稳地锁定了窗边这位。
“阁下还真是守时。”亚瑟笑着脱帽致意道:“我该怎么称呼您?是按照英国外交系统的惯例,称呼您为阁下?还是按照奥斯曼人的习惯,称呼您为雷希德贝伊呢?”
男人笑了笑,他抬手示意亚瑟赶快坐下:“在伊斯坦布尔,他们叫我雷希德贝伊。可是在伦敦,听阁下听得多了,我都快以为自己已经是雷希德帕夏了。”
贝伊和帕夏,单是听这两个尊称,眼前这人的身份就已经透了个七七八八。
贝伊也可以翻译成巴伊,这个词来源于突厥语,最早是突厥人对首领的敬称。而在早期的奥斯曼帝国军队里,贝伊则是用来称呼百夫长级别的军官的,到了后来,贝伊又被广泛用来尊称男性贵族、地方首长和帝国的中层文官。
如果类比到英语当中,贝伊的地位大概与爵士相当。
至于帕夏,则是奥斯曼帝国独有的一种荣誉称号,这个称号只会授予那些对奥斯曼举足轻重的帝国高官,每一个帕夏称号的授予都必须经过苏丹御批,而且往往附带实职。
如果硬要类比,奥斯曼帕夏的地位大概相当于英国大臣和枢密院顾问官的结合体。
当然了,即便大家都是帕夏,但是帕夏与帕夏之间也是存在区别的。
奥斯曼帕夏大致上分为三个等级。
最低级的一尾帕夏,主要授予地方总督和边疆统帅。
二尾帕夏则主要授予省督和陆海军的副统帅。
至于最高级的三尾帕夏则是大维齐尔、陆海军元帅等奥斯曼帝国最高级别官员的专属。
凡是获颁帕夏称号的奥斯曼官员,不仅可获苏丹亲授的佩剑、佩章、诏令和特制腰带,还可以建立独立卫队,平时出行还可以享受仪仗队随行奏乐的待遇。
当然了,虽然帕夏的地位如此崇高,但这与亚瑟眼前的这位奥斯曼官员却不沾边。
穆斯塔法·雷希德虽然担任着奥斯曼帝国驻伦敦公使这样的要职,但由于他资历尚浅,还并没有被苏丹授予帕夏称号。可即便他不是帕夏,只要从外交部随便抓来一个熟悉奥斯曼政治的小文官,他都能推测出雷希德将来一定会官运亨通。
为什么能够如此的言之凿凿?
原因很简单。
因为1833年埃及与奥斯曼签订的《屈希塔亚和约》,正是雷希德在经过与埃及总督默罕默德·阿里的艰苦谈判后一手促成的。而这份和约签订之后,沙漠枭雄阿里甚至对雷希德产生了爱才之心,他当场向雷希德提供了埃及外交系统里的高级职位,希望能把雷希德纳入麾下。只不过,雷希德最终婉拒了阿里的邀请。
但是,转过年来,雷希德便被奥斯曼苏丹马哈茂德二世任命为了奥斯曼驻法公使,肩负起了替奥斯曼帝国从法国手中收复阿尔及利亚的使命。虽然雷希德最终没能在谈判桌上说服法国人,但是苏丹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又在今年将雷希德调任驻英公使。
在当下的世界,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外交官,如果他既担任过驻法公使,又担任过驻英公使,那么只要他没有英年早逝,未来几乎板上钉钉的会当上外交大臣的。甚至于,他最后能当上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尔也不会令人感到吃惊。
从这个角度来说,亚瑟就算叫雷希德一声帕夏,雷希德也不是当不起。
“好吧。”亚瑟笑着坐下,顺手接过侍者送上的热可可:“既然您都已经走到门口了,我如果先叫了您一声帕夏,说不定还能提前给您的晋升添点好运。”
雷希德轻笑着摇了摇头:“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叫我雷希德贝伊吧,听起来比阁下真实一些,也比帕夏安全些。或者,如果您觉得太疏远了,就叫我的名字穆斯塔法吧。”
“穆斯塔法……”亚瑟开了个玩笑道:“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在伊斯坦布尔那儿,几乎每条街上都能听见。”
“没错。”雷希德笑着点头道:“伊斯坦布尔那儿的穆斯塔法,就像是伦敦的约翰和查尔斯。不过你放心,我大概可以算是伊斯坦布尔最会讲法语和英语的穆斯塔法了,所以咱们聊起天来应该是不存在障碍的。”
雷希德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当然,我今天之所以约您前来喝咖啡,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寒暄。除了寒暄之外,我还有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想当面说。我想代替我的许多穆斯林兄弟,尤其是高加索的切尔克斯人,对您和戴维·厄克特爵士说一声谢谢。”
亚瑟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正面提起那段往事了。
而且,他本人也不大乐意提这茬儿,因为高加索事件几乎都可以算作他的黑历史了。
或许戴维·厄克特会很喜欢高加索解放者的名头,但是亚瑟对这个名号却一点儿也不稀罕,甚至想找个垃圾桶把它丢掉。
“您不必谢我。”亚瑟“谦虚”的辞让道:“真正值得被感谢的人,是戴维·厄克特爵士。他才是那个真刀真枪在高加索陪着切尔克斯人与俄国人拼命的家伙,那是个彻头彻尾的人道主义者,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那种。”
“当然,我和戴维爵士算是老朋友了,这次我来伦敦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他。”
亚瑟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于是他趁着雷希德还没开始给他戴高帽之前,赶忙把话题转到另一方向:“那就好,您对伦敦的生活还习惯吗?毕竟两个国家在气候、饮食和生活习惯方面的差异还挺大的。”
雷希德闻言好奇道:“您去过伊斯坦布尔?”
亚瑟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热可可,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没去过伊斯坦布尔,不过,怎么说呢,大概听的太多了,于是就觉得自己像是去过了好几次一样。我记得有人告诉我,说伊斯坦布尔的澡堂子比清真寺还多,正常情况下,你们每个星期都要去一次澡堂子,澡堂的搓澡工大多是阿尔巴尼亚人,他们先拿粗麻布袋搓背,然后再用热水和冷水交替交替冲刷。结束以后,再裹上浴巾,喝一杯苦薄荷茶,点上一壶水烟什么的……”
说到这儿,亚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伊斯坦布尔的水烟还有水果味的,有这回事吗?”
雷希德闻言,眉梢微挑,他笑了一下,将咖啡杯轻轻放回碟中:“当然有,而且我们可不止一种水果味。玫瑰、石榴、杏干、樱桃,甚至还有人尝试把葡萄干和橙皮混在一起,调成一种他们自称为‘拜占庭落日’的味道。虽然我一直觉得那味道更像是渍葡萄发酵失败后勉强救回来的结果……”
说到这儿,雷希德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没有继续往下说。
亚瑟则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您不必在意那么多,我对‘拜占庭落日’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见,虽然英国的希腊同情者有很多,但是我显然不属于其中的一份子,毕竟您也知道的,我和戴维·厄克特爵士……”
话说到这里,这下换成亚瑟卡住了,他也说了不该说的话。
果不其然,雷希德一听到戴维·厄克特的名字,立马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差点都忘了,您和戴维·厄克特爵士是朋友,那您确实不大可能站在希腊那一方。实不相瞒,我这人其实对新兴的科学技术很感兴趣,来到伦敦以后,我基本把能够考察的工厂都逛了一逛。之前我去戴维·厄克特爵士家中做客时,我们正好聊到了这个话题,听戴维爵士说,您是科学技术方面的专家?”
亚瑟闻言顿感大事不妙,他连忙摆手道:“专家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在不同地方看到过几样新奇玩意儿,会讲几句科学术语,凑巧能忽悠忽悠几个不懂行的报社记者罢了。”
他说这话时带着笑,语气也轻,可雷希德却只当他是在谦虚。
“可在戴维爵士看来,您在电磁学领域的成就可是首屈一指的。哥廷根的高斯、皇家学会的法拉第和惠斯通先生,这些人都对您在自然哲学方面的建树大加赞扬。”
亚瑟哪里愿意承认这些东西,去年高斯寄给他的信,他都还没回呢,这时候他可不乐意节外生枝。
“那不过是朋友们之间的正常吹捧,您大可不必太往心里去。”
谁知雷希德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可即便如此,您也确实知道那些电报线路是怎么铺设的,电磁信号是怎么走的,对吧?毕竟比利时的电报线路就是由您手下的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负责运营的。”
“没有,那不过是……等等……您说什么?”
亚瑟本想再笑着敷衍一句,把话题轻轻带过,毕竟专家这种头衔一旦坐实,日后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然而,当他听见“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这个名字从雷希德口中滑出的时候,原本抗拒的态度瞬间就变得柔和了不少。
“喔?您原来还关注这个吗?”亚瑟的语气里甚至添了几分老友间的亲昵:“穆斯塔法,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那家小公司感兴趣。实不相瞒,我们确实在比利时投了一条电报线,是从安特卫普延伸到布鲁塞尔的。虽然建设进度慢了一些,但好歹一切都在正轨上。”
“是吗?那真是恭喜您了。”雷希德看起来像是真的感到欣喜一般,身子也微微前倾:“我就说嘛,虽然伦敦人对电报系统半信半疑,但真正了解电报价值的人自然理解这是一门多么有用的利器,而这一次,显然是比利时人率先慧眼识珠了。”
“的确。”亚瑟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觉得,电报这玩意儿在军政领域比商用更有前景。军事通信、港口调度、甚至于驻外使节之间的联络……只要能把线路接通,很多麻烦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雷希德听到这话,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说起来,亚瑟,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遇上感兴趣的事,就总喜欢亲自去看看。”
他抬手轻轻叩了叩杯沿:“不知道您那家公司有没有开放参观的可能?我不会带太多人,顶多一两个秘书同行,绝不多做打扰,我们只是希望能亲眼看看那条比利时人都称道的电报线路是怎么运作的。”
亚瑟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放下杯子,微笑着斜睨了对方一眼:“您确定只是出于兴趣?”
不过,不等雷希德回答,他便又开口道:“不过,看在您是戴维·厄克特爵士的朋友的份上。好吧,既然是您亲自开口,我当然不能不领情。改天我安排一下,您挑个时间,我亲自带您过去。到时候,我来给您当讲解员。”
雷希德闻言,喜出望外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绝对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动静。
那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红扑扑的小脸便探了进来。
“爵士!”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是贝姬的。
她显然是一路快跑赶来的,面颊因为风吹和急行而微微泛红,一进门便不顾店内的规矩,快步朝着亚瑟走来。
雷希德略带疑惑地微微后仰,给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姑娘一点空间。
“嗯?”亚瑟诧异的回头望向自家的女仆:“贝姬,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家里那边来了一位陌生人,说是……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派他来的。”贝姬稍稍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人见您不在,就让我给您捎个口信,说是黑斯廷斯小姐让您无论在哪里,务必尽快回家,她有要紧事要和您当面商量……”
(本章完)
第815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其实也行
第815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其实也行
作为黑斯廷斯侯爵家族的长女,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身上有着许多旧时代贵族小姐的性格特点。
在很多人看来,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道德观念严格、为人极其守礼,并且极度忠诚于权威。
虽然这样的性格并不受到年轻一代的欢迎,但是却足够为她赢得保守贵族的青睐,肯特公爵夫人正是看中了弗洛拉强烈的道德感与责任感,所以才将她树立为了肯辛顿宫女侍的标杆。
如果只是论起肯辛顿宫女官的地位,那弗洛拉的地位甚至还要在莱岑夫人之上。
只不过,由于莱岑与维多利亚朝夕相处,所以她才是能那个更受公主信赖的人。
至于弗洛拉呢……
亚瑟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他的这位远房表姐与维多利亚公主的关系看上去十分微妙。
虽然不至于像是对待康罗伊那样既害怕又讨厌,但是她们俩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亲近。
当然了,亚瑟猜测这可能是由于弗洛拉与莱岑夫人的糟糕关系所引起的。
维多利亚那么喜欢莱岑,自然会在二人发生冲突的时候站到莱岑那一边。
而这两位女士究竟是为什么闹到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那问题其实还要从一件小事说起。
众所周知,莱岑夫人出生于中等阶层,她的父亲是一位汉诺威牧师,而她自己则靠着多年来对王室的忠诚服务被威廉四世封为了汉诺威王国的男爵。尽管莱岑夫人向来谨小慎微,但是自从得到了贵族头衔以后,自然免不了起了炫耀的心思,平时说话做事也忍不住要在宫里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势。
而弗洛拉作为肯辛顿宫的女官之首,自然忍不住莱岑夫人的嚣张跋扈。她时不时就要对莱岑的行为评头论足,说些刻薄尖锐的话,甚至在她寄给母亲的信中还会用“那个低贱的德意志妇人”来代指莱岑。
久而久之,二人之间的仇恨便结的越来越深。
而这些积攒下来的仇恨,终于集中在一件事上彻底爆发了。
莱岑夫人虽然来到英国已经有很多年了,但是她的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德意志中产阶级的饮食习惯。
譬如说,她对葛缕籽的喜爱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几乎每个月她都会托人把一袋又一袋的葛缕籽从汉诺威带到伦敦,她会把用葛缕籽制成的调料洒在黄油面包上,洒在卷心菜上,洒在烤牛肉上,甚至她闲着没事的时候还会揣上一包葛缕籽当作零食。
按照莱岑夫人自己的说法,如果她一个小时不能嚼到葛缕子,那就会感到心慌。
而向来重视宫廷礼仪的弗洛拉,对此自然憋不住要说刻薄话,这些话传到莱岑夫人耳朵里,也当然会惹得她竖起眉毛大发雷霆。
于是,也就免不了的,这两位宫廷女官的纷争愈演愈烈,两个女人的“战争”也在肯辛顿宫里断断续续的打了五六年。
只不过,最近二人的关系貌似和缓了不少。
至于为什么会变得和缓,那自然还是仰赖于咱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了。
其实,自从莱岑夫人得知亚瑟是黑斯廷斯家族的远房亲戚后,她就已经开始主动和缓与弗洛拉的关系了。
而半年前,亚瑟莫名其妙开展的那场,针对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追求”行动,也让弗洛拉在受宠若惊之余,看到了一丝不必借助宫廷政治积累财富就能嫁人的希望。
如此一来,自然而然的,弗洛拉的潜意识就情不自禁的调低了对于未来获得宫廷职位的期望,因此,她对于莱岑夫人在肯辛顿宫中带给自己的威胁也就钝感了不少。
她们不止打破了一连几年除了公开场合互相不说话的默契,甚至莱岑夫人还私下向弗洛拉表达了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感谢。虽然亚瑟从没主动提过,但是莱岑夫人已经从斯托克马男爵处了解到了,她之所以能继续留在肯辛顿宫,亚瑟爵士也是出了力的。
而对于弗洛拉来说,莱岑夫人当面向她夸赞她的表弟亚瑟,那就是在向她服软示弱。
弗洛拉当时虽然不动声色,但那双总是微微下垂的眼睛里蕴含着的得意却是藏不住的。
当然了,想要让两位积怨已久的女士从此化敌为友、姐妹相称,那恐怕还是太天真了。
但是,见面有个笑脸,空闲时间偶尔寒暄两句,这两位女士还是做得到的。
毕竟两位女士的肚量总归是要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帕麦斯顿子爵大的。
就在前阵子,亚瑟还在舰队街买“热搜”,抨击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动用非正式手段介入西班牙内战,并强调外交部通过不宣而战的方式,派遣英国志愿军进入伊比利亚半岛支持西班牙自由派,是对和平的掩耳盗铃。
结果转过天,帕麦斯顿的喉舌《晨邮报》便刊发长文,直言伦敦大学与国王学院的合并是历史潮流的大势所趋,并指责伦敦大学教务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坚决抗拒《大学教育法案》,是置英国高等教育于不顾,此人实属不识大体。
虽然伦敦大学与外交部的舆论攻防战目前尚在相持阶段,但亚瑟现在确实得先把和帕麦斯顿打口水仗的事往旁边放放了。
午后的街道被伦敦少有的阳光照亮,兰开斯特门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泛出银白的微光。
一阵节奏缓慢、车铃不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那是一辆漆黑带银边的轻便双轮马车,马匹毛色光亮,车身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土,纤巧却不张扬。
它在亚瑟宅邸门前稳稳停下。
一身灰呢制服、戴着高筒帽、手握缰绳的车夫向后看了一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随行马车,车身上雕有黑斯廷斯家族的纹章,里面坐着弗洛拉和她的贴身女仆,以及一位在黑斯廷斯家族效力多年的老管家。
看得出来,虽然弗洛拉挺想与表弟见上一面,但是她的出行队伍依然是按照传统方式配置的。既符合贵族小姐的体面身份,又不至于引起街坊议论。
或者说,她其实已经把标准放宽很多了,因为在弗洛拉看来,除非是受到了亚瑟的女性长辈邀请或是参加某位宫廷贵妇举办的社交宴会,否则她是几乎不可能在没有已婚女伴的陪同下前往单身男性家中做客的。
不过好在亚瑟的身上还残存着可疑的黑斯廷斯家族血统,所以弗洛拉才能说服自己走上这么一遭。
毕竟大家是亲戚嘛,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结婚,但是作为黑斯廷斯侯爵一脉的长女,她确实有义务要活络亲族关系。
当然了,具体贵族圈子里有没有这个说法,弗洛拉有没有这个义务,约克出身的猪倌可搞不清楚。
反正既然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从昨天晚上开始觉得她身上有这个义务,那她就有吧。
车门打开,弗洛拉扶着车门上用暗红天鹅绒包裹着的扶手,走下了马车。
看得出来,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一身墨蓝色的行装,斗篷带着丝绒质感,肩头用银丝绣着极细的鸢尾藤纹。头上稍稍侧戴一顶带着灰羽毛的宽檐帽,羽饰略微倾斜,看起来就像是质感柔软的纱帘似的。
她刚下车,贴身女仆便自觉上前,双手拢住裙摆两侧,将那条墨蓝色的裙摆微微抬起。
早就得了通知的贝姬赶忙向亚瑟通报一声,随后打开房门,站在园的鹅卵石小径边站着迎候。
她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虽然亚瑟的府上经常会有朋友来做客,但大伙儿都知道,亚瑟的朋友们大都是些放荡不羁的人物。
无论是大仲马、迪斯雷利还是狄更斯和海涅,亚瑟的朋友们基本都是中产阶级出身,并不在意这些迎客的排场和出行的讲究。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随手叫辆出租马车,到了之后直接摇铃敲门。甚至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们还会三五成群的一路腿着过来蹭吃蹭喝。
当然了,亚瑟的朋友里也有不少讲究的,比如说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等等,这些人但凡登门拜访,必定事前预约,而且极少迟到。只是这帮人过来,大多是叫亚瑟外出打猎或者打板球的,一般也不需要劳烦贝姬伺候。
说到这儿,大伙儿差不多也发现问题了。
那就是亚瑟的朋友大部分都是男性,他在蓝袜社的女性朋友一般只在定期举办的科学沙龙上与亚瑟见面,而不会来到他的家中做客。
因此,贝姬几乎没有招待女性客人的经验,或者说,在这个年头,女性独自上门拜见男性朋友的情况本就不多。更别提,还是贵族未婚女性了,这帮人才是最麻烦的。虽说名义上是独自拜访,但实际上为了避嫌,她们出门都要带着一大帮人陪同。
该如何招待她,如何安顿她的那些随从,贝姬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贝姬站在小径上,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尽量不让自己那双因为今早大扫除变得充血发红的手指显得太不体面。
弗洛拉缓缓走近,看到这个家庭女仆的动作,不禁多看了一眼。
贝姬被她看得心慌,赶忙一躬身道:“黑斯廷斯小姐,您……请、请进。”
她原以为弗洛拉会在此停顿,等她上前将玄关大门完全打开,或者会轻咳一声示意不满。
毕竟她在家政协会里可不是白待的,她早听家政协会里的女管家们说过宫廷女官们的厉害之处,听说女官们动辄就以眼神调遣仆人,偶尔一句斥责,来上一声“你母亲难道是教你这样端茶的吗”就足以让厨房的姑娘们哭上一整天。
一想到这儿,贝姬只感觉整个人都木了。
“别紧张,姑娘,我只是来拜访亲戚,不是来督察宫务的。”
贝姬愣了一下,抬头望去,正对上弗洛拉带着笑意的眼睛。
贝姬慌忙点头,声音都打了个颤:“是的小姐,感谢您的宽容。”
亚瑟此时正从楼梯转角下来,他将手里的书随手放在柜子上,笑着打了声招呼:“弗洛拉,乔治他们最近还好吗?我也有一阵子没去他那边做客了。”
“亲爱的,一切都好,劳你挂念了。”弗洛拉来到玄关处没急着进门,而是稍微回身等候老管家走近,这才在贝姬的引领下踏入客厅。
亚瑟替她拉开了那张铺着酒红色天鹅绒坐垫的沙发椅,弗洛拉则极为得体地将斗篷解开,交给一旁的女仆挂在衣帽架上。
趁着这个间隙,亚瑟也落了座。
他顺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是伯爵,一杯是泡了干玫瑰的白毫银针,末了毫无悬念地将后者推到了弗洛拉那边。
弗洛拉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开口道谢,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近一个月来郁结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亚瑟。”弗洛拉端着茶杯,略显担心的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忙得不得了?乔治说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和他一起去打猎了,就连玛格丽特姨母都开始问你是不是出国旅游了。”
亚瑟将茶壶轻轻放回银托盘上:“旅游倒说不上,不过我最近确实不太敢出门。我对天发誓,哪怕最近我只是踏进唐宁街附近一家咖啡馆,都要被帕麦斯顿那群人看作是去策划政变。”
“那你最近就是真的在策划政变?”弗洛拉抬起眼,她半开玩笑道:“而且还不想被他们发现?”
“那倒没有,我可不敢。”亚瑟举起茶杯,对她轻轻一敬:“我只是在策划如何让他们觉得我不在策划政变,所以我选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待着。”
弗洛拉嗔怪道:“难道你在家待着不是最危险的吗?你那些朋友每天不是在发表新奇的政论,就是在提出荒唐的观点,我在《经济学人》上都看到了,你怎么能让拿破仑家的人在上面连载《拿破仑思想》呢,这都一连几个月了。”
(本章完)
第816章 继承危机
第816章 继承危机
“《拿破仑思想》怎么了?路易的书写的不是挺好的吗?”
亚瑟笑着随口背了一段路易的大作:“进步从未消亡,但它常常变换方向。它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流转。革命的倾向,始终是要将进步重新带回到掌权者之中。当它处于社会的最高层,它便能果断前行,因为它引领前路。而当它沉入民众之中,它就只能缓慢跋涉,因为它在奋力挣扎。在前者的情况下,人民信赖地接受治理。而在后者的情况下,人民反倒想亲手掌握一切。”
弗洛拉抬起眼睛望向亚瑟,柔和的眼神里带着些不安的情绪:“这段话……是挺好的,可是它也太好了,好得令人感到担忧。”
“担忧?”亚瑟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但是倒也没往其他方面想,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位表姐思想十分传统了,他开玩笑道:“弗洛拉,你该不会担心我是在怂恿民众篡权吧?距离舰队街把我批倒批臭,也没过去几年,经历过伦敦塔事件的人基本都还活着呢。”
“亚瑟,亲爱的,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弗洛拉语气忽然一沉:“或许波拿巴先生说的很好,讲的很对,但是把他的著作发在《经济学人》上……现在不是时候,至少这个月不行。”
亚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弗洛拉,你在担心什么?你刚才说‘现在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弗洛拉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该不该把事情往外兜。
她低头轻抚着蕾丝手套的边角,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最近的政治气氛很紧张,乔治也是这么说的……”
说到这儿,她似乎担心亚瑟不会重视她的警告,于是又强调了一遍:“相信我,至少这个月,你得先把《拿破仑思想》这样的政论文章从版面上撤下来。”
“为什么?”亚瑟意识到事情不妙,但刨根问底的欲望却驱使着他装出一脸茫然的模样:“弗洛拉,难道你有什么事是瞒着我不能说的吗?”
“我没有,只是……”
弗洛拉挣扎了一阵子,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亲爱的,你先答应我,不要乱讲出去。就算是你最信任的人逼问你,哪怕是我以后问你,你也不要把今天我说的内容透露出去。”
亚瑟凝视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弗洛拉,我知道轻重。如果事情真的那么重要,就算你让我往外递消息,我也不会答应的。”
弗洛拉听到这话,先是礼貌的示意老管家和贴身女仆站的远一些,随后用手遮在嘴边,低声道:“国王陛下……”
“嗯……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半个月前在温莎,病倒了。不是那种老年人常见的风寒,而是真正的昏迷,整整一夜都没有苏醒,御医当时以为……以为他可能挺不过去了。”
亚瑟听到这里,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这消息可靠吗?”
“亲爱的,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骗你?”弗洛拉反问道:“索菲亚公主和坎伯兰公爵几天前都临时赶去了温莎,索菲亚公主回来后一直在流泪,肯辛顿宫里现在的气氛也凝重得很,就连康罗伊这两天也不敢多说话。”
亚瑟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国王陛下前几天不还在温莎接见过客人吗?而且阿德莱德王后举办的舞会他也出席了。”
弗洛拉没好气道:“那是因为他挺过来了,如果你参加了那场阿德莱德王后的舞会,就会发现国王陛下的精神头已经大不如前了。虽然他的脸上还是像往常那样带着笑,但是他几乎整场宴会都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跳过哪怕一支舞。”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弗洛拉为什么要叫他小心点儿了。
如果威廉四世真的大病一场,即便这个老水手凭借着硬朗的身体挺过来了,那他也已经经不起下一场折腾了。
换而言之,国王随时有可能驾崩,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半年,又或者是一个月,甚至是明天。
要是帝国出版公司在这个节骨眼儿还一直鼓吹拿破仑思想,难免会触动保守派的敏感神经,他们实在是犯不上冒这种风险。
亚瑟一手按在胸口,假装伸手抹了抹前额的汗珠:“弗洛拉,要不是你,我这次差点又要栽个大跟头。”
弗洛拉对亚瑟的感谢十分受用,她笑盈盈的回道:“那你要回报我些什么呢?”
亚瑟听到这话,没来由的心脏一抖。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装作没有察觉弗洛拉那句“回报”背后的情绪波动。
“回报嘛……对了,你不是喜欢文学吗?最近公司在皮卡迪利那边盘下了一间老仓库,结果意外在里面发现了一批上个世纪的精装书,里面有一本蒲柏的《田园诗集》,我本来是想藏私的,但是你显然比我更懂得欣赏蒲柏的艺术。”
弗洛拉第一时间并没回答,她的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似乎眯得更紧了一些。
她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杯中的干玫瑰轻轻的打着旋:“蒲柏的《田园诗集》当然好,既然你主动提出,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但是,亚瑟,你也知道,女士们向来是很贪心的。”
比女士们更贪心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闻言浑身冒汗,他捏着下巴故作沉思道:“那……马车,马车你喜欢吗?当然,我不是说你的马车不好,可是它的颜色和款式都配不上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你觉得维也纳的费亚克马车怎么样,就是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常坐的那一款,四轮两座或者四轮四座,有可折迭的皮革顶棚,再配上两匹体型修长的奥地利马,看起来一定很漂亮。”
《四轮四座式费亚克马车》
不得不说,亚瑟的这个提议确实很让弗洛拉心动,她甚至一度都动摇了。
毕竟她早就想要换一辆马车了,只是考虑到经济原因,并且她平时也不怎么出远门,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有狠下这个心。
如果借着这个机会……
不,不行……
弗洛拉心中的念头刚刚升起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毕竟她今天来到亚瑟的家里,早就做好计划了,她必须要按预订计划走。
弗洛拉确实想过亚瑟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向她求婚,但是考虑到这位表弟素来严谨的性格,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虽然亚瑟没能鼓起勇气令弗洛拉感到失望,不过好在她还有另外一个十拿九稳的选项。
“费亚克马车当然不错,正巧马上又要到肯辛顿宫夏季旅行的时候了,如果能坐着费亚克出行,肯定要比我那辆老巴鲁什坐起来舒服。”
《巴鲁什马车》
果不其然,弗洛拉发觉自己的话刚一出口,亚瑟的眼睛都亮了不少。
“肯辛顿宫的夏季旅行?你是说肯辛顿宫每年都搞的那个夏季巡游?”
弗洛拉笑呵呵的盯着亚瑟:“就是那个,去年我们去了威尔士和约克,所以今年会去南方去东部。”
说到这里,弗洛拉故意顿了一下,旋即狡猾的假装关心道:“对了,亲爱的,你的心脏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当年落下的病根,直到现在还没好透彻,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去海边阳光充沛的地方疗养?”
“也不是每次都得去海边……”亚瑟低头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但是,最终他依然还是极其不情愿的咬了钩:“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东南部的海风对我确实有好处,医生也这么建议的。”
弗洛拉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了胜利的光芒,但嘴角吐出的话语依然极尽温柔:“那就更该跟我们一起走一趟了。拉姆斯盖特、布赖顿、伊斯特本……总有一处适合你的心肺恢复。”
即便马上就要被拖出水面了,但是这条约克济贫院出产的水陆两栖鱼类依然死咬着鱼钩不松口,他追问道:“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目前初定在下个月中旬,等公主殿下的病情稍稍好转些,我们便启程。到时候不仅是肯特公爵夫人和公主殿下,还有我、莱岑以及约翰·康罗伊爵士,当然,或许还会有几位与公爵夫人关系亲近的贵妇人……听说可能会邀请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夫人,喔,对了,或许还会有一位政坛的青年才俊。”
亚瑟听得更仔细了:“政坛的青年才俊?”
弗洛拉故作无意地耸耸肩:“公主殿下最近貌似对国家事务颇感兴趣,所以肯特公爵夫人想安排一些温和派的青年绅士跟她接触,也好帮她打发旅途中的无聊时光。”
亚瑟琢磨着弗洛拉的话,忽然他又发现自己好像漏过了什么事情:“等等,弗洛拉,你刚刚说公主殿下生病了?”
“确实生病了。”弗洛拉端着茶杯回忆道:“应该有四五个月了,食欲萎靡,一大把一大把的掉头发。其实公爵夫人三个月前就已经解除了对公主殿下的禁足令,但是她自己不愿出门,应该是害怕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外人看见。”
亚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怎么报纸上没有相关报道?公爵夫人下了封口令?”
弗洛拉点头道:“公爵夫人确实下了封口令,自从肯辛顿宫封闭以后,封口令的效果比之前显著多了。而且,你也知道的,一旦出现公主殿下罹患传染病、精神异常,都会令她形象受损。之前埃尔芬斯通勋爵引发的风波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公爵夫人现在已经不能接受任何风险了。”
亚瑟捏着下巴道:“那……公主殿下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克拉克医生说是肠胃不适,但约翰·康罗伊爵士觉得公主殿下是在赌气装病,毕竟肠胃不适不可能一连闹上好几个月。”弗洛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同情维多利亚,她从前有些嫉妒这位公主,但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和公主是同病相怜:“不过我觉得公主殿下应该是长期禁足,身心俱疲,而且她实在是太过思念埃尔……”
说到这儿,弗洛拉忽的话声一止,红着脸自我打断道:“咳咳,大概就是这样了。”
亚瑟斟酌着:“那……她的病最近好些了吗?”
弗洛拉应承道:“好些了,如果病情没有好转,公爵夫人也不可能决定今年的夏季巡游照常举行。”
“那就好,那就好……”亚瑟思索着该如何提前安排好公司的日程,以便为肯辛顿宫的夏季出行让路:“那么夏季巡游的路线定下了吗?是先往拉姆斯盖特,还是布赖顿?我得提前规划,安排行程,好做准备。”
“亲爱的,你就不必这么费心去打听细节了。”
“为什么不能打听?是出于安保上的顾虑吗?”
“因为……”弗洛拉轻轻放下茶杯:“到时候你是被安排着和我们一同出发的。”
亚瑟闻言不禁皱起眉头:“被安排着?”
“就是说……”弗洛拉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会和肯辛顿宫的车队一起走,而不是像其他外人那样,需要另行申请、安排行程、寄送名帖、出示邀请函……你不必做这些。”
亚瑟还是没搞明白其中的关系:“那我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肯辛顿的车队里呢?”
弗洛拉的开心溢于言表:“当然是以特别顾问的身份了。你忘了吗?我刚刚提到过,要安排一位温和派的青年才俊陪同公主殿下,陪她聊天解闷、答疑解惑……这个人选,我向公爵夫人推荐了你。你对维多利亚公主有过照顾之情,她不会抗拒你。而且你又是我的表弟,所以肯特公爵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个坏人选。莱岑和康罗伊也没有对于由你陪同公主出行表示反对,而且那天正巧索菲亚公主和苏塞克斯公爵也在,甚至他们俩也觉得你是个十分正确的人选。”
说到这儿,弗洛拉俏皮的眨了眨眼:“所以,亚瑟,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表姐的邀请吧?”
(本章完)
第817章 全体出动的帝国出版
第817章 全体出动的帝国出版
伦敦的天光尚未全然黯淡,海德公园的树影却已悄然斜长。
海德公园对面的联排别墅中,客厅里正亮着光。
亚瑟一手捧着份报纸,另一手里则拨弄着一迭扑克牌,银质的牌盒就放在那张红榉木圆桌的中央。
至于刚刚下班回家的埃尔德,则把脸埋在一本套着红封书皮的小说后面,他每看两行,就要抬起头扫一眼厨房方向,以防正在厨房忙碌的贝姬发现他的那点小爱好。
但这么读书总归太累人了,他了十分钟的时间才刚刚读完两页,换作往常,十分钟都已经足够他读到正题了,然而现在他却连男主人公的影子都没看见呢。
埃尔德扫兴的叹了口气,随后从兜里摸出怀表,止不住的抱怨道:“真见鬼!马上都七点了,本杰明和查尔斯怎么还没到?”
亚瑟翻过报纸的新一页,不咸不淡的问了声:“本杰明我知道,但你说的查尔斯是哪个查尔斯。”
“当然是初恋已经嫁人的那个查尔斯。”埃尔德回道:“剑桥的那个秃子还在老家和他的未婚妻表姐你侬我侬呢,你难道没看他寄来的信吗?他好像有结婚的打算。”
“你说那封信?”亚瑟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一挑眉毛道:“我觉得结婚恐怕还早。”
“怎么?他写给你的信难道和写给我的信不一样吗?”埃尔德琢磨来琢磨去,心中生出一股被老友背叛的愤怒:“那秃子,我和他在船上朝夕相处五年时间,他居然有事情瞒着我!”
亚瑟摆手道:“得了吧,他可没有瞒着你什么。他给我写的信里也说了他在考虑结婚来着,只不过比起给你的信,他还给我额外附了一份19页的科学调查报告。”
埃尔德好奇道:“什么调查报告?”
“《论婚姻利弊的科学分析报告》,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去储藏室自己拿来看看吧,靠窗那个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最上面那封就是。”
“什么?!”埃尔德一边惊呼,一边一路小跑的冲进了储藏室:“查尔斯那家伙,结个婚他还打算当论文发表吗?”
他翻箱倒柜的找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份达尔文运用科学分析方法提炼总结出的调查报告。
埃尔德郑重其事的两手捧着那份报告,以男高音般嘹亮清澈的嗓音高声朗诵道:“我认为,结婚的好处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孩子,如果上帝愿意赐予我们的话,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们都将成为我一生的伴侣。括号,主要是老年时的朋友,毕竟等到那时候,除了儿女,谁会对一个糟老头子感兴趣呢?因此,我认为,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比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更好。第二,结婚后就有了家庭,有人照料房子,在家就可以听到美妙的音乐,可以随时随地与女性聊天,这些事情绝对有益于一个人的健康……”
埃尔德一口气读了两三页,他灌了杯茶后,清了清嗓子,接着念道:“在说完了如此之多的好处之后,接下来就该说说婚姻的坏处了。上帝啊!像一只工蜂那样,一直工作、工作、再工作的过完一生,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但是,那种独自一人整天生活在烟雾缭绕、肮脏的房子里的生活,更让我无法忍受。想象一下,与温柔贤惠的妻子坐在沙发上,烤着温暖的火炉、读书或者听音乐,是多么惬意……”
埃尔德读到这儿,禁不住眉头一皱,他冲着亚瑟开口问道:“这不是在聊婚姻的坏处吗?怎么他聊着聊着又开始念婚姻的好了?归根结底,他不就是想要背叛咱们这帮匹克威克俱乐部的绅士吗?”
作为仔细研读过达尔文墨宝的老读者,亚瑟给埃尔德指了条明路:“你翻到第九页,论独身生活的好处。”
埃尔德按照亚瑟的指引翻到了第九页,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审慎变成狐疑,又从狐疑变成被冒犯的愤怒。
“独身生活的优点之一,在于不必耽于琐事,不用在傍晚为柴火是否够用而忧虑,也不会在读书时被‘亲爱的,家里的窗帘杆断了’之类的话打断。孩子要洗澡、宠物抓沙发、仆人辞职、岳母要来,连饭菜里盐是多是少都可能成为一场家庭危机。此外,独身的另一大优点在于可以自由前往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没有人会管你是否彻夜未归,或者在绅士俱乐部待到凌晨。你甚至可以像某位我们的某位朋友那样,整日出入莱斯特广场,却丝毫不用担心妻子戳穿你实际上并非什么正派人。要是每天都得陪妻子散步的话,我还怎么工作?唉!结了婚之后,我学不了法语,去不了欧洲大陆,也不可能去美国或者乘坐热气球升空,不可能一个人在威尔士旅游。亚瑟,如此一来,我过得可能连埃尔德都不如……”
埃尔德一巴掌把那份调查报告拍在桌上:““什么叫连埃尔德都不如?!这秃子到底什么意思?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了?人类文明生活的下限参照物吗?”
亚瑟啪地翻过报纸的新一页,头也不抬道:“你不是一直自诩是自由生活的底线试验者吗?一个拜伦式的英雄?”
“那是我自己说的!”埃尔德暴跳如雷道:“我说我自己是浪子,是调侃,是风度。但是查尔斯说我,那就是胡说八道了。”
他挥舞着那份达尔文的报告:“你瞧瞧,成日出入莱斯特广场?我什么时候成日出入了?我那是有计划的!有计划的巡视伦敦夜生活生态,是一种……一种人类学的考察研究。”
“人类学的考察研究?”亚瑟琢磨了一下:“也是,你甚至做了分类统计,还出了本专著呢。但是,埃尔德,你在专著里虚报实验结果的行为,现在科学界是不鼓励的。”
埃尔德当然明白亚瑟说的那本专著是什么。
《乡巴佬的导师:更多伦敦狂欢!在大都会享受繁华》!
今年伦敦地下出版市场的抢手货。
他厚着脸皮道:“我做分类统计是为了避免调查结果重样,影响最终研究成果的准确性!再说了,那还是查尔斯邀请我去的,有几次他还亲自给我带路呢!”
亚瑟惊诧的抬起眼皮道:“你确定带你去的是秃头的那个?”
“当然了。”埃尔德气弱道:“他去的莱斯特广场旁边的那家旧书店,我只是恰好绕到前面去了,但是最起码我们在地理意义上是同行的。”
亚瑟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当着贝姬的面,倒也懒得再调侃他了。
他转换话题道:“话说回来,查尔斯的那个未婚妻你见过吗?”
“见过一次。”埃尔德听到这话,气势立马壮了不少:“去年我刚回不列颠的时候,去查尔斯家里做过一次客,当时查尔斯还不愿意告诉我,他的未婚妻是谁。但是我在镇上四处打听,总算让我问了个水落石出。你知道吗?亚瑟,虽然查尔斯嘴上说着那是他的未婚妻,但搞了半天,那老小子还没订婚呢。”
“是谁?”
埃尔德一想到达尔文马上就能吃上白菜了,心里就忍不住来火:“那小子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呵,他的那个小女朋友,说出来吓你一跳。”
埃尔德抬起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茶壶:“看见这个了吗?”
“茶壶?”
“对,也不对。”
“陶瓷(china)?”
“很接近了。”
“查尔斯要娶个中国姑娘?”
埃尔德白了一眼:“亚瑟,你猜谜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谱?你怎么不说查尔斯要娶维多利亚公主呢?”
亚瑟开口道:“查尔斯要是有这个本事的话,那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罢了,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埃尔德清了清嗓子:“咱们的老朋友,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的高材生,贝格尔号随船牧师,皇家学会及林奈学会会员,查尔斯·达尔文先生,正在考虑向他的表姐、乔赛亚·韦奇伍德先生的孙女艾玛·韦奇伍德小姐求婚。”
《艾玛·达尔文夫人肖像》英国画家乔治·里奇蒙德绘于1840年
埃尔德一说出韦奇伍德这个姓氏,亚瑟顿时明白了他之前为什么要拿陶瓷茶壶说事了。
因为那个价值不菲的陶瓷茶壶正是由英国最成功的陶瓷生产商韦奇伍德公司生产的。
而亚瑟之所以会将家中的瓷器全部换成韦奇伍德牌的,则是由于他当年在俄国当外交官时,看见尼古拉一世使用的餐具全部都是韦奇伍德公司的定制款。
或者,说的更严谨一点,那套餐具是罗曼诺夫家族祖传的,是当年尼古拉一世的奶奶叶卡捷琳娜一世向韦奇伍德公司下的订单。而且,除了俄国皇室以外,英国王室也一直是韦奇伍德公司的大客户。从上个世纪开始,韦奇伍德公司一直都是英国王室的瓷器供应商。
虽然亚瑟不是沙皇,这辈子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当上沙皇了,甚至他都不是个年入四万镑的中产阶级,但这个约克猪倌还是想试试看皇帝的金锄头是不是真的比他的铁锄头好使。
因此,本着财富再分配的想法,亚瑟回到伦敦后没多久就向韦奇伍德公司下了一套订单。
当然了,他订的肯定没有俄国人那么多,也没敢选择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同款。
亚瑟听到达尔文将要迎娶韦奇伍德家族千金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要早知道达尔文有路子,他就不那么急着下订了。
亚瑟不忿道:“查尔斯这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我从前还真以为他家里就是个普普通通开诊所的呢……”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道:“谁说不是呢?查尔斯这小子,他家里确实是医生,这一点他倒是没撒谎,但是他没说他爷爷当年可是曾经受到过乔治三世的邀请出任御医的,只不过他爷爷不喜欢伦敦,所以拒绝了国王的邀请。而且,你知道吗?他爷爷和瓦特蒸汽机的发明人詹姆斯·瓦特还是至交好友,他们还建立有一个自然哲学组织,叫做月亮会,里面有一大堆皇家学会成员。他爷爷、他爸爸、他外公、他舅舅,全都是皇家学会的成员,咱们差点就让蒙过去了。”
埃尔德的话有一多半都没进亚瑟的耳朵,他还在为了大价钱购置韦奇伍德瓷器感到心痛:“查尔斯,韦奇伍德小姐……他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埃尔德,我觉得咱们应当立即修书劝进。要不是电报线没搭到什鲁斯伯里,我现在就给他拍一封电报过去。”
“谁说不是呢?”埃尔德摘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就查尔斯,就查尔斯·达尔文这种家伙,能娶到韦奇伍德小姐,那都算是我这五年在海上虔诚修行替他积攒下来的功德。我也搞不懂这秃子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嘛……查尔斯自己心里估计也有点数,我听他说,他下个月好像打算带他的表姐去马盖特的海滩度假来着。”
“马盖特?肯特郡?”亚瑟一听到这个地名,就忍不住要起歪心思:“嗯……话说回来,我下个月也要去那边疗养来着,我最近心脏又有点不舒服了。。”
“是吗?”埃尔德闻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喔,对了,下个月亚历山大不是要带他儿子来不列颠度假吗?依我看,伦敦也没什么好待的,我今年的公休也没用呢,到时候不如咱们一起去马盖特给查尔斯搅和搅和?喔,对了,还有那个初恋嫁人的查尔斯,狄更斯先生,把他也一起捎上吧,这个时间点,去海边度假的富家千金可有不少,他要是能够钓上一个,总归不会比那个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银行家女儿差的。”
“嗯……”亚瑟的指尖敲打着桌面:“那本杰明呢?咱们就把他一个人扔在伦敦吗?”
“本杰明,呵……”埃尔德一想起那个犹太小子就忍不住嫉妒:“你就不用担心他了,这种度假的好日子,赛克斯夫人不一早就把他们俩的‘小蜜月行程’给安排好了?”
(本章完)
第818章 至死不渝
第818章 至死不渝
邮轮自泰晤士河南口缓缓驶出,伴随着汽笛发出低沉的轰鸣,舰艏在水面上犁开一道道乳白色波纹。
这是一艘可以搭载三百人的邮船,这艘船虽然并不专属于王室,但它的船票费用也不是工薪阶层能够承受的。
按照康罗伊制定的出行计划,肯辛顿宫此次夏季巡游的阵仗,在表面上维持了适度亲民的姿态,王室随员与部分公众混乘,但船舱内的休息区也划分出了若干仅供肯辛顿宫人员出入的特区。
后舱设有隔离帷幕,供肯辛顿宫专用,前舱与开放甲板则由普通乘客共享。
亚瑟就坐在那间半封闭的观景舱里。
他面前是一扇敞开的风窗,窗外能听见孩童的尖叫、中产阶级太太们惊叹风景的惊呼,还有一两个口音浓重的小伙子正在偷偷摸摸的讨论肯辛顿宫的人员当中究竟哪个才是维多利亚公主。
可惜的是,不论他们怎么猜测都是错的,因为今天维多利亚自从上船以后就一直没有出过船舱。
此时的维多利亚早已不复半年前的神采,脸色苍白,唇角干涩,原本光亮的栗色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正如弗洛拉所说的那样,她这半年大病一场。
她在肯辛顿宫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与莱岑以外的任何人说过话了,但这倒不是因为其他人不和她说话,而是维多利亚主动拒绝了所有人的问候,其中甚至也包括了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
她上一次开口说话,还是昨天在温莎城堡参加叔叔威廉四世举办的生日晚宴的时候。
她还记得,当时100名王室贵宾在桌前端坐一排,准备享用生日晚宴,在烛光照耀下人影绰绰。
母亲坐在威廉叔叔的右手边,姑姑索菲亚公主坐在他的左手边。
威廉叔叔喝光了他酒杯里的酒,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大肚子被束腰勒得紧紧的。
紧接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起身发言:“我愿上帝能允许我再活12个月,届时,如若我死去,将不会有摄政王出现。我将能心满意足地将王室的权威交给那位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年轻小姐个人施展,而不是交给我身旁的这个人手中,她的身边净是些心怀不轨的顾问,她自己也没有能力胜任摄政王的要求。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已经遭受到了这个人极大且持续的羞辱,但我已经决心不再忍受任何对我如此不敬的行为。在诸多让我感到不满的行为中,我尤为不满的是,那位年轻的小姐,我的侄女,我可爱的德丽娜,一直被迫与我的王庭保持距离。她一再被禁止进入我的会客室,而她本应一直待在那里……我是国王,我决心要让我的权威受到尊重,未来我将坚持要求并命令维多利亚公主在一切场合出现在我的王宫当中,因为这是她的职责,更是她的权利。”
威廉四世的话刚说完,维多利亚的泪水就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承认自己从前确实有些害怕这位看起来有些粗鲁的国王叔叔,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威廉叔叔的心肠总是这么热乎。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威廉叔叔站了出来,替她做主。
而威廉四世如此劲爆的发言自然也引来了宾客们的瞩目,所有人都在偷瞄着脸颊通红的肯特公爵夫人,很显然,她当时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反驳之词,然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没过多久,肯辛顿宫的随从们便在肯特公爵夫人的带领下迅速离席,桌上的草莓果冻、海绵蛋糕和酒浸果酱布丁丝毫未动。
然后,今天一大早,她们就带着维多利亚登上了夏季巡游的邮轮。
亚瑟当然也从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那里得知了昨晚在温莎城堡发生的种种。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威廉四世居然会在公开场合如此羞辱肯特公爵夫人。
但是换句话说,威廉四世或许是真的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他就连最后的一点克制和王室体面都不打算留给肯辛顿宫了。
而从肯特公爵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弗洛拉到家中叫他起床也可以看出,公爵夫人是真的慌了,因为除了肯辛顿宫里的自己人以外,她陡然发现好像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她那边的。
她这半年来曾经多次试图缓和与女儿的关系,甚至不惜把她的儿子、维多利亚的同母异父哥哥卡尔·莱宁根亲王从德意志叫到了伦敦,帮助她调解关系。
然而,现年32岁的卡尔·莱宁根亲王在得知了妹妹的遭遇后深感震惊,而且他对于康罗伊对莱岑的刻骨仇恨和粗暴对待同样感到震惊不已。但是由于他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一直在给康罗伊说好话,所以莱宁根亲王也就将信将疑的开始试图调解康罗伊与莱岑的关系,并竭尽全力想要安抚好妹妹维多利亚。
但遗憾的是,莱宁根亲王毕竟年长维多利亚15岁,二人之间有代差不说,他们俩小时候也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多长时间。
莱宁根亲王10岁时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莱宁根大公的头衔,而在母亲改嫁英国后,他就去了瑞士上中学,中学毕业后便立马进入哥廷根大学师从德意志法学大家卡尔·弗里德里希·艾希霍恩,完成学业后便立马回了他的小邦国当起了实权君主。
他与妹妹维多利亚的交际,也就仅限于每年一次的暑期探亲,因此二人远远称不上情谊深厚。
维多利亚虽然愿意和大哥说两句话,但也就仅限于说两句话罢了。
而意识到这里面事情不简单的莱宁根亲王倒也没有太勉强妹妹,因为他发现,母亲居然还希望自己能够写信给舅舅利奥波德,让舅舅去要求维多利亚将摄政王执政期限从18岁延长到她21岁为止。
所以莱宁根亲王在与斯托克马男爵简单交流,并得知了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浑以后,果断提前结束探亲假,连夜跑路回了德意志。
在经受了这么多轮的打击以后,肯特公爵夫人理所当然的慌了。
她开始在人前公开批评维多利亚,提醒她还很年轻,并且告诉她,她的所有成功都归功于母亲的良好声誉。她一再指出,自己是一个长期受苦的母亲,自己放弃了在另一个国家的舒适生活,专心致志地要将女儿培养成一位女王。但是,肯特公爵夫人的这套自我陶醉的受害者论述显然越来越不受维多利亚的欢迎了。
维多利亚虽然会安静的听完母亲的抱怨,但是她依旧是对母亲一句话也不说。
若非如此,肯辛顿宫今年的夏季巡游绝不可能会增添一个能陪伴维多利亚,并且能和她聊天解闷的人员席位。
见到亚瑟明显让维多利亚萎靡不振的情绪好了些,亚瑟望着她红彤彤的眼角,笑着低声问了一句:“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不,不是。”维多利亚摇了摇头:“我不是不高兴,而是太高兴了,所以才哭得。我必须要向威廉叔叔道歉,虽然我从前就觉得他是个和善的好人,但是我依然低估了他善良的程度,希望上帝能够保佑他,保佑他的身体能够好起来,因为他是一位虔诚、谦卑、慈爱的基督徒。”
“如果国王陛下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亚瑟回忆道:“我记得,国王陛下有一次曾经在宴会上说过,他年轻的时候,除了寻欢作乐,胡作非为以外,什么也不信。可是当他有一次航海,碰到了暴风雨,见到了大海的奇迹以后,他就信起来了,从此以后,他就成为了一名真诚的基督教。他还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去见了上帝,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原谅他当年的年少轻狂。”
“上帝一定会的。”维多利亚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是个好人,没人比他更配得上天堂了。”
亚瑟望着她那近乎虔诚的神情,像是有感而发的随口感慨了一句:“殿下,看来,你这段时间真是受苦了。”
维多利亚原本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上的那条白色蕾丝手帕,听见这句话,却像是被某根神经忽然拨动了一下。
她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沉默在她唇边盘桓了几秒,然后她微不可察地咬了咬下唇,像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应这句并不算刻意的关怀。
接着,她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心头那个被死死压着的重物终于失去了束缚。
“我……”她喉咙发紧,声音沙哑:“我已经忍了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克制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随后转过身去,眼泪瞬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流了下来。
她极力想要维持一点体面,但却怎么也抑制不了那种被长久压抑、忽然释放的情绪冲击。
她哭得不像一位王位继承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深夜无助的普通姑娘。
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随后演变成真正的痛哭失声。
亚瑟没有劝她,也没有走近。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轻轻将窗扉合上,把外头甲板上嬉闹孩子的笑声隔绝在外,默默的守着这场来得太迟的哭泣。
大约过了几分钟,维多利亚终于缓过了些。
她仍然背对着亚瑟,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亚瑟爵士,我只是……太累了。”
亚瑟递过一杯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你不必道歉,在这艘船上,在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压抑情绪。”
维多利亚接过水,小口呷了一下,又擦了擦鼻尖,嗓音还有些发哑:“谢谢你。”
气氛沉静下来,亚瑟没有立即转话题,而是等她自己把情绪慢慢沉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他才低声开口,仿佛只是继续刚才未竟的话题:“那……你最近,有再见到埃尔芬斯通吗?”
维多利亚手指一紧,杯中的水险些洒出。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还有泪光。
“没有。”她低声答道,顿了一下,又几乎像是咬牙似的重复了一遍:“没有。”
“真的没有?”亚瑟语气里没有怀疑,只有试探。
“我连他的信都收不到。”她推开窗户,望向窗外,眼神落在远方的河雾里:“昨天在温莎城堡的时候,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但我没有拆,就被康罗伊收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嗯……”亚瑟闭上眼睛沉吟了一阵,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殿下。”
“嗯?”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封信:“您有三分钟的时间,看完之后,立刻把信还我,我要拿去销毁。”
维多利亚怔怔地望着那封信,那是一封厚实的、用老式羊皮纸折迭起来的信笺,封口已经拆开了,但折痕依旧工整,上面的署名写着:约翰·埃尔芬斯通勋爵。
“你……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康罗伊托弗洛拉把这封信处理掉。”亚瑟回答得简短:“但她没交给莱岑,也没交给康罗伊,而是交给了我,因为她非常同情你。”
维多利亚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她终于接过信笺,轻轻展开。
她看得很快,准确来说,是她早已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这样的信。
我最亲爱的公主殿下,我最亲爱的德丽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本国海岸,踏上了前往异土他乡的邮船。
从今往后,我将不再是那位时常陪你在园散步、与你讨论政治和诗歌的年轻人,而是印度殖民地的行政长官,一名王冠之下、王室之外的殖民地官僚。我得到了新任命,印度的马德拉斯总督,我接受了,或者说,我没有拒绝的能力。
我不知道康罗伊会不会允许你拆开这封信,如果他没有,那也许此刻这封信只是躺在某个被上锁的抽屉里,被某位自诩忠诚的侍女悄悄掩埋了。可我希望,你终究会看到它。
我没有来向你道别,因为我不敢独自面对你,哪怕你只是沉默地看我一眼,我也无法承受。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懦夫,直到你说过那句话——你害怕的不是放弃,而是外人的压力。是的,德丽娜,我害怕的从来不是远方,而是留下。
我爱你。
这句话我终于敢写出来了。
可我也知道,这句话没有资格被你铭记。你肩上的命运早已不容许一个男人用“陪伴”来安慰,而只能用“臣服”来伪装爱意。
所以我走了,我离开了这片土地。
但我会记住你,记住你在我掌心低声说出“如果我不是王室成员该多好”的那个傍晚。
愿你在未来的王冠下,不至忘了那个短暂拥有过自由的自己。
你至死不渝的忠诚仆人与爱的奴隶。
约翰·埃尔芬斯通
第13代埃尔芬斯通勋爵
(本章完)
第819章 黑斯廷斯计划
第819章 黑斯廷斯计划
信被合上时,维多利亚的指尖仍在轻轻颤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那封信递回给亚瑟,像是刚刚从一段长达半年的梦境中苏醒。
亚瑟没有立刻接过那封信,而是掀开怀表盖看了一眼:“殿下,三分钟,你还剩下三十秒。”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维多利亚的手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帘,睫毛轻颤,像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多看一眼那熟悉的笔迹,多触摸一下那微微发热的纸张。
可仅仅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却将信稳稳的放在了亚瑟的掌中。
“已经足够了。”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颤抖,也不再沙哑,更不见了哭腔。
亚瑟微微一愣,他凝视着维多利亚眼角的泪痕,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有意沉默了片刻,直到确定维多利亚确实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想法后,这才摘下帽子,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按在胸前,微微躬身道:“如您所愿,公主殿下。”
语罢,他将那封被她读过的信小心收起,藏入内侧衣袋,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了观景舱。
走廊外的气流略显沉闷,船体的震动透过地板一丝一丝的传上脚踝。
他没有立即动身去寻找火源,而是顺着走廊一路向船尾走去,避开了乘客聚集的餐厅、甲板和前舱,最终停在了一扇写着“仅限船员通行”的小门前。
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推门而入。
那是船上的一个备用厨房,几只装卸用的破木箱靠墙迭放,舱角堆着几捆泛黄的麻绳,还有一盏微弱晃动的煤油灯挂在横梁上,把整个房间照得如密室般昏暗。
亚瑟关上门,反手插上门闩,才缓缓从内衣口袋里抽出那份折迭整齐的信纸。
但他抽出的信笺,并不止一张,而是整整一迭用羊皮纸誊写、字迹工整的信笺,那是约翰·埃尔芬斯通在动身前留给维多利亚半年来的全部信件,有的写得真挚恳切,有的满载诗意与缠绵,有的在低声倾诉离别前夜的梦境与悔恨,还有的甚至列举了他愿为她放弃官职、断绝家族使命、甘于流亡的幻想。
但这些信,亚瑟并没有全部展示给维多利亚。
他并没有犹豫,也没有多看一眼那一页页写得密密麻麻的深情字句。
他只是弯下腰,拉开炉门,将那堆信纸一齐丢入火舌正在跳动的炉膛里。
火焰瞬间暴涨。
信纸发出噼啪作响的脆响,在亚瑟冷静至极的注视下,一点点的,卷曲、折迭、焦黄……
亚瑟摸出雪茄盒,借着这段被焚毁的恋情,吞吐着来自哈瓦那阳光海岸的烟雾。
他并不认为这是残忍,反倒有几分清醒地认定这是慈悲。
埃尔芬斯通的这些信不过是年轻人坠入情网后的冲动遗作,一时激情,夹杂着自责、怯懦和浪漫主义的自我怜悯。
亚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者说,他见得太多了。
从伦敦的下等酒馆到白金汉宫的舞厅,多少少男少女在与爱人分别前曾经写过类似的信件,言词恳切,语言优美,甚至配有诗歌与誓言,可一旦转身登船,立刻便能忘得干干净净,回到各自的使命与生活当中去。
至于维多利亚,她当然年轻,也当然伤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必要看到幕后的全部事情。
相反的,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经被爱过,仅此而已。
一个合时宜的结尾,远比一个模糊不清的期许更有助于她未来的成长,也有助于她日后肩负起英伦三岛的117个郡。
爱情从来都不是自由的,至少女王的爱情不是。
炉膛中的火焰渐渐平息,羊皮纸最后一角在炽红的炭火边缘轻轻抖动了两下,终究化作一撮无声的灰烬。
亚瑟望着炉火沉默了几秒,随后将雪茄从嘴角取下,在炉边轻轻一按,压灭。
他整理了下衣裳,又回身将那盏晃动的煤油灯调暗,然后伸手拉开门闩,推门走出。
门刚被推开,一股略带鱼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正准备向前走去,肩膀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亚瑟瞳孔骤缩,心里一惊,他几乎是本能地反身一转,右手向那只手腕一扣,左臂反擒上对方的肩膀。
“你疯了?亚瑟!是我,是我!”
被亚瑟反扣在墙边的埃尔德,差点疼的挤出两滴眼泪:“操!”
亚瑟看清了埃尔德的脸,不由松了口气,他手腕一松,将埃尔德从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你不在甲板上喝酒看姑娘,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埃尔德揉着自己差点脱臼的肩膀,瞪了亚瑟一眼:“我不过随便走走罢了,鬼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拜托,亚瑟,我又不是东区的流氓。”
“抱歉,埃尔德,我不知道你刚改行。”亚瑟顺手关上身后那扇门,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是想要掩住了门缝里隐隐飘出的焦味。
埃尔德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这里头……船舱走水了?亚瑟,你刚才在里面烧什么?”
亚瑟闻言,面不改色的用一首十四行诗插科打诨:“我把她的信丢进了火,她说我是狗,我笑着附和。思念这东西,烧得掉最好,不然夜夜梦里都是她的面容。”
埃尔德一听到这首诗,脸上不由浮现得意之色:“亚瑟,想不到你都会背了,怎么样,我这首诗是不是写的很有拜伦的风格?”
亚瑟闻言,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道:“如果我说,你已经是与拜伦同水平的诗人了,那恐怕有失偏颇。但我必须得说,你这段已经很有拜伦勋爵的神韵了。”
“是吗?”埃尔德受宠若惊道:“那你觉得这段的神韵接近拜伦的哪一首诗呢?”
亚瑟搜肠刮肚,痛定思痛的开口道:“就那一首:若有缘再见,事隔经年。我将如何向你致意,以眼泪,以沉默。”
亚瑟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感到自己好像涉嫌亵渎拜伦这个死者了,但纵然他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依旧改不了埃尔德大受鼓舞的事实。
埃尔德笑容灿烂的搭着亚瑟的肩膀:“亚瑟,不得不说,你是识货的。”
趁着埃尔德还没打算发表诗集,亚瑟赶忙转换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没事跑到这里干什么?”
埃尔德瞥了亚瑟一眼,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实话实说。
片刻后,他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开口道:“你看到甲板上穿青色褶边裙子的那个姑娘了吗?笑得很甜,一看就是那种刚刚成年、对海风和小说都还怀有浪漫幻想的小姑娘。”
亚瑟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埃尔德摊开手掌:“我不过夸了她的眼睛很像威尼斯的海,还说她要是在君士坦丁堡,肯定能让苏丹亲自下旨让画师替她画像。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绝无虚情假意。”
“结果呢?”
“结果她旁边那个看起来像是她哥哥的男人忽然冒火了。他说我亵渎了他的未婚妻,要我立刻道歉。我试着解释……但他不听,我一看这架势不妙,于是就绕到了后舱这边避风头,没想到你也在这。”
亚瑟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被扯歪的领口和鞋面上残留的脚印上:“他们动手了?”
“差一点。”埃尔德理了理衣领:“还好我跑得快,你要知道,当年在南美的时候,在那场与美洲狮的赛跑当中,我可是排行第三的,美洲狮也就比我快上一丢丢。”
“你第三,美洲狮第二,那第一难不成是查尔斯吗?”
“查尔斯?得了吧,他跑得还没我快呢。”埃尔德点燃烟斗道:“排第一的是子弹。”
埃尔德靠着墙吸了口烟:“好了,我的事交代清楚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和我们的未来女王殿下,在那间观景舱里,到底聊了些什么呢?”
亚瑟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没听见。
“别装了,亚瑟,我刚才可在走廊那头看到了一点。”埃尔德歪着脑袋,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逼迫道:“她出来的时候眼眶红得像是刚刚被烟呛过,要是换成别人,我可能都以为她在船上遇到坏人了。”
亚瑟低头掸了掸袖口上的烟灰,语调平稳的反问道:“你是想听实话,还是听一个足够八卦的版本?”
“我当然想听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版本。”埃尔德吐出一个烟圈,略带调侃道:“最好还能配点忧郁的背景音乐,比如舒伯特。”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无非是在聊埃尔芬斯通。”亚瑟找埃尔德借了个火:“你不是也知道吗?墨尔本子爵的建议,埃尔芬斯通勋爵调任印度马德拉斯总督。”
埃尔德闻言不由感叹道:“印度……马德拉斯总督……他妈的,真让这小子捞着了!要是换了其他人和维多利亚公主传绯闻,早让一脚踹到澳大利亚去了。埃尔芬斯通可倒好,摇身一变从寝宫侍从成了马德拉斯总督,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一年能捞多少钱。”
亚瑟叼着烟斗哼了一声:“羡慕?羡慕你也学不来。埃尔芬斯通勋爵是苏格兰辉格党贵族的代表,墨尔本子爵只要不想在党内造成分裂,就不能严格处理他。况且埃尔芬斯通与国王陛下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当年国王陛下还是个海军实习生的时候,埃尔芬斯通的叔叔还当过陛下的舰长,寻常人可没办法效仿他的路子。”
埃尔德当然知道卡特家族没办法和埃尔芬斯通家族相提并论,所以他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结。
他转而问道:“那公主殿下这回……算是彻底死心了?”
亚瑟将烟斗叼在嘴边,任由那团温热的青烟沿着鼻梁蜿蜒而上:“死不死心……重要吗?”
在这个问题上,埃尔德鲜有的保持了与亚瑟一致的观点:“说的也是,死不死心从来都不是问题,尤其是在这种年纪,眼泪和誓言都太不值钱了。过段时间她就会忘了那家伙长什么样了,就像我上周才认识的那个威尔士姑娘一样,今天我已经想不起来她的眼角的泪痣是一颗还是两颗了。”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对了,其他人呢?”
埃尔德咂摸了一下嘴巴:“狄更斯在头等舱那边跟船长聊天呢,我让他去餐厅找找有没有看对眼儿的姑娘,但是他没那个胆量。至于亚历山大那胖子嘛,他睡过头了,他昨晚赌钱输了个精光,我到处都没找到他,应该是没赶上船。不过不打紧,他带着儿子坐下午那一班船也一样。”
埃尔德正说着呢,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偷偷摸摸的点评着甲板上姑娘们的样貌。
然而,他们刚走到走廊尽头,两个男人忽然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的站姿在游客当中略显独特,双脚略张,重心偏右,左臂自然垂落,右手隐约搭在腰侧,一看就直到兜里肯定藏了些什么。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其中一人低声开口,语调冷静而礼貌,他抬手敬礼的模样带着一丝官样文章的味道。
亚瑟看了他们俩这副紧张的模样,略一撇嘴道:“有事?”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男人看起来有些局促:“我们奉命前来,有客人在上层舱等您。”
“当然。”亚瑟抬手向埃尔德打了声招呼:“你先去餐厅点餐吧,我待会儿就来。”
埃尔德虽然为人粗线条,但这不妨碍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两个家伙是苏格兰场的便衣警察。
“行,那我在餐厅等你了。”
亚瑟被引入的是位于上层靠近船桥的一间包厢,这里远离公众活动区域,装饰虽不奢华,但却胜在整洁安静。
舱门在他身后被轻轻掩上,两位引路的便衣警官顺势退到门外,守在了门口。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亚瑟的目光从茶几上的银壶与冒着热气的两杯红茶上掠过,很快便落在那道站在窗边、手背搭着栏杆的身影上。
他摘下手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伸手将那杆靠在门边的贝克式步枪拎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里视野不错,作为瞭望点足够合格。你挺会选位置的,托马斯。”
(本章完)
第820章 英国佬过海,各显神通
第820章 英国佬过海,各显神通
窗外的海风徐徐拂动,邮船已经驶过了滨海的格雷夫森德,泰晤士河口在此处陡然张开,蔚蓝色的宽广海平面近在眼前。
上层的包厢内,托马斯·普伦基特,这位警务情报局幽灵队的队长缓缓转过身来,这位身材发福走样的神枪手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呢便装,本就不富裕的头发比之三年前又稀疏了不少,油亮的脑袋在太阳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发着光。
普伦基特先是抬手向亚瑟敬了个礼,随后尴尬的放下了左手拎着的白兰地酒瓶,向亚瑟解释道:“爵士,您也知道,我这是老毛病了。执行任务之前如果不先来两口,举枪的时候手就抖。”
亚瑟笑着摆了摆手:“托马斯,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放轻松,我又不是罗万厅长那种一板一眼的风格,只要你能把工作做好,我才懒得管你上班时间有没有喝酒。”
亚瑟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况且我现在早就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这次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向苏格兰场请假上船,就已经令我感到无比感动了。”
普伦基特闻言再次敬礼道:“爵士,陆军不会因为威灵顿公爵不担任陆军总司令就不尊敬他,您在苏格兰场也是一样的。如果有哪个新入职的雏儿敢对您不尊重,那么用不着您下命令,我第一个冲上去用枪托砸烂他的狗头。”
虽然普伦基特既不懂得白厅文官那些长篇大论的排比句,也不懂得像舰队街的记者那样运用各种光怪陆离的比喻句。但他简单暴力的言语落在亚瑟的耳朵里,简直堪比天籁之音。
亚瑟摸出雪茄盒扔到普伦基特的手里:“托马斯,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弯弯绕,所以我也就不和你来虚的了。你的队员呢?今天登船比较仓促,我暂时还没收到完整的名册。”
“我带了四个95团‘绿夹克’的老伙计,汉密尔顿、摩尔、比格斯,还有韦恩。”普伦基特报出一连串熟悉的名字:“我们四个登船的身份,是南岸老兵俱乐部的成员,几位老战友来参加海边的纪念聚会。苏格兰场方面,我们几个人都请了假,局里只知道我们外出休养,具体去哪儿他们没有问,我们也没说。”
“没问?”亚瑟笑着问了句:“罗万厅长也没问?”
“罗万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但是他不打算知道原因。”普伦基特至今仍对罗万厅长处理冷浴场事件的方式耿耿于怀,即便是在罗伯特·卡利警长的纪念仪式举办后,他心里的疙瘩依然没有消解:“您又不是不了解罗万,不知情就等于没有责任,他可不想担风险。”
亚瑟并没有附和普伦基特,虽然他知道普伦基特说的没错,但倒也不至于将罗万想的那么龌龊。
对于罗万这种做事一板一眼、极其重视制度建设的人来说,他能够对下属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如果再想让他主动越权行动,那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亚瑟点燃一支雪茄,深吸一口道:“最近局里怎么样?我离开太久,有些消息,外头不好打听。”
“能怎么样呢?照旧是那副德行呗。内务部空降来的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会写报告,他们升职倒是挺快的,但是论起真刀真枪的上街干活,那还是得靠我们这些糟老头子。”
普伦基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情报局最近的状况还不错,罗万没让那几个内务部来的家伙插手我们,之前那些被他调离警务情报局的老同事们也接二连三被调回来任职了。喔,对了,四处的富勒警督年初旧伤复发,所以菲尔德局长就安排他退二线了。”
“那四处的工作现在是由谁负责的?”
“琼斯,布莱登·琼斯警督,您当年在格林威治和陶尔哈姆莱茨的老部下。”普伦基特显然对这个人选很满意,他笑着开口道:“菲尔德局长给罗万厅长打了报告,把他从陶尔哈姆莱茨警区要来了。”
亚瑟同样对这个人选很满意。
毕竟琼斯是过去几年苏格兰场开展“去黑斯廷斯化运动”时,唯一一个始终不曾向总部低头的家伙。
要不是琼斯主管的陶尔哈姆莱茨警区实在烫手,说不准他一早就被罗万拿下了。
但现如今,亚瑟与罗万不仅和好如初,二人的关系在卡利警长的纪念仪式后还更上一层楼。
所以,苏格兰场对琼斯的打压自然也就成了过去式。
甚至于,琼斯在苏格兰场的状态都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的称为过去式了。
毕竟苏格兰场作为一个以退役军人为基础而建立起的组织,天生就欣赏琼斯这样“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硬骨头”。
从前琼斯作为需要被清除的黑斯廷斯系余孽时,警官们还不好公开流露出对他的欣赏。
可现如今,大伙儿显然就不需要顾忌那么多了。
而作为亚瑟的老部下之一,新上任的警务情报局代理局长查尔斯·菲尔德警司,自然也需要通过人事任命向警务情报局的警官们展示出他作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衣钵继承人,以及苏格兰场黑斯廷斯系话事人的“正统性”。
所以,他在此时将黑斯廷斯色彩浓重的布莱登·琼斯警督调入警务情报局,并加以重用,也就成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选项。
至于罗万为何会默许这帮亚瑟的小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抱团,那自然是由于他感受到了来自内务部的压力。
如果说的直白一点,那就是他很不爽内务部随意往苏格兰场安插人手的行为,但是他又对上级部门的安排无可奈何。
所以,他既然挡不住内务部往局里塞人,那还不如把当年亚瑟组织起来的小团体重新扶起来当作缓冲地带。
假使将来内务部的空降人员与苏格兰场意见相左、发生冲突,那必然是先因警务情报局而起,毕竟这可是苏格兰场各部门当中不讲规矩、最肆无忌惮和胆大妄为的团伙了。
而等到那个时候,罗万再跳出来当和事老,假装公平公正的各打五十大板。
当然了,鉴于罗万与亚瑟的关系,他对警务情报局的惩罚或许不会那么狠,大不了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可想而知的是,罗万对内务部空降人员的惩罚就不会那么温柔了。
双方同样做降职处理,但是有的人降了职能升回去,有的人则一路坐滑梯。
双方同样接受内部调查,但是有的人薪水照发,有的人则停职停薪。
论起整人的本事,罗万这个退伍的陆军军官其实未必会比白厅的官僚差到哪里去。
从前他不这么干,只不过是不想与内务部公开对抗。但是真要把他逼急了,明面上不能对抗,私底下他也有的是办法给内务部使绊子。
毕竟罗万早就不想着继续升迁了,只想照顾好苏格兰场这一亩三分地。
内务部要想拿捏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家伙,那还真挺困难的。
即便他们大动干戈的解除了罗万的职务,新上任的厅长也未必能使唤的动苏格兰场的警官们。而能使唤的动苏格兰场警官的新厅长,则有极大概率会比罗万更难搞。
普伦基特给亚瑟倒了杯酒,继续说道:“还有六处那边,他们最近和外交部走得挺近,这几个月一直都搞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捣鼓点什么东西。我听说他们好像要组建一支新班底,里头全是会讲三种语言以上的绅士,而且规定长得帅的优先。”
“外交部?”亚瑟随口问了句:“谁牵头的?”
“不清楚。”普伦基特回忆了一下:“不过外交部那边负责和六处接洽的家伙好像叫……叫……休特,对,理查德·休特先生。”
“休特?”亚瑟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七七八八:“如果是派他来的话,那应该是外交部的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牵的头,估计是因为这几年在伦敦驻留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外交部自己忙不过来,所以打算让六处帮忙分担一点工作。”
亚瑟话音刚落,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轻柔却高亢的女声,尾音略带拖腔,还夹着几分带笑的娇嗔:“你这张嘴啊,分明该写情诗的,却总拿我来练笔。刚才你说我一笑,连阳光都要自惭形秽,唉,迪兹,你这人呀……”
“我说过的,亨丽埃塔,你一出现,就连太阳都得戴上面纱避让,生怕阳光照到你脸上反倒显得自己粗糙。”
船舱里的普伦基特听得直皱眉,他忍不住灌了口白兰地:“这大白天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羞没臊。男人嘛,要是真爱一个女人,就少说几句甜话,多干点实事。你看看他们,全是些绣枕头,金边纸马。说得天乱坠,一到要担事的时候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
亚瑟对普伦基特的评论不置可否,他只是走到窗边向外伸头望了一眼,随后淡定的说了一句:“真巧。”
虽然这次出行,他压根就没有叫上迪斯雷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赛克斯夫人自投罗网的打算到东南海滩度假。
说实在的,亚瑟从去年开始就认为迪斯雷利的这段感情恐怕很快就要结束了,因为自从赛克斯夫人的丈夫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前往威尼斯养病后,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几乎每天都要腻歪在一起。
根据亚瑟对于人这种生物的了解,像是这样如胶似漆的感情,一般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到新鲜感一过,双方便会各自去寻找新的刺激。
但现在亚瑟不得不承认,迪斯雷利对于年长女性的喜爱恐怕已经压倒了一部分人类的天性,而赛克斯夫人则对背着丈夫偷情的行为感到上瘾。
所以,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俩的感情看起来貌似依然稳定。
不过,亚瑟倒也懒得去管迪斯雷利的事情。
他刚刚转身想要与普伦基特继续刚才的话题,结果忽然听见窗外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嗓音。
“本杰明?你怎么在这儿,你旁边这是……啊……”
亚瑟听到这句带点儿诧异的惊呼声,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是谁撞破了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的好事。
他不慌不忙地将窗子合上,转身走回了座位。
普伦基特看到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您认识窗外的那对情侣?”
“我宁愿我不认识。”亚瑟淡淡道:“托马斯,我和罗万厅长一样,在这件事上,我是不想担责任的。”
普伦基特面色古怪的笑了笑:“那您这朋友当的还是挺靠谱的。”
咚咚咚!
屋内忽然响起了的敲门声。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了一位警官的脸:“那个……爵士,埃尔德·卡特先生说要见您。”
亚瑟耸了耸肩:“你就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事,让他在餐厅等我吧。”
岂料,亚瑟话音刚落,埃尔德便从门缝儿里挤了进来。
“亚瑟!”来人正是埃尔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道我刚才在甲板上看见了什么吗?”
“海豚?”
“我看到本杰明在吻一个女人!”埃尔德重重的拍了一下门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阳光之下,在我的面前!你知道她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声音要是再大一点,一会儿本杰明和他吻的那个女人就该听见了。”
埃尔德闻言也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有失绅士风度:“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我也不是个牧师,查尔斯才是牧师。”
埃尔德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门便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埃尔德,卡特先生!你给我站住……”迪斯雷利推门而入:“我想我们可能该好好地聊聊了……呃……亚瑟,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两天状态不大好,我调整一下,看看今晚能不能再来一更,但是没法保证,大伙儿明早起来再看吧)
(本章完)
第821章 多边恋爱关系,多边国际问题
第821章 多边恋爱关系,多边国际问题
其实亚瑟对于迪斯雷利与赛克斯夫人外出度假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吃惊。
毕竟对于迪斯雷利这样的在野党议员来说,在8月21号议会闭幕后,正是借机从伦敦的闷热夏季与舆论泥沼中脱身的好时候。
此时的伦敦城内,泰晤士河畔蒸腾着余热,街头尘土飞扬,工地敲打声与教士的讲道声交杂于一体,让任何人都觉得不适宜久留。
于是,从皮卡迪利的马车道开始,一辆辆马车便将议员们送往各自向往的度假地。
有的人回到了家族的乡间庄园,约克的田庄、威尔士的牧场、苏塞克斯的丘陵,这些地方不但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更是他们选区的腹地。他们在这里视察佃农的收成,主持地方晚宴,与当地商人或教区牧师闲谈,这既是交际休闲,也是巩固选民基础的一种手段。
那些稍微有些情调的议员则会选择苏格兰高地或是湖区。在那里的山谷与溪水间散步,乘帆船游湖,甚至爬上一座山峰,亲近大自然。隔三差五,再抽空写一篇政论,谈谈改革、信仰或者铁路扩张。这些信件通常会在9月时节出现在全国的报纸专栏里,以“x议员在某地来信”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继续为自己立论,顺便刷刷存在感。
而更多的人,则像是迪斯雷利这样乘坐邮车或者邮船,前往海滨疗养地。
布莱顿、拉姆斯盖特、伊斯特本、托基、斯卡伯勒,都是炙手可热的目的地。
贵妇们在这里换上最新款的法式裙装,手执阳伞散步于木板铺就的海滨小道,而议员们则换下拘谨的长袍,套上亚麻衬衫与法兰绒背心,混入度假人群中,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议论着首相的下一步动向。
作为下院议员的有机组成部分,迪斯雷利选择与他那些在威斯敏斯特宫共事的同僚们一样的生活方式,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亚瑟年初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有关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的风言风语。
亚瑟还记得,那是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舞会上,林德赫斯特伯爵夫人私下告诉他的。
如果是别人说的,亚瑟或许还会对消息的准确性抱有怀疑。
但是,林德赫斯特伯爵夫人……
要知道,迪斯雷利之所以能在保守党内得到注意,除了他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朋友关系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是林德赫斯特伯爵的“政治门徒”。
而迪斯雷利之所以能和林德赫斯特伯爵搭上线,全都仰赖赛克斯夫人为他牵线搭桥,让他当上了林德赫斯特伯爵的私人秘书。正因如此,关于迪斯雷利的事情,林德赫斯特伯爵夫人说的话还是比较有份量的。
根据伯爵夫人所言,其实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对于妻子和迪斯雷利的关系早有察觉,但是由于赛克斯爵士自己也和迪斯雷利的旧情人博尔顿夫人发展出了一段关系,再加上迪斯雷利虽然不是贵族,但总归是个大有希望的年轻议员,也不算让他太没面子。所以,只要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别做的太过分,赛克斯爵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当去年赛克斯爵士带着博尔顿夫人去威尼斯度假回来后,他却发现妻子在迪斯雷利之外另有新欢。
更重要的是,这个新情人居然是个画家,而且还是个爱尔兰人。
如此一来,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当然顺理成章的出离愤怒了。
虽然在上层圈子里,有情人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男性贵族来说,能够同时维持多段情人关系既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可以在私底下拿出来炫耀的事情。
因为能够拥有多位情人,等于证明了你的腰包非常丰厚,也就是非常有钱。其次,这证明了你情商高、掩饰好,对人际关系调配处理得当。否则,同时拥有那么多位情人,很容易就会引发丑闻。
因为不管在伦敦、巴黎还是那不勒斯之类的地方,由于情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和互相嫉妒,而导致的失控事件屡见不鲜,比如向报纸爆料或者在剧院闹事等等,这些事情通常会对一个人的声誉造成毁灭性打击。
而对于女性贵族而言,由于社会规则对待她们并不如男性贵族那么宽松,所以她们做起事来通常都要低调一些。
但是,如果她的娘家势力强大或者个人手腕足够高明,比如某些王室女性、地位极高的公爵夫人、伦敦和巴黎的那些地位极其稳固社交宴会女主人,像是利文夫人或者老墨尔本子爵夫人那样的,你依然可以维持着一段或者几段长期稳定的情人关系。
当然了,由于大部分贵族女性不论是能力还是家世背景都达不到上述标准,所以她们能够与情人保持关系主要还是出于丈夫的默许,正如赛克斯夫人那样。
而这个默许自然也是有前提的。
第一是夫妻之间已经生养了合法继承人。
第二是出轨要悄悄地,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你可以在公开场合和情夫聊天散步手挽手,也可以公开邀请他来你家吃饭之类的,但你不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如果闹出当年拜伦勋爵和庞森比女爵那种事情,那丈夫假如不处理,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流社会混呢。
第三点则属于第二点的延伸条款,那就是妻子的出轨对象最好是个有社会地位的人。
如果情夫是个有地位的人,通常来说,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对这段关系太过聒噪,比如当年前国王乔治四世的那几个王室情妇,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所有人都装出一副睁眼瞎的模样,更没人会拿她们的丈夫开涮。如此一来,丈夫们自然也乐得清闲,更别提当年老墨尔本子爵当年还因为老婆是国王情妇加官进爵了呢。
其次,如果情夫的地位高,即便这段关系最终被曝光,闹出丑闻。那么对方显然也有许多办法能够解决这些丑闻,如果说的难听点,那就是丈夫们说不准还能趁机讹上一笔呢。
但是,如果情况转换,妻子的情夫是个既没地位又没钱的家伙,那丑闻曝光后,那真就是毫无收益全是亏损的买卖。单是老婆和穷小子跑了这件事,都能被人当笑话讲上十来年。
在赛克斯爵士看来,赛克斯家族虽然算不上什么不列颠的顶级家族,但是赛克斯家族的准男爵之位传承至今,也已经是第三代了。他的祖父当年曾经在东印度公司官居要职,返回英国时,带回了30万镑的巨额财产,并且在伯克郡兴建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巴西尔登庄园。
而迪斯雷利呢,虽然这小子是个犹太人,但他更是个大有前途的保守党年轻议员。尽管他在政治上起步晚了一点,但是在去年垮台的皮尔内阁里已经担任过外交部的副国务大臣了,迪斯雷利能以31岁的年纪做到这一点,说明他的未来还很有希望。因此,赛克斯夫人选他当情人,倒也不算是有失体面。
但是,那个声名不显的爱尔兰画家,丹尼尔·麦克利斯,这种人要想窥见上流社会的风貌都得踮着脚,他也配踏入巴西尔登庄园的大门吗?
因此,在发现妻子新恋情之后,震怒的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立刻禁止了她与所有情人的往来,并直接把她带去了法国,希望能够让赛克斯夫人在隔离期间头脑清醒一点。
而赛克斯夫人的妹妹也赶忙写了一封信给姐姐,并在信中警告姐姐,伦敦的社交宴会里已经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如果她再不下定决心与情人们断绝关系,那就很有可能会被上流社会“驱逐出境”。
赛克斯夫人的妹妹虽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所有在圈子里混的人都知道:即便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有情人,但是牌坊还是要立的。不管是哪家俱乐部,不管是哪个社交舞会的主持人,都不太可能允许或邀请名声欠佳的宾客进入。
这也是为何亚瑟不想卷进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的情感纠葛,这里面的情况实在太复杂,而且不管怎么做都会得罪人。不管是隐瞒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依然还在交往的事实,还是公开这一消息,都不如装瞎子、当傻子有性价比。
换而言之,他之前说的话全部属实。
他宁愿自己现在不认识迪斯雷利和赛克斯夫人。
因为根据林德赫斯特伯爵夫人所言,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已经严正声明,他已经无法再容忍妻子的行为,并且在认真考虑离婚。而且,由于因为她与丹尼尔·麦克利斯通奸,赛克斯爵士还不考虑承担妻子的债务问题,并打算向她讨要去年应妻子要求交给她的2000镑汇款。
这2000镑的汇款究竟去了哪里呢,作为曾经在巴黎处理过复杂跨国金融业务的知名经济学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只要稍一分析,便能推导出这笔大额转账的去向。
迪斯雷利这小子早年投资美洲矿业公司、开办印刷厂欠了一屁股的债,而在《英国佬》创办后,他的财务状况虽然有所好转,但也就是能稳定还债罢了。但是,为了竞选议员,他又要从各个方面筹措大笔的竞选资金。
去年的竞选,保守党团给迪斯雷利募集了350镑的竞选资金,亚瑟等朋友又给迪斯雷利帮衬了几百镑,这些钱加在一起,给他应付选战自然是够用了。但是,绝对不足以帮迪斯雷利还完贷款,更不可能让他继续维持这么高标准、高频次的社交生活。
所以说……
罢了。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难得糊涂。
餐厅的灯光在海浪晃动的节奏中摇曳着,亚瑟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一只手无意识地搅动着盘中冷却的鱼汤,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那块从未动过的鱼排上。
“你不是饿了吗?”他的身旁传来一个轻柔却带着些许疑虑的声音。
亚瑟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正以她惯有的姿势审视着他,指尖轻轻握着茶杯,杯中玫瑰红的液体微微晃动,和她那双略带怀疑的眼眸相映成趣。
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薄呢裙装,领口用一枚银制小胸针系得工整,整个人依旧像是往常那般端庄、安静。
虽然亚瑟什么话都没说,但弗洛拉在肯辛顿宫磨练出的察言观色的技巧自然让她意识到了亚瑟的情绪不太对。
“又在琢磨什么?”弗洛拉微微一笑:“还是身体不舒服?”
亚瑟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他只是把勺子放下,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弗洛拉微微颔首,将茶杯放回杯碟中,她向亚瑟身边稍微靠的近了一点:“是那些信的事情?你给她看过了?”
亚瑟看起来很是烦恼:“虽然殿下对我说‘已经足够了’,但是谁知道她心里有没有真的放下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近期能够给她找到一个足够有份量的替代品……对了,肯辛顿宫这半年来,难道没有给她安排一些合适的候选人吗?”
“自然安排了。”弗洛拉轻声道:“不光是肯辛顿宫,国王陛下,还有比利时人,所有人都有各自打算。”
“怎么说?”
弗洛拉顿了一下:“你也知道,国王陛下倾向于荷兰的奥兰治-拿骚家族,比利时人则不希望促成这一点,比利时的利奥波德陛下更希望公主殿下能够从他们萨克森-科堡家族中选择一位合适的丈夫,至于公爵夫人嘛……”
亚瑟追问道:“公爵夫人是什么态度?”
弗洛拉低声道:“这也是公爵夫人这次希望你能够帮忙的事情之一,她和康罗伊更希望公主殿下能够选择普鲁士的威廉。”
(本章完)
第822章 小罐“茶”,约克造
第822章 小罐“茶”,约克造
亚瑟听到“普鲁士的威廉”这几个字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过于熟悉,又过于可笑的旧消息。
“哪个威廉?”他用一种几乎接近疲倦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未来的普鲁士国王?已经结婚快十年了,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妻子是来自巴伐利亚的伊丽莎白·卢多维卡公主吧?”
弗洛拉没立刻回答,她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是在为这个答案留出一点体面。
“要不然就是他的兄弟,另一个威廉?不过他好像也结婚了吧?他的妻子是萨克森-魏玛-爱森纳赫的奥古斯塔。”亚瑟从前对于欧洲王室的人员并不热衷,只不过碍于维多利亚的婚事,他去年曾经恶补了一番各国王室的族谱,并仔细研究了一段时间的纹章学:“除了这两个,普鲁士剩下的就只有三王子卡尔和四王子阿尔布雷希特了……或者说,公爵夫人是在霍亨索伦家族的支脉当中看中了哪个威廉吗?霍亨索伦-海根索伦家族的哪位亲王?”
“亚瑟。”弗洛拉终于开口,语气仍然温和,却带着一丝制止的力度:“暂时这还只是公爵夫人的一个想法,而且威廉这个名字在霍亨索伦家族当中也没有多罕见吧?”
“所以说,你只是拿来举个例子?”
弗洛拉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不是我,而是公爵夫人,她最近对于斯托克马男爵和利奥波德陛下的影响很不满意。”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是搞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闹了半天,她只不过是在与小弟较劲,想要拿普鲁士霍亨索伦家族的名头来压他罢了。
毕竟,如果认真论起来,她虽然在家中排行老三,但再怎么说也是利奥波德的姐姐,去年被弟弟那么训斥,确实让她感到非常受伤。
而接下来弗洛拉的话,也基本坐实了亚瑟的猜测。
因为今年上半年的时候,肯特公爵夫人还邀请了她的两个亲哥哥,萨克森-科堡-哥达公爵恩斯特一世和萨克森-科堡-哥达-科哈里公爵斐迪南一世来到肯辛顿宫做客。
没错,两个哥哥她都喊了,唯独没有叫弟弟利奥波德。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利奥波德去年才刚刚访英,而且碍于他如今比利时国王的身份,也不便往伦敦跑的太勤快。但是,利奥波德今年没有造访伦敦尚可理解,可肯特公爵夫人一连半年都没给她的兄弟写过信,那就是纯粹的在赌气了。
然而,利奥波德与姐姐之间没有通信,不代表他和侄女之间没有通信。
他几乎每个月都要给侄女写上至少一封信,而每次利奥波德舅舅的信笺抵达伦敦的日子,也是维多利亚这半年里唯一愿意出门的时候。
以前亚瑟在肯辛顿宫给维多利亚上课的时候,还听她说过这个习惯。
她说,亲自去邮局取信是舅舅的要求,因为利奥波德曾经教导过她,任何经过他人之手传递的信笺都存在被偷看的风险,所以她每次都要亲自去邮局取舅舅的信,以防被外人偷看。
而维多利亚的这个举措落在神经紧张的肯特公爵夫人眼中,那就弄不好会被推断成什么了。
或许她觉得弟弟利奥波德正在撺掇女儿秘密反对她?
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维多利亚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得越来越不听话。
而且利奥波德对康罗伊的反感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再迭加上前阵子斯托克马男爵还唆使她的大儿子莱宁根亲王连夜跑路的事……
不论是从稳固自身地位的角度出发,还是稳固维多利亚王位继承权的角度出发,肯特公爵夫人在眼下这种时候,都急需一个强援来给自己撑腰,即便这个强援是她虚构出来的。
而普鲁士的霍亨索伦家族就是一个相当恰当的人选。
弗洛拉这个时候和他说这些话,也未必是真的想要让他去劝说维多利亚嫁给霍亨索伦家族的某某威廉,或许她说这些,只是肯特公爵夫人希望借亚瑟之口告诉弟弟利奥波德,她和普鲁士人也正在谈着呢。
当然了,这些话她也可以借斯托克马男爵或者维多利亚的书信透给利奥波德,但上述这二人以及亚瑟都是不受她控制的,而公爵夫人本人又拉不下脸面写信给弟弟,所以她只能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弟弟。
但不论真相如何,公爵夫人这一系列迷惑行为多少都沾点“吃饱了撑的”感觉。
不过,亚瑟也不能排除她这么干是由于康罗伊在背后鼓动。
如果康罗伊真的急到了这个份上,那亚瑟就更不能随便松口了。
虽然亚瑟不明白这半年肯辛顿宫内部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但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在斯托克马男爵和莱岑夫人的支持下,维多利亚不止顶住了压力,甚至都把康罗伊逼到了打算狗急跳墙的境地。
而现在,曾经与康罗伊站在同一侧的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态度也因为“潜在的结婚可能性”而软化了下来,对于将来的宫廷职位并没有那么渴求了。甚至于,同住在肯辛顿宫的索菲亚公主也有意无意的疏远了与康罗伊的关系,不再那么勤快的向他提供宫廷方面的情报,所以这位肯辛顿宫的大主管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立。
众所周知,对待那些站在悬崖边的人,尤其是那些挡了他路的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向来是很热心的,他从不吝惜力气,就算隔着三五百米,他都要跑过去推上一把。
如今虽然他不在肯辛顿宫任职了,但是,在斯托克马男爵和莱岑夫人于宫内发力之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怎能坐视不理?
“刚刚这些话真的是公爵夫人告诉你的?”亚瑟忽然顿了顿,嘴角也耷拉了下去,他看上去有些伤心:“你确定不是……约翰·康罗伊爵士?”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室内那缕细细的风,仿佛也在这停顿中噤了声。
弗洛拉怔了怔。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恼怒或震惊,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又不是康罗伊的传声筒,再说了,我怎么会骗你?”
“没什么,我……我可能是多心了。”苏格兰场一级演员快速入戏,亚瑟扶着前额,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的汗:“我就知道,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弗洛拉捏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发出一声细不可察的轻响。她放下杯子,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亚瑟的脸:“亲爱的,我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
亚瑟故作无奈地低下头,轻叹一声:“弗洛拉……不是我不愿说,是,唉……是我不想让你难过。”
“你藏着不说,我会更难过的。”弗洛拉的语气温柔,但态度却异常坚决:“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轻易怀疑朋友的人。但你刚刚那句话,不像是随口说的。”
“可是,弗洛拉……”
“别可是了,就当是为了我好。亲爱的,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亚瑟沉默了一瞬,仿佛在做出最艰难的抉择,看他那副表情,当初他在伦敦塔下吃枪子都没表现的这么痛苦过。
亚瑟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我最近确实隐约听到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传闻。”
他的语调压得很低,仿佛说得太大声就会招来什么不必要的尴尬似的:“不是出现在报纸上,也不是来自肯辛顿宫的正式信源,而是一些在白厅和宫廷之间奔走的小人物,那些善于捕风捉影的耳目。我听他们低声议论了些,关于你和康罗伊之间相处得……有些……太过亲近的……揣测。”
弗洛拉的脸色倏然一变。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的情绪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茶杯几乎要从指尖滑落。
“你信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你怀疑我?”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亚瑟,仿佛是在等待一个能够洗刷一切的解释。
但亚瑟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结果这沉默反倒让弗洛拉怔住了。
她先是愤怒,然后慢慢转向复杂,委屈、自省和隐约期待的情绪在她的心中交错翻滚。
弗洛拉垂下眼帘,侧过头去,纤长的睫毛掩盖住眼里的湿意,像是在极力压住内心的不安与动摇。
过了片刻,她低声问道:“亚瑟,你真的以为……我会和那样的人,和一个有妇之夫有着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反倒多出几分克制与苦涩:“我承认,我曾经在公爵夫人和康罗伊面前,说过一些支持他们的话。但那是因为……因为我的职责所在,为了保护肯辛顿宫的宁静,可以让公主殿下不受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攻击。可是,可是我……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对康罗伊,有过哪怕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
她抬起头,眼睛泛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是个轻浮的女人,也不是会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攀附权势的那种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亚瑟。”
她咬了咬唇,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我……我如果真的有心依附哪位先生……那我早就表露得再明显不过了。”
虚情假意总是敌不过坦荡的真心。
纵然是苏格兰场的一级演员的精湛演技,也敌不过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真情流露的神来之笔。
弄巧成拙的亚瑟被她弄得一时大脑宕机,毕竟他又不是迪斯雷利、大仲马那样的情场高手,脑袋里没有类似情况的应急预案,也没有处理此类情况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样随机应变。
他只得尴尬伸手从兜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轻轻递到弗洛拉面前。
“对不起,弗洛拉。”他低声道,语气里少有地带着几分真切的歉意:“我不该那么说的。更不该,在没有真正弄明白事情之前,就拿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怀疑你。我明知道,就算整个伦敦都在议论,我也该是第一个站出来否定他们的那个人。”
弗洛拉没有急着去接那条手帕,而是先抬起眼来,睨了亚瑟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一点嗔怪、一点娇怯,还有一点不轻不重的责备。
“你这算是承认错了?”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嘴角却带着笑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会向人道歉?”
亚瑟笑了笑,轻声回应:“我向来只对值得的人低头。”
这句话一出口,弗洛拉的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
她轻轻地抽过亚瑟递来的手帕,先是将脸颊的泪痕轻轻擦了擦,随后转过身去,趁机遮掩住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羞涩神情,低头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却仿佛把屋内凝固的空气都吹散了。
片刻之后,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似的,小声地开口道:“不过……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之前确实对康罗伊爵士太过宽容了一些,我知道康罗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是不知道他的野心,也不是完全信任他的。但……我承认,我的确曾有意无意间在他面前袒护过他,为他说了几句话。可那并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别的情感。”
弗洛拉顿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身为一个独身女子,我从小受的都是‘以秩序为美德’的教育……而康罗伊对秩序的把控,至少在表面上,是让人觉得安心的。他办事干练,说话得体,这些年来,他对公爵夫人那么忠心,替她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其中也有一些未能尽力的地方,但总得来说,他对肯辛顿宫的贡献,是值得肯定。如果没有康罗伊,就没有肯辛顿体系,公主殿下的社会声誉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好,她的王位继承也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稳当。”
说到这里,她抬眸望向亚瑟,红着脸道歉:“不过,我的确不该和他走得太近。哪怕是出于职责,哪怕是出于对稳定的追求,也不该让别人有机会那样揣测我。我不该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对他表达那么多支持的。我是个未婚的小姐,他是个已婚的绅士……就算我心里再清楚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可落在旁人看起来,就……很容易误会。”
她声音随之低了下去:“从前我还不是很注意这一点,但是最近我自己也发觉了,我现在每天回房,心里总要惦记着,今天我干了什么事,又被谁看见了,后面会不会传出什么。我也曾经注意到,好像有人在故意散布一些对我不利的谣言……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敢和任何人谈论这些。直到今天,直到你提起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些话早就传得……这么广了。”
(本章完)
第823章 大奸似忠
第823章 大奸似忠
如果要问19世纪英国人夏季海滨度假的首选目的地是哪里?
那么毫无疑问的,是肯特郡。
作为全英格兰最早开展海滨度假项目的区域,伦敦人只要一提到海滨度假,那就肯定要与你聊起“肯特海岸三宝”。
说是海岸三宝,其实就是肯特郡的三座海滨城镇——马盖特、拉姆斯盖特和布罗德斯泰斯。
虽然这三个地方同为热门海滨度假目的地,但是它们针对的消费人群却有着十分显著的差异。
马盖特是最早成名的肯特海滨度假城市,早在18世纪,它就以海水疗养项目闻名全国,再加上从伦敦乘坐邮船前往马盖特十分便捷,船票便宜,游乐设施开发成熟,所以它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中下层市民的聚集地。
而拉姆斯盖特,相较于马盖特,则显得更为考究一些。
这座建在悬崖之上的港口城市,在乔治四世执政时期曾获得“皇家港口”的殊荣,其码头设施不仅优于马盖特,城市规划也更加规整宽敞。
拉姆斯盖特的街道两旁多是摄政风格的排屋,阳台上缀满紫藤与铁艺栏杆,散发出浓郁的中产阶级气息。
医生、律师、牧师、退休军官与那些在城市里辛劳了一年的绅士太太们,最喜欢在此小住数日。
这里海风温润,治疗风湿的海水浴设施一应俱全,街头还有供人打发时光的唱诗班、小型画展与诗歌朗诵会,最适合这些不差钱的富裕阶层消费散心。
而最安静的布罗德斯泰斯,则是一个真正适合隐居的地方。
它不像马盖特那样喧嚣热闹,也不像拉姆斯盖特那样充满体面人之间的社交应酬。
这个藏身于两处白崖之间的小海湾,前两年还只有一条主街、几家旅馆、一座小教堂和少量渔民的住所。大部分时间里,你在这里只会听见海鸥的叫声、马车驶过卵石路的轻响,或是从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与海浪交织的声响。
但正因如此,它反倒成了许多文人墨客和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神情疲惫的文学青年或者失恋的银行职员等等,这些人最喜欢在布罗德斯泰斯租下一间能望海的小屋,独自住上几日。他们不上沙滩,也不泡海水,只是坐在崖边吹风,看着雾色吞噬远方的航帆,然后将心事写进信里,聊以自慰。
如果你看到前面的描述觉得眼熟,那就说明你猜对了。
因为查尔斯·狄更斯先生就在这里置办了一座小屋,每年夏天他几乎都要来布罗德斯泰斯小住几日,或许是为了收集写作灵感,或许是为了与他那个不知所踪的初恋隔海相望,追忆那段幻想中的快乐时光。
当然了,肯辛顿宫的海滨度假肯定不会选择文艺青年的聚集地,也不会定在人声鼎沸的马盖特海滩,他们当然要去最有上层阶级情调的拉姆斯盖特了。
其实,早在十七世纪时,英国的富裕阶层就有暑期前往海边度假的传统。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业社会的发展,社会财富的累积,兼具度假需求和足够财产的中产阶级数量一直在稳步增长,甚至连下层阶级中相对富裕的技术工人也渐渐可以负担得起旅行费用了。
而在各地铁路陆续开通后,客运列车又为这些赶时髦的市民们在往来城市和海滩时,提供了一种比马车和邮船更加经济实惠的高效选择。
就拿坎特伯雷-惠特布尔铁路举例吧,自从铁路建成通车后,每逢旅游旺季,从六月末到九月初,几乎每天都是一票难求。
许多衰落的海港和小渔村都因为旅游经济的兴起和铁路线的开通重获新生,几十年都不曾更新过的街道忽然就开始兴建各色商店、图书馆、舞厅、剧院和酒店,各种乔治亚式的建筑和新月形的排屋在破旧的渔民小屋旁边不断涌现。
乍一看上去,难免会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而在财政部的经济调查报告中,也明确指出了这些海滨度假胜地正在成为拉动英国经济增长的重要中心,几个海滨城市的发展速度甚至与传统制造业城市并驾齐驱。
而1833年内务部主持的人口普查报告则显示,两座城市的人口增速并列榜首,其中一个是全国最知名的贵族度假地布莱顿,另一个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老家:约克的工业重镇、羊毛纺织业制造中心——布拉德福德。
拉姆斯盖特的沙滩上,八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下来,海面泛着碎银般的微光。
海风柔和地拂过那些拎着遮阳伞、提着行李包袱的旅人,吹得女士们的白裙边缘轻轻翻卷。
男士们一边扶着帽檐,一边笑着感慨这股“比伦敦清新多了”的空气。
与如今我们所熟知的海滩娱乐不同,1835年的人们对于大海仍心存一份敬畏。
海水浴是新兴的医学时尚,而非单纯的休闲娱乐。
人们来拉姆斯盖特,不是为了在沙滩上晒黑,而是为了恢复健康。
医生在城中四处张贴海报、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宣称定期浸海可调和体液、振奋神经、消除痰湿,于是大批中产阶级与体面人家携老扶幼,浩浩荡荡地在暑期涌向这片南岸小城。
沙滩之上,一排排浴车停在海潮边缘,这些像小房车一样的木质车厢,有轮子也有窗帘。淑女们都会在车里更衣,然后再由浴车主人把浴车推至更深的浅海区,避免在公众视野下暴露身体的尴尬。
而女性如何下海,也是有讲究的,淑女们通常要由浴女陪同。
所谓浴女,其实是一种文雅的说法,这是一种海滨城市独有的职业,浴女通常是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妇女,她们负责搀扶顾客,确保淑女们不会被海浪卷走。
至于绅士们呢,他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们通常只穿一件背心和及膝短裤,有些胆大的甚至敢游出几十码之外,尽情的在海滩上的女士们的望远镜里展现自己强健的身体。
在海滩上,那些不打算下水的人也有充足的乐趣。
孩子们围着潮水边的岩石翻找小螃蟹和海星,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铁皮桶里。
长裙飘逸的太太们则坐在呢布面的躺椅上,用长杆伞遮住额头,一边啜饮温热的柠檬水,一边阅读新出刊的《绅士杂志》和《英国佬》的最新一期。倘若运气好,还能在不远处的木平台上看见由地方唱诗班举办的即兴演出。
靠近码头的地方则比海滩还要热闹,那里有成排的纪念品摊贩、果商人、速写画师和耍杂技的街头艺人,速写画师通常会提前画好背景,倘若你愿意上几个先令,便可以在十来分钟之后,留下一幅《某某夫人(小姐)在拉姆斯盖特的美好回忆》。
而在海滩尽头的东崖脚下,旅馆老板们则忙于迎送来客,他们的店门口通常会摆着“茶饮六便士”或者“鲜鱼早餐每人一先令”的广告牌。虽然这价格比之伦敦要贵上不少,但既然都来旅行了,客人们通常也不会与他们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
只不过,肯特公爵夫人和维多利亚公主肯定是不会与市民阶层挤在同一间旅店当中。
早在几个月之前,她们就已经预定了专供王室成员和高级贵族入住的阿尔比恩别墅。
一如过去几年里维多利亚外出巡游时的场景,当肯辛顿宫的马车沿着拉姆斯盖特的街道驶向海港时,道路两边早就围满了看客。正如《泰晤士报》写的那样:王室家庭直接来到他们中间,这一点令英格兰人喜闻乐见。
整座拉姆斯盖特像是被早晨的阳光点燃了一般,街道两旁的窗户挂起了三角彩旗,孩子们站在排屋的阳台上向下挥手,还有人从楼上撒下用彩纸剪成的“瓣”,落在街头行进的王室马车车顶,像是某种世俗的加冕。
乐队已经等候在通往码头的主街转角,铜管乐器在海风中高声奏响,但节奏却总在半拍之后才和上指挥的动作,很显然这些“音乐家”都是从教堂临时借来的,所以显得并不专业。
而乐队后面站成一排的则是当地议会的成员,这帮绅士们几乎全都戴着十六英寸高的礼帽,穿着他们刚刚订做的、最好的外套,哪怕已经热得满脸通红,也不肯脱下一颗扣子。
人群簇拥着马车,喊声、叫好声、帽子掷向空中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小贩推着装满果的手推车在边缘绕行,机灵点的则趁机兜售起了他提前预订的“王室纪念品”。
有孩子抓着母亲的裙角哭闹着要买一个“维多利亚公主同款”的手帕,年轻的小伙子们则踮起脚尖,只为看清那位坐在金饰车厢中的公主是否真的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她是个世间少见的美人,又或者是真的有腿疾。
维多利亚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洋装,带着银灰镶边的小斗篷,头发梳成圆润的发髻,戴着一顶缀有羽饰的小帽。
她坐在马车内,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机械地朝两边的民众挥手,但她的手臂已经有些僵硬,背部也开始酸痛了。
她本应为这样的场面感到欣慰,毕竟她还只是王储,并非女王,但市民们却已经用近乎迎接国王的热情向她致敬了。
但是说到底,人终归是人,在来到拉姆斯盖特以前,她已经在沿途受到了同样热烈的欢迎,并且一如既往的以同样亲切的态度回应了国民的期待。
“还要多久?”她低声问向身边那位身着漆黑燕尾服的男士。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看了眼窗外,确认前方还有一小段路要走,然后才把目光落回她脸上:“快了,殿下。不过,之后您还需要当着市议会和市民们发表一份演讲,感谢他们的热烈欢迎,并夸奖一番拉姆斯盖特的市政建设和怡人风景。”
维多利亚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亚瑟也知道这样的行程安排确实很熬人,但这就是肯辛顿体系的一部分,也是亚瑟认为其中最有益处的一部分。
因此,他只能劝说维多利亚继续坚持,为她加油鼓劲:“殿下,地位高的人物有点像舞台上的演员,他们必须努力取悦他们的观众。一直以来,您在这方面都做的很好,我知道您现在或许觉得很痛苦,但是还请您再坚持一下,最后坚持一下,最痛苦的部分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微笑着,看向窗外不断向他们挥手的人群,声音里带着点鼓励,也带着点残酷:“这些人,从早晨就站在街边,披着披肩、牵着孩子、顶着烈日,只是为了看您一眼。他们不知道您是否睡得好,这一路坐了多久的船和马车,也不知道您是否厌烦这场盛典。但您肯定知道,这些人对您的期待很高,大不列颠对您的期待很高。”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以为我就是未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跟自己说:“但我连自己明天会在哪里,都不清楚。”
“是啊,他们确实以为您就是未来了。”亚瑟顿了顿,转头望向窗外那片仿佛无边的欢呼人潮:“殿下,这个国家已经太久没有真正敬佩过它的统治者了。因此,如果您想要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那就要回应他们的期待,因为他们肯定希望您未来在王座之上。”
这句话说得不重,但分寸极佳。
维多利亚听完,仍旧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挺直腰板笑了笑:“我也想知道我明天在哪儿。那就试试看吧,先把今天演好。”
旋即,她回头看向亚瑟,虽然疲惫依旧,但她的眼神比之前看起来更清亮些:“我的演讲稿还在您那儿吗?”
亚瑟欣慰的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小牛皮包里取出了那份演讲稿递给了她:“殿下,您的致辞顺序在肯特公爵夫人之后,我把开头的致谢词稍微改动了一下,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本章完)
第824章 奇怪的药方?妇科病?
第824章 奇怪的药方?妇科病?
他们每天、每时都在毒害她。
——斯托克马男爵
亚瑟正倚在海滨长廊的木栏杆上,远处的潮水正慢慢退去,露出一大片湿漉漉的沙滩。
几辆涂着蓝白相间油漆的沐浴车正被马牵着缓缓驶向海里,海水拍在车轮上,溅出细小的浪。孩子们蹲在沙滩上拾贝壳,几位戴着宽檐草帽的女士撑着阳伞漫步,洁白的裙摆被海风吹得起起伏伏。
埃尔德手里握着一只装着姜汁啤酒的锡杯,他刚从附近的一处更衣棚出来,鞋还提在另一只手上,小腿上沾着半干的细沙。
他哼着小调一路走到亚瑟身边,往栏杆上一靠:“怎么?心里还憋着火呢?”
“憋着火?我怎么敢呢?”亚瑟点着了烟:“约翰·康罗伊爵士可是肯辛顿宫的大总管,肯特公爵夫人眼前的红人,我哪里敢和他置气呢?”
埃尔德看到亚瑟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心里明白得很,亚瑟这家伙就是这样,他嘴上越是说着不在乎,心里就越是气的发疯。
不过这次倒确实不能怪亚瑟小心眼儿,而是康罗伊办事实在不体面。
本来肯辛顿宫全体来到海滨度假是件好事,大伙儿一路上的心情也都非常不错。
在那场肯特公爵夫人和维多利亚公主造访拉姆斯盖特的欢迎活动上,忠心的当地议员和市民代表纷纷致敬,而拉姆斯盖特政府为了表达他们对王室访客的欢迎,甚至还宣布将以她们的名义为当地的几处著名景点更名,肯特广场、皇家肯特露台、肯特澡堂、维多利亚澡堂等等……
一夜之间,海滨小城拉姆斯盖特简直都快成了第二个肯辛顿宫了。
而为了呼应国民们的热烈支持,兴高采烈、踌躇满志的肯特公爵夫人则穿着曳地长裙,用她那带着日耳曼口音的英语高声朗读约翰·康罗伊爵士事先替她拟定的亲切答词。
康罗伊本人则忙前忙后,在肯特公爵夫人的演讲途中一会儿给她打眼色,一会儿给她递纸条,看起来似乎比英国首相还要更忙些呢。
莱岑夫人当时与亚瑟坐在同一排的邻座,这位与康罗伊水火不容的女士自然没忍住与亚瑟抱怨了几句康罗伊的行为举止,并声称他貌似有些太过忽视维多利亚本人了,明明公主殿下才是这次欢迎仪式的主角。
结果就是这样的小动作,却被康罗伊安排在附近的眼线给听到了耳朵里,而在这件事传到康罗伊那里之后,事态瞬间升级。尤其是在康罗伊发现维多利亚在欢迎仪式上的致辞居然被亚瑟修改过以后,这位肯辛顿宫大总管的不满情绪直接达到了顶点。
虽然考虑到亚瑟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网,康罗伊并没有当面对他发难,但他还是在欢迎仪式结束后,客客气气的将亚瑟请到了面前,通知这位伦敦大学的教务长:肯辛顿宫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忠诚服务,但接下来已经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再麻烦您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无论是继续留在拉姆斯盖特度假,还是折返回伦敦办公,请您自便。
相较于对待亚瑟的客气态度,康罗伊对待莱岑夫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他显然没打算给这位汉诺威牧师的女儿留什么情面。
在散场的人群里,他大步走过去,用比方才和亚瑟说话高了好几度的嗓门冲着莱岑夫人开口:“真是多谢您方才的指教。不过,下次您要是实在忍不住想挑毛病,不妨先照照镜子,看看您自己管的那些事有几件做得像样的。”
莱岑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可康罗伊根本没打算收口,反而越说越冲:“公主殿下今天的致辞,是公爵夫人亲自批准的。您如果有异议,就请直接去和她谈,别躲在观礼台上低声絮叨,跟个搅弄是非的长舌妇似的。”
对于讲究体面的上流社会来说,这种话或许好几年都未必能听见一回,然而那天从康罗伊的嘴里却冒出了一大堆。
他不止对亚瑟下了逐客令,还有几位他认为不可靠的随从和女官也被他一并赶回了伦敦。
虽然康罗伊最终还是没有敢解雇有着威廉四世和利奥波德一世撑腰的莱岑夫人,但他还是下令从今往后禁止莱岑夫人与维多利亚独自见面。
对于亚瑟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或许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并不在康罗伊的“隔离”行列。
毕竟在过去的几年当中,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一直视弗洛拉为他的重要盟友,因为弗洛拉在多次康罗伊与莱岑夫人的争端中都站在了他和公爵夫人那一边。
而康罗伊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止惹得亚瑟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吓坏了带着孩子从德意志赶来的维多利亚同母异父的姐姐费奥多拉。
《霍恩洛厄-兰根堡公爵夫人费奥多拉肖像》1838年由苏格兰画家威廉·罗斯绘制
费奥多拉11岁的时候就随改嫁的母亲一起来到了英国,因此莱岑夫人也是她小时候的保姆。她在肯辛顿宫生活到了21岁,随后在阿德莱德王后的撮合下,嫁给了德意志的霍恩洛厄-兰根堡公爵恩斯特一世。
其实,按照费奥多拉的条件,她本可以选择一个条件更好的丈夫,而不是已经失去了实际领地的霍恩洛厄-兰根堡公爵。但是,她显然也和维多利亚一样厌倦了肯辛顿宫的压抑生活,所以在仅仅与未来丈夫见过两次面后便决定成婚。
不过世事难料,虽然费奥多拉结婚结的稀里糊涂,夫妻俩的财产也不算丰厚,只能居住在宽敞但条件简陋陈旧的兰根堡宫,但他们的婚后生活过得还算幸福,结婚七年,他们就添了五个孩子。
而最令费奥多拉放心不下的,便是妹妹维多利亚了。
如果说他们的哥哥莱宁根亲王并不了解肯辛顿宫内的情况,那费奥多拉对于这里的内部斗争简直熟的不能再熟。
她与维多利亚一样,因为受惯了康罗伊的欺压,所以只要一见到这个爱尔兰人发火,身体就忍不住发抖。
带着孩子从德意志远道而来的费奥多拉生怕康罗伊会趁机解雇莱岑夫人,所以吓得赶忙写了一封信托人捎给正在伦敦的钦封女傅诺森伯兰公爵夫人,恳求她能够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帮忙解决这一问题。
在来到拉姆斯盖特的海滩之后,亚瑟所知道的事情就只有以上这么多了。
毕竟他已经被康罗伊下了逐客令,虽然他预订的酒店距离维多利亚等人的住所阿尔比恩别墅并不远,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伦敦,拉姆斯盖特也没有可供他驱使的苏格兰场警察,或者说,别说可供他驱使的苏格兰场警察了,拉姆斯盖特甚至连个警察局都没有。
至于地痞流氓这种普适性极强的职业,拉姆斯盖特或许有几个,但那帮家伙如果有本事进入阿尔比恩别墅,还需要继续当流氓吗?选个议员不是更好?
因此,这段时间,亚瑟想要获知阿尔比恩别墅的内部情况,就只能在傍晚时分陪伴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散步的时候向这位亲爱的表姐打听。
弗洛拉倒是没有对表弟藏私,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或许是由于她听了亚瑟的话以后,刻意的想要与康罗伊保持距离,所以她虽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康罗伊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却没有足够的细节去还原事情的真相。
他唯一知道的是,前几天诺森伯兰公爵夫人大老远的从伦敦来了一趟,可是当康罗伊注意到诺森伯兰公爵夫人试图为莱岑说好话以后,她很快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作为维多利亚的钦封女傅,她再也没有见过独自一人的维多利亚,也没办法对她此时的心情进行深入了解。
而康罗伊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的激怒了这位“印度征服者”克莱武勋爵的孙女,据弗洛拉所说,当时诺森伯兰公爵夫人气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但她还是本着自身的涵养,冷冰冰的主动向肯特公爵夫人递交了辞呈,并发誓再也不要受这种屈辱了。
撇开这些烦心事不论,单说拉姆斯盖特的度假生活,倒是挺让人心满意足的。
浩瀚无垠的海洋,海的另一边就是法国。高耸壮观的白崖,在风和日丽的时候突出不了它的秀丽,唯有在暴风雨来袭时,看见它在狂风肆虐、暴雨如注的环境里始终屹立不倒,才能凸显它的魅力。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去街上购物,也能听见居民们聊起关于维多利亚的事情。
据当地的老居民说,维多利亚第一次来拉姆斯盖特度假是她四岁的时候。
每每说到这里,市民们总会随手指着眼前的沙滩绘声绘色的给游客描述:“就是在这片高贵的沙滩上,她戴着一顶普通的草帽,毫无顾忌地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当然,有时候也会坐在小毛驴的背上溜达着,听说那头驴是约克公爵送给她的。”
除此之外,“珍奇殿堂”商店的拥有者刘易斯先生,当地图书馆的创办人伯吉斯先生以及海鲜餐馆的主人克兰普先生都宣称公主殿下是他们的常客。街市上的药剂师查尔斯·费希尔,也声称公主殿下曾经光顾他的药房,甚至还在药店招牌上添了一个皇家徽章。
或许前几位先生的主张都有存疑的地方,唯独药剂师费希尔先生的主张是有着真凭实据的,因为不久前肯辛顿宫确实曾经派人到他的药店采购过药品。
作为一位从警务刑侦部门起家的老警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他第一时间便前往了费希尔先生的药店,旁敲侧击的打听起了肯辛顿宫从他手上采购了哪些药物。
好在费希尔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隐瞒这件事,就算上门买药的客人不问,他也要长篇大论的把话题转向那笔使他成为“皇家药剂供应商”的订单。像是亚瑟这种主动打听的,费希尔当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漏了个干净,甚至还把那张采购订单直接摆在了亚瑟的面前。
劳丹姆、缬草根粉、柠檬蜂草茶、芳香安息香酊和少量的麦角酒。
虽然亚瑟不是专业医生,但是他长期在警务部门工作,经手过大量凶杀案,并且还处理过利物浦霍乱事件,在皇家学会向法拉第学过一段时间的化学。所以,他对于一些基本药物的功效也有些了解。
所谓劳丹姆,其实就是一种加入了藏红和肉桂调味的鸦片酊变种,在19世纪的英国属于一种十分常见的止痛、安眠药物,几乎每家每户的药柜都会备上一两瓶。
芳香安息香酊则是用来给呼吸道消炎的吸入式药物,许多调香师也会把它加入香水当中用来调解香气。
缬草根粉和柠檬蜂草茶更是中世纪时期就十分常见的镇静剂,目前市面上也非常流行,许多女性都会用它们来煮茶缓解情绪。
但麦角酒嘛……
这东西就比较新了,它是十多年前由法国医生发明的一种药剂,据说主要是拿来治疗妇科方面的问题的……
可具体是妇科方面的什么问题,亚瑟还真搞不清楚。
但不论如何,肯辛顿宫当中疑似有人罹患妇科病的消息,本就足够令人震惊了。
而除了麦角酒以外,肯辛顿宫为什么要采购那么多的镇定剂也令亚瑟感到大惑不解,是维多利亚和肯特公爵夫人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她们的紧张神经已经到了必须要服用这么多镇定剂才能缓解的地步了?
亚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他感到费解的是,明明肯辛顿宫的医生克拉克,上上个星期已经被康罗伊赶回了伦敦。既然如此,这些药方到底是谁给他们开具的?
但是,作为曾经大不列颠最出色的警官,亚瑟深知要让内行人办内行事。
想要知道肯辛顿宫具体出了问题,还是得请专业人士帮忙鉴定。
而亚瑟认识且信赖的专业医生,其实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本章完)
第825章 怀孕了?你确定不是误诊?
第825章 怀孕了?你确定不是误诊?
拉姆斯盖特的外港石堤上,渔夫们把满筐的鲱鱼倒在木板上,叫卖声夹着浓烈的海腥味飘散开来,港口的装卸工正用绳索和滑车把一箱箱货物吊离甲板。
亚瑟站在码头的尽头,注视着前方那艘刚刚靠岸的邮船。
那是一艘白色船身、船艏涂着黑漆的邮轮,船舷上挂着“london”字样的牌板。
船刚一停稳,舷梯便被水手们推到甲板边缘。
先下来的是一群戴着高顶礼帽的商人和穿着浅色长裙的女士,不等他们发话,他们的行李便被港口的搬运工用独轮车推走。
紧接着,亚瑟便发现了他要等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穿着深色长礼服外套,胸前的纽扣整齐得像量过一样。他戴着一顶略旧的高礼帽,左手提着一只黑色皮箱,右手不时抬起,挡在额前,像是正在适应从船舱走到阳光下的眩光。
约翰·斯诺,伦敦大学校史上首位攻读医学博士学位的学生,皇家外科医学学会执业医师。
亚瑟微微眯起眼睛,在心里把眼前的人与五年前的记忆对照。
他在利物浦初见斯诺的时候,斯诺还只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个不起眼的药剂师学徒,穿的外套是师傅不要的旧货,袖口泛着洗不掉的药渍,肩上斜挎着小皮袋,与他对话的时候,神情里总是流露出一股不适应与拘谨的感觉。那时候的斯诺只知道按照哈德斯卡尔的吩咐跑腿、研磨药粉、忙前忙后的伺候病人。
而现如今,他的肩膀已经完全撑起一身剪裁合体的燕尾服,帽檐下的目光也不再闪躲,而是沉稳、直接,像是在衡量面前的一切。皮箱换成了医生出诊的专用药箱,行走间带着一种不急不缓的自持与骄傲。
五年的时间确实能够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他而言是如此,对斯诺亦然。
斯诺走下舷梯,在石板路上停了一瞬,从兜里掏出那只用学业金奖奖金购置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迟到。海风将他外套的下摆轻轻掀起,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马甲和一只因常年握笔和执手术刀而生茧的左手。
亚瑟迎上前去,一边走一边向斯诺伸出了右手:“斯诺博士(dr.snow),好久不见了。”
斯诺听到亚瑟的声音,赶忙收起怀表,握住了亚瑟的手:“亚瑟爵士。”
末了,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爵士,您最好还是别用‘dr.’来称呼我比较好,毕竟我还没通过皇家内科医学学会的考核,现在只是个外科医师。如果被那些内科医师听到我居然使用‘dr.’,弄不好会惹麻烦的。”
亚瑟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那有什么关系,就算你现在还不是内科医师,但你不是正在攻读医学博士吗?”
斯诺坚持道:“爵士,您也知道,医学界和别处不一样,行里人最讲究门户和资格。外科医师就算技术再精湛,在内科医师眼中也不过是高级匠人,他们向来把‘dr.’当作他们的专属头衔,在没有通过皇家内科学会考核之前,就算真拿到了博士学位,使用这个称呼也难免被他们当作僭越之徒。”
亚瑟轻轻一笑,把他的手拍了拍:“你倒是还记得这些医学界的陈规旧习。可在我看来,能救人性命的才是真正的医生,不管你是开拉丁文处方的,还是握刀缝合的。再说了,我叫你‘博士’,本就不是为了替你去争什么头衔,而是承认你现在的本事。”
斯诺摇了摇头,嘴角却抿出一丝忍不住的笑意:“您这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风口浪尖?”亚瑟抬手指着身后的街道:“你还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风口浪尖呢。来吧,我请你喝一杯拉姆斯盖特的姜汁啤酒。自从马斯登教授推荐你去了威斯敏斯特医院实践学习后,咱们得有大半年没见面了吧?”
斯诺微微点头,把药箱换到另一只手上,与亚瑟一同走下码头。
石板路在海风和潮水的滋润下泛着潮湿的光,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口挂着各种手绘招牌,有渔具铺、面包房,也有贩卖荷兰奶酪和法国葡萄酒的小商行。
沿街的铁栅窗后,能看见正用铜壶烧水的茶女,以及几个手肘撑在柜台上闲聊的水手。
转过一个街角,迎面便是一个挂着“海军上将”招牌的小酒馆。
亚瑟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木门与门框摩擦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吧台后那位正在打哈欠的秃顶酒保一看见亚瑟,便立马转身从身后的橱柜上取了两个杯子,热情的招呼着:“老样子,爵士?”
“老样子。”亚瑟把帽子摆在吧台上,顺口答道:“再来一份烤鳕鱼,别放太多胡椒。”
斯诺站在墙上悬挂的菜单前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吃点什么好,索性开口道:“给我也来一份一样的。”
酒保笑着应声,转身吩咐厨房。
亚瑟则熟门熟路地挑了窗边面对大海的一张圆桌,抬手示意斯诺坐下。
酒保很快就把两杯姜汁啤酒端了上来,亚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斯诺的:“那么,说说吧,你在威斯敏斯特医院这一年的收获如何?我可是听马斯登教授说了,威斯敏斯特医院方面对你评价极高。”
斯诺用指尖撇去杯口的浮沫,随后轻轻抿了一口,略带姜辣的酒液下肚,顿时令他心情舒畅的长呼一声:“我在威斯敏斯特医院主要是跟着安东尼·怀特先生学习的,您或许听说过他,怀特先生是乔治四世的御医安东尼·卡莱尔爵士的高徒,也是皇家外科医学学会的主席,虽然他有些缺乏时间观念,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怀特先生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医术最高明的外科医生。”
作为一名老警察,亚瑟当然对这些伦敦的知名医生略有耳闻。
不管是安东尼·怀特,还是他的老师安东尼·卡莱尔,都是在英国医学界响当当的人物。
只不过,他们最广为人知的其实并非他们的医术,而是几桩趣闻。
御医安东尼·卡莱尔爵士虽然与弟子一样担任过皇家外科医学学会主席,是英国的医学权威。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咖。他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在皇家外科医学学会的学术会议上两度发表了以“牡蛎”为主题的论文,以致于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安东尼·牡蛎爵士”。
当然了,这不是说卡莱尔就真的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即便撇开医学成就不论,单是凭借他与威廉·尼科尔森发现了电解现象,并将水电解成了氢和氧这一件事,就足以令他青史留名。
至于怀特先生,他更是在继承了老师怪咖属性的基础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像斯诺说的那样,怀特此人相当没有时间观念,经常忘记病人的预约。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髋关节病变时切除坏死股骨头的外科手术发明者。
如此冒险的手术方式自然引来了医学界的一片反对,甚至他的老师安东尼·卡莱尔爵士也公开站出来怒斥自己的学生,说他是个置病人安危于不顾的“蒙古大夫”,还扬言要去皇家外科医学学会举报怀特这个逆徒。
然而,即便医学界一片反对之声,可怀特依然我行我素的完成了手术,并最终大获成功。
更令人难堪的是,他还免去了患者的手术费,作为交换,他要求康复患者必须挨家挨户的去拜访反对者,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的老师安东尼·卡莱尔爵士。
“我跟着怀特先生的日子,说不上轻松,但确实很有收获。”斯诺把酒杯放下,双手交迭在桌面上:“他手术时很少提前说明步骤,我刚开始跟台的时候,总是被他逼得满头大汗,生怕自己慢上半拍。可久而久之,我就慢慢学会预判他的意图了,看他眼睛一偏、手腕一抖,就知道接下来是要剥离,还是切除,抑或是准备缝合。”
亚瑟微微点头道:“即便怀特先生不是英国最好的外科医生,但肯定也相差不远了。你能跟在他的身边学习,确实是一种幸运。不过,他们难道没有安排你去内科见习吗?”
“安排了。”斯诺笑着开口道:“多亏了马斯登教授的推荐,威斯敏斯特医院并没有单纯把我当作外科医生培养。在内科方面,我是归约翰·布莱特博士分管的,但布莱特博士不仅是皇家内科医师学会的理事和资质考评官,而且今年还被任命为了大法官厅精神病事务顾问,因此他平常很少出现在医院。大多数时候,我主要是跟随乔治·罗伊博士学习,他是我们的医学讲师,而且同时拥有外科学会和内科学会颁发的两种执业资格。尤其是在百日咳之类的呼吸系统疾病治疗方面,他堪称权威。”
亚瑟对于斯诺的回答倒是不感到惊讶,他知道斯诺的主要兴趣在传染病方面,因此他选择追随呼吸道疾病大拿乔治·罗伊博士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问题在于,他现在对于呼吸道疾病不感兴趣,他更想请教妇科方面的问题。
亚瑟抿了一口姜汁啤酒,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那……在威斯敏斯特医院里,女性方面的疾病呢?当然,我说的不是说分娩,我知道那归产科管。”
斯诺闻言抬起头,略作思索:“严格来说,医院里没有专门治疗女性疾病的科室。就像您提到的那样,分娩和难产归产科病房,由产科医生和助产士负责。其他和女性有关的疾病,多半由内科医生接手,偶尔会转到外科。不过,我猜您说的女性疾病,大概是那些与情绪和神经症状挂钩的吧?如果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大部分会被记录为‘歇斯底里症’(hysterica),归内科管理,如果情况太严重,医院也会直接建议家属送去贝特勒姆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
亚瑟闻言,立马从兜里摸出了那张药物订单:“那你帮忙看看,开这些药是治疗什么的?”
斯诺接过那张微微起皱的纸,低下头仔细扫过药名。
他先用指尖在“劳丹姆”上轻轻点了一下:“这个是通用的止痛剂和镇静剂,您也知道,几乎所有慢性病人和神经衰弱者都会用。”
随后他的手指滑到“缬草根粉”和“柠檬蜂草茶”:“这两样都是温和的植物镇静剂,主要用于缓解焦虑、失眠,如果是开给女性患者,也有可能是为了安抚她……呃,每月周期的情绪波动。”
旋即,他又轻轻敲了敲“芳香安息香酊”那一行:“这既可以做呼吸道消炎,也能用做嗅吸镇静,常用在容易晕厥或呼吸急促的病人身上。”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麦角酒”上,眉头明显锁得更紧:“这个就比较特殊了。麦角酒主要用来引产、止产后出血,或者控制子宫的异常收缩。它能强烈刺激子宫平滑肌,所以剂量必须极为谨慎,否则可能引发致命的痉挛。按惯例,这种药物只会由对病人情况极为熟悉、并且愿意承担风险的医生才能开具。”
斯诺拿起那张药物清单,放在阳光下又打量了一遍:“如果这些药是同一时间采购的,并且由同一个人开方,那几乎可以肯定,病人的问题不仅仅是情绪紧张。要么她正在从一次分娩事件中恢复,要么,就是有人在干预她的生理周期。”
“分娩?”亚瑟一听到这个词,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约翰,你确定吗?”
斯诺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清单:“如果仅仅是通过这张药物清单来判断的话,确实有可能是分娩。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得见到病人才能下定论。因为我刚才也说了,另一种可能是医生想要干预病人的生理周期。”
斯诺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干预生理周期”在非医学语境里会引出太多联想。
于是他放缓了语速,换上了更为正式的表述:“在我们行里,如果写成catamenial regulation,一般是指为了调整女士的每月周期,而使用药物手段。至于用药原因,有可能是周期过长、过短,或者出血过多,或者是伴随严重的经期神经痛。”
他说着,把药方折起,轻轻放在桌上。
“不过……”斯诺补了一句:“在宫廷或上流社会的病历里,这类情况往往不会直写。通常只会用一句‘女士的不适’来笼统概括,至于是神经痛、崩漏还是其他问题,只有当事人和开方的医生心里清楚。”
亚瑟用指关节轻叩桌面,他默默记下了这个用词:“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是为了隐瞒真正的病因,而故意用这些镇静剂和麦角酒混在一起开方,能不能掩盖病人的真实症状?”
斯诺略作沉吟:“短期内可以让外人难以从表面看出端倪,但风险很大。劳丹姆和缬草会让病人神情平和、反应迟缓,芳香安息香酊能掩盖气息中的异味,但麦角酒的副作用无法完全隐藏,尤其是在剂量偏高时,会有步态异常、指尖麻木、甚至面色蜡黄的表现。”
他抬眼看向亚瑟,眼神里带着疑惑:“爵士,这药方您是从哪里弄到的,开方的人看起来不仅技艺高超,而且还很熟悉如何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况下使用这些药。换句话说,这可不是普通乡镇医生能做的事。”
亚瑟沉默片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姜汁啤酒,杯底的气泡翻涌上来。
“约翰,你这次来拉姆斯盖特应该不着急回伦敦吧?”
斯诺笑着点头道:“您不是说您这里有个病人吗?我就算要走,也得等出诊结束再说啊。”
亚瑟微微点头,他放下杯子,语气笃定道:“好,约翰。那你准备好。接下来这几天,你可能得在拉姆斯盖特出一次诊,而且是一次……极为低调的出诊。关于病人的隐私情况,我希望你能遵守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
斯诺挑了挑眉,没有胡乱追问,他只是伸手将那张药方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对于上流社会的这些烂事,他其实也早有耳闻。
说破大天,无非就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又或者是他的哪位朋友搞大了哪家小姐的肚子,威斯敏斯特医院里的那些资深医生隔三差五就要出一趟这种私活。
斯诺笑着应承道:“您知道的,爵士,我是个职业医生,我的诊金从来不问是谁付,只问能不能救人。请您放心,不该说的,我绝对不会向外透露。”
(本章完)
第826章 消失的维多利亚
第826章 消失的维多利亚
阿尔比恩别墅外的海面被暮色染成暗铜色,潮声沉沉,像一面巨大的幕布,把别墅与外界隔开。屋内的灯火透过厚重的窗帘,被切成细细的金线。
维多利亚自从大前天午后回房之后,便再没出过门。
根据侍女的回报,她“特别难受”,连日记也停了笔,而这在她的习惯里几乎前所未有。
肯特公爵夫人坐在客厅一隅,手里握着鼻烟壶,神情不安地看着壁炉上方的挂钟。
壁炉前,康罗伊像往常一样稳稳占据着窗边的位置,他的手里捏着手套,脸上带着一种不耐烦的从容,他像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殿下。”他用几乎等同于结论的口吻说道:“不过是大小姐的脾气发作。您了解她的性子,一点不顺心,就爱装出病态来博人注意。”
公爵夫人不安的轻轻敲打着鼻烟壶盖子,声音却尽量放得柔和:“可她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再说了,克拉克是利奥波德亲自推荐的,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究竟是不是装病,让他看一眼不就……”
康罗伊抬手打断了公爵夫人的话:“殿下,您才是她的母亲,而利奥波德不是。您不必被这些表象左右,公主殿下的身体并无大碍,您比任何人都更该明白这只是女儿的一点小情绪,您要稳住。况且我已经让克拉克回伦敦了,就算现在派人召他回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公爵夫人的目光移向窗外的海滩,虽然她对康罗伊的话半信半疑,但也不愿在当下与他产生正面冲突。
这几个月以来,她收到的一直是坏消息,肯辛顿宫与威廉四世的关系持续恶化,甚至连弟弟利奥波德也不再与她通信,而就在几天前,钦封女傅诺森伯兰公爵夫人还当面向她递交了辞呈……
那些曾经被视为肯辛顿宫朋友的人物,正在接二连三的与她道别,而这样的处境也愈发令肯特公爵夫人感到孤立。
她向来不敢得罪康罗伊,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时候。
可是两日过去,楼上依旧静得令人心悸。
女侍的低声禀报一次次的打破客厅的沉默。
“公主殿下吃得很少。”
“公主殿下一直卧床。”
直到第三天,康罗伊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一线。
或许是他也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因为就算维多利亚打定了主意要闹脾气,整整五天不下床,也不怎么吃东西,同样会伤害她的身体。而如果维多利亚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他成为权臣的美梦自然也就支离破碎了。
更可怕的是,作为英国的王储,维多利亚的一举一动都在公众的视野之中。
尤其是在拉姆斯盖特这种度假胜地,许多游客今年造访当地海滩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瞧瞧未来的女王究竟长什么模样。
除了游客之外,讨人厌的新闻媒体也在盯着肯辛顿宫呢。
不仅仅是来自伦敦舰队街的媒体,还有曼彻斯特、利物浦、伯明翰……
乃至于苏格兰的爱丁堡和格拉斯哥的记者们也一齐出动了。
最先发现这种异常的,是拉姆斯盖特的当地报纸,当他们发觉维多利亚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露面时,他们专程前来打听原因,而康罗伊则不得不搪塞他们说:“阿尔比恩别墅里的一个仆人生病了,维多利亚公主只是被她传染了轻微的风寒。”
然而,尽管康罗伊想方设法的妄图降低影响,但是随着维多利亚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阿尔比恩别墅外聚集的记者和民众已经越来越多。更令康罗伊感到担心的是,他透过窗帘后的缝隙看见了好几张熟面孔。
其中既有《泰晤士报》追踪报道肯辛顿宫行程的名记,也有来到拉姆斯盖特调研旅游经济的《经济学人》职业撰稿人,还有几位在当地度假放松的《英国佬》大文豪们……
康罗伊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而这种时候,他自然想起了一位能够将他从艰难困苦中拯救出来的老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万幸他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拉姆斯盖特,并且康罗伊听说,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每天晚上都会与她的这位表弟在沙滩散步。
当然,鉴于前阵子自己曾经“粗暴”对待过他,康罗伊也明白亚瑟未必会买他的账。
于是,他只能私下请求弗洛拉去拜托亚瑟,希望亚瑟能够动用他在舰队街的影响力,帮忙打发那群记者。
但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显然看破了康罗伊的手脚。
根据弗洛拉所言,表弟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她的请求,但却在她的面前大谈新闻自由,并大言不惭的强调:“既然公主殿下将来要坐在英国的王座上,那她的一举一动就属于这个国家的公共事务。而作为英国社会的第四权,进行忠实可信的新闻报道是新闻媒体的职责,舰队街可不是为了方便朝廷宣告好消息才存在的。”
亚瑟不肯帮忙,新闻媒体越聚越多,而服药之后,维多利亚的病情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终于,康罗伊扛不住了。
他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伦敦召回克拉克医生,可是从中午开始,维多利亚就烧的一塌糊涂,甚至都开始说胡话了。
这种时候,康罗伊也顾不得什么继续等待克拉克医生的到来了,他急急忙忙的召来了几个亲信,并询问他们在拉姆斯盖特有没有信得过的医生,尤其是那种嘴特别严实的医生。
正巧弗洛拉提到她有个在威斯敏斯特医院任职的医生朋友正好在拉姆斯盖特度假,于是,这位名为约翰·斯诺的医生朋友便立马成为了康罗伊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正在海滩晒太阳的斯诺被召来阿尔比恩别墅的时候,天色已沉,阿尔比恩别墅外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好奇者逗留。
仆人将他引入客厅后,却没有立刻带他去见病人,而是让他先等候。
斯诺脱下礼帽,习惯性地抖了抖袖口上的细沙。
一路从海滩走来,他的脚底还带着咸湿的凉意。
阿尔比恩别墅的客厅比他想象中更昏暗,厚重的窗帘几乎封死了黄昏的光线,空气里混合着焦木和玫瑰香精的味道,不流通的空气令人感觉胸口发闷。
肯特公爵夫人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她抬眼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勉强保持着礼貌:“斯诺先生,您辛苦了。”
斯诺行了个简短的礼,他瞧了眼四周的环境,心里还在消化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侧门便被推开了,莱岑夫人匆匆走了进来,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焦灼:“医生,我必须向您说明……”
“住嘴!”公爵夫人的喝令声既尖又细,像一根细针突然扎进空气:“这不过是维多利亚的一时脾气和你的大惊小怪。”
莱岑夫人愣了一下,她显然也没想到公爵夫人会如此失态:“可是,殿下,公主的情况已经……”
“已经被你的大惊小怪到足够吓坏全屋的人了!”公爵夫人生硬地打断了莱岑夫人的话:“她只是情绪不佳,并不需要你在这里添油加醋。”
斯诺也被现场的紧张气氛吓了一跳,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似乎在斟酌自己此时该不该说话。
但是最终,他还是记起了那位将自己送入伦敦大学医学院的贵人,记起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临行前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斯诺平稳地说道:“无论病情轻重,我都需要亲眼诊察。医学的判断,最好建立在确切的观察上。”
肯特公爵夫人抿紧唇,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要把这个陌生的医生当作不存在。
片刻后,她挥了挥手,像是下了什么不情愿的决心:“罢了,随你吧。”
莱岑闻言小声的松了一口气,她赶忙转身领着斯诺上楼。
走廊里弥漫着一种药渣与闷热交织的难闻气息,烛光在墙上拉出颤抖的影子。
卧室的门推开,一股热浪几乎扑面而来。
维多利亚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却泛着异样的红,额头被湿毛巾覆盖,呼吸急促但却很浅。
她的眼睛半睁着,似乎在努力辨认来人。
“莱……莱岑,是你吗?”
莱岑走到床边,俯下身温声道:“是我,殿下。还有斯诺医生,他是弗洛拉的朋友,特意来看您的。”
维多利亚的目光缓缓转向斯诺,眼神里透着迷离与倦怠,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在看人。
她动了动唇,发出低微的响动:“弗……洛拉的朋友?”
她的声音几乎被呼吸声吞没,然而却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与戒备。
莱岑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殿下,他只是来看您的。”
然而斯诺却没有急于伸手去触碰她,而是微微俯下身,靠近到只隔着一段呼吸的距离,用只有维多利亚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低语:“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派我来的。”
维多利亚放在被褥下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知道我病了?”
“不知道,但是他有类似的猜测。”斯诺沉稳道:“所以他让我务必亲眼看过您的情况,才能放心。”
维多利亚闻言安心的闭上了眼,随后缓缓的伸出了那只冰凉潮湿的手,放在被褥上,默许了斯诺的检查。
斯诺把药箱放在床尾的小茶几上,先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后伸手将维多利亚额上的湿毛巾取下,用手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与颈侧。
几乎一瞬之间,斯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烧的厉害……”
“殿下。”他压低声音,尽量让语调带着安抚:“请您尽量回答我几个问题,您的头痛的厉害吗?”
维多利亚气若游丝:“像……像是被箍着。”
“咽喉痛不痛?胸口闷吗?”
“不闷。”
“肚子有没有痛?”
“右下方……隐隐的。”
莱岑站在床的另一侧,听到斯诺的问话,忍不住低声补充道:“公主殿下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高热,几乎整日昏睡,就算醒来也很快又睡过去。而且昨天夜里,她还开始出现胡言乱语的症状。”
她顿了顿,看了眼身后的房门,直到确定房门锁着,才又压低嗓音道:“食欲几乎全无,这三天只喝了几口加的茶水,胃口很差,还经常皱眉捂着腹部。腹泻已经有两次,我担心水源出了问题,可别墅里的人都喝同一口井水,暂时还没听说有别人病倒。”
斯诺听得眉头微微一动,他伸手替维多利亚整理好被褥,继续问:“夜里有没有出大汗?”
莱岑点头:“有,但一会儿就又冷得发抖,得用毯子裹紧。呼吸一直急促,而且……咳声有些干涩。”
斯诺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让莱岑把床边的烛台挪近,仔细看了看维多利亚的舌面,上面覆盖着一层淡黄的厚苔,边缘微微泛红。
斯诺直起身子,向莱岑压低声音:“这些症状,高热、脉急、神志昏沉,又伴随腹部压痛和腹泻,我怀疑可能是公主殿下可能是染了伤寒。这种热病如果不立刻退烧、补水,是很容易夺人性命的。去叫人把窗户打开透气,房里的炉火也要撤去,每隔一个小时,记得派人用干净的水巾为她擦拭四肢,中途让得她喝下煮沸过的淡盐水,不能再让她脱水了。”
说到这里,斯诺蹲在药箱旁,解开扣子,取出一只装着粗盐的小布袋和一只银质茶匙,又吩咐莱岑夫人派去厨房端来一壶刚煮沸过的温水。“每一夸脱水,放一平匙盐,不多也不少。这是当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利物浦平复霍乱事件时,研究出的治疗脱水的最佳比例,你万万不能记错了。”
他说着,用勺尖刮平盐面,将其倒进瓷壶里,轻轻搅动。随着水面泛起一圈细微的波纹,盐粒很快隐没下去,只留下轻微的咸味。
随后,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玻璃瓶,瓶内隐约可见雪白的结晶。
他用银匙量出两格令的粉末,倒进一只盛着温水的小瓷杯中,又吩咐侍女加了一勺蜂蜜:“这是退烧特效药奎宁,尝起来苦得很,所以冲泡前记得加入一些缓和口感的蜂蜜。”
斯诺将那杯带着微甜的苦水递到维多利亚唇边,莱岑扶着她的后颈,小心地让她抿了一口。
苦味一入喉,维多利亚眉头微皱,但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斯诺看着她慢慢喝完,才将杯子放到床头,吩咐道:“两个小时后,再让她喝一小杯。如果中途吐出来,也不要勉强灌,等她缓过来再试。烧退下来前,她必须隔一段时间就要补水和服用奎宁。”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康罗伊压低嗓音的呵斥与脚步声,他显然得知医生已在病房停留许久,正要上来探个究竟。
莱岑立刻合上药箱的盖子,将空瓶与勺子迅速收入其中,然后转头看向斯诺。
斯诺心领神会的将药箱提到了一旁靠墙的位置。
门被推开的一瞬,康罗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先扫过维多利亚,见她额上的毛巾被换下,床边的窗户微微开启,顿时皱起了眉头。
“谁准你开窗的?”
(还有一章,稍晚)
(本章完)
第827章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第827章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海面雾气正从码头那边缓缓飘来,就像码头上湿漉漉的绳索,把整座小镇捆在昏暗的天色下。
亚瑟坐在阿尔比恩旅馆的房间里,手头正翻弄着几份在街头报摊上买到的报纸。
《教区什一税改为现金缴纳,农民终于不必费劲将田野里的稻穗搬进教堂了》
议会或许以为把谷物换成硬币就能平息乡下人的牢骚。可是,不论是一堆稻谷还是一枚先令,它们同样可以在牧师的口袋里睡得安稳。然而,农夫的锅里却依旧寡淡如水。当然了,在《什一税货币化法案》法案通过后,也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至少我们可以笃定,教区谷仓里老鼠的生活水平会下降不少。毕竟大伙儿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不劳而获的动物都吃银子的。
《婚姻法案正式通过:非国教徒也可以在上帝面前说“我愿意”了》
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舆论扯皮和议会骂战后,确立民事婚姻登记制度的《婚姻法案》正式宣告通过。根据法案规定,从9月开始,政府将允许英国公民在非国教教堂举行婚礼,并设立出生、婚姻及死亡注册总署。对于那些从前被迫在国教教堂念誓词、心里却暗暗祈祷另一位神明的人来说,这算是一次体面的解放。或许上帝并不在意是谁登记的婚书,但白厅的书记官们一定很在意他们将能从结婚登记制度中收取多少。
《伦敦—格林威治铁路首段线路正式通车,延升线宣布动工建设》
我们尊敬的工程师们宣布,铁路延伸工程进展顺利,轨道很快就能铺到格林威治码头。届时,伦敦的绅士们将能以惊人的速度从帕丁顿直抵泰晤士河南岸的码头。至于投资人,他们已经先于乘客一步抵达终点,金镑在他们口袋里稳稳地躺下,比任何列车都更准时。铁路通车消息传出后,伦敦—格林威治铁路公司股价应声大涨12%,当日收盘价报五十九镑十先令,堪称伦敦证券交易所本周最令人兴奋的数字。
《伯克利夫人遗产风波继续,澳洲传教士兄长弃财而走》
被绅士圈和苏格兰场档案同样熟知的伦敦交际、绰号“女家庭教师”特蕾莎·伯克利夫人,于9月初在其位于伦敦马里波恩区的寓所中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作为“伯克利木马”的发明者和夏洛特街28号那间无法言明的私人俱乐部的经营者,特蕾莎·伯克利夫人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作为一位精通各种“刑具”的专家,她不仅在职业生涯中获利颇丰,更疑似是那本淫秽小说《女性鞭笞者展览》的创作者。
而在她去世后不久,伯克利夫人那位在澳大利亚传教30年的兄长便抵达了伦敦,但他终究是没有来得及见到妹妹最后一面。但万幸的是,终身未育的姐妹给他留下了一笔高达十万镑的遗产。但令人震惊的是,当伯克利牧师得知留给他的这笔巨额财产的真实来源后,这位上帝的忠诚信徒居然立即宣布放弃所有继承权,并于当天下午乘船返回了澳大利亚。
由于无人继承,这笔财产被遗赠给了伯克利夫人的医疗顾问兼遗嘱执行人万斯医生,但万斯同样拒绝管理这笔财产。于是,这笔总价值十万英镑的遗产,在两位最有资格接手之人先后摇头的情形下,这笔遗产将有可能依照法令径直收归王室所有……
通常来说,像是这样有趣味的新闻,亚瑟总能翻来覆去的读上好几遍。
尤其是那篇有关伯克利夫人的报道,他一定会仔细的研究。
这不仅仅是由于伯克利夫人的十万镑遗产,更是因为她是菲欧娜·伊凡小姐现今从事产业的先驱者。
亚瑟不关心伯克利夫人究竟赚了多少钱,但他很关心这位夫人究竟留下了多少往来信笺,而这些往来信笺中又有多少是和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门贵胄挂钩的。
如果万斯医生愿意转让这些信笺的话,亚瑟非常愿意掏出一万镑作为报酬,甚至他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打欠条。
但是,这些往日能让他看上小半天的新闻,亚瑟今天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
他虽然人还坐在阿尔比恩旅馆,但心思早就跟着约翰·斯诺一起飞进了一街之隔的阿尔比恩别墅当中了。
虽然他总觉得维多利亚有可能怀孕的想法十分荒唐,但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都足以令他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他味同嚼蜡的阅读着精彩的报纸新闻,但心思却全放在了耳朵上。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沿着走廊急促而来,那种步伐,不像是绅士的从容气度,也不是旅馆仆役的小心谨慎,而像是一个火急火燎的家伙。
难不成,真的出事了?
亚瑟皱起了眉头,甚至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他那颗漏风的心脏也被惊得仿佛停止了跳动。
呼啦一声。
门被推开,约翰·斯诺就站在那儿,外套敞着,衬衫领口的扣子也开了一颗。
他先看了看房间四周,像是在确定这里没有外人,随后才把门带上。
“爵士,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亚瑟的眼睛登时大了不止一圈:“真是她?”
斯诺的喉结动了动,他还没从康罗伊的粗暴对待里彻底消气,但最终还是压着火,尽可能的平心静气的回道:“殿下的情况,比我预想的更糟。”
亚瑟闻言,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嘴:“约翰,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许久不见的红魔鬼阿加雷斯乐不可支的坐在他的书桌上,拍着大腿憋着笑,可这魔鬼还偏要装出一副宽慰的模样:“罢了,亚瑟,年轻人嘛,难免会擦枪走火。”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让休特和考利他们下狠手!”亚瑟猛地想起了埃尔芬斯通,他气的不由挥拳砸在了桌面上:“去印度?还马德拉斯总督?真是便宜了他!我要他滚去塔斯马尼亚!我,我现在就给国王陛下,给威灵顿公爵、给罗伯特·皮尔爵士、给墨尔本子爵……我,我他妈要给枢密院打报告!”
阿加雷斯笑得差点从桌上滚下来,可偏偏又竭力把嘴角往下按:“唉呀,我亲爱的亚瑟,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人家不过是远走高飞,海阔天空,何苦替别人操这份心?你看你,当年你在约克养的猪拱了人家的菜园子,我都没见你这么着急。”
亚瑟猛地瞪了他一眼,但转瞬他又想起来现在不是和红魔鬼置气的时候,他转身从书桌上抽出一封信纸,掏出墨瓶里的羽毛笔就开始大书特书:“约翰,你说,我记!”
斯诺被他这股突如其来的怒气震了一下,但很快又紧抿住嘴角,像是担心自己的火气也被引燃:“公主殿下病症严重,已经三天没有好好进食了,她身体虚弱,现在连起身都要人扶。如果再不及时治疗,伤寒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
“嗯?伤寒?”亚瑟写信的动作猛地一停,他愣了一下,旋即转头道:“不是怀孕吗?”
斯诺也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冰水从头泼到脚:“怀孕?我的上帝啊,爵士,您是听谁胡说的?她的症状,高热、盗汗、关节酸痛,全是伤寒的典型表现。”
“可是……那个处方?”
“这才是我要说的。”斯诺气的大骂道:“劳丹姆、安息香酊、缬草、柠檬蜂草和麦角酒!他们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那就不是在治疗伤寒,而是在跟病人赌命!”
亚瑟一时间眨了好几下眼,脑子像车轮打滑一样,转了半圈方才稳住:“所以……不是怀孕?”
斯诺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被冒犯的尖锐:“当然不是了!”
亚瑟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往椅背一靠,长舒了一口气。
斯诺接着开口道:“要是怀孕可以让人高烧到人事不省,还能同时肠胃不适,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类这个物种了。”
“那也说不准。”亚瑟的脸上多了些笑容,甚至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大不了大家从头来过嘛,我身边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阿加雷斯鄙夷的看了这小子一眼:“瞧你那副德性,就跟巴尔吃上了屎似的。”
亚瑟也没去理会红魔鬼的冷嘲热讽,他转而问道:“不过,之前那张药方……克拉克医生已经被赶回伦敦,如果不是他开的,那还能是谁?”
斯诺冷着脸,显然他也被气的不轻:“爵士,我觉得您心里肯定已经有答案了。那处方上连个医生的签名都没有,所以,要么是肯辛顿宫里的某位大人物亲自拍板,要么就是他们随便找了哪位只会点头说‘是’的庸医。不过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庸医,那他倒是挺会保护自己,知道不应该在类似的处方上签名,否则要是被医师协会知道他给伤寒病人开这样的处方,他就等着被吊销行医资格吧!”
亚瑟从怀里摸出那张药物清单,他看了一眼,刚有起色的心情立马又阴沉了下去:“公主殿下现在情况如何了?”
斯诺整理了一下思绪,长叹一口气道:“我进去的时候,她是半躺着的,脸色惨白,唇色发暗,眼神涣散。她试图和我说话,可声音虚得几乎听不见。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手脚却冰凉。我测了脉,她的脉搏虚而快,几乎没有力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一下唇角,像是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我要求给她换药、补液、退烧,可是康罗伊,那位大总管先生……他闯进门,然后又对我说什么,姑娘们的娇弱有时候只是矫情,然后又暗示我少在殿下面前渲染病情。当我向他坚持表示需要按照我的医嘱行事时,他便直接让仆人把我的药箱锁上,还说他们之前已经找人看过了,处方也有了,所以就不劳我从旁指点了。”
亚瑟的眉毛扬了起来:“所以你没给她用药?”
“我只能用自己随身带的少量药粉,勉强让她的烧退下一点,可那不是长久之计。伤寒本就需要持续的对症治疗和营养支持,她现在连汤水都喝不下去。还有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劳丹姆会让她昏睡,安息香和缬草会拖慢反应,麦角酒甚至会引起痉挛。这是在把她往坟坑里推!”
斯诺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眼,直视亚瑟道:“爵士,我得直白的说,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胡搞下去。否则,公主殿下的命,随时都可能丢掉!”
自从当上了伦敦大学的教务长以后,亚瑟与斯诺的接触并不算少。
他必须得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性格温和的小医生发这么大的火。
当然,斯诺确实也有足够的理由生气,他不仅是在气康罗伊质疑他的水平,更是在气这帮人胡乱用药、草菅人命。
但是,亚瑟也大概能够想明白康罗伊为什么宁愿轰斯诺走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
因为一旦他承认维多利亚病危,那么这一切就成了他和肯特公爵夫人的失职,王储的病重会在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联合王国引起轩然大波,并进而使得社会舆论质疑肯辛顿宫是否有能力照顾好维多利亚,如此一来,肯特公爵夫人的摄政地位自然不保,而康罗伊的权臣美梦也得跟着一起落空。
亚瑟不是不能理解康罗伊的想法,但是他这种为了自己私利而不顾他人私利的做法,简直就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如果他真的做到那个份上,亚瑟这个“淹死的水鬼”说什么也得拿水草勒死他。
斯诺看到亚瑟脸色阴沉不定,忽然又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爵士,我从阿尔比恩别墅出来的时候,那位公主殿下的女家庭教师还央求我带了一封信出来,说是必须要交到您手里。”
“嗯?”亚瑟接过信,郑重其事的看了一眼,随后他还以为自己是看眼了,又来回扫了一遍,紧接着气的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他要造反不成!”
“爵士?”斯诺被他吓了一跳:“信里写什么了?”
亚瑟没好气的朝窗外看了一眼,街对面的阿尔比恩别墅还亮着灯。
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下定决心道:“街上的药店应该还没关门,你先去采买治疗伤寒可能要用的药物,待会儿我们就在旅馆外集合。”
斯诺愣了一下,他没明白亚瑟的意思:“您是说?可是阿尔比恩别墅现在已经不见客了啊……”
“现在见不见客,不是他们说的算的。”亚瑟深吸一口气,随后打开房门大吼一声:“托马斯,叫上你的人,今晚没时间睡了!”
(本章完)
第828章 兴师动众
第828章 兴师动众
港口的海风带着腥味,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治安官办公室的木窗。
亚瑟半倚在窗边,指间的雪茄卷着一圈暗红的火星,淡灰色的烟雾缓缓散开。
年过五旬的治安官坐在靠墙的大书桌后,他上身穿着一件海军蓝的单排扣燕尾服外套,纽扣是黄铜的,上面刻着肯特郡的红底白马纹章,深褐色灯芯绒马甲的内兜里还挂着怀表的表链。
《肯特郡白马纹章》
这是一位相当老派的地方治安官,他没有选择像城里的治安官那样套上流行的银白色假发,而是遵循传承百年的地方传统,戴着一顶宽檐毡帽。
而他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他还记得,那是1832年的春天,议会改革前夕,全国动荡不安之际,威灵顿公爵检阅全国治安官的仪式上。
皮卡迪利广场上飘扬的米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威灵顿公爵骑着他的爱马“哥本哈根”在近卫骑兵和苏格兰场骑警的簇拥下通过全国治安官列队组成的方阵。
而当时那个落在威灵顿公爵右后方不远处,白手套、燕尾服、高礼帽、骑着漆黑色高头大马随行的正是这位意气风发的苏格兰场警方代表。
他坐得端正,马缰握得极稳,目光也不向人群招呼,更不曾不向谁点头示意,只是冷静地扫过一排排肃立的面孔。
当时老治安官听伦敦附近的同僚们说,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苏格兰场助理警察总监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全苏格兰场、乃至于全国治安系统中最有前途的人物。与此同时,他也是在那场震惊全国的杀人盗尸案中指挥了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三个警备区协同侦办的家伙。
从那个时候开始,老治安官便知道这小伙子绝非池中之物,在从伦敦返回拉姆斯盖特的路上,他还和肯特郡的其他治安官们讨论过这个年轻人将来会坐到什么样的位置上。
有人不太看好这种嘴上没毛的年轻人,有人觉得他将来或许会成功,但现在就断定他肯定会成为大人物,那就太武断了。
但老治安官算是他们当中的少数派,他对亚瑟·黑斯廷斯这小伙子印象十分不错,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在检阅仪式后的宴会上说过几句话,更是基于他从那几句话当中分析出来的人物性格。
他当时和人打赌说,这小子将来不仅能攀上高位,而且就在最近一段时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从报纸上读到了有关伦敦塔事件的报道。
唯一可惜的是,这小伙子的运气不太好,事情虽然办好了,但却不小心把命给丢了。
后来,老治安官就慢慢的把这个人给忘了,直到前阵子他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
当时,他一度以为这只是个同名同姓的小伙子,然而当他前几天在拉姆斯盖特的海滩上看见这位故人时,他才陡然发现这位当年全苏格兰场最有前途的青年人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或许这么说不大妥当,但老治安官坚持认为,他会有这个感觉绝不是他的错,而是舰队街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痊愈的报道远没有当年猜测他死亡的报道多。
老治安官刚见到亚瑟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见了鬼,直到二人坐下来寒暄,他才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人家不止没死,反倒被派去了外交部工作,之后又因为与外交大臣政见不同,一怒之下从白厅辞职了。
他对于亚瑟倒没有太多的恶意,反倒是挺喜欢听他讲述他在德意志和俄罗斯的故事的。
亚瑟和他聊时政新闻、警务改革。
他则与亚瑟聊马价、地租以及地方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当然了,偶尔怒斥几句白厅的大官僚也是少不了的。
老治安官始终认为,在伦敦这种大城市搞职业警察没什么问题,但是在乡村地区,比如拉姆斯盖特这种地方,还是他们这样由王室委任的传统治安官更能发挥作用。
别的不说,单是职业警察高昂的行政支出就不是乡村地区能够支付得起的。
如果政府愿意为地方治安经费买单,那他当然举双手赞同。但实际情况是,白厅一便士都不想多掏,又想让地方建立起职业警察队伍,这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呢?
虽然老治安官这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活跃在肯特郡的一亩三分地上,但这不代表他就没有真知灼见了。
起码在地方治安问题上,他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
因为去年通过的《市政委员会法案》就如他说的那样,虽然取缔了178个近乎世袭的地方市政委员会,并将城市管理权交给了市民选举组成的地方议会,并对市政财产登记造册,要求每年公开财务支出项目。
但是,治安官这个职位并没有遭到取缔,法案也只不过是将地方治安官的任命权移交给了市议会,而没有强行要求各地必须建立起地方警察部门。
老治安官与亚瑟这个小他三十岁的小伙子在大部分话题上都很聊的来,唯独在警务问题上存在分歧,他屡屡强调遵守地方传统才是最有利于国家稳定的举措,而亚瑟则对现代城市警察情有独钟。
然而,令老治安官没想到的是,前两天才争论过的议题,这么快就化成了一桩真实事件摆在了他的面前。
维多利亚公主病情危急,而他作为拉姆斯盖特的最高治安权威,有职责在紧急情况下保护王室成员。
因此,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请求他立刻签署并下达针对阿尔比恩别墅的搜查令。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除了国王本人的住所享有豁免权以外,治安官有权在合理怀疑的情况下对任何住所下达搜查令。
但是,如果这个住所属于王室成员,那么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礼仪上都非常忌讳。
如果偏要搜查,那就必须要有非常强的理由,而且通常需要通过内务部乃至于枢密院的特别授权。
所以,当亚瑟找上治安官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将情况汇报给肯特郡的郡尉,然后再由郡尉联系内务部和枢密院申请特别许可。
老治安官把手指从那张药物采购清单上挪开:“按照规定,我应该先报郡尉,让他去通报内务部与枢密院。等口令下来了,我们谁都好交代。”
亚瑟没挪开身子,只把雪茄在窗台上轻轻一磕:“等口令,是礼仪。不等,是救命。而公主殿下此刻遇到的,并不是礼仪问题。墨菲先生,我实话实说,今天您愿意签署搜查令,那当然好。但是,如果您不愿意冒这个风险,那我也已经打定主意硬闯阿尔比恩别墅了。如果您想要按章办事,那我这个潜在犯罪者就在这里,您难不成还打算把我扣在这里吗?”
老治安官被亚瑟的一句话弄得头皮发麻,他也知道亚瑟说的是对的。
如果他拒不签署搜查令,而亚瑟又要强闯王室成员住所,那他就必须逮捕对方,否则不就成了严重失职了。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因为他逮捕亚瑟,导致维多利亚公主因病去世,那他在程序上虽然没有过错,但暗地里可就不知道要遭到多少人的记恨了。
那些提名他为治安官的市议会议员,给他下达任命书的国王陛下,这些人会怎么看他?
老治安官硬着头皮发问道:“亚瑟爵士,我不是怀疑您的信誉,但兹事体大,你确定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我给你四条确证。”
亚瑟伸出手指道:“第一,拒医,我的朋友约翰·斯诺先生被挡在阿尔比恩别墅的门外,而他已经确定了公主殿下已经病危。第二,证物,这张处方里劳丹姆与麦角酒的频次与剂量都不合常理。您如果不相信,可以立刻传唤当地医生询问,让他们看看这些药物是不是能当豆吃。第三,您还记得您上次在拉姆斯盖特的海滩见到公主殿下是什么时候了吗?那都是两周之前的事情了!第四,也是最关键的,我这里有一份肯辛顿宫女官莱岑夫人的亲笔信,上面明确指出公主殿下既头晕又恶心,而且已经连续几天高烧不退了,她的脸颊现在肿得非常厉害,而约翰·康罗伊爵士却想借机逼宫,以病情要挟她签署同意延长摄政期限和登基后任命康罗伊为女王私人秘书的协议。”
亚瑟把那封莱岑夫人的亲笔信拍在桌面上:“这封信的原件就在这里,待会儿我会连夜派人将其带回伦敦,并面呈国王陛下。如果国王陛下在看过信以后,依然认为我们在此时搜查阿尔比恩别墅不合规矩,那我自认问心无愧。”
老治安官的手悬在那封信上方,他不是没有看过那封信,但不论如何,这些事情还是让他感觉太脱离现实了。
他怎么也没办法想象,一个人居然会疯狂成那样,尤其是在肯特公爵夫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不明白如果康罗伊真的威胁到了维多利亚的生命安全,身为母亲的肯特公爵夫人为什么会不劝阻,反倒轮到亚瑟·黑斯廷斯这样一个看起来与肯辛顿宫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来给王储求救。
老治安官摸出手帕,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他盯着亚瑟的脸,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找出任何一点弄虚作假的迹象,然而不论他怎么看,他瞧出来的都只有千真万确的定论。
“亚瑟爵士,我无意冒犯,但是我得问一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戏码?如果这封信是伪造的,那我就是在被你推到火堆上烤。”
亚瑟没有恼火,只是随手拿起了衣帽架上的外套:“墨菲先生,我干过警务情报的年月,不比您当治安官的少。如果我真要伪造信件,也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去阿尔比恩别墅里逛逛。如果您担心出事,那您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我也不会对外透露我在闯入阿尔比恩别墅前,来过您这儿。”
亚瑟话音刚落,治安官办公室的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门外荷枪实弹的站了几个人,为首的自然是神枪手托马斯·普伦基特。
亚瑟看到他们来了,当即问道:“仲马先生、卡特先生他们那边,你们通知过了吗?”
“通知过了。”普伦基特将左轮枪插进枪套:“仲马先生、卡特先生、迪斯雷利先生还有狄更斯先生,他们几个人都从床上爬起来了,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分头行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去叫醒居住在城内各个旅店的报纸记者。”
老治安官闻言,眉毛拧成了一条线:“叫记者?”
他沉声问道:“你这是打算把整件事搬到舰队街的版面上去?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亚瑟抖了抖外套的袖口,淡淡道:“意味着,如果阿尔比恩别墅里有人在妨碍王储接受治疗,他们会在明天天亮之前就被全不列颠知晓名字。墨菲先生,您不是担心签这份命令会惹麻烦吗?那我就让麻烦自动长腿走过去找他们。”
普伦基特咧了咧嘴:“先生们都很乐意跑这趟。他们说,如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也该让公众看看。”
老治安官的手停在桌上那方黄铜印章上,忽然他一咬牙,猛地将印章盖在了那份搜查令上。
“好吧,就照你说的做!搜查理由是疑似有不明身份的罪犯潜入,威胁王储安全。亚瑟爵士,为防擦枪走火,我带人走正门,你的人走后门,封死所有出口。但是,我有个要求,我们进去之后,任何人在查明真相之前都不允许单独离开房子。”
亚瑟接过那份命令,折好后塞进衣兜:“墨菲先生,我以荣誉担保,你这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老治安官深吸了一口气:“但愿威灵顿公爵没有看错人,亚瑟爵士,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后果很严重。”
亚瑟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几个警务情报局的旧部立刻退到门外,没过多久,他们的脚步声便沿着走廊消失在海风当中。
墨菲也随之站起身,他扣好外套,肩背微微一沉,像是把多年积累的威信一并披在了身上。
他朝着门外大吼一声道:“人呢!伯德特!”
走廊尽头立刻传来一阵踢踏声,一个面色涨红的中年差役冲了进来,他气还没喘匀便回报道:“在这儿呢,先生。”
“通知哈洛、塔特和梅森立刻到前厅集合,带上警棍和手铐,马上!还有克罗夫特和巴克斯特,让他们去马厩牵马,从海边小路绕过去,盯着亚瑟·黑斯廷斯的人。最后,叫上皮尔森,把搜查令的副本带上,跟我走!”
(本章完)
第829章 大闹阿尔比恩
第829章 大闹阿尔比恩
阿尔比恩别墅的起居室内,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垂下,将夜色与海雾隔绝在窗外。
几盏煤气灯与油灯混合的灯光,在墙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金色相框里的肖像似乎在阴影中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个人。
肯特公爵夫人半倚在长沙发上,手中攥着一条刺绣手帕,眼神不时向楼上的卧室门方向飘去。
“约翰……”她犹豫着开口道:“斯诺医生的嘱咐,你真的不打算照办吗?德丽娜的高烧已经三天没退了,今天中午她甚至连汤都没能喝下去,我觉得这可能不仅仅是在闹脾气。”
康罗伊站在落地灯旁,他的背影被光线拉得很长:“殿下,我明白您的担忧。但是,即便公主殿下真的生了病,可是如果我们在克拉克医生从伦敦返回之前贸然用药,尤其是使用斯诺那种尚未受到广泛认可的疗法,一旦出了岔子,谁能担的起这个责任呢?”
“可她是我的女儿。”肯特公爵夫人捏紧了手帕:“如果她真的生病了,那就应该吃药。况且斯诺医生不是弗洛拉担保过得吗?他是威斯敏斯特医院的医生,又不是什么江湖术士。”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谨慎。”康罗伊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那瓶约翰·斯诺留下的奎宁药瓶:“即便他是弗洛拉推荐的医生,但是谁敢担保他不是坎伯兰公爵派来谋害公主殿下的呢?如果今晚服药而病情加重,明天谁都洗不清。但是克拉克不一样,他是利奥波德陛下推荐的人,而且常年为王室服务,我更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康罗伊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但是如果亚瑟在这儿,他必然要当面戳穿这家伙的虚伪之处。
且不论克拉克医生原本就是被康罗伊从拉姆斯盖特赶回伦敦的,而他之所以要赶走克拉克医生,其用心更是不纯。在亚瑟看来,不论是赶走他还是赶走克拉克,都只不过是康罗伊为了逼宫维多利亚,让她签署延长摄政期协议并承诺登基后任命康罗伊为女王私人秘书和首席顾问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从来到拉姆斯盖特之前,就在谋划着该如何向维多利亚发难,而为了保证维多利亚最后会屈服,他必须要赶走一切可以赶走的异议者,尽可能的让维多利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先是克拉克,然后是亚瑟,如果不是诺森伯兰公爵夫人之前从伦敦赶来,恐怕这时候莱岑夫人也会被康罗伊从阿尔比恩别墅赶走。
而现在维多利亚病情危急,康罗伊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能铸成大错,所以才火急火燎的派人从伦敦召回克拉克医生。
克拉克能否治好维多利亚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克拉克回来,他就可以推卸责任,将维多利亚重病的原因归咎于克拉克医术不精。
而克拉克又是利奥波德推荐来的,那么,这也就成了那位比利时国王的过错。
可如果他现在按照斯诺的医嘱行事,治好了不一定有功劳,治不好就是他识人不明。
他可不乐意做出这种风险远大于收益的决定。
之前他勉强同意让约翰·斯诺来替维多利亚诊疗都已经是莱岑夫人和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坚决要求的结果了。如果不是害怕维多利亚真的出问题,他甚至连斯诺都不想放进来。
而现在,维多利亚的情况看上去已经初步稳定了下来,所以他自然不急着下决定。
相反的,他还想趁着维多利亚生病的时候,要挟她点头同意签署摄政协议。
康罗伊不是不明白从政治角度来看,走这一步有多危险,但是如果维多利亚什么也不肯答应,那等到一年之后,维多利亚成年之际,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将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肯特公爵夫人的眉心微微一拧,她的心中显然很不安,她的信任依旧倾向于这个多年来操持肯辛顿宫日常事务的男人,但今天斯诺医生在她面前与康罗伊据理力争的一幕,还是令她隐隐感到担心。
她确实很想要摄政,但归根结底,她也是维多利亚的母亲。
当她看到女儿卧床不起,而一位专业医生又因为她的病情与康罗伊大动干戈的时候,她必须得承认,自己很担心维多利亚会不会真的有生命危险。
肯特公爵夫人不安地开口道:“那……如果斯诺医生的话不可靠,要不然我们就听从莱岑的建议,去把那位住在尼尔森新月街的普伦德利思医生请来看看?那天的欢迎仪式上,所有人不都说他是全拉姆斯盖特医术最高明的医生吗?”
“普伦德利思医生……”康罗伊微微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敲着那瓶奎宁药瓶的瓶颈:“殿下,您是指那位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相谈甚欢,又在欢迎仪式上对莱岑大献殷勤的本地名医吗?”
肯特公爵夫人被这句话说得心里一紧,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他是当地人,而且人缘很好,或许他能……”
“不行!”康罗伊立刻打断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任何一个未经我们信任体系认证的人进入公主的房间,都是不可控的风险。斯诺我已经容忍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殿下,请您理解,我不是在反对治疗,而是在防止新的麻烦。您好好想想,如果普伦德利思医生的诊断和克拉克医生不同,到时候我们该听谁的?如果意见冲突,最后耽误的还是公主殿下的时间。”
说到这里,康罗伊貌似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旋即顿了顿,语调放缓,像是在安抚对方:“再坚持一夜,明早克拉克医生就会抵达拉姆斯盖特。到了那时,不管是药还是别的,我们都会有一个公认的判断依据。”
公爵夫人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帕上,指尖不自觉地绞动着布料。
她没有再争辩,但眉间的那抹忧色没有褪去一星半点:“好吧,约翰……你总是对的。”
屋子里,煤气灯的火苗轻轻晃动,灯罩上映出的影子随之颤动,就像是她的心绪波澜。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节奏分明,不疾不徐,但却像铁锤一样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康罗伊的拉开窗帘向下看了一眼,随即朝守在门口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去看看,是谁。”
侍从听到吩咐,立刻快步下楼,走去开门。
阿尔比恩别墅的前廊灯光昏黄,海雾已经渗了进来,空气中还带着点儿潮湿的盐味。
老治安官墨菲燕尾外套的黄铜纽扣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
“晚上好!”墨菲微微抬起帽子行了个便礼:“冒昧打扰,请转告肯特公爵夫人,拉姆斯盖特治安官弗兰克·墨菲奉例来访,有一份与维多利亚公主殿下安全相关的紧急事务,需要当面递交。”
侍从下意识接过那份公文,却又不敢随便打开,只是抱在怀里,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治安官先生……天色已晚,公爵夫人和公主都已经睡下了,您能不能等到明早再……”
没等他把话说话,墨菲便摇了摇头,礼貌却不容置疑地抬手打断道:“恐怕不行,先生。这是一份正式的搜查令,副本已经在您手里,原件由我保管。理由也写得很清楚,近期疑似有不明身份的一群劫匪团伙潜入拉姆斯盖特,为了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我们必须立即确认屋内情况。”
他说到这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嗓音道:“我理解这是王室成员的住所,所以我带的人都会在您同意的情况下进门,不会惊扰到更多人。但是时间要紧,兹事体大,请您帮忙尽快转达。”
侍从愣了片刻,眼神在墨菲和门内的楼梯方向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该不该立刻上报。
就在他犹豫之际,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康罗伊一边扣着外套的纽扣,一边快步走下。
“您是哪位?”他走到前厅拐角,目光越过侍从,落在门外站立的治安官身上。
侍从低声解释:“先生,是拉姆斯盖特的治安官,说有要紧的……”
康罗伊直接打断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
他几步走到门边,拉近与墨菲的距离,但仍隔着一道门框,仿佛刻意要与对方划出界限似的:“治安官先生,我非常感激您关心殿下的安全,但我向您保证,这里一切安好。”
墨菲稳稳的站在门外,并没有被康罗伊的严词拒绝给吓住:“搜查令的副本您的人已经接到。理由写得很清楚,疑似有不明身份的闯入者潜入。按照规程,我们必须当晚确认。”
“闯入者?呵……”康罗伊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忍耐某种冒犯:“我想您是被人误导了。阿尔比恩别墅的防卫力量足以应付任何企图不轨的人。您知道的,这里不仅有王室侍从,还有我亲自挑选的看守。不夸张的说,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阿尔比恩别墅。”
墨菲笑着开口道:“如果一切如您所说,那这次搜查不过是走个程序,很快就会结束的。”
然而康罗伊却不接他的茬,反而换上了客套的口吻:“可问题就在于,王室成员的住所并不适合半夜闹出阵仗。殿下此刻需要的是安静和休养,而不是陌生人的脚步声和盘查。我理解您履行职责的心情,但更希望您能体谅我保护殿下的方式。”
说到这里,他略微压低声音,暗暗威胁道:“治安官先生,倘若真有劫匪,我保证他们连院墙都碰不到。可如果您坚持现在行动,那恐怕只会让王室与拉姆斯盖特地方政府的关系产生不必要的紧张。”
墨菲抬了抬帽檐,以表歉意,但是他的态度分毫不让:“尊敬的约翰·康罗伊爵士,您当然可以相信您的防卫力量,但我也必须相信我的职责。搜查令不是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是经由市议会授权、国王陛下御批的正式文件赋予每一位地方治安官的天然职责和权力。它的效力,不会因为别墅的主人是谁而减弱。”
“治安官先生。”康罗伊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许多,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恼怒:“您这是在质疑我对殿下的保护能力吗?还是说,您是在怀疑肯辛顿宫在这间屋子里藏匿了犯罪者?”
墨菲没有后退,反而更直视着康罗伊的眼睛:“我没有怀疑您的人格,爵士。但我怀疑任何未经确认的安全假设。我的职责,是确保在事后没有人能说‘治安官当时没尽到责任’。”
康罗伊冷笑一声:“职责?您如果真明白职责,就该知道王室住所并不归您管辖,尤其是深夜时分。您这是在冒犯……”
“冒犯您的是劫匪团伙,不是我!而且阿尔比恩别墅也不是国王陛下的私产,不属于王室居所。”墨菲打断他,语气比之前更硬:“因此,如果我连进都不进,那就是渎职了!”
这句话就像一记锤子,敲得康罗伊脸色一沉。
通常来说,当他开始放狠话的时候,这种地方上的小人物都会打退堂鼓。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了个硬茬子。
康罗伊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住火气:“好啊!既然您铁了心要进,那也得等我请示公爵夫人。她如果不同意,我保证您连一步都跨不进来。”
墨菲微微颔首:“那就请您尽快请示,爵士。我和我的人,会在门外等。”
楼上,轻缓却急促的脚步声在地毯上压得沉闷。
肯特公爵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提着裙摆走下楼来,客厅的水晶灯映得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眉心依旧紧锁。
“约翰,出什么事了?”
康罗伊迎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殿下,是地方治安官,说是出于安全考虑,要在深夜搜查别墅。我已经告诉他,这里一切安好,不需要他瞎废心思了,但他偏要在这里纠缠不清,强闯您的住处。”
墨菲摘下帽子躬身行礼道:“殿下,我理解这是您和公主殿下住所,所以登门尽量从简。但我这里有正式的搜查令,原因是情报显示有不明身份的可疑分子在拉姆斯盖特出没。为了殿下与公主的安全,我们必须确认屋内每一处都无隐患。”
公爵夫人的手在裙侧缓缓收紧,她看了康罗伊一眼,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随后又转向墨菲:“您说的事情……是真的紧急吗?”
“是的,殿下。”墨菲的语气没有丝毫夸张:“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
康罗伊立刻接话,试图将气氛拉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下:“殿下,您知道阿尔比恩别墅的防卫力量,这些传言……”
康罗伊话音未落,别墅后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像是有人踢倒了木椅,又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动。
紧接着,几声低沉却急促的呼喝从后院方向传来,期间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脚步和拖拽声。
“手离开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听见没有?立刻放下棍子!你们已经被包围!”
“再敢动一下,我就当你们是拒捕!”
(本章完)
第830章 骑士的承诺
第830章 骑士的承诺
普伦基特一脚踹翻半掩的木门,院门在冲击下被推开,海雾瞬间灌了进来,普伦基特手底下那帮95团的老弟兄们也紧跟着冲进了阿尔比恩别墅的后院。
后院值守的几名肯辛顿宫侍卫原本正在聊天打屁,看到这个情况,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毕竟谁也没料到,竟然有人敢强闯王室成员的住所。
但他们毕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护卫,其中有不少人也与普伦基特他们一样,是从部队里退伍的老兵。在短暂的愣神后,职业本能和在军队中多年养成的警戒习惯,让他们的表情骤然一紧。
“拦住他们!”
几柄马刀齐刷刷的出鞘,寒光在昏黄的灯影下闪动,伴着靴底在湿滑石板上急促的摩擦声,侍卫们迎面朝着普伦基特等人扑了过来。
然而,早就在半岛战争和滑铁卢战场上见惯了炮火的95团老兵们却不退反进,像猎犬般在瞬息间分散开来,两侧包抄。
钢铁相撞的当啷声响起,火星从刀锋上迸溅。
普伦基特抬起铜头短棍格挡一刀,反手又用左轮枪托重击敌人的小臂,随后一脚踹在对方的肚子上。只听见对方一声惨叫,紧接着马刀也哐的一声掉落在地。
但普伦基特的胜利其实颇具偶然性,因为归根结底,这帮95团退伍的老兵都是玩枪的高手,如果论起近身格斗,他们其实远不如这帮从骑兵部队退伍的肯辛顿宫侍卫。
他身畔的韦恩警长就陷入了苦战当中,膀大腰圆的侍卫挥舞着马刀直奔韦恩的前心,好在普伦基特及时赶到,朝着他的腰身飞扑了过去,二人合力总算是把这家伙给死死的压倒在地。
那侍卫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抬头吼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不是普通守卫!我是第15轻龙骑兵团的骑兵少尉!”
普伦基特和韦恩原本还没打算拿他怎么样,可他们一听到对方报出的番号,竟然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下巴一拳:“哈!第15轻龙骑兵团?你们这帮家伙,在科阿桥那会儿可是差点送了我们全团去见上帝!”
围上来的几名95团老兵啐了口唾沫,纷纷冲着那名侍卫咒骂道。
“以后参加退伍军官俱乐部聚会的时候,好好问问你们那帮退了休的老上司,当年科阿之战,他们是瞎了眼,还是突然忘记望远镜该怎么用了!”
“法国佬的炮兵先是对准我们的阵地打了一轮齐射,还没等我们喘过气呢,你们这帮该死的‘老裁缝’就急着想来收我们的命了!怎么?看见穿深色夹克的就当我们是法军?!”
侍卫们一开始还在怒骂,可随着普伦基特等人言辞犀利地指出“科阿桥”“炮击”“深色夹克”等等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他们的表情不由得慢慢凝固了下来。
科阿之战在半岛战争中并不出名,甚至由于此战不列颠输的灰头土脸,仗也打的十分滑稽,所以国内一般很少有人提及。
至于此战当中,骑兵由于95团的深色着装,误以为他们是法国部队,并差点对友军发起冲击这种事,更是除了亲历者以外基本没人知道的细节。
几名被制伏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盯着普伦基特问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此时,院子另一头传来了短促的破风声。
啪!
亚瑟的鹰头手杖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最后一名仍在负隅顽抗的侍卫肩窝,那人闷哼一声,手中马刀应声坠地,踉跄着跪倒在了湿漉漉的石板上。
亚瑟收回手杖,步伐从容地走进灯火映照的范围,他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倒在地上的侍卫们,声音冷的像霜:“你们倒是挺忠心的。不过,忠心错了地方。”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侍卫们齐齐愣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竟然还有脸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一沉:“在国家需要保护的时候,你们却替一个阴谋篡权、绑架殿下意志的宫廷蛀虫站岗。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效忠,还是叛国!康罗伊的盘算,你们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侍卫们被亚瑟的问话弄得纷纷傻眼,虽然他们也感觉出来最近阿尔比恩别墅当中的气氛不对劲,貌似是维多利亚公主又在和肯特公爵夫人闹脾气,一连好几天都不愿意走出房间见自己的母亲。
但是,侍卫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母子关系失调,这和叛国有什么关系。
侍卫们对视一眼,仍然一头雾水,他们忍不住追问:“爵士,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公主殿下不是在闹脾气吗?我们怎么就成了叛国了?”
亚瑟没有解释半个字,他转过身,径直迈步走向别墅后廊的长门,仿佛这里从来就不是一道阻碍,而是理所当然为他敞开的通道。
几名侍卫下意识想要阻拦,可是他们在对上普伦基特等人锐利的眼神后,又纷纷止住了动作。
不过他们依然放心不下,于是只能悄悄收起马刀,默默地跟在亚瑟身后。
亚瑟步履稳健地穿过后廊,皮底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沉稳的声响,沿途的廊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普伦基特与几名95团老兵分列左右,而后院的侍卫们则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康罗伊看着他从后院走到前厅,清脆的脚步声忽的一止。
紧接着,便看见亚瑟将手杖向下一杵,两只手交迭在银质鹰头之上。
他先是摘下帽子朝肯特公爵夫人微微欠身,旋即又戴上帽子冲着康罗伊开口道:“看来,这里已经有人擅作主张到把公主殿下的住所当成私产了。”
康罗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与不耐,但当他看见亚瑟背后那一众气势逼人的95团老兵与侍卫时,康罗伊终究压住了火气,没有贸然发作。
他挺直身子,色厉内荏地开口:“爵士,您是肯辛顿宫的朋友,这当然不错。可是您在深夜率人擅闯王室住所,无论我和您的关系如何亲近,在这个问题上都无法替您开脱。”
岂料亚瑟还未开口,老治安官墨菲便上前一步,稳稳的挡在了他与康罗伊之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此行,是受了我的邀请,协助履行公务。”
语罢,墨菲拿起侍从手中那份搜查令,轻轻一抖,只见煤气灯的光线照在还未干涸的治安官印信上,将其衬的闪闪发光:“正如我方才所述,近期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流窜劫匪潜入拉姆斯盖特。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惯于在夜间行事。拉姆斯盖特的常备警力有限,难以在短时间内确保每一处重点地点的安全,所以,我请求了警务经验最为丰富、在伦敦和海外都屡次证明过自身能力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及正在当地度假的几位苏格兰场警官前来协助。”
墨菲说完这番话,胸膛微微一挺:““那么,约翰·康罗伊爵士,现在,我们可不可以开始搜查了?”
康罗伊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底的恼怒几乎要溢出来了。
但他很清楚,如果在这个场合再多辩驳半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心虚。
况且,就算他硬要阻拦,他也不可能拦得住。
形势比人强,他压下火气,双手一摊道:“你才是治安官,墨菲先生。你手上都有搜查令了,还需要征求公爵夫人和我的意见吗?”
墨菲微微颔首,他随即转向肯特公爵夫人,神情郑重而真诚地说道:“殿下,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但这也是为了您与公主殿下的安全。”
肯特公爵夫人抿紧嘴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在康罗伊都已经屈服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墨菲再次脱帽向她表示抱歉,旋即给亚瑟打了个眼色:“亚瑟爵士,楼上交给您,房间、走廊、储物间,全部都交给您了。我负责带人搜查楼下。”
亚瑟只是微微抬了抬帽檐,没有多余废话,转身便带着普伦基特与95团的老兵们朝着楼梯走去。
二楼的走廊灯光昏暗,煤气灯罩上映着细碎的光影。
莱岑夫人早已等在楼梯口,双手紧握在身前,面色苍白,眼中还泛着红意。
她自始至终都听见了楼下的争执与冲撞声,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直到看到亚瑟迈步上楼,她心中那根绷紧的弦上才终于脱落下来。
“亚瑟爵士……”她几乎是失声地唤了一句,眼泪险些涌出来:“谢谢您,真的谢谢您,原谅我,这种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感谢您了……”
亚瑟抬起手,鹰头手杖轻轻一点地面,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谢我,夫人,你我都是为了公主殿下考虑。尽忠职守,一心为公,这是我一贯的为人准则。”
莱岑听到这句话,眼圈更红了,几乎是带着颤音说道:“您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不只是佩剑戴盔、行礼如仪,您的身上有着那种总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美德。”
亚瑟神情疲惫的摆了摆手:“时间紧迫,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夫人,带我去见她吧。”
莱岑屏住呼吸,重重的点了下头,旋即转身引路,快步走在前面,像是生怕自己慢半拍,就会让亚瑟失去见到公主的机会。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双开雕木门,门缝间透出微弱的烛光,伴着淡淡的药香与酒精的气味儿。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一扇门板。
屋内的空气比走廊更沉闷,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夜色与海雾。
壁炉里的火已经微弱到只能吐出几缕暗红的余焰。
床榻边摆着几张小茶几,上面散落着药瓶、汤匙和温水壶,还有几本莱岑夫人在日常睡前常常给维多利亚念的小说。
维多利亚静静地躺在高背雕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细细的影子,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虽然平稳,但却透着病中的虚弱。
“殿下,殿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看你了。”
莱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两句,维多利亚微微动了动,眼皮缓缓抬起。
迷蒙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落在亚瑟的身影上,像是认出了什么,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她的神情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与安慰。
亚瑟在床前缓缓俯下身来,他的影子笼罩在烛光下,盖住了维多利亚的脸庞。
亚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维多利亚冰凉纤细的手指。
她的手几乎没有力气回应,但微弱的脉搏仍在指尖传来,细微但却顽强。
维多利亚试着支起上半身,手指在被褥上微微一攥,却因为虚弱无力,肩膀刚离开枕头便又轻轻坠下。
她的呼吸也因此急促了几分,眼中闪过了一丝懊恼与不甘。
亚瑟帮她调整好枕头的姿势:“殿下,不要勉强自己。现在的您,需要做的只有休息。”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俯首,试图让声音更近、更温暖:“我向您保证,不论外面有多少阴谋诡计,无论外面有什么风雨,今晚、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夜,直到您康复为止,都会有我站在您的门口。”
莱岑在一旁轻轻抬袖拭泪,不敢插话,只是微微退后半步,将位置让给了混在普伦基特等人当中的约翰·斯诺医生。
斯诺先是低声与莱岑夫人交谈了几句,再次确认了维多利亚近几日的病情,随后便从随身医药箱中取出了几只玻璃瓶与药匙,将几味草药细细研磨成粉,又滴入调好的药液,慢慢搅拌成一杯温热的混合剂。
亚瑟见此,微微转回身,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维多利亚身上。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力气传导过去一样,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渗入那冰凉的指尖。
“殿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既不想打扰斯诺的调药,又希望她能清楚地听到:“外面那些烦人的声音和麻烦的面孔,您暂时都不必去理会。您要做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精神与体力。您或许不知道,我曾经在最冰冷的棺材里等待黎明,在最浓的硝烟和夜幕里看见过天空重新放晴。那一刻的光亮,比任何事务都要显得珍贵,从黑暗里、从苦难中走向光明,才是最美丽的事情。”
维多利亚的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说些什么:“老……师……”
亚瑟笑了笑,率先替她续上了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以我的荣誉起誓,您身上的疾病终会退去,您遭遇的困局终将解开,那些试图利用您意志的小人,将会一个不剩地被清除。而等到那个时候,您将会以属于您自己的方式站起来,堂堂正正地面对整个王国,接受2300万不列颠人的欢呼。殿下,您会有那一刻的,我保证,您会有那一刻的。”
维多利亚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喉间的干涩与虚弱,只能吐出一声极轻的呼吸声。
但她的眼神却明显柔和下来,仿佛那份恐惧和不安,正在被亚瑟握在掌心里,慢慢地驱散。
“我……相信您。”
(本章完)
第831章 盖棺定论
第831章 盖棺定论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拉姆斯盖特,阿尔比恩别墅外的煤气灯把铁栅栏的影子投在湿漉的石板路上,一阵轻风吹过,那影子就像是海草般轻轻摇曳。
虽然此时夜色已深,然而栅栏外聚集的人群却比白天更多。
其中既有记者,也有画师,还有许多因为好奇心来到这里的附近居民。
他们有的人肩头披着旧呢子外套,有的人夹着速写本和短铅笔,也有的人就抱着胳膊站着,时不时向身边的人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迪斯雷利、大仲马、狄更斯和埃尔德肩并肩的站在人群前列,脸上的表情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虽然他们四个谁都没说,但所有人都清楚,亚瑟今晚强闯阿尔比恩别墅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如果事实并不像是亚瑟以为的那样,或者说,即便事实真的是那样,但亚瑟没有证据证明他这么做是对的,那他依然有可能因为今天的行为遭到流放,甚至于……上绞刑架。
“灯还亮着。”狄更斯抬头看了眼三楼那扇半掩的窗,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寒冷还是由于担心好友:“如果公主殿下真像亚瑟所言,病得厉害,那这光……可能就是今晚唯一的动静了。”
迪斯雷利焦躁的在门前背着手踱步:“该死!亚瑟他应该在行动之前多跟我们商量商量的,他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一旦不能说服公爵夫人和康罗伊,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低声碎碎念道:“林德赫斯特伯爵……不,不行,他的份量应该不太够,我还是应该先给皮尔和威灵顿公爵写封信。希望他们看在亚瑟这么多年的忠诚服务上,看在我对保守党还有点作用的份上,出面保他一手……”
大仲马闻言,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呸!本杰明,有什么好怕的?”
他胸膛一挺,满不在乎的开口道:“要是亚瑟在英国混不下去了,我立刻把他带回巴黎!我在他家里免费住了两年,只要他愿意,我在巴黎养他二十年!正好,我在巴黎的新剧院快开张了,到时候就让亚瑟去当剧院经理,管账、骂演员、收门票,他不是喜欢芭蕾舞演员吗?我那里有的是姑娘!这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比你们在下院里吵来吵去强多了!咱们一会儿就去开瓶香槟庆祝,庆祝他终于摆脱了这一堆烂摊子!”
迪斯雷利闻言,指着大仲马瞪眼道:“亚历山大,事情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以为这里是巴士底狱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狄更斯赶紧上来劝他们:“嘘,别吵了。外面这么多耳朵都在竖着听呢!”
一直没说话的埃尔德心里也憋着股邪火,他开口骂道:“吵什么吵?你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就跟码头上卖鱼的贩子似的。”
说到这儿,他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又啪的一声盖上:“今晚我不走了,就算在这里站一宿,我也得第一时间看到他出来。”
……
阿尔比恩别墅的客厅里,灯火明亮。
站在窗边的侍从听到外面吵闹,不由得扒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把他吓得变色。
侍从忍不住快步走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肯特公爵夫人身边,小声提醒道:“殿下,外面……外面聚集了不少人。”
“人?”肯特公爵夫人心里一惊,连忙追问道:“什么人?”
“不清楚,不过……我在人群里看见了《泰晤士报》的卡尔文和《纪事晨报》的霍奇森。”
“是记者?”肯特公爵夫人手里的扇子掉在了膝盖上:“外面总共有多少人?”
“恐怕……至少三四十人。”侍从小心翼翼地回答:“而且看起来还有更多人在往这边赶。”
站在公爵夫人身边的康罗伊猛地合上手里的账簿,嘴里念叨着:“该死的!我就知道会闹成这样!”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往外望了一眼。
只见煤气灯下的人影,正如同涌动的墨水一样,在石板路上晃动,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要涌进阿尔比恩别墅了。
康罗伊放下窗帘,冲公爵夫人说道:“殿下,必须立刻派人去把那帮记者和闲人全都赶走,否则明早伦敦的每一份报纸都会刊登今晚的这桩丑闻。”
“赶走?”公爵夫人抬起头,她既有惊惶又带着一丝犹豫:“他们是记者,又不是暴徒,怎么赶走他们?”
“殿下,记者比暴徒可怕得多。暴徒一棍子就能打散,但记者们的嘴巴一旦张开,就会像老鼠钻进粮仓,咬的你体无完肤。”康罗伊阴沉着脸走到了正在装模作样检查厨房的治安官墨菲面前:“墨菲先生,今天的事情因你而起,你应该对此负责。”
“我?”墨菲抬起头,他指了指自己,颇为尴尬的回道:“爵士,我不过是例行检查。”
“检查?”康罗伊冷笑一声:“如果你真是检查,外面那群秃鹫就不会闻着味儿聚到这儿来。你是治安官,不是闲人,你得负责把这些人驱散,现在,立刻!”
康罗伊的态度如此坚决,以致于墨菲的额头都沁出了汗。
他的心里其实挺没底的,尤其是在看到亚瑟上了三楼却久久没有下来之后,他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康罗伊不想出面驱赶记者,他这个治安官自然也不想。
毕竟谁都不愿意被这帮多嘴多舌的家伙登在报纸上,被全不列颠的民众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
墨菲觉得自己多半没法让康罗伊改变主意,于是便走到了肯特公爵夫人面前,小心提醒这位真正能做主的女士:“殿下,如果我们用武力驱散记者……怕是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依我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理会他们。”
康罗伊紧跟着墨菲走出了厨房,他大声呵斥道:“谁让你动用武力了?你找几个可靠的下属去告诉他们,码头那边有个渔夫落水身亡,现在正往岸上打捞尸体。你看着吧,不一会儿,这帮记者就会追着血腥味跑过去。如果还剩下几个不识趣的,就请他们去治安官办公室做个笔录,问问他们深夜围在王室寓所门口,是不是想要窥探隐私、扰乱治安。我保证,肯定没有多少人愿意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治安官的记录里!”
墨菲不得不承认,康罗伊给出的方案确实是可行的,政府也确实经常用类似的方法转移社会舆论的注意力。
但是,相较于渔夫溺水,肯定还是王储病危更有新闻价值,所以墨菲不认为这帮记者会善罢甘休。
其次,派人吓唬记者这种办法,仅限于用在那些地方小报的身上。对于《泰晤士报》和《纪事晨报》这种发行量巨大的报社来说,一个拉姆斯盖特的地方治安官居然试图吓唬他们,并威胁他们闭嘴,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约翰·康罗伊爵士。”墨菲开口道:“这些记者来自伦敦,如果事情闹大……恐怕不只是公爵夫人和公主殿下的名誉受损,还会牵连到肯辛顿宫本身。你确定你的办法,不会适得其反吗?”
康罗伊迎上了墨菲的目光,语气强硬道:“正因为他们来自伦敦,我们才不能让他们带着今晚的流言回去。否则,明早的报纸会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不列颠,到了那个时候,不论真假,公众只会记住‘肯辛顿宫出了丑闻’。我们必须在今晚就掐灭这个苗头,无论用什么手段!”
这种时候,墨菲只能寄希望于肯特公爵夫人,他轻声询问道:“殿下,您看?”
公爵夫人咬了咬唇,显然被康罗伊的话说动了几分,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楼上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亚瑟顺着旋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墨菲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亚瑟爵士,楼上的情况如何?”
亚瑟意味深长的看了康罗伊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放到了肯特公爵夫人的身上。
他摘下帽子向公爵夫人微微欠身行礼,旋即开口道:“殿下,经过我的细致检查,阿尔比恩别墅的二楼和三楼并不存在潜在的犯罪者,但是一楼,由于这里不是我检查的,所以我就不轻下定论了。”
公爵夫人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亚瑟会在这种时刻说出这样暧昧的答复。
康罗伊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亚瑟爵士,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亚瑟缓缓将帽子戴回头上,手指轻轻转动着那枚银色鹰头手杖:“我并没有暗示任何事,约翰爵士,我只是如实汇报自己的观察结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您对我未曾亲自检查过的一楼状况特别有信心,那自然也无妨。”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却像是抬手打了康罗伊一耳光,清脆响亮,以致于逼得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肯特公爵夫人的表情在灯光下微微一变,显然被亚瑟那句“特别有信心”刺到了心底,然而她却又不好在此刻多问。
亚瑟察觉到了她的细微表情,便缓缓收回那点锋芒,压低嗓音道:“殿下,关于公主殿下的情况……我必须郑重提醒您,她的病情比您想象的更为严重。”
公爵夫人闻言,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裙摆,目光躲闪的回复道:“可是,约翰……不,大伙儿都觉得,她只是受了些风寒,静养两天就好了……”
亚瑟轻轻摇了摇头:“风寒不会让一颗年轻的心脏,跳得如此迟缓,也不会让她在短短数日里,体力衰退到举起茶匙都感到吃力。殿下,我不是来危言耸听的,但是……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为她提供最合适的照料,她的病,可能会在您还没做好准备之前,就急转直下了。”
公爵夫人怔住了,似乎还想反驳。
但亚瑟已经悄然上前半步道:“我理解,公主殿下与您之间可能有些隔阂……可您毕竟是她的母亲,她毕竟是您的女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像失去她那样让您后悔终生。”
烛火的光芒在他银色手杖的鹰首上跳动,映出一抹冷光,然而亚瑟的眼神却是温的:“殿下,外面的人群、记者、流言,这些可以交给我来应付。但是,楼上的那位,是您唯一不能交给别人去守护的。上去看看她吧,刚刚她又烧的在说胡话了,我听见她好像说了,很想妈妈。”
肯特公爵夫人的呼吸明显一滞,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唇瓣动了动,却一时间发不出声。
“她……她真的这么说?”公爵夫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近乎不可察觉的哽咽。
亚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公爵夫人的手缓缓伸向茶几上的那把象牙扇,却又在半途停住,转而握住了自己腕上的蕾丝袖口。那指尖的动作很细微,她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冲动。
康罗伊皱着眉,正要开口劝阻:“殿下,您现在不必……”
“够了,约翰。”公爵夫人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德丽娜是我的女儿,虽然只是一点点的风险,但是我们连这一点风险也不能冒,马上替她请医生,就要那位全拉姆斯盖特最受尊敬的普伦德利思医生。”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怕自己再犹豫似的,扶着椅背缓缓站起身,迈步向旋梯走去。
亚瑟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楼上的道路。
他目送着公爵夫人的裙摆消失在旋梯转角后,缓缓转过身来,手杖重重的一触地面,发出低沉而清脆的一声。
嗒!
阿尔比恩别墅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
“约翰爵士。”亚瑟的声音不高,但却能令听者胆寒:“今晚不论是公爵夫人,还是公主殿下,都已经作出了她们的决定。我想,我们最好都不要再试图更改它。”
说完,他抬起手,指尖按住礼帽边缘,向康罗伊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
这是一个极为克制而正式的告别礼,既不多一分尊敬,也不少一分礼数。
康罗伊只是沉着脸,没有作声,但喉结动了动,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银色鹰首手杖在地面轻轻一点,亚瑟转身看向侍从们:“请替我开门。”
侍从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走向大门,抽出门闩,拉开厚重的橡木门板。
夜风立刻灌入,带着外面煤气灯的光影和人群的喧声涌了进来。
亚瑟收紧外套的领口,目光越过门槛,看向铁栅栏外那片晃动的身影。
煤气灯下,铁栅栏外的好事者们看到大门打开,顿时像被惊动的鱼群般骚动起来。
最先看见他的是大仲马,那张向来带着豪放笑容的脸,这一刻却是先怔了一下,然后像压不住似的咧开了笑。
“我就说嘛!你们这帮乌鸦嘴,亚瑟怎么可能有事?他的命硬着呢!”
他大步上前,却被人群隔在栅栏另一侧,只能隔着铁栏杆向亚瑟挥了挥手。
迪斯雷利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了,但他的神情依然凝重不减,只是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赌鬼……”
狄更斯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身边的埃尔德道:“太好了,他看起来没受伤。”
然而他刚一回头,却发现埃尔德不见了。
狄更斯赶忙四下寻找,结果发现埃尔德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夹在了涌上去的记者堆当中,他一边朝着亚瑟的方向艰难移动,一边还大声叫骂着:“该死!你们这帮记者,你们和他有我熟吗?就采访他?”
记者们,就像潮水一样,从人群各个角落涌了上来。
有的举着速写本,有的高高举起鹅毛笔,喊声此起彼伏。
“亚瑟爵士,亚瑟爵士,今晚您为何会出现在阿尔比恩别墅?您和殿下关系一向亲近,这次是受她亲邀吗?”
“爵士,深夜来访可不是伦敦的好习惯,除非事情真的很急,或者茶真的很好喝。”
“外界盛传公主殿下已经卧床三日,您是来探望还是来调查的?”
“我们听说这是秘密政治会晤的幌子,您今天是代表保守党来的,还是代表辉格党来的?”
亚瑟在台阶上微微驻足,任由那股热浪般的提问声向他扑来。
“诸位先生。”
他抬起一只手,手杖轻轻敲击石阶,清脆的声响在寒夜里格外突兀,竟然使得嘈杂声短暂地停顿了下来。
“我今晚确实受邀而来,但既非秘密政治会晤,更不是深夜品茶的雅兴。至于贵社明日是否会以午夜密会、阿尔比恩惊魂,或者其他更惊悚的字眼作标题……我无权干涉。”
话音未落,记者们又炸开了锅,有人高喊:
“那殿下的病情呢?是否如传言般严重?”
“您至少能确认她还好吧?”
“亚瑟爵士,您刚才在屋内见到谁了?肯特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爵士是否也在场?”
亚瑟缓缓收回笑意,神色郑重道:“殿下的健康是王室的私事,不会由我来向公众发布。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她需要安静,需要医生,需要的是母亲的陪伴,而不是流言。”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记者堆中握着速写本和鹅毛笔的人:“至于今晚我见了谁,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移步前面不远处的阿尔比恩旅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我们还在这里继续逗留,打扰一位需要静养的病人,一位十七岁的姑娘,那就实在有失绅士风度了。”
(本章完)
第832章 黑斯廷斯,超一流恶棍
第832章 黑斯廷斯,超一流恶棍
夜色沉得发蓝,站在阿尔比恩旅馆三楼的阳台上眺望拉姆斯盖特的港口,漆黑的海面仿佛像是无底的深渊,吞噬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梦境。
亚瑟倚在阳台门框上,手杖随意靠在一旁,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栏杆边,阿加雷斯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只能看见红魔鬼那张像是在微笑、又像在嘲弄的嘴角。
“今晚真是一出好戏。孤身闯进那座被围得像鼠笼的别墅,面对一屋子随时能把你推上绞刑架的人,还能全身而退……”阿加雷斯特意顿了一下,仿佛真在寻找一个恰当的褒义词来夸奖:“我亲爱的亚瑟,如果不是你那副‘为病中公主鞠躬尽瘁’的模样实在令人反胃,我几乎就要为你鼓掌了。”
亚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从你嘴里挤出鼓掌这个词儿,简直比让保守党和辉格党达成一致还困难,所以,谢谢你,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的舌头舔过鼻头,脸上布满了可憎的笑容:“别急着谢我,亚瑟,因为我预感到你会越来越频繁的得到我的赞扬。你现在越来越熟练于利用别人眼里的道德,去换取自己需要的局面了。这真是好消息,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恶棍了。”
亚瑟并没有否认,他只是又点了一根:“恶棍这个词儿,你已经夸过太多次,腻了。”
“不不不。”阿加雷斯挑剔的摇了摇手指:“你以前只是个二流的,但现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恶棍还有等级之分?”
阿加雷斯似乎很享受这个话题,他把背从栏杆上慢慢直起来,像个在教堂布道的牧师一般张开双臂:“恶棍当然有等级。”
他伸出一根手指,带着一点戏谑地在空气里比划道:“三流的恶棍,靠偷鸡摸狗过活。掀篱笆、顺银勺、偷邻居晒在院子里的衬衫。这种人,我都懒得多看一眼,他们只配在乡下集市上被人抓住耳朵痛骂一顿。”
第二根手指竖起,带着点金属般的光泽:“二流的恶棍呢,懂得打家劫舍。他们骑马、持枪、结伙,夜里闯进商号和乡绅的宅子,抢走能搬的东西,再放把火烧了证据。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告示牌上,被印成传单钉在城门口,也许还能在酒馆的故事里活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第三根手指慢慢抬起,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而一流的恶棍嘛……他们从不亲自动手。他们用别人的双手,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用别人的嘴,去说自己想说的话。甚至让别人替他们背负骂名和惩罚。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在灯光下举杯庆贺,接受迟到的掌声和廉价的赞美罢了。”
亚瑟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海面:“所以,我现在算是一流的了?”
“一流?不不不,亲爱的,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你现在已经更进一步了。”阿加雷斯停顿片刻,笑容像刀口一样慢慢裂开:“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于那些被你的人类同族称之为伟人的品种了。”
阿加雷斯换了个姿势,手肘压在冰凉的栏杆上:“不过,我唯一不满的一点在于,那位高贵的母亲,你真以为她今天是被你感动得泪湿眼角吗?不,她只是找到了个体面的台阶下。人类最擅长的,不就是把虚伪和感情缝在同一条裙边上吗?”
亚瑟的表情依旧平静:“她是真的被唤醒,还是顺坡下驴,对我都没有太大差异。如果是前者,那是她的福气。如果是后者,那我也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释放了最大限度的善意。”
阿加雷斯歪着脑袋看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欣慰和揣度:“所以你是打算不管真相,只认账面的结果?”
亚瑟看向海面,仿佛那一线暗潮比眼前的讽刺更值得注意:“站在不同的立场可以看到不同的真相,唯有结果是可以量化的。阿加雷斯,你得知道,我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杰里米·边沁的门徒,一个功利主义者。”
“用一份微笑去换取十份掌声,用一滴泪水去换取百人的同情。”阿加雷斯嗤笑一声:“功利主义者?呵……也许吧。”
……
温莎的夜色比拉姆斯盖特更沉,厚重的云层压低了天穹,把城堡的塔尖都吞进了阴影里。
宴会厅里烛台林立,金光在奢华餐具与水晶灯之间闪动。
阿德莱德王后端坐在长桌上首,微笑着与两侧的贵妇寒暄,而威廉四世的座位却空着,他被他的私人秘书赫伯特·泰勒爵士叫到了相邻的小会客室。
房门被侍从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莺歌燕舞与欢声笑语。
威廉四世站在壁炉前,手中攥着一封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的信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该死!”国王的嗓音沙哑而暴烈,“那女人疯了吗!他们竟敢对我的侄女,对未来的女王,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猛地把信摔在乌木茶几上,烛火一阵摇曳,信封上的封蜡在光里映出a.h.的印迹。
威廉四世的胸膛起起伏伏,忽然他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膝盖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
“陛下!”
赫伯特·泰勒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国王摇晃的肩膀,将他半拉半抬地带到壁炉旁的高背椅上坐下:“您不要太激动了,陛下。别忘了,您才刚从上一次病中勉强恢复过来。”
国王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那双曾经在甲板上与水手们同喝朗姆酒的手,如今却在扶手上微微颤抖:“那个德意志女人,那个下贱的爱尔兰人……”
泰勒一边替他松开过紧的礼服扣,一边吩咐侍从去倒一杯温热的加了白兰地的牛奶:“信里的事再严重,也不值当拿您的心脏去换。”
威廉紧闭双眼扶着额头,他的呼吸粗重,像是压着一股不肯消散的怒火。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赫伯特,去把威灵顿公爵、皮尔、墨尔本……还有王后都请过来。”
泰勒微微一怔:“陛下,您现在的身体……”
“我知道我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威廉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今晚,他们必须知道,肯辛顿宫在干什么。”
泰勒见国王神情坚决,便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便快步走向门口去传旨。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威灵顿公爵最先跨入室内,随后是皮尔和墨尔本,以及姗姗来迟的阿德莱德王后。
威灵顿公爵看了一眼这里的来宾,不由得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他蓦地发问道:“陛下,您召见我们?”
威廉四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让泰勒将那封信推到桌面中央,示意他们自己看。
几位足以决定不列颠未来的大人物展开纸页,几行俊秀却凌厉的字迹顿时跃然眼前。
“这……”
威灵顿公爵伸手将信笺展开,粗犷的眉头越皱越紧。
皮尔则显得谨慎许多,他凝视信纸良久,才缓缓抬起头,与威灵顿公爵交换了一下目光。
威灵顿公爵本想开口,可是他注意到皮尔的提示后,终究还是将开口的机会让给了这位接替他出任党魁的保守党新领袖。
皮尔把信笺合上,严肃的开口道:“陛下,我并非质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忠诚。但是我担心,如果仅仅凭借一封信笺,一些只言片语,恐怕还不足以为证……我觉得……”
威灵顿公爵的眉峰一动,他古怪的瞧了皮尔一眼。
说实在的,他本以为皮尔会在此时力挺亚瑟。
毕竟他和皮尔将亚瑟派往肯辛顿宫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在肯辛顿体系上开一个口子,减轻康罗伊和肯特公爵夫人对维多利亚施加的辉格影响。
如今拉姆斯盖特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借助亚瑟一脚踩死康罗伊的大好时机,可临到关键时刻,皮尔不帮忙也就算了,他居然……
威灵顿公爵刚想到这里,脑袋里忽然闪过了一线灵光。
他好像突然明白皮尔的用意了。
这家伙……
他这可不是不帮忙,反倒是在帮亚瑟的大忙,而且还不用让保守党承担太多风险。
毕竟刚刚那段话,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撇清保守党与亚瑟的关系,向国王证明亚瑟与保守党之间并无联系。
果不其然,威廉四世听到皮尔的话,顿时火冒三丈的重重一拍扶手:“你觉得?罗伯特!我亲爱的罗伯特!罗伯特·皮尔爵士!你怎么能糊涂成这样?亚瑟·黑斯廷斯这小伙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闯入阿尔比恩别墅,可不是为了给舰队街凑个边新闻的!有人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撒如此显而易见的谎吗?德丽娜如果没有病倒,他造这个谣对他有什么好处?况且,我也不相信一个总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小伙子,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
阿德莱德王后连忙伸手,轻轻摁住威廉四世颤抖的手臂,柔声劝慰道:“威廉,别再这么激动了。你知道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的勇气与忠诚,早就无需再做证明,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甚至还有那些不在这里的人,都已经看见了。你不需要再用怒火去帮他证明什么。”
她朝皮尔爵士委婉的谴责道:“亚瑟爵士的思想是否倾向于某个党派,其实无关紧要,我知道你们最近可能正在为了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合并的事情和他闹别扭。伦敦大学是激进派创建的,这不假,他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和教务长,这也是真的。但是,我认为,亚瑟爵士首先是陛下侄女的守护者,其次是一个勇敢、正直、善良的年轻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自然哲学研究者和艺术家。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能够不顾身家性命,直面那些常人看来不可撼动的权势,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沉默不语的墨尔本子爵此时忽然开口道:“想要核实情况也很简单,我们可以用探视病体为由,由御医出面。温莎城堡距离拉姆斯盖特也不算特别遥远,霍兰德爵士今晚即可动身,最晚后天就能知道结果。等他核实情况属实后,下一步再由陛下定夺。”
威廉四世听到这里,愤怒的情绪总算稍有缓和:“如果情况属实,你们那边对于处置康罗伊应该不会有阻力吧?我可是听说,有不少辉格党的议员和康罗伊走的很近?”
墨尔本子爵说话的语气一向柔缓,他一手按在胸前,微微欠身道:“陛下,您所忧虑的,确实是所有忠于王室之人所忧虑的。约翰·康罗伊爵士确实常常与我们的一些年轻人有所来往,但如果我们手里有确凿的证据,哪怕是党内最桀骜不驯的家伙,也不会在这种事关国家忠诚的议题上站在您和不列颠的对立面。”
早就看不惯康罗伊的威灵顿公爵此刻也开口表态道:“陛下,如果保守党内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想要硬撑,我会出面解决的。无论如何,公主殿下都必须受到保护。她现在还年轻,稍有风吹草动便容易被左右。如果任由康罗伊这样的人继续在她身边播弄是非,对她的身心皆是伤害。”
威廉四世的脸色在烛光下时而铁青,时而泛红,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点了点头:“很好。那就这么办吧。赫伯特!”
赫伯特·泰勒爵士上前一步:“陛下。”
“立刻命令霍兰德爵士赶赴拉姆斯盖特,不论白天黑夜,都要尽快给朕一个确凿的答复!”
“知道了,陛下。”
赫伯特·泰勒正要转身下旨,岂料威廉四世又把他叫住了:“还有……亚瑟,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让霍兰德爵士捎个话给他,朕要召见他,向他详细了解阿尔比恩别墅里的情况,就在这里,就在温莎城堡,来的越快越好!”
(本章完)
第833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第833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温莎的空气带着微微的潮湿,石质长廊的拱顶在冬日午后的光线下泛着灰白色的冷意。
亚瑟在侍从的引领下走过挂满王室成员画像的走廊,二人刚刚走过拐角处,亚瑟忽然发现了一位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一位中等身材、穿着端庄、发际线略高的中年绅士。
他听见脚步声,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眼神迅速而礼貌地落在了亚瑟身上。
那双眼睛并不带审问的锋芒,却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被衡量的感觉。
爱德华·德拉蒙德先生,第四代斯特拉索伦子爵的曾孙,德拉蒙德银行的股东。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保守党领袖罗伯特·皮尔爵士的私人秘书。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德拉蒙德微微一颔首,声音平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客气:“有时间吗?”
亚瑟微微一笑,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只要您开口,寒暄三五分钟的时间还是有的。”
德拉蒙德轻轻颔首,不再多言,手掌自然地向前一引。
亚瑟抱歉的向身边的侍从开口道:“烦请稍等片刻。”
随后,他跟着德拉蒙德,闲庭信步般的穿过一道侧门,走进了一处布满盔甲陈设的僻静展廊。
亚瑟看着周围空无一人,这才放心开口道:“既然我们碰面了,想必您也不会真的是为了和我寒暄几句的。那么,坦白说吧,诸位阁下们是有什么话要您转告吗?”
德拉蒙德一只手扶在展台的栏杆上:“意见不少,亚瑟爵士,但凡是这几天在温莎城堡出现过的议论,我都不敢忘。”
“那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呢?”
德拉蒙德顿了顿,像是随口闲谈的开口道:“您也知道,爵士为人向来谨慎,而且他认为自己不便介入王室内部事务,所以无非就是在国王陛下面前,叹息康罗伊‘辛苦过度、忠心耿耿’,说他‘总是心怀忠诚,难免容易操之过急’。诸如此类劝和的说辞,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亚瑟当然明白德拉蒙德的意思,皮尔明面上看起来是在替康罗伊开脱,但实际上却是在拱火,打算致康罗伊于死地。
亚瑟正欲再追问一句,展廊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一名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他的礼服纽扣扣得不甚整齐,仿佛是一路奔来未及整理。
德拉蒙德的眉头轻轻一动,那只搭在栏杆上的手缓缓收回,表情却丝毫未变,只是淡淡望了来人一眼。
“亚瑟爵士。”来人声音里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我奉墨尔本子爵的命令,特来请您移步片刻。”
亚瑟转过身,打量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
他认得这位年轻人,二人时常会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舞会上见面,威廉·考珀先生,听这个姓氏就知道,他是考珀夫人的儿子,与此同时,也是墨尔本子爵的侄子和私人秘书。
他的名气不如德拉蒙德,不像对方那样辅佐过乔治·坎宁、戈德里奇子爵、威灵顿公爵和罗伯特·皮尔在内的四任托利党首相。但是,即便考珀先生在政坛的资历浅薄,但是作为现任首相的私人秘书,没人会忽视他说话的份量。
看到考珀来了,不等亚瑟主动要求,德拉蒙德已经先开了口。
他主动请辞道:“看来,我不必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德拉蒙德微微躬身,以一种简洁得近乎冷淡的方式告辞:“亚瑟爵士,我们的话题,择日再续吧。”
语罢,他将公文包挟在臂下,从另一侧的廊道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考珀望着德拉蒙德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又是这样,看见我就和见了鬼似的……”
随即,他转过头来,朝着亚瑟问道:“他刚才同您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倒像是很要紧的事情。”
亚瑟轻笑了一声,将怀表重新扣上:“要紧?也许吧,不过眼下再没有什么比面见国王陛下更要紧的事了,您着急吗?如果不着急,可以等我见完国王陛下再说。”
考珀被亚瑟一句话噎得怔了怔,但随即想起了怀里揣着的东西。
他迫不及待地从内袋里抽出一份折迭得整整齐齐的公文,递到亚瑟面前:“面见国王陛下当然要紧,不过在此之前,请容我把这份文件转交给您。”
“文件?”亚瑟挑眉接过,指尖滑过封皮上清晰的印章,那是内务部的文件格式,字迹端方,所有曾在苏格兰场任职过的高级警官都能认出,这是内务大臣的亲自批示。
亚瑟打开文件,目光飞快掠过纸面上的批文。
他原本还以为这是内务部最近刚下发的某份文件,谁曾想,这里面记录的居然是一桩成年旧事。
这是1833年冷浴场事件发生前后,时任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的一系列内部批示。
“要求局方秉持克制……警员应避免动用火器……然则,若情势危殆,当全力支持苏格兰场维持秩序……”
关于墨尔本子爵的这一系列批示,亚瑟并不认为单凭这些历史文件能够影响他对冷浴场事件的基本判断,毕竟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历史文件并不具备现实意义。
因为亚瑟早就根据从苏格兰场和《穷人的守望者》、《工人之友》等杂志上详尽了解了事件经过。
在全国无产阶级委员会正式召开冷浴场集会前,苏格兰场便已经得知了这次集会的召开时间和地点,并向上汇报给了内务部和内阁,而时任首相格雷伯爵则第一时间下令如果集会举行,苏格兰场必须立刻逮捕集会组织者,而内务大臣墨尔本子爵则根据首相指示,要求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和副厅长理查德·梅恩驱散此次集会。
而不为人知的是,罗万和梅恩在收到内务部命令后,并没有立刻执行,而是对墨尔本子爵下达命令的法律依据表达了质疑。因为按照法律规定,英国公民合法享有集会权,所以两位厅长当即便要求与墨尔本子爵当面讨论此事。
最终,两位厅长被墨尔本子爵说服,并得到了他的亲口保证。
于是,苏格兰场便立刻着手张贴告示,宣布此次集会非法,并警告参与者,如果集会举行将会被驱散。
可是,虽然警方数次警告,这场规模达4000人的大型抗议集会依然如期举行了。
而苏格兰场也兑现承诺,于集会当天在冷浴场部署了600名警员,双方爆发了激烈冲突,参与行动的罗伯特·卡利警长当场殉职。
在事件发生之后,陪审团不接受警方提供的证据,并裁定警方的行为是凶猛的、残暴的,且双方冲突并非是由民众的挑衅所引发,还以警方没有宣读《暴乱法》和命令人群解散为由,裁定杀人凶手无罪。
但英格兰及威尔士检察总长约翰·坎贝尔爵士事后立刻对这份裁决提出异议,而无罪裁决也在5月30日被高等法院王座法庭推翻,卡利之死也被改判为“由一名或数名不明身份者蓄意谋杀”。
可是,几天之后,原陪审团便致信议会,抗议王座法庭撤销其裁决,并声称王座法庭的判决玷污了他们的人格。而他们的抗议也得到了社会舆论层面的巨大声援。
在重重压力之下,下院不得不组织特别委员会调查此案,结果他们却在调查中发现,墨尔本子爵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宣布冷浴场集会为非法的公告上签字,因此该公告不具备法律效力。
而最让苏格兰场寒心的是,墨尔本子爵居然还告诉委员会,他只是想逮捕头目,而不是驱散集会人群。
但律师出身的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则出面证明墨尔本子爵在说谎,因为他保存了当时他和罗万与墨尔本子爵会面时的会议记录。
相较于墨尔本子爵今天提供的这些文件,亚瑟肯定更相信苏格兰场同事们的说辞。
而他之所以在返回伦敦以后,从未去拜见过墨尔本子爵,也正是因为他十分愤怒于墨尔本在冷浴场事件中表现出的两面三刀。
虽然两面三刀是政客们的一项必修课,但是墨尔本子爵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未免有些太绝了。
亚瑟越看这些文件,越感到心寒,直到他翻到了一页任命书——《关于任命约瑟夫·托马斯为曼彻斯特警察局副局长的决定》。
约瑟夫·托马斯,或许有不少健忘的伦敦人已经忘了这个名字了。
但作为一位苏格兰场的老警官,亚瑟可记得这位老同事,托马斯曾经是苏格兰场负责科文特园市场治安巡查的警司,而在冷浴场事件爆发时,他是负责现场指挥的关键人物。
正因为他是如此关键的一位人物,所以在冷浴场事件发生后,他理所应当的受到了舆论界的强烈批评,并不得不效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从苏格兰场引咎辞职。
时隔三年,赋闲的托马斯居然在新成立的曼彻斯特警察局顺利复起,而墨尔本子爵又特意把这份任命书塞在有关冷浴场事件的文件里。
他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无非就是想要缓和他与苏格兰场……或者说,缓和他与亚瑟的关系而已。
亚瑟轻轻合上那份文件,眼底的神色却在一瞬间暗了下去。
当年的犹豫、推诿、模棱两可,这份厚重的往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忘了?
就算他天性健忘,苏格兰场也不可能轻易原谅。
然而,等到他再抬起眼时,嘴角已经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我明白墨尔本阁下的好意。这些年,风言风语太多,难免让人生出误解。但事实上,他不必费心向我解释那么多的。我从未把他当作敌人,如果说我们之间真有误会,那也是外头的议论太吵。政治上的事情,讲究的是大局。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再去翻旧账,于谁都没有益处。”
考珀闻言,笑呵呵的回道:“您也知道的,我那位舅舅是个多心的人。我早告诉他了,您不是那种寻常人物,不可能把这点事情挂在心上的。唉呀,这样一来,他估计就不会再犹豫了。”
“犹豫?犹豫什么?”
考珀压低声音,却依旧忍不住得意洋洋:“您应该知道,这届内阁的施政方针吧。”
“改革?”亚瑟想了想,笑着回道:“辉格党的施政方针无非就是改革嘛,这不稀奇。”
“没错,改革。但是,更准确的说,是稳健改革,而非激进改革。”考珀压低声音,却依旧忍不住得意洋洋:“这次警务改革啊……他原本还在犹豫,顾问的人选是不是请得对人。可现在看来,担心全是多余的。”
亚瑟心头一紧,但面上依旧温和:“警务改革顾问?”
考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咳了一声,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含糊过去:“您不用急着问,过几天自然会知道。”
语罢,他又拍了拍亚瑟的手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率自信:“到时候,您一定会觉得,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爵士,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国王陛下还等着见您呢。”
考珀收起那份洋洋得意的神情,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穿过几个门廊,停在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门前。
“爵士,到这里我便不能再送了。”考珀停下脚步,笑着开口道:“接下来的事情,是您与陛下之间的。”
门口的侍从早已候着,他见亚瑟到来,先是微微颔首,随后抬手敲门道:“陛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觐见。”
片刻的静默之后,厚重的门内传来一个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他进来。”
厚重的门缓缓被推开,一股混杂着药草与陈旧羊皮纸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威廉四世正坐在靠窗的高背椅上,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天鹅绒睡袍,颜色深沉,仿佛有意掩饰他那愈发清瘦的躯体。
现在的威廉四世早不是画像里那位气宇轩昂的海军元帅了,此刻的他面色蜡黄,双颊微微塌陷,眼底的血丝与浮肿昭示着连日的病痛与烦忧。然而,他依旧笔直地端坐着,脊背挺得一丝不苟,仿佛要用这种姿态来对抗随着岁月流逝的生命力。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却仍然固执地压在扶手上,像是在提醒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他仍是国王。
侍从轻轻关上房门,寂静随之落下。
威廉四世的目光缓缓移向亚瑟,他勉力抬了抬下巴,伸出手来,像是在示意亚瑟靠近:“坐下吧,亚瑟爵士。我们要谈的,不是闲话。”
(本章完)
第834章 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834章 一遇风云便化龙
屋内的空气沉重而压抑,威廉四世缓缓呼出一口气:“德丽娜,她……还好吗?”
亚瑟俯身答道:“是的,陛下。公主殿下的气色比外界传言要好得多,至少最近两天是这样。虽然殿下依然还很虚弱,而且瘦了很多。但是我从拉姆斯盖特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当然了,她暂时还走不远,步子也不稳。”
威廉四世静静地听着。
亚瑟看到国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于是又多说了一些详细情况:“我听莱岑夫人说,昨天公主殿下起床后,就躺在沙发上和肯特公爵夫人一起弹钢琴弹到了12点,午饭吃的是土豆汤和橙子果冻,下午莱岑夫人陪着她读了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拉美莫尔的新娘》。”
说到这儿,亚瑟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条:“我这次回来,肯特公爵夫人和莱岑夫人还托我回伦敦帮忙采买一些公主殿下很久之前就想要的礼物,像是德累斯顿的陶瓷小人、瓶、洋娃娃,以及几本她一直想看的小说。”
威廉四世原本因为听到维多利亚能下床走动稍稍松了口气,可当亚瑟提起“陶瓷小人、果冻和娃娃”的时候,他的面色骤然一沉,眼底的怒火腾地燃起。
国王枯瘦的手猛地拍在扶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啪!
“荒唐!”威廉四世沙哑的嗓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德丽娜病得那样重,他们把她弄到那种地步,让她在地狱的门口走了一遭!她几乎死在这帮蠢货手里,但现在,他们却以为拿几只洋娃娃、几本小说,拿这点蝇头小利就能把一切粉饰过去了?他们差点害死她,现在却还要假惺惺地做母亲、做忠仆!德丽娜或许是个可以被小恩小惠收买的孩子,但朕不是!”
亚瑟微微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公主殿下这次的病,确实让人心惊。若非上天眷顾,后果不堪设想。”
他有意的停顿片刻,像是在小心地斟酌措辞:“您或许不知道,我在苏格兰场的时候,身边有一位警务秘书……”
威廉四世气的连声咳嗽:“波拿巴家的小子?拿破仑的侄子?”
亚瑟愕然道:“您知道他?”
威廉四世没好气道:“朕当然认识了!就在今年初的一场宫廷舞会上,朕还见到了他呢!他当时可没少给你说好话。”
亚瑟尴尬一笑道:“既然如此,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一旦波拿巴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欧洲政坛,便注定会吸引无数人趋附。而在这些追随者当中,忠诚的固然有之,但大部分都是投机主义者。他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敌人,而是那些打着效忠旗号,却在危急关头推他一把的人。如果没有这些虚伪的拥护,他未必会闹出斯特拉斯堡起义那样的笑话。”
威廉四世抬起眼皮:“你是在替那德意志女人开脱吗?”
亚瑟闻言顿了一下:“谈不上开脱,但我在拉姆斯盖特,确实见到了相同的情况。肯特公爵夫人……她在女儿的病榻前心力交瘁,可惜她的身边并非全是单纯之人。有些人以谋士自居,把自己的算计凌驾于公主殿下的安危之上。公主殿下太年轻,容易受到困扰,而公爵夫人心志不坚,也容易被人摆布……”
“呵……”威廉四世板着脸道:“这帮人,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仗着一个孩子的前途,便以为能为所欲为。哼!说是辅佐,其实就是掠夺。要不是撤销《摄政法案》实在太麻烦,哪怕从现在开始走程序都得等到明年议会开幕才能宣布定案,否则朕一早就拔了她的摄政权!亚瑟,小伙子,你记住,朕不是糊涂的老头子!他们如果胆敢妄想操控德丽娜,妄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攫取权力,朕就要亲手把他们掀翻!”
威廉四世的答复倒也没有出乎亚瑟的预料,在他赶来温莎城堡之前,他就知道《摄政法案》大概率是废除不了的。
正如国王说的那样,要推翻法案是非常费工夫的事情。
因为任何法案,只要一经通过,就是议会明文在册的公案。
如果想要废除,便得先重新立案,然后在下院通过一读、二读,之后通过委员会阶段逐条审议,确定无误后进行三读表决,然后从下院移交上院表决,最后再由国王签署御准。
如此一来,不仅要经过两院的程序,还要面对长时间的辩论与争执。
等到《摄政法案》废除,估计维多利亚都已经成年了,因此,实在是没必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对于威廉四世来说,他只要活到维多利亚十八岁生日,就是完全胜利。
而对于亚瑟来说,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摄政法案》,他只是需要康罗伊出局。
虽然康罗伊在肯辛顿宫兢兢业业的干了接近二十年,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就从肯特公爵夫人和索菲亚公主的手里捞够本了。
哪怕是出于改变财富分配的角度考虑,康罗伊也应当及时退位让贤,或者说,至少得先明确他的退休期限。
如今,他和肯特公爵夫人胁迫维多利亚签署摄政协议的事情已经传遍上层社会,而且莱岑夫人也愿意在这件事上出面作证。如果不是考虑到有可能会引起肯特公爵夫人对黑斯廷斯家族的反感,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甚至也会考虑在这个问题上声援莱岑夫人。
康罗伊的结局已经注定,亚瑟在将军之后迟迟不落子,只不过是给他留个体面。
况且,愿意大价钱替他下最后一步的人又有那么多,亚瑟倒也乐意把最后这步棋卖个高价钱。
亚瑟静静的侍立于威廉四世身边,从头到尾听完了这位水手国王飚出他在皇家海军的毕生所学。
等到这位威廉四世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完毕,他才委婉规劝道:“陛下,您这番话,倘若传到外头,必然会让所有人震动。只是我担心,震动之后,舰队街的记者们恐怕又要怀疑,皇家海军是不是在温莎又设了一艘旗舰,因为陛下的炮火,声势实在太盛了。”
威廉四世先是一怔,随后瞪了亚瑟一眼,干枯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放肆的小子!”
话虽如此,可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怒气也散去了几分。
他望着亚瑟,缓缓呼出一口气:“但是话说回来,你这次在拉姆斯盖特的工作,朕都是看在眼里的。德丽娜的性命,靠的不是那些蠢货手里的娃娃和陶瓷小人,而是你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人,这样总是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分得清轻重缓急,并挺身而出的年轻人。”
亚瑟笑着开口道:“陛下谬赞了。”
“不用谦虚。”威廉四世招呼了一声门口的侍从,让他给亚瑟倒了杯酒:“墨尔本他们和你提了吗?《警察法案》修订的事情。”
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我来温莎的时候,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有话直说就行了。”威廉四世开口道:“你不想去?”
“这无关我想不想去,而是不符合法律程序。”亚瑟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操办的。但如果是修订《警察法案》,那理应委托下院警务委员会进行调查听证,然后综合各方意见出具改革建议报告。但大伙儿都知道,下院警务委员会属于下院临时机构,里面的委员也都必须具备下院议员身份,而我并不符合这个标准,所以……您明白的,我对于这一点当然有疑问。”
威廉四世抬起酒杯润了润喉咙:“你说的那些程序,朕当然知道。可你以为墨尔本他们只是想在下院走个过场?不,他们这次打的算盘比你想的要大得多。你要去的,不是下院的临时委员会。辉格党正琢磨设立一个警察委员会,名义上挂在内务部之下,但这个委员会实际上独立运作,专门负责监督全国警察的执法行为,并且要定期为政府提供警务改革的意见和观点。”
起初,亚瑟还以为辉格党是想让他去下院警务委员会里挂个民间顾问的头衔,但威廉四世的这一番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基本预期。
就像亚瑟先前说的那样,在下院的各种临时委员会当中掌权的都是议员,像是他这样的民间人士就算参与进去,也只能是以顾问的身份给予建议。
但是,威廉四世口中的政府独立常设委员会——警察委员会,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亚瑟还不了解这个新设机构具体会掌握哪些权力,但是他正好知道一个与警察委员会性质差不多的机构——济贫法委员会。
济贫法委员会是在1834年《新济贫法》通过后,设立的一个独立于白厅各部的法定机构。
从理论上来说,它要向议会负责,但实际上济贫法委员会在运作上挂靠在内务部体系当中,由内务大臣负责监督。但在实际运作中,济贫法委员会又近乎独立,不需要逐条听命于内政大臣,而是直接依照议会赋予的法定职权行事。
换而言之,济贫法委员会虽然不是完全的“独立王国”,但它也不像海军部、财政部等部门那样,由一个大臣直接负责领导。
而在权力架构上,新设立的济贫法委员会拥有强大而直接的行政权,可以直接命令地方济贫会建造济贫院,并统一管理救济事务和审查地方账目。
如果论起集权程度,不列颠当下恐怕再难找出一个比济贫法委员会更“专制”的机构了。
这种制度设计既让政府绕开了下院的临时委员会,也突破了地方治安官和教区对救济事务的传统掌控。
但就是这样一个在济贫事务上朝纲独断的机构,实际上却只由3名全职委员负责领导,最多再加上下设的秘书处和十余名助理专员。
而济贫法委员会中那位地位最崇高的委员兼秘书长,凑巧还是亚瑟的老熟人:曾经先后担任过杰里米·边沁先生、前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私人秘书的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
或许是辉格党从济贫法委员会里尝到了独立常设委员会的甜头,看到了济贫法委员会既能发布命令,又能检查账目,还能强制推行改革、惩处不配合的地方官员等等的好处。
所以,固然济贫法委员会既高效又冷酷,并且还引起了一系列社会争议。但是,从行政层面看,这是每个执政党都梦寐以求的一把快刀。
它既能替政府承担繁琐的事务,又能让内阁在出现问题时推卸责任,厚颜无耻的甩锅说:这是委员会的意思,而非内阁的。
从逻辑上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也很符合墨尔本子爵“不粘锅,怕麻烦”的性格。
对于墨尔本子爵来说,像是亚瑟这样的人,正是最合适的候选人。年轻,却有警务经验。不在下院,却能以委员身份在委员会中发挥作用。既能替政府分担风险,又不会威胁到执政党的社会声誉。
当然了,以上是站在墨尔本子爵的立场上得出的结论。
但是,如果站在亚瑟的立场上看问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太清楚那是怎么样的存在了。
自从1834年《新济贫法》施行以来,济贫委员会的三位委员俨然成了全国下层阶级最畏惧的人物,他们的命令能压倒地方治安官,能凌驾在教区牧师之上,能让顽固的乡绅屈服。
表面上,他们只是挂靠在内务部之下的办事机构,实则却是一个手握实权、独立运作的“常设部”。
对于亚瑟来说,济贫委员会的权力要比大部分上下两院的议员还要实在,那三位委员除了头衔不是大臣以外,在其他所有方面都等同于大臣,可谓是“不是大臣,胜似大臣”。
而如果论起他的老熟人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由于他身上还兼着秘书长的职务,所以实际上他是把大臣和常务秘书的权力给一肩挑了。
如果辉格党是打算按照济贫委员会的架构,照葫芦画瓢的设立警察委员会……
那么,这就意味着……
从今往后,伦敦与地方各郡的警务,从此将置于亚瑟在内的几位专职委员的监督、审查与指导之下!
虽然亚瑟不清楚墨尔本子爵有没有给他加加“担子”的想法,让他像查德威克那样来个一肩挑。但是,如果他有这样的意思,那亚瑟绝对是责无旁贷的。
(本章完)
第835章 警察沙皇
第835章 警察沙皇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白厅街狭长的窗户,落在那张还带着墨水味道的橡木办公桌上。
桌面上放着一份摊开《伦敦公报》,纸张在光线下泛着微微的黄白色,而报纸的角落里则用工整的字体印着一条并不起眼的新闻:
白厅,1837年4月10日。
谨奉国王陛下政府之命,兹行公告:自即日起设立警察专员委员会(board of police commissioners),以督察并呈报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境内治安状况与警察部队纪律。
蒙国王陛下仁慈允准,特此任命:
尊敬的亨利·霍布豪斯阁下,pc(枢密院顾问)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kt.(下级勋位骑士),o.s.a.(2nd cl.)(俄罗斯帝国“二级圣安娜勋章”骑士)
查尔斯·肖爵士,kt.(下级勋位骑士),k.t.s.(葡萄牙王国“塔与剑勋章”骑士),o.s.f.(西班牙王国“圣费尔南多勋章”骑士)
此三人,为警察委员会委员,并由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兼任委员会秘书长。
奉国王陛下之命,
约翰·罗素勋爵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内务大臣
清晨的光影在墙壁上缓缓挪移,映照出一面古旧的落地镜。
那是亚瑟当年留在苏格兰场的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边框的胡桃木被岁月磨得发暗,镜面上却依旧清晰。
时隔多年,这面落地镜上终于又映照出了熟悉的身影。
镜中之人身形颀长,黑色呢质燕尾外套在晨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胸前的白色硬挺领巾与暗红色丝质马甲相互映衬,犹如剑鞘里的冷刃。
亚瑟微微抬手,指尖顺着衣襟轻轻抹过,将褶皱一一抚平,袖口的银扣在光影间闪出一丝冷光,勾勒出了他下巴上锋利而不容妥协的棱角。
片刻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轻巧一拉,将怀表链条调整到恰到好处的位置。
随后,他微微抬起下颌,镜子里的人影顿时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仪,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世人:当年的那位伦敦警界沙皇,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归来了。
正当他还在陶醉于镜中的幻象时,一阵冷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
那阴影在镜子的边角蠕动,化作一个高挑的身影,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容模糊而诡异,唯有眼眸闪烁着狡黠而冰冷的光。
阿加雷斯在镜面里微微俯身,仿佛在祝贺亚瑟,然而他的嗓音里却带着难掩的轻蔑与嘲讽的含义:“呵……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我亲爱的亚瑟,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你看你这副模样,油亮的背头、燕尾服、白手套,连下巴上的棱角都像盖了章一样。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亚瑟只是淡淡地看了镜面一眼,仿佛阿加雷斯只是他昨晚彻夜失眠后产生的一缕错觉。他重新垂下视线,指尖顺着外套的翻领,将身上的最后一点褶皱抚平,另一只手则轻轻掸去袖口的微尘。
“阿加雷斯。”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近乎不耐烦的冷静:“如果你是专程来嘲笑我的,那你也未免太清闲了些。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闲暇时间。”
他取过外套披在身上:“如果你有事,那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如果你没事,那就请起开,今天上午是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我还有比与你闲谈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阿加雷斯闻言,夸张地扬起双手,肩膀一耸,竟摆出一副姑娘家受辱的模样,在镜中发出了两声哽咽似的呜咽:“喔,亚瑟,我亲爱的亚瑟,是什么把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曾几何时,你是多么出色的一个小伙子,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有……良心……”
只可惜,他的演技太差,那声音虚伪得就像是剧院里的三流演员,拖沓、空洞,还带着点想要早点下班的刻意。
可仅仅一瞬,他的哭腔骤然消散,转而换上了一副狰狞的嘴脸,张开的大嘴简直恨不能把亚瑟给吞进肚子里:“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个小姑娘那样苦苦哀求你?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留下和我多聊半句?别痴心妄想了!”
他忽地直起身板,阴影在镜面里暴涨,几乎要与亚瑟的身影重迭:“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腰杆挺得笔直,怀表链条一丝不苟,仿佛全世界都要跪倒在你的脚下才能令你满意。呵,小人得志,不过如此。”
亚瑟听着,不慌不忙地将怀表收入口袋:“是啊!我是小人得志。现在想来,当初你在地狱得势的时候,想必一定是举止温文尔雅,言辞谦和有礼,从不在同僚面前炫耀,更不会摆出半点傲慢的姿态。在巴尔面前,你必定也是低眉顺眼,循规蹈矩,从来不敢逾越半步。阿加雷斯,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镜面里的阴影猛地一滞。
阿加雷斯那双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那表情,活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欸,你他妈的,亚瑟,咱们前两天不是说好了,从今往后不再提巴尔了吗?”
亚瑟干净利落的套上手套,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一个魔鬼,居然会相信别人遵守承诺?阿加雷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地做一次自我检讨。”
阿加雷斯一时理亏,红魔鬼半张着嘴,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或许是想要赶紧找回场子,他转移话题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你在警察委员会里就能说一不二了?你别忘了,你那两个搭档可不是善茬!一个是从内务部常务次官位置上退休来的老油条,枢密院顾问亨利·霍布豪斯。另一个则是刚刚在葡萄牙和西班牙内战立下赫赫战功的陆军准将查尔斯·肖,你真以为你能随便摆布他们吗?”
亚瑟扣好手套的纽扣,他听见阿加雷斯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既不像是认同,也不像是否定。
阿加雷斯怒不可遏道:“嗯是什么意思?”
“嗯是表示对你观点的赞同。”亚瑟开口道:“霍布豪斯从内务部常务秘书的任上退休时,我才刚刚加入苏格兰场没多久,在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官僚面前,我自然是不敢萌生不敬之心的。至于查尔斯·肖将军,他是战争英雄,他麾下轻步兵连是第一支攻入波尔图的部队,他在葡萄牙打了三年的仗,便从上尉一路晋升为了上校。而在之后的西班牙内战中,他又率领爱尔兰志愿旅突破了卡洛斯派设在卡里斯特的三重防线,如果不是西班牙人给他的支援太少,让他一气之下决定回国,说不准他这会儿还在西班牙作战呢。”
说到这里,亚瑟顿了一下:“能与这两位先生共事,实在是我的荣幸,我又怎么会想着扳倒他们呢?阿加雷斯,你不要觉得我有沙皇授予的勋章,我就真的是沙皇了,不列颠是自由的国度,独断专行这一套在伦敦行不通。”
虽然亚瑟嘴上说的漂亮,但阿加雷斯怎么可能信了他的鬼话。
当年这小子在苏格兰场还排不上座次的时候,他都能把伦敦给翻个底朝天,如今让他坐上了警务委员会的头把交椅,他能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事实上,亚瑟确实对警务委员会的组织架构有些想法。
只不过,根据他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亚瑟暂时还是比较乐观的。
因为在亚瑟看来,虽然警察委员会名义上有三位委员,但是在三人当中经验最丰富的亨利·霍布豪斯不过是个退休的老干部,他虽然是枢密院顾问官,但众所周知,枢密院顾问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个荣誉头衔,是对于“帝国公仆”们多年忠诚服务的奖赏。
说起霍布豪斯这个人,他属于那种相当学院派的正统官僚,父亲是律师,外公是牧师,典型的英国中产家庭出身。中学读的是伊顿公学,大学读的是牛津大学布雷齐诺斯学院。
至于他读的是什么专业嘛……
那自然是古典文学,而且拿的还是一等学位。
当然了,现如今霍布豪斯的最高学历并非牛津大学的文学硕士,而是牛津的法学荣誉博士,这份荣誉是当年霍布豪斯从内务部退休前一个月从牛津大学得到的。
这位老文官多半对警察委员会的破事不感兴趣,因为如果他感兴趣的话,就不会早早的在51岁的年龄便从内务部常务秘书的位置上退休了。
当然了,在没有见面之前,亚瑟也不能排除霍布豪斯比起职务更看重1000镑退休年金的可能性。
相较于亨利·霍布豪斯,查尔斯·肖带给亚瑟的疑惑更大。
别看他是个陆军准将,但肖的提拔路线在陆军当中颇有些非主流的意味。
肖进入军队的时间其实相当早,早在1813年,他就通过捐官进入了52团第2营服役,当时该团的第1营正跟随威灵顿公爵参加半岛战争,第2营则主要是为第一营提供训练和补充兵员的。
肖在第2营训练了一年,才终于等到了出征的机会,他当时以准尉的身份跟随托马斯·格雷厄姆爵士远征荷兰,并参与了灾难性的贝尔根奥普佐姆围攻战。在这场战斗结束后,肖所属的52团第2营就被派往安特卫普驻守要塞,并在那里一直守到了战争结束。
而在拿破仑百日复辟的消息传来后,肖本以为自己这回终于能大展拳脚了,结果他又被分配到了押运行李前往布鲁塞尔的任务。当他匆匆忙忙完成任务,并急不可耐的赶回滑铁卢,要求将自己编入52团第1营参加战斗时,结果却被上级严厉申斥,要求他跟随第2营返回布鲁塞尔待命。
结果,就是因为这个决定,他遗憾的错过了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在圣让山爆发的经典一战。
约翰·科尔本少将指挥下的52团第1营与71团第1营及95团通力合作,抵挡住了拿破仑的最后一击,他们从正面击溃了法兰西帝国最骄傲的帝国近卫军,打出了“近卫军后退了!”的名场面。
对于一名军人来说,不论是从职业发展的角度还是从青史留名的角度看,错失这样的机会都是致命性的。
果不其然,由于他的不赶趟,直至战争结束,肖都再没碰见一次露脸的机会,而他的军衔也停留在了准尉。
而在1816年52团第2营解散后,肖被列入半薪待命的军官行列。
之后几年,不死心的肖又跑去布伦瑞克的卡罗林姆学院军事系念了几年军校,期间又去柏林观摩过普鲁士军队。回国之后,他又回到苏格兰家乡,在爱丁堡大学读完了法学,并老老实实的做起来葡萄酒的进出口生意。
按照常理来说,肖的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葡萄牙内战的开打却又让肖看见了重回军事生涯的一线希望,他果断加入了支持葡萄牙小女王玛丽亚的英国志愿军,并如愿以偿的在葡萄牙大展拳脚,而之后的西班牙一战又帮助他顺利实现当将军的梦想。
如果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肖的励志故事确实很能鼓舞人心。
但是这些事落在亚瑟的眼里,那就怎么瞧都感觉不是滋味儿。
因为无论是葡萄牙内战还是西班牙内战,向这两个国家派遣志愿军都离不开外交部的暗中支持,也就是说,肖的发迹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奉行的外交政策是无法分割的。
正因如此,亚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同僚自然存了些疑虑。
众所周知,警察都是很单纯的,都是为了为国尽忠而生的。而军人,则更是如此。
虽然亚瑟毫不怀疑查尔斯·肖将军对于不列颠祖国的忠诚,以及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行的端做得正。但是他却很怀疑在那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上,查尔斯·肖会受到多少来自帕麦斯顿的影响。
尤其是在警察委员会这么重要的部门上,亚瑟很清楚,辉格党就算想收买他,也不可能打算让他吃独食。
霍布豪斯是内务部的老秘书,他的职业生涯都是在托利党执政时期度过的,考虑到他枢密院顾问官的身份,因此他的任命多半是圣詹姆士宫的授意,也就是威廉四世的意思。
而亚瑟的任命,一个是因为他的警务专家身份,另一个则是为了拉拢他这位与未来女王关系密切的老师,最后可能还有一些安抚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等伦敦大学系人马的考虑。
如此一来,留给辉格党安插自己人的位置也就只有一个了。
那么,如果这个辉格党的自己人不是查尔斯·肖将军,那还能是谁呢?
(本章完)
第836章 直达“天”听
第836章 直达“天”听
自从1829年伦敦大都会警察厅成立以来,位于白厅街4号的苏格兰场便被临时改造为警察总部。
说起苏格兰场这个名字的由来,还得追溯到15世纪的都铎时期,那个时候这里是苏格兰使节和贵族在伦敦的驻地,也曾经充当过苏格兰国王在伦敦的行宫。
只不过,虽然几百年前苏格兰场称得上是伦敦数一数二的好房子,但在苏格兰王国与英格兰王国合并为大不列颠王国之后,苏格兰场就渐渐沦为了外交部的官署和宿舍,而在十八世纪后,甚至连外交部的官僚都不乐意住这里的老房子了,所以苏格兰场又被改成了马厩和仓库。
正因如此,苏格兰场的位置虽好,紧邻白厅权力中枢,但这里的房舍本身并不是为了警官们专门准备的。
当初,查尔斯·罗万和理查德·梅恩两位厅长勉强在老房子里开辟出几间办公室,墙壁刷上石灰,再摆上几张沉重的办公桌和铁皮文件柜,就算是“总部”了。
当然了,如今的苏格兰场相较于八年前刚成立的时候,室内装修早就换了一副模样。
但是,翻新毕竟不是改建,这里的走廊依然沿袭了旧宅的格局,狭长而曲折,门与门之间相隔很近,每逢昼间的办公高峰,书记员与警官们手里抱着卷宗、擦肩而过,就像是科文特园市场的集市一样。
几年下来,随着警官队伍从最初的三千人逐渐扩编,楼内的房间也愈发显得紧张。
各类事务性文件、巡逻日志、案件卷宗、财政清册堆积成山,往往不得不临时放在走道两侧的木箱里。
警官们经过档案科和犯罪记录中心的时候,经常不得不侧着身子过。
然而,即便这里的办公空间已经如此紧张,新设立的警察专员委员会依然被暂时安排在此处办公。
理由嘛,说的倒也冠冕堂皇,说是既方便与苏格兰场沟通,也方便及时将突发情况向同一条街上的内务部报告。
亚瑟合上办公室的门,手套指尖刚一离开铜把手,耳边便传来隔壁一阵急促的笔尖沙沙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低沉的咳嗽声。
他略一挑眉,顺势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隔壁的门。
“请进。”
罗万厅长正伏在桌前,桌上堆了好几摞用铁夹别在一起的报告,他抬头看了一眼亚瑟,便又埋头忙工作了。
亚瑟微笑着开口道:“长官。”
罗万头也不抬:“我之前就说了,不要再叫我长官了,叫我查尔斯或者罗万都可以。”
“好吧,老伙计。”亚瑟开玩笑道:“看来咱们俩现在真成了墙上并排挂着的两件外套了。”
罗万呵了一声:“是啊!内务部说要节省开支,所以就把警务专员委员会和苏格兰场放在一起合并办公了。表面上说是便于沟通,可我看啊……无非就是想让咱们互相盯着罢了。”
罗万话音刚落,便看见副厅长理查德·梅恩推门而入,他怀里抱着一摞厚得像砖头似的卷宗,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书记官,手里捧着半人高的蓝布公文袋。
“查尔斯。”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肘部顶开门板:“你签过的这些文件,财政部又退回来了……”
话音未落,梅恩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他的脚步顿了顿,文件险些从他手上滑了下来。
“亚瑟也在啊?”他的眉头皱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外:“喔,我差点忘了,你从今天开始就在隔壁办公了是吧?”
罗万抬手指着房间角落,示意梅恩身边的年轻书记官把公文袋放到角落的铁皮柜上:“就放那儿吧。”
小书记官识趣地放下文件躬身退下,梅恩顺势伸手把门掩上,转过身来,开始数落起了财政部:“我真是受够了那帮家伙了。三天两头拿咱们的财政预算开刀,就好像政府的所有赤字都是苏格兰场造成的。”
亚瑟听着这些苏格兰场内部的牢骚话,双手环抱的靠在窗边道:“拿警察开刀总比拿皇家海军和陆军开刀容易吧?皇家海军的背后是国王陛下和辉格党的海军上将,陆军的背后是威灵顿公爵和保守党的土地贵族。相较于皇家海军和陆军,咱们这帮警察可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梅恩听了,放下手里的文件叹了口气:“软柿子也要有人来捏才行。财政部能三番五次把账本打回来,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敢吭声。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委员会插进来了。”
罗万闻言,皱起眉头:“理查德……”
梅恩装作没听见似的:“亚瑟,你们委员会是挂在内务部底下的吧?文件上说委员会的职责是为了监督和改进,可我琢磨着……是不是连财政也要管起来?”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预算表拍在桌上,敲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比如说,我们预计需要多少巡逻警员,该多少钱购置警务用具……以后是不是都得过你们那一关?”
亚瑟走近一步,伸手把那份被拍在桌上的预算表拿到眼前看了一眼:“财政自然还是财政部管的。委员会没有印钞票的权力,那是铸币局的差事,至于各项拨款,也需要上面盖了财政部的公章。”
梅恩听到这话难免失望,不过他倒也不觉得意外:“说的也是,从那帮守财奴手里要点预算都和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咱们就算把刀架在财政部的脖子上,他们也不可能放松手里的财权。”
亚瑟闻言笑了笑:“虽然委员会没有直接拨款的权力,但有一点,委员会还是能做到的,那就是把每一笔钱在哪里,换来了多少治安改善,都在《年度警务蓝皮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到时候账簿一摊开,让议会和市民们都算算。咱们英国人不是最喜欢算账了吗?他们会明白这笔买卖到底值不值当的。”
罗万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原本我是不想多嘴的,可是既然理查德都开口了,那我就多问一句吧。亚瑟,警察专员委员会成立之后,对于我们苏格兰场的日常事务会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影响?不大。”亚瑟熟门熟路的拿起罗万桌上的雪茄盒点了一根:“至少在日常指挥、巡逻调度、案件审理这些方面,委员会没有插手的权力。那是你和梅恩厅长的职责,也是苏格兰场存在的根本。”
罗万听到这话,眉梢才稍稍松了一些。
他之前一直担心苏格兰场的脑袋上会不会又多出一个上级部门,毕竟现在光是内务部就足够令人头疼的了。
虽然警察委员会里有亚瑟这个警务专家坐镇,但架不住另外两个是不懂行的。
亨利·霍布豪斯这个退了休的内务部老常务秘书倒还好,罗万先前也与他打过交道,知道只要在法定程序上别太出格,霍布豪斯轻易是不怎么难为人的。
但是,警务委员会的另一个委员人选却让罗万十分不爽。
没错,罗万不爽的正是那位在葡萄牙内战和西班牙内战期间成长起来的查尔斯·肖爵士。
如果从寻常角度看,罗万与肖,二人都曾经在52团服役,虽然他俩一个在1营、一个在2营,但再怎么说也算是老战友了。
可问题在于,在那场影响欧洲命运的滑铁卢战役中,罗万不仅以52团中尉的身份全程参与,而且还在圣让山负了重伤,并在战后凭借这份功绩和履历,一步一步的晋升为了陆军上校。而在他从部队退伍后,又十分荣幸的来到了苏格兰场担任首任厅长。
而肖则因为错失机会,导致他近些年才终于混出头。
罗万自认为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性格,以肖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战绩,肖在回国之后加官进爵是理所应当的。
但问题在于,罗万不认为查尔斯·肖这个没有任何警务管理经验的小老弟应该骑在他的脑袋上,去警务专员委员会任职。
虽然辉格党可能主观上没有恶心罗万的想法,但客观上,罗万确实被恶心到了。
不过,在亚瑟的面前,他并没有把这份情绪表露出来,而是静静地听亚瑟继续介绍委员会的职能。
亚瑟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委员会的职能,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是要定期收集全国各地警务运作的情况,不只是伦敦,还有伯明翰、曼彻斯特、利物浦这些地方,逐渐建立起一套全国性的资料库。其次是监督,这不只是盯着账本,而是包括警员纪律、治安状况、社会舆论。我们要确保警务系统能回应议会和公众的质询,不至于让内务部一问三不知。最后呢,是提出意见,尤其是在地方。你们也知道,自从伦敦的模式推行之后,全国各郡纷纷想要仿效,可是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委员会的责任,就是根据调研结果,给出改革建议,告诉他们哪些行得通,哪些不必照抄。”
梅恩闻言,适时开口道:“我前两天听说,霍布豪斯打算做一个什么全国治安报告?”
亚瑟点了点头:“他昨天给我写过信,信里也提过这件事。他坚持要做一份年度总览,说是只有这样才能向议会有个交代。过会儿委员会就要讨论这件事,看看是不是要给全国的警务表现按照城市和地区打分,从治安最好的到最差的,逐一评比。”
罗万显然对这样的评比不是很感冒:“给各地警察打分?这倒有点像在教区学校里发奖状。难不成下次还要发个模范治安奖吗?”
律师出身的梅恩倒是挺能理解霍布豪斯的想法:“查尔斯,形式主义或许很幼稚,但数字和排名却很有力量。想想看,议会辩论的时候,如果有人举着治安报告质问,为什么曼彻斯特的治安分数年年垫底?为什么伯明翰的暴力案件比去年多了一倍?那可比吐沫星子乱飞的口水仗难糊弄。”
罗万呵了一声:“确实,如果不想让他们这么问,那就在报告上改改数据就行了,倒也轻省。”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今年的第一场评比,伦敦是铁定垫底了。人口、工业、移民、贫困,伦敦的各项条件哪一项不是全国最复杂的?如果拿一把尺子去量,苏格兰场不吃亏就怪了。”
亚瑟笑着抬手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得高分未必就是好事,拿低分也未必全是坏事。移民潮汹涌、工厂昼夜轰鸣、贫民窟和豪宅比邻而居。只要把背景讲清楚,伦敦的低分不正好可以拿出去向财政部要账吗?因为它正说明了,首都地区相较于地方各郡,需要更多的预算和资源支持。”
罗万并没有顺着亚瑟的话题继续下去,他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然后缓缓直起身子,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公主殿下最近还好吗?自从拉姆斯盖特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我想着,恐怕是因为她成年在即,所以肯辛顿宫也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梅恩也心照不宣的开口道:“亚瑟,你看苏格兰场的某些预算,像是警务情报局的一些特殊项目,需要向警察委员会全部汇报清楚吗?你也知道,警务方面,如果把所有事情都说的那么清楚,那很容易就会引发公众误会。”
亚瑟听到他俩主动开口提及,自然心领神会的接了下来:“查尔斯、理查德,虽然咱们私交匪浅,但公事必须公办,苏格兰场的任何项目,都必须要向警察委员会汇报,这是条例规定,也是议会立法的结论。”
罗万听到这话,心里立马有了谱。
不过,在冷浴场事件中被墨尔本子爵坑过一次后,他这次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儿。
罗万开口问道:“是向三位委员都汇报一遍,还是……”
亚瑟笑着摆了摆手:“向我汇报就行了,只要我知道了,其他两位委员还能不知道吗?”
(本章完)
感谢命运的划水者的盟主打赏
感谢命运的划水者的盟主打赏
盟主加更今天可能赶不出来,争取明天下午之前放出来吧
(本章完)
第837章 您看这面相能当女王吗?
第837章 您看这面相能当女王吗?
如果有人认为那些调度全伦敦蓝龙虾的命令通常是由白厅街上的内务部或者苏格兰场发出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或者说,这样的认知并不全面。
因为对于苏格兰场,尤其是警务情报局来说,他们接受到的命令一般不仅仅来自于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和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在许多特殊情况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决定权也是很重要的。
在今年四月以前,亚瑟爵士的决定权往往来源于他在苏格兰场经久不衰的声望与影响力。
而在警察专员委员会成立之后,他的这种决定权又开始以各种指导建议的方式,出现在警务情报局局长查尔斯·菲尔德警司的桌面上。
当然了,能够以书面建议的方式出现的决定通常都是并不急迫的事务。
至于那些十分紧要并且需要立马办理的事务,亚瑟爵士更喜欢以私人会面的形式,与警务情报局的各个部门长官挨个打招呼。
虽然有部分人士怀疑亚瑟爵士的这次复起,有可能与拿破仑的百日复辟十分接近。别看他现在好像翻了身,但是鉴于他胆大妄为的性格,说不准哪天就会被别人一脚踹下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那个能够让亚瑟·黑斯廷斯吃上一场“滑铁卢战役”的“威灵顿公爵”在哪里。
对于白厅同僚们的热切“关心”,亚瑟只能先在口头上“礼貌”的表示感谢。
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他还没有闲暇把这些同僚的名字给一一记下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亚瑟不懂礼数,而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心。
1837年4月,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时间节点。
作为一个连自己生日都记不清的年轻人,亚瑟自然也不太可能记起别人的生日。
但是,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虽然他记不住别人的生日,但是他可以专门为他关心的人建立起一份档案。
眼下他的手头上就摆着一份刚刚完成更新的档案,这份档案属于某位令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当然了,是不是姑娘其实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姑娘是英国王位法定继承人——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生于1819年5月24日,也就是说,下个月她就要年满18岁了。
也就是说,距离她加冕为王,只剩下最后的冲刺阶段了。
而为了保护好维多利亚,肯辛顿宫周边的警队也从“自发自愿”的便衣警官换成了骑警部队和警务情报局幽灵队。
而亚瑟虽然已经不在肯辛顿宫效力了,但是他依然隔三差五就会前往距离肯辛顿宫不远的俄国咖啡馆小酌两杯。
熟悉亚瑟的人都能看出来,随着这位伦敦社交圈内一等一的绅士愈发频繁地现身于肯辛顿宫附近,有些事情正在暗中酝酿。
毕竟谁也想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威廉四世的健康状况就突然急转直下了。
这位一年前还能在舞会后长篇大论发表演讲的水手国王,如今就连日常行走都需要有人搀扶。
亚瑟还记得上次他见到国王时的情形,那是他第一次受邀与国王同乘。
随着金色的皇家马车缓慢驶过泰晤士河,威廉四世突然开始和他聊起了几年前的议会改革。
威廉四世告诉亚瑟,最初的时候,他是支持改革的,而且很高兴能够因此而受人爱戴,他喜欢做一个受到臣民欢迎的国王,想让所有人都快活,他希望后人在提到他的时候,可以公正的说一句,他是个好国王,是一个爱惜人民的好国王。
但是,后来的事态超出了他的基本预期,辉格党和激进派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婪,他们要这要那,除了《改革法案》他们还想要送一大堆寸功未立的暴发户进上院。
这让威廉四世非常生气,所以他又不想批准《改革法案》了,他不想被视作一个软弱的人,哪怕他们威胁要发动叛乱时,他也不打算改变主意。就在议会改革投票的前几天,他还在圣詹姆士召见了首相威灵顿公爵,并且告诉他,不论情况坏到什么地步,他作为国王都会死守伦敦,他要在威登的兵营升起王旗,奋战到底、至死方休。
哪怕英国也要来一场大革命,哪怕他要像路易十六那样上断头台,他也要以一个合法国王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死去。
说到这里,威廉四世还和亚瑟小小的开了一个玩笑。
他说他没想到,亚瑟居然差点把这个光荣的机会从他的手中夺走了。还说希望亚瑟不要因此而怨恨他,他不愿就这样失去一个为国尽忠的小伙子。
虽然威廉四世说的都是些玩笑话,但亚瑟却能从这些话里听出这位老国王确实已经快走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步了。
因为他已经开始请求别人的原谅了,哪怕实际上他在那件事上并不算对不起亚瑟。
紧接着,这位国王又开始回忆起了小时候的往事,他说在他还小的时候,泰晤士里还可以捉到向上游游弋的鲑鱼,那时的泰晤士河还呈现出一派暗绿色,而不是被污物染得黑黢黢一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泰晤士河居然变得跟曼彻斯特那条经常会出现尸体的厄威尔河一样黑了。
威廉四世习惯性地用食指背面擦了擦他的酒糟鼻,然后凝视着街上的混乱景象,他看见街头艺人正在制造噪音,一个“三明治人”的身上挂着香皂广告牌,路边有几个小男孩正在卖火柴,街头小贩正在兜售馅饼,一个因梅毒而鼻子毁容的印度乞丐正在敲鼓。
马蹄在鹅卵石上发出噼啪声响,经过一堆一堆的粪便,溅起的泥点子落在女士的裙边上,弄脏了整片街道。
威廉四世看着这一切,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力气了,又或者是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一切。
虽然国王本人并没有吩咐过,但是宫务大臣办公室却早就已经心照不宣的开始为他的离去做准备了。
最典型的一点在于,他们居然主动找上了亚瑟,并为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提供了一份报酬丰厚的订单。
在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亲自监督下,几条不起眼的电报线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迅速完工,并将国王居住的圣詹姆士宫与白厅、白金汉宫、海德公园的近卫骑兵团驻地等重要场所全部连接了起来。
而在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为王室通讯特别制作的密码本上,有着这样一行其他密码本上都不曾出现过的加密文段——tolifd(伦敦塔倒了)。
虽然亚瑟不知道威廉四世是否知晓这一切布置,但是他觉得,即便威廉四世对下面的动作一清二楚,他也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也很清楚自己行将就木。
而在这段人生最后的岁月当中,威廉四世认为自己只有一件事情要完成。
那就是,要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冠冕平稳的戴在侄女维多利亚的头上。
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他在空气中嗅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气味。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派往肯辛顿宫的顾问斯托克马男爵提前结束休假,自今年一月起便开始常驻肯辛顿宫,维多利亚的另外两个舅舅也开始频繁往来于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希望将他们不成器的儿子介绍给这位英国的未来女王。
年老体衰的威廉四世此时已经无力招架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婚姻攻势,维多利亚与荷兰王室奥兰治-拿骚家族的两位王太孙就是不来电,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但是,威廉四世依然认为,维多利亚不喜欢荷兰人不代表她就一定喜欢她那几个表兄。
尤其是在拉姆斯盖特事件之后,威廉四世认为外界关于维多利亚的许多传闻多半不是真实的,她被置于肯辛顿体系之下,所以她的许多意见实际上并非出自她的自主意愿,而是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的想法。
为了帮助维多利亚摆脱肯辛顿宫的影响,威廉四世决定首先必须要让维多利亚从财务上摆脱她们的控制。
他撑着病恹恹的身体,强打精神给侄女写了一封亲笔信。
威廉四世承诺,将会在维多利亚18岁生日那天帮助她获得独立地位。首先,他会请求议会每年拨款1万英镑供她使用。其次,他将会允许侄女自由任命自己的内库管理人和财务官,只听命于她本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维多利亚愿意,威廉四世还准备赋予她独立开设府邸的权力,让她彻底从肯辛顿宫搬出来独居。
而这封国王写给维多利亚的亲笔信,将由他的两位信使——寝宫侍臣张伯伦勋爵与前王储家庭教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带往肯辛顿宫。
肯辛顿宫外的街道上,亚瑟与张伯伦骑着高头大马并排前行,在他们的身后,是八位负责随行保护的近卫骑兵。
张伯伦勋爵勒着马缰,嘴里碎碎念道:“亚瑟爵士,你最近有和斯托克马男爵见过面吗?”
“我?”亚瑟轻轻摇头道:“斯托克马男爵最近在肯辛顿宫几乎是寸步不离,连奥尔马克俱乐部的舞会都很少去了。我上个月约他出来下棋,也被他婉拒了。”
张伯伦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比利时人最近盯得这么紧吗?利奥波德把斯托克马派来,看样子是想让他常留伦敦。如果将来王储真的继位了,那他岂不是还要替不列颠的女王拿主意?”
亚瑟淡淡道:“公主殿下虽然只是个小姑娘,但是您从拉姆斯盖特那件事上应该也能看得出,她是个脾气十分刚正的人。虽然有斯托克马男爵在她身边,难免会让她在部分议题上倾向于比利时,但我不觉得利奥波德能够在所有事情上都勉强他的外甥女,否则的话,那他就会变成公主殿下厌恶的第二个康罗伊了。”
张伯伦闻言略一撇嘴:“但愿吧。不过利奥波德一直以来都是个聪明人,不然比利时的王位也落不到他的头上。至于斯托克马,那确实也是个杰出人物,有了他在公主殿下身边,也算是能替我们省不少心。”
亚瑟出声附和道:“说的没错,要是去年斯托克马男爵在拉姆斯盖特的话,也用不着由我来动用非常规手段了。”
张伯伦闻言,扭头看了亚瑟一眼,他只是笑着,也不出声。
亚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张伯伦摇了摇头:“没有,您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对。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危机中看见机会,换了我在您当时的位置上,我未必真的就敢做出那样的事情。亚瑟爵士,您有今天,我个人是不嫉妒的。”
亚瑟看了张伯伦一眼,他琢磨了一阵子,也不知道对方话里话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个人是不嫉妒的?
这意思是,其他人有很多是嫉妒的?
不过,亚瑟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他新上任的这个警察专员委员会,确实是个很有权力的部门,要是没人眼红那就怪了。
但是,话说回来,即便是这样的部门,那些真正有身份的贵族依然是不屑于去做的。
因为警察毕竟是警察,这是下等人才会从事的职业。
如果换做是战争部或者海军委员会,那才是真正有身份人该从事的职业呢。
若非如此,亚瑟的任命不会下来的这么快,他的老熟人埃德温·查德威克先生也不可能在济贫法委员会秘书长的位置上坐的那么稳。
只要不是那些正儿八经的老不列颠上三旗在惦记他在警察委员会的职务,那对于亚瑟就基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毕竟作为一位从人民中走出来的高级官员,以亚瑟现如今的功绩和在舰队街、音乐界以及自然哲学圈子里的影响力,要想平白无故拿掉他这个警务专家还真不容易。
(本章完)
第838章 鸡犬升天(盟主加更)
第838章 鸡犬升天(盟主加更)
关于维多利亚能否继位为王这件事,肯特公爵夫人向来深信不疑。
究其原因,这里其实包含了一部分神秘学色彩。
早在维多利亚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的丈夫肯特公爵就曾经乔装打扮成平民,私下拿着维多利亚的出生日期,找到了当地一位据说十分灵验的吉普赛女巫算过命。
那位满脸皱纹的吉普赛老太婆只是看了一眼出生日期,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随后便一边摩挲着她的水晶球,一边言之凿凿的声称这个孩子的将来贵不可言,是命中注定要成为国王的。
当然了,如果这老太婆仅仅是说了几句吉祥话,那肯特公爵夫人还未必会当真。
之所以她会深信不疑,是因为肯特公爵回来之后还告诉她,那吉普赛女巫还预言接下来一个月,将会有王室成员离世。
当时夫妻俩以为女巫说的是当时的国王乔治三世,谁曾想,一辈子都没生过病的肯特公爵居然走在了他父亲乔治三世的前面,而乔治三世本人也在几天之后就离世了。
这段注定为王的故事在伦敦传播度很高,但是它究竟是真是假,除了当事人以外没人清楚。
亚瑟觉得,倒也不能排除这是肯辛顿宫为了替维多利亚继位造势,所以特意编排出来的“童话故事”。
所以,作为一名自然哲学研究者,亚瑟本着求真求实的治学态度,私下里又走访了伦敦几处吉普赛人的聚居地,并且拿着维多利亚的各种信息重新算了一遍。
至于结果嘛,倒也勉强令人满意。
不过这倒也未必是维多利亚的出生日期真的好到了某种程度,而是跟在这位体面绅士身后的考利警官和休特警官的表情实在是臭的吓人。
作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有生以来最伟大的发明,警务情报局很好的沿袭了他们首任长官定下的调性。
虽然局里从来没有人明说,但警官们的眼睛都不瞎,自从去年以来,凡是与维多利亚公主相关事务沾边的同事清一色的受到了提拔与重用。
考利和休特这两个破获公主殿下重大早恋案件的警官自不必多说,他们的警衔虽然因为不符年资标准,所以暂时没有得到晋升,但不久之后,两人都被调入了实权部门服役,前途一片大好。
而跟随亚瑟提着脑袋在拉姆斯盖特立下护驾之功的托马斯·普伦基特也在年初的人事调整中晋升警司,职位也从幽灵队队长转变为了警务情报局的二把手。而那天与他一起冲入阿尔比恩别墅的95团的老伙计,也清一色的挂上了警督衔。
况且别说苏格兰场了,就连拉姆斯盖特的治安官墨菲先生,也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喔,现在或许不应该再叫他墨菲先生了,他前不久刚刚被授予了下级勋位骑士的头衔,所以现如今应该叫他柯林·墨菲爵士了。
不过,头衔虽好,但那毕竟只是虚的。
实在的地方在于,在前两天警察专员委员会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上,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提议:为了帮助全国各地逐步建立起以苏格兰场为范本的现代警察制度,应当首先从一些富裕地区选取改革试点。而在第一批试点当中,除了曼彻斯特、伯明翰、谢菲尔德这样的新兴工业城市以外,还有一些人流量较大、经济发展较好的旅游城镇,比如说,肯特郡的拉姆斯盖特。
当然了,考虑到地方自治是不列颠自古以来的传统,为了防止地方上出现不必要的反弹和抗议,地方警察局长的任命暂时沿用市议会选举出的地方治安官,至于任期结束后是否继续聘用,应当视后续改革决议以及任期内的治安考核成绩而定。
除此之外,苏格兰场作为目前不列颠最有经验的现代警察机构,应当积极支援地方警务改革,要选出一批有能力、有经验、有担当的成熟警官,派往各地新成立的警局担任骨干,帮助地方政府早日建立起一支高水平的警察队伍。
而在苏格兰场选送的第一批援外警官名单中,俨然出现了那几位与普伦基特一起冲入阿尔比恩别墅的警官的姓名。
汉密尔顿警督、摩尔警督、比格斯警督以及韦恩警督分别调任曼彻斯特、利物浦、利兹及布里斯托尔警察局局长助理。
这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带给苏格兰场警官们的震撼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要知道,这四位老兵在调入警务情报局之前,不过是伦敦各个边缘巡区的警长而已。
而在进了幽灵队以后,虽然他们的收入有了一定提升,但那时候也没几个人认为他们将来还能有什么前途。
结果,短短一年时间,先是警长升警督,然后又从警督调任地方警察局局长助理,坐上了各个城市警察局的头几把交椅。
而且局里还一度盛传,这几位的带头大哥托马斯·普伦基特警司,他原本是要去新成立的利物浦警局担任首任警察局长的,但是由于普伦基特的老婆孩子都在伦敦,而且还刚刚买了房子,所以才婉拒了这一邀请。
虽然普伦基特去利物浦这件事听起来十分吊诡,因为按照警察专员委员会暂定的章程,地方警察局长是要由地方治安官接任的,而普伦基特在利物浦却一点儿根基也没有,所以大伙儿一度觉得这件事是哪个王八蛋瞎编乱造出来的。
直到有人想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早年曾经去利物浦处理过霍乱事件,大伙儿才开始怀疑是不是亚瑟爵士动用他的影响力做了利物浦市议会的工作。
亚瑟是不是真的替普伦基特做了工作呢?
那还用问吗?
当年财政部给利物浦批下来的十万镑城市建设公债是怎么一回事,别人不清楚,利物浦市议会里的那些建筑承包商还能不清楚吗?
虽然亚瑟并不是最终拍板定案的那个人,但是没有亚瑟牵线搭桥,这事情又怎么能成呢?
况且,如今亚瑟爵士又当上了警察委员会的委员兼秘书长,只要他开这个口,利物浦的商人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卖一个治安官任命的人情给他,倒也不算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不论这件事最后有没有干成,单是亚瑟爵士在这件事情上展现出的能力,就已经足够令苏格兰场的各位警官们心驰神往了。
身为一名英国警察,这辈子你可以做错所有事,但是,唯独不能对不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在苏格兰场当警察,你只要做好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埋头苦干就行了。
至于如何升官,怎么样帮你升官,那是亚瑟爵士要考虑的事情。
亚瑟和张伯伦刚刚在肯辛顿宫门前下马,便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穿着便装的警官摘下帽子向他们行礼。
张伯伦只当是过路的伦敦市民,可他转头看到亚瑟的表情,这才笑着问了句:“苏格兰场的人?”
“不算是。”亚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现在是下班时间。”
张伯伦倒也没有戳破亚瑟,只是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这种待遇,我只在威灵顿公爵身上见到过,之前我听他们说你是苏格兰场的威灵顿,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这确实是真的。”
语罢,他便让人叩开了肯辛顿宫的大门。
肯辛顿宫的侍从看见张伯伦勋爵的到来,显然有些意外:“阁下,您……”
但是转瞬,他又看见了张伯伦身后的亚瑟:“亚瑟爵士?”
侍从的表情颇有些窘迫与尴尬,他倒是不讨厌亚瑟,甚至还挺喜欢这位温文尔雅、时不时会讲上几句冷笑话的爵士。
但是,自从肯辛顿宫一行人从拉姆斯盖特回来之后,康罗伊便要求宫内人员一律远离这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虽然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在这个问题上据理力争,并且向康罗伊强调,她的表弟亚瑟在阿尔比恩别墅事件中的表现并无恶意。甚至与之相反,他是全心全意的在为公主殿下考虑。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因为维多利亚差点就在拉姆斯盖特因为伤寒而丢掉了性命。
而莱岑夫人也在这时主动站了出来,声援了曾经与她互看不顺眼的弗洛拉。
康罗伊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个女人会站在一起,他为此还一度威胁要将她们俩一并赶出宫去。
但是,不论是莱岑还是弗洛拉,都知道康罗伊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调整王室宫廷成员必须要经过国王的同意,别说开除她们俩了,就算是开除她们当中的任意一个,威廉四世都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但无可奈何的是,肯特公爵夫人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了康罗伊一侧,要求肯辛顿宫上上下下执行康罗伊的命令。
因此,虽然弗洛拉和莱岑依然留在宫廷之内,但是亚瑟却成了不受肯辛顿宫欢迎的人。
不过嘛,事情倒也不全是那么坏。
从拉姆斯盖特回来之后一直沉默寡言的维多利亚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那位曾经令她感到深恶痛绝的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原来是如此热心的一个人,这让维多利亚大感震惊。
再加上弗洛拉又是亚瑟的表姐,所以慢慢的,维多利亚居然开始把她视作肯辛顿宫内可以说心里话的第二人选。
她偶尔会让弗洛拉帮她给亚瑟传话,让她帮忙从宫外带回一些亚瑟推荐的小说和新奇玩意儿,并且还会通过弗洛拉与亚瑟互相写信。
在这段极度压抑的日子里,能够看见亚瑟写满了各种鼓励话语的书信总是能令维多利亚倍感安慰。
更难能可贵的是,亚瑟从来不在书里写什么大道理。
而是常常神秘兮兮的告诉她,他听说伦敦某地有一位极其灵验的女巫,女巫说维多利亚是命中注定要当女王的。
又或者是,他带了一幅维多利亚的肖像去找某位面相学大师看过了,大师认为维多利亚的面相初看上去十分愁苦,但是细细琢磨,又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贵气,这说明维多利亚早年会历经磨难,但是过了这个坎儿以后,未来的生活就会越来越顺利。
众所周知,姑娘们总是对这种神秘学上的事物着迷,维多利亚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她又羞怯于表现自己的兴趣,尤其是不太好直接向亚瑟表明,她其实更想让那些大师们算一算她的爱情运势。
尤其是在亚瑟表示,他的朋友埃尔德·卡特先生最近正沉迷于用塔罗牌替女士们算姻缘时,维多利亚就更有些按捺不住了。
侍从们对于弗洛拉私下传递亚瑟与维多利亚的信件其实也有些猜测,但是大伙儿对于这些小动作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工作懈怠,而是经过阿尔比恩别墅那一遭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康罗伊在这件事上做的太过头了。
况且,随着时间渐渐推移,维多利亚成年之日将近,几乎无望摄政的康罗伊在大伙儿眼里也没有从前那么可怕了。
相较于被康罗伊憎恶,侍从和女官们现在肯定是把维多利亚的好恶摆在第一位的。
侍从第一眼看到亚瑟时,虽然感觉有些尴尬,不过倒也没有直接阻止他进入肯辛顿宫,而是抱歉的开口道:“亚瑟爵士,烦请稍等,我得去向公爵夫人和约翰·康罗伊爵士通报一声。”
岂料,还不等他转身,张伯伦勋爵便将他叫住:“用不着通报了,亚瑟爵士和我是国王陛下的信使,在不列颠,没有谁能阻拦他传递国王陛下的旨意。”
侍从闻言,为难的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那您二位跟我来。”
亚瑟和张伯伦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会客厅,他们俩刚刚落座,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肯特公爵夫人先是冲着张伯伦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转向亚瑟,只不过,她不光没有指责,反倒是有些尴尬和抱歉:“亚瑟爵士,好久不见。”
(本章完)
第839章 “忠不可言”的黑斯廷斯
第839章 “忠不可言”的黑斯廷斯
亚瑟微微欠身,起身相迎,礼数周到:“夫人,确实有段时日未见了。”
他没有说“自拉姆斯盖特回来后”,因为那句话的分量太重,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在权衡着某种立场,但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门外便又响起了另外一阵更为沉重的脚步声。
那位除了肯辛顿宫以外,在任何地方都不受到欢迎的人物登场了。
他的外套依旧穿得一丝不苟,眼角微微上扬,径直走进屋内,仿佛连张伯伦勋爵都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老官僚。
不过张伯伦显然早就料到了康罗伊的态度,他不是第一次来肯辛顿宫送信,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当年康罗伊是如何在礼炮问题坚持不向威廉四世让步的。
这个家伙在国王面前尚且如此,就别说他这个寝宫侍臣和御衣总管了。
“亚瑟爵士,勋爵阁下。”他点头致意,随后直接切入正题:“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要务?”
张伯伦显然也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他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封盖有御玺的信函,径直开口道:“奉国王陛下之命,这封信需要由我与亚瑟爵士亲自交到维多利亚殿下手中。”
康罗伊不动声色,笑得颇有分寸:“公主殿下这会儿正在上课,不知道由公爵夫人代为收下可否?”
“怕是不妥。”经过阿尔比恩别墅事件后,亚瑟现在显然一点脸面都不想给他留:“因为国王陛下曾经亲自嘱托,我们必须亲自看着公主殿下接过这封信,并保证她必须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回应。”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没有看康罗伊,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扇半掩的门。
门外走廊的斜对面,正是维多利亚平时上课用的玫瑰厅,也是亚瑟还在肯辛顿宫任教时最常去的地方。
自从阿尔比恩别墅事件发生后,肯辛顿宫的家庭教师团队可谓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康罗伊先是以“恢复学风”和“杜绝煽情”为由,辞退了教授拉丁语和法语的格里菲斯先生。
接着,又将绘画教师从理查德·韦斯托尔换成了皇家美术学院的后起之秀埃德温·兰西尔,甚至就连舞蹈教师塔里奥尼小姐也遭到辞退,康罗伊给出的理由是课堂纪律松弛。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怀疑这帮家庭教师私下里与莱岑夫人或者亚瑟走得太近。
而那位站在玫瑰厅讲台上,接替亚瑟古典文学与修辞教师位置的,则是新来的德意志讲师巴雷斯先生。
至于为什么会选巴雷斯,无外乎是因为巴雷斯是个毫无根基的外国人,所以不太可能在思想上煽动维多利亚反抗肯辛顿体系。
没错,即便时至今日,康罗伊和肯特公爵夫人依然认为,维多利亚之所以没有在那份摄政协议上乖乖签字,是因为受到了莱岑夫人和这帮家庭教师的鼓动。
而为了恢复维多利亚昔日平和温顺的脾气,必须要采用德意志式的教育,而不是继续放任不列颠那股少廉寡耻的自由主义风气在肯辛顿宫内横行。
虽然大部分人都想不明白,警察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怎么就能是个自由主义者了。
要是让那颗伦敦塔下的子弹知道了这档子事儿,子弹估计都得暗自惭愧,觉得自己可能是钻错了地方,当时自己打的不是个威灵顿都称赞的保王党吗?
但不论如何,这就是康罗伊的心中所想。
其实在亚瑟看来,康罗伊就这么固执己见其实也挺好。
假使这个爱尔兰人有朝一日终于想起自己原本还有打感情牌这一招,那亚瑟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攻破他在肯辛顿宫里布下的王八壳。
亚瑟与维多利亚虽然只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但是凭借着在苏格兰场审犯人时练出的识人之术,他很清楚的明白,维多利亚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姑娘,尤其是眼下又赶上她的青春期,所以康罗伊逼她越紧,只会让她越讨厌康罗伊。
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维多利亚因为病痛,不得不卧床足足五个星期。
按照维多利亚的说法,这五个星期当中,康罗伊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到她的床前,要求她签署协议,同意在加冕后任命康罗伊为女王私人秘书。
当时,亚瑟甚至都偷偷建议过维多利亚,如果她最后支撑不住,可以先签下协议,等到加冕之后再反悔也来得及。
但是,令亚瑟始料未及的是,维多利亚居然连事后反悔都不乐意。
无论康罗伊来多少次,她都只有一句话——不行!
而在双方经历了长时间的拉锯后,率先崩溃的居然是康罗伊。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冲进房间,冲着维多利亚大吼大叫,骂她是一个愚蠢、自私、不可理喻的傻瓜。
他说,她的脑子里塞满了垃圾,对洋娃娃和戏剧的热爱愚蠢至极,很明显她没有能力独自统治这个国家,而且她也有欠于他。毕竟,不论如何,维多利亚得想一想他以及她的母亲,他们俩这些年为她做了多少事。
起初,肯特公爵夫人还会帮着康罗伊一起劝维多利亚。但是在亚瑟闯入阿尔比恩别墅之后,也不知道是心中有愧,还是真的意识到做的太过分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肯特公爵夫人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回避。
维多利亚在面对母亲和康罗伊时,都能顶得住压力,所以在单独面对康罗伊的时候,自然也会变得更加坚定。
更遑论,她不久之后还收到了舅舅利奥波德从比利时发来的信笺——那个爱尔兰人以为自己可以用某种方式来束缚你,但我就在你的身边,任你差遣,因此,这是一种不可能实现、难以置信的疯狂想法。
当然了,最令维多利亚感到安心的是,在与阿尔比恩别墅一街之隔的阿尔比恩旅馆里,住着她的老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在她卧床的那段时间里,除了中途去了一趟温莎城堡向威廉四世复命以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拉姆斯盖特。
而他手下的那些警官们,无论是托马斯·普伦基特,还是汉密尔顿、韦恩等人,也纷纷向苏格兰场打报告请了长假。
更令维多利亚动容的是,苏格兰场不止同意了几位警官的疗养假,甚至还在警力紧张的情况下,紧接着又批复了数十位警官的休假申请。
正因如此,那段时间的拉姆斯盖特,竟然一跃成为了不列颠治安力量最富裕的地区。
维多利亚大病初愈,刚刚能下床活动的时候,不论是早上还是晚上,都能在窗边的煤气灯柱附近看到几个戴着大檐帽的熟脸。他们偶尔发现窗边的维多利亚,还会笑着脱帽向她招手。
康罗伊对此当然是恼羞成怒。他数次质问治安官墨菲,为什么要让这些身份可疑的人在阿尔比恩别墅附近盘桓,把整个肯辛顿宫闹得像军营似的。可是说归说骂归骂,康罗伊心里也明白,这帮人如果真心想守在门外,自己是拦不住的。
因为不止治安官墨菲,就连肯辛顿宫的侍从和女官们都开始对外面的情况装聋作哑了。
像是肯特公爵夫人的侍从武官、约克大主教的小儿子弗朗西斯·维纳布尔斯-弗农-哈考特上校,康罗伊就发现了这家伙居然在傍晚时分偷偷摸摸的跑去与亚瑟喝酒。更令人震惊的是,利物浦伯爵的大女儿凯瑟琳·詹金森小姐为了替哈考特上校辩护,也站到了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小人那一边。
但这一切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地方在于,哈考特上校与詹金森小姐最后竟然借着这件事互相表明了心意,这段私下里秘密进行的宫闱之恋忽然摆在了明面上。
他们的父亲,约克大主教和利物浦伯爵在得知消息后,都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所以两个老头便在儿女从拉姆斯盖特回来之后迅速敲定了婚事。
这对新婚夫妇上个月刚刚办完婚礼,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作为男女双方的好友自然受邀出席。
不过,遗憾的是,康罗伊身为肯辛顿宫的大总管,两位新人日常工作的上级,居然没有收到婚礼邀请。
康罗伊一想到那场婚礼,心口就像被石头压着似的。
伦敦的社交圈几乎都在谈论哈考特上校与詹金森小姐的佳偶天成,而自己却连请柬都没见到。
更令他恼火的是,亚瑟·黑斯廷斯不仅在场,还与新郎新娘把酒言欢,甚至在利物浦伯爵与约克大主教的祝词之后,还被特意点名感谢。
“那个卑贱的家伙。”
康罗伊在心里咬牙切齿。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出身贫寒、半路才被勋封的警务秘书,凭什么能与大主教和伯爵并肩而坐,凭什么能在婚礼上大摇大摆地受礼?
自己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地位,在亚瑟·黑斯廷斯那里,好像得来全都不费吹灰之力。
可偏偏,就在此刻,他与亚瑟面对面而立。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张伯伦勋爵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两人,像是在等着谁先开口。
康罗伊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他很清楚,在这个场合不能失态。
他把手背在身后,声音刻意放缓:“虽然把信交到公主殿下手上是国王陛下的旨意,但是,亚瑟爵士,把信交给我……不,交给公爵夫人,和交给公主殿下,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以您现如今的地位,应该没必要较这个真吧?我听说,您上个月在某场婚礼上可是颇为风光啊!”
亚瑟根本懒得理会康罗伊的挑衅:“约翰爵士,这上面盖的不是我的印,也不是公爵夫人的印,而是国王陛下的。如果是国王陛下问起,您要我如何回答?难道说因为我在某场婚礼上颇为风光,所以我就随手把信转交给别人了?”
张伯伦勋爵闻言差点笑出声,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一声,强行掩饰了过去。
康罗伊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又挤了回去。他很想抬高声调反驳,却又怕真的与亚瑟在众人面前争吵,丢掉自己最后的体面。
他只得冷哼一声:“爵士果然口才不凡,难怪连利物浦伯爵府上的小姐都把您奉为座上宾。”
亚瑟像是没听见讽刺,仍旧平静如初:“爵士过奖了。宾客与否,那是新人的心意。至于这封信,是国王陛下的心意。两者相比,孰轻孰重,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英伦三岛117个郡压在您的手里,您接得住吗?”
康罗伊被亚瑟一眼看的背脊发紧,他仿佛又想起了拉姆斯盖特的那一夜。
更令人难堪的是,他能感觉到张伯伦勋爵那双眼睛正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自己,仿佛随时准备把这场暗斗当作笑料带回圣詹姆士宫。
屋里的气氛正陷入僵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玫瑰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伴随着书页合拢的声响。
维多利亚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素淡的晨裙,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去年因为患病而稀疏的长发,现在看起来又浓密了不少。
她直直地望向屋里,那目光落在亚瑟手里的信封上时,明显闪过一丝急切,但很快就被她收了回去。
维多利亚刚才站在门外早就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此时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亚瑟爵士?有什么事吗?”
维多利亚话音未落,肯特公爵夫人已然皱起眉头:“德丽娜!你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课,怎么可以随意走出来?!”
维多利亚怔了一下,唇瓣抿得紧紧的。她本能地想要低下头,但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瞥向亚瑟手里的信封。
张伯伦勋爵眼角一动,立刻站起身来,满脸恭敬的开口道:“殿下,容我冒昧,维多利亚殿下出现在这里,正是时候。国王陛下嘱托,务必由我与亚瑟爵士把亲笔信交到公主殿下手中,确保她亲自过目。”
这话一出,等于当众压下了公爵夫人的训斥。
公爵夫人的神情一滞,面色一瞬间涨得通红。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却硬生生被“国王陛下”四个字噎住了,只得把手指攥进丝绸手套里,胸口起伏,半天没再说出话。
康罗伊见状想要缓和气氛:“勋爵阁下,现在毕竟是上课时间。况且公主殿下年幼,处事还欠缺分寸,恐怕一时难以妥善回应……”
“恰恰相反。”亚瑟忽然开口道:“殿下不再是小女孩了。再过几天,她就将年满十八岁,成为可以独立立誓的君主继承人。如果她连一封国王的亲笔信都不能独自接过,那她将来又该如何接下这个王国?”
(本章完)
第840章 康罗伊,你想造反啊!
第840章 康罗伊,你想造反啊!
那一瞬间,气氛僵得就像肯辛顿宫园里的石雕,谁都没有先动。
维多利亚的目光悄悄从信封扫到母亲,又扫到康罗伊,最后定定望着亚瑟。
而亚瑟,则始终站在她与康罗伊之间。
康罗伊的嘴角抽了抽,那张原本端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低下头,仿佛是在强行克制,片刻后,方才再次开口:“亚瑟爵士,现在是公主殿下的上课时间。”
康罗伊控制着语气,尽量维持在礼貌的边缘:“殿下此时正在接受教学,就算要递送国王陛下的信件,是不是应该等到殿下课程结束,再由公爵夫人,或者我,来陪同处理更妥当?”
他说话时,一只手已经缓缓向信伸去,试图以保管之名将其拿走。
但亚瑟却不退反进,反手将那封信收入口袋,动作快得像是当年在街头巡逻时,制服街头窃贼那样干净利落。
“我恐怕不能接受这项提议,约翰爵士。”
亚瑟语气冷淡,字字锱铢:“这封信已由国王陛下指派勋爵阁下与我共同交付,封口完好,收件人署明,必须要由维多利亚公主殿下亲启。陛下的原意,恐怕并未留下转交第三者的余地。”
康罗伊怒极反笑,他退了半步,但脸上的礼貌正在逐寸剥离。
“亚瑟爵士近来的言辞,果然是越来越犀利了。”康罗伊的语调抑制不住的向上提了半度:“不过是递送一封信而已,您倒像是替陛下带来了枢密院令似的。您当年在苏格兰场、在外交部的时候,也是这样小题大做吗?”
岂料亚瑟不止没有反击,反倒是点头认下了:“您说得不错,我习惯了让人当面签收。如果当年在伦敦塔,在彼得堡的时候,我在行事之前,少发挥些主观能动性,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罪了。我虽然称不上是个智者,但还不至于蠢到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智慧。”
康罗伊当然听得出亚瑟是在讽刺他,他怒不可遏的开口道:“亚瑟爵士,您现在是在肯辛顿宫,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是说,自从某些伯爵小姐在婚宴上当众敬了您一杯酒,您便以为自己已经跻身王室圈子,能来评断肯辛顿宫的家务事了?”
康罗伊这话一出口,屋内的几个人顿时变了脸色。
在贵族圈子里,虽然吵架斗嘴也是常有的事,但无论是议会辩论、宫廷社交,乃至于内阁会议,贵族的言语风格总是强调不动声色的讽刺。即便要吵架,也要以姿态胜出。
贵族可以愤怒,但不可以失态。可以冷言交锋,但不可以失礼骂战。可以摔杯退场,但绝不可以拍桌叫骂。
哪怕是在1832年的议会改革这样的危机中,几位老贵族在上院愤怒的驳斥改革派时,他们的表达仍然遵循修辞结构,通过引述历史、援引典故、冷嘲热讽的攻击对手,而不是赤裸裸的吵架。
而康罗伊的爆发恰恰是他不被上流圈真正接纳的一种暴露。
因为康罗伊虽然有爵士头衔,但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贵族,而是一个通过靠近王储母亲,仰赖“肯辛顿体系”生存的半贵族、半官僚的野心家。
他无法依靠血统、世袭、庄园等传统资源,只能靠操控威权与母女之间的依赖关系来维护权力。
正因如此,他在那些真正的贵族面前始终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所以经常格外强势的表演他在肯辛顿宫的控制权。
而当他面对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面对这样一个真正出身底层,却又靠着自己的手腕深受两党和王室信任的人时,就会特别容易情绪失控。因为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不过是个保姆总管”的事实被戳穿。
但很显然的是,他这次弄错了发火的对象。
因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同样不属于传统贵族,虽然黑斯廷斯家族已经与这位警察委员会的秘书长认了亲,但归根结底,亚瑟是一个新型贵族,甚至是非典型贵族。
他既不是世袭贵胄,也不是温吞的学者,更不是那种在牌桌上靠手气暴富、随后用镀金茶具和猎狐外套拼命模仿贵族生活的投机之徒,或者是那些中产出身的律师、银行家、出版商,把爵位和头衔当作生意延伸的商业暴发户。
他的身上没有抄近道式的得意,也没有傍权贵式的卑微。
他从来没有开口炫耀自己做过什么,只是时间和人脉在替他说话。
伦敦大学知道他是三年学业金奖,是迄今为止本校毕业生中最优秀的校友。
皇家大伦敦警察厅知道他是1829年就进入苏格兰场服役,是在杀人盗尸案、海上贩奴案等一系列案件中证明了自己的老行伍。
白厅知道他是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是能识文稿、懂得操弄舆论的舰队街大鳄。
国王和两党知道他是在1832年议会改革浪潮中挽狂澜于既倒的国家栋梁,是在拉姆斯盖特扶大厦之将倾的关键人物。
不像那些第九代侯爵、第十三代子爵,可以用一串世袭爵号让人听得昏昏欲睡,亚瑟的姓氏后面没有一长串的祖先。他的族谱只写了寥寥几行,甚至连他是否真的是某位乡绅的侄子都没人说得清楚,但与之相反的,他的简历写得清清楚楚。
他是功勋派的新贵,他的骑士头衔或许放在一众侯爵公爵当中并不起眼,但他的头衔来源于服务国家、效忠王室的奖赏,而不是对家族血统的致敬。
他是功而有爵,而非爵而生功。
即便是站在威灵顿公爵面前,站在威廉四世的面前,站在沙皇尼古拉一世的面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挺直他的脊梁,他确实不是哪个哪个贵族的儿子,但只要他愿意,他自己就可以成为贵族。
亚瑟的眼神一动不动,像是懒得理会康罗伊的挑衅:“我当然记得我的身份。”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我不过是国王陛下的差吏,是不列颠人民的公仆。我的职责是奉命行事,不掺杂私情,不自作主张。不论今天这封信的收件人是公主殿下,还是北部某个矿区罢工代表,抑或是首相墨尔本子爵或者反对党领袖罗伯特·皮尔爵士,我都会同样处理,盖上封蜡,当面送达。”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在座诸人,神情仍旧温和,但语调却沉稳异常,仿佛一张洁白无瑕的公文纸,毫无保留的把自己铺陈在众人面前:“我没有什么祖传的马车,没有什么家族的纹章,也没有什么可以在宫廷晚宴上传阅三代的银餐具。我只有一张调令和一纸职责,命我前来,送这封信。”
说到这里,他缓缓抬头,望向康罗伊,又望向肯特公爵夫人:“我是个差吏,不是个总管,所以我不会试图管一个家庭的账房,也不会劝公主殿下听谁的教诲更合适。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替公主殿下选择,在哪一天、哪一刻,应该看哪一封信,应该听谁的话。”
这句话刚刚落地,便看见康罗伊脸色微变,他喉结滚动,却一时没能接上话。
就连旁边的肯特公爵夫人的神色也变得僵硬起来,仿佛那句“我也从不”是说给她听的。
“我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我是国王陛下的差吏,一个随时可以被调令遣走的小人物。不论是白厅的文官,还是内阁的大臣,他们把差事到我手上,我便照章办事,不增不减。但是,我不觉得做差吏有什么可悲的。因为我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世上,真正可悲的事,不是差吏忘了自己卑微,而是有人分不清自己是差吏,还是君主。有人总想在不属于他的纸张上添笔,在不属于他的名字旁署字,把王命当做家书,把家书当做王命。”
维多利亚原本站在门口,神情拘谨。
可当她看到亚瑟正笑着望她的时候,她也笑了出来。
现场的空气凝滞了足足数秒。
张伯伦勋爵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像是想把氛围拉回到王室礼仪的轨道上:“公主殿下,陛下的信,已经到了。”
维多利亚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走的更踏实。
她走到亚瑟面前时,伸出手道:“请把信交给我,亚瑟爵士。”
维多利亚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亚瑟看着她,微微颔首,从内袋里取出那封盖着鲜红御玺的信,郑重地递到了她的手上。
肯特公爵夫人的脸色铁青,手套下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想开口阻拦,但在“国王陛下”的名义与张伯伦勋爵的见证下,她知道此时如果再出言,反而显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康罗伊则背过身去,仿佛在调整袖口,实则是借机掩饰脸上的恼色。
维多利亚拆开信封,飞快的看完了那封信,随后轻声说道:“谢谢你,亚瑟爵士,还有,谢谢你,勋爵阁下。”
亚瑟微微躬身,脱帽致敬道:“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殿下。”
张伯伦勋爵则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请您记得及时回信,国王陛下那边着急的紧。”
语罢,张伯伦勋爵随即上前一步,向肯特公爵夫人行礼道:“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收下信封,那么我与亚瑟爵士的使命也算完成了,请恕我们先行告退,殿下。”
肯特公爵夫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亚瑟与张伯伦勋爵行礼告辞,他们刚迈出几步,还不等互相交换彼此的看法,便齐齐注意到了廊道柱子前正站着一位面熟的绅士——斯托克马男爵。
斯托克马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如果方才亚瑟与康罗伊真的吵起来,他多半是要进去打圆场的。
斯托克马看到两人出来了,只是抬起下巴示意他们俩出去聊。
三人肩并肩的出了肯辛顿宫,还不等亚瑟掏出雪茄盒,便听见斯托克马开口道:“和康罗伊打交道,很不容易吧?”
亚瑟刚刚掏出雪茄盒,听到这句话,又若无其事地合上盒子,把它揣回衣袋。
这种私下场合,张伯伦勋爵倒也懒得维持那副温文尔雅的贵族做派了,他径直开口道:“不容易?那可真是轻描淡写了。他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维多利亚不是17岁的小姑娘,他才是个小姑娘似的。”
斯托克马对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意外:“您的看法和利奥波德陛下倒也相差不远,还有,亚瑟爵士……”
“嗯?”亚瑟一挑眉毛:“您有什么吩咐吗?”
斯托克马温和笑了笑:“只是想要向您表示感谢,利奥波德陛下之前从布鲁塞尔来信,说是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如果您当时没有挺身而出,而是畏首畏尾,没有拆穿整个阴谋,那恐怕只有天晓得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陛下在信里特别强调了,让我务必要当面向您道谢。顺带着,我还得再给您提个醒,比利时其余几条铁路的电报建设计划,上星期已经批复通过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如果有兴趣继续参与的话,改天可以拿一份投标书给我,到时候我可以随信笺一起寄回布鲁塞尔,正好也省得麻烦了。”
亚瑟听完,神情不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铁路电报的事,可以改日再考虑。”他顿了顿,转而收紧眉宇:“眼下比利时的投标,不论成败,总不过是几张合约和几笔股本的事。相较于公主殿下即将迎来的成人礼,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斯托克马微微点头道:“这几天报纸上都在为了这件事造势,这场生日确实不容有失。”
张伯伦勋爵适时开口问道:“肯辛顿宫对生日的事情有准备吗?国王陛下那边的意思是,最好能把公主殿下的生日放在温莎城堡办,您有多少把握可以说服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看现在这个样子,我担心她们宁可把公主的生日办成一场家庭茶会,宁可让康罗伊坐在她身边,替她答谢宾客,也不愿意让殿下站到国王陛下身边,让她真正从母亲的羽翼下独立出来。”
斯托克马皱了皱眉头:“生日的事情,公爵夫人和康罗伊确实早在两个月以前就在考虑,而且也像是您推测的那样,她们倾向于把生日宴会控制在肯辛顿宫内,理由是公主身体孱弱,不适合舟车劳顿。”
张伯伦勋爵一听到这话,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去年肯辛顿宫就因为生日的事情与威廉四世闹得很不愉快,但那毕竟局限于小范围之内,只有上流社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至于给王室丢脸。
但今年维多利亚成人礼的关注度可谓是空前绝后,整个不列颠,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的舆论界都在盯着呢。如果今年再闹出点什么丑闻,那他可就有的忙了。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不论是威廉四世,还是肯特公爵夫人,都不是那么容易让步的人。
这场成人礼的政治意味非常浓厚,表面上只不是一个生日地点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圣詹姆士宫与肯辛顿宫在争夺维多利亚的控制权。这种事情要是一不留神办岔劈了,不止半点功劳捞不到,而且还很容易把自己给折进去。
(本章完)
第841章 国王驾崩了?快叫御医
第841章 国王驾崩了?快叫御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落在温莎城堡书房的橡木书桌上,投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威廉四世正坐在高背扶手椅上,披着那件他最喜欢的蓝呢马甲,围着松垮的白绸围巾。他的手里握着拐杖,拐杖轻轻敲击着地毯,节奏急促、杂乱,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她拒绝了?”威廉四世嗓音沙哑,眼睛半眯,像是在确认一则荒谬到可笑的传闻:“当真吗?”
张伯伦勋爵犹豫了片刻:“陛下,公主殿下确实……亲手抄写了一封回信,信上她提到了自己的年轻和缺乏经验,并且说,她愿意留在母亲的保护之下,不愿违逆母亲的意见,而且愿意将财政与府邸之权继续委由母亲掌管。”
“她抄写的?”威廉四世重复了一遍:“到底是她抄写的,还是她写的?”
“陛下,根据字迹,我确定这封信确实出自公主殿下的手笔。”亚瑟平静的补充道:“但我不能确定这封信是否是由她本人起草的。因为根据我对公主殿下的了解,这封信里有许多用词习惯是我曾经三令五申要求她,必须尽可能避免的。”
威廉四世缓缓起身,动作比从前迟钝了许多。
他走到壁炉边,背对着两人站定,望着火炉上那幅描绘特拉法加海战的油画。
“他们敢这么做……他们竟敢!”威廉四世低声喃喃道:“这封信肯定不是德丽娜写的。”
张伯伦勋爵上前一步,试图以平稳语气劝慰:“陛下,或许只是暂时受母亲控制,她并非出于本意……”
“她当然不是出于本意!”威廉四世怒喝道,“这正是我无法容忍的地方!”
他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我当年曾经在加勒比海上熬过瘟疫,也在直布罗陀顶着风暴操过舵,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大不列颠这艘大船马上就要触礁沉底了!”
“她是王储,是未来的女王!”他抬起手杖狠狠敲了一下地面:“但现在她却像是康罗伊和那个女人养在金笼子里的小鸟,连啄食的时间都要听命于人!我要让全国知道,她不是他们的小玩偶,至少不会再是了!我要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亲自把权杖交到她的手上,让她明白,她属于整个帝国,而不是……”
话音未落,威廉四世的脸色陡然发白。
他身体猛地一晃,拐杖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亚瑟眼疾手快,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陛下!”张伯伦勋爵惊呼道:“您没事吧?”
威廉四世的额头汗涔涔的,他的眼神短暂涣散了一瞬,背也挺不直了,就像是被子弹击中了脊柱。
他抬起手,半张着嘴试图说话,然而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喘息声,随即整个人便沉沉地向后倒去。
亚瑟一手托住他肩背,一手扶住臂膀,将他轻轻放倒在靠椅上:“快,快去叫御医!”
张伯伦勋爵已经冲出书房,而亚瑟则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探查着他的呼吸。
威廉四世嘴角轻微颤动,似乎还有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亚瑟,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亚瑟俯身问道:“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没有急着说更多话,也没有大声呼喊,只是这样低低地问了一句。
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与死神交涉的感觉了,当年他倒在伦敦塔下的时候,只希望整个世界都能安静一些。
威廉四世半睁着眼,喉头发出轻微的咳嗽。
他虚弱地抬了抬手,指了指靠椅旁的软垫,示意亚瑟扶他坐正。
亚瑟赶忙俯身将他扶稳,一边拿起身旁的靠垫,垫在他的背后。
“水……”他沙哑地说出这个字。
亚瑟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他转身倒了杯温水,用银匙试探了下温度,然后才递到他唇边。
威廉四世抿了一口,又闭眼休息了片刻。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亚瑟,我的好小伙子……你告诉我……我能不能……活到德丽娜生日那天……”
亚瑟看着他,轻声点头道:“一定能的,陛下。”
谁知威廉四世闻言却轻轻摇头,他的眼神一瞬间竟然清明了许多,那种清明,不像是病中昏聩后的康复,更像是一个老水手,在回港前最后一次确认天气与潮汐。
刹那间,亚瑟恍惚从威廉四世的身上看到了杰里米·边沁先生的影子。
他还记得当年议会改革前夜,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边沁先生时,也是这种感觉。
“我知道我撑不了太久……这副身子……一阵风就能吹倒……”威廉四世自嘲般低笑一声,又猛地咳了几下:“但只要能看到她……站在我身边……由我亲口宣布她已经独立,是不列颠的继承人……那我就算死在第二天,也……也死而无憾了……”
他微微闭眼,又缓缓睁开,眼神像是穿过了书房的天板:“当然了……如果上帝怜悯……我还想……我还想活到六月十八日……滑铁卢纪念日那天。”
他断断续续的念叨着:“如果我能……能在滑铁卢纪念日那天保持清醒的……穿上这件马甲……再次走进圣乔治礼拜堂,哪怕只是坐在最后一排,听一场为阵亡老兵们举办的弥撒……我会感谢上帝……然后心满意足的去见霍雷肖·纳尔逊、去见约翰·摩尔,去见我的兄弟和父亲……”
他说完最后这句话时,声音已低得几不可闻。
亚瑟俯身倾听,却发现威廉四世的头颅已经缓缓垂下,那双先前还透着一点神采的眼睛此刻已经缓缓闭上,睫毛垂落,映出一抹苍白无力的阴影,他的手还搭在扶手上,却再也没有力气紧握。
“陛下?”亚瑟轻声唤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
他并没有立刻惊慌,而是伸出手按住国王的脉搏。
脉搏仍在跳动,只是极其缓慢,就像多年没有上油的老怀表,走到了最后几圈发条。
亚瑟轻轻为他整理了下披巾,顺势握住他的手,那只曾在甲板上指挥水手、在御前会议上挥拍定夺的手,如今却冰凉如雪。
书房里静得出奇,只听见钟表滴答,仿佛连时间也放慢了脚步,等着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国王写完他最后的航海日志。
亚瑟没有起身,也没有喊人,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沉重的脚步声,是张伯伦勋爵带着御医匆匆赶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寝宫侍从和正在温莎城堡做客的贵族们。
“昏厥了。”亚瑟站起身轻声道:“但还有呼吸。”
几位在温莎城堡服务多年的侍从早已红了眼圈,但他们仍然保持着礼仪的克制,不哭不喊,只是跪地轻轻俯身,将那张缎面担架铺上白色亚麻布,然后恭敬地等待御医点头。
御医立刻俯身查看,在做出了初步判断后,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国王陛下需要立刻送到内殿静养,这段时间切勿让他再受任何刺激。”
“我去安排内侍。”张伯伦勋爵转身冲着几个侍从招手道:“你们几个,过来。”
亚瑟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御医轻轻扶正威廉四世的头颅,帮他将手搭在胸口。
“手脚放轻些。”御医低声道:“陛下随时可能醒来。”
那几个抬担架的侍从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等他们走远后,亚瑟才缓缓转过头,张伯伦勋爵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手中握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亚瑟问道:“这是?”
“国王陛下今早写的信,还没来得及封口。”张伯伦勋爵皱眉道:“他原本打算明天拿去枢密院那边。信里还有几句话,他加得特别认真,说是要亲自宣读。”
一说到这儿,张伯伦就感觉头疼。
现在威廉四世昏迷不醒,没有国王的命令,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封信转交枢密院了。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嗓音:“勋爵阁下,国王陛下呢?我听说他晕倒了?”
亚瑟和张伯伦转头望去,站在书房门口的正是威廉四世的私人秘书赫伯特·泰勒爵士。
他看起来是一路飞奔来的,此时正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连连喘着粗气。
张伯伦一看到他,就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连忙把信笺的事和泰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泰勒接过信笺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致我最可信赖、最亲爱的枢密院诸大臣:
全能的上帝仁慈地让朕得以延寿至今,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已然衰弱。但朕深知自己的责任,在天命召唤朕回归上帝身边之前,必须确保王位的继承不会受到阻碍,继承人的权威不会因外界的不当影响或约束而被削弱。
因此,朕郑重希望并命令:当朕之侄女亚力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公主年满法定成年之日,她应当被承认为完全享有一切属于王位继承人的权利与特权。朕要求,任何大臣、侍臣或其家庭成员,若未经她本人自由的意愿与同意,不得擅自以她的名义行使权力。
王冠的尊严与国家人民的福祉,都要求她的判断必须被视作独立的,而不应受制于任何单一个人,不论是她的母亲,还是身边的任何侍从官员……
泰勒合上信封,忍不住问了一声:“这是陛下亲笔?”
张伯伦点头道:“国王陛下原本要在明天的枢密院会议上宣读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这封信传出去……”
“阁下。”泰勒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暂且不宜外传。至少,要等陛下醒来之后,由他亲口决定。”
张伯伦盯着他,眼神复杂:“但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书房的空气顿时沉重下来,泰勒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这位追随威廉四世多年的私人秘书显然内心十分挣扎。
从维护国家稳定的角度考虑,这封信现在当然不应该公之于众。
但如果是出于履行威廉四世意愿的角度出发,以他对这位水手国王的了解,不论最终他能否苏醒,他肯定都希望把这封信交到枢密院,并且还要通过上下两院的审议,将其形成国家决议。
亚瑟始终沉默着,直到泰勒停下脚步,他才缓缓开口:“赫伯特爵士,勋爵阁下,或许陛下原本确实希望在枢密院上宣读。但现在这种时候,他昏迷不醒,如果你们贸然把这封信送交出去,那难免会被人质疑成某些人代笔的产物,到时候,反倒会给康罗伊与肯特公爵夫人留下口实。”
张伯伦和泰勒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做出决定主要就是因为这一点。
况且,就算其他人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现在把这封信交出去肯定会非常得罪肯辛顿宫。
如果威廉四世不幸死在了维多利亚成年之前,那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说不定还可以在不足一个月的短暂摄政期内翻腾出什么风浪。假使他们最终真的把摄政期限延长到了维多利亚21岁,那开罪了肯辛顿宫的张伯伦和泰勒多半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亚瑟与泰勒和张伯伦不同,自从拉姆斯盖特事件后,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维多利亚能亲政上。
因此,他可不怕得罪肯辛顿宫,反正他都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张伯伦和泰勒齐齐把目光转向亚瑟,打算听听他是不是想要在这时候挺身而出。
亚瑟神色不变,只是缓缓放下手杖:“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两位阁下来背这个担子。陛下的遗愿,必须有足够分量的人来见证。否则,不论是压下去,还是公之于众,都会沦为宫廷私议。”
泰勒皱着眉头,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亚瑟继续道:“我提请召见当今政坛最具分量的几位领袖,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墨尔本子爵、约翰·罗素勋爵等等。让他们共同审视这封信,由他们来决定,是否要将此事提交枢密院,并转达两院。这样一来,如果最后推进决议,那属于大伙儿的集体决定。如果最后决定不对外公布,这件事的知情者也控制在小范围内。以这些阁下的智慧,想必也不可能对外四处宣扬这件事。”
张伯伦缓缓点头,却仍然心存忧郁:“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如果把他们请到温莎?一旦消息走漏,整个不列颠岛恐怕都要猜测国王大限将至了。”
亚瑟并未反驳,反倒另辟蹊径的劝说道:“阁下,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更要让人看见。陛下并不是孤身一人昏倒在寝宫,而是把整个国家交付给了最有力量的一群人。这样一来,哪怕他真的不能再开口,这封信也会有公论的。”
泰勒与张伯伦对视一眼,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
沉默良久后,泰勒终于叹息道:“你说得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如果仅凭我们三人,既担不起,也压不住。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向阿德莱德王后通报。”
张伯伦缓缓点头道:“如果王后陛下认可的话,那便请他们入宫吧。威灵顿、皮尔、墨尔本、罗素……不论立场如何,至少他们不会在王位继承问题上开玩笑。”
(本章完)
第842章 菲欧娜小姐,亚瑟爵士去哪儿了?是
第842章 菲欧娜小姐,亚瑟爵士去哪儿了?是在黑斯廷斯小姐那里吗?
夜色未降,但伦敦的天色已深,街道被一层潮湿的灰光笼罩,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座城市衬的仿佛像是浸泡在海洋之中。
雨水顺着石板路的缝隙汇聚成细小的水流,反射着煤气灯昏黄的光,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檐角、雨棚、马车辕头,发出破碎的滴答声。马车夫披着油布斗篷坐在车顶,无声的抽着烟斗,而马匹的鬃毛早已被雨水打湿,贴在骨架分明的颈项上。
街上的行人早已寥寥无几。
几个送货的男孩裹着麻袋匆匆奔向巷口,肩上的柳条筐里还残留着几颗被雨水泡软的马铃薯。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叫骂着东区下水道的味道,抱怨着这场下了三个小时的雨,赖在天上不肯走。
有位老妇人提着裙摆,小心地跨过水坑,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祷告还是咒骂。
在她的身后,一个醉汉躲在教堂门口,靠着铁栏杆睡得东倒西歪,雨水顺着他破旧的礼帽边缘滴在胡茬上。
就在这片昏黄而黯淡的雨雾之中,几辆没有标徽的黑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肯辛顿教堂街与高街交界的十字路口,驶向那间藏在菲利莫广场小巷中的俄国咖啡馆。
《1724年的肯辛顿宫及周边区域南立面版画》
第一辆马车最先停下,缓缓靠在路边的路沿上。
手戴棕色牛皮手套的车夫翻身而下,熟练地撑起一把带钢钉的黑伞。
车门轻响,一尘不染的漆黑马靴踏在石板路上,在小水坑中溅起一片水。
剪裁严谨的黑色呢料警官制服,披风在疾风的咆哮下随风飘扬,高筒盔上的徽章在煤气灯下泛着微光。他左手接过车夫手中持伞,右手搭在腰间佩剑的护手上,抬眼四望,动作如同巡视战地的指挥官,沉稳、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雨珠滑过伞檐,被他刻意避开,不让一滴落在肩章上。
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莱德利·金警督。
第二辆马车紧随其后,擦得发亮的靴尖率先踏出车门。
下车的警官手握黑檀木短杖,从车内探出头时,嘴里还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
他走下车时顺手将雪茄摘下,仿佛是怕烟草味盖过夜雨的味道,带着刀疤的眉头一挑,似乎对眼前这片街区的冷雨并不陌生,相反的,他看起来很是享受。
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四处处长,布莱登·琼斯警督。
第三辆马车的车窗贴着厚厚的深绿色天鹅绒帘,直到车轮完全停稳,才缓缓掀开一角。
从车厢内部,先伸出一只戴着深灰麂皮手套的左手,接着,握着军刀的右手稳稳地探出,那是一柄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旧军刀,军刀护手处嵌有一颗暗沉的玛瑙,透过雨雾隐约能分辨出上面刻着的t和p两个字母。
他的身形比常人更为厚重些,身上套着一件灰蓝色呢料的风雨大氅,高筒盔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嘴角抿得极紧。他没有撑伞,只是将军刀往地上一顿,那一下清脆的声响在清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在对街区宣示某种控制权似的。
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副局长,托马斯·普伦基特警司。
托马斯迈步走向菲利莫广场尽头的那座砖红小楼,就在这时,第四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辆车的车身颜色比前几辆更深,近乎黑曜石,车夫的身上套着一件绛红色的雨披,脸上罩着厚厚的斗篷帽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其手握缰绳的姿态极其挺拔,以及马鞭上缠着的苏格兰场徽章。
车没有完全停稳,门却已经由内向外缓缓打开。
首先探出车门的是一只洁白的手套,手套边缘缝着细密金线,那不是苏格兰场常规制服的一部分,而是老式私人定制服的内衬。这只手抬了抬,似乎是在确认周围的疾风动向,然后才缓缓握住门沿。
随后,一个挺拔的身影从车内跨出。
他的警服外套着一件藏青色的双排扣大衣,领口高高竖起,将大半张脸都埋在了暗影中,只有鼻梁以上的眉眼露出。雨水打在他的帽檐上,顺势滑落,打在了他的鼻尖,引得他不悦的抬起了头。
皇家大伦敦警察厅警务情报局局长,查尔斯·菲尔德警司。
几位警官无声地彼此点了点头,没有寒暄,没有多余语言,只有披风在风雨中擦过长靴的低响,以及刀柄轻撞金属扣带的轻响。
他们一行人缓步穿过菲利莫广场狭窄的鹅卵石步道,雨水打在伞面和大衣上,溅起点点水。
咖啡馆门口的煤气灯已经点亮,黄铜灯罩上罩着一层薄雾,门前石阶刚刚擦拭过,雨水尚未积满。
门廊下,两位便衣警官已经守候多时了。
休特警官站得身姿笔挺,他一手握在警官刀上,另一手则扶着门边。
考利警官则站在他旁边,披着半湿的灰呢披风,神情却比平日少了几分玩世不恭。
他迅速接过几位长官手中的雨伞,旋即又用手肘碰了碰休特的手臂。
休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两人几乎是同时将门拉开。
门开得极轻,连铰链都没有发出声音。
菲尔德局长第一个踏上石阶,他刚抬脚走入门廊,便停下脚步,目光转向两人问道:“亚瑟爵士到了没有?”
“还没有。”休特立刻答道,语气干脆利落:“但是……”
“马上就到!”考利抬手敬礼,补上了后半句。
菲尔德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候,普伦基特已经从菲尔德身后探出脑袋,这位神枪手单手拍了拍门框,笑呵呵的吆喝着:“好了,雨水都钻进我脖子了。你们与其站在门口迎宾,那还不如去帮我们弄几杯驱寒的姜汁朗姆。”
“里头都准备好了。”考利微笑了一下,转身向内侧一让:“三楼的会客室,暖炉已经升着了。菲欧娜·伊凡小姐都把这些问题想到了,她已经派人备好了驱寒的红茶和小点心。”
“红茶?”普伦基特咂着嘴巴重复了一句:“没有酒吗?”
“带柠檬和蜂蜜的红茶。”休特警官接过话茬:“热得冒烟的那种。”
普伦基特闻言低声抱怨了一句:“倒也不是说喝茶不好,但这种鬼天气,如果不来上一口朗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琼斯警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得了,托马斯,有红茶就挺好的了。你现在要是喝多了,待会儿还怎么开会呢?”
跟在几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莱德利也笑着附和道:“琼斯警督说得对,茶比酒稳妥。”
莱德利只是顺势附和,并无他意。
可普伦基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扭头去看他,就好像没听到莱德利的话似的。
他只是拍了拍琼斯的肩膀:“那就听你的吧,布莱登,先喝点热茶,开完了会我再请你和菲尔德局长喝酒。喔,对了,还得把亚瑟爵士叫上,嗯……也不知道他肯不肯赏光。”
莱德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但没过多久,他便调整好了表情,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这样的尴尬场景,就连考利和休特也看的忍不住低声咳嗽,互相扯了扯衣角。
在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中,莱德利算是体会到了当年布莱登·琼斯在亚瑟离开后,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的感受。
虽然亚瑟在他搞定了索菲亚公主的私生子之后,已经履行承诺,宣布对他的背叛既往不咎了。
但亚瑟的态度不代表苏格兰场所有人的态度,尤其是在警务情报局,瞧不上他的警官大有人在。
虽然大部分中下层警官碍于莱德利的职级,不会当面给他甩脸子。
可是架不住高级警官中,也有许多看他不爽的。
最糟糕的是,在所有高级警官中对他态度最恶劣、脾气最暴躁的托马斯·普伦基特还在拉姆斯盖特事件后,荣升警务情报局副局长。
“几位长官请上楼吧。”考利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和气氛:“三楼的茶点已经摆好了,房间里还燃着香薰,都是菲欧娜小姐一早吩咐准备的。对了,犯罪调查中心的汤姆·弗兰德斯警督和格林威治的托尼·艾克哈特也已经到了。如果你们觉得无聊的话,可以找他们聊聊。”
菲尔德也知道普伦基特和莱德利之间的矛盾,他开口命令道:“行了,先上楼吧,喝酒的事情之后再说。”
三楼的门正开着,门廊尽头亮着一盏悬挂式的镀银油灯。
会议室并不大,更谈不上豪华,但却布置得极为讲究。
墙上悬着几幅描绘耶稣受难和涂香者玛利亚的油画,窗帘是俄式刺绣的重麻,地毯上绣着红蓝色的米字旗,边角虽然有些磨得发白,但却仍能看出工匠运用的精巧工艺。
一张长桌横亘中央,桌面铺着深紫绒布,壁炉上的茶炊已经点起,热气腾腾地升起一道道弯曲的白雾。
银托盘上摆着菲欧娜亲自准备的红茶、蜂蜜、干姜饼与罂粟籽小圆饼,每个杯口都盖着一层薄纱,防止茶香溢散。
陪坐最末尾的汤姆和托尼看到几位警务情报局的同僚到来,赶忙笑呵呵的站起身邀请他们落座寒暄。
琼斯从兜里摸出火柴盒和烟盒,准备抽支烟打发无聊时间。
莱德利则端坐在桌角,姿势规整到近乎夸张。
普伦基特则把军刀往椅背上一挂,大大咧咧地把靴子搭在了另一条腿上,随手抄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撇撇嘴,咕哝着“缺酒”。
而菲尔德则坐在了首席下方的第一个位置,双手交迭于桌面之上,笑着与汤姆和托尼这两位老同事聊起了工作。
就在众人各自落座,场面也逐渐热络之际。
他们忽然听到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众位警官齐齐扭头望去,门口正站着一位身穿墨绿色丝绒裙装、肩披石榴红流苏披肩的女士。
那是菲欧娜·伊凡小姐,她今天亲自前来迎客了。
“各位警司。”菲欧娜微微颔首,唇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流于疏离:“今晚天气寒冷,街道湿滑。茶点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琼斯率先起身,将烟盒收入怀中,笑着回了一句:“伊凡小姐,这哪里是寒舍?要说起来,您这地方比苏格兰场那边的茶水间讲究多了。我们这帮苏格兰场的家伙,在您这里喝红茶的日子,比在家里还多。”
琼斯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托尼附和道:“要不是我得装装样子在格林威治当个老实人,我都想把警区的年度例会搬到您这儿来开了。”
汤姆看到现在的菲欧娜,一时也忍不住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我们和您认识都七年了吧?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托尼听到这话,赶忙踩了一脚汤姆的鞋面,提醒他没事别乱说话。
回过味的汤姆赶忙住了嘴,他尴尬的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想来也是,他总不能把菲欧娜当年是个小太妹的事情,在大伙儿面前兜出来吧?
即便是在苏格兰场,知道菲欧娜底细的人也不多。
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位菲欧娜小姐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于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具体又是什么关系……
除了托尼和汤姆这两个最早追随亚瑟的苏格兰场老人以外,能够理出头绪的警官还真没有几个。
菲尔德忽然轻咳了一声,将手中茶盏轻轻搁回银托盘上:“伊凡小姐,刚才我们在楼下也问过考利和休特了。那个,亚瑟爵士……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当然,我无意冒犯您,只不过您通常比我们更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关键位置。”
屋内顿时静了一瞬。
琼斯放下了火柴盒,莱德利的背挺的更直了,连汤姆与托尼那边的低声细语也悄无声息了。
至于托马斯·普伦基特警司,这个五大三粗的神枪手,这时候的心思却格外细腻,他睁大了眼睛盯着菲尔德,那眼神里颇有些埋怨的意思。
作为与亚瑟一同前往拉姆斯盖特的警官,普伦基特当然听到了那些关于亚瑟和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风言风语。
甚至于,他还不止一次看见过亚瑟在夕阳下陪着黑斯廷斯小姐在海滩上散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算说他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普伦基特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但,问题在于,即便是普伦基特这样的实心眼儿,在这里喝茶的次数多了,也能察觉到菲欧娜·伊凡小姐对亚瑟的真挚感情。
虽然左拥右抱之类的事情在上流社会并不算特别新鲜,但是大伙儿对于这样的事几乎都是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尤其是不会在当事人面前主动提及。
虽然菲尔德没有明确在菲欧娜面前提到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而仅仅是询问亚瑟的行踪。
但是,假如亚瑟这时候正在和黑斯廷斯小姐卿卿我我呢?
这不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
虽然普伦基特很想在这件事上学学亚瑟的“难得糊涂”,但奈何,他总归是个热心肠的约克汉子。
(本章完)
第843章 黑斯廷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第843章 黑斯廷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雨水拍打着马车的窗板,玻璃模糊得像覆上一层灰雾。马车轮子碾过鹅卵石,发出湿重的摩擦声。
亚瑟倚在车座一角,手里转着新买的黑檀木手杖,看起来心不在焉地敲着地板。
他侧过头,望向身边的理查德·休特。
休特的大衣领口还沾着未抖落的雨珠,在俄国宪兵常年服役的经历,让他养成了时时刻刻都要挺胸抬头的习惯,哪怕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的姿势与其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在队列中等待口令。
这个在俄国宪兵系统里服役多年的男人,如今已经在外交部混迹了一年半的时间,而他的身份与位阶,在外人看来也发生了显著的改变。
虽然休特这样的人凭借其家庭出身和人脉网络,通常难以进入外交系统效力。但是,当他真的迈过了这道坎,这位熟练掌握俄语、法语、德语和波兰语,并且对俄国事务十分熟悉的新人,真的很难不在部门内部引起注意。
休特刚刚进入外交部一个月,便被在外交部主管俄罗斯-土耳其事务的一等书记官埃德蒙·哈蒙德给点名要了过去,负责笔译处理俄国以及俄语相关的文件。
而在工作半年之后,哈蒙德不仅在年度报告中高度评价了休特的工作,而且还力排众议的在外交部的文官会议中举荐休特,把他从一介抄写员破格提拔为了外交部的三等书记。而在完成晋升之后,哈蒙德还立刻对休特委以重任,将监视居住在伦敦的波兰流亡者的任务交给休特全权负责。
毕竟,论起监视和跟踪波兰流亡者与政治犯的能力,外交部上上下下估计都很难找出一个比休特这个前俄国宪兵大尉更专业的人物了。
更重要的是,埃德蒙·哈蒙德不知道从哪里隐隐约约的打听到了:理查德·休特这家伙,其实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推荐来外交部的。
众所周知,想在伦敦完成监视和跟踪任务,难免需要苏格兰场的协助,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苏格兰场是什么关系,那还用说吗?
亚瑟爵士往外交部塞的人,他自然是要负责的。如此一来,休特怎么可能完成不好监视波兰人的工作?
虽然今年才刚刚过去三分之一,但不消多说,休特今年在外交部的工作考评肯定是会拿a的。
当然了,休特借了亚瑟爵士的力气和名头,自然也需要向他回馈一些他感兴趣的“小物件”。
但大伙儿都了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这伦敦官场上向来是两袖清风,见不得那些腌臜事的。
况且他身为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虽然称不上年入四万镑的中产阶级,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也不是个缺钱的主儿啊!
至于艺术品之类的雅贿,爵士看起来好像又没有这方面的鉴赏能力和特殊爱好。
当然了,漂亮姑娘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但是鉴于他好像正在与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传绯闻,还是暂时不要给他在情感方面添乱了。
唉呀,这算来算去,休特感觉自己好像也就只能把自己参与起草和翻译的那些外交文件,那些与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奉行的对俄政策密切相关的信息,拿去给亚瑟爵士当做茶前饭后的消遣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而且休特做的摘要还比原版文件要少上一大截,看完拢共也要不了几分钟,但好歹能图一乐嘛。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做人真难啊!
雨点仍在滴答作响,仿佛有人在马车顶上用手指轻敲着命运的节奏。
休特坐得笔直,丝毫没有察觉亚瑟方才朝他投来的那一瞥。
“理查德。”亚瑟终于打破沉默:“最近帕麦斯顿那边,有没有对维多利亚殿下的生日……表达出某些特别的关注?”
他问得随意,就像在家中信口向女仆贝姬问起今早送来的报纸内容,似乎并不期待什么出人意料的答案。
休特却几乎在亚瑟开口的同时便回过了头,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
“据我目前所知,大臣还没有就此正式发表任何声明,也没有召集过部门讨论,但我知道,前阵子外交部的例行会议上,帕麦斯顿子爵提到了这段时间我们应当配合宫务大臣做好外宾的接待工作。”
“外宾?”亚瑟沉吟了一阵,他对这个回复确实不感到意外:“确定出席生日会的外国使节都有谁?”
休特掰着手指头数道:“普鲁士公使海因里希·冯·比洛、法国公使德·巴斯托男爵、奥地利公使埃斯特哈齐公爵、俄国公使迪·博尔戈伯爵……这些欧洲主要国家的公使届时都会携夫人出席。不过,我觉得帕麦斯顿子爵口中所指的外宾,应该不仅仅是这些公使阁下,或许还包含了公主殿下的那些德意志表亲。”
亚瑟合上眼睛问道:“你是说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欧内斯特和阿尔伯特?”
休特微微点头道:“或许还包括他们的父亲,肯特公爵夫人的长兄和嫂子萨克森-科堡-哥达公爵夫妇二人。”
雨丝仍未停歇,滴滴答答地落在马车顶上,如同某种不耐烦的催促。
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住了,车夫撑起伞跳下车,靴子边缘溅起一圈水。
然而亚瑟却并未急着动身,他转过头望向仍然坐得笔直的休特,低声交代道:“这段时间,多和警务情报局加强联络。无论是军官、商人、贵族,还是政治流亡者,抑或是那些常年混迹社交圈的神棍。如果有谁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都要及时沟通。”
“明白了。”休特点头应承,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整理一份摘要。一式两份,一份我亲自送到您府上,另一份交给五处的莱德利·金警督?”
亚瑟笑了笑:“另一份直接交给查尔斯·菲尔德局长。”
“那您的那份?”
“我的那份照旧。”
语罢,他举起手杖轻轻敲了敲车门。
门外的车夫立刻上前,伞已撑好。
亚瑟伸手扣好风衣最上方的扣子,把帽檐微微一压,正要起身,却忽又转头补充道:“你今天辛苦了,一会儿让车夫送你回去,路上别再淋着了。”
“可是您……”
“不用管我。”亚瑟不容置疑的开口道:“这点雨还不至于把我给淋化了。”
休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我陪您上去”,只是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冲他脱帽告别:“谨遵吩咐。”
亚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推开车门的一瞬,一股夜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
他的黑檀木手杖先落地,轻巧地点在石阶上,随后整个人利落地下了车。
雨伞稳稳的撑在他的头顶,遮去了大半风雨。
他从车夫手中接过雨伞,举起手杖示意车夫驾车送休特回去,随后便步履稳健地朝那座被雨雾包裹的俄国咖啡馆走去。
休特透过车窗玻璃,目送着亚瑟身影消失在门廊之中,心里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大衣的领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相处,并不比与本肯多夫伯爵相处轻松。
但换而言之,跟着爵士混确实挺有盼头,尤其是考虑到他去年还在拉姆斯盖特立下了不世之功,考虑到维多利亚公主距离法定成年之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
咖啡馆三楼的会客室中,壁炉里的火苗正悄然舔着红铜炉壁。
普伦基特把茶杯“哐”地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银托盘上的松饼轻轻晃了一下。
“我说,莱德利。”普伦基特开口道:“你前阵子提议搞的那个联合资料整理办公室,这是不是也太信任地方警署了?”
莱德利的嘴角动了动,显然想反驳,但他却又怕在菲尔德局长面前显得小气,于是便只是抿了一口茶道:“托马斯,我只是觉得该让情报线更加高效,不是什么信不信任的问题。”
作为莱德利当年在陶尔哈姆莱茨的老上级,琼斯警督拍了拍普伦基特的肩膀,出面打圆场道:“行啦,别逮着一个茶点不合胃口就不依不饶的。”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汤姆用手肘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朝门口方向努了努下巴。
一身石榴红披肩的菲欧娜站在门边,手中端着一只银质小托盘,神情看似平静,但眼里显然正压着火。
琼斯见状,立马惊出了一身汗,他原本只是想打个比喻,让普伦基特别太欺负莱德利。
谁能想到正主就站在门口呢?
尤其是,刚刚菲尔德局长貌似还在菲欧娜面前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令这位在亚瑟爵士身边颇有影响力的女士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赶忙起身致歉道:“伊凡小姐,请您原谅,我没有半点讽刺您的意思,那就是打个比方。”
普伦基特看见老兄弟落难,也连忙出声替他辩解道:“对对对!琼斯这家伙就是嘴快,哪能拿您的茶点来比喻警务上的烦心事呢?要说我们苏格兰场的这帮伙计,谁不盼着每个月都能来您这儿来蹭一趟?就冲着这杯红茶、这盘松饼,伦敦的警察都快打起来了。”
屋里一阵干笑,有点虚,也有点窘。
菲欧娜没有回话,只是将托盘轻轻放下,目光依次扫过几位警官,最终停留在菲尔德身上:“几位长官的红茶和点心都添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再吩咐厨房准备的吗?”
菲尔德连忙起身,语气诚恳道:“有劳了,伊凡小姐,一切都很周到。”
菲欧娜微微颔首:“周到是应该的,毕竟,各位警官都是为国王陛下效力的臣子,也是亚瑟爵士最信赖的朋友。”
“我只是个经营咖啡馆的女人,没有爵位、没有军衔,更不可能登上任何官方宴席的请柬名单。”她顿了一下,声音微微低了些,像是有意让这些话只传进屋中几位警官的耳朵里:“但我总不能让人觉得,我连杯茶也招待不好亚瑟爵士的朋友。”
汤姆听得眉头一动,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又看了眼冲他挤眉弄眼的托尼,于是这个老实人最终只是清了清喉咙,尴尬的笑着:“其实……您不必太用心的,我们都是一帮粗人,吃不出什么好赖的。”
“怎么会不必?”她立刻接话,眼眸一转,落在了莱德利身上:“金警督,这杯里放了蜂蜜的红茶是给您的,我记得您上次来时咳得厉害。”
莱德利一愣,连忙起身接过茶盏:“您还记得……谢、谢谢。”
“当然记得。”菲欧娜笑着又转向托尼:“艾克哈特警督,您尝出来了吗?这松饼是用玫瑰水泡的,我还记得您去年冬天说过,您太太喜欢这种口味。”
托尼张了张嘴,他只感觉自己的嘴都木了:“呃……是的,谢谢您。”
她将手中的托盘微微提起,向众人行了一个分寸恰当的屈膝礼:“几位请慢用。我就在楼下,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
短暂的寂静过后,警官们面面相觑。
普伦基特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前,小声说道:“我跟你们说,就伊凡小姐这一套……比咱们警务情报局的密档还……”
普伦基特话音未落,门边忽地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楼梯口,那身剪裁严谨的深灰呢料风衣微微晃动,雨珠沿着衣摆悄然滴落在地毯上。
黑檀木手杖被他轻巧地收起,然而还没来得及由他亲手交出,一只戴着珍珠手套的手,就已经先一步接了过去。
是菲欧娜。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绕过楼梯边的小回廊,在亚瑟还未完全迈入会议室之前,就已经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身侧,姿势自然到仿佛她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亚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算是寒暄。
但屋内众人却几乎齐刷刷地收起了茶杯。
汤姆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悄悄看了身边的托尼一眼,岂料托尼脸上的表情比他还精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就算看不出来,也能从这些细枝末节当中感受的出来。
菲欧娜·伊凡小姐,这位伦敦地下社会数一数二的女士,手下控制着无数喽啰和线人的女情报商人,似乎已经被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突然出现逼急眼了。
菲欧娜刚刚将手杖与外套稳稳接过,便立马低声吩咐伙计将外套拿去晾干。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若非警官们目睹了一切的发生,绝对感觉不到半点刻意。
菲欧娜做的这一切,就好像是在所有人证明,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似的。
完全蒙在鼓里的亚瑟走进会议室,环顾四周,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亚瑟爵士。”
“诸位都在。”亚瑟笑着示意大伙儿坐下:“看来比我想的还早了几分钟。”
菲欧娜退到亚瑟身后不远处,踮着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茶正在煮,一会儿我派人送来。”
“辛苦了。”亚瑟没回头,只是回了句:“亚历山大从巴黎给我寄了几瓶香水,我给你放夜莺公馆了。”
(本章完)
第844章 帕麦斯顿,你也有今天!
第844章 帕麦斯顿,你也有今天!
菲欧娜端着那只银质托盘,站在亚瑟背后不远的地方。
火光映着她的面庞,神情安静,仿佛只是个尽职的女主人。
她的目光在桌上几位警官之间停了一瞬,随后又落在亚瑟身上。
屋里的人都察觉到了那股微妙的火气和委屈,但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警官们要么像是鸵鸟似的埋头看文件,要么讪笑着拿高筒盔扇风,直呼房间里的炉火烧的真旺。
菲欧娜看见他们没有站出来替她说话的意思,于是便轻轻将托盘放下,向众人行了个分寸到位的屈膝礼,主动告辞道:“几位长官的茶与点心已备妥,接下来的会谈,我就不打扰了。”
她的话虽恭敬,可她离开时的步子却比往常更快了些,现场的气氛一时之间令人有些窒息。
汤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没等他说话,便又被托尼一脚踩在了鞋面上。
托尼挑着眉毛低声道:“别多嘴。”
壁炉里火焰跳动,把铜壶映得发亮,烤得窗上的水珠一粒粒往下滚,仿佛连外头的雨也被逼着加快脚步。
亚瑟慢悠悠地摘下手套,紧接着又从牛皮包里将几份文件随手扔在了桌上。
他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先拿起那份日程表,冲着警官们开口道:“各位,公主殿下的生日会不是什么小型茶会。这几天,相信你们也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一部分流露出来的日程安排了,而且我也确信,在公主殿下生日当天,舰队街的各大报社将会全程跟踪报道,并且出席生日会的宾客名单,也会被外交部逐字推敲。如果有什么地方出现闪失,这不仅仅是肯辛顿宫的尴尬,更会让国王陛下与政府蒙羞。因此,我希望警务情报局上下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的对待这项议程。”
亚瑟的这几句话算不得训斥,但也谈不上客气,语调和他往常与警官们闲谈时无异,但这轻飘飘的一段话,却让在场的警官们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亚瑟抬眼扫了一圈,终于落了座:“现在,我们就先从最无趣的部分说起吧。但请各位注意,无趣不代表不存在风险。正因为平淡无奇,所以往往在这些地方才最容易被人钻空子。”
亚瑟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手示意查尔斯·菲尔德会议开始,随后自顾自的点着了烟:“查尔斯,你来汇报一下生日会流程。”
相较于面对菲欧娜的施压,菲尔德做起文件汇报可就轻松多了。
他用铅笔尖敲了敲文件上的几行字,朗声汇报道:“清晨六点,皇家炮兵将在海德公园鸣放礼炮,以示庆贺。随后是肯辛顿宫内部的小型祈祷仪式,只限肯特公爵夫人、侍女、侍从以及主教参加。上午十点到正午,公主殿下将乘坐马车前往圣詹姆士宫,接受政要们的正式祝贺,预计当天普鲁士、法国、奥地利和俄国公使都会出席。下午安排了音乐会,舞会和晚宴则放在了晚间八点开始。”
亚瑟翻看着手头的文件,吐出一口烟圈道:“出席生日会的宾客名单,之前外交部那边应该已经转到苏格兰场了。来访宾客的背景调查,你们都做好了吗?”
莱德利闻言,连忙掏出那份今天下班之前刚刚完成的背景调查报告,顺着桌面滑向亚瑟:“爵士,您需要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尤其那份关于俄国公使波佐·迪·博尔戈伯爵的报告,您应该会很感兴趣。之前他求见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时候,曾经让他在外交部苦等了两小时。”
原本亚瑟是准备把这些文件带回家看的,但当他听到莱德利的这番话后,便立马改了主意。
他拆开牛皮纸袋,将文件从中取出,其中放在第一页的便是波佐·迪·博尔戈伯爵的报告。
其实听名字也知道,迪·博尔戈,这并不是个俄国姓氏。
正如迪斯雷利原本的姓氏迪·以色列一样,姓氏中带迪的家伙基本都是意大利裔。
这个公式放在波佐·迪·博尔戈的身上同样可以成立。
只不过,虽然他是个意大利裔,但他的出生地究竟应该属于意大利还是法兰西,这一点极具争议。
因为如果按照历史溯源和家族源流,他应当是个意大利人。
但如果按照当下的行政区划和他的精神归属,他又应当属于法兰西。
没错,他是个科西嘉人,也是拿破仑的老乡兼老仇人。
至于这个意大利裔法兰西人为何会成为俄国的驻英公使,那又是一段非常长的故事了。
但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法国大革命。
波佐·迪·博尔戈伯爵早年与拿破仑和拿破仑的哥哥约瑟夫·波拿巴交往密切,因为当时迪·博尔戈家族和波拿巴家族都称得上是科西嘉岛上颇具影响力的家族,所以两个家族一直都是关系紧密的政治盟友。
波佐年轻时曾经以科西嘉岛两位代表之一的身份前往巴黎,要求国民议会将科西嘉并入法国版图,后来,他也因此成为了科西嘉派驻巴黎立法议会的代表,并且在1792年八月革命前,始终稳坐议会的右翼席位。
但是当雅各宾派主导的国民议会攻打杜伊勒里宫并废黜路易十六后,波佐不止拒绝服从国民议会的传唤,还连夜逃出巴黎返回科西嘉,并与支持雅各宾派的波拿巴家族彻底决裂。
紧接着,波佐联合科西嘉军头帕斯夸莱·保利宣布科西嘉独立,在英国的帮助下成立了英属科西嘉王国,并出任科西嘉王国首相。而当拿破仑派兵占领科西嘉岛时,波佐也因为其与拿破仑的恶劣关系,被排除在了大赦名单之外,只得逃往罗马避难。
但法国当局却要求罗马当局驱逐波佐,并下令在意大利北部逮捕他。
在拿破仑赶尽杀绝式的打击报复下,波佐不得不离开罗马,前往留伦敦寻求政治庇护。
在伦敦,他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当年的英属科西嘉王国总督——第一代明托伯爵吉尔伯特·埃利奥特。
在老朋友的帮助下,波佐跟随明托伯爵出使维也纳,并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并受到了梅特涅等奥地利政界大佬的礼遇。但无可奈何的是,由于奥地利在反法战争中的节节败退,梅特涅不得不委婉的规劝老朋友波佐:继续留在维也纳已经不再安全,拿破仑随时可能要求引渡。
于是,波佐又开启了他的流亡之路,并最终被俄国外交大臣亚当·恰尔托雷斯基亲王(现在的波兰流亡者领袖)引荐给了沙皇亚历山大一世。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段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波佐对波拿巴家族的仇恨可谓是刻骨铭心。
他在往后的十年中,一直是俄国政坛最坚定的拿破仑反对者,为了击败拿破仑,他代表俄国政府先后出使普鲁士、奥地利、奥斯曼、不列颠等国,竭尽所能的促成反法同盟。
由于英国在反法同盟当中一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所以波佐留在伦敦的时间自然也是最长的。
而在伦敦待得时间长了,相貌英俊、气质非凡的波佐难免会与上流社会的夫人们产生情感纠葛。
《波佐·迪·博尔戈伯爵肖像》俄国画家卡尔·帕夫洛维奇·布留洛夫绘于1833年
而说到波佐的情人究竟是谁嘛……
说来,他的情人还和墨尔本子爵、帕麦斯顿子爵都挂着关系。
是的,波佐的情人正是墨尔本子爵的妹妹,如今帕麦斯顿子爵的情人——艾米莉·考珀夫人。
并且,坊间还一直有传闻说,波佐很有可能是考珀夫人某位孩子的生父。
当然了,传闻终究是传闻,具体是不是真的,那或许只有当事人清楚。
不过经过莱德利的精密调查和缜密分析,在核实了波佐当年在伦敦逗留的日期和考珀夫人大女儿小艾米莉·考珀小姐的出生日期后,这位警务情报局五处的处长高度怀疑,考珀小姐极有可能就是波佐的种。
当然了,他也不能排除考珀小姐的生父是帕麦斯顿子爵的可能性。毕竟从相貌上来看,考珀小姐都和她名义上的父亲考珀伯爵差别太大了。
《童年时期的艾米莉·考珀小姐》英国画家托马斯·劳伦斯绘于1813年
《第五代考珀伯爵彼得·利奥波德·拿骚·考珀》英国画家约翰·霍普纳绘于1786年
《第三代帕麦斯顿子爵亨利·约翰·坦普尔》英国画家托马斯·赫菲绘于1802年
当然了,无论考珀小姐的生父究竟是谁,单就以她母亲的情史而论,大伙儿应该不难理解帕麦斯顿为什么会在俄国公使波佐求见他的时候,让他在外交部门外硬等俩小时。
虽然从外交政策上而言,波佐出于对祖国法兰西的感情,经常站在俄国的立场上替如今的法兰西七月王朝说话,并经常令他的俄国同僚怀疑波佐通法。波佐如此偏袒法国,自然也难免遭到奉行反法政策的帕麦斯顿的厌恶。
但即便撇开这层关系,光是波佐曾经与考珀夫人“坦诚相待”这件事,也足够让帕麦斯顿感到恶心了。
众所周知,苏格兰场的某位标志人物的心眼儿向来不大,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得出来说句公道话:虽然他向来尊敬帕麦斯顿子爵,但是子爵阁下在这件事上确实表现的太小气了。身为外交大臣,怎么能让人家俄国公使在外交部外面罚站呢?这也太不职业了。
亚瑟心满意足的看完这份关于波佐的背景调查报告,忽然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
他缓缓合上文件,指尖轻叩桌面,像是在回味上好红酒滑过喉咙后的余韵。
屋里的众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在这种糟糕的天气中能让亚瑟爵士露出这种笑意的材料,往往不止是有价值的,更是别有用心的“特供”产品。
他将文件工工整整的收入文件袋,看样子是准备晚上拿回去细品。
末了,他还不忘端起红茶轻抿一口:“莱德利,这份材料,我只能说……”
莱德利身体前倾,洗耳恭听。
亚瑟打了个响指:“精彩至极。看得出来,你在五处把工作做得很用心。”
莱德利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能得您一句夸奖,实在是属下的荣幸。”
亚瑟抬手示意他坐下,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在苏格兰场,有的同僚曾经不小心行差踏错,走错了路……”
琼斯听到这里,不由的微微俯首,正襟危坐。
“但是……”亚瑟朗声道:“这世上哪儿有完人呢?人人都会犯错,但是也要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托马斯?”
普伦基特忽然被亚瑟点名,面对亚瑟的问询,他这个忠心不二的警务情报局之虎怎么会说出一个不字。
“当然,爵士,您说的有道理。”
亚瑟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应该知道,我向来讨厌内务部奉行的那套在各部门之间互相牵制的手段,那都是些下三滥、见不得光的小人才会使用的手段。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个人更欣赏,真正的配合默契、目标一致的协作关系。”
语罢,他眸光一转,落在了莱德利身上。
“莱德利,你这些年干得不错,所有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五处虽然不比出外勤风光,但你们每一份报告我都读过,里面不仅有情报,还有判断。你不是那种一板一眼做事的老古板,你有主动思考的能力,也有抓住事态走向的敏感嗅觉,有随机应变的本事,这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说到这,亚瑟放慢了语速,手指一点点地滑过桌上的日程表:“所以,关于这次公主殿下生日会的安保统筹工作,当然会交给查尔斯和托马斯。但是现场的安保指挥,我倾向于向上面推荐你。”
亚瑟一句话落地,会议室里顿时安静的鸦雀无声。
莱德利闻言明显怔了一下,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以致于竟然忘了起身回话。
他原本以为,能够用这份文件在亚瑟那里博个欢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安保工作什么的,他顶多也就干点吃力不讨好的幕后工作。
谁能料到,亚瑟不止没有独吞那个最风光、最露脸的机会,反倒是将这个机会交到了他这个叛徒的手里。
那可是……
维多利亚公主殿下的生日安保。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皇家出巡,也不是普通的晚宴保卫。
那是维多利亚殿下成年之前最后一次大型公开亮相。
政客、媒体、王室、外宾……
所有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这一天。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致于莱德利只感到头晕目眩。
他的大脑像是短暂的宕机了,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地撞击耳膜,像是要从喉咙里破腔而出。
亚瑟看他这副模样,轻描淡写地端起茶杯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胜任的话,可以现在就提出来了。”
莱德利闻言,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却险些被桌角绊了一下,好在动作不大,只是茶杯轻轻晃了晃。
“爵士……”莱德利嗓音沙哑,就和吃了二斤咸鱼似的:“属下……谨遵吩咐,五处必定不负重托!”
亚瑟轻轻颔首,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激动尽收眼底,却并不点破:“好。不过我可警告你,这不是给你拿来镀金的差事。生日会那天,哪怕是某个人站错了地方,舰队街的记者都能给你编一出故事来。要是到时候出现了类似的事情……”
莱德利挺胸抬头敬礼道:“那我就自己去把辞职报告放到罗万厅长的桌面上。”
普伦基特闻言也知道没有继续争辩的意义了,他开口服从道:“我这人嘴臭,谁都知道。不过,亚瑟爵士既然发话了,现场要你指挥,那我们就服从命令,不会再有二话。生日会当天,哪怕是我和查尔斯到了现场,那也是听你调遣的。”
会议室内,紧绷的气氛终于又缓缓松弛下来。
亚瑟笑着起身拍了拍两位下属的肩膀:“你们有这份决心,我就放心了。”
搞定了负责人的问题,接下来的几个议题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像是什么海德公园的礼炮是否需要提前进行封锁测试、外交部希望为各国公使安排专属的入场动线问题,以及严防记者和闲杂人等混入宴会现场的问题,这些流程性事务虽然麻烦,但是在警务情报局中基本都是有预案的,而且在座的警官们基本都不陌生。
每个人都开始恢复惯常的工作节奏,记录、分工、交换看法。
直到夜色沉得更浓,炉火渐渐暗淡,会议才终于告一段落。
亚瑟伸展了一下胳膊,把烟头捻灭在瓷制烟灰缸中。
他起身披上外套,似乎已经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一只略显笨拙但带着犹豫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亚瑟……”汤姆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不愿让其他人听到:“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我想私下说点事。”
亚瑟笑着挑了挑眉毛:“都是老朋友了,这么客气做什么?是不是你家那两个小子的事?我记得阿伦是不是说,他想进苏格兰场?”
“那个不着急,他的想法一天一变,等他念完了大学也不迟。”
汤姆拉着亚瑟走到门口那块落地窗前,窗外的雨早已止歇,雾气却未散尽,玻璃上映出昏黄的烛光和两人的身影。
他有些局促地咳了一声,小声道:“今天开会之前,你知道伊凡小姐在楼上候了您将近一小时吗?”
(本章完)
第845章 我,亚瑟黑斯廷斯天生就是要做人中
第845章 我,亚瑟·黑斯廷斯天生就是要做人中之龙的!
骗子之所以可怕,不在于他们撒谎,而在于他们说出了我们想听的话。
——亚瑟·黑斯廷斯
汤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伊凡小姐在楼上候了您将近一小时,本来她还想亲自把点心端下来,但看见您在正同我们几个开会,她才按捺住。可方才那一幕……您也看见了。”
亚瑟不置可否,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只是欣赏夜色。
汤姆见他沉默,便又往下说:“亚瑟,你别怪我多嘴。她的性子再泼辣,终究是个姑娘,这一年多以来,你和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她心里怕是不好受的。如果你们之间单单只是些感情问题,倒也无妨,回头再说几句软话就能抹平。但你心里也清楚,夜莺公馆是她的产业,那后头连着多少人、多少咱们的暗线……”
说到这里,汤姆顿了顿:“如果这层情绪真要发作出来,不仅是您和她的感情要受伤,整个局子也得跟着遭殃。光是我知道的消息线,就有四五条全是由她一手掌握的。但是我明白,我知道的消息线恐怕只在夜莺公馆里占据相当小的比例,她手里具体有多少消息,恐怕只有你们俩清楚。如果她一气之下松了手,或者忽然心血来潮……咱们怕是连补救的余地都没有。”
说完,汤姆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一桩心事,可他又不敢再往下说,只是静静等着亚瑟的反应。
过了几秒,亚瑟终于转过身来,他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两下,笑着开口道:“首先,汤姆,我很感谢你今天能对我说这番话,因为这说明你心底里依然是拿我当朋友看的。”
亚瑟打开酒柜给汤姆倒了一杯:“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你确实说得对。毕竟因为处理不好男女关系而摔跟头的事情,在伦敦倒也不算特别罕见。”
亚瑟说这话倒也不全是为了安抚汤姆,而是在陈述事实。
在伦敦,不论是辉格党还是托利党,上到国王下到平民,在两性关系上惹出一地鸡毛的家伙大有人在。
其中有的是纯倒霉,比如墨尔本子爵这样,娶了个做事不计后果的疯婆子卡洛琳·庞森比女爵的。
还有一些,则是自己本身就不检点。
当然了,想在上流社会找出几个行为检点的本身就挺不容易的。
不过如果你非要掰着手指头硬数,那么首选无疑是罗伯特·皮尔夫妇。
在这个风气浮躁、政治联姻和情妇文化盛行的时代,皮尔夫妇与社会风气简直格格不入。皮尔夫人并不热衷社交,也极少涉入政治,而这也恰好符合皮尔爵士谨慎低调的性格。这段夫妻关系感情和睦,甚至到了连政敌辉格党都无意攻击的程度。
哪怕是那些最讨厌皮尔的自由派报纸,也不得不称赞皮尔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和丈夫。
但皮尔在感情问题上毕竟是上流社会的少数派。
剩下的那些,即便是前首相格雷伯爵这样极受推崇的稳定模范,在年轻的时候,他依然是个风流成性的小伙子,并且他还和乔治四世的情妇格雷维尔夫人育有一女。只不过,在格雷伯爵结婚后,他很快就收心了。
而且格雷伯爵的妻子玛丽·伊丽莎白·庞森比在公开场合向来表现的温婉得体,在社交圈中替丈夫在辉格党中经营了不少关系。这一点与她的堂妹、墨尔本子爵的亡妻卡洛琳·庞森比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这也是格雷伯爵能够先墨尔本子爵一步,登上首相大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相较于因为家庭和睦在政坛平步青云,由于陷入两性丑闻而不得不暂时或永久退出政坛的事件简直是数不胜数。
像是亨利·菲茨罗伊,这位贝格尔号船长菲茨罗伊上校的堂叔,年轻时曾经是一个颇有前途的议员,但由于与一位女演员私通并闹出了丑闻,使得他的父亲格拉夫顿公爵大怒,并由此被家族切断了经济来源。后来,他又因为迷恋赌博和风流成性彻底沉沦,并因此退出政坛。
虽然他的生平并不值得被历史大书特书,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许多街头八卦小报和三流小说(此处不包括《大不列颠之影》)中的常客。
除此之外,如今的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年轻时也曾经因为被指控勾搭某位公爵夫人而遭党内长者的斥责,尽管他最终没能得手,但这段桃色插曲确实拖慢了他进步的节奏,以致于在1832年议会改革前,他都长期被排除在辉格党的核心圈子之外。
如果要举最近的例子,那恐怕就得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恩师布鲁厄姆勋爵说事了。
布鲁厄姆勋爵自从离任大法官之后,便启程前往欧洲大陆度假,目前正在巴黎逗留。但是,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是他在巴黎与某位舞女关系密切,许多报纸甚至对此进行了长篇报道和分析,甚至还有人说他在法国有一个秘密家庭。
尽管这些报道有许多地方都是当不得真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与舞女交往”这件事变成辉格党内部攻击他的材料,影响他未来的入阁前景。
当然了,相较于早年有人暗示卡斯尔雷子爵可能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鸡奸),并使得这位英国历史上稳居前三的外交大臣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自杀,布鲁厄姆勋爵与舞女交往倒也构不成什么大问题了。
说到底,这些事情是大是小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没有人打算让这些问题上秤。
遗憾的是,以亚瑟的自我判断,想让他上秤的家伙恐怕不止一个两个。
而这些人现在之所以不说话,要么是没抓到机会,要么是觉得还没到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
虽然在政坛做事,偶尔卖人家一个把柄也是自保的手段之一,但是菲欧娜和夜莺公馆的把柄确实太大了。
汤姆一口干完杯中的酒,试图用那种老朋友之间感情把气氛缓和下来:“其实吧,哄女人也没那么难。你别老板着个脸,菲欧娜那种姑娘,你哪天忽然送她一封情书、送她一只手工缝的荷包、甚至一束夜来香……哪怕是你亲自把茶盘端过去,就算你端得别扭点,脸红点,效果都比你今天这样强。女人嘛,只要她是喜欢你的,那她的心就软得很。”
他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喔,对了,我去年外出度假的时候,在布莱顿买了一块星盘挂饰,我听说现在姑娘们好像挺迷星象学的,你要是不知道送什么,不如我把那星盘给你拿来?”
亚瑟听到汤姆的建议,忍不住调侃道:“汤姆?你认真的?你就不怕机缘巧合之下,汤姆夫人发现家里的挂饰跑到了菲欧娜手里?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解释?”
汤姆闻言一时愣住了,他确实没考虑那么多:“这……说的也是……那你自己琢磨该送什么吧,你的主意一向比我多。”
亚瑟品了口酒:“你对星象学这门学问,是怎么看的?”
汤姆想也不想的摆手道:“还能怎么看?江湖术士、神棍巫婆扎堆的地方,但是架不住姑娘们喜欢。你知道哈德逊街的瓦尔瓦拉吗?就那个年初才火起来的吉普赛神婆,我老婆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拿着我的出生年月去找她算。她自己算也就罢了,回来还非要和告诉我,说我五十岁以前必有一场牢狱之灾。”
一说到这件事,汤姆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最近在忙公主殿下生日会的事情,我指定叫托尼带人掀了她的大篷车,叫她抱着水晶球顺着泰晤士河游回波西米亚老家!”
岂料亚瑟闻言,却示意他稍安勿躁:“别去找她的麻烦,至少最近别去。”
“为什么?”汤姆大惑不解道:“亚瑟,你该不会也信这一套吧?”
亚瑟瞅了眼正在窗台边偷酒喝的红魔鬼:“我信不信另说,但在菲欧娜没找瓦尔瓦拉算完命之前,你最好别去打扰她。”
“我……”汤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转瞬他又想起了前阵子亚瑟天天带着考利和休特往吉普赛人聚居地四处乱钻的事情:“亚瑟,你该不会……我还以为……你不是去替公主殿下算命的吗?”
亚瑟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汤姆,这世上没有什么会不会的,你要记住,一切皆是命运的安排。”
……
哈德逊街的风总是带着一点盐味,从泰晤士河边悄无声息地爬上砖墙,撩动屋檐下的风铃,带来几声清脆的、诡异得过头的响动。
菲欧娜披着斗篷走进那间昏暗的屋子时,手里还捏着一张揉皱的信笺。
那是瓦尔瓦拉前天托人送到夜莺公馆的,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星轨有异,命运回转。不来,是祸。来,亦是劫。
屋内点着三盏低矮的铜灯,光线如同沾水的煤灰,沉沉地贴在墙上。
那位伦敦无数神秘学爱好者的精神领袖,吉普赛神婆瓦尔瓦拉正坐在铺着星图的木桌后。
她的年龄看起来大约五十开外,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头发打着结,左耳戴着一串古朴的银吊坠,右手腕缠绕着五六圈铜线护符,一只旧皮靴从长袍底下探出,身上裹着的是一如既往大红色的塔夫绸长袍,眼角还画着伦敦人眼中唯有东方巫女才有的各种夸张线条和图案。
她像是早就知道菲欧娜会来,连抬头都省了,只是从唇边嘶哑的吐出一声:“你想问他。”
菲欧娜的斗篷下摆沾着街道的水渍,鞋跟也溅上了泥,那是她一贯不会容忍的小失态,可眼下这种时候,她早已没心情去计较这一点了。
她坐下的动作有些仓促,指尖紧紧的捏着皮手套,紧接着又在帐篷里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这里是否真的足够隐秘,又像是在逼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她将一张纸条从手套里抽出来,递了过去。
“这是他的……生日。”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昨晚他自己说的,我问他是不是生在冬天,他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就顺着问了下去,问了他的童年,他当时也没防备,就随口提到了小时候是在约克的布拉德福德出生。这些,我全都记下来了。”
瓦尔瓦拉接过纸条,眯起眼扫了一眼,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
神婆先是愣了半晌,旋即立刻翻弄起了手边的占星书,一边翻嘴中还一边喃喃道:“1810年1月15日凌晨2点生于约克的布拉德福德……按照布拉德福德的经纬度推算,当时太阳应该落在摩羯,月亮落在天蝎,上升是射手……唉呀……这、这……”
菲欧娜被瓦尔瓦拉的反应吓了一跳:“您……他的命运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瓦尔瓦拉闻言,停下了翻书的动作,抬起头啧啧称奇道:“正相反。此人,贵不可言。”
她将那本占星图册摊在桌上,指尖点着摩羯与天蝎交会的标记,嘴里念念有词道:“太阳落在摩羯,说明这个人做事导向性强,风格务实,但是权力欲望重,追求社会地位。月亮落在天蝎的人,通常内心深沉,情绪强烈,带有强大的直觉和掌控欲。上升射手,说明在别人眼中,这是个自由不羁的年轻人,但由于这是个太阳摩羯,所以实际上他的内心又极为冷静算计。但最难能可贵的还是,火星也落在了他的守护星座摩羯上。”
菲欧娜原本还对瓦尔瓦拉将信将疑,但她听完了这段论述后,她的眼神很快就从最初的戒备变成了笃信。
没办法,瓦尔瓦拉的判断与她心目中的亚瑟·黑斯廷斯确实太相似了。
菲欧娜轻声问道:“您刚才说,他的火星也落在摩羯?这说明了什么?”
瓦尔瓦拉点点头,翻过一页图谱,露出那张复杂的星象图:“这是极强的配置,象征行动力与目标一致,这样的星象通常只会出现在那些冷静、纪律、野心勃勃的战士。这样的人,通常做事耐力惊人,能在艰苦的环境中坚持到底。”
恍惚间,菲欧娜回忆起了那具躺在圣马丁教堂中冷冰冰的尸体。
趁着她恍惚的时候,瓦尔瓦拉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他的事业应该与正义、法律和秩序相关吧?”
菲欧娜听到这话,只觉得浑身发麻:“您是怎么知道的?”
瓦尔瓦拉笑着拿出了手边那张根据出生日期和地点推算出的星象图:“因为他的中天落在了天秤座。并且土星落在射手,这说明他的责任与考验在于知识、法律和信念,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在理念和秩序的舞台上承受压力的。”
“但他的感情呢?”菲欧娜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我不是……不是非要他爱我。但我总觉得,他有时候就像是石头做的,什么话都埋在心底,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瓦尔瓦拉听见菲欧娜的这一问,慢慢地收回那张星图:“月亮落在天蝎的人,情感并非不会生长,只是生得太深,扎根于黑暗之中。而且这又是个太阳摩羯,所以这样的人往往太清楚情感意味着什么,也非常清楚情感一旦投入,便很难再抽身。”
神婆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或许你应该往好处想想,他可能不是不在乎你,相反的,他可能是太在乎了。所以,他在察觉到你们之间的情感过度升温后,会想着先放一放,等到冷下来之后,他就又会跑来生火。”
谁知刚刚还对瓦尔瓦拉深信不疑的菲欧娜,在这个地方却反驳道:“我无意冒犯您,亲爱的瓦尔瓦拉。但一个太在乎你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头又对另一个女人关心有加?难道这也是星盘里的安排吗?”
菲欧娜说到“另一个女人”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这段话咬碎了,虽然她也想要假装看不见,但在夜莺公馆这种汇聚了各种情报的地方,就算她想要装瞎子、扮聋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她只是想确认,到底是她太蠢,还是那家伙太会演了。
“你别着急。你自己刚刚也说了,那人像块石头。可你别忘了,石头是不会烧的。”瓦尔瓦拉抚摸着水晶球,又补了一句:“但是他身上有火,火是压着的,一旦你靠得太近,就会被灼伤。他当然会试着把那火转移,找个更安全、更不那么重要的人试着发泄一点温度。”
“你是说……那女人只是个替代品?”
瓦尔瓦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翻开了那张星图:“这段日子,他的金星正在逆行,落点极不稳定,情感倾向飘忽反复,也就是说……”
她抬起头,直视着菲欧娜:“这段时间,他最不值得相信。”
菲欧娜皱起眉:“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可以相信呢?”
“我之前不是替你算过吗?因为你是金星的原位。”瓦尔瓦拉淡淡道:“而她,只是借位。”
这话听起来像是故弄玄虚,但落入菲欧娜耳中,却是一记恰到好处的强心针。
瓦尔瓦拉看她已经稍稍安心,又趁势补了一刀:“你要是真的怕他跑了,就别追。越追他越跑。你只需静静站着,等他在别人怀里冻出一身冷汗,他自己就会回来生火了。”
菲欧娜问道:“那我需要做点其他的什么事吗?”
“你的时间到了。”瓦尔瓦拉起身送客,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制护身符塞进了菲欧娜手里:“把这个拴在你的手上。记住,一切就按照你原先的节奏,继续保持就好。”
“谢谢你,瓦尔瓦拉。”菲欧娜如释重负,她轻声感谢道:“最早的时候,我是个不信上帝的人,但是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我开始相信上帝了。而……你上次和这次说的这些,又让我觉得,天上的星星原来也能预知人的命运。”
她这句话并非客套,甚至带着一种奇妙的诚恳。
语罢,这位夜莺公馆的女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钱夹,抽出一张十张一镑的钞票压在星图旁:“那么一切照旧,有事再联络。”
门帘再次垂落,风铃被菲欧娜离去的动作带起,响起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帐篷内顿时恢复了安静,铜灯下,瓦尔瓦拉缓缓坐下。
她先是沉默,随后猛地长出一口气。
她刚想伸手去取桌上的茶壶,却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帐篷后那块深蓝色的帷幕被从里面掀起。
两个男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一人身材修长,面无表情,穿着一件扣得严丝合缝的便衣外套,那是迈克尔·考利警官。
另一人身形微胖,脸上带着与他性情不符的不苟言笑,这是詹姆斯·休特警官。
考利率先开口道:“干得不错。按照我们的吩咐,关键点你都提到了。”
语罢,他扭头看了眼休特,休特心领神会的将一小袋畿尼金币扔在了桌上:“这是事先约定的报酬,另外,根据警察专员委员会刚刚下发的指导建议,从今晚起,哈德逊街附近的执勤路线将会稍作调整。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你这里查营业执照,也不会再有醉鬼敢撞翻你的小摊了。瓦尔瓦拉夫人,今后没事的时候,记得常联系。”
(本章完)
第846章 上帝保佑!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第846章 上帝保佑!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下午三点半,我们乘车出游,民众所表现出的忠诚与爱戴令人无比欣慰。公园与街道人头攒动,处处洋溢着节日气氛。许多人签名留念,善良的老拉巴赫也留下了笔迹,我们出席了圣詹姆斯宫举办的舞会。庭院与街道水泄不通,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愚笨的我,我很受感动,也感到自豪。我对我的国家与不列颠民族,一直都心存骄傲。
——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女王日记》
初夏的阳光透过伦敦稀薄的云层,斜洒在肯辛顿宫外的街道上。
宫门外那条笔直延伸至海德公园的大道,此刻已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占据,街边的煤气灯杆上缠满了白色绸缎与绿色的月桂枝条,整条大街的商店大多紧闭店门,商店主纷纷给店员放假以庆贺这个全英国人的节日,就连他们的橱窗里也早早的摆上了环与丝带,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维多利亚公主的驾临。
孩子们踮着脚站在马车轮子与栅栏边,少女们身披轻纱斗篷,用手帕遮掩阳光,却又掩不住眼中的兴奋与好奇。
绅士们戴着高顶礼帽,有人提着望远镜,有人甚至扛着木制小凳,争抢着前排的立足点。
手艺人和报童则趁机兜售起了描绘“未来女王”的素描画以及《伦敦新闻画报》今天临时加印的特刊,头版头条用加粗加黑的字体印着——公主十八,帝国成人。
人群前端有一位老妇人站得笔直,胸前别着死去丈夫留给她的滑铁卢纪念章。
她说自己的丈夫当年曾经以骑兵的身份护送过乔治三世,所以她今天也要来看一看维多利亚公主,是否也像是她的爷爷那样,沉静而又有威仪。
远处,街道两侧临时搭起的木制观礼台上,不少上流家庭早早就位,神情倨傲的贵妇正举起象牙柄单筒望远镜,对着身边的闺蜜分享着她从别处打听来的消息:“我听说公主殿下今日会穿那件青绸裙子,或许还要搭上那条萨克森的蓝胸带……”
就在这热闹混乱的人潮之中,有那么一小撮人始终沉默。
他们既不叫喊,也不携带标志物,甚至在衣着上也无可挑剔。皮质短靴擦得锃亮,外衣领口不露半寸绒边,袖扣则固定得分毫不差。他们大部分混迹在人群当中,或是靠在报摊旁翻阅旧报纸,或是站在桥头抽着烟斗,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都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被忽视的阴影。
至于那些街角屋檐、教堂屋顶,又或者是以及对街旅馆及商店三楼那几扇半掩的窗后,则有另一批人正在警戒。
警务情报局幽灵队的成员早在昨日傍晚便已经提前入驻了这些预设阵地,只不过这群95团的老兵今天拿起的并非是他们最心爱的贝克式步枪,而是去年才在陆军小规模列装的最新型精确膛线步枪——不伦瑞克步枪。
虽然这款新型步枪由于弹丸初速较低,加之其枪身重量过大且装填不便,还需要配备复杂瞄具使用,所以不利于野战部队使用。但是对于警务情报局的这帮神枪手来说,单是不伦瑞克步枪在远距离射击精度上的表现,就足够令他们无视掉所有缺点了。
幽灵队的大部分成员在装备这杆步枪时,都可以轻松命中300码以内的目标,精英成员甚至可以保证稳定命中350码开外的不动靶。
当然了,这杆步枪的最大射程依然是由警务情报局副局长托马斯·普伦基特警司测出来的。
这位半岛战争中的神枪手,曾经使用贝克步枪在300码开外以爆头方式击毙法国骑兵少将科尔伯特·德·沙巴奈。而这一次,他在靶场使用不伦瑞克步枪,于450码处顺利得手。
旅馆三楼的窗户内,普伦基特正透过瞄具缓慢地挪动视角。
他的枪托稳稳抵在绑着软皮的木窗台上,今天他的手没有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提前小酌了两杯的缘故,还是因为实在舍不得松开这把被幽灵队队员们称为“静默女王”的新式步枪。
普伦基特的肩膀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对街的屋檐正站着一位头戴礼帽、身着燕尾服的青年人,那人身边还站着两位身穿苏格兰场制服的高级警官。
不消多说,身着燕尾服的正是警务专员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他身边的两位警官,则分别是皇家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以及正对着二人点头哈腰的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莱德利·金。
亚瑟摘下手套,抬手遮在眉间,似乎是在打量眼前这片人潮:“今天的场面,比我想象得还要更热闹些。从这里直到泰晤士南岸,好像大部分商店都自发停业了。”
罗万厅长挺直了身子,他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人多就是隐患。从肯辛顿宫到海德公园这一段,全部由近卫骑兵负责正面巡逻,苏格兰场警队负责沿途秩序维护。这几天,巡逻线我亲自划过三遍,调度命令也下发到了每个小队。只要有人试图逼近马车,五秒之内必须隔绝。对于我们的人,我向来是不担心的。但愿那帮近卫骑兵别来拖咱们的后腿。”
语罢,他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望向肯辛顿宫门前那列胸盔闪着冷光的近卫骑兵们,他显然对自己亲手编织的防线颇有信心。
而站在一旁的莱德利则略微弯着腰,手里攥着一枚银怀表,眼神却在四周游移,时不时还要抬头向屋檐和楼窗看一眼,以此来确保暗处的警务情报局安保力量已经全部就位。
“罗万厅长说得没错。”莱德利带着一贯的奉承腔调,开口道:“明面上阵仗齐整,暗处的耳目也全部就位。幽灵队已经分成七个小组,高处五个,低处两个,七个小队各自守着五百码的警戒扇区。昨天晚上,我们还组织了针对出行路线各处制高点的清场和搜查行动,截至目前为止,各个小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罗万闻言不止没有半点高兴,他的眉头反倒是皱得更紧了。
他沉声道:“这是伦敦街头,别让他们把这里当作战场了。”
莱德利当然清楚罗万的立场,这位苏格兰场的最高长官向来反对动用枪械火器,主张现代警察必须适应低武力化执法,并且坚决反对法国警察那种以暴制暴式的执法风格。
倘若不是亚瑟爵士力排众议,并且罗万又确实认可这位昔日的下属,那么让幽灵队出动的计划铁定会泡汤。
莱德利连忙点头道:“自然,自然。幽灵队接到的命令只是盯住可疑目标,如果不是情非得已,绝不先开火。”
亚瑟听罢,只是微微一笑,把视线从拥挤的人群重新移回到宫门厚重的铁栏杆上。
罗万得了莱德利的保证,也稍稍安了心,趁着肯辛顿宫的车队还没出发,他向亚瑟问了一句:“国王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今天在圣詹姆士宫举办的舞会,他能如期参加吗?”
亚瑟不咸不淡的开口道:“情况不是很乐观,听张伯伦勋爵说,国王陛下上次昏倒之后,断断续续的醒来过几次,虽然他还能说话,但是已经很难从床上起身了。而且……”
“而且?”
“而且,国王陛下的耳朵好像失聪了。”亚瑟淡淡道:“现在他们基本只能与国王陛下通过纸笔交流。”
罗万听后,面色微沉,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陛下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那可就意味着一切都要提前了。”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亚瑟背着手眺望远方:“国王陛下已经在几位阁下面前留下诏书,按照他的意愿,哪怕他在今天结束之前驾崩,宫务厅也会等到第二天再发丧。因此,届时也就不存在什么摄不摄政的问题了。不过……但愿上帝保佑国王陛下,我还记得他上次昏倒前曾经对我说,他想要活到滑铁卢纪念日那一天,想要最后一次在圣马丁教堂见证为滑铁卢阵亡将士举行的弥撒。”
……
宫门外的呼喊声隐约传入肯辛顿宫,但在厚重窗帘与高墙的隔绝下,听起来却只像是拉姆斯盖特海滩退潮时的低吟。
维多利亚静静坐在书桌前,鹅毛笔尖在纸页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墨水瓶旁,一小束薰衣草插在瓷瓶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她的笔迹很端正,却仍带着少女的稚气。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这是多么年长的年纪啊!然而,我距离我应有的模样还差得远。从今天开始,我决心以加倍勤勉的态度学习,全神贯注于每件需要处理的事情,努力减少轻浮的举止,让自己日益配得上——如果上帝允许,那终将属于我的位置!
写到这里,维多利亚忽然停了笔,她转头望向身边的莱岑夫人,轻声询问道:“威廉伯伯怎么样了?”
莱岑夫人攥着手帕,心痛的摇了摇头:“情况不乐观,大伙儿都说他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听到这段话,维多利亚忍不住有些感伤:“但愿他的伤痛能够少一些,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莱岑闻言轻声安慰道:“您不必过度悲伤,国王陛下是个坚强乐观的人,我相信他终究会挺过去的。”
莱岑话音刚落,便听见宫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街道上的人群正在高喊着“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的名字。呼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
维多利亚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莱岑,我能听见他们的呼喊。他们在街上喊我的名字。可是,你觉得我真的已经准备好……长大了吗?”
《维多利亚公主与西班牙猎犬达什》英国画家乔治·海特绘于1833年
莱岑夫人伸手,轻轻替她拨开垂落的一缕金发:“没有人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女王。可是,您从今天开始,必须学会让他们看到一位女王的模样。”
维多利亚静静地凝视着日记本上的墨迹,许久没有动笔。
终于,在迟疑了一会儿以后,她在行文下方写道:“下午三点半,我们将乘车出游,民众的忠诚与爱戴……愿我不会辜负他们。”
屋外,宫门的号角声骤然响起,震动了窗棂。
莱岑夫人合上日记本,轻声催促道:“殿下,该准备出发了。”
维多利亚在莱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裙摆轻轻扫过厚实的土耳其地毯。
她迈步出房间,脚步声在长廊的木质地板上轻轻回响。
走廊两侧挂着汉诺威王朝祖先们的肖像,仿佛他们都在冷眼注视着这位即将跨出少女门槛的继承人。
在转角处,肯特公爵夫人已等在那里。
她的神态、仪表和着装一如往常的端庄,手里捏着一方绣手帕,然而她的眼神却难掩焦灼。
公爵夫人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搭上女儿的肩膀,却因为迟疑而停在半空,看起来像是还在权衡着什么。
“德丽娜。”肯特公爵夫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她尽可能的努力装出一副平和的模样:“你要记住,你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是代表你个人,而是代表着我们的家族和我们的尊严。”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是前几天斯托克马男爵与亚瑟闲聊时所说的那样,现如今的维多利亚,已经学会了该如何表面上顺从而温柔地与她不信任、不喜欢的人共处。
纵然她学会这一点付出的代价稍稍有些大,但作为英国王位继承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些宝贵的经验将会让她终身受用。
康罗伊则站在肯特公爵夫人身后,他今天挑了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色礼服,手里拄着手杖,嘴角带着他通常只会在肯辛顿宫以外的地方才会显露出的礼貌笑容。
只可惜,那笑容看起来过于用力,甚至让人觉得刺眼。
他先是向公爵夫人躬身致意,然后转向维多利亚:“殿下,请允许我再次提醒。外面的群众太过汹涌。如果您感到不适,请立刻传话,我和公爵夫人都会第一时间为您挡下压力的。”
康罗伊的话语表面谦恭,然而语调里却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像是他在暗示:哪怕维多利亚成年了,但真正能决定她是否能面对人群的,仍然不是她自己。
莱岑夫人皱起眉头,眼神掠过康罗伊,却没有开口。
她轻轻替维多利亚理了理胸前的胸针,声音温和而清晰:“殿下,外面都在等着您呢。今天是您的日子。”
维多利亚仿佛被提醒,她挺直了肩背,没有回答康罗伊,而是冲着身后的侍女微微抬手,示意她们牵起裙摆,朝着大理石阶梯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不快,却好像带着一种决心。
肯特公爵夫人的眼神追随着女儿的背影上,半是惊愕,半是忧惧。
康罗伊则笑容一僵,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手指烦躁地在手杖柄上轻敲了几下下,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情绪。
宽阔的楼梯在脚下延伸,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地毯宛如流淌的河流,引导着她走向正厅。
两侧的侍女与随从屏息而立,低头行礼,直到她的裙摆轻轻擦过他们的眼前。
园里,宫廷侍从正在对马车的缎带装饰做最后的调整,宫门外传来马蹄声与金属盔甲的铿锵碰撞,近卫骑兵已经列阵就位。
当维多利亚出现在大理石台阶顶端的那一刻,宫门内外的光影在她身上汇聚。
厚重的橡木门被徐徐推开,外头的阳光像幕布骤然拉开,街道上沸腾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呼喊。
“上——帝——保——佑!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本章完)
第847章 维多利亚时代的前夜
第847章 维多利亚时代的前夜
亲爱的德丽娜:
我在从伦敦传来的消息中得知,你的伯父,威廉四世的病势已经愈发沉重。或许,这将成为是你一生的转折点。我不愿用过多的言语加重你的忧虑,但身为你的舅舅和亲人,我必须坦率且诚实地告诉你:你可能很快将站在世界瞩目的位置上了。
在我要写给你的每一封信里,我打算反复提醒你同一件事:保持勇气,诚实无欺,坚定不移。这三样品质,是比任何王冠或礼节都更能支撑你在政治世界中立足的基石。
你的年纪尚轻,未曾经历过风浪的历练,但你身上有上天赐予的宝贵礼物,你拥有一颗坦率的心与天生的真诚。我深知这会成为你的力量。你不必去模仿任何先辈的姿态,而应当在每一次抉择中守住自己的直觉与良知。
在你面前,会有许多声音。有人急于向你提供捷径,有人则以威胁的方式要求顺从。我愿你不要惊慌,而要记住:你并非孤身一人。我的思虑与祈祷,连同我所能派遣的帮助,都会伴随在你身边。
你将遇到许多旧人,也将被许多新人环绕。有些人是真诚效忠,有些人则别有用心。对此,我会在今后的书信慢慢传授你识人的技巧。但眼下,我愿你特别关注两位——斯托克马男爵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斯托克马你早已熟悉,我知道你十分信任他,而我也同样赞赏他的冷静和理性。他忠诚、睿智、极少在公开场合喧哗自己的作用,却总能在关键之际指出你未曾察觉到的盲点。他在处理你的日常安排方面尽职尽责,他的谨慎与对世界的理解细致入微,如果你愿意听取他的劝告,往往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和潜在的风险。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个年轻人所承担的责任,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职责。他的忠诚、细心,以及在敏感事务中展现出的魄力与勇气,使我相信,他并非是一位轻佻浮夸的冒进者。他的出身或许不符某些贵族的期望,但我相信,一个人真正的价值,并不取决于血统,而在于他是否拥有贵族的责任感和自制力。你对他怀有信任与好感,我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我对你能识人、用人,深感欣慰。
不过,我也要坦率地提醒你,真正的友谊,尤其是在权力即将来临的门槛前,是一件极其珍贵却也极其脆弱的事。你会需要他的忠诚,但你也必须引导他的忠诚,不使它因误解或冲动而偏离轨道。正如我曾对你说过的:一个人最坚固的力量,不在于他有多少亲近者,而在于他能否分清自己与他人各自的角色与界限。
至于政务,我仍然建议你继续信任现任内阁与他们的领袖。辉格党或许不完美,但在当下,他们是你最稳固的依靠。政治的道路并非永远笔直,但信任一群经验丰富并且愿为王室承担责任的人,是你渡过初期的最好桥梁。与此同时,你也要保证自己不可过于倾向辉格党,切勿急于罢免,切勿让你的登基被看作是派系斗争的结果。
最后一点:永远不要仓促说话,也永远不要轻率伤人。
宫廷里有许多人都是靠自尊活着,如果你不慎触碰了他们的羽毛,哪怕是最微小的羞辱,也会在背后掀起轩然大波。
德丽娜,请照顾好自己。在这紧张的时刻,不要忘记休息,不要忘记微笑。你的身姿将成为整个国度的象征,而你健康的气色,在眼下这个时间,将比任何政令都更能打动人心。
望你尽快回信。
你深情的舅父
利奥波德
1837年5月21日于布鲁塞尔
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只有车轮压过石砖接缝时,才轻微的颠簸一下。
维多利亚坐在车厢内,身前放着那只乔治四世送她的书写盒,她手中拿着羽毛笔,墨水瓶稳稳嵌在书盒凹槽里。
她已经习惯在行车途中写信了,因为只有与莱岑同在车厢的时候,她写下的东西才不用受到康罗伊和母亲的“指导”。如果她能写的快一点,在下车前就完成收尾,并在第一时间让莱岑把信笺送到邮局寄出,那么她的信笺甚至可以不用接受那两个人的“审查”。
对于维多利亚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自由更宝贵的东西了,所以哪怕是从肯辛顿宫前往圣詹姆士宫的这段路程,都被她拿过来尽可能的利用上了。
按照维多利亚本人的要求,为了回应和感谢伦敦市民的欢迎和呼声,肯辛顿宫游行车队的行进速度特意放慢了不少。在缓慢行驶的车厢中,维多利亚将手肘搁在书写盒的垫板边缘,纤细的手腕随着马车起伏轻颤几下,却并未打断她连贯的笔画。
窗帘缝隙中不断传来街道上欢呼的浪潮声,隐约夹杂着有人在高呼她的名字:“亚历山德丽娜!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声音既热烈又真诚,让她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羞怯。
她忍不住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穿过那缝隙,望见马车外那金红相间的旗帜、街道上插满的三色旗帜和环,望见阳光下挥舞帽子的市民,望见踮起脚尖的少女,还望见了,左前方街道上,正骑在黑马上与肯特公爵夫人的侍从武官哈考特上校谈笑风生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今天穿的是一套颇为考究的黑色骑行服,马裤紧贴着结实的小腿肌肉,他今天没有挂上佩剑,而是挑了一柄饰有银色纹的轻便礼杖,斜斜地搭在马鞍上。他的高礼帽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压得过低,而是稳稳坐于头顶上。
他身旁的哈考特上校身着正装军礼服,右肩挂着象征侍从武官身份的麦穗肩绳,军刀套在腰间,而靠近马头的马鞍袋里还插着一把龙骑兵手枪。
这两位约克老乡自从在拉姆斯盖特缔结友谊,并且间接促成了哈考特上校与利物浦伯爵的大女儿凯瑟琳·詹金森小姐的婚事后,这半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小聚一二。
说到拉姆斯盖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维多利亚从拉姆斯盖特的海滩回来以后,她感觉自己只要看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脸,甚至只是看到他的背影,都会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既不像是与埃尔芬斯通勋爵待在一起时的那种怦然心动,也不像是与利奥波德舅舅待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外的舒适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两者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
不过……
感觉不坏。
维多利亚犹豫着放下了写给舅舅的回信,在书写本上另起一页,写起了最令她感到放松的日记。
1837年5月24日,乘车前往圣詹姆士宫的中途。
今早的是粉红色的,我猜是莱岑(或许是谁的建议?)特意选的。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无论如何,它们让我心情变好了一点。
今天……太累了。每个人都在对我微笑,每一扇门打开前我都得先深呼吸一次。我知道,他们说我应当“自然地表现”,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在被所有人盯着时,还能始终保持自然的?
我几乎记不得那些来祝贺的人说了什么了。国王陛下派人送来了一架钢琴,夫人们送来了香水、项链,还有一本看起来十分滑稽的我自己的剪影。
伦敦的各大公司也削尖了脑袋,想要把他们的产品塞到我的手上。我收到了许多新裙子,几乎有小山那么高的各类化妆品(明明我平时是不被允许使用的)。
帝国出版公司也送来了几套《英国佬》作者们的精装本书籍,其中既有我最喜欢的丁尼生的最新作品,也有达尔文先生刚刚精修、整理出版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甚至还有一本平时很少见到的埃尔德·卡特先生的诗集。
不过,虽然卡特先生的诗集很少见,但在抽空翻看了他的作品后,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诗集为什么少见了。公正的说,卡特先生在诗歌方面或许颇有才华,只不过……
当他的对比对象是阿尔弗雷德·丁尼生,或者亚瑟·西格玛(我不知道亚瑟爵士为什么非得用这个笔名发表作品)时,卡特先生是无论如何都要落在下风的。
其实我今天本来想写很多东西给舅舅的。我甚至都摊开了信纸,墨水也蘸好了。但写到第三行就停住了。
我不知道是该多写一点,还是少写一点。是该直白点,还是该含蓄点。仿佛写一个人的名字太多遍,就会让别人起疑,而写得太少,又显得我不在意。
可我明明……
嗯……
不说了。
我今天只是无端想起了亚瑟·西格玛先生的《金纱下》(除丁尼生的《玛丽安娜》和《夏洛特之女》以外,最喜欢的一首),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再好不过了。
我记得马车上的那段路,
阳光像金纱垂落,
悄悄地,落在我裸露的手背,
暖而轻,
像一封未署名的信,
带着他呼吸里残留的温度。
我不敢动。
因为一动,
那枚他说“不小心落下”的手帕,
就会从我裙上的褶边滑落,
像一只小小的谎言,
不慎坠入人前的风。
可我还是动了,
在下一个路口,
我伸手推了推窗帘。
我只是想确认,
太阳是否还在,
还是它也知道我的秘密,
躲进了云后。
……
正午过后的温莎城堡,房间里静得出奇,只听见壁炉中木柴轻轻爆裂的声音,以及偶尔的几声鸟鸣。
威廉四世半靠在那张高背躺椅里,腿上覆着羊毛毯,手边放着阿德莱德王后刚替他倒好的温水。火已经烧得很旺,他却仍觉得有些冷。他的双手时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偶尔连拈起手帕都需王后搀扶。
他侧头看了妻子一眼,他的声音干涩,低哑,带着久病之后的力竭感:“威灵顿他们……现在该到了圣詹姆士宫了吧?那孩子……德丽娜,她是不是也出发了?”
阿德莱德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俯身替他把滑落的羊毛毯掖紧了些,然后她才紧贴着老国王的耳朵温柔地开口道:“是的,亲爱的。他们都已经到了。德丽娜也照着您的吩咐,穿上了那件天青色的呢绒斗篷。她知道您喜欢那种颜色。”
威廉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我记得……你穿那件蓝斗篷的时候,她才这么高……”
他抬起手,虚虚比了一个高度:“她当时还抓着你的裙边问我:‘乔治伯伯为什么总要那么凶地瞪人?’”
阿德莱德轻轻一笑,笑意里却带着些怅惘。
威廉四世嘴里碎碎念道:“当年你还很年轻,我的身子骨也还很硬朗,但是现在呢……我连你说话都快听不见了,阿德莱德……”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将水杯端起,凑到他嘴边,让他抿了一口。
阿德莱德王后紧贴着威廉四世的脸,脸上带着泪道:“亲爱的,别说傻话了,钱伯斯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还能活着看到很多次日落。”
威廉四世闻言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说过,如果我能活到滑铁卢纪念日,我愿意不再看到再一次的日落。至于钱伯斯……看到很多次日落……亲爱的,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亲爱的阿德莱德。”
威廉四世伸出手,缓慢地覆上她的指节,微微收紧
“告诉她,去告诉她,去圣詹姆士宫告诉她,阿德莱德……”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怕那些老家伙,他们没什么好怕的……无非就是些老掉牙的头衔和议会的争吵。去吧,阿德莱德,你应该在那孩子身边……不是在这里,陪一个病得连起身都费劲的老男人。”
阿德莱德低下头,轻轻摇着,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浸湿了威廉四世的手背。
“我不走,威廉。圣詹姆士宫那边有很多人都在,威灵顿公爵、墨尔本子爵、张伯伦勋爵、罗伯特·皮尔爵士,还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些杰出的人物都在那里。他们会照顾好德丽娜的,你不必担心。”
威廉四世似乎没有完全听清,但当“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轻轻落入他的耳中时,他的睫毛忽地颤了一下:“亚瑟……亚瑟·黑斯廷斯?”
但末了,他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释然的喃喃道:“他现在也是个杰出人物了啊……”
(本章完)
第848章 最后的挣扎
第848章 最后的挣扎
我们的国王奄奄一息,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亨利·约翰·坦普尔·帕麦斯顿,第三代帕麦斯顿子爵
伦敦的夜色尚未完全沉下,但圣詹姆士宫的灯火已经先于星辰将整座建筑点燃。
圣詹姆士宫的大舞厅今晚被点缀得如同金色蜂巢,层层迭迭的烛台里燃起了上千枝蜡烛,火焰在水晶吊灯的切面中碎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片,流光像是细雨般洒落在宾客们的头顶。
地板用的是新近打磨过的软蜡橡木,光洁的表面倒映着舞者的鞋面,丝绸与缎面长裙随着舞步拖曳发出的沙沙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舞厅的呼吸。一簇簇白纱与珠光随着身体的摆动,看起来好似浮云漂移。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的甜腻,也夹杂着因人群过密而混杂的汗气,然而在灯光与乐声的衬托下,一切的不合时宜都被巧妙掩饰成某种令人亢奋、迷醉的气息。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站在人群的一隅,黑色礼服与马裤剪裁得体,他没佩剑,只是将一柄饰有银卷纹饰的短柄礼杖置于舞池边的靠椅上。
他并没有刻意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特意找了处人不多的地方躲清闲。
可即便身处阴影之中,他也很快被人认了出来。
裙摆拂地的细碎声由远及近,像是清晨薄雾中长裙拖过草地的声音。
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悠然穿行而至,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身边。她站在亚瑟身边,没有刻意维持什么社交距离,也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停在了一个相当微妙的距离。
“您今晚来的比我想象中还早。”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轻声开口,她今晚的妆容看起来甚是美丽,但又不至于艳丽。
《弗洛拉·伊丽莎白·罗顿-黑斯廷斯小姐肖像》英国画家亚历山大·麦凯作品
弗洛拉今晚的头发盘得极高,用银簪轻轻固定。额前的两缕发丝也没有收紧,而是自然的垂落在鬓角。她并没有像身边的夫人们那样戴上钻石发箍或者羽饰,只在胸口缀着一枚精致的祖母绿胸针,它安静地嵌在雪白的布料上,以一种近乎朴素的从容,反衬出那身象牙白礼裙的美。
裙子上也看不到任何繁复的褶边或者金线,只在腰间缀了一圈墨绿缎带,看起来就像是一笔写意的水墨描边,将整个人从脖颈到脚踝利落地框起。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站在亚瑟的面前,略略抬起了套着蕾丝手套的右手,就仿佛在说:“你知道的。”
亚瑟见状,笑着微微向前一步,用恰到好处的语气问道:“我能否有荣幸,邀请您跳今晚的第一支舞?”
弗洛拉听到他的这句话,只是稍稍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弧度。
接着,她将那只仍悬在半空中的右手稳稳地放入他的掌心,不缓不急,力道恰如其分。
她没有抬头看亚瑟,只是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的荣幸,亚瑟爵士。”
亚瑟十分自然的挽起了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手臂步入舞池,伴随着四方舞开始前的钟声轻响,舞池中央的空间迅速被清理出来,丝绒缎面的长裙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蔷薇般围聚而来。
他们随着音乐节奏走入方阵,起步、错肩、再回转。
四方舞的节奏并不急切,但作为一种源于军队操演的舞蹈,它却要求舞伴之间必须保持高度默契。
每一次擦肩而过,亚瑟都能感觉到弗洛拉裙摆拂过长靴,在交替的回身当中,二人短暂地对视。弗洛拉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转瞬却又被下一拍的节奏旋转带走。
四方舞的第一段还只是双人回旋,而当第二段音乐响起时,舞者之间的交换也随之展开。
在旋步后的交错中,亚瑟顺势踏前半步,右手自然而然的落入了戴着金丝手套的柔荑之中。
他抬眼一看,险些惊得乱了阵脚,银灰锦缎的舞裙、火红色的胸针——多萝西亚·利文夫人。
“亚瑟爵士。”利文夫人声音低柔,但语调里却带着俄国贵族特有的拖音以及她固有的倨傲和锐利:“您应当是第一次与我跳舞吧?”
“荣幸之至。”亚瑟后脖颈冒汗,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我还以为您在巴黎呢……”
“上星期确实还在巴黎,但我的好姐妹维多克丽(肯特公爵夫人)邀请我来给她的女儿庆生,我又怎么能拒绝?”利文夫人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不过今晚的舞会实在乏味,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了你,实在是很难令我满意……亚瑟爵士,你该常来跳舞,不该总躲在那些阴影中玩那些小把戏。”
最后一句她刻意说了俄语,音调轻巧,听起来就像是在闲谈。
但亚瑟知道,这位夫人是在替肯特公爵夫人打抱不平……
或者说,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们旋转两步,便随着音乐再次分开。
亚瑟回到弗洛拉身边时,她正站在原位等他,姿态静雅,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恼怒。
“利文夫人?”她轻声问道,像是确认,又像是在提醒:“她没有和你说些什么吧?”
虽然利文夫人是肯特公爵夫人的好友,但是弗洛拉依然很不喜欢这位在欧洲大名鼎鼎的贵妇人。
作为一位接受了传统贵族教育,思想也相当保守的虔信者,她对于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交际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甚至于还打心眼儿里有些瞧不起这群人。
亚瑟并没有回避:“我稀里糊涂就被换过去了。别担心,我们只是跳了一小段,严格来说,不足以构成一次完整的交际。”
“你不该太靠近她。”当亚瑟伸手接住她时,弗洛拉的掌心略略一紧,弗洛拉轻声开口,听起来就像是随口提起:“当然,我说这些,只是出于好心。”
亚瑟看着她的眼睛:“你是说利文夫人?”
弗洛拉没立刻回答,而是借着下一个回旋的间隙,侧身向他靠近了一点。
“我当然知道,在今晚这种场合,你很难挑选自己的舞伴。”她顿了顿,睫毛颤动:“可……她不只是肯特公爵夫人的老朋友,还是……其他许多人的好朋友……政治上的,或者……更令人难堪的那种……”
那最后一小句,她几乎是咬着唇才说出口的,看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当然,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弗洛拉察觉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于是连忙移开目光,收了收肩膀:“或许我只是……觉得你值得结交一些更友好、更和善的朋友,譬如说……譬如说卡特先生那样的。”
亚瑟原本还在一本正经的在心中数着步子,岂料弗洛拉此时忽然提到了他的老友,这让他一不留神差点踩到弗洛拉的裙子。
弗洛拉与埃尔德虽然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是两边毕竟不常来往,再加上前几年埃尔德又一直在海上飘着,所以她对这家伙的印象多半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不过亚瑟倒也不想在外面四处破坏埃尔德的形象,因为自从他完成环球航行,并进入海军部当上了三等书记官以后,他那位常住诺丁汉的老母亲便一直把为卡特家族传宗接代列为了埃尔德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最近一年,伦敦的舞会埃尔德也参加了不少,贵族小姐、大家闺秀他也见了不止一个两个。
但是埃尔德能看得上的姑娘,姑娘看不上他。
能看得上他的姑娘,埃尔德又看不上。
如果究其原因,亚瑟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都要归咎于他这个埃尔德最信任的老朋友。
如果他没有创办《英国佬》,埃尔德就不会以知名作家的身份在不列颠走红。
就算埃尔德走红,假使亚瑟没有把帝国出版公司的股份交给这小子,他也不可能因为感觉自己财大气粗所以瞧不上那些愿意奉上丰厚嫁妆的商人或者银行家的女儿。
总而言之,埃尔德现在的心态依然停留在“玩玩就得了,结婚还早着呢”的阶段。
亚瑟一想到老卡特夫人有可能为了敦促儿子尽快结婚而搬到伦敦居住,他就有种想把埃尔德扫地出门,让他滚出兰开斯特门36号的冲动。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笑着应承了一声:“弗洛拉,你也知道的。像是埃尔德那样出众的人物,在伦敦是极为少见的。”
“是啊!”听到亚瑟那句带笑的调侃,弗洛拉低声应着:“像他那样出众的,确实不多。”
弗洛拉看向舞池中央那些旋转的裙摆,目光刻意不落在亚瑟脸上,她原以为亚瑟会接她的话头,甚至会解释半句。可如今看来,他好像并不打算与那位俄国贵妇保持距离,甚至也不愿听她对那人做出太多评述。
可正当她准备转开话题时,亚瑟忽然开口了:“其实,就算你不提,我通常也不会与利文夫人跳舞。自从高加索事件发生之后,只要与俄国人同处一室,我就总感觉心里别扭。”
“原来如此……”弗洛拉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你只是……”
“只是在俄国人当中唯独对她另眼相看?”亚瑟笑了笑,他打趣道:“如果我真的对她另眼相看,那我今晚就该待在她的身边,而不是被某位女士弄得像个即将出庭作证的嫌犯。”
亚瑟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又俏皮的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愿意当法官,我倒也乐意认罪。”
弗洛拉被他逗得脸色一红,她意乱情迷的将头发绾到耳后:“那你最好祈祷我心情不错,不然我的判决可是很重的……亚瑟,你……觉得我适合去做法官吗?”
亚瑟闻言,笑着开口道:“在这个问题上,如果我有表决权的话,我当然是会投赞成票的。但遗憾的是,但我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少数派。因为前两天下院才刚刚否决了格兰特利·伯克利先生提出的“允许女性旁听两院辩论”的议案。”
弗洛拉闻言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如果他们在屋子里放一束,难道不会觉得整个房间都会变得清新一些吗?”
亚瑟无辜的耸了耸肩:“很显然,上下两院的阁下们并不这么认为。不过……如果公主殿下能够顺利继位,说不定他们可以考虑酌情通融一下。”
弗洛拉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寻找起了今晚的主角维多利亚。
今天的开场舞便是由维多利亚与诺福克公爵的孙子菲茨阿伦勋爵跳的,而现在,她的舞伴则是奥地利公使埃斯特哈齐亲王的儿子尼古拉斯。
虽然维多利亚的生日是今天,但是为她筹办的生日活动却一直要持续到下个星期。
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她还将造访伦敦各处的地标建筑,并参加一系列的庆祝活动。
明天上午,维多利亚将与肯特公爵夫人等人一同离开肯辛顿宫,前往特拉法加广场新落成的国家美术馆。成立不久的皇家艺术学院今年首次将学院展览迁至此地,而维多利亚也将成为第一位莅临展览的王室成员。
傍晚时分,她还要接受伦敦市长和市政厅的正式欢迎,届时伦敦塔桥下的河面会燃起烟火,商人行会将派代表向她献礼。再往后几天,则是马车游行和慈善探访。按照肯辛顿宫的日程,公主会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造访几所济贫院与习艺所,释放出与贫民亲近的形象与气息。
甚至有几家报纸也提前放风:如果未来一周内天气晴朗,将会经常能在海德公园附近看到公主殿下的马车经过那里。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缕熟悉的嗓音,带着些讨人厌的鼻音,字句短促而尖利:“这份随从与侍从官的名单,今晚就得定下来。伯爵阁下,明天清早她就要出门了,肯辛顿宫的排场不容差池。”
亚瑟耳根一颤,本能地在下一拍将步幅收短半寸。
弗洛拉顺势向前,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压了压,提醒他回到拍点。
亚瑟无奈的点了点头,可虽然他仍在走位,却有意无意的领着弗洛拉向声音的来源靠近,甚至还忙里偷闲的微微侧过脸循声望去。
长窗与壁柱之间的阴影里,康罗伊正半侧着身,手里拿着一份名单面色潮红的与人争论着什么。与他相对而立的,则是利物浦伯爵查尔斯·詹金森。
《第三代利物浦伯爵查尔斯·詹金森》德意志画家弗朗茨·克萨韦尔·温特哈尔特绘于1846年
利物浦伯爵的眼神冷得近乎结冰,拄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凸起:“列队与侍从是王室事务,公主殿下的生日庆祝活动不是肯辛顿宫能够独自定夺的东西,圣詹姆士有圣詹姆士的规矩。况且,眼下没有公主殿下本人的首肯,我是不会接受这份名单的。”
康罗伊看起来还想尽力争取一下,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阁下,公主殿下现在还住在肯辛顿。她的侍从、她的车马、她的外出,向来都是由我们安排的。现在您一句话,便要把所有的活儿都揽过去,万一交接的时候出了岔子,您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本章完)
第849章 约克蜘蛛?你织的什么网,你就蜘蛛
第849章 约克蜘蛛?你织的什么网,你就蜘蛛(盟主加更)
利物浦伯爵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康罗伊。
“阁下。”康罗伊重新开口,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仿佛意识到了方才语气过重:“我们都是为了公主殿下好。”
“是吗?”利物浦伯爵的语气淡淡:“那请允许我提醒您,约翰·康罗伊爵士,公主殿下今天已经年满十八岁了。”
康罗伊的眼皮微微一跳。
利物浦伯爵继续说道:“在法律上,公主殿下已经拥有了完全的自主权。你、我,甚至肯特公爵夫人,都只能在尊重她意愿的前提下行动。而你今晚拿出来的这份名单,恕我直言,与其说是顾问建议,不如说是某些旧习惯的回光返照。”
亚瑟看到康罗伊的表情蓦地僵住了,他那套总是无懈可击的辞令在这一刻忽然失了效,这让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康罗伊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如果阁下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照办。但我相信,当公主殿下真正意识到政务的艰难,她立马就会理解我曾经给予了她多么大的帮助。”
利物浦伯爵没有接话,只是用一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奇怪眼神盯着康罗伊。
康罗伊顿了顿,仿佛是在寻找一个能挽回主动权的切入点:“请您谅解,阁下,我只是担心公主殿下被人蛊惑,特别是莱岑……那位来自汉诺威的女家庭教师,她的影响力已经远超应有范围。一个外国人,一位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女士,她竟然能随意插手王室事务,这无疑是一种危险。”
“莱岑夫人是否合适,将由殿下本人裁定。”利物浦淡淡道:“而不是您。”
“可她是个德意志人,而且是个女人!”康罗伊强调道:“她根本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制度,不了解我们这个民族。公主殿下尽管已经18岁了,但她的心智比年龄要更加不成熟。她还太年轻,容易受外表和感情左右。您应该清楚她有多么轻信他人、崇尚浪漫,之前她与埃尔芬斯通勋爵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公主殿下目前完全没有做好承担治国职责的准备,她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利物浦伯爵缓缓合上手中的文件:“我们都知道,公主殿下成长于高墙之内,而高墙是谁砌的,不必我多言。约翰爵士,我必须直言,目前在公主殿下的内廷里,你是不受欢迎的。”
康罗伊的笑容在瞬间凝固,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挺直的腰杆也狼狈的佝偻了不少。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譬如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那康罗伊多半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甚至还会与说这话的人对呛。
但是,这句直截了当的否定居然是出自利物浦伯爵之口,这让康罗伊感到有些始料未及。
第三代利物浦伯爵作为前首相二代利物浦伯爵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不仅在保守党内颇具影响力,而且也是仅有的几个既得到肯特公爵夫人尊重,也受到维多利亚信任的人物之一。
如果连利物浦伯爵都在此时站到他的对立面,那只能说明他现在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
康罗伊之前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确实没料到情况竟然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
利物浦伯爵毫不留情的直言道:“你如果执意要求正式的私人秘书席位,只会在政坛和民间激起更强烈的反感。根据《摄政法案》的规定,公主殿下已经成年,所以她的选择才是最终的裁断。倘若你继续纠缠,不仅对她无益,也会将你自己置于孤立之地。”
康罗伊的嘴唇抖动了两下,像是想要反驳,可终究没有敢说出口。
“阁下!”康罗伊思虑再三,缓缓开口道:“我并非全然是为了自己在请求一个位置。我陪伴公主殿下多年,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便将全部的心力都投在她的身上。我向上帝发誓,我在她身上的心思,比在我自己女儿身上的心思要多的多。无论外界如何诟病我,至少我尽过心、出过力。如果说我真的有什么过错,那也是只是过于热心,过于用力。”
他抬起头,笑容里带着些苦涩:“难道这些年,我为公爵夫人和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吗?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亚瑟正与弗洛拉缓缓的在舞池中旋转着,他的手掌自然地贴在她的腰侧。正在聚精会神看戏的亚瑟忍不住微微收紧了指尖,仿佛要将她拉得更近一些,以便越过她纤细的肩膀去观察这位肯辛顿大总管脸上的表情。康罗伊此刻低声下气地诉苦,姿态狼狈,语气近乎哀求,与他向来自矜傲慢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景象带着几分讽刺意味,让亚瑟忍不住心中一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有意思的滑稽戏了。
烛光在弗洛拉的面庞上跳跃,她能感受到亚瑟手心传来的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力度。
弗洛拉的心口不由自主地一阵悸动,脸颊浮起一抹羞赧的红晕,就连呼吸也微微急促,裙摆随着旋律掠过地板,仿佛是要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心跳裹藏其中。
利物浦伯爵面不改色的听完了康罗伊的苦水,只是抬起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毯:“约翰爵士,请您记住,在王位继承问题面前,功劳并不能成为任何人的护符。不过嘛……”
他望着康罗伊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忽然话锋一转,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您的功劳,自然也是没有人可以否认的。如果不幸真的发生,公主殿下将要承担起责任,她在财务方面确实需要一位得力助手。如果您愿意把精力放在账目和内库管理上,我会考虑向内阁建议授予您这个职位,你将得到一笔可观的养老金,也能保留一个十分体面的身份。”
康罗伊黯淡的眼神陡然亮起,但利物浦伯爵随即又加上了限定条件:“前提是,你不得再以任何名义插手政务,不得左右公主殿下的决策。更重要的是,你要在众人面前,清楚而明白地表达,你尊重公主殿下的独立意志。”
亚瑟的舞步微微一顿,已经头昏脑涨、意乱神迷的弗洛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沉浸在了那股近乎危险的亲密之中,她的心跳声简直比乐曲还要急促。
她的手指在亚瑟的掌心轻轻颤抖,但弗洛拉却始终没办法下定决心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弗洛拉抬眼时,却正巧撞见亚瑟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瞬之间,那柔和的笑容又几乎要将她彻底俘获。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在痴迷,只觉得面颊上的热意愈发浓厚,整个人都被卷入了亚瑟的气场之中。
亚瑟眼角的余光扫过利物浦伯爵,心下顿时对这位保守党老贵族的想法了然于胸。
他亚瑟·黑斯廷斯今天来到圣詹姆士宫是遵从国王陛下和各位大人物的心愿与要求,利物浦伯爵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由于双方的处境与地位不同,所以在面对康罗伊时能够使出的手段自然也是不同的。
利物浦伯爵从最开始就不是单纯想要斥退康罗伊,也不是要彻底拔掉他的爪牙。那种做法过于粗暴,势必会引来肯特公爵夫人的强烈反感,甚至有可能会令这个敏感的德意志寡妇掀起反扑。有了拉姆斯盖特事件的前车之鉴,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对康罗伊过于强硬,反而会让维多利亚的处境变得更危险。
而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利物浦伯爵这条老泥鳅其实也不乐意太过得罪肯辛顿宫。
虽然维多利亚母子当下关系恶劣,可谁能保证未来她们不会和好呢?
要是把关系闹得太僵,等到她们俩哪天忽然母慈女孝了,那他利物浦伯爵反倒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正因如此,利物浦伯爵想要的,其实是一种贵族式的体面清除。
他在表面上承认了康罗伊的苦劳,甚至慷慨地愿意替康罗伊作保,递上了女王内库管事的差事和一笔可观的养老金。
但是,这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任何没有落到纸面上的文件都是不能作数的。
利物浦伯爵当然可以向内阁请愿,甚至还可以大张旗鼓的为康罗伊四处奔走。
至于事情能不能成嘛……
那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当中了。
事情成了,康罗伊得记着他的恩情。
事情不成,那是辉格党内阁的锅,康罗伊就算要记恨,那也是记恨首相墨尔本子爵和他的阁员们。
这老东西……
办事还挺“讲究”!
这好人,都让他一个人做了!
明灭的烛火在康罗伊的眼中闪烁不定,他紧咬着牙关,额角的青筋因为压抑而凸起。
片刻前还昂着头的他,如今已经不得不俯首。
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现在拒绝,那等于是把自己彻底推向悬崖,就连最后的一根藤蔓也没得攀附。
终于,他长出了一口气:“阁下……既然您如此坚持,那我,只能接受。”
话音落下,康罗伊缓缓伸出了手,动作里带着勉强,也带着最后一丝体面。
利物浦伯爵神情不改,只是平稳地伸出手与他相握:“别太伤心,约翰爵士,你的功绩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我相信假以时日,大伙儿最终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等到那个时候,您肯定会重新受到重用。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肯特公爵夫人以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您更了解公主殿下的人了。”
康罗伊听到这话,眼里又稍稍燃起了一丝火苗:“假以时日,重新受到重用?”
“没错。”利物浦伯爵笑着摘下帽子:“就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样。”
康罗伊闻言就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这名字就像一记冷箭,偏偏在此刻射入他的耳中。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时只能干笑着附和道:“没错,就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样。”
他下意识的抬眼在舞池中寻找,果然发现了正与弗洛拉翩翩共舞的亚瑟,亚瑟神态从容,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康罗伊与利物浦伯爵之间的波涛汹涌。
康罗伊胸口一窒,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低声下气的模样,又见到亚瑟此刻体面自在的姿态,简直像是被人当众剥了层皮,血淋淋的羞耻感不由得在心里翻腾。
然而利物浦伯爵却连一句多余的安慰都没留给他。
利物浦轻轻抖了抖衣袖,戴上帽子道:“今晚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约翰爵士。我会记住我的承诺,希望你也能记住你的。”
语罢,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径直朝着舞池的方向走去。
利物浦的步伐仿佛合着拍子,眼睛却牢牢锁定在亚瑟的身上。
等到曲终换拍之际,他正好走到舞池边,轻声对亚瑟说道:“亚瑟爵士,请您稍后过来一趟。我有些事情,希望由您转达给殿下。尤其是关于我与约翰·康罗伊爵士刚刚达成的共识。”
弗洛拉还沉浸在她与亚瑟的二人世界当中,换拍的鼓点一停,她才像是从水下她仰起脸似的,猛地一个呼吸,眼里的光尚未散去。
亚瑟的掌心仍旧托着她的手背,礼节未失,但浓厚的班味儿已经从他的身上冒了出来。
“恕我失礼,弗洛拉。”他压低嗓音,听起来柔和得像是轻轻地呼气:“利物浦伯爵那边,需要我去一趟。”
“现在?”弗洛拉几乎是本能地反问,她知道答案,但依然还想多挽留哪怕一个节拍的时间。
亚瑟的指尖轻轻合拢,把她急促的心跳里往回牵了半步。
他俯身行了个比寻常礼节略深一些的欠身,以致于弗洛拉都能闻见他衣领上浅浅的烟草与柑橘古龙水混在一起的独特香气。
“公主殿下那边,需要一个可靠的传话人。”亚瑟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眼底的潮色,又低下去:“我很抱歉。”
“我明白。”她努力把情绪压在笑意里,指尖却不听话地在他掌心里颤了一下:“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把这支舞的最后半圈跳完。”
“那就留下半圈给我。”亚瑟的声音很轻,近乎私语:“等我回来,我们可以继续。”
弗洛拉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让开一步,裙摆随身后退,像是被风轻轻收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他的衣领,忍不住红着脸又催促了一句:“快去快回,我等你。”
(还有一章,稍晚)
(本章完)
第850章 大势已去的康罗伊
第850章 大势已去的康罗伊
拱形回廊尽头,利物浦伯爵站在半敞的落地窗前,肩头披着件银灰色的晚礼斗篷,手中还握着那根不离身的手杖。
他没有回头,只是听见脚步声便淡淡开口:“你来得正好,亚瑟爵士。”
亚瑟停在他身侧,微微颔首:“您有事吩咐?”
利物浦伯爵望着窗外夜色,窗下的园笼罩在雾气之中,只剩下轮廓:“今晚,我们总算完成了一项苦差。康罗伊……总算是愿意退一步了。”
亚瑟淡淡笑道:“我相信他那一步并不情愿。”
“当然不情愿。”利物浦伯爵终于回头:“但他别无选择,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只是……”
他顿了顿,从斗篷内侧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纸递给亚瑟:“里面的内容你大致能猜的出来:请求内阁斟酌是否任命康罗伊为王室内库管理人,外加提供一笔体面但不引起非议的养老金。”
亚瑟对于信纸上写的内容确实不意外,但他还是接过来扫了一眼。
只不过,他并不是为了阅读内容,而是为了确认上面是否有利物浦伯爵的落款。
果不其然,亚瑟没有在这封信上找到他的署名。
但即便是这样一份没有署名的请愿信,利物浦伯爵都不愿意贸然交到亚瑟的手里,他更希望让亚瑟向维多利亚口头转述刚刚他与康罗伊的谈判结果。
利物浦伯爵见亚瑟将那封没有落款的信纸重新迭好,便缓缓开口道:“你看,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安排,也不至于让人感到羞辱,而仅仅是给他留了一个英国式的政治体面。”
说到这里,利物浦伯爵话锋一转,旁敲侧击的问道:“公主殿下最近心情如何?”
亚瑟将信纸交还给利物浦伯爵:“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能与公主殿下单独见面了,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殿下的心情一直取决于环境。而环境是否安稳,往往又取决于她是否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对待。”
“说得好。”利物浦伯爵微微一笑:“殿下的独立已经近在眼前了。现在,只需要她表明态度,哪怕只是间接的、象征性的,也好。”
亚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当明白人,他只是侧过头看着伯爵:“您的意思是?”
“一个点头,一句不置可否的话,一个愿意将信封收下的动作。”利物浦伯爵的语气很轻:“只要殿下愿意表现出这样的姿态,我便可以告诉内阁:她已经默许此事了。”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假装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亚瑟爵士,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习性……你觉得,殿下现在有这个意愿吗?”
这是试探。
亚瑟当然听得出来。
利物浦伯爵的任务是维持好肯特公爵夫人以及康罗伊与维多利亚之间的平衡,尽最大努力保证双方不至于落入鱼死网破的境地,从而确保英国的王位继承能够平稳进行。
与此同时,利物浦伯爵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一些拉姆斯盖特事件的内情,了解维多利亚执拗的个性。因此,想要劝她退一步的难度,实际上并不比劝康罗伊退一步低。
他在全世界环顾一圈,现如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除了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以外,就只剩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莱岑夫人了。
但是,鉴于莱岑夫人与康罗伊水火不容的关系,她实际上压根不可能接下这个任务。
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头嘛……
二人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去年的拉姆斯盖特事件,而在拉姆斯盖特之前,他们俩的关系至少从表面上看,还算说得过去。
因此,利物浦伯爵想当然的把突破口放在了他的身上。
正当利物浦伯爵以为亚瑟要开始提条件的时候,岂料他却眼见着亚瑟轻轻的向后靠了靠,就好像是要与这个话题划清界限似的。
“如果您想知道公主殿下的意愿,我建议您亲自去问她。”
利物浦伯爵眨了眨眼,笑容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捉摸的意味:“我如果能去问,就不必劳烦您了,亚瑟爵士。公主殿下现在对大部分人都不信任,但是,我听说,殿下对你是从未拒之门外的。有些话,纸上写出来就成了宣战檄文。但是,由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说出来,就可以化解冲突。您是当过外交官的,我想您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制造了“高加索事件”的前外交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好话,倘若当着他面说这话的是外交大臣帕麦斯顿,那亚瑟多半会把这当做讥讽。
但是鉴于利物浦伯爵是个保守党人,亚瑟暂且耐着性子把这当做是他的不慎失言:“您是在打算让我去劝说公主殿下接受您的意见吗?”
“不。”利物浦当即否认,他的回答听起来极为得体:“我怎么敢让一位随时可能登基的君主附和我的意见?那太不礼貌了。”
他顿了顿,慢慢补上那句真正想说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您是否有把握,让殿下放下成见。”
空气忽然静了一瞬。
亚瑟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没有把握能让她放下什么。”
利物浦伯爵微微皱眉。
亚瑟紧接着补了一句:“但我或许能安排一场……不那么尖锐的对话机会。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从旁作陪,至于公主殿下会在那一刻说什么、做什么,那完全取决于她自己。”
“这已经足够了。”利物浦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他拍了拍手杖的银首:“亚瑟爵士,请您相信,我不是要为康罗伊谋取什么复职之路。我只是想让一切,在表面上维持住妥帖与体面。”
亚瑟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就像这封没有署名的信。”
利物浦伯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向亚瑟伸出了手:“那就拜托您了。”
……
黑色的马车驶入特拉法加广场西侧的拱门,晨间的伦敦正在逐渐苏醒,煤气灯尚未熄灭,街道还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由于今天的活动安排,国家美术馆的正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早晨八点半对外开放,石阶边围起了象征王室活动的临时围栏,几队苏格兰场的皇家骑警正默默的守候在路旁。
上午九点,肯辛顿宫的马车如期出现在国家美术馆附近的街道上,街道上前来看热闹的市民看见车队出现顿时发出阵阵欢呼雀跃的呐喊,许多绅士都把帽子给扔到了天上去,然而肯辛顿宫的车队却没有按照预订计划那样直接驶入主入口。
在亚瑟的安排下,车队以出于安全考虑的名义,提前拐入了靠近画廊东翼的园小径。
早晨七点就已经抵达特拉法加广场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已经提前完成了对于现场苏格兰场安保工作的检查,他此时正候在园小径的尽头。他的身后是一间尚未开放的艺术陈列室,里面的门没有上锁,室内空无一人。
维多利亚今天挑了一身深蓝色的晨装,下车时裙摆轻轻一荡,晨雾打湿了她的鞋尖。
她抬眼看见等候在小径尽头的亚瑟,眼神里先是一瞬的紧张,随即明显放松下来。
“殿下。”亚瑟收起怀表,顺势迎了上去:“我为您安排了一个短暂的会面时间,地方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您。”
维多利亚压低声音,几乎像是在向一位知己吐露心声:“亚瑟爵士,您用不着解释太多。如果是你安排的,我就放心。”
莱岑夫人跟在她身后略微清了清嗓子,提醒她注意身份。
亚瑟顺势俯身行礼道:“我的荣幸,殿下。”
维多利亚只是略带倔强地摆了摆手,径直跟着亚瑟走进那间尚未开放的展厅。
展厅里很静,空气中带着石灰和清漆的气味,墙上挂着的许多画布还被麻布覆盖着,看起来尚未完工。
亚瑟为她拉开椅子,维多利亚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小声对他说道:“我整整一夜都没睡好。我知道利物浦伯爵一定还会替康罗伊说话,但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他了。”
亚瑟闻言轻声安慰道:“我明白,殿下。您只要记住赫伯特·泰勒爵士的话就行了,如果您真的不愿让步的话,这个国家没有人能够勉强您。”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心头重负:“只有你和莱岑,是永远站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说要体面,要平衡,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站在我的角度说话。”
她的语气里带着少女式的急切和隐隐的不安:“你和莱岑会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对吧?就算他们都逼我,你们也不会丢下我,对吗?”
亚瑟笑着微微颔首:“不止是我和莱岑夫人,还有苏格兰场,殿下,支持您的人,远比您想象中还要多。”
维多利亚听到这番话,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原本按照威廉四世的旨意,在她成年之后,她就可以立即搬出肯辛顿宫,并且得到每年一万镑的财政补贴。
但是由于亲爱的威廉叔叔突然病情恶化,所以这件事不得不被暂且搁置,愿望的突然落空免不了让维多利亚感到辗转反侧,以致于她尽可能的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维多利亚安心地笑了一下,转瞬又收敛笑意,挺直腰背,努力用更成熟的口吻开口道:“好。那就请利物浦伯爵进来吧。我想让他亲耳听见我的立场。”
亚瑟轻轻推开展厅的侧门,领着利物浦伯爵缓步走入。
伯爵先是恭敬地向维多利亚鞠了一躬:“殿下,感谢您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我。”
维多利亚并没有立即示意他坐下,而是先低头展开手中的一迭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字体清秀,显然是出自莱岑的抄录:“我昨晚想了很久,也写下了一些要点,今天必须当面说清楚。”
利物浦微微颔首,耐心的聆听着。
“首先……”维多利亚逐条开口,声音有些急促,却力求条理分明:“我不会任命私人秘书。我不愿让任何人以这个名义,代替我处理政务或者左右我的个人判断。其次,我愿意把日常事务中的权力,委托给首相墨尔本勋爵来行使。我知道他有经验,也有责任感。相比其他人,他是我最信任的辅佐者。”
维多利亚稍作停顿,语气也瞬间转冷:“但是,继续与约翰·康罗伊爵士共事,这绝无可能。”
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强烈的情绪与不满。
利物浦伯爵眉心轻轻一动,却没有立刻插话,他想要听完缘由。
“阁下。”维多利亚继续说着,话语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约翰爵士这些年来对我做过多少怠慢和无礼之举。那不是偶然的粗鲁,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轻视与压迫。更何况……除了这些,关于他,我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这些事情,使得我绝不可能让他留在身边,担任任何机要职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室的内库管理人。”
利物浦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殿下,您所说的……能否让我知道的更多?如果要让内阁和枢密院信服,您必须提供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维多利亚听到这话,顿时一阵脸红。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利物浦伯爵解释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拉姆斯盖特事件倒是可以摆到明面上,但是……
她亲眼看见的,康罗伊与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那些过分亲昵的举动,那些事情……
无论是从身为女儿的立场上,还是基于王室体面考虑,她都无法在外人面前启齿。
“不能。我不会告诉您。我不需要任何旁证,也不需要别人替我作证。因为这些事情,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不是别人告诉我,不是流言,不是传话。而是我亲自知道的,这些事情,足以让我丧失一切对于约翰·康罗伊爵士的信任。”
维多利亚把手里的那封信递了过去。那是莱岑亲手誊写的,上面简洁明了地表达了她的立场:拒绝一切有关康罗伊的安排,不愿许下任何承诺。
利物浦接过那封信,展开一角,看了一眼,随即又合上。
上面有明确的落款,但没有任何承诺,剩下的全是赤裸裸的拒绝。
利物浦伯爵低下眼睛,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叹息。
他轻轻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殿下,难道真的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
维多利亚听到利物浦伯爵居然还在帮着康罗伊说话,一时忍不住带了点哭腔:“阁下,所有的事情,上面都写的很清楚了,请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这些年他们给我造成的艰难处境吧。请您原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任何为康罗伊辩解的立场。”
利物浦伯爵看到王储居然差点哭出声,这才意识到事情貌似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维多利亚身边的亚瑟,确认了亚瑟也没有半点为康罗伊说话的意思后,他只能俯身,深深的行了一礼道:“殿下,虽然我不知道您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我保证:我会如实转达您的意愿的。”
(本章完)
第851章 困兽犹斗
第851章 困兽犹斗
肯辛顿宫书房,烛光在壁炉边晃动,火苗舔舐着柴木。
康罗伊站在房间中央,一只手捏着扶手椅的靠背,另一只手握着那封已经被展开又重新折好的信纸。
纸张的边角略有些起皱,像是被狠狠地揉捏过。
他已经反复看了这封信三遍。
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句子,每一处段落,都透露着冷静、决绝的意味,无论怎么分析,他都没办法从这封信中找到愿意退让的信号。
信上那熟悉的字迹显然是出自莱岑的手笔,但落款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康罗伊能感觉到自己指节间的血液正在微微跳动,似乎下一个呼吸就要冲破血管喷涌而出。
“拒绝。”他缓缓吐出这个字,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拒绝……”
站在壁炉边的仆人不敢出声,低头行了一礼就悄悄退了出去。
康罗伊转过身子,缓缓踱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园已经被夜色吞没,远处树丛中的鸟儿不知为何受惊而起,掠过枝头。
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与窗外的黑暗融为一体。
康罗伊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从不!
整整十八年,十八年!
他为这个体制,为这个家庭,为这个他自认为未竟的摄政事业付出了所有。
他陪着肯特公爵夫人走过了寡居与边缘化的岁月,一手操持家政,一手维系政坛关系。
他一直以为,只要坚持到最后,那个生活在温室中的公主最终会懂得感恩的。
可现在呢?
这个孩子,这个他一手扶养长大的孩子,竟然敢以未来女王的口吻来拒绝他的一切!
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还没有登基呢,便胆敢如此对他,将他当做低贱的仆人来看待,倘若她真的登基了……
康罗伊攥紧了拳头,他既没有咆哮,也没有发火。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封信丢入了炉火,歪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一时之间,无数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油然而生,其中甚至包括了公布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康罗伊的身世之谜。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壁炉上方的画像,那是一幅早已褪色的复制品,描绘的是乔治三世在位时的温莎园。园中没有公主,没有王后,只有对称的林荫道和一座座大理石雕像。
康罗伊盯着那尊雕像看了良久,眼底忽然浮起了一丝古怪的光。
“他们都忘了她的名字……”康罗伊低声呢喃道:“但我没有。”
他站起身,走向书桌,从最底层抽屉里取出一个布边的发霉长匣。
那是多年前的一封信,信纸早已泛黄,墨水也晕染出模糊的边界。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康罗伊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着空气倾诉:“为什么伊丽莎白很少谈及母亲,为什么她的父亲、我的老岳父本杰明·费舍尔只是个爱尔兰下级军官,然而却能一路升迁当上将军,并且还有足够的资金将她送入上流社会……”
康罗伊摸索着那封泛黄的信笺,嘴中碎碎念道:“我亲爱的伊丽莎白,你出生在你父亲派驻加拿大期间,本杰明·费舍尔将军真的是你的父亲吗?还是说,你自己其实也知道,你的生父另有其人……他是谁?你知道的,对吧,伊丽莎白?你不过是想要假装自己不知道,毕竟老本杰明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父亲,而且也确实很值得你尊敬……但是……你本该是王室的女儿啊……你和维多利亚那个分不清孰轻孰重的黄毛丫头一样,都是肯特公爵的女儿啊!”
康罗伊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失神:“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会在娶了你之后,便立马被他相中,担任他的侍从副官,而后又被任命为肯辛顿宫的总管?”
一想到这里,康罗伊便忍不住生出恶念,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炉火吞噬信纸,直到最后一点白灰翻卷落下。
但最终,残存的理智还是掐灭了他脑海中刚刚形成的自爆计划。
从家庭角度来说,曝光妻子伊丽莎白的可疑血缘只会让她感到伤心,因为即便伊丽莎白并非费舍尔将军的女儿,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伊丽莎白与费舍尔将军之间真挚的父女之情。
从现实角度来说,此时爆出王室丑闻虽然会影响维多利亚的继承权,但这并不是康罗伊想要看到的。
毕竟他现在的诉求是在维多利亚登基后能获得体面的职位和一笔丰厚的养老金。而曝光这件事虽然会打击维多利亚的声望,但是依然很难动摇她的继承顺位,退一万步说,就算维多利亚真的不能继位了,改由坎伯兰公爵登基,康罗伊想要的那些东西依然无法实现。
况且,嚼肯特公爵的舌根,还会大大影响肯特公爵夫人对他的观感,从而使得最后一位完全支持他的盟友离他而去。
最重要的一点是,康罗伊现在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就是肯特公爵的私生女,如果贸然曝光,反倒可能给自己惹来一身脏水。
康罗伊缓缓站起身,他咬着牙想了半天,只得喃喃自语道:“既然她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愿留给我这个姐夫……那我就只能对她实施必要的教养了。”
……
夜已经深了,但肯特公爵夫人的房间依然亮着灯。
她披着一件深红色天鹅绒外袍,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象牙鼻烟壶,神情看起来疲惫而又警觉。
她的女儿,维多利亚已经按照平时制定的作息时间表上床睡觉了,但是公爵夫人知道,这个躺在她面前的姑娘虽然闭着眼,但实际上却和她的母亲一样,根本就没有入睡。
但即便如此,她宁愿躺在床上装睡,也不愿再和母亲多说一句话。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康罗伊走了进来。
他没有行礼,只是站在门边,瞥了一眼床上睡着的维多利亚,随后冲着公爵夫人招了招手。
公爵夫人心领神会的站起身,跟着康罗伊出了门。
两个人刚刚离开房间,公爵夫人便急不可耐的开口道:“利物浦伯爵傍晚的时候来找过我。他说他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很遗憾,他依然没办法改变德丽娜的意愿。我听说,他还带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德丽娜写的?她该不会在那封信里把你的要求给拒绝了吧?”
“比拒绝更甚。”康罗伊一字一顿:“她把我逐出了王室安排之外,拒绝任命,拒绝合作,也拒绝体面。”
公爵夫人脸色微变,语气依旧温婉:“可是……她已经十八岁了,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
“她还住在这个屋檐下呢。”康罗伊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平静得令人胆寒:“她的财物尚未独立,住处仍和您在一起,仆人仍旧由肯辛顿宫统一调配。她是未来的女王,但不是现在。现在,她依然生活在母亲的庇护之下。”
公爵夫人垂下眼帘,没有立即回应。
“殿下。”康罗伊背着手在走廊里踱步:“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在筹划什么。她在远离我们,她在和那个警察,和亚瑟·黑斯廷斯,以及莱岑策划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事。她已经开始把我们当作敌人了。”
“她还年轻。”公爵夫人叹了口气:“她被人怂恿……她误会了我们的动机。”
“她没有误会。”康罗伊靠近她俯下身子道:“她是故意的。她要摆脱你,殿下,不只是摆脱我。”
公爵夫人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痛苦与慌乱。
“我知道您不愿承认,但您不能再纵容她了。”康罗伊语气缓了下来:“我们不能坐视她把自己交到那些人手里。我们必须出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想怎么做?”
“不是我想怎么做。”康罗伊冷着脸道:“是您,殿下。您是她的母亲,所以您有权以她身体虚弱为由,要求她静养。您可以暂停她与外界的往来,限制莱岑的出入,也可以更换仆人,确保她的生活不受外力干扰。”
“这不等于把她关起来吗?”肯特公爵夫人看起来有些害怕,在康罗伊的面前,她的身上总是看不出平日里那种贵族式的权威,反倒像是个平常的德意志小妇人:“就像拉姆斯盖特那次一样……”
她还记得拉姆斯盖特。
一年前的拉姆斯盖特,她眼睁睁的看到过身体虚弱、刚刚病愈的女儿,蜷缩在床榻上的样子。
那时候维多利亚的眼睛里出现的不是温顺,也没有了畏惧,而是防备,是仇恨,是深入骨髓的憎恶,就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动物才会有的下意识的反抗,那是一种名为困兽犹斗的场景。
那一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失去了女儿的心。
那段回忆就像是插在骨头缝隙里的针,虽然公爵夫人经常想要忘记它,甚至在事后还给维多利亚买了许多她平时想要的东西,试图缓和母女关系,但维多利亚虽然嘴上应承,但举手投足的动作里却再也找不到母女之间的亲密了。
公爵夫人每次入睡前一想到那件事,便连呼吸都感到隐隐作痛。
她低头咬着唇,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约翰,我不能……我不想再看见她那样看着我了。”
“她不会再那么看你了。”康罗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冷硬:“她已经不再把你当母亲了,她现在更愿意把莱岑当做母亲,把黑斯廷斯当做父兄,把利奥波德当做引路人。而你,却还指望她主动来抱你,叫你一声妈妈吗?”
“她叫我妈妈的时候,一直都不是很自然……”公爵夫人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是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误会?”康罗伊几乎嗤笑出声:“她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的吃穿用度,书本老师,起居仪式,每一项安排我们都是如何的费尽心思……她怎么可能误会?她不但没误会,她比谁都清楚你对她的爱,但她现在已经不屑一顾了。殿下,她在惩罚你。”
公爵夫人的指节慢慢发白,鼻烟壶在掌心中悄然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地毯上。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但这不是感情的问题。”康罗伊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怜悯的抚摸着她的侧脸:“这是秩序的问题。你不只是她的母亲,更是肯特公爵夫人和英国王储的监护人,您是王位传承计划中不可或缺的象征。如果你今天软弱,她明天就会亲手把你踢出她的生活,就像她今天对我做的那样。”
“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不再是孩子了,她18岁了。”康罗伊叹息道:“她已经成年,已经懂得如何控制别人,如何设局让利物浦伯爵替她说话,如何把拒绝包装成立场,把羞辱美化成风骨。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成熟,也都要危险。”
这番话终于让公爵夫人抬起头,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惶然不安,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女儿世界的中心。
“你是说……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正因为她不再需要你,你更应该抓紧最后的机会让她明白:她还不能没有你。”
康罗伊缓慢而笃定的开口道:“我们不会囚禁她,不会辱骂她,更不会伤害她。我们只是想要让她知道,她的世界还没有脱离母亲的安排。她的房门每天晚上九点钟关上,莱岑必须申请才可以探视,信件必须由你检查翻阅,她不准私自外出、不准接见任何除你允许的客人以外的来访者。殿下,请相信我,我不是在让你惩罚她,而是在给她机会回头。”
康罗伊轻轻握住了公爵夫人的手:“你不这样做,她只会越走越远。你心里明白,她要是真的即位了,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滚出伦敦,把你和我都踢出她的生活。”
肯特公爵夫人沉默了。
康罗伊看到她动摇了,于是趁热打铁道:“您难道不害怕吗?她身边的人都是什么人?要么是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小人,要么是莱岑这样的长舌妇,他们会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王?你真觉得,国家会因为她长得可爱、脾气任性,就容许她按照自己的情绪治理这个国家吗?”
这一次,肯特公爵夫人没有再反驳。
她静静地坐着,仿佛还在消化康罗伊的这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康罗伊没有逼她,而是缓缓地半跪在地:“殿下,我不图职位,不图回报,我只是希望你还能保住你的母亲身份。我会谨慎的安排一切。她的房门,我会命人悄悄换锁,仿得与旧锁无异。莱岑那边,我们不直接驱逐她,只需要派遣别的女仆整日看守她。往来信件由你掌控,所有决定依旧由你来做。”
公爵夫人盯着他,良久后,轻轻点头:“直到她冷静为止。”
康罗伊站起身,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神情,他吻了吻公爵夫人的手背:“您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殿下。明早开始,东翼长廊将不再开放。就像您说的那样,她现在的头脑太热了。”
(本章完)
第852章 公主殿下,请坚持下去
第852章 公主殿下,请坚持下去
我非常期待很可能在不久后发生的事情,既冷静又平静。我一点也不感到恐惧,不过也不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一切。但是我相信,凭借善意、诚实和勇气,有着斯托克马男爵、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莱岑的帮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败。
——《维多利亚致舅舅利奥波德一世》1837年6月
夜色已深,苏格兰场三楼那间专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办公室依然亮着一盏孤灯。
街道上的煤气灯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投进来,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亚瑟站在办公桌旁,手中夹着一根快燃尽的雪茄,目光停留在墙上挂着的伦敦地图上。
地图上几处与王室有关的位置都被他用细针插上了红头图钉,其中肯辛顿宫外沿已经钉满,密得像是警报线上布满的暗线。
《1837年莫氏伦敦异乡人指南》由19世纪出版商兼雕刻师爱德华·莫格制作
房间里的炉火没有升起,只有角落里的一盏便携式的煤油灯炉散着微光。
屋中另一侧的沙发上,考利和休特脱了帽子,他们的衬衣襟口半解,就连领巾也歪在了肩头,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出完便衣外勤没多久。
“第三天了。”考利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听起来好像是被外面的寒风冻感冒了:“我和休特这三天轮班守在外围。第一天,我们以为只是例行换岗。毕竟肯辛顿宫平常也经常进行夜班调防。但是到了第二天,我们发现居然连邮差也被挡在了外头,所以便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头。”
他顿了顿,伸手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折痕累累的手写便签:“今天早上,我去盯的是东南角马厩那边。宫里的送奶工被临时换成了新面孔,还被要求不得和宫内仆人交谈,只能把牛奶罐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仆役呢?”亚瑟问:“有什么变动吗?”
“有几个女仆调离了,原本负责在后厨打下手的那位玛蒂尔达,一夜之间消失了。我们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好像是请假回老家了。”
亚瑟沉默片刻,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缓缓坐下。
休特低声总结道:“门卫换人了,仆人调岗了,邮差进不去,送奶工要停在门外。就连宫外的苏格兰场警察,也被口头要求后撤到外围街口。爵士,五处的莱德利·金警督初步判断,公主殿下应该是又被软禁了。”
考利兴奋的摩拳擦掌道:“爵士,这回干脆就交给我们四处来打头阵吧!我们处长布莱登·琼斯警督已经发话了,让我们四处的警员这几天随时待命。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立刻组织人手冲进肯辛顿宫。”
倒也不怪考利会这么兴奋,毕竟这一年来,托马斯·普伦基特警司和他手下几个老伙计追随亚瑟爵士在拉姆斯盖特勤王保驾的故事在苏格兰场传的简直神乎其神。
更别提,这老几位的警衔还人均晋升了一级,普伦基特当上了警务情报局的副局长,其他几位也调任了其他重点城市的警察局局长助理。
这升官发财的……不,不对,是为王室效忠的机会近在眼前,怎么着也该轮到他迈克尔·考利“为国捐躯”一回了吧!
相较于考利的兴奋劲儿,休特明显就冷静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有着他那位在外交部任职的兄长的教导,休特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话是犯忌讳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的请示道:“爵士,我们要救公主殿下出来吗?”
亚瑟靠在沙发椅上,仰头盯着天板,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他沉默了一阵子,忽然开口道:“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
此话一出,考利顿时有些傻眼,他本以为今天晚上就是来找亚瑟走个形式,谁知道在拉姆斯盖特猛冲猛打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居然一反常态的不愿下命令了。
他忍不住追问道:“爵士,这是为什么啊?公主殿下可是被软禁了,咱们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休特听到这话,吓得赶忙伸手拉了拉他的“好大哥”考利的袖子,低声劝阻道:“快别说了,你在教爵士做事吗?”
考利这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刚打算道歉,岂料亚瑟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在我面前,你们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的。况且你就算不问,这件事我也一定是要向你们解释清楚的。我知道大伙儿都想立功表现,但伦敦不是拉姆斯盖特,而且根据我从其他消息源得到的情报来看,公主殿下现在也没有病危,只是被限制了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
亚瑟的话虽然不长,但是已经把现在的事态解释清楚了。
去年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由于远离伦敦的权力中心,再加上维多利亚罹患伤寒,所以当时亚瑟可以一切从权,再加上普伦基特等人当时都在休假,因此他们是以私人身份追随亚瑟进入阿尔比恩别墅的。
这些条件累加在一起,再加上亚瑟最后又把事情办好了,所以列位阁下们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现如今是在伦敦,虽然亚瑟是警察专员委员会的警察专员和秘书长,但理论上,他的手上只有警察部队的监督权,而没有行政权。
因此,他此时调动警务情报局硬闯肯辛顿宫,首先在法定程序上就说不过去。
而且,在亚瑟头上还有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以及首相墨尔本子爵。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亚瑟私自行动可以说成来不及请示,但如今他人就在伦敦,如果再玩先斩后奏,弄不好就得把自己给装进去。
其次,肯辛顿宫不是阿尔比恩别墅,不是申请一份搜查令就能进去的。作为王室宫殿,肯辛顿宫属于国王威廉四世的私产,除非他们获得了国王的授权,否则硬闯王室寝宫便是谋逆大罪。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障碍都不复存在,维多利亚也只是被肯辛顿宫关在房间里而已,如果到时候肯特公爵夫人帮着康罗伊说话,只说维多利亚是因为近期频繁参加庆祝活动身体不适,那外人拿他们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亚瑟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你们自己看吧。看完之后,记得回去通知弟兄们稍安勿躁,机会有的是,你们用不着急于一时。”
考利将信将疑的翻开那封文件,但是越看他的眉头就皱的越紧,末了,他忍不住把那份文件递给休特:“这是电报报文吧?你不是去培训过电报转译吗?来给翻译翻译。”
休特心虚的接过那份文件,他半年前确实培训过电报转译,但他平时又不干这个活儿,谁知道还能记得多少电码?
不过好在这份文件并不算太长,休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忍不住瞠目结舌:“这……温莎城堡那边说,国王陛下……病危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死寂。
“病……病危了?”
考利重复了一遍刚刚翻译出的那几个字,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度。
休特则更是怔住,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般地骂了一句:“他妈的,怪不得肯辛顿宫现在……这么着急……”
“御医那边暂时还没有给出确切的诊断说明。但据我所知,温莎方面已经打算向外公告此事,并且全英首席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豪利阁下也已经正在前往温莎城堡的路上。”亚瑟站起身缓缓踱着步子,语气冷静得几乎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从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发出电报的措辞来看……危重不稳、建议做好后续安排……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这恐怕不是一场虚惊。”
亚瑟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人意识到维多利亚的加冕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因为威廉四世倘若驾崩,维多利亚作为王位法定继承人,按照惯例,将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宫务大臣第一时间宣读继承诏令,并立刻转入登基过渡程序。
而不论是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是康宁汉姆侯爵,这二位阁下眼下都正在温莎城堡候命。
“可如果公主殿下此时正被关在房中……”考利忽然插嘴,随即又停住了,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出后半句。
亚瑟抬手示意考利打住:“眼下这个时刻,我们这些外人是帮不上多少忙的。现在,她必须要仰仗她自己,她不能崩溃,也不能沉默。她必须站起来,在我们到来之前,首先证明自己是个能承担重任的人。”
考利和休特互视一眼,两位警官异口同声的开口道:“明白了,爵士。”
亚瑟的目光落在伦敦地图上,手指按在从温莎方向延伸至伦敦市区的几条交通要道上缓缓移动。
他没有坐下,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考利和休特也不再吭声,他们知道,爵士每当这样沉思的时候,就意味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片刻之后,亚瑟终于开口:“考利,你替我转告菲尔德,让他立刻派人沿着西南走廊,也就是从斯劳经尤斯顿到切尔西的大路,逐点排查路障、施工、马车阻滞和交通情况……一条一条的查!务必确保从温莎城堡进城的任何车队,不会在中途被耽搁哪怕一分钟。”
考利一听,顿时立正站好,抬手敬礼道:“是,爵士!”
“别急着撒欢。”亚瑟抬眼转向另一边:“休特。”
“在,爵士!”
“告诉你们处长,告诉莱德利,让五处的人密切注意任何出入肯辛顿宫的车队和行人,不管是哪个阵营的信使、马车、驿差,只要他们在附近活动过,都必须备案。”
休特一口答应:“是,爵士!”
亚瑟点了点,又继续补充道:“最后,替我带个话给罗万和梅恩两位厅长,告诉他们事态紧急,我需要苏格兰场的皇家骑警队沿肯辛顿高街与教堂街一线部署,所有骑警在肯辛顿宫附近两英里范围内机动待命,每日黎明至午夜两班轮值,不许离岗。”
亚瑟话音刚落,便看见休特站得笔直,脸上的血色在灯下透出一丝激动的赤红。
他没有多言语,只是迅速整理了一下衣领,将制服外套上的扣子一颗一颗的扣紧。
考利的眼睛瞬间亮了,就是像被火星点燃的烟斗似的。
他的肩膀略微一震,右脚向前一步,几乎要下意识地拔腿就走。
他强忍着激动,把帽子扣回头上,动作比平时快了半拍。手套还没戴好,他就已经伸手去推门,像是一刻也等不及要冲出这间办公室。
“爵士放心。”他说这四个字时,声音发紧,喉结跳动得厉害,像是要把满腔热血压回去:“我向您保证,哪怕地陷马停,温莎的车队也一定能安然驶入伦敦。”
下一秒,二人推开门,风从外面灌入室内,考利和休特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们俩刚刚离开,办公室内转瞬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亚瑟背着手站在窗前,抬眼望向肯辛顿宫的方向,街道上煤气灯闪烁,天空中月朗星稀。
很少向上帝祷告的亚瑟,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
肯辛顿宫,东翼塔楼。
夜风敲打着窗棂,帘子轻轻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穿过这座宫殿厚重的砖墙,悄悄地靠近。
维多利亚蜷坐在卧室床榻的一角,窗帘半掀,火炉中余烬微光,她的脸时明时暗,看不出表情。
窗外又是一阵风,裹着微雨拍在窗棂上,玻璃微微震动。
维多利亚动了动身子,仿佛听见了什么。她下意识望向那扇嵌在墙角的狭窄高窗。那扇窗平日是封死的,只有在夏日通风时偶尔开启。而现在,它竟被撬开了一指宽。
一道极其细小的声音随风而来。
啪!
一个小纸团顺着窗户扔了进来。
维多利亚警觉地站起身,赤足站在木地板上,她先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锁的房门,随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弯腰拾起了那张纸团。
维多利亚趁着炉火的光芒,展开纸团。
纸张微皱,被雨水打湿了一个角,上面的字迹看起来也歪歪斜斜的,墨色很不均匀,仿佛写字的人是在仓促之下速写的作品,又或者是故意为之,担心被人认出来。
但,即便如此,维多利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笔迹。
——上帝保佑,公主殿下,请坚持下去。
她捏着那张纸,指尖发紧,眼中却没有泪。
虽然寥寥数语,但却足以坚定她的决心。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
她知道是谁递的。
她不需要证据。
因为恐怕除了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本人以外,恐怕大部分人都忘了,这里的窗户钥匙一直都是由她保管的。
然后,她走到床边,打开了那只自从失而复得以后从不离身的象牙书写盒。
鹅毛笔蘸着墨水,笔尖在纸面轻轻划过。
她写得很慢,像在掂量每一个词的重量。
——我已知晓。
同样寥寥数语,但也蕴含着别样的份量。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纸条重新揉成团,顺着窗户扔了出去。
“谢谢你。”她低声对着夜色说道,即便明知道或许没人能听到。
(本章完)
第853章 伦敦塔倒了
第853章 伦敦塔倒了
温莎城堡的寝宫中,烛火烧得极慢,火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在空气里断断续续地跳动。
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就像一块吸尽了所有星光与希望的黑绒幕布,紧紧裹住整座城堡,让人绝望的以为再也看不见黎明的曙光。
窗沿上凝起一层水珠,就连风声都隐没了声息,仿佛就连它也不忍打扰寸步不离的在威廉四世身边守候了十日的阿德莱德王后。
阿德莱德王后守在病榻边,斜倚在床侧的靠椅上,身子几乎陷入褶皱杂乱的披毯中。
她已经整整三天未曾阖眼,她的脊背早已酸痛发麻,眼角也跳跃着迟钝的痛意,可她始终不敢睡去。因为她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那只她始终握着的手就会冰冷下去,再也握不回来了。
可凡人之躯终究不是钢铁铸就的。
终于,某种模糊的、难以抗拒的睡意涌上心头,不止是困倦,更像是被沉静的夜色牵扯着,一点一点的沉入水底。
阿德莱德王后的眼皮沉重的就像灌了铅,骨头里仿佛也被注满了冻雨。
她的头轻轻垂下,额角落入床沿的光影中。
终于,她的精神,短暂地,失守了。
她做了一个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世界被掏空,只剩眼前的一片汪洋,那蔚蓝色的海峡,像极了美丽宁静的英吉利海峡,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然后逐渐西斜,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坠入海平面以下的位置。
太阳,
掉进英吉利海峡了。
阿德莱德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像是从冰水中骤然抬头。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威廉,是她日日夜夜守候的丈夫。
阿德莱德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可能是看了眼,她揉了揉自己发酸发胀的眼睛。
她的威廉,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威廉,不知何时居然在床上坐起了身。
他的身子靠在垫枕上,脸颊带着奇异的血色,目光炯炯,甚至带着几分青年水手时代的光亮。
阿德莱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猛地站起身,整个人扑到了床边,声音因为惊喜而颤抖破碎:“威廉……亲爱的,你……你醒了?!”
威廉四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努力从梦境与现实的重迭中辨认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漏出,然而却意外地清晰。
“你又熬夜了。”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威廉四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沙哑,但这不妨碍他的语调里带着年轻时惯有的调皮与怜惜。
一瞬之间,他仿佛回到了那年他们初次并肩而立,站在朴茨茅斯的码头上,远望那艘即将扬帆的霍雷肖·纳尔逊将军的旗舰胜利号的时候。
阿德莱德怔了一下,旋即猛地扑倒在了威廉四世的胸口,紧紧的握住他那只瘦削而温热的手。
“我没有睡。”她轻声说,声音哽咽得像是含着水:“只是眨了一下眼。”
威廉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几乎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鬓,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动夜色,又像是怕这一刻真的会散去。
“你一直都在。”威廉四世开口道:“自从我记事开始,这个世界就一直是嘈杂、麻烦、急不可耐的。但是,自从遇到了你以后,我的世界就安静下来了。”
“你还会好的,你还会好起来的。”阿德莱德哽咽着,她不敢落泪,但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发颤的下巴:“我去叫御医,威廉,你再睡一会……”
“不必了。”威廉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眼神忽然变得清明、安静,就像一片清澈的湖面:“我知道的,我已经看见了。这里,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阿德莱德听着他的话,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的喉咙动了动,想要开口反驳,可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明白,威廉四世眼中的清澈,并不是什么痊愈的预兆,而是灵魂在升天前的回光返照。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我又回到了海上。”威廉四世轻声说道:“在英吉利海峡的风里,桅杆咯吱作响,水兵们唱着老歌,我能听见我的名字在风里被喊出来。”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又沉浸在了那个持续三天三夜的梦境里。
“阿德莱德,我不适合当国王,我一直都知道。”威廉四世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苦涩,反而有种卸下盔甲后的如释重负:“我只是个被硬塞进皇冠里的水手。他们要我像乔治那样讲话、穿礼服、坐在绣着金线的椅子上,可我宁愿穿水手服,喝朗姆酒,把靴子搭在船舷上。”
阿德莱德默默听着,泪水终于从眼角慢慢滑落。
“可我还是做了。”他转头看她:“磕磕巴巴、跌跌撞撞的当上了国王。我知道,我不是拿破仑那样的一代雄主,也不曾带领国家横扫欧洲,更不是他们幻想里的什么改革君主。我的内阁换来换去,我一次都没能赢得议会真正的掌声……演讲的时候经常结巴、骑马摔跤、签法案时手都在抖……”
他说这话时笑了笑,那笑容纯真的不像一个政治人物,沉默在他们之间停了片刻。然后,威廉四世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太久、也许原本打算带进棺材的问题。
“阿德莱德……”他的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窗缝:“你觉得……我,是个好国王吗?”
“你或许不是最好的国王。”阿德莱德泪眼朦胧的斩钉截铁道:“但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最诚实的君主。你没有上天赋予的政治头脑,也没有阴谋家的冷酷。可你有一颗炽热的心,你从不肯看到国家走错一步,即便这有可能使你受辱。威廉,我不觉得还有谁能做的比你更好了。”
威廉四世静静地听着,眼神一寸一寸地软了下去,仿佛那些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被她这一句话全部搬走。
良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认同,又像是叹息。
他的指尖缓慢地收紧了一些,像是要确认自己还能握住她的手,哪怕只剩下这最后的几分钟。
“我这一生……没能给你带来什么好日子。”威廉四世转过头看着他的妻子:“整天在吵架的内阁、永远搬不完的寝宫,还有无穷无尽的恶意流言……你陪着我受尽了这些。”
威廉四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依然努力维持着温和,就像他最后的体面,也要为阿德莱德而保留着。
阿德莱德流着泪轻轻摇头:“别说了,亲爱的。别说了,亲爱的。”
威廉四世望着她,眼神温柔到几乎透明:“我终究……还是要走的。可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呢?我可爱的小妇人……”
阿德莱德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她俯下身去,伏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泪水滴在丈夫余温未褪的肩头:“别走,威廉,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可是,威廉四世没有再回应妻子温情的挽留。
他的呼吸声已经不见了,眼角却仿佛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笑纹。
那双曾经见惯了海浪与宫廷争斗的眼睛,终于慢慢闭上,像一扇曾经敞开的船舱,悄然归于黑暗。
王,已归海。
阿德莱德王后僵在那里,整整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他真的走了。
这一瞬间,一向守礼、从不逾矩的阿德莱德终于崩溃,她低声啜泣,紧接着压抑不住心底所有的哀痛,痛哭失声。
门外的侍卫们闻声而动,几人迅速推门而入,侍卫们本是紧张戒备,可当他们看到床前的场景时却齐齐一愣。
他们从未见过王后如此失态。
房间里只剩哭声与烛火的闪烁。
年长的侍卫长缓缓上前,低头行了一礼:“陛下已经安息,王后陛下,请您节哀。”
阿德莱德哽咽地点了点头,眼中依旧是无法止住的泪水。
她将丈夫的手指一根根地轻轻放下,颤抖着放在了他的胸口,就像是平时为他整肃那套海军元帅大礼服时的触碰。
侍卫长回过头:“传唤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有康宁汉姆侯爵。”
几名侍卫应声退下,片刻之后,走廊上便传来了阵阵焦急的快步奔走声。
身着黑袍的坎特伯雷大主教由温莎主教搀扶着赶到,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也随之抵达。
他们看见躺在床榻上已经失去了声息的威廉四世,以及站在床头默然流泪的阿德莱德,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步履蹒跚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走到王榻前,面对已然平静下来的威廉四世,缓缓取出了福音书与圣油瓶,神情肃穆地开始了为这位水手国王举行的最后一场弥撒。
他用低沉、悠长的拉丁文祈祷,声音如同海浪轻拍王座:“主啊,你是仁慈与荣耀的避风港……”
偌大的寝宫一片无声,只有圣水滴落与福音轻语的回音,缓缓包裹着这位不完美但却诚实、坦率的国王。
今夜,不列颠的星辰仍在夜空上方闪烁。
而不列颠的国王,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伦敦塔倒了。
简洁的几个字母,以势不可挡的速度从温莎城堡的电报站发出。
穿过林间雾气未散的萨里丘陵,越过铺满露水的泰晤士河堤,划破西敏寺的钟声,顺着寒意未消的铁轨,奔向南安普敦、朴茨茅斯和利物浦,越过英吉利海峡和北海冷冽的浪头,直抵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和汉诺威王国。
……
肯辛顿宫的深夜寂静得有些不自然,仿佛整座宅邸也在夜色中屏住了呼吸。
长廊尽头的卧房中,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紧紧合拢,将所有光隔绝在外,只留下炉火尚未熄灭的一点余烬。
忽然间,床榻上的人猛然坐起,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维多利亚大口的喘着气,睫毛沾着冷汗,一缕浸湿的长发贴在颊边。
她的目光带着梦境未醒的迷茫,四下扫视了一圈,像是在确认自己还在现实中,而非那片幽深的幻象之中。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很奇怪。
她梦见一个沉重的王冠,躺在波涛之上,漂浮着,一直漂,漂到了她的脚边。
她想伸手去拿,可那王冠却忽然开始下沉,像一块铅坠拖拽着她的眼睛与心,一直坠入黑色的海底。
海水仿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她动弹不得,窒息得几乎要喊出声。
“祖父……不是,乔治伯伯,还是威廉伯伯……”她喃喃着,语意混乱而苍白。
她伸手摸了摸额角,全是一层冷汗。
维多利亚抬起头,目光落在壁炉旁那座镀银挂钟上。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夜里两点半。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望向床侧。
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往常都会在这时探头看她是否安睡,或者至少在扶手椅上小憩。
可是今晚……
她不在。
维多利亚的心猛然被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揪住了。
她披上睡袍,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厚重地毯上,走向门口,透过钥匙孔向外看。
走廊的烛火依然亮着,但守夜的侍女却不知去了何处。
维多利亚轴了轴门把手,不出所料,还是打不开。
她站在门前,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敲门叫人。
那奇怪的梦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桓,那顶漂浮在水面上的王冠,在夜色里、在冷汗中,竟然越看越像一双正在沉没的眼睛。
维多利亚隐隐有些不安,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折返回床边坐下。
她在床沿坐了片刻,心跳渐渐平复。
她伸手拿起了枕边那本素描本,翻到前一页,是未完成的卉临摹,再往后一页,则是一只停在阳台铁栏上的红胸鸲。
她忽然翻到了最末页,停住了手。
画中那人骑在高头骏马上,马身通体漆黑,鬃毛卷曲如墨,在风中飞扬得像是海浪。
剪裁利落的燕尾服,雪白的手套,左手执缰,右手按剑,双腿紧夹马腹,坐姿笔挺。高礼帽下,是一张轮廓未曾细描的面容。
那张面容被蓄意留白,像是连画者都不敢轻易描摹。
可就在维多利亚注视它的那一瞬,仿佛有一道风从纸页中掠过,卷起了炉灰与夜风的残声。
画中的轮廓,缓缓浮现出一点真实的线条。
鼻梁高挺,眉骨锋利,唇线压得极紧,带着不苟言笑的冷峻。
那不是浪漫的宫廷诗人,也不是中世纪骑士小说配图中泛滥的理想王子,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沉稳的存在。
那是一个……现实中的人。
夜风吹动着马鬃与披风,铁蹄声在泥泞的大路上回响。
十几束火把的光芒照不穿这英格兰六月雾气最浓重的一夜,但却照亮了那匹黑马,以及马背上的人。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没有穿礼服,也没有佩剑,但他依旧披着那身一丝不苟的黑色燕尾服外套,姿势笔挺得像是在接受检阅。他左手执缰,右手戴着白手套,搭在马鞍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亚瑟爵士。”一名骑警凑近了,小声问道:“我们现在是继续等在伦敦的边界,还是向前直行去温莎城堡?”
(本章完)
第854章 绝不回头的黑斯廷斯
第854章 绝不回头的黑斯廷斯
浓雾正从泰晤士河北岸的田野间悄然漫上来,把晨风裹成一团湿重的白絮,缠绕在树枝、马鬃与缰绳之间。
英格兰六月的天总是亮得很早,晨曦尚未出现,天空却已隐隐泛白。
温莎城堡通往伦敦的主干道上,哈默史密斯警哨站前,一队皇家骑警正静默的立于道路两侧,身披斗篷,佩剑挂在腰间,马匹鼻间喷出丝丝热气,在雾中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影。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就站在最前方。
他并未骑马,而是独自伫立于路边那棵被晨露打湿的栗树下,戴着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
他身后那匹通体乌黑的马正不安地跺着蹄,仿佛就连它也意识到了接下来的旅程非比寻常。
忽然,前方传来轻微的车辙与马蹄声。
一支车队破开晨雾,从林间小路飞速驶来。
“亚瑟爵士。”一名骑警压低嗓音,策马凑近:“他们到了。”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望了一眼天边那抹尚未完全亮起的鱼肚白。
车队一个急刹,头车上跳下一名身着教袍的随侍,熟练地打开了车门。
坎特伯雷大主教穿着灰白相间的晨礼长袍,他的脸在车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步履缓慢却极有秩序,一只手拄着镶银权杖,另一只手微微举起。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大主教的声音苍老却不失威严:“威廉陛下,已于今日凌晨两点十二分,驾崩于温莎。”
亚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问细节,只是轻声应道:“我已经从电报报文中知晓了。”
另一辆马车车门开启,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身披黑色斗篷,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大主教还要疲惫,但话语却极其简洁:“我们需要立刻进入伦敦,赶往肯辛顿宫。”
亚瑟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上马,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五指并拢,随即,手腕一转,指向伦敦方向。
雾气正缓缓退去,远方的天边露出一抹初亮的银蓝色。
“天亮之前,必须抵达。”
一声令下,操劳了一整晚的皇家骑警们立即整队,熄灭的火把一支支的被重新点燃,沿着道路边缘如鹤翼般排开。
亚瑟拨转马头,当仁不让的走在了最前头。
队伍出发。
马蹄声踏破了晨雾,车轮碾过尚未干涸的泥泞,沿途的林中小屋尚在沉睡,但远处的钟塔已然敲响四下。
车队沿着主干道疾行,雾气仿佛也感知到了这场肃穆而庄严的旅程,自动为其让路,层层褪去,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尚未苏醒的石砖路。
车轮滚动,马蹄声混着露水声,听起来就像敲击的战鼓,在伦敦的心脏里回响着。偶尔听见几声狗吠从远处传来,声音被雾气裹住,又被下一秒钟楼的钟声吞没。
东伦敦哨所,佩戴羽饰的“白教堂守夜人”已在前方列阵。
他们无需多言,只需在亚瑟一行通过的瞬间,挥鞭一指,便自然的从两侧并入车队,融入编列队形。
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楼下,弓街骑警默默抬手,双指点额,旋即驱马加入。
他们的披风上绣着银白色的十字,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纹章遥遥呼应,神权与王权在此刻并肩同行。
海德公园的哨岗旁,几位近卫骑兵披着崭新的斗篷,从树影中策马而出,沉默的加入了护送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康宁汉姆侯爵的队伍。
整个队列从最初的十骑三车,渐渐扩展为十五骑、二十骑,再到三十骑、四十骑……
战马的铁蹄整齐地踏在同一节奏上,马镫擦过护腿的铜扣发出阵阵脆响。
亚瑟依旧稳稳走在最前方,他没有回头。
沿途驻守交通要道的苏格兰场警察各个站的身姿笔挺,他们看到这列由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引导的车队,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警官们默然的摘下警盔置于胸前,随后微微俯首,向车队行注目礼。
进入伦敦以后,道路两侧的景象也悄然变了。
天边泛起了第一道橘白的曙光,清晨的伦敦仍带着一丝寒意。
街头的商贩们正忙着拉开摊棚、洗净菜筐、擦亮天平与砝码,然而当那列黑色的车队缓缓驶入他们的视野时,空气却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一位女鱼贩正推着小车从泰晤士河南岸渡口来赶早市,她肩上披着厚呢斗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她看见那长队如潮水一般从雾中驶出,顿时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意也在寒气中僵住了。
几个套着皮围裙的屠夫正在店门口将猪肉挑上木架,铜钩还没挂稳,就被阵阵马蹄声惊得转头。
赶着驴车的德文郡农夫正拉着两筐草莓进城,他满脸疑惑地摘下帽子。根据乡下人的朴素认知,他知道,这一定不是普通的送葬,因为没有黑纱,但也不是庆典,因为没有乐队。
伦敦桥边,一个刚从麻袋堆里钻出来的报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那沉默无声却浩浩荡荡的骑警与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他张大了嘴,手里还抓着昨天没卖完的《泰晤士报》,报纸上印着的是一条过时的老新闻——威廉陛下病情稳定。
而在舰队街的报馆里,煤炉刚刚升起,办公桌上堆满了还没有校对完成的晨刊。
火急火燎赶来的编辑们正在将那行冷冰冰的电码抄录、誊清,随后贴在了最上面的封面草稿上——伦敦塔倒了。
这个帝国的心脏,在天亮之前,已经换了血。
车队抵达肯辛顿宫时,天已破晓,橘色的曙光洒在旧式的红砖宫墙上,把每一块石缝都照得隐隐发烫。
车队减速缓行,马蹄声在碎石路上迂回作响,越来越清晰地敲击在这座尚未苏醒的宫殿面前。
高大的铁门紧闭着,门廊上的灯盏尚未熄灭,门前守卫着的是两名身着戎装的冷溪近卫步兵,他们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迷惘与倦意,显然还不知门外这一列黑色车队究竟是何来意。
为首的一名卫兵本能地上前一步,举枪敬礼:“请问……”
话音未落,亚瑟已然翻身下马。
他没有开口,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坎特伯雷大主教交给他的枢密院指环。
在晨光下亮出了那枚刻有“honour, service, crown”的古老银印。
“请即刻通知维多利亚公主殿下,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豪利冕下与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阁下请求觐见。”
卫兵眼神一震,手中的枪械顿时垂下,他先是抬手向亚瑟敬了个礼,随后急忙转身奔向内门。
与此同时,苏格兰场的几支警队在宫墙外悄然出现,他们就像是从地面里长出来的一样。
肯辛顿宫周边的各条道路被安静的接管,来往的车夫与杂役被礼貌地以“临时道路巡检”的理由引至另一边。
康宁汉姆侯爵推开车门,先于大主教下车。
他整了整斗篷,望着偌大的肯辛顿宫,忍不住感慨道:“这座宫殿,可不是为了迎接王者而设计的。”
肯辛顿宫,这座自汉诺威王朝以来便被视作边缘王室成员与王室情人藏身之地的旧宅,从来不属于权力的核心。
可今日,这座宫殿却要见证新王的加冕。
坎特伯雷大主教站在车辕下,静静地望着肯辛顿宫那座镶着汉诺威家族纹章的高窗。
“康宁汉姆。”他低声问道,声音依旧沉稳:“你的人……已经去通知上院和下院了吗?”
“我已经派专人去通知了。”康宁汉姆侯爵轻声答道:“议会将于九点召开临时协商会议,先由上院讨论继位程序,再由下院进行备案转呈。大法官、财政大臣、掌玺大臣以及两院议长都会到场。”
坎特伯雷大主教点了点头,神情却并未放松:“温莎那边的封缄名单已经拟好了吗?陛下的印章、徽玺、文件柜,是否都封存了?”
“全部执行。”康宁汉姆侯爵顿了顿,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出了一点疲惫:“陛下弥留之际没能留下正式的口谕。但按照惯例,威廉陛下的私人信件将由王后带走,国务文书由枢密院秘书移交内务部封存,王冠和权杖则由皇家财产司接管。宫中随侍也都签署了保密承诺。”
“首相呢?”大主教略略抬头:“他是否已经知晓?”
“墨尔本子爵还在布罗德兰兹。”康宁汉姆皱了下眉头:“不过我派了信使连夜赶去。”
大主教听罢,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没有情绪,只是一个从乔治三世时代一路走来的老人,对这个体系依旧能如钟表般精密运转的确认。
这不是最好的安排,但已经是最整齐的了。
铁门紧闭着,寒气从锈蚀的铁缝间渗出,像是有意无意地在拖延时间。
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站在台阶下,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他们的耳边只有晨风和马匹鼻息的白雾在空气里起落。
康宁汉姆侯爵的眉头越来越紧,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侍卫:“事态紧急,劳烦再派人去催催。”
话音刚落,他们的耳边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着制服的男仆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他的神情里没有真正的敬畏,更多的是茫然与局促。
他只草草行了个礼,便开口道:“诸位阁下稍候,约翰爵士马上就来。”
“约翰爵士?”康宁汉姆闻言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肯特公爵夫人和维多利亚公主呢?”
“她们还在起床。”男仆又重复了一遍:“诸位阁下稍候,约翰爵士马上就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晃了出来。
约翰·康罗伊依旧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他的神情里带着一丝隐忍不住的得意与激动,仿佛此刻宫门内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诸位阁下。”康罗伊先是朝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行了个礼,但却没立刻让路,而是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诸位此时莅临,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康宁汉姆侯爵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却被坎特伯雷大主教轻轻一摆手,给拦下了。
“威廉陛下,已于今日凌晨两点十二分驾崩于温莎。”坎特伯雷大主教一字一顿,话语仿佛连空气都震动了:“我们奉王国之责,必须即刻觐见维多利亚公主殿下。”
康罗伊脸上的表情在瞬息之间变幻着,仿佛先是错愕,随即又蒙上了一层“悲恸”的面容。
“诸位阁下……这是何等噩耗!威廉陛下向来仁厚宽和,如今骤然离世,举国必将陷入无尽的哀痛。我与肯特公爵夫人、与公主殿下一向情同至亲,但公主殿下的年纪尚轻……”
他说着,已然迈前一步,手臂微微抬起,似要去与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并肩而行。
然而,康罗伊尚未走近,一道冷冽的声音却在雾气中骤然插入:“站住。”
康罗伊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亚瑟已然上前一步。
晨曦初现,光影从他肩头斜落下来,映得那副黑色燕尾外套上的水珠闪闪发亮。
他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依旧背在身后,但目光却冷得像刀,毫不掩饰的割在了康罗伊的脸上。
“约翰爵士。”亚瑟的语气平平,但却力道十足:“让路吧。”
康罗伊嘴角的笑意像被生生扯断,僵在了脸上。
他站在台阶正中,肩胛骨微不可察地绷了一下,仿佛想用几句客套话把这股刀锋般的气势绕开,可亚瑟却没有给他任何缝隙。那双漆黑的、泛着红芒眼睛沉着、冷静,像是无波的深海,令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再向前一步,便会坠落其中”的直觉。
台阶上空旷寂静,只有风自宫墙檐口掠过。
康罗伊硬着头皮撑了两秒,终于侧身半步。
半步并不多,但却足够把路给让出来。
他低着头,像是在躲避晨光,又像是在躲避亚瑟的目光:“当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国事……国事为重。”
亚瑟并不答话,只抬了抬下巴。
身后的两名骑警会意,上前一步,靴跟在石阶上咔的一声齐整落地,守住了道路两侧。
康罗伊的喉结轻轻一滚,仿佛他的脊梁也被这一下给踩碎了。
“去通知公爵夫人。”康罗伊侧过脸,对身边犹疑未定的男仆低声吩咐:“马上,立刻!就说,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宫务大臣已在会客厅候见了。”
男仆怔了怔,视线在康罗伊与亚瑟之间游移,像在辨认究竟谁才是今晨肯辛顿宫的话事人。
亚瑟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男仆立刻点头称是,几乎是用小跑的姿势沿着走廊消失在了拐角处。
亚瑟握住佩剑护手的白手套动了动,但他没有去触碰剑柄,只是以极克制的姿势把重心微微前移,侧身一步,错开中央位置,把位置让给了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自己则半护半引,立在侧翼:“冕下,阁下,二位先走吧。”
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互视一眼,旋即向亚瑟点头致意,踏上台阶。
康宁汉姆紧随其后,衣袂掠过康罗伊的袖口。
康罗伊仍旧垂着头,只在两位要员的靴尖与袍角经过自己脚边时,僵硬地后退了一小步。
紧接着,亚瑟无声地踏上台阶,步距与坎特伯雷大主教、康宁汉姆侯爵保持着半步不逾、半步不后的礼度。
原本应该由康罗伊自然递补的空隙,被他以不容置疑的态度与崭新的规则准绳占据住了。
康罗伊怔在原地,像是被人从棋盘中央挪开的弃子似的。
他下意识想要并肩上前,却发觉亚瑟已经用肩线和肘线把廊道的空隙牢牢锁住。
他只得收回脚尖,微一躬身,落到了亚瑟身后半步的位置。
走廊很长,红砖与石柱在晨光里落下一段段长影,墙上悬着几幅油画肖像,在清晨的湿气里泛着黯淡的光,走廊尽头,一口立钟正以极其均匀的节奏走着,一声一声,把时间钉进肯辛顿宫的心脏。
亚瑟的靴跟压过石面与毯缘的分界,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他既不看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康宁汉姆侯爵,也不回头。
他只看着前方,那道通往会客厅的拱门,以及拱门之后那扇看不见的门,都已经推开了。
会客厅门口,又有一名男仆迎了上来。
他的眼神先落在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康宁汉姆身上,随后顺着他们的身形往后看,最终定格在了亚瑟的脸上,深深的鞠了个躬:“请进吧。”
(本章完)
第855章 简在帝心
第855章 简在帝心
会客厅的大门缓缓打开时,正厅的灯盏尚未全部熄灭,窗外清晨的雾光像轻纱覆在宫墙上,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未褪的寒意。
刚刚洗漱完成的肯特公爵夫人,裹着件深紫色的晨袍,耳垂边垂下一枚橄榄石耳坠,她的发髻已然挽起,只是鬓角微微散乱,看得出,她来的很匆忙。
她的神色镇定,目光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什么疲惫神情,仿佛什么事都不曾惊扰到肯辛顿的日常秩序。
可亚瑟知道,公爵夫人的这种从容不过是装出来的。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那些手心全是汗,却还要摘帽行礼的人。
那些脚步打颤,却还要坚持走过红毯的人。
在牧师面前双膝发软,却还要讲“自己的灵魂已经准备好奔赴天国”的人。
肯特公爵夫人走进会客厅时并未放慢脚步,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促,看起来就像是循着日常社交名单,要在晨间小憩前履行一场常规的交际义务。
“冕下,侯爵阁下。”她微微颔首致意:“请恕我未能及时迎接。”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德丽娜还在更衣,莱岑已经去唤她了。”
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先后回礼:“殿下不必多礼,我们来得也确实仓促。”
公爵夫人走到椅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指尖轻轻拂了拂坐垫,看起来像是在拂去一层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在斟酌什么不宜出口的念头。
“请恕我唐突,国王陛下……是在何时辞世的?”
“凌晨两点十二分。”康宁汉姆的回答极其克制:“王后与大主教在侧,诸项封缄与文件处理均已完成。”
“我明白了。”她轻轻点头,像是在确认一个迟早会来的消息。
没有悲伤,没有宽慰,只有一种短促的静默。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站在廊柱边的康罗伊。
那是她在十八年英国宫廷生活中养成的本能。
面对失控的局势,她习惯于望向康罗伊,习惯于让他开口,让他提出方案、话术和章程。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康罗伊总能恰到好处地在她沉默之后给出恰到好处的回答。
然而这一次,公爵夫人却失算了。
康罗伊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他原本站在廊柱与窗帘之间的阴影里,像一尊蒙尘的雕像,但当他意识到来自公爵夫人熟悉的召唤时,身体便不自觉地前倾了半寸,喉结微微一动,像是正酝酿着什么开场的句子。
他曾无数次在这种沉默中为肯特公爵夫人开口,从为肯辛顿宫争取预算的演讲,到维多利亚的课程安排,再到为了王储出行排场与圣詹姆士宫的争吵。
他擅长在公爵夫人犹豫的沉吟后接上合宜的用词,将尴尬转化为策略,将突发情况变成自己手中的筹码。
此刻,他几乎本能地想要再来一次。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准备从“殿下忧心过度”或“此时应以平稳为重”之类的套话开口,可他话未出口,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亚瑟没有说话。
他站在壁炉旁,距离康罗伊不过五步之遥,身形笔挺,左手轻搭在手套扣带上,眼神却仿佛越过整座会客厅、越过大主教和侯爵的站位,径直刺入康罗伊的瞳孔。
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怒气,也没有叫人指认得出的敌意。
它甚至谈不上是注视,更像是一种提示。
不需要声音的提醒,不需要动作的威胁,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明白:
此刻,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康罗伊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
他不是没见过被告席上的审视,也不是没在议会走廊里听到过私下的冷语讽刺,可他从未在这样一个无声的场合里,被一个年轻得可怕的骑士,仅仅靠一个眼神,就堵住了全部退路。
他很想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可他知道,那只会让他更难堪。
他当然可以强行开口,但他也明白,这句话只要一出口,便是把自己钉在新政权的对立面上。
他权衡了一瞬。
仅仅一瞬。
下一刻,他的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手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半寸,他站直了身体,又悄然退回阴影,躲进了肯特公爵夫人看不清他面容的角落。
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张嘴,只是微微偏过脸,像是要重新审视墙上的挂钟。
那一瞬,亚瑟同样收回了目光。
他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轻轻将左手移至背后,重新合于右手手腕之上。
空气中一切恢复了平静。
康宁汉姆没有看康罗伊,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誊清的名单,语气平缓而直接:“威廉陛下并未留下口谕。王室财物已经按例封存,内务部已派员前往温莎善后。枢密院通知书正在草拟,九点钟之前将会送达上议院,陛下驾崩的正式公告也将在同一时间对外发表。”
公爵夫人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那动作极轻,却仍被亚瑟看在眼里。
她没有出声,但她站得更直了些。
她还想等,等康罗伊能挤出一个建议、一个词、哪怕一句含糊的开场白。
那种可以顺势说成“公主年幼”“国事纷繁”的委婉提法,一句历史上无数摄政者曾借此上台的话。
可康罗伊还是没说话。
他的眼神始终避着亚瑟。
因为他知道亚瑟一直在盯着他。
康罗伊退得悄无声息。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让肯特公爵夫人明白——这一次,康罗伊帮不了她。
会客厅的气氛再次陷入短暂的凝滞,就像上紧发条的摆钟悬在空中,却再也等不到下一次摆动。
门口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
那是丝拖鞋踩在瓷砖与地毯之间的细碎声响,柔软而清晰。
所有人都听到了。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光线便先一步渗了进来。
那是一道不甚明亮的晨光,从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棂中斜斜地洒进来,透过半空中未散的尘埃,仿佛一条静默无声的纱带,铺到了会客厅的地毯上。
随后,一道轻盈的身影缓缓越过光束,踏入厅中。
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公主。
她来了。
她穿着一袭缀有白边的海蓝色晨袍,披着一件灰白的薄披肩,鬓发梳得整齐,只以一枚伯母阿德莱德王后赠予的珍珠发夹别在耳后。她显然是被仓促唤醒的,但步态却异常安稳,眼神里不见半分惊慌,甚至连困意都不曾停留。
她像是早已预见了这一刻。
维多利亚在门口顿了片刻,目光环视屋内,依次掠过坎特伯雷大主教、康宁汉姆侯爵,再落在母亲身上。
她并没有说话,而肯特公爵夫人也没有迎上前去,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与她对视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既不是怜爱,也不是高兴,更不是伤感,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和疏离。
维多利亚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缓缓转向亚瑟。
亚瑟站在壁炉旁,依旧一言不发,他沉静的像一口井,既不热切,也不闪躲,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该走到那个位置上了。”
紧接着,亚瑟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按在御赐佩剑的护手上,缓缓俯首,半跪在地。
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康宁汉姆侯爵也如梦初醒般的随之行屈膝半跪。
“我等奉命觐见,向您禀报。威廉陛下已于今晨两点十二分,在温莎寝宫安详辞世。”
维多利亚微微颔首,伸出右手,赐予了康宁汉姆侯爵行吻手礼的殊荣。
康宁汉姆躬身前倾,虔诚地吻了吻她伸出的指背,就像是早已认定这双手将握住整个王国的命运。
坎特伯雷大主教紧随其后,他不顾老迈的身躯,弯下身子,动作不似平日那般拘谨,他吻了维多利亚的手背,颤音中带着敬意:“愿上帝与您同在,吾主在上。您现在,便是教会的领袖,信仰的捍卫者(defender of the faith)了。”
维多利亚收回手时,目光微微一动,落在了亚瑟身上。
她看着那个一言未发却始终屹立于会客厅边缘的黑影,那副沉静中带着锋芒的身形、那双沉默却逼退康罗伊的眼睛。
她似乎想起了昨夜速写本上画着的黑骑士,那张模糊的脸,此刻终于在晨光中变得清晰。
她缓缓伸出手。
亚瑟略一迟疑,便屈膝上前,低下头,俯身吻在她指背上。
那一吻不带虔敬,也不显谄媚,只是如同宣誓,又如同承诺。
他知道自己正在亲吻的,不止是手,也是一段新纪元的开始。
亚瑟退回半步,抬起头,语气如常,却带着肃穆的庄重:“女王陛下,伦敦目前治安情况良好。苏格兰场已经完成对于白厅、圣詹姆士宫、肯辛顿、温莎之间所有干道的临时封锁。各区警署已于今日凌晨三点开始协同调度,目前除几起小规模聚集事件以外,暂无暴力事件报告。”
他略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泰晤士河南岸的渡口与教区市场均已布防。皇家骑警与近卫骑兵均已进入二级警备状态,舰队街各大报社将依据预定流程,于早上九点统一对外发布公告。城内钟塔在九点整同步鸣钟,以示开始国丧。”
维多利亚静静听取,途中没有插上一句话。
亚瑟的语调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话音刚落,他便低头俯首,复行一礼,向后退开半步,接着半跪在地。
维多利亚轻声道:“谢谢你,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你总是这么可靠。”
亚瑟的白手套按在胸前:“我的荣幸,女王陛下。”
维多利亚的目光仍停留在亚瑟退下的位置,许久没有挪动。
那一声“你总是这么可靠”说得极轻,像是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讲出这句话。
而在那之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低下了头,双手缓缓扣在了一起。
那不是礼仪中的姿态,也不像平日课堂里的手部休止动作,而是一种无意识的情绪寄托。
沉默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阿德莱德婶婶……她现在还好吗?”
康宁汉姆侯爵顿了顿,旋即低声答道:“回陛下,阿德莱德王后自始至终都守在威廉陛下身侧。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未曾离开寝宫。”
他停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措辞,而后补充道:“她虽然很悲痛,但没有呼喊,也没有痛哭,她只是在为威廉陛下拭去额角的汗水之后,亲手覆上了那块白布。”
维多利亚轻轻闭上眼睛,低下头,那双紧扣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我会写信给她的。如果她愿意,我希望她能在国丧期间住在伦敦……住在我的身边,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康宁汉姆眉眼微动,正欲答话,却看见坎特伯雷大主教缓缓俯身,以近乎祈祷的语气开口道:“陛下之仁心,上帝必然听见。”
维多利亚沉默片刻,抬眼环顾众人,声音极轻,却不容置疑:“都请起吧。”
屈膝的身影依次起立。
维多利亚对着坎特伯雷大主教、康宁汉姆侯爵和亚瑟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向内室走去。
门到半掩时,她忽然回身,与众人目光相接,像是要在大门彻底关上前,把这一刻牢记在心。
砰。
大门轻轻合上,门后的走廊很静。
莱岑早已等在那里,就像往常的每一个清晨,维多利亚走到她的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把额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维多利亚先是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眼泪逼回去。
但她终究没能克制,肩头细细的发抖起来。
莱岑什么也没问,只抬手抱住她。
她哭得并不失态,甚至没有出声,只是把指节紧紧扣在莱岑臂弯处。
泪水既是因为自己不甚熟悉的伯父、国王陛下威廉四世已经去世,也是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的解脱感到激动万分。
但是,很快,她的泪水便止住了。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新君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肯特公爵夫人的脚步声从转角处追了上来,衣角拂过墙面,发簪在颈后轻轻一碰,发出脆响声。
“德丽娜……”她放低了声音,尽力让它听上去能温和一点:“孩子,我想和你说两句,只是两句。”
“我说了,妈妈。”维多利亚没有转身,她只是复述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爵夫人就像是没听见似的:“我只是担心你,外面人多嘴杂,许多事要当心,你听我……”
维多利亚没再解释,她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身边的莱岑淡淡道:“把我的床,从妈妈的房间搬出去。”
莱岑显然也没料到维多利亚的这个命令,这位汉诺威女家庭教师愣了一下,旋即犹豫的点了点头:“如果这是您的旨意……是的,女王陛下……”
维多利亚转身向母亲行了一记极其克制的屈膝礼:“我稍后再来见您。”
随后转身,迈步离开。
丝拖鞋踏在地毯上,毫无声息,她的身影很快没入走廊尽头那一抹渐亮的晨光里。
在维多利亚背影消失的那一瞬,肯特公爵夫人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被抽空了什么。
她愣在那里,手还停在半空,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秒、两秒……直到手臂微微发抖,再也撑不住,才倏地垂下。
“我——完了。”她喃喃自语。
这句话听起来像从很深很深的井里打上来,肯特公爵夫人整个人仿佛被扯断弦,顺着墙根坐了下去。深紫色的晨袍在地毯上铺开,橄榄石耳坠在颈侧颤了两下,坠着泪光。
“我完了……我完了……”
她一边嚎哭,一边重复,声音越说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只剩胸口的起伏。
目睹了这一切的亚瑟,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他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公爵夫人前方半步的位置,俯下身,取出手帕放在了她的眼前,动作极轻,像把一片落叶放回枝头。
他抬手拍了拍旁边侍从的肩膀,示意他们退远,给她留出足够的体面。
“殿下。”亚瑟的嗓音干净至极:“请您节哀。”
肯特公爵夫人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失措与羞惧,她意识到自己在亚瑟面前失了仪,想把泪水及时擦去,怎知越擦越乱。
亚瑟不催,也不劝,只是在她与墙之间,斜斜立住,挡住了往来视线。
他略略侧身,用身体和披风替她遮住廊口的光,免得路过的下人窥见她的这幅狼狈。
“殿下。”亚瑟补了一句,语气平平但却力量感十足:“我保证,女王陛下很快就会召见您的。但是在此之前,您需要先站起来。为您自己,也为了女王陛下。您操持肯辛顿宫这么多年,所以您一定知道,这时候,有许多目光都在看。”
肯特公爵夫人的肩膀抖了两下,呼吸慢慢匀了一些。
她攥紧手帕,努力抬起上身,靠着墙站直身体。
亚瑟伸出手臂,但没有去扶,而是停在半空,给出了一个不着痕迹的支点。
但公爵夫人并没有握住,她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亚瑟向身后轻轻点头,远处的女仆会意,拿来一杯温水。
他接过水杯,递到了公爵夫人手中。
肯特公爵夫人捧住杯沿,指尖仍在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喝了一口。
“谢谢你,亚瑟爵士。”她艰难地开口,声音还在发哑。
亚瑟微微颔首:“这是分内的事。”
“殿下。”亚瑟最后开口道:“走廊风大。请您回房更衣。等钟响之后,再去见陛下。”
(本章完)
第856章 帝师的含金量
第856章 帝师的含金量
清晨的光并不明亮,透过窗帘落在房间里,把所有色彩都笼罩在黑色之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维多利亚独自一人坐在寝椅上,披着灰白的薄纱披肩,眼睛盯着窗外未散的雾气。
她没有整理衣装,也没有召唤侍女,而是静静地靠着。
当她下定决心与母亲分房的那一瞬间,她感到那块压在心头十八年的石头终于被移开了。
可当她独处时候,却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胸口也绞的发痛。
肯辛顿体系的束缚,再没有了,她获得了自由。
但与此同时,继十七年前丧父之后,她现在与母亲也割袍断义了。
天地空荡,孑然一身。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却像是吸进了一整片寒冷的清晨。
空气潮湿而凝滞,连呼出的气息都不带一点温度。
壁炉已经熄火,炭灰上浮着几缕未散的白烟,仿佛多年的争执仍然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她把披肩裹得更紧了一些,却不是为了保暖,而是在给自己的心披上一层盔甲。
维多利亚的手指下意识地滑过扶手的木纹,每一道纹理都仿佛在提醒她,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替她遮风挡雨了。
她对父亲的记忆不多,关于父亲的印象几乎全都来自画像和他人的只言片语。
父亲说话的语气,她无从想象。抱过她的温暖怀抱,维多利亚也从未有过印象。
而现在,母亲也离她而去了。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与她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了。
所以当她抵达终点的时候,回头望去,才会连母亲的半点影子都找不到。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良久,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哭。
她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会不会告诉她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这一切?会不会告诉她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并不急促,也不打扰。
“殿下……不,女王陛下。”是莱岑的声音,她温柔的语气就像是裹在身上的毛绒外套:“我可以进来吗?”
维多利亚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了眼睛,像是收拢刚才的情绪,过了几秒,才低声道:“进来吧,亲爱的。”
门缓缓推开,莱岑看到维多利亚裹着披肩坐在那里,眼圈微微泛红,她没有多问,而是径直走到她身边,缓缓蹲下身来,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温和的请示着:“陛下,枢密院的顾问官们将会在九点前来觐见,听您发表登基后的第一段讲话。”
维多利亚抬起头,眼神一下子迷茫了起来。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成为女王之后,她不仅仅只是有权力把床搬出母亲的卧房,也有维持政府正常运作的义务。
“讲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干:“我……我该说什么?”
莱岑闻言取出一卷整齐的羊皮纸,放在她膝前的小茶几上:“这是亚瑟爵士刚才交给我的,他说,也许您会用得上。”
维多利亚拿起那卷羊皮纸,轻轻将它展开。
墨迹清晰,笔画沉稳。
“既然上天赋予我这份责任,我将怀着感恩和谦卑的心情,努力履行女王的职责。我非常感谢人民一直以来对我的善意和厚爱,也深深相信,议会的智慧和不列颠人民的忠诚将是我最重要的依靠。
我明白,这不是一个象征性的荣耀,而是一份真正沉重的责任。尽管我年纪尚轻,但我希望自己今后的言行,能够配得上臣民对我的信任与期许。
我是在英格兰出生并长大的,是在一位温和而明智的母亲教导下成长起来的。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学会了尊重宪法,热爱这个国家,也理解了自由与秩序的真正意义。
从今天起,我将尽我所能,维护法律所确立的宗教制度,同时保障所有臣民享有宗教自由。我会坚持捍卫人民的权利,努力促进国家各个阶层的福祉,维护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利益。”
维多利亚低头一字一句地默读着,她的指尖还停留在羊皮纸边缘未干透的一小处墨迹。
纸张微微泛黄,却散发着一股干净而沉稳的气息,闻起来就像是写下这段文字的人。
“不是荣耀,而是责任。”
“尽我所能,捍卫人民的权利。”
“维护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利益。”
她读着读着,忽然感到窗外的雾气仿佛退散了些,空气中的沉郁也被缓缓驱离。
一瞬间,维多利亚感觉有些恍惚。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仿佛就站在她的面前,穿着那件合身的黑色晨礼服,袖口系得一丝不苟。
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几页讲义,语气不高,但却从容冷静。
“宪政体制不是让国王依赖的制度,而是国王必须在危机中守住的底线。”
“殿下,成为国家的象征,不等于成为装饰品。您必须先学会让人信服,然后才能让人尊敬。”
“他总是这样……”维多利亚低声说,眼角微微发红:“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给我一些……能让我继续走下去的东西。”
莱岑没有作声,只是抬手为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侍从略显急促但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女王陛下,首相墨尔本子爵、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帕麦斯顿子爵等等,他们都派信使来了,各位阁下预计在两个小时之内就会陆续抵达肯辛顿宫。”
末了,侍从似乎是担心维多利亚不清楚规矩,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依据宪法规定,您在继位后,必须从首相那里获得有关君主职责和言行的建议。”
维多利亚并未立刻起身,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卷羊皮纸重新卷好,放在桌上。
随后,她站起身来,转头对着门外开口问道:“亚瑟爵士,还在肯辛顿吗?”
侍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您可以留下他共进早餐,亚瑟爵士好像为了继位的事情已经操劳了一整晚了。”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那就请亚瑟爵士移步餐厅,除此之外,再帮我叫上斯托克马男爵。”
……
会客厅的炉火已经升起来了,橡木壁板映出火光的波纹,仿佛狮子的鬃毛,微微颤动。
今天的肯辛顿宫,比起往日要热闹不少,许多极少造访肯辛顿做客的政坛巨鳄齐聚于此。
威灵顿公爵坐在壁炉旁那张直背扶手椅里,拄着他那根手杖,银发梳得一丝不乱。
他目光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这位欧陆名将就像是在巡视战场般询问道:“议会什么时候能重新宣誓?”
墨尔本子爵从壁炉对面的座位抬起头,他虽然贵为首相,并且与威灵顿公爵分属不同党派,但是依然不敢怠慢这位国家英雄:“召集上下两院的通知今早四点半就发出了,依据威廉三世第七、第八法案第十五章的规定,上院议员在收到通知后应当立即奉召入宫,上院定在今早十点十五分集会,最快可以在十一点开始宣誓。至于下院,由于下院议员人数较多,通知起来比较费时间,他们的宣誓仪式估计要等到十二点开始。”
墨尔本子爵说到这里,轻轻把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从怀中取出,推向茶几中央。
“这是我前天收到的信,克拉克医生写的。”
威灵顿公爵没有拆开信笺,不过他对这件事略有耳闻:“我听说这几天有不少人经常在你耳边说维多利亚公主……不,女王陛下的坏话?”
墨尔本子爵看了眼四周,随后轻轻点头:“是有不少人,您大概也明白那些人是受了谁的指派。他们竭尽所能的想让我相信,女王陛下经常神经紊乱、胡言乱语。您那边大概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吧?克拉克医生写的这封信,就是专门为了向我解释这回事的。”
“他是怎么说的?”
“克拉克以他的荣誉向上帝发誓,他认为女王陛下不存在任何精神方面的问题,并且还愿意为此赌上身家性命。”
威灵顿公爵微微点头道:“克拉克是个严谨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下判断。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语罢,他抬头望向墨尔本子爵:“既然没有确凿证据,那如果再有人胆敢提及《摄政法案》,我必定亲赴上院为女王陛下辩护。”
墨尔本子爵眼见着与威灵顿公爵在摄政问题上统一了阵线,这位生性散漫的首相终于放松了下来:“很高兴我们能达成一致,阁下。”
虽然康罗伊向来亲近辉格党,并且为了争取辉格党对肯辛顿宫的支持,常常站在激进自由派那一边,时不时就会出来为他们发声。
但是,正如罗伯特·皮尔常常被人调侃为保守党中的辉格党人一样,墨尔本子爵则常常被认为是辉格党中的保守党人。
尤其是在当下辉格党大力打压激进派的大背景之下,墨尔本子爵就更不愿意见到一位康罗伊这样的摄政者出现了。
况且,即便撇去康罗伊的政见,墨尔本子爵也不认为他有足够的能力辅佐肯特公爵夫人摄政。
这一两个月以来,他与许多肯辛顿宫相关人士都有过私下谈话,而这些人的回答几乎可以用斯托克马男爵的一句话全部概括:“尽管我经常在营造公主殿下良好形象的问题上与约翰爵士意见一致,但约翰爵士的情绪极为多变和不知分寸,因此,即使他们设法让他当上了私人秘书,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凭借自己的愚蠢自讨苦吃。”
而相较于斯托克马男爵的评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对康罗伊的评价就更不客气了:“作为一名老警察和法庭常客,无论是从法律的角度出发,还是从民众的朴素认知考虑,我毫不怀疑,如果上院愿意发起调查,那么约翰·康罗伊爵士在拉姆斯盖特事件中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构成初步叛国。”
这时,会客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侍从推门而入,行礼之后向墨尔本子爵开口道:“首相,女王陛下希望先单独与您谈一谈,请您移步书房。”
墨尔本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迟疑。
他起身披上外套,转头向威灵顿略一欠身:“阁下,我先行一步。”
“祝你好运。”威灵顿公爵抬手与他道别,作为英国政坛的头号保王党,他对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墨尔本子爵随侍从离开了会客厅,屋内只剩下威灵顿公爵一人。
趁着其他人还没赶到肯辛顿宫,老公爵原本想要靠着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刚刚合上眼睛,便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谦卑嗓音:“公爵阁下。”
亚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威灵顿公爵睁开眼,声音并不高:“我还以为女王陛下会把你留在身边呢,毕竟对于一个刚成年的姑娘来说,今天的场面可不容易对付。”
很显然,威灵顿公爵已经提前知晓了亚瑟今天的行程。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早在几天前,亚瑟就曾经私下把这份预案向他通报过,并且也得到了这位英国军界领袖的首肯。
亚瑟微微一笑,走到壁炉边,把手套摘下:“她比您想象中更有勇气,也更坚强。”
“是吗?”威灵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新兵蛋子:“但再怎么说,她也才十八岁。我十八岁的时候,才刚从皮涅罗尔军事学院毕业呢。我母亲那时候评价我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我的小亚瑟,他除了拉小提琴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长处了。”
亚瑟笑了笑:“但您后来打败了拿破仑,不是吗?”
威灵顿公爵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运气罢了。”
亚瑟闻言朗声大笑:“这话也就只有从您的嘴里说出来,才能让人信服。”
门外传来几声干脆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皮靴踏在橡木地板上的微响。
“你总是比预定时间早到。”威灵顿公爵侧过头打了声招呼:“早安,罗伯特。”
外罩乌黑披风的皮尔,手里拎着一顶高礼帽,他进门时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会在会客厅看到这两位“老朋友”正谈得热络。
“不过终究比您晚到了一步,公爵阁下。”皮尔的目光从威灵顿转向:“还有你,亚瑟。”
“不着急,还没开始呢。”威灵顿抬了抬手杖:“墨尔本子爵刚去书房。”
皮尔放下帽子,将脱下的斗篷外套交给一旁的仆役:“国家不幸啊!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失去了一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一位经验丰富、强而有力的国王。现在,我们要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托付给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了。”
语罢,皮尔悲观的摇了摇头:“不列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女王了?我都有些记不清上一个女王是谁了。”
“上一个女王是斯图亚特王朝的安妮。”亚瑟顿了顿:“距今一百二十三年,或者,更准确的说,一百二十二年零十个月。”
皮尔闻言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谢谢,亚瑟,你的历史学的很好。”
“感谢您的夸奖。”亚瑟面不改色道:“您知道的,伦敦大学历史专业,三年学业金奖。”
(还有一章,稍晚)
(本章完)
第857章 我,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
第857章 我,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
肯辛顿宫西侧书房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晨光从斜对角透入,把那张覆着墨绿皮革的办公桌照得发亮。
墙上的挂钟刚刚过八点半,门边套着银灰披风的侍从低声报告了一句“墨尔本子爵到了”,便悄然退下。
维多利亚坐在写字台前,身上换了一套深蓝色束腰礼裙,鬓边发丝被重新整理过,只留下几缕柔顺地垂在耳后。她的手还搭在鹅毛笔上,手边放着三封刚刚写好的信笺,那分别是给舅舅利奥波德、姐姐费奥多拉和刚刚失去丈夫的婶婶阿德莱德王后的。
虽然现在继续称呼阿德莱德为王后从礼仪角度十分欠妥,但维多利亚却坚持使用了这个称呼。
而刚刚她与斯托克马男爵和亚瑟共进早餐时,她的这一做法也得到了这两位深受维多利亚信任的“私人顾问”的赞同。
只不过,与维多利亚出于朴素的情感,不愿在这种时候因为称呼的变动而伤害婶婶不同的是,两位顾问认为这是一个很能博得大众好感的举措,所以即便不符礼制,也值得这么做。
门吱呀一声轻响,墨尔本子爵走了进来。
在他靠近之后,维多利亚才忽然发现这位辉格党首相比她预想的要高些,也要老些。
虽然她从前曾经在温莎城堡的宴会上远远地见过墨尔本子爵,但如此近距离的交流还是头一遭。
但这不代表维多利亚就对墨尔本子爵不熟悉,她经常在其他人的谈话中听到墨尔本子爵的名字,偶尔也会在女官们窃窃私语的八卦茶会里听她们提及那些有关墨尔本的难堪事件。
伦敦的贵族圈子里,有许多关于这位现年58岁的辉格党党魁怪癖的流言,比如他自由散漫的性格,又或者是他曾经让3个理发师费足足3个小时的时间拔掉他长出的每一根白发。
还有人会讨论他与卡罗琳·诺顿夫人那桩所谓的“婚外情”通奸案,也有关于他的亡妻、那位与拜伦勋爵闹得满城风雨的卡罗琳·庞森比的,偶尔还会听到一些年长些的女侍谈起墨尔本子爵的母亲,那位乔治四世的情妇,老墨尔本子爵夫人的。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贵族圈子来说,尤其是对于处于受害者一方的墨尔本子爵而言,压根算不上什么重大缺陷。像是今早与亚瑟同来的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康宁汉姆侯爵之所以能够在宫廷立足,在乔治四世时期成为宫廷侍从,在威廉四世当上宫务大臣,靠的同样是他那个给乔治四世当情妇的母亲。
康宁汉姆侯爵的母亲是乔治四世那些数不清的情妇当中的最后一个,也是其中最丰满的一个。关于老康宁汉姆侯爵夫人,有一段在伦敦上流圈子里十分著名的描述:脑子里没有一丁点儿想法,口中说不出一丝见解,只有一双接收珍珠、钻石的手,和一个佩戴珍珠、钻石的巨型阳台。
但是,维多利亚有时候还会从一些稀奇古怪的渠道听到一些与墨尔本子爵相关的、上不得台面的八卦消息。
譬如某位夜莺公馆的大靠山就曾经暗示过墨尔本子爵疑似是个鞭挞游戏的成瘾者,并且他还总是拿鞭子的那个,那位消息源猜测,这或许与墨尔本子爵的成长经历以及坎坷情史有关系。
当然了,那位消息源也未必就有多可信,尤其是考虑到墨尔本子爵在担任内务大臣期间,曾经在冷浴场事件处理中对因公殉职的罗伯特·卡利警官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并且还在事后尝试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苏格兰场的“未经授权的擅自行动”上。
但是对于刚刚继位的维多利亚而言,在不列颠的众多政府部门当中,再没有比苏格兰场更能让她感到亲近的部门了。
毕竟早在她还是王储的时候,苏格兰场就已经给予了她最大程度的尊重和礼遇。
而就在今天早上,一路护送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进入肯辛顿宫的同样是这群可亲可敬的警官们。
可现如今,当她坐着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没有让这些情绪浮上来。
正如亚瑟在早餐时的那句忠告:您是女王了,所以即便再不喜欢某些人,也要学会该如何与他们交谈。
“阁下。”维多利亚站起身开口道:“感谢您一早前来。我知道,今早的安排对您而言也很突然。”
“这是我的职责,女王陛下。”墨尔本子爵半跪在地,行完吻手礼后起立道:“陛下,今日的情势非同寻常。自拂晓开始,信使便开始在温莎、白厅和圣詹姆士宫等处奔走,伦敦街头也渐渐开始聚集人群。大约在两小时之内,枢密院的大部分成员和许多政坛名流便会齐聚肯辛顿宫。按照我们的预期,应该会有两百二十人之众。”
维多利亚静静地听着,眼睫低垂,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墨尔本子爵对此早有预料,毕竟在社会的普遍认知当中,对一位年轻小姐而言,仅仅是出现在一屋子男人面前,就很难做到不脸红、害怕、傻笑或者流泪了。
而作为英国的新君主,维多利亚又显得极其年幼、不谙世事,并且世人又对她知之甚少。
因此,如果不能在这场女王的“初次见面会”上帮助她建立起一个可靠、坚强的好印象,那么就休想让那群位高权重、年事已高的政坛耆宿们把她当回事。
毕竟哪怕是威灵顿公爵这样忠于君主制度的保王党领袖,都曾经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和乔治四世红过脸、吵过架。如果维多利亚不能表现的足够坚强,再加上康罗伊在旁煽风点火,那说不准已经失效的《摄政法案》就会死灰复燃了。
毕竟保守党虽然脱胎于托利党,其中的高等托利派更是铁杆保王党,但这群最铁杆的王党成员对于女性国王的态度其实相当暧昧。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更希望选择一位雄图大略的铁腕君主,就算他不是真正的雄图大略,最起码也要看起来雄图大略。而在看起来很雄图大略这个领域上,男性君主显然比女性君主更占便宜,而这也是高等托利派更希望坎伯兰公爵继位的缘由。
而对于维多利亚的政治倾向,墨尔本子爵其实也一直心存疑虑。
他很担心在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设计出的教育体系之下,维多利亚会被教育成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那样的激进派。
而他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党内最大刺头给踢出英国政治的核心圈。
布鲁厄姆勋爵去了法国和地中海沿岸,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
而达拉莫伯爵则卸任驻俄大使,看在他的岳父是前首相格雷伯爵的份上,墨尔本子爵给他留了些体面,一纸任命状让他转任加拿大总督。
墨尔本子爵还在考虑着这些事,还不等他开口,却听见维多利亚首先发话了。
“子爵阁下。在这个国家动荡的时刻,我希望您和您的内阁成员继续留任,我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考虑我的请求。”
墨尔本闻言,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经过一番铺垫、等待一次试探,才会听到这句话。可现在维多利亚居然主动说了出来,而且说的毫不犹豫,这确实让他难掩惊讶。
“陛下的信任,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他俯身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难掩的轻快:“我谨代表内阁,向您表达最真诚的感激。”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这不是荣耀,而是责任。为了国家的安定,我必须请你们留下。”
墨尔本子爵顺势拿出那份早就起草好的演讲稿:“陛下,恕我冒昧,这里是我和枢密院议长贝斯伯勒伯爵提前草拟的发言稿。如果您确实有这方面的需要的话,可以留下参考,希望这能对您起到帮助。”
语罢,他又换上了那副温和微笑,仪态依旧娴雅:“或者,如果您允准的话,我可以在您接见枢密院时陪同陛下出席。如此一来,假使您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地方,我可以马上就为您提供建议。”
维多利亚下意识想要答应,但转瞬又回想起了早餐时亚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陛下,他们看着你走出来的那一刻,你必须一个人走。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就在台下。”
“不用了,子爵阁下,我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维多利亚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谢谢您,但我这次想要一个人走。”
墨尔本子爵听到她坚定的回答,微微一怔,但随即收敛笑意,神情肃然。
他向维多利亚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起身告退:“那么,陛下,愿上帝赐您勇气与智慧。”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没有再多说。
她唤来守候在门前的莱岑,将那三封写好的信笺交给她,再次确认时间道:“现在是九点一刻?”
“是的,陛下。”
“请为我准备好那套黑色长裙和珍珠耳坠。”
莱岑闻言略显惊讶:“不是这套深蓝礼裙?”
“不是。”维多利亚的语气平静,不容置疑道:“我要穿得和我昨天说的一样。”
维多利亚很快就换好了衣装,黑裙曳地,鬓发简洁,一如昨日梦中。
她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自语道:“我可以一个人下楼。”
在她的身后,莱岑默默地拢了拢她的披肩,什么也没有说。
……
当维多利亚穿过熟悉的走廊时,阳光正从肯辛顿宫西侧的窗棂间倾泻进来,在红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亚瑟就站在转角处,像课间休息时那样,笔直地站着等她。
黑色的燕尾服,剑柄打磨发亮的佩剑,神色平静,不声不响。
“您准备好了吗,陛下?”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
亚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轻轻向她鞠了一躬,退后一步,目送着她踏上那段熟悉而陡峭的楼梯,紧随其后。
那是通往红色会客厅的旋转楼梯。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当她站在这段楼梯口,母亲都会唤来侍女扶着她下楼,而康罗伊更是不止一次严厉训斥过女仆。哪怕她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也会遭到严惩。
所有人都觉得她那条膝盖不好的腿不该承受这样的阶梯,她是个玻璃做的小公主。
但今天,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每一层踏板都比记忆中更坚实,每一次脚步都像是在击碎过去的桎梏。
没有人握着她的手,没有人搀扶她。
她知道,楼下那扇朱红色的门后,正聚集着这个王国最年长、最有权势、最惯于轻蔑新君主的一群人。
政坛的老狐狸、王党的鹰犬、白厅的石像鬼们,甚至还有枢密院书记官查尔斯·格雷维尔那样向来喜欢阴阳怪气宫闱之事的专业毒舌。
她曾在无数次偷听到茶会中女官们模仿的他们的冷嘲热讽。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她该哭鼻子啦。”
“连高跟鞋都踩不稳,怎么统治一个帝国?”
可她今天不是要回应这群人。
而是要统治这群人。
门口的肯辛顿宫侍从见到她独自走来,眼中闪过一丝的惊讶,但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低头行礼,双手推开红色大门。
红色会客厅的灯光全部点亮,混合着透过高大拱窗泼洒进来的阳光,将整个厅堂染上温暖的金红色调。层层迭迭的天鹅绒窗帘、镀金椅背、橡木护墙与银制烛台,宛如昨日旧梦。
她踏进去的那一刻,屋中上百双目光几乎齐刷刷地望向她。
一个身材纤巧、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孩,像是只有十五岁的模样,穿着黑色长裙,梳着简单的发式,她的面容富有光泽,看起来很干净,这是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但她看起来很冷静,步伐沉稳,没有女官陪伴,没有母亲牵手,也没有康罗伊在背后撑场,不像是寻常的贵族小姐,看起来非同寻常,这是所有人接下来的评价。
她只是独自走来,独自走到那张刻有王室徽章的红丝绒椅前,独自坐下。
坐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她开口说话。
维多利亚静静地站起,挺直脊背,环视四周。
阳光打在她耳侧那颗珍珠耳坠上,反出一丝幽光。
她展开手中的羊皮纸,声音清澈、明亮、不带丝毫颤音:
“我,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蒙全能上帝之恩典,继位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基督信仰之捍卫者……”
(本章完)
第858章 无耻之徒
第858章 无耻之徒
我会竭尽全力履行对国家的责任。我很年轻,也许在很多方面(不过不是所有方面)缺乏经验,但是我可以确信的是,我具有强烈的热情和真切的意愿尽我应尽的责任,这点无人能及。
——《维多利亚女王日记》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清晨的雾还没散,白厅街4号的墙体像被潮湿的灰泥包裹着。
窗外,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隔着雾气传来,缓慢、沉稳,每一次回响都像是在把昨夜喧嚣的重演。
刚刚来到办公室的亚瑟把手杖搁在桌角,脱下帽子挂在衣帽架上。
覆着深绿皮革的办公桌边角磨得发亮,昨夜燃烧的蜡烛油在烛台上结成了白色的。
他刚刚坐稳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泡上茶,便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爵士,莱德利·金向您报告。”
亚瑟没有抬头,而是先把那封从怀里取出的黑边信封迭好。封蜡是红的,边缘纹路清晰,上面加盖着王室纹章,那昨天下午枢密院于肯辛顿宫召开临时会议后送来的,信笺的标题并不复杂,内容更谈不上晦涩:《女王陛下即位告示》已由枢密院认证,今日将继续在城中各处宣读与张贴,请谨慎处置人群和异常事件。
最底下则是一行细瘦的签名: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而不是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这是亚瑟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学生使用这样的签名方式。
或许她是想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又或者是像斯托克马男爵说的那样,他认为亚历山德丽娜这个名字很容易会让英国民众联想到她的教父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进而把她与专制君主联系起来。
又或者……
罢了。
亚瑟并不想琢磨那么多,毕竟姑娘的心思总是很难猜的,尤其是十八岁的姑娘。而他这几年为了解开这道大题,已经消耗了太多的脑细胞,并且做过太多有魄力的举措。总而言之,从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的职责来看,亚瑟认为继续这样下去,是极其不合格的。
“进来吧。”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莱德利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身子笔挺的朝亚瑟敬了个礼。
看他这身整洁的制服,看他这副威严的表情,真的很难让人把他和黄春菊街的奎因小姐联系在一起。
不过莱德利今天倒是没有一开口就谈工作,而是对亚瑟的生活嘘寒问暖起来:“爵士,您昨晚休息的如何?”
“挺不错的,从下午四点睡到了今天早上五点。”亚瑟伸了个懒腰,向后靠倒在椅背上:“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得这么踏实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我进入苏格兰场服役以前?”
莱德利抿了抿嘴唇,出于对仕途前景的担忧,他强行把“我觉得可能是1832年6月5号那天”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不过即便亚瑟没有五年前那晚睡得踏实,但从他容光焕发的面貌来看,他昨晚确实休息的不错。
毕竟这位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可是从前天早上六点一直忙活到了昨天下午两点,直到参加完维多利亚女王在肯辛顿宫的初次见面会,他才乘坐马车返回家中。
甚至在返程途中,他还忙里偷闲的分别给苏格兰场、警务情报局以及各地方警察局写了几封信,并对接下来几天全国各地可能会举办的新王登基庆祝活动给出了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治安防控指导意见。
如果不是亚瑟的脑袋上没有挂着枢密院顾问官的头衔,说不准他还想留在肯辛顿宫参加下午两点到四点举行的枢密院闭门会议。
当然了,虽然亚瑟没有资格参会,但警务专员委员会当中的另一位委员,前内务部常务秘书,尊敬的亨利·霍布豪斯阁下以枢密院顾问的身份列席了这次会议。
而当天下午负责肯辛顿宫外围安保工作的莱德利自然在会议结束之后,第一时间找上了霍布豪斯,要求亲自护送他返程,并在马车上热情的向他打听起了枢密院会议的情况。
你问莱德利为什么要打听这些?
那当然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了。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这属于人类的共性,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不过有些人的好奇心比其他人的好奇心更重,比如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属于个体差异,莱德利就很能充分理解并尊重这样的少数群体。
莱德利有意无意的与亚瑟聊起了各位大人物对于女王初次登场时的反应。
“各位阁下对女王陛下的演讲深受感动,尤其是那段开场白:我亲爱的伯父、国王陛下的死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巨大和痛苦的损失,也将管理帝国政府的职责移交给了我。这一巨大的责任如此突然地落在我身上,而我又如此年轻,如果不是寄希望于赋予我这一职责的神圣天意给予我的履行职责的勇气,以及我的纯洁目标和对公共福祉的热忱将得到通常属于一个更成熟、更有经验君主的政治资源的支持的话,我应该会被重担彻底压垮……”
说实话,亚瑟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得意。
当初他在写这段长难句的时候,曾一度担心维多利亚会不会在中途卡壳,但事实证明,是他多心了。
或许是因为维多利亚经受过罗伯特·卡利警官纪念仪式的考验,她昨天在肯辛顿宫的整场继位演讲钟表现的无比流畅、自然,济济一堂的绅士们对于新女王的表现目瞪口呆,许多人在听到她用清脆的嗓音,如此沉着冷静地发表演讲后,都深受触动。期间几位前来观礼的夫人甚至当场热泪盈眶,就连那些平时最挑剔的保王党人都认可了维多利亚身为女王的初次演出。
向来毒舌的枢密院书记官查尔斯·格雷维尔直言:“她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前所未有,对于她的仪态和举止的齐声赞颂和夸奖也是前无古人的,当然,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的表现非同凡响,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最好期待。而她的年轻和无经验,以及对周围世界的无知,反倒自然而然地引起了人们对她的强烈兴趣。”
而格雷维尔的这种称赞似乎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高等托利派的代表、前海军大臣克罗克也承认:“她就像我认识的所有年轻小姐一样有趣又端庄。”
至于不列颠的战争英雄,原本还对维多利亚抱有疑虑的威灵顿公爵,也在这场演讲后立刻表达了他对小女王的支持态度:“女王陛下不仅仅稳稳的坐在王位上,她的气场也充满了整个房间,她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对她感到心悦诚服。”
而辉格党一侧,同样好评如潮。
辉格党议员、知名作家托马斯·克里维自从参加完演讲后,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在和朋友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维多利亚:“我们亲爱的小女王从每个方面来看都完美无瑕。”
而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也对新王不吝赞美:“对于在场的男人来说,她只是一个孩子,甚至是一个‘幼年女王’。但她用最简单质朴的表现,引起了所有人毫不吝惜的称赞。”
诚然,维多利亚的初次登场堪称完美,但是她能激起这么多的赞美之声,在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康罗伊前段时间持续不断的对她的诋毁。
毕竟昨天在场的大部分绅士,或多或少都听到了康罗伊释放的,关于维多利亚精神不正常的流言。
虽然这些谣言未必能迷惑这帮在英国政坛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但还是难免让他们放低了对于维多利亚的心理预期,再加上她本就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所以大伙儿在来到肯辛顿宫之前,几乎一致认为,只要维多利亚不要在台上当场情绪崩溃、大声哭闹什么的,那就算是合格了。
因此,当他们看到女王不止举止得体、演讲流畅,甚至还展现出了一定的君主威仪时,难免会感到欣喜。
而这种上层社会的一致好评,很快就传导到了中等阶层,并进而影响到了下层阶级。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国家仿佛都陷入了对她的热恋。
在今天来到苏格兰场上班之前,亚瑟还特意让车夫绕道舰队街,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虽然天才蒙蒙亮,但舰队街依然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亚瑟去了《观察者》周刊的编辑部小坐,结果发现这帮精神亢奋的编辑正打算将这股具有传染性的热潮命名为“女王狂热”(reginamania)。
而《伦敦费加罗报》则正在对一幅马上就要发表的漫画进行精修,漫画的内容并不复杂,主人公是新继位的维多利亚和英国的拟人化形象头戴高帽、足蹬长靴、手持雨伞的约翰牛,漫画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如果小女王要求,约翰牛甚至愿意把耳朵割下来。
不过最令公众对维多利亚刮目相看的地方,还是在于她对待阿德莱德王后和威廉四世私生子的态度。维多利亚不止让阿德莱德搬进白金汉宫居住,并且还对她的私生表亲、威廉四世的私生子家族菲茨克拉伦斯一家人倍加照顾。先前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一直不让她接触这家人,但维多利亚在继位后仍然对他们很关心,并承诺将会继续保障他们的生活。
而这样的“女王狂热”并不仅仅体现在英国社会,甚至就连昨天在肯辛顿宫观礼的美国公使夫人萨莉·史蒂文森也在给她身在弗吉尼亚的姐妹们的信中写道:“每个人都疯狂地对年轻的女王表示效忠……在所有的社交圈子里,人们无一不在讨论她的美貌、智慧、亲切和沉着。有一千条趣闻轶事讲述了她的善良和那场出色的演讲,而她正是凭借那场演讲征服了所有人和一切。”
不过,关于维多利亚的继位,也不全是正面讨论。
或许大伙儿对于这位新女王最不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她的牙齿上了。
即便是对维多利亚大加称赞的辉格党议员克里维,也委婉的表示:“或许她确实会在吃饭时狼吞虎咽,或者在开怀大笑时毫不端庄地露出牙龈,但我愿意忽视这些缺陷。”
而美国公使夫人的表达则相对直白:“女王的声音非常悦耳,她有着漂亮的胸脯、双脚和大大的蓝眼睛,但女王的嘴是她身上最糟糕的容貌特征。总的来说,她的嘴有一点开,牙齿又小又短,一笑起来就露出牙龈,看起来有点丑。”
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位君主来说,随着统治时间的增长,容貌上的瑕疵会逐渐变得无关痛痒,因此亚瑟对于这方面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并且,牙齿不好看也不影响枢密院成员争先恐后的对他行吻手礼,不影响上下两院的近千名议员于昨日上午十一点和十二点分别向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新君宣誓效忠。
捷报频传使得亚瑟倍感心情舒畅,以致于一大清早他便打算小酌两杯。
他打开酒柜给莱德利倒了杯雪莉酒:“还有呢?枢密院会议上有什么新动态吗?”
莱德利笑呵呵地:“我听说,墨尔本子爵好像在枢密院会议上流泪了。”
“流泪?”亚瑟抿了口雪莉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他觉得今天这杯酒有点咸:“鳄鱼是不会流眼泪的。”
莱德利假装没听懂亚瑟的讽刺,他开口道:“我昨天看见墨尔本子爵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离开了女王陛下的首次枢密院会议,他看起来感动至极。”
亚瑟想了想,倒也没有去特意猜测墨尔本子爵别有用心。
毕竟他从前就听说这位首相私下里经常流眼泪,况且就算他这次别有用心也不影响大局。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当然,虽然我猜测墨尔本子爵的泪水是感动的泪水。”莱德利顿了一下:“不过,有的人认为,他也有可能是被气哭的。”
“气哭的?”亚瑟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谁会在这种日子没事找事,专门去惹首相生气:“出什么事了?谁招惹他了?”
莱德利尴尬的开口道:“是约翰·康罗伊爵士。墨尔本子爵离开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封康罗伊写的信。我听亨利·霍布豪斯阁下说,康罗伊在枢密院会议结束后,拦在首相的面前讨要封赏,还说什么:‘关于我这些年功劳的奖赏,我认为应当是:合理的贵族地位,巴斯勋章的红色绶带,以及从王室内库中支付的每年3000镑养老金。’您知道的,这个标准的养老金甚至超过了内阁大臣的标准。墨尔本子爵出来以后,当着亨利·霍布豪斯阁下的面哭喊着问道:‘您听说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吗?’”
(本章完)
第859章 维多利亚的报复
第859章 维多利亚的报复
相较于前几年,自从墨尔本子爵成为首相之后,亚瑟听到的关于墨尔本子爵的流言确实多了一些。
其实如果抛开墨尔本子爵与苏格兰场的恩怨,这个人的人生经历确实坎坷了一些。
他的妻子卡罗琳·庞森比与拜伦勋爵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恋情让墨尔本子爵在上流社会斯文扫地,而他唯一的孩子奥古斯都·兰姆又患有严重的精神与智力障碍,从小就语言发育迟缓,难以与人交流,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情绪不稳,甚至有攻击性行为,即便他今年都已经28岁了,可依然需要专人照料。
因为这个孩子,墨尔本子爵在生活中长期情绪郁结。他从来不愿公开提及儿子奥古斯都,也几乎不让这个孩子出现在公众场合。
外界有很多人都将他“过度柔弱”和“沉溺情感”的政治风格归咎于婚姻失败与“丧子”之痛,毕竟长期照顾患有精神疾病的儿子确实容易让人感到无力与羞耻,尤其是,他又属于注重体面的英国贵族社会的一员。
正因如此,亚瑟倒不会对墨尔本子爵近几年越来越容易流泪这一点感到奇怪,家庭因素是一部分,再者他也已经58岁了,这个年纪的人确实很容易伤春悲秋,尤其是那些一辈子都过得很拧巴的人,更是容易因为联想到伤心事而流泪。
在老家伙当中,依然能够没心没肺的活着,并且潇洒自如的,恐怕也就只有塔列朗等少数几个人了。
但不论墨尔本子爵性格如何,亚瑟并不想让这位辉格党首相在有关康罗伊的后续安排上展示出半点软弱。
但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康罗伊确实很会挑人下手,因为他的这些要求无论是对威灵顿公爵提出,还是当着罗伯特·皮尔爵士的面提出,或者是去与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商量,恐怕都难逃一顿严厉的当面斥责。
但是他直接去找了首相墨尔本子爵,而且还是私下会面,以墨尔本子爵的性格确实很难做出当面回绝的决定。
亚瑟当然不会忘记康罗伊去年在拉姆斯盖特是怎么对他的,只不过仅就封爵这件事,他确实不大能插得上手,他在宫廷事务上没有一个可以合理介入的身份。
亚瑟忍不住皱起眉头:“康罗伊向首相讨要封赏这件事,其他人知道吗?”
“爵士。”莱德利毕恭毕敬的回道:“我今天过来也是为了向您说明这件事。据我们昨天在肯辛顿宫的观察,枢密院里恐怕有一小半人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昨天我们驻留在肯辛顿宫附近的便衣警员还注意到了斯托克马男爵与墨尔本子爵在肯辛顿宫外的咖啡馆里聊到了这件事。”
“他们聊得怎么样?”
“两位阁下具体聊得什么,我们的警员没有全部听清。”莱德利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不过斯托克马男爵貌似没有那么急于谴责康罗伊。按照他的想法,他这时候更担心,如果女王陛下对她的母亲和约翰·康罗伊爵士的反抗来得太快或者太激烈。会很容易让公众觉得她忘恩负义、忤逆不孝,并且她也将永远无法恢复自己的声誉。”
亚瑟虽然觉得斯托克马男爵的这番话听起来很刺耳,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派来的私人顾问说的确实也有一定道理。
自从英国社会步入现代以来,虽然英国国王依然保留着法律上的诸多权力,但是由于军权和财权基本被议会握在手中,所以国王能否在王位上坐的安稳,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公众对王室的好感度。
尤其是维多利亚这种刚刚继位的新君主,如果一上来就做出许多败坏公众好感的行为,确实很容易引发政局动荡,并且加深社会对她的不信任程度。
虽然维多利亚在昨天的第一次见面仪式上表现完美,但是这不代表她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譬如保守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和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就在赞扬女王举止得体之余的同时,表达了他们的忧虑。
罗伯特·皮尔爵士在参加完见面会后,曾经私下对威灵顿公爵等少数几位保守党领袖表达了他对威廉四世的怀念:“一位真正符合宪法要求的君主,其个人品质、成熟度、处理国家事务方面丰富的经验及其对人、礼仪和风俗的了解,就像轮船的压舱石一样,能消除大臣的三心二意,能降低依仗雄辩术参与议会讨论的演说家轻率言论的危害,能遏制民主的高涨和不满情绪的蔓延,能缓解对放款收税的无端焦虑……从而确保国家这艘大船一直不偏离航道。不幸的是,在我们命运的关键时刻,我们被剥夺了这一优势。”
约翰·罗素虽然不像皮尔说的那么直白,但是他也在公开演讲中表达了以他为首的辉格党激进派对于女王的期待:“历史上,我们曾有过伟大女王,伊丽莎白女王和安妮女王的统治都曾令我们取得辉煌胜利。我们期待未来将拥有一位以平和著称的维多利亚女王。她既没有伊丽莎白女王的专制,又没有安妮女王的懦弱,并致力于完全废除奴隶制、提倡更文明的惩罚犯罪的措施、提升国民教育水平。我希望,对全世界的国家来说,对我们的子孙来说,维多利亚女王的统治或许最终会被历史证明是一件幸事。”
相较于如何平衡好两党关系,在变革的英国社会中取得来自激进派和保守派的支持,如何处理康罗伊反倒成了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
类似的事情,亚瑟其实处理过很多起,甚至他自己也是被处理的人员之一。
换而言之,在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直接对康罗伊痛下杀手肯定不行,毕竟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这几年频频出现在公众场合,公众对于约翰·康罗伊这个名字的记忆也太深刻了些。
亚瑟正想着该怎么对付康罗伊呢,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亚瑟爵士,女王陛下要求今天就要从肯辛顿宫搬进白金汉宫居住,她点名要求要与您确认白金汉宫附近的安保工作。”
……
六月的阳光稀疏地洒在白金汉宫南侧园里,草坪上残留着夜雨后的露水,几只丛间的知更鸟在林中跳跃,似乎也察觉了这座平时无人居住的宫殿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
亚瑟刚抵达不久,便被留任宫务大臣的康宁汉姆侯爵引至白金汉园,说是女王陛下急着召见。
园的树影在阳光下斑驳晃动,玫瑰藤架刚刚修剪过,地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碎叶。白金汉宫的草坪不比肯辛顿宫的大,但却开得更密,风吹过来时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亚瑟沿着砾石小径缓缓走进园深处,远远的便看见那位穿着白底蓝薄纱裙的十八岁姑娘正站在月桂树下,身侧是与她有说有笑的莱岑夫人。
维多利亚的身材不高,但或许是因为有着王冠的加持,今天的她在日光的照耀下居然显得有种不合年岁的挺拔。但她的裙摆还是有点太长了,走动时拖在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到。
“亚瑟爵士,你来了。”维多利亚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比想象中轻了一些:“我刚才从窗口看到你进门。”
亚瑟停下脚步,俯身行礼道:“陛下召见,怎么敢晚到呢?”
维多利亚开心的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有些拿不准该从哪儿说起。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今天一早又过得太快。
她像是突然被推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但是,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这个世界。
“我决定今天就搬过来。”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草:“肯辛顿的房子……住不下去了。”
她没提母亲,也没提康罗伊,她现在不想提。
他们俩昨天晚上留的那封信,维多利亚看了半天才把手指从信纸上挪开,连回信都懒得写,干脆让人带话过去,就说她听了首相墨尔本子爵的建议,白金汉宫不适合让康罗伊搬过来。
肯特公爵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在问自己能否带着康罗伊一起参加女儿的今天在枢密院正式举行的登基仪式。但是像往常一样,她低估了女儿对康罗伊发自肺腑的憎恨。
哪怕公爵夫人强调说,其他人会注意到康罗伊不在现场,而且会说一些维多利亚在登基第一天肯定应该避免的话。
但是维多利亚依然还是那个回答,墨尔本子爵坚决认为康罗伊不应该参加。
而肯特公爵夫人的回应则是写了一封更加居高临下的回信:“你不了解这个世界。约翰·康罗伊爵士也许有他的缺点,他或许犯下了一些错误,但他的意图始终是最好的……这件事太过遭人非议,变得非常不愉快。保重吧,维多利亚,你知道你自己的特权!小心点,墨尔本可不是国王。”
维多利亚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天发生的烦恼一股脑的全部向亚瑟倾诉了出来。
或许,这些事情对于如今的她也称不上是什么烦恼了,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找人说说话。
但即便是这些姑娘家的苦水,只要钻进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耳朵里,那就都变成了实用至极的情报了。
一如亚瑟预料的那样,康罗伊昨天纠缠墨尔本子爵的行为,果然受到了这位辉格党首相的报复。
只不过,由于墨尔本子爵不是威灵顿公爵那样的直脾气,所以他没有当面发飙,而是扭过头便开始在登基仪式等礼仪性场合给康罗伊使绊子,一如他当年在冷浴场事件中两面三刀对待苏格兰场的态度。
墨尔本子爵不仅抢在亚瑟的前头,给维多利亚进了针对康罗伊的“谗言”,而维多利亚居然也毫无心理负担的把“不让康罗伊参加登基仪式的是墨尔本子爵”这件事透给了肯特公爵夫人。
亚瑟听着维多利亚一口气说完,脸上的表情维持得很好,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却不自觉地轻轻动了一下。
“墨尔本子爵坚决认为康罗伊不应该参加。”维多利亚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那么认真,一点儿都没脸红,连莱岑夫人都不敢在一旁抬头。
亚瑟轻轻清了清嗓子,掩去差点从喉咙里笑出来的气音,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的决定,自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嗯。”维多利亚点点头,像是很满意他的说法。她踢了踢裙摆下的一棵小草,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他:“他们说,这里原来是国王陛下的寝宫……现在是我的了。你说,我是不是太急了点?昨天才继位,今天就给康罗伊下了逐客令。”
亚瑟摇了摇头,但没有说话。
维多利亚咬了下嘴唇,有点试探地开口问道:“我不是要故意惩罚他们,我没有对妈妈发脾气,也没有当面说康罗伊什么坏话,但我并没有大声说话啊。我只是……只是照实说了墨尔本子爵的话。我只是,我真的……太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我昨晚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好久,连晚饭都是独自吃的。”
她望向远处:“妈妈今天早上脸色很差。我说完那句话以后,她都没怎么和我说话,只是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的特权’,然后就走了。好奇怪,我竟然不怕。我以为我会害怕……”
亚瑟斟酌了一下,但顷刻之间还是莱德利附体,压下了所有耍机灵的念头,轻轻回答道:“我相信您不是存心让她难堪的。”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但末了,她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虽然我不是存心的,但是……她难堪的时候,我竟然有那么一点……一点点开心。”
说到“开心”的时候,她自己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干脆低下头去看草丛,脚尖在泥土上轻轻蹭了蹭。
亚瑟看着她低下头的样子,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亚瑟语调比平时放缓了些:“您既然已经搬出了肯辛顿宫,又已经让康罗伊缺席了登基仪式。那么接下来,您想好要怎么处理他了吗?”
维多利亚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她当然想过,她其实这几天都在想。
可一旦问题被真正摆在面前,她却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我……”她咬了咬嘴唇:“我本来以为,登基之后,一切就能简单些。可是斯托克马男爵说,我最好暂时不要动他。他说,如果我一上来就急着‘清算’康罗伊,那会让母亲看起来像是被我抛弃,也会让别人说我忘恩负义。”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看向亚瑟,眼神里带着一点无奈的愤懑:“可康罗伊对我做过什么,斯托克马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偏偏劝我要在这种时候大度一点。说,不处理康罗伊可以起到示范作用,如果我连康罗伊都能放过,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就可以顺势帮我建立起一个仁慈君主的形象。”
亚瑟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把手背在身后,习惯性地把所有表情都藏进了站姿里。
“他还说……”维多利亚继续道:“民众的记忆力是很短暂,他们现在爱我,是因为我表现得恰到好处,如果我下一步一不小心就动了康罗伊,就会显得太激进、太情绪化……他说,我是个女孩,所以更不能让我的所有行为看起来像是在复仇。”
她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女孩”两个字的语气,显然这正是她最不甘心的地方。
“可他从来不这么说帕麦斯顿子爵。”她气鼓鼓地补了一句:“也没有这么说过利奥波德舅舅。”
(本章完)
第860章 第一代黑斯廷斯从男爵
第860章 第一代黑斯廷斯从男爵
亚瑟看着她,目光静静的,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等对方把话说完。
直到维多利亚那句“也没有这么说过利奥波德舅舅”出口之后,他才轻轻扬起眉毛。
“嗯……是啊。”亚瑟语气温和,像是在附和,又像是在揣摩:“但利奥波德陛下是国王,帕麦斯顿子爵是老道的政客,而您呢,或许您在大部分人眼中,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罢了。”
亚瑟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他们说您不能像是在复仇,是因为他们认为您还不是个成熟的政治人物。如果您是个成熟的女王了,那即便您像威廉陛下那样直言不讳,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维多利亚哼了一声,感同身受的点头道:“而且他们也没像我这么委屈过。”
“这倒是真的。”亚瑟点了点头:“他们一出生就有权利犯错,而您现在才刚拿到一点点不被干涉的自由。”
在维多利亚看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不急不缓,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迎合妥协,反而像是从某个角落打着灯小心帮她照见她心底的那团小火苗。
无论她在想什么,亚瑟爵士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虽然维多利亚不喜欢斯托克马男爵的建议,但是她也想得明白,在处理康罗伊的问题上,斯托克马男爵的建议是对的,并且就连利奥波德舅舅也在来信中支持了他。
如果仅仅只是斯托克马这么说,维多利亚或许还可以不当回事,但如果连她最亲爱的舅舅也站在了那一头,那她就不得不郑重对待了。毕竟从小到大,舅舅还不曾在任何一件事上亏待过她。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扯了扯裙摆。
亚瑟却像是忽然换了话题似的:“说起来……”
他轻描淡写道:“约翰·康罗伊爵士有没有提到过自己最想要的封赏是什么?”
维多利亚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帮他说话吧?”
亚瑟笑了,笑得不甚认真:“我哪敢。只是好奇。”
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听起来就像是说给维多利亚一个人听的:“如果我没记错,他昨天写给墨尔本子爵的信上,是这么要求的:合理的贵族头衔,一枚红绶带的巴斯勋章,三千镑退休年金……嗯,还有,配得上他这些年忠诚贡献的体面身份……”
“他竟然……”维多利亚气得瞪大了眼睛,“墨尔本子爵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
她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语气里甚至带出了三分薄怒的颤音。
亚瑟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没有出言安抚,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把怒火如果不添点柴,是不是还烧不起来。
谁知还不等亚瑟开口拱火,站在维多利亚身侧的莱岑夫人,已经抢在前头开了口。
“因为墨尔本子爵一向喜欢自作主张。”莱岑夫人开口道:“还有,他大概以为,这种事不该‘打扰’女王陛下。这像极了约翰·康罗伊爵士的风格,不是吗?”
如果莱岑不是这时候开口,亚瑟倒差点把她给忘了。
归根结底,在想要弄死康罗伊的人群当中,他亚瑟·黑斯廷斯还是有点排不上号。
论起这些年与康罗伊的恩恩怨怨,无论是维多利亚还是莱岑夫人,都得站在他的前头。
毕竟对于亚瑟来说,康罗伊最多只是不尊重他,但是对于维多利亚和莱岑夫人而言,要么是差点被康罗伊的安排要了命,要么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被康罗伊排挤。
维多利亚显然被激怒了,但她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打算听听亚瑟会怎么说。
亚瑟心领神会的开口补上了谈话的空隙:“其实,约翰爵士的这份清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请愿书,里面还有最后一句话,那句倒是挺有意思的。”
维多利亚闷闷不乐的坐在了长椅上,语气生冷道:“他说什么了?”
亚瑟摊了摊手,像是在聊什么不值一提的段子:“他说,如果陛下不愿让他这么早退休,他也愿意全权退居幕后,以陛下私人顾问的身份,静候差遣。”
“私人顾问?”维多利亚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个职位就像是细针,精准地戳中了她记忆中最黑暗的角落。
维多利亚再也按捺不住,她看起来既愤怒又恐慌:“不可能,这不可能。但是,让我给他封爵也是不可能的。”
亚瑟微微一笑,像是早已预料到维多利亚会这样说。
对于正宗的白厅老官僚来说,每当遇到这种难题的时候,就是发挥他们“聪明才智”的好机会。
眼下,摆在维多利亚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对康罗伊的条件照单全收,这一点维多利亚自然无法接受。
要么,拒绝康罗伊的请求,双方一刀两断,但如此一来康罗伊绝对会伙同肯特公爵夫人闹起来,弄不好很可能会危及维多利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
但众所周知,政治,尤其是英国政治,向来都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对于亚瑟而言,康罗伊虽然为人恶心,但留着他却依然有用处。
如果想要扳倒康罗伊,亚瑟只需要放出康罗伊在肯辛顿宫任职时留下的那些形迹可疑的财务账册,虽然肯特公爵夫人那里的账册很难弄到,但是索菲亚公主的资产明细,只要亚瑟愿意下点工夫,又或者是点钱让维多克帮忙调查什么的,还是很容易理清楚的。
尤其考虑到在威廉四世驾崩之后,坎伯兰公爵将继位为汉诺威王国国王,而威廉四世任命的汉诺威总督剑桥公爵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要知道,在乔治三世的子女当中,与索菲亚公主最亲近的两个兄弟便是病逝的大哥乔治四世以及剑桥公爵了。
以剑桥公爵的脾气,以及他与姐姐索菲亚公主的关系,届时亚瑟只要把财务账册的事情放出风去,那闲下来的剑桥公爵八成会亲自出马替姐姐讨个公道。
只不过,这件事不急于一时,得等康罗伊身上的关注度下去以后再动手。
况且肯特公爵夫人目前貌似尚未抛弃这位肯辛顿宫的大总管,亚瑟可不想把他们俩给一起得罪了。
再者说,自维多利亚继位以后,虽然这位常年受教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好学生依然对老师抱有浓厚的师生情。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单是凭借感情来维系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与君主之间的关系,必须要在感情之外再绑上现实的利益。
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能够替女王陛下妥善的处理好约翰·康罗伊,便是一条至少维持三到五年的可靠利益。
亚瑟站在那儿,神情沉静如水。
他并没有立刻为自己的沉默辩解,反倒像是有些迟疑,直到维多利亚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他才轻声开口道:“陛下,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但她放在膝头的手指悄然动了一下。
在肯辛顿宫近距离观察过维多利亚三年的亚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好学生心动了。
亚瑟犹豫着开口道:“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去和墨尔本子爵商量一下,暂时同意约翰爵士的部分条件,譬如我们可以给予他一笔固定年金,作为他卸任后继续效忠的体面报酬。同时,也可拟授一份从男爵爵位……”
“从男爵?”维多利亚抬起头,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看得出来,即便是这个条件,她依然很不乐意,但相较于其他两个选项,这个选项相对来说好接受一些:“可他要的是男爵爵位,你也知道,他想要进上院。”
亚瑟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但问题在于,上院不想让他进去。”
这句话一出,莱岑夫人险些没忍住笑声,幸好她只是低头咳了一声。
维多利亚微微一怔,仿佛逐渐明白了亚瑟的意思:“可是……如果他还是坚持索要男爵爵位的话……该怎么办呢?”
亚瑟把握住这个契机,继续往下说:“他坚持索要也无伤大雅,您可以承诺给他一个爱尔兰南部的男爵爵位,但是需要等到一个现有的爱尔兰贵族去世绝嗣后才能获封,毕竟男爵爵位只有那么多,除非他能像威灵顿公爵那样打赢滑铁卢,否则您也不可能凭空给他变出来一个。”
莱岑夫人也听懂了亚瑟的潜台词:“让他看见前途,但不立刻兑现?这样他就不能声称没有得到回报,因为名义上,他正在等待国家的安排。而且,如此一来,他也很难继续保持喧嚣,因为如果他再继续唱反调,他会担心女王陛下可能顺势撤回对他的封爵许诺?”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您说的没错,况且现在封给他的从男爵虽然无法列入贵族名单,但也已经足够让他在社交场合里摆足派头了。他可以印制家徽、定制座钟、告诉宾客他是约翰·康罗伊爵士,第一代从男爵。”
“但他还是不能去上议院发言。”维多利亚低声喃喃道:“这样他就可以离我远一点了……”
“正是。”亚瑟笑着回道:“如此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您的手中了,陛下。”
维多利亚眉头一挑,脸上又有了笑容:“那如果今年……我是说假如,某位爱尔兰的阁下发生了不幸,而且正好绝嗣了呢……那又该如何是好……”
亚瑟轻轻摇头道:“陛下,您用不着担心这一点。您难道忘了我们黑斯廷斯家族的亨廷顿伯爵头衔是怎么恢复的了吗?”
亚瑟一提起亨廷顿伯爵继承案,维多利亚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在英国,当一位贵族去世并且没有留下明确的合法继承人,或者有多位声称拥有继承权的远亲时,头衔的归属问题在法律上就会被认定为“贵族继承权申诉案”,并立即进入正式的法定审查程序。
而这个所谓的法定审查程序,首先需要宣称者委托律师或公证人以书面形式向君主递交请愿书。
通常情况下,君主会在收到请愿后把案子转交上院,并交由上院贵族资格委员会审理,这个委员会的组成人员通常都是资深贵族和法官,他们负责主持听证,查阅谱系资料,并询问证人等等。
此外,王室法律顾问也要从旁辅助,代表王室审查请愿者是否存在冒领或虚构的情况。
如果上院贵族资格委员会和王室法律顾问认定继承合理,则由君主正式签署《确认继承诏书》,确定该头衔的归属。否则的话,君主将亲自认领这个绝嗣的头衔。
大伙儿一看就知道,这么一套流程,就算走得快,也得两三年才能跑完。
如果中途卡在哪一个环节,那等上个三五年也不算多稀奇。
即便以最坏情况考虑,今年就有爱尔兰南部贵族绝嗣,那只要稍微在程序上拖延一下,康罗伊想要拿到男爵爵位也得等到五六年之后。
如果存心想要刁难康罗伊,亚瑟甚至可以替维多利亚代劳此事,随便去大街上找上十几二十个绝嗣贵族的“远房表亲”,让他们排着队,每隔一个月便去写一封宣称头衔的请愿书。
如此一来,别说拖个十年八年了,就是拖上二三十年,你也没办法在程序上挑出半点毛病。
“亚瑟爵士。”维多利亚笑得眯起了眼睛。
“陛下?”
“你是不是很得意?”维多利亚的语气里既没有怒气,也没有责备,反倒像是在揶揄:“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整他?”
亚瑟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回道:“倒也不是整……我只是觉得,把他困在他梦寐以求的头衔门口,比直接给他一巴掌,更能让他感到痛苦。”
维多利亚听罢,咬了咬下唇,像是被什么逗笑了,却又不肯承认:“您这个人啊……不过,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刚刚差点就又被他们左右了。”
“不是提醒,是陪着想。”亚瑟纠正她道:“您是女王,不是学生了,没人能替您决定。我,还有莱岑夫人,以及其他所有臣民所能做的,无非就是把所有可能性都找出来,就看您自己觉得哪个更合适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一直说下去,直到您不想听为止。”
维多利亚静静听完,手指还在膝上轻轻摩挲着裙边。
半晌,她抬起头,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亚瑟爵士,从男爵的爵位真的很能让人摆足派头吗?”
“当然,陛下。”亚瑟笑着回道:“从男爵毕竟距离男爵只有一步之遥了,虽然不足以与上院的阁下们叫板,但在下院看起来还是挺突出的。”
维多利亚仰起下巴,笑意藏也藏不住:“那……第一代黑斯廷斯从男爵,你觉得好听吗?”
话音落下,园里忽然静了下来。
莱岑夫人抬起头,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不过转瞬,她又觉得这样的封赏理所应当,如果康罗伊都能以忠诚与功绩自我标榜,并获得一个从男爵的头衔,那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又有何不可呢?
亚瑟沉默片刻,他也没料到自己差点一只脚迈进上院了:“陛下,此等殊荣,我从未奢求。”
维多利亚听到亚瑟的婉拒,反倒愈发坚定了她要给亚瑟晋封的念头:“我不是因为您的奢求才要赐下,而是因为这是您应得的。康罗伊的要求让我明白了,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总把爵位当作讨价还价的筹码。但我不愿再被动。我希望别人看到,真正能得到我信任与奖赏的人,是您这样的国家栋梁。”
(本章完)
第861章 英国警察的主保圣人
第861章 英国警察的主保圣人
《宫务大臣署牒:任命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为非常驻侍从官》
签发机构: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宫务大臣办公室
日期: 1837年7月1日
文号: lc/vict/37/172
奉女王陛下钦命,特此任命: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警察专员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
为女王陛下非常驻侍从官(groom-in-waiting,extra),
准许其在不影响本职事务前提下,参与王室召见、国事典礼、宫廷礼仪、国家宴会及其他由女王陛下指定之事务。
该职务不列入宫务大臣办公室日常轮值,视女王陛下诏命按需出勤,于陛下左右侍侧应命、执礼或引见贵宾。该职按例不附薪俸,然女王陛下命内库拨付王室津贴若干,以昭荣宠。
《宫廷通行札》
持札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允准通行以下区域,不再另行申请:
白金汉宫北廊、东侧候厅
圣詹姆士宫长廊与朝见厅
温莎城堡国事塔与议事厅
女王陛下随行场所之外庭、接待厅及教堂区域。
自签发之日起,即日生效,若有违令,当依王室惯例裁决。
签名:
弗朗西斯·纳撒尼尔·康宁汉姆,第二代康宁汉姆侯爵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宫务大臣
奉女王陛下之命
——克莱夫·埃姆斯利《警务与王权:从苏格兰场到白金汉宫(1829–1887)》
在伦敦街头巷尾代代相传的传奇故事当中,常常会有坏蛋成为主角和英雄,然而每当这种情况出现,警察或者说警察的前身,那些治安官和守夜人们,就不可避免的要沦为小丑之类的滑稽角色。
在这方面,甚至连英语文学的开创者莎士比亚也不能免俗,他在《无事生非》当中描绘的“狗不理”警官以及他那些愚蠢、笨拙的手下们,便是源自这座城市经常拿警察开涮的老传统。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警察通常被伦敦市民称为“放哨的”。因为最早的伦敦警察确实负责蹲在伦敦的城墙附近放哨望风。14世纪时的文件甚至明确规定了这帮放哨的家伙要负责:全天候驻守城门内外以及城墙下,并对骑高头大马或佩带武器的入城者严加盘查。
但到了后来,出于治安需求,当地的住民们又自发组织起了打更队伍,除了打更、放哨以外,他们通常还肩负着追捕犯人、抓捕夜游者和其他不安分人员,并将他们扭送治安法庭的责任。
但这样的差事毕竟太苦了,所以到了后来,富裕些的住户通常会在轮到打更放哨的教区劳役时,钱雇人代替他去干活。然而由于报酬并不高,所以你自然也就别对这群来打零工的打更人的素质抱有多大期望了。
按照老人们的说法,旧时代的打更人就是从社会渣滓里挑出来的,他们右手抓着棍子,左手提着灯笼,头戴古怪的宽边帽,身穿厚重的大衣,上面会标示他的职业,一到晚上,他们就去大街上巡逻,敲钟时会叫唤两声钟点。
当然了,老人们的说法也不完全准确,因为打更人当中倒也不乏负责任的。
负责任的打更人在街上巡逻时,会一路拿着棍子去捅店铺和房屋的门,确保全都上了锁,如果房屋没有上锁,他就会去告诫业主。有时候,他也会收些钱去叫醒需要起早赶路的市民们。
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打更人是老人们口中说的那样,迟迟才上更,就算上了更也得先找一处视野开阔的凉快地方聚坐聊天,甚至有时还会出现打更人因为白天劳动太累或者酗酒,直接睡过去的情况。
而且由于打更人的报酬太低,所以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向来是不屑于干这个活儿的。
相较于去打更,这帮小崽子们显然更乐意在喝了点酒以后给这帮“老东西”找麻烦。
如果他们发现打更人在打盹,就会连人带棍一起给他掀翻,然后像是捉弄仰面朝天的乌龟一般,对着他拳打脚踢,直到其他更夫赶来救援才一哄而散。
虽然这都已经是旧时代的风景了,但小崽子们喜欢趁着月黑风高时袭击警察的特点倒是没怎么改变。
虽然苏格兰场警察和他们的前身打更人一样不受欢迎,但他们标志性的燕尾服制服和声名在外的“蓝龙虾”恶名确实让那些喜欢没事找事的恶棍们有所顾忌。
不过,相较于打更人这个职业,苏格兰场其实是一个相当不英国的组织。
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并且从上到下都实行着极其中央集权的体系,不管是从内往外看,还是从外往内看,苏格兰场的存在都高度违背了不列颠自古以来的大众化、自由化的精神。
《泰晤士报》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初,甚至都相当旗帜鲜明的批评过,他们认为苏格兰场就是专制统治所发明的一架机器。
正因如此,当初罗伯特·皮尔爵士为了成立苏格兰场,不得不大费周章的通过将老城(伦敦金融城)警力排除在苏格兰场的职权之外的手段,以及街头犯罪和流浪罪的各种统计数据逗乐特别委员会的手法,才确保了《大都会警察法案》成功通过议会审议。
对于伦敦市民来说,在《大都会警察法案》通过八年之后,他们看到了这项法案深刻地改变了伦敦的城市面貌,感受到了显著下降的犯罪率。
而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说,苏格兰场的成立是使他迈出了个人职业生涯的一小步,但这却是英国警察制度迈出的一大步。
1829年苏格兰场挂牌以来,这帮穿着深蓝色燕尾服的新兵蛋子就成了全伦敦的笑料。
小孩子追在他们身后喊“皮尔佬”,醉鬼在小巷口冲他们吹口哨,女仆们则捂嘴偷笑,说这些人不过是换了制服的年轻更夫罢了。可无论人们怎么取笑,苏格兰场的脚步还是每天都出现在大街小巷的石板路上,棍子和手套成了新的街头风尚。
1832年的时候,伦敦可没给他们留什么面子。法国的革命风潮一吹,英国的街头也跟着沸腾了。
示威的队伍从东区一直挤到白厅,议会门口人声鼎沸。军队在后头拉线,警察在前头挡路。
人们骂他们是政府的狗,可伦敦塔下一声枪响……
嗯……罢了。
总归比法国人出动龙骑兵才把事态平息下来要好。
1833年以后,局势慢慢缓了下来,虽然中间出现了冷浴场事件,但街头的偷窃案和抢劫案数量总归降了下去,这时候市民们才开始半信半疑地承认,也许这群“蓝龙虾”不是全然无用。
而到了1834年威斯敏斯特宫失火,圣马丁教堂罗伯特·卡利警官的纪念仪式举行后,警察制度的风评在这个城市居然开始逐渐转好。
到了今年维多利亚女王即位时,苏格兰场也算是从风雨里熬出了个模样。
伦敦市场街头,炭火炉子上油煎面饼的香气混着雾气弥漫开来。
摊贩们刚刚支起棚子,推车上的蔬菜上还挂着露水,马蹄声和叫卖声交织成一片。
两名身着制服的小警察挤在一个早餐摊位前,手里各自拿着粗糙的锡盘。
两块面包,几片烟熏的培根,再添上一杯热牛奶,这便是他们今天的早餐了。
“听说了吗?”个子高些的那个咬下一口面包,声音含糊不清道:“亚瑟爵士真的被任命了。白厅那边的消息都传开了,听说《伦敦公报》过两天就要登出来,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矮个子的那个正喝着牛奶,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亚瑟爵士又有什么新任命?他不是刚去警察专员委员会没多久吗?这么快又要调走了?”
高个子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调走?呵,你想得太小了。这次可不是单纯的换个差事。”
矮个子愣了愣,把杯子往桌上一搁:“不是差事?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能真进内阁了吧?爵士又不是议员,怎么当大臣呢?”
说到这里,矮个子的迟疑了一下,随后捏着下巴分析道:“不过……按理说,国王驾崩,议会必须要重新举行大选吧?我记得前几年乔治四世驾崩,不就重新举行选举了吗?难道说爵士这次……”
高个子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把嘴里的培根喷出来:“斯蒂芬,你脑子里净想那些有的没的。议会大选是议会大选,跟亚瑟爵士能不能进内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况且就算现在重新大选,他哪里来得及准备呢?”
矮个子涨红了脸,不服气地辩解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还能捞到什么好处?我只知道他从巡警干到警察专员委员会已经快得让人瞠目结舌了,再往上,他还能去哪儿呢?难道是去见上帝吗?”
高个子眼珠子一转,卖着关子:“我听说啊……是要让他管情报。”
矮个子一愣,眨了眨眼:“情报?他本来不就在管情报?警务情报局有什么事都先上他那里去一趟,就连咱们这些苏格兰场的兄弟部门拿到的情报都是二手的,要是想要拿到比这还新鲜的情报,那爵士他就只能自己上街头蹲点了。”
高个子把最后一块培根塞进嘴里,慢腾腾的咀嚼着,眼角还带着几分得意:“你还真以为只是苏格兰场那一亩三分地?我说的可不是咱们平常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矮个子的哼了一声:“那你是不知道警务情报局平时都在干什么事情,说出来吓死你!”
高个子本来还故作神秘,听见这话不屑一顾的呵了一声:“吓死我?得了吧,斯蒂芬,你当我不知道,他们不也就干点往工会里安插线人的脏活吗?你当我不知道?”
“哼,你以为就这些?我告诉你,他们可不光盯工会。”
高个子翻了个白眼,咬着面包焦边含糊道:“那还能干啥?别跟我说是去追小偷,咱们才是干这个的。”
矮个子左右看了看,随后压低嗓音道:“前阵子我在巡夜,亲眼瞧见警务情报局的人钻进了……”
还不等他说完,高个子的便打断道:“妓院。你当我不知道?他们经常去那种地方蹲点儿。”
矮个子一听急眼了:“放屁!我看见他钻进了黄春菊街。”
高个子正准备把面包塞进嘴里,听到这几个字,顿时手上一抖,差点把半块面包掉在地上。
他赶忙捂住了同伴的嘴巴,眼睛瞪得圆溜溜:“黄春菊街?你小子可别胡说!这事情……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有你好果子吃的。”
矮个子一把扯开他的手,言之凿凿道:“胡说?我亲眼看见的!那家伙打扮得鬼鬼祟祟,钻进那条街,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你要说他是去抓人的,那我怎么好半天没见押出来一个犯人呢?”
高个子脸色吓得都白了,额头直冒汗:“斯蒂芬,你小子是不是疯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就算你真看见了,那也得烂在肚子里,谁敢往外嚷嚷?”
矮个子双臂环抱,嗤笑一声:“嚷嚷?我又不是傻子。罢了,这事情你知道就行了,具体是谁你就别问了。”
高个子咽了口唾沫,心虚的看向别处:“我没事问这个干什么?这种事,总不能是亚瑟爵士吧……”
“亚瑟爵士?”矮个子端起牛奶一饮而尽:“你小子,居然敢这么暗自揣测亚瑟爵士,等我回局里立马向上头打报告,你就准备脱衣裳吧。”
高个子一听,差点被面包噎死:“斯蒂芬,你别胡来!我可没说,是你自己瞎往外扯的!”
矮个子闻言嬉皮笑脸的:“哟,你刚才可没这么老实,还‘总不能是亚瑟爵士’呢。要是我真去告发,就算不脱衣裳,你这肩章怕是也保不住了。”
高个子额头直冒汗,慌得一把拉住他:“兄弟,别拿我开玩笑!我这一身皮可经不起折腾,我老婆刚生,你要真把我拖下水,回头我连条巡逻的路都没得走了。”
矮个子见他脸色煞白,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行了行了,吓吓你罢了。亚瑟爵士怎么可能没事去黄春菊街这种地方,他平时都去夜莺公馆的。去黄春菊街的是警务情报局五处的处长莱德利。”
高个子原本还捂着胸口顺气,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什么?你小子可别乱说!亚瑟爵士……夜莺公馆?那不是……那不是城里上等人寻开心的地方吗?”
矮个子眨了眨眼,摆出一副“你才知道啊”的神情:“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爵士是下等人吗?再说了,爵士又不是圣人,他可是夜莺公馆的常客,连老板娘都对他点头哈腰的。而且你这个人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爵士去夜莺公馆算什么大事,你难道对莱德利·金去黄春菊街的事情就不吃惊了?”
高个子被噎得直咳嗽,手忙脚乱地摆手:“不是不是!我哪敢说爵士是下等人,我是怕你乱说出去,把我们俩都搭进去!”
“哼,那你这反应可真够大的,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高个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压低声音,神情焦急:“你不懂!爵士可不是一般人,他马上就要升侍从官了!白厅那边传得沸沸扬扬,说宫里的人已经点头了,就等《伦敦公报》登出来。一个快要进宫伴驾的人,要是让人扯上夜莺公馆,那是闹着玩的吗?”
矮个子愣了一下,挑起眉毛:“侍从官?你这话可从哪儿听来的?”
高个子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是我前两天在罗万厅长办公室门口听说的,亚瑟爵士要是进了宫,那就是女王陛下身边的人了,他是夜莺公馆的常客的消息要是漏出去,不是影响他前途吗?”
(本章完)
第862章 白厅的黑斯廷斯帮
第862章 白厅的黑斯廷斯帮
那两个警察吃得差不多,急匆匆把锡盘一搁,掏出几个便士丢在摊主手里,边走边还压着嗓子拌嘴。靴子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溅起几点细碎的水,不多时就消失在雾气里。
摊位另一侧,本来没人注意的长条木凳上,坐着一位衣着普通的绅士。
他头戴一顶低檐礼帽,呢料大衣的扣子从上到下都系得整整齐齐,脚边放着一只磨得发亮的手杖。
他静静地抿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茶水,随后缓缓把茶盏放下,指尖敲了敲瓷口,发出轻微的响动。
摊主探头看了一眼,认出了这是常客黑斯廷斯先生,于是笑嘻嘻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夹起一块新烤的面包片端了过去。
亚瑟接过那块热气腾腾的面包片,还不等道谢,便听见雾蒙蒙的街口传来了一阵鞋跟敲击石板的急促脚步声。
还不等人看清来客的脸,他的嗓门已经先声夺人的钻进了亚瑟的耳朵里。
“操!伦敦这鬼天气!我从家里出来还没半小时,帽子上全是水,就和刚从泰晤士河里捞出来似的!”
摊主抬头一看,连忙笑着上前招呼:“卡特先生!一早就上这儿来啦?还是老样子?”
“当然是老样子!詹姆斯,你这除了两薄以外,难道还有法式小牛排可以点吗?”埃尔德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力拂了拂肩头的大衣,雾珠被他甩得四散飞起。
亚瑟看见老朋友来了,招手示意道:“埃尔德,这里。”
埃尔德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椅子被他压得吱呀作响。
他随手把湿透的帽子丢在桌上,顺手接过摊主递来的面包片,大口嚼得嘎吱作响:“我说,亚瑟,你坐在这儿像个老修士一样,慢条斯理的啃着面包。你知道吗?这两天海军部那边都传疯了,说女王陛下打算在加冕典礼前,册封一批从男爵,你的名字也在讨论的名单当中。”
亚瑟抬头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道:“海军部的风声,怕是不比伦敦的天气靠谱多少。”
“他妈的,你还装!”埃尔德一口咬下半块培根:“这消息可不是海军部传的,而是宫里面飘出来的,这还能有不靠谱的吗?”
亚瑟抿了一口红茶:“当然不靠谱。”
“哪儿不靠谱?”埃尔德满脸的不信:“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你小子还敢说不靠谱?!”
亚瑟放下茶杯,淡淡地吐出一句:“因为我拒绝了。”
一时之间,嘈杂的空气忽然安静了。
“你……”埃尔德险些被面包片噎死,他拍着胸口顺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你脑子进水了吗?那可是从男爵啊!哪怕这只是个最寒碜的世袭爵位,但也足够能把你的姓氏钉在金字塔上了。你不稀罕?你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挤吗?罗伯特·皮尔也不过就是个从男爵。”
“那要不我去和女王陛下说一声,让她把这个头衔封给你算了。”亚瑟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从男爵啊,卡特家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埃尔德愣了半晌,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震翻。
他大义凛然道:“亚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种白捡的从男爵,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是对卡特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耀的践踏!我们卡特家族祖祖辈辈,虽说不是什么英格兰的世袭贵胄,但好歹也是根红苗蓝的爱尔兰望族,出过议员、将军、庄园主和政治领袖,代代清白、步步凭本事!”
他越说越激昂,甚至连摊主递来的茶壶都顾不上接,埃尔德拍着桌子直吼。
“我的玄祖父老托马斯·卡特,当年德里围城的时候,他就在城墙上守着!一百零五天,城里都吃裤腰带了,他还在拿烟斗梗怼着城头不让詹姆士二世的人爬上来!后来博因河一战,他跟着威廉三世冲锋,把詹姆斯二世手下那帮王党和法国援军打得丢盔弃甲,冲进阵地,亲自缴获了詹姆士二世的文书和印信。
再说我的高祖父小托马斯·卡特,他担任过爱尔兰的主事法官和国务大臣,与爱尔兰下院议长亨利·博伊尔、爱尔兰首席检察官安东尼·马隆共同组成了爱尔兰下院的三头联盟,是爱尔兰爱国者党的创始人之一以及爱尔兰总督贝德福德公爵最得力的助手。
曾祖父亨利·博伊尔·卡特虽然在政坛上没什么成就,没在议会里当什么国务大臣,但他做的事比议会实用多了。作为马丁城堡庄园的主人,他也是那种走到都柏林市政厅,谁见了都得先摘帽子的主儿。我的曾祖奶奶,是莎恩家的寡妇,那可是正经的annaly贵族血统,嫁进来的时候,直接给我们卡特家带来了好几百亩地产和一大堆麻烦堂亲。
再然后,便是我叔叔约翰·卡特了,13岁加入皇家海军,在地中海舰队的卓越号上服役,后来又以见习军官的身份在潘尼洛普号上参与了马耳他的封锁行动,俘获过法兰西海军的二级战列舰威廉退尔号,后面又在胜利号上追随霍雷肖·纳尔逊将军参加了埃及战役和特拉法加海战,直到现在,他家的墙上还挂着纳尔逊将军赠予他的佩剑和望远镜……”
埃尔德越说越激动,今早刚剃干净的胡茬都仿佛又要从他下巴里钻出来了。
他刚想再讲纳尔逊将军怎么亲手递给他叔叔望远镜的故事,却听见旁边亚瑟幽幽地开口道:“行吧。既然你都不稀罕什么头衔,那改天我进白金汉宫的时候,就顺便帮你回个话,告诉女王陛下,就说你连皇家奖章也不想要了。”
埃尔德正准备好好给亚瑟讲讲他们卡特家族满门忠烈的事迹,可他刚刚起完高调,谁料亚瑟话音刚落,他就像是遭了雷劈一般瞬间僵住,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卡在了半空中。
“等会儿……你说什么?什么奖章?”
亚瑟慢吞吞地倒了半杯茶:“皇家奖章,royal medal。不是封号、不是勋位,也不是骑士团,但好歹是挂着国徽、由女王亲批、贴着乔治四世名头的真东西。现在挂在皇家学会那儿,年底就准备开会决定了。本来皇家学会今年推荐名单上只写了查尔斯,名单送到白金汉宫那天,我正巧在女王陛下那儿,她询问了我对名单的看法。”
“我……我亲爱的亚瑟。”埃尔德的嘴巴开合着,像条搁浅在岸边的比目鱼:“你刚才说的……那个查尔斯,是谁?是查尔斯·达尔文那个秃子?”
“不是查尔斯·达尔文,难道还会是查尔斯·狄更斯吗?”亚瑟喝了口茶:“你总不能告诉我是查尔斯·罗万吧。”
埃尔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不过他仍然强装镇定道:“那……女王陛下那里,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在贝格尔号航行过程中所作出的突出贡献自然是无法忽视的,但是也要考虑到菲茨罗伊船长的领导作用和埃尔德·卡特先生的辅助作用,于是女王陛下就给皇家学会写了封信,表示希望把你们俩的名字也加入皇家奖章的推荐名单当中。”
埃尔德闻言简直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也就是说……你是说……我,埃尔德·卡特,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皇家奖章的获得者了?”
亚瑟点头道:“差不多,如果皇家学会不反对的话。”
“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吧?”
“嗯……”亚瑟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难说。”
埃尔德像被冰水从头淋到脚,一下子僵住了:“难说?你说什么叫难说?!难道就因为我爸爸、我爷爷不像查尔斯他爸爸、他爷爷那样是皇家学会的会员,所以我就难说了吗?”
亚瑟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但是归根到底,你一没发表过哲学或自然哲学论文,二不属于任何公学派系,三没出席过哪怕一次学术沙龙,在皇家学会的档案里甚至连个记录都没有……”
“那我画的图呢?”埃尔德一下子急了,他抓耳挠腮的替自己叫屈:“我的《贝格尔号南美洲沿岸海图集》呢?我那一卷的图纸连查尔斯那秃子都借去参考过好几次!这能叫没有学术成果吗?亚瑟,你要知道,我画的海图比你写的报告还用心!”
“用心归用心……”亚瑟笑着开口道:“如果你没有在那份海图集里画上那几只你自创的海怪,还标注了‘卡特龙出没’的话,我觉得或许是可以算作学术成果的。”
埃尔德涨红了脸,据理力争道:“你不懂!我那是科学幽默!”
“但你知道的,皇家学会大概不会接受这个幽默。”
“狗屎!”埃尔德一拍桌子,但这回拍得声音明显小多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就给图纸重新誊一份了,还可以加个精装封皮,顺便把那只卡特龙画得更正式点,然后重新出版……妈的……都怪亚历山大!那胖子跟我说读者可能会喜欢这种纪念性设计的。”
亚瑟抬眼看他:“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头衔和勋章都是对你人格的侮辱吗?”
埃尔德一怔,眼珠子飞快的转了两圈,立刻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亚瑟,我说的是从男爵!从男爵这种东西嘛,是拿来养癞皮狗和靠裙带关系混饭吃的人用的!但是皇家奖章呢,那可是智识的桂冠,是帝国精神的凝结,是自然哲学家的荣誉勋章……我不能辜负女王陛下的期望,也不能辜负你,亚瑟,毕竟是你亲自把我名字放上去的!”
亚瑟轻轻“哦”了一声,旋即开口吩咐道:“那你得快点儿了,今年皇家学会的年会定在九月,他们要提前一个月整理所有候选人的推荐材料。你那卷图纸如果还夹在牛皮纸袋里,那我劝你别等到八月再动手。”
埃尔德已经开始摸兜了,像是要立刻掏出纸笔开始做提纲:“亚瑟,你说,我是把航行路线从普利茅斯一路标到福克兰群岛,再从那儿过火地岛和加拉帕格斯群岛,还是单独挑出几幅代表性的海图?女王陛下是喜欢黑白的,还是加水彩的?我可以请我妹妹帮我出几张新图,她小时候学过水粉……”
亚瑟看着他像陀螺一样在摊位边反复踱步,转来转去,忍不住揶揄道:“不过你要是真得了奖章,就别跟人说是靠我搭的桥了,毕竟我推辞掉从男爵的勋位本来就是为了避嫌的。”
埃尔德压根没把亚瑟的话放在心上,他一边思忖着该怎么画图一边应付着:“这点你放心,我发誓,如果我真得了奖章,我就在家门口竖一块牌子,写上‘本奖章绝非靠裙带关系所得,而是凭借本人的真才实学’。”
亚瑟瞥了他一眼:“署名处最好再加上一句:‘埃尔德·卡特——卡特龙的最早发现者’。”
埃尔德厚着脸皮道:“那当然了,皇家学会到时候一定会感谢我这个创造性的发现的!”
不过转过头来,埃尔德也听出了些不对味的地方:“你刚刚说……你推辞掉从男爵的爵位,是为了避嫌?”
“主要是我不想和约翰·康罗伊爵士站在一起接受册封。”亚瑟轻描淡写道:“这很容易会引发其他人的不当联想,尤其是在法拉第先生再一次拒绝了王室册封其为从男爵的背景下。”
“法拉第拒绝册封?”埃尔德听得云里雾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亚瑟看了眼天色,发现时间尚早后,便耐着性子给埃尔德解释道:“你也知道的,想要册封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约翰·康罗伊受封从男爵的理由是多年来对王室的忠诚服务……”
与亚瑟一同经历过拉姆斯盖特事件的埃尔德立马明白了过来:“得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用同样的理由。”
“没错,而且女王陛下也不希望用这个理由。”亚瑟开口道:“所以她另外想了个由头,打算以对自然哲学领域作出突出贡献的理由晋封我为从男爵,但是,在自然哲学领域,尤其是电磁学方面,比我更有资格获得从男爵头衔的人显然大有人在。特别是法拉第先生,如果他不愿接受的话,电磁学领域的其他人怎么好意思从女王陛下的手中接过封赏呢?”
埃尔德一听“法拉第拒绝从男爵封号”,简直比刚刚听说亚瑟拒绝从男爵还震惊。
毕竟以亚瑟和女王的关系,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
但是对于法拉第来说,过了这个村,可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
倘若不是女王想要册封亚瑟,自然哲学领域的其他人还没资格跟着喝汤呢。
“他疯了吗?”埃尔德张着嘴,一副被达尔文的脑袋晃瞎了眼睛的模样:“我还以为只有你这种怪咖才会干这种事……他怎么回复女王陛下的?”
“你别这么惊讶,1830年国王就尝试封他为从男爵,那时候他就已经拒绝过一次了。”亚瑟开口道:“法拉第先生说:‘我作为一个科学家,不想因为一项纯粹的学术工作,而受到不属于我职责范围的荣誉。’女王陛下见到他拒绝,又提出让他做王室的顾问科学家,最开始他也是拒绝,我也是和他磨了接近半个月,他才勉强答应的,而且这还是在不拿薪水、不穿制服、不参与宫廷活动的条件下。因为他说,他只愿意作为自然哲学的奴仆,而不想变成任何势力的仆从。”
埃尔德一挑眉毛:“听他这口气……怎么感觉这番话,不只是说给女王陛下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
亚瑟没立刻作声,只是拿起茶杯,对着凉透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或许吧,法拉第先生貌似对我有些失望,基于自然哲学研究方面的,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我应该去做一个科学家,而非白厅官僚。”
埃尔德翻了个白眼:“那他倒是真有些拎不清楚,做了白厅官僚,随时可以转身成为科学家,但是做了科学家,再想变成白厅官僚,可就不止是一句话的事情了。你现在想弄个皇家学会的会员身份,那还不简单吗?”
听到这里,亚瑟忽然反问道:“话说回来,你在海图测量局那边的工作干得怎么样了?”
一聊到工作,埃尔德就满腹牢骚:“如果我早知道自己在海图测量局的工作就是整理贝格尔号环球航行带回来的资料,当初上岸的时候,我就该一把火把那些东西全部烧了!不过,托查尔斯的福,他这一年给我帮了不少忙。”
“嗯……”亚瑟听到埃尔德一切顺利,顿时放心了不少:“话说回来,你在三等书记官的位置上也已经待了两年了吧?”
“差不多吧。”埃尔德靠在椅背上:“在海军部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你要是不提,我还以为已经在那里坐了二十年的牢了。”
亚瑟闻言轻笑一声:“那……等拿到皇家奖章之后,今年的海军部职务调整,你就没有换个地方坐牢的想法吗?”
(本章完)
第863章 您看,我朋友卡特先生那个二等书记
第863章 您看,我朋友卡特先生那个二等书记官的事?
亚瑟推开那扇前不久刚刚刷完黑漆、全面翻新过的木门,披着斗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昨晚值夜的警官显然在他来之前已经换过柴火,壁炉的篝火上正滋啦滋啦地烤着茶壶底。
他脱下手套,把那根常年陪伴的手杖斜靠在椅背上。
亚瑟刚刚拉开那把靠椅,还未坐稳,门外便响起了一串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爵士。”门外响起一名年轻警官的声音:“内务部的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先生到了,您是不是抽空见一下?”
亚瑟的眉毛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起身。
如果换了是其他人,亚瑟说不定还真懒得见他,但这位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先生,还真不是亚瑟想不见就能不见的。
伦敦人看到马奇·菲利普斯这个姓氏,多半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如果你来自莱斯特郡,多半能够一眼认出这是在莱斯特当地已经传承了两百多年的名门望族。
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的大哥查尔斯长期活跃于莱斯特政坛,是个在当地颇具影响力的辉格党成员,他在过去二十年间曾经三度当选为拉夫伯勒选区的下院议员。
而在他最近一次当选议员时,他还曾经豪掷千金,大排宴宴,耗费四千磅烤牛肉、三千磅葡萄干布丁和两千五百加仑啤酒宴请了支持他的三千名改革派选民。马奇·菲利普斯家族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而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先生虽然没有像他大哥那样投身于党派政治,但他却另辟蹊径的进入了另一条赛道。
在从查特豪斯公学毕业后,塞缪尔先是进入了剑桥大学西德尼·苏塞克斯学院学习,并先后取得了文学学士和文学硕士的学位,随后他又进入了内殿律师学院学习,费了一年的时间取得了律师资格。
虽然他从未正式加入过执业律师的行列,但是却在学术上著作颇丰,他撰写的《证据法论》和《国家审判录,或 1688年革命前最引人瞩目的审判案例汇编》现如今都是内殿律师学院的标准教科书。
俗话说得好,学而优则仕,虽然这是一句中国古话,但在不列颠,至少放在塞缪尔身上同样适用。
因为在1827年,时年47岁的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接替亨利·霍布豪斯出任了内务部常务次官。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他成为内务部文官首脑的第十个年头了。
在不少年轻官员的眼中,这位内务部的常务次官无非是个深居简出的小老头,典型的学者式官僚。除了偶尔能在白厅的阅卷厅或者议会报刊的脚注里冒个头,平时几乎不见人影。
但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作为在内务系统里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老油条,他十分明白,这位内务部常务次官的建议和签名实际上相当有分量。不论是罗伯特·皮尔爵士,还是墨尔本子爵,抑或是现如今的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都曾经对塞缪尔的能力给出过高度评价。
不过想想也知道,一个能在常务次官位置上稳坐十年的家伙,还能是什么善茬儿吗?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这个小老头儿经常在每句话的后面加上“法律上如此”、“制度上如此”的修饰,便以为他是个好敷衍的老糊涂,呵……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亚瑟理了理衣领和袖口:“请他进来吧。”
“知道了,爵士。”
没过多时,门被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身穿深灰色呢料大衣、头发精心梳理过但仍显稀疏的中年绅士。
他的帽子脱得极其规矩,手套也收得整整齐齐的。
这位内务部常务次官进门的姿势顺滑的就像把一页公文塞进档案柜,不多余、不生硬,但也没有任何礼貌之外的感情。
“亚瑟爵士。”塞缪尔轻轻点头:“冒昧叨扰。”
亚瑟笑着起身还礼道:“菲利普斯先生,能在早晨见到您,想必今天的议程一定不轻松。”
菲利普斯没有微笑,也没有反驳这句揣测,只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崭新的报告:“我不会耽误您太久,今天过来也只是想就一个较为敏感的议题,提前和您进行一次非正式交流。”
亚瑟扫了一眼那份文件,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中央刑事法院的死刑裁定备忘录。
毕竟类似的东西,当初他在苏格兰场干一线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能见到。
不过最近几年,死刑裁定倒是不多见了。
毕竟当初在他那次著名的法庭演讲结束后,皮尔爵士便大力推动了废除“血腥法典”的运动,并在一年之内废除了超过八成的死刑罪名,而在辉格党上台之后,这项运动也并没有止步不前,反倒还愈演愈烈。
在七年后的现在,英国法律规定的死刑罪名只剩下了杀人、强奸、抢劫、纵火、和叛国这五项罪名。
甚至于,哪怕只剩下这五项罪名,但由于中央刑事法院每年宣判的死刑数量依然居高不下,所以威廉四世在位时期,他还经常要在君主审核阶段,亲自出面修改死刑判决。这几乎形成了惯例,也导致了每次死刑判决下达后,法官都要向威廉四世汇报判决结果,然后再由这位仁慈的水手国王做出最终裁决。
总而言之,现如今的不列颠,即便你被宣判死刑,但是除非你真的已经到了十恶不赦、没有半点回旋的地步了,否则还是有九成以上概率被改判流放或多年苦役之类的罪行。
短短七年的时间,社会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纵然是当年极力反对“血腥法典”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也不得不感叹社会进步的未免太快了一些。
只不过,亚瑟有一点没搞懂,中央刑事法院的死刑裁定备忘录拿到他这里是打算做什么。
因为按照1834年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推动通过的《中央刑事法院法案》规定,这所整合了大伦敦区域和英格兰南部地区陪审法庭和治安法庭刑事审判职能的法院,是直接接受大法官和内务大臣领导监督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和警察专员委员会互不统属的部门,谁也不买谁的账,如果真要论起重要程度和社会地位,中央刑事法院的级别还在警察专员委员会之上。
毕竟那里面的审判官除了各地市长、上诉法院法官和南部各郡的高等法官以外,甚至还有来自内阁的法官代表。
塞缪尔没事把这东西扔给他是什么意思?
他亚瑟·黑斯廷斯可没有想和中央刑事法院打擂台的想法,尤其是在大法官已经不是布鲁厄姆勋爵的前提下,他就更对这种议题提不起兴趣了。
“菲利普斯先生。”亚瑟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虽然不算冷淡,但也称不上热情:“这类东西,照理说应该直接送到内务大臣的办公室才对。”
塞缪尔没有回话,而是俯身把那份备忘录端端正正地放在亚瑟办公桌右上角,指节在封面边缘轻轻敲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醒亚瑟:“请先看标题。”
亚瑟低头一看,眉毛果然挑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份常规的死刑确认备忘录,而是一份贴有红色标签的异议登记件。
说白了,就是一份有争议的死刑判决。
上头只用短短一句话便解释了这份文件为何出现在他的桌上:此案已遭公众及媒体高度关注,女王陛下是否亲自裁决赦免一事,目前尚无定论,需先请警察专员委员会出具意见,以备本部审慎决策。
他妈的,甩锅!
这是亚瑟的下意识反应。
不过倒也不怪亚瑟会有这种反应,作为一名合格的白厅老官僚,类似的事情他实在处理过太多。
别的不提,单是伦敦塔下被枪击,以及高加索事件两件事,就足够给他留下十分惨痛的教训了。
亚瑟将那份备忘录推回了一寸,又将茶杯移得离它远了些:“菲利普斯先生,我当然理解内务部在当前政治氛围下的谨慎态度。舆论不明、大选在即、报纸上连夜编排的文章也确实让人头疼。但是……”
菲利普斯依旧端坐不动,目光平稳地落在亚瑟的脸上,像是在等一个真正的关键词出现。
“就职权而言。”亚瑟继续说道:“我们当然可以命令苏格兰场为中央刑事法院出具事发现场的调查材料、被告的背景记录,以及执行层面的安全评估。但是否赦免,那就属于内阁、内务大臣,或者女王陛下的裁量权范畴了。”
亚瑟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把茶杯扣在塞缪尔的脑袋上:“如果要苏格兰场在程序之外,先一步就公众舆论表达意见,那恐怕会让某些人误以为,警方也具备了预裁定的能力。那样一来,舰队街恐怕只会更兴奋,这对于平息事态毫无益处。”
“所以您的意思是?”菲利普斯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他缓缓说道:“您拒绝出具任何形式的情况说明?”
“我没有说拒绝。”亚瑟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只是想知道,内务部是希望我们出具事实性报告,还是政策建议?这一点您得说明白,而且恕我冒昧,留下书面记录也是其中必要的一环。”
在白厅官僚的语境下,亚瑟的话已经算说的相当明白了。
他的潜台词无非是: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编,但到时候出了事,也别想像当初冷浴场事件那样,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警察专员委员会和苏格兰场是不会出来替顶雷的。
塞缪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亚瑟的反应,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摺迭整齐的蓝色便笺:“就目前情况而言,大臣倾向于后者。”
亚瑟心里压着火气:“那这封意见书是不是也该加上一行附注:此建议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不得援引于枢密院审议、亦不得援引于女王陛下谕令之下?”
菲利普斯不置可否,只是将便笺缓缓推到桌上,动作一丝不苟:“您有权这样写。”
他平静地开口:“制度上允许。”
亚瑟低头看了一眼便签,考虑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我会给你们拟一份专业意见。只写事实,只谈风险,不带结论。但我必须郑重提醒一句,把警方推到道义判断的前台,不仅会让公众混淆警察与陪审团的边界,更可能在未来每一次逮捕前,逼着我们去评估罪犯的可怜程度。这可不是警察的职责,也不是设立中央刑事法院时所预期的制度架构。”
塞缪尔沉默地把手套重新戴好,一只手还搭在公文包上,像是已经准备起身。
可他并没有站起来。
相反的,他抬头看了亚瑟一眼:“亚瑟爵士,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现在的国王还是威廉陛下,其实事情也不至于这样。对于一位老国王来说,无论是改判还是核准死刑,大伙儿都能接受,关注度也没有那么高。但您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君主是个十八岁的小女王,对于姑娘家来说,如果核准死刑,那就有可能被批评为心狠手辣,如果顺势改判,又有可能被骂作妇人之仁。毕竟民众现在对她都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不管她如何判决,总归都会有许多人幻想破灭的,正因如此,内务部才会基于负责任的立场,希望尽可能多的搜集材料,把各种不利影响降到最低限度。”
亚瑟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塞缪尔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塞缪尔开口道:“但如果我们能从制度上解决,就没必要在行政程序上绕那么一圈。”
他将公文包轻轻移到另外一边,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腾出空间:“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咱们的大臣,罗素勋爵也是这么想的,辉格党那边也已经把议案草拟好了,我们现在唯独只是缺一个能顺利说服女王陛下,让她心平气和接受并认同这个低风险方案的人选。而这个人,大伙儿都觉得,非您莫属。”
亚瑟闻言免不了长叹了一口气,假装为难的摇头道:“你是说……取消女王陛下签字核准死刑的权力?转而把这项权力转交给内务部?”
“不是取消。”菲利普斯纠正的相当丝滑:“是调整职责分配,在一些不重要且风险性较高的事务上,授权内务部代劳。简单的说,就是让女王陛下在形式上保留她的尊严,在实务上脱离这项有损王室形象的职责。”
塞缪尔顿了顿,继续开口道:“虽然十八世纪以来,大多数死刑判决的最后一道程序,都是由君主审阅后决定是否给予赦免。以往的国王也确实会处理这些卷宗,甚至写下批注。但……”
他抱歉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您知道的,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女王。”
亚瑟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张蓝边便签,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拖延。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明白你的立场,菲利普斯先生。事实上,我也并不反对这项制度上的微调。你说得没错,社会在变,媒体在变,就连王权本身也不得不顺应某种妥协的现实逻辑。”
说到这里,亚瑟话锋一转:“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澄清:就算我愿意尝试,也不代表我就能说服女王陛下。陛下意志刚强,有自己的主见,她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可以随意受到外人意见左右的。”
塞缪尔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女王陛下对我当然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亚瑟补了一句:“但你知道的,女王陛下的信任,是建立在别的事情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立法或权力让渡上的。况且,一位十八岁的女王,如果在登基第一年就被告知自己‘无权执掌生杀大权’,那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光荣开局。”
塞缪尔并不急于接话,而是从容地打开公文包,又抽出另一份卷宗:“亚瑟爵士,我完全理解您的犹豫。所以在内务部,我们的原则是从来不强迫谁承担不愿承担的任务。”
他顿了一下,终于换了一个更接近人情的语气:“只是,如果此事成了……大臣那边,自然也不会让您白白冒风险的。”
亚瑟闻言,没有感到多少高兴,但他还是笑了一下:“菲利普斯先生,我待在白厅的年头或许不如您,但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这样吧,我们讲点实际的。我正好有个朋友,最近正在等待海军部那边的年中职务审核,他原本在海图测量局干得好好的,但这两年却迟迟卡在三等书记官的位置上。”
亚瑟没说名字,但塞缪尔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毕竟这帮白厅的官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知道警察专员委员会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卡特家的少爷埃尔德·卡特关系最为要好。
亚瑟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道:“这事跟您当然没直接关系,我也知道您不插手海军的事情,但罗素勋爵那边多少有点渠道……只要您能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份文官调升建议从内务部转到海军部那张《年中协调推荐表》里,尝试着给他提一提,那我就去试着给女王陛下也提上一提。”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份备用文件缓缓收起。
“我明白了。”他开口道:“我会把您的建议,带回去。但是大臣愿不愿意听,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亚瑟笑着端起茶杯对着塞缪尔遥遥一敬:“没错,世上哪有一定能成的事呢?女王陛下愿不愿意听,我这边也就只能看天意了。”
(本章完)
第864章 维多利亚女王:翻版的肯特公爵夫人
第864章 维多利亚女王:翻版的肯特公爵夫人
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
——《韩非子·二柄》
亚瑟靠在马车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手杖末端的银鹰柄。
他今天没穿那件常穿的燕尾服,而是换上了菲欧娜给他订做的紫色双排扣晨礼服,套上了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送他的奶油色纳帕皮手套,兴许是觉得马车里有些热,他的上衣扣子只扣了最上面那一颗。
伦敦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潮湿,昨夜那场小雨把煤尘冲刷得七七八八,石板缝里积着水,路边檐下还挂着零星的水珠,偶尔被马车卷起的风带动,在窗前砸出一片微小的涟漪。
距离维多利亚登基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段时间,他几乎每隔三四天便会被传唤前往白金汉宫拜见。
在亚瑟眼里,相较于登基之前,维多利亚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在私下谈话时,她还是那副年轻得令人惊讶的模样,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对一切都抱有兴趣。但是在公众场合,她却能够表现的谈吐得体,或许是看在她是个年轻姑娘的份上,上院那帮从前经常和国王吹胡子瞪眼的阁下们在女王的面前倒是表现的极有风度。
当然了,他们心里也不是没有牢骚。
最让这帮老贵族感到不满意的地方,便是女王举办的晚宴了。
从前,不论是摄政时期、乔治四世抑或是威廉四世在位时期,在女士们吃完饭离开餐厅后,绅士们通常会继续留在餐厅继续小酌几杯,聊聊天、玩玩牌、抽口烟什么的。但是自从维多利亚继位以后,这个不成文的“绅士时间”就被取消了。
前阵子亚瑟去圣詹姆士宫参加晚宴的时候,还听到贝德福德公爵(内务大臣罗素勋爵的兄长)和枢密院书记格雷维尔聊到了这件事,当时贝德福德公爵信誓旦旦的告诉格雷维尔,他肯定女王跟首相墨尔本子爵为了这事发生过一场争吵,因为他路过的时候听到女王怒冲冲地对墨尔本子爵说:“那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习惯。”
不过就事情的后续发展来看,两个人应当是各退了一步,绅士们被允许在女士们离开后继续逗留,但时间只有五分钟。
总而言之,宫里面几乎全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亚瑟在维多利亚继位之后不是很乐意主动前往白金汉宫拜见女王的重要原因。
虽然维多利亚这些年来一直处于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强势控制之下,过了十八年的苦日子,但是这实际上也给维多利亚树立了一个相当坏的示范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姑娘,特别是在各种家务事上,她简直固执的没话说。
不过好的一点在于,维多利亚在军国大事上控制欲不强,并且愿意把各项职责交给专家去做。对于专制君主来说,这样的性格特点可能是致命的,但是对于立宪君主来说,这却是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优良品质。
但话说回来,这其实也是维多利亚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性格。
因为在肯辛顿宫,向来都是由约翰·康罗伊这个“专家”处理对外事务,而肯特公爵夫人则安心负责子女教育等各项内部工作的。
虽然对于维多利亚来说,肯辛顿体系害苦了她,但该说不说,如果能当上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约翰·康罗伊爵士,那其实还是挺爽的。
维多利亚虽然登基不久,但是她便已经决定正式叫停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的合并工作,并第一时间为伦敦大学续签了皇家教学特许状,让这所英国高等教育的明珠避免了再次沦为野鸡学校的尴尬。
而她的这一举措,自然也赢得了主张废除君主制的激进派的好感,伦敦大学也第一时间起草了一份感谢长文,并委托去年卸任教务长的杰出校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捎往白金汉宫,面呈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
其实,即便撇开这件事不看,激进派对待新女王的态度比之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也要温和不少。
当这位金发朱颜、纯洁谦逊的小女王乘车通过街头时,伦敦市民总是会忍不住面带笑容,将帽子扔高高的扔到天上,尤其是他们将维多利亚与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对比时,大不列颠的国民心中就更加想要欢呼了。
毕竟大伙儿都已经记不清,上一个像维多利亚这样在刚继位时便声誉良好、履历清白,看起来丝毫不具备威胁性的君主究竟是谁了。
除了维多利亚以外,大部分王室成员都是声名狼藉之徒,那些卑鄙肮脏的老家伙,不是生活放荡,为人自私,头脑愚蠢,行为荒谬,就是永远背着债务、纷争和恶名的包袱。
然而在维多利亚继位后,来自他们的威胁立马就像冬雪一样消融了,此时此地,不列颠的春天终于来到,维多利亚女王戴着王冠,光彩照人,看起来她必定会带领这个国家迈向伟大辉煌的时代。
不论其他人怎么说,不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至少现在绝大部分的不列颠人民就是这么想的。
甚至就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的中间派代表,同样也是这样想的,属于他的辉煌时代就要到来了。
这位幼年生长于济贫院,童年时期与约克夏猪为伍,青年时期在伦敦大学和肮脏街道上摸爬滚打的英国中产阶级,这辈子都没感觉自己的腰杆儿这么硬过。
当然了,亚瑟也不是什么烦恼都没有。
他最心烦的还是自登基以来首相墨尔本子爵与维多利亚亲近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的交往态度。
在拉姆斯盖特事件之后,维多利亚便下定决心,在继位之后暂时不任命自己的私人秘书,而是由首相代行女王私人秘书的工作。
如果仅仅是从工作方面来看,墨尔本子爵的工作完成的简直无可挑剔,除了要在上午履行首相职责以外,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是陪在维多利亚身边的。对于维多利亚的要求,墨尔本子爵几乎总能第一时间回应,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就连一个小小的餐后饮酒问题,他都要向维多利亚给出自己的建议。
而据亚瑟所知,这貌似也是维多利亚这大半个月以来唯一一次与墨尔本子爵有过争论的问题。
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什么分歧。
据莱岑夫人所言,维多利亚的任何要求,墨尔本子爵都能予以满足,这一点让这位陪伴了维多利亚十八年的汉诺威女家庭教师也感到惊讶不已。
更令亚瑟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墨尔本子爵与维多利亚的亲近关系,甚至都到了令肯特公爵夫人感觉嫉妒的程度。
自从女儿搬进白金汉宫以后,肯特公爵夫人作为女王的母亲也被允许从肯辛顿宫搬到了这里,但是由于维多利亚的坚持,康罗伊肯定是不能一起搬过来。
而在考虑了好几天之后,公爵夫人最终只能抛下康罗伊,独自搬到了女儿身边居住。
但是即便搬来了白金汉宫,肯特公爵夫人也不是想见女儿就能见的,她必须遵守王室礼仪,也就是必须在受到维多利亚的召见后才能见她。
而作为女王,维多利亚的日常起居自然有着一套规范。早上8点起床,先阅读圣经,然后撰写审阅加急公文,直到10点才和母亲一起吃早餐,然后在上午11点到下午1点30分之间,她还要接见政府官员和驻外使节。
虽然维多利亚也可以选择与母亲共进晚餐,但是就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公爵夫人并没有得到这样的邀请。
因此,实际上,她只有每天上午十点的早餐时间才能见到女儿。
但是,撇去睡觉时间,墨尔本子爵却几乎是与她的女儿形影不离的。
或许是因为墨尔本子爵拉的仇恨实在太大,将这位首相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放在一起,肯特公爵夫人居然忍不住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虽然我对亚瑟爵士曾经有过一些误会,但总体上来说,他是个性格温和、脾气率真的小伙子,虽然偶尔行事直率、欠缺考虑,但这不影响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好人。”
这段话可不是亚瑟自吹自擂,而是前段时间,他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玩牌时听肯特公爵夫人的好闺蜜利文夫人说的。
虽然这个俄国女人嘴里说的未必全是真话,亚瑟也并不指望能从肯特公爵夫人那里得到什么有建设性的配合,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总归说明了肯特公爵夫人想要主动对亚瑟释放友善信号的想法。
但与此同时,这也侧面反应了,墨尔本子爵现如今对维多利亚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虽然亚瑟不喜欢这个两面三刀的瞌睡虫首相,但他不得不承认,墨尔本子爵的女人缘很好,不仅仅是比他亚瑟·黑斯廷斯好上一点点的那种程度,而是在全伦敦都排的上号的那种。
墨尔本子爵在家庭生活上被他的亡妻卡洛琳搅得一团糟,但他本人在伦敦的社交圈内却一直炙手可热,女士们大多很同情他的情感经历,而墨尔本在社交场合又是那种和蔼温厚的性格,他不止幽默风趣、优雅得体,并且涵养深厚,在古典文学方面阅读量极大,对诗歌也有很深入的研究。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虽然外表看上去无忧无虑,但或许是因为他的经历,墨尔本的身上时不时还会散发出一种忧郁、敏感的气质。
众所周知,对于女士们来说,墨尔本子爵这样的男人通常是致命性的。
再加上,现如今他又是辉格党的党魁,是世界霸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首相……
因此,虽然他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但迷恋他的姑娘依然不在少数。
即便她们不可能成为墨尔本子爵的情人,但这并不影响墨尔本子爵可以很容易、自然且不可避免地成为她们的朋友。
如果单论在女性交际圈的人脉关系,就算把帕麦斯顿这样的“来自爱尔兰的丘比特”、梅特涅这样的“来自维也纳的利文夫人舔狗”、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黑白两道通杀的后起之秀”,甚至于再加上埃尔德·卡特这样的“莱斯特广场著名探险者”和海因里希·海涅这样的“两个表妹一个也没拿下的感情失败者”等等零头,都不够墨尔本子爵一个人打的。
当然了,如果再加上亚历山大·仲马这样的“巴黎演艺界潜规则利用者”和维克多·雨果这样的“我一次能打十四个的超能力者”,或许胜负犹未可说。
墨尔本子爵与女王处得好,最恨他的反倒不是亚瑟,而是咬牙切齿的康罗伊。
毕竟墨尔本现在占据的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前段时间议会刚刚开会通过了赋予女王的年金预算案,拨付给维多利亚的年金高达三十八万五千英镑,大约相当于达拉莫伯爵定义下的9.62个中产阶级年收入,即便是在除去整个王室的开支后,维多利亚每年依然能入账六万八千英镑,除此之外,她每年还能从王室直辖领地上入账至少两万七千英镑。
一夜之间,维多利亚摇身一变成了不列颠收入最高的女人,这如何能让康罗伊不恨得牙根痒痒。
假如没有墨尔本子爵的话,这笔钱本该是由他全权支配的。
而维多利亚在拿到这笔钱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刻还清了父亲肯特公爵生前留下的所有债务。
第二件事,则是一次性从内库拨付了3000英镑作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充当非常驻侍从官的薪水,尽管这个职务一般是不需要支付任何薪资的。
不过……
即便如此,亚瑟依然对说服维多利亚将核准死刑的权力转交内务部没有把握。
但他担心的倒不是维多利亚,而是墨尔本子爵,虽然这个建议是由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提出的,按理说首相不可能反对,但墨尔本子爵自己不去提,搞得罗素勋爵只能求到了他这边……
虽然亚瑟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冷浴场事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亚瑟怎么可能闻不出不愿担责任的甩锅味道?
马车驶入圣詹姆士公园边缘时,亚瑟收起了窗帘,他不愿在进宫前被卫兵看到自己的表情。
王宫附近的眼线总是很多,你在这里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没过多久就会传的满城风雨。
对于情报官员来说,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车停在白金汉宫西侧侧门时,早有王室传令官在石阶上等着。
他们毕恭毕敬地微微鞠躬,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引着亚瑟穿过那条熟悉的走廊,一路来到园边的阳光会客室。
这是维多利亚在白金汉宫最喜欢待的房间,有一整面朝东的玻璃窗,从这里可以看见她亲自指定种下的玫瑰丛和一排矮小的月桂树。
维多利亚今天穿了一件薰衣草色的绸缎晨礼裙,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扑了些极淡的粉,眼睛里却看不见一丝倦意。她的精神很亢奋,这种症状从登基以来一直都没消退过,甚至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迹象,就好像要把在肯辛顿宫压抑了十八年的精力全部都挥发出来似的。
她看见亚瑟时,忍不住微微一笑,那笑容已经不像登基那天的激动和紧张了,反倒有些发自心底的亲切味道。
“亚瑟爵士,我差点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听墨尔本子爵说,白厅的事务,好像总是让人抽不出身吧?”
亚瑟微微躬身行礼,轻松俏皮的一挑眉毛:“或许吧,不过如果白厅那边真有谁敢拦我来宫里,我建议您可以重新考虑他们的任命。”
(中午12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864章 维多利亚女王:翻版的肯特公爵夫人
第864章 维多利亚女王:翻版的肯特公爵夫人
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
——《韩非子·二柄》
亚瑟靠在马车的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手杖末端的银鹰柄。
他今天没穿那件常穿的燕尾服,而是换上了菲欧娜给他订做的紫色双排扣晨礼服,套上了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送他的奶油色纳帕皮手套,兴许是觉得马车里有些热,他的上衣扣子只扣了最上面那一颗。
伦敦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潮湿,昨夜那场小雨把煤尘冲刷得七七八八,石板缝里积着水,路边檐下还挂着零星的水珠,偶尔被马车卷起的风带动,在窗前砸出一片微小的涟漪。
距离维多利亚登基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段时间,他几乎每隔三四天便会被传唤前往白金汉宫拜见。
在亚瑟眼里,相较于登基之前,维多利亚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在私下谈话时,她还是那副年轻得令人惊讶的模样,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对一切都抱有兴趣。但是在公众场合,她却能够表现的谈吐得体,或许是看在她是个年轻姑娘的份上,上院那帮从前经常和国王吹胡子瞪眼的阁下们在女王的面前倒是表现的极有风度。
当然了,他们心里也不是没有牢骚。
最让这帮老贵族感到不满意的地方,便是女王举办的晚宴了。
从前,不论是摄政时期、乔治四世抑或是威廉四世在位时期,在女士们吃完饭离开餐厅后,绅士们通常会继续留在餐厅继续小酌几杯,聊聊天、玩玩牌、抽口烟什么的。但是自从维多利亚继位以后,这个不成文的“绅士时间”就被取消了。
前阵子亚瑟去圣詹姆士宫参加晚宴的时候,还听到贝德福德公爵(内务大臣罗素勋爵的兄长)和枢密院书记格雷维尔聊到了这件事,当时贝德福德公爵信誓旦旦的告诉格雷维尔,他肯定女王跟首相墨尔本子爵为了这事发生过一场争吵,因为他路过的时候听到女王怒冲冲地对墨尔本子爵说:“那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习惯。”
不过就事情的后续发展来看,两个人应当是各退了一步,绅士们被允许在女士们离开后继续逗留,但时间只有五分钟。
总而言之,宫里面几乎全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亚瑟在维多利亚继位之后不是很乐意主动前往白金汉宫拜见女王的重要原因。
虽然维多利亚这些年来一直处于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强势控制之下,过了十八年的苦日子,但是这实际上也给维多利亚树立了一个相当坏的示范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姑娘,特别是在各种家务事上,她简直固执的没话说。
不过好的一点在于,维多利亚在军国大事上控制欲不强,并且愿意把各项职责交给专家去做。对于专制君主来说,这样的性格特点可能是致命的,但是对于立宪君主来说,这却是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优良品质。
但话说回来,这其实也是维多利亚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的性格。
因为在肯辛顿宫,向来都是由约翰·康罗伊这个“专家”处理对外事务,而肯特公爵夫人则安心负责子女教育等各项内部工作的。
虽然对于维多利亚来说,肯辛顿体系害苦了她,但该说不说,如果能当上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约翰·康罗伊爵士,那其实还是挺爽的。
维多利亚虽然登基不久,但是她便已经决定正式叫停伦敦大学和国王学院的合并工作,并第一时间为伦敦大学续签了皇家教学特许状,让这所英国高等教育的明珠避免了再次沦为野鸡学校的尴尬。
而她的这一举措,自然也赢得了主张废除君主制的激进派的好感,伦敦大学也第一时间起草了一份感谢长文,并委托去年卸任教务长的杰出校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捎往白金汉宫,面呈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
其实,即便撇开这件事不看,激进派对待新女王的态度比之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也要温和不少。
当这位金发朱颜、纯洁谦逊的小女王乘车通过街头时,伦敦市民总是会忍不住面带笑容,将帽子扔高高的扔到天上,尤其是他们将维多利亚与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对比时,大不列颠的国民心中就更加想要欢呼了。
毕竟大伙儿都已经记不清,上一个像维多利亚这样在刚继位时便声誉良好、履历清白,看起来丝毫不具备威胁性的君主究竟是谁了。
除了维多利亚以外,大部分王室成员都是声名狼藉之徒,那些卑鄙肮脏的老家伙,不是生活放荡,为人自私,头脑愚蠢,行为荒谬,就是永远背着债务、纷争和恶名的包袱。
然而在维多利亚继位后,来自他们的威胁立马就像冬雪一样消融了,此时此地,不列颠的春天终于来到,维多利亚女王戴着王冠,光彩照人,看起来她必定会带领这个国家迈向伟大辉煌的时代。
不论其他人怎么说,不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至少现在绝大部分的不列颠人民就是这么想的。
甚至就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的中间派代表,同样也是这样想的,属于他的辉煌时代就要到来了。
这位幼年生长于济贫院,童年时期与约克夏猪为伍,青年时期在伦敦大学和肮脏街道上摸爬滚打的英国中产阶级,这辈子都没感觉自己的腰杆儿这么硬过。
当然了,亚瑟也不是什么烦恼都没有。
他最心烦的还是自登基以来首相墨尔本子爵与维多利亚亲近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的交往态度。
在拉姆斯盖特事件之后,维多利亚便下定决心,在继位之后暂时不任命自己的私人秘书,而是由首相代行女王私人秘书的工作。
如果仅仅是从工作方面来看,墨尔本子爵的工作完成的简直无可挑剔,除了要在上午履行首相职责以外,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是陪在维多利亚身边的。对于维多利亚的要求,墨尔本子爵几乎总能第一时间回应,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就连一个小小的餐后饮酒问题,他都要向维多利亚给出自己的建议。
而据亚瑟所知,这貌似也是维多利亚这大半个月以来唯一一次与墨尔本子爵有过争论的问题。
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什么分歧。
据莱岑夫人所言,维多利亚的任何要求,墨尔本子爵都能予以满足,这一点让这位陪伴了维多利亚十八年的汉诺威女家庭教师也感到惊讶不已。
更令亚瑟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墨尔本子爵与维多利亚的亲近关系,甚至都到了令肯特公爵夫人感觉嫉妒的程度。
自从女儿搬进白金汉宫以后,肯特公爵夫人作为女王的母亲也被允许从肯辛顿宫搬到了这里,但是由于维多利亚的坚持,康罗伊肯定是不能一起搬过来。
而在考虑了好几天之后,公爵夫人最终只能抛下康罗伊,独自搬到了女儿身边居住。
但是即便搬来了白金汉宫,肯特公爵夫人也不是想见女儿就能见的,她必须遵守王室礼仪,也就是必须在受到维多利亚的召见后才能见她。
而作为女王,维多利亚的日常起居自然有着一套规范。早上8点起床,先阅读圣经,然后撰写审阅加急公文,直到10点才和母亲一起吃早餐,然后在上午11点到下午1点30分之间,她还要接见政府官员和驻外使节。
虽然维多利亚也可以选择与母亲共进晚餐,但是就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公爵夫人并没有得到这样的邀请。
因此,实际上,她只有每天上午十点的早餐时间才能见到女儿。
但是,撇去睡觉时间,墨尔本子爵却几乎是与她的女儿形影不离的。
或许是因为墨尔本子爵拉的仇恨实在太大,将这位首相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放在一起,肯特公爵夫人居然忍不住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虽然我对亚瑟爵士曾经有过一些误会,但总体上来说,他是个性格温和、脾气率真的小伙子,虽然偶尔行事直率、欠缺考虑,但这不影响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好人。”
这段话可不是亚瑟自吹自擂,而是前段时间,他在奥尔马克俱乐部玩牌时听肯特公爵夫人的好闺蜜利文夫人说的。
虽然这个俄国女人嘴里说的未必全是真话,亚瑟也并不指望能从肯特公爵夫人那里得到什么有建设性的配合,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总归说明了肯特公爵夫人想要主动对亚瑟释放友善信号的想法。
但与此同时,这也侧面反应了,墨尔本子爵现如今对维多利亚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虽然亚瑟不喜欢这个两面三刀的瞌睡虫首相,但他不得不承认,墨尔本子爵的女人缘很好,不仅仅是比他亚瑟·黑斯廷斯好上一点点的那种程度,而是在全伦敦都排的上号的那种。
墨尔本子爵在家庭生活上被他的亡妻卡洛琳搅得一团糟,但他本人在伦敦的社交圈内却一直炙手可热,女士们大多很同情他的情感经历,而墨尔本在社交场合又是那种和蔼温厚的性格,他不止幽默风趣、优雅得体,并且涵养深厚,在古典文学方面阅读量极大,对诗歌也有很深入的研究。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虽然外表看上去无忧无虑,但或许是因为他的经历,墨尔本的身上时不时还会散发出一种忧郁、敏感的气质。
众所周知,对于女士们来说,墨尔本子爵这样的男人通常是致命性的。
再加上,现如今他又是辉格党的党魁,是世界霸主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的首相……
因此,虽然他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但迷恋他的姑娘依然不在少数。
即便她们不可能成为墨尔本子爵的情人,但这并不影响墨尔本子爵可以很容易、自然且不可避免地成为她们的朋友。
如果单论在女性交际圈的人脉关系,就算把帕麦斯顿这样的“来自爱尔兰的丘比特”、梅特涅这样的“来自维也纳的利文夫人舔狗”、亚瑟·黑斯廷斯这样的“黑白两道通杀的后起之秀”,甚至于再加上埃尔德·卡特这样的“莱斯特广场著名探险者”和海因里希·海涅这样的“两个表妹一个也没拿下的感情失败者”等等零头,都不够墨尔本子爵一个人打的。
当然了,如果再加上亚历山大·仲马这样的“巴黎演艺界潜规则利用者”和维克多·雨果这样的“我一次能打十四个的超能力者”,或许胜负犹未可说。
墨尔本子爵与女王处得好,最恨他的反倒不是亚瑟,而是咬牙切齿的康罗伊。
毕竟墨尔本现在占据的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前段时间议会刚刚开会通过了赋予女王的年金预算案,拨付给维多利亚的年金高达三十八万五千英镑,大约相当于达拉莫伯爵定义下的9.62个中产阶级年收入,即便是在除去整个王室的开支后,维多利亚每年依然能入账六万八千英镑,除此之外,她每年还能从王室直辖领地上入账至少两万七千英镑。
一夜之间,维多利亚摇身一变成了不列颠收入最高的女人,这如何能让康罗伊不恨得牙根痒痒。
假如没有墨尔本子爵的话,这笔钱本该是由他全权支配的。
而维多利亚在拿到这笔钱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刻还清了父亲肯特公爵生前留下的所有债务。
第二件事,则是一次性从内库拨付了3000英镑作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充当非常驻侍从官的薪水,尽管这个职务一般是不需要支付任何薪资的。
不过……
即便如此,亚瑟依然对说服维多利亚将核准死刑的权力转交内务部没有把握。
但他担心的倒不是维多利亚,而是墨尔本子爵,虽然这个建议是由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提出的,按理说首相不可能反对,但墨尔本子爵自己不去提,搞得罗素勋爵只能求到了他这边……
虽然亚瑟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冷浴场事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亚瑟怎么可能闻不出不愿担责任的甩锅味道?
马车驶入圣詹姆士公园边缘时,亚瑟收起了窗帘,他不愿在进宫前被卫兵看到自己的表情。
王宫附近的眼线总是很多,你在这里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没过多久就会传的满城风雨。
对于情报官员来说,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车停在白金汉宫西侧侧门时,早有王室传令官在石阶上等着。
他们毕恭毕敬地微微鞠躬,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引着亚瑟穿过那条熟悉的走廊,一路来到园边的阳光会客室。
这是维多利亚在白金汉宫最喜欢待的房间,有一整面朝东的玻璃窗,从这里可以看见她亲自指定种下的玫瑰丛和一排矮小的月桂树。
维多利亚今天穿了一件薰衣草色的绸缎晨礼裙,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扑了些极淡的粉,眼睛里却看不见一丝倦意。她的精神很亢奋,这种症状从登基以来一直都没消退过,甚至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迹象,就好像要把在肯辛顿宫压抑了十八年的精力全部都挥发出来似的。
她看见亚瑟时,忍不住微微一笑,那笑容已经不像登基那天的激动和紧张了,反倒有些发自心底的亲切味道。
“亚瑟爵士,我差点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听墨尔本子爵说,白厅的事务,好像总是让人抽不出身吧?”
亚瑟微微躬身行礼,轻松俏皮的一挑眉毛:“或许吧,不过如果白厅那边真有谁敢拦我来宫里,我建议您可以重新考虑他们的任命。”
(中午12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866章 黑斯廷斯是阿其那,是赛斯黑
第866章 黑斯廷斯是阿其那,是赛斯黑
亚瑟手里攥着乐谱,心里默默地把那个排座次的王八蛋八辈祖宗都骂完了,但身为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他并没有把这些情绪外放。
他虽然想要换位置,但直接开口恐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毕竟在维多利亚看来,让肯特公爵夫人坐在亚瑟之后,本就是向母亲示威的一种手段。
她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或许在她的心里,她只是想借此告诉其他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要比肯特公爵夫人更重要,在她登基的过程中,这位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也比她的母亲提供了更多的帮助。
虽然亚瑟还没搞明白到底是谁阴了他一手,但他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在伦敦塔下吃枪子儿的小伙子了,在经历了欧洲大陆的游历后,他可学了不少兜圈子的技术。
“陛下,我知道自己劝不动您。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过去所做的那些事,不论有什么理由,他们都应当为此承担后果。”
维多利亚并没有说话,但她难看的脸色明显柔和了不少。
“我明白,您对肯特公爵夫人的情绪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老实说,如果我是您,恐怕也不会原谅他们。可是……”亚瑟顿了顿,放缓语速道:“眼下您登基还不满一个月,在您登基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国家都在称颂您的美德。昨天我在奥尔马克俱乐部时,考珀夫人也说:‘我从未听到过有任何人对女王说过一句批评之词,或者在她身上挑过一个错,这的确是一种罕见的幸福。’”
维多利亚听到“考珀夫人”的名字时,眼睛轻轻一亮。她对这位夫人印象不错,不仅仅是因为考珀夫人是墨尔本子爵的妹妹,更因为她是奥尔马克俱乐部的七位女主人之一。当初她还没有继位的时候,就经常听到母亲聊起考珀夫人在伦敦社交圈内的影响力。
对于维多利亚来说,能在奥尔马克俱乐部这种老派贵族聚集地,被那里的贵妇如此盛赞,这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得意:“考珀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亚瑟点了点头,随口修饰了几句:“考珀夫人很诚恳,她不像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她说了,您身上那种从容镇定的气质,与她年轻时见到的夏洛特公主颇为相似。”
这下子,维多利亚简直高兴得差点直接站起来了:“我小时候常听舅舅讲起夏洛特公主的事。人们说她聪明又果决,如果她没有因为难产去世,现在就是她和舅舅在这座宫殿里坐着了。”
亚瑟没有接话,在王室的内部问题上,他向来发言谨慎,抬出夏洛特公主也只不过为了哄维多利亚开心,以便为接下来的话题铺路。
“陛下。”亚瑟终于开口,语气慢慢收紧:“正因为世人如此赞美您,所以,您才必须更加谨慎。您现在所做的每一件小事,哪怕只是一个座位的安排、一句话的措辞,都会被写进报纸,被解读为国家意志的一部分。舰队街的那帮人会用放大镜去观察您,英国人民也会像查阅宪法一样去认真解读您。”
维多利亚神情微微一变,她以为亚瑟是打算劝她与母亲和解。
“而且……”谁知亚瑟话锋一转,领着维多利亚进入了一个她未曾设想过的话题:“如果您打算在家族关系这一领域做出明确表达,比如与母亲保持距离。那么,在其他方面,您就必须树立一份与之平衡的声誉。一位君主如果要冷淡至亲,却仍然能够令百姓心悦诚服,那她必然是在其他领域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仁慈与宽容。”
“您是在说……”维多利亚没有完全听懂亚瑟的意思,她眉头微蹙,犹豫地开口追问道:“我可以与妈妈保持距离,但我不该让她坐在您的后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亚瑟温声道:“那是您的家务事,也是您的尊严。作为您的臣子,我不会干涉也不能干涉上帝赋予您的权力,并且我也建议您应当坚持拒绝其他人干涉您,毕竟约翰·康罗伊爵士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但是……”
亚瑟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我想您可能还没有听说,中央刑事法院最近刚刚了结的一桩案子。”
维多利亚皱着眉头:“什么案子?”
“根据中央刑事法院裁定,这是一桩入室抢劫案。”亚瑟开口道:“托马斯·雷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在夜间闯入药铺行窃,被发现后,在慌乱中用铁棍击打店主,导致店主重伤,按照现行法律,刑事法庭判处其绞刑。”
维多利亚眼神微动,看她的表情,明显是第一次听说:“那……法庭这不是已经宣判了吗?”
“是的。”亚瑟点头道:“现在只等最终裁决是否执行。依照旧例,死刑判决必须呈交陛下御前,由您亲自签发,才能施行。但也正因如此,无论您签或不签,都会有一部分人不满意。”
维多利亚原本挺直的身子忽然矮了一截,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也就是说……只要我在那份文件上……签名……就一个签名,便会让一个人……就这样死了?”
亚瑟微微点头:“这正是我们传统法律中为君主保留的最高裁定权之一,从都铎王朝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维多利亚慢慢回过神来,盯着亚瑟问道:“您刚才说,如果我签了,就会有人不满意。可如果我不签,也会有人不满意……这是什么意思?”
亚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这个名叫托马斯·雷恩的男孩,十四岁,出身极贫,是个孤儿。他确实做了错事,但在案发之后,当地的教区牧师和慈善组织却联名签署了请愿书,为他请求宽宥,他们说那家药铺平时苛待穷人,托马斯是犯罪了不假,但他没动钱财,而是想要偷拿一些药给他相依为命的几个街头乞儿服用。他伤了人,确实重伤,这点不假,但是苏格兰场的调查报告认为托马斯不构成蓄意谋杀的罪名。”
“而另一方面……”亚瑟继续开口道:“药店店主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落下了终身残疾,他的家人向报纸控诉,认为法律不应该纵容劫匪,正是因为他们的强烈要求,所以中央刑事法院不得不在七月一号做了最终宣判。”
维多利亚越听越感觉迷糊,法律上的事情显然比家务事复杂多了:“为什么偏偏要赶在七月一号之前做出裁决?这里面是有什么缘故吗?”
亚瑟微微点头道:“您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从苏格兰场巡警的职务上升迁的吗?”
“当然知道。”维多利亚脱口而出道:“那场法庭上的演讲,废除《血腥法案》运动,我从前在报纸上看见过。”
“没错,这就是我人生中的起点。”
亚瑟不紧不慢的历数着他这段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光辉履历:“其实废除《血腥法案》运动并不仅仅只是一段演讲,死刑罪名的废除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总得来说,在辉格党上台执政前,这一系列废除死刑法案可以统称为《皮尔法案》,在罗伯特·皮尔爵士担任内务大臣的八年间,他通过一系列法案,先后废除了超过200项的死刑罪名,并且还取缔了神职人员的死刑豁免权。而到了辉格党执政时期,废除《血腥法案》运动也没有因为皮尔爵士的下台而停止。”
亚瑟顿了顿:“《1832年货币犯罪法》取消了对货币犯罪适用死刑的惩罚,《1832年伪造罪废除死刑法》规定了,除伪造遗嘱及特定授权书外,该法废除了所有伪造罪的死刑惩罚。而在今年4月,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又提交了《侵犯人身权利法案》,如果这项法案顺利通过,那么今后英国法律中就只会保留四到五项死刑罪名了。”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剩下的死刑罪名里,不包括……入室盗窃罪和伤人?”
“正是如此。”亚瑟点了点头:“如果这桩案件延迟几天宣判,哪怕只是等到本月中旬,等到上院三读通过修正案后再裁定,那托马斯·雷恩的犯罪行为就不再适用死刑了。按照我对这起案件的浅薄理解,他或许会被宣判不少于十五年的流放。”
维多利亚沉默了。
她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摩挲着,像是企图用这种细微的动作稳定自己胸腔中渐渐升腾的焦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跃跃欲试的喜悦,也不再带着少年人对掌权的新鲜感,而是多了几分如履薄冰的迟疑:“也就是说……他是不是被判死刑,只取决于……几天的时间差?”
“没错。”亚瑟声音平静,但态度却比以往更为庄重:“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局势。陛下,如果内务部明天就把死刑判决书呈交御前,您考虑好究竟是签还是不签了吗?”
“我……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个了。”维多利亚喃喃自语,她转过头看向亚瑟,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不是法律,这是在杀人!一个孩子,哪怕他做错了事,也不该被这样……就这样被赶着送上绞刑架,只因为议会没来得及读完一部法案!”
“是的,陛下。”亚瑟的神情没有变化:“所以我们才说,法律与时间从来都是不公的。”
维多利亚沉默地看着亚瑟,几秒钟后,她缓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尖交迭在膝头,自登基以来,她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来自国家权力的压力。
“如果我签了……”她轻声道:“我会被认为冷酷无情……”
“而如果您不签……”亚瑟接道:“舰队街明天就可能用整整一版的报道来讽刺您的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感情用事,甚至是姑息犯罪。受害者的家属也可能站到圣保罗大教堂的门口请愿声讨,认为司法系统被您干预了。”
维多利亚的唇微微张着,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话语却迟迟吐不出口。
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习惯性的向亚瑟求助,就像当初躺在拉姆斯盖特的病床上一样。
“亚瑟……”她抬起头看向亚瑟,声音低低的,有些不安:“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句话没有陛下的威仪,也没有君主的指令,倒像是个初登舞台、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掌控聚光灯的演员,在幕后向熟悉舞台的名角低声求教。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帘,像是在斟酌,也像是在把千百年来王权与人情、法理与舆论之间的纷争,在心中一一过筛。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微笑着,目光异常清醒却温和。
“陛下,您什么都不该做。”
维多利亚一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至少现在,您不该直接决定这个案子的生死。”亚瑟解释道:“您刚刚登基,身份尚未完全脱离纯正姑娘的轮廓,也还没有被正式看作独立于内阁之上的君主。大伙儿对您的好感,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因此,在这个阶段,任何一次直接插手司法、主导判决的举动,都会被人用放大镜盯住。”
亚瑟背着手在房间内踱步:“您手上的皇家赦免权是个十分好用的权力,在许多情况下,它是为您博取民众好感度的良方,如果社会舆论都一边倒的支持赦免,这时候便是您出面揽下所有功劳的最佳时刻。但是,在大部分的死刑判决当中,是存在许多模糊空间的,这种时候,如果您贸然插手,最终只会是费力不讨好。”
说到这里,亚瑟停顿片刻,让维多利亚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这句话的分量,然后才继续说道:“如果您想要避免这种情况的话,我建议您可以为自己设下一道制度性的屏障。”
维多利亚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屏障?”
“是的。”亚瑟点头道:“奖赏恩赐,这是民众喜欢的,您可以自己施行。而杀戮刑罚,这是民众所憎恶的,不如推给其他人来掌管。如此一来,责任不直接归于您,而是由内阁,由内务大臣,或者如果内务大臣也不愿独自承担起这个责任的话,也可以先由警务专员委员会代劳初步复核,通过后,再移交内务部裁定审核。这样的话,案子不直接送到您这里御裁,您就用不知情来避免民众的憎恨。如果有的案子,确实有利可图,所有人都认为判决不合适,您还可以借助皇家赦免权直接赦免嫌犯的罪过,您仍旧是最后的审定者,但却不必再承受一切道德与法律的直接冲击了。”
“不做决定就没有责任……”维多利亚喃喃道:“利奥波德舅舅在信里好像也说过,对待任何事情,都不要轻易做决定……”
“没错,这是一种妥协的艺术。”亚瑟笑着点头道:“但也是一种力量的策略。在您尚未具备稳固根基之前,借着制度分担风险,是所有聪明的君主都该掌握的艺术。”
“可民众会怎么看?”她开口问道:“他们会不会说我不负责任?”
“他们会说您温和、理性、信任制度,而不是独裁。”亚瑟笑着摇头道:“更何况,这并不是永久的卸责,而是一种推迟介入。等到您羽翼丰满,等大家真正接受了维多利亚女王这个名字背后的威望和权威后,您自然可以选择更直接的手段。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您说得对。”维多利亚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能像个审判官一样去签署别人的死刑,我……我还没准备好。我甚至……连托马斯·雷恩的模样都没见过。”
亚瑟点了点头,他同样松了口气。
毕竟对于他来说,在君主面前,把王权毒药包装成功劳也是十分耗费心力的。
维多利亚忽然问道:“您可以替我草拟一封回复内务部的信笺吗?”
“当然。”亚瑟笑着俯身行礼道:“我会用最恰当的措辞,既表达您对法治的尊重,也体现出您对制度改革的期待。这样,无论最终如何执行,您都能稳稳地立于最上方。”
(本章完)
第867章 别看墨尔本现在跳的欢
第867章 别看墨尔本现在跳的欢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海军部
白厅街,伦敦
1837年7月15日
鉴于女王陛下欣慈允准,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海军委员会奉旨:
特此晋升埃尔德·卡特为海军部二等书记官,并出任海军部海图测量局副局长一职,指派其在该职务上直接辅助海图测量局局长弗朗西斯·蒲福上校,协理一切与海图、测量及航海资料有关事务。
各下属官员与有关部门务须知悉此项任命,并在一切属该职务职责范围之内,恪守其指令,听候调遣。
埃尔德·卡特在履行本职期间,理应享有并行使与此职位相应之一切权利、特权与待遇。
谨此颁令,奉为凭据。
奉海军部委员会之命
签名:
约翰·巴罗爵士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海军部第二秘书(海军部常务秘书)
……
埃尔德盯着那份任命书,指尖死死地扣着那枚鲜红的蜡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被火炉烘烤一样涨得厉害。
纸张在他颤抖的手里沙沙作响,任命书随之抖动不止。
“二等书记官,主持常务工作的副局长……”埃尔德喃喃着,仿佛不敢相信那一行黑色的印刷字真真切切写在羊皮纸上。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亚瑟手中接过这封任命书的了。
坐在他对面的亚瑟把茶碟轻轻搁回桌面,手指优雅地扣着茶杯的把手,喉咙慢条斯理地抿下一口热茶。炉火映照下,他的神情冷静得近乎漠然,仿佛这份任命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二等书记官而已,如果他乐意的话,看在他劝说维多利亚放弃死刑审核权的份上,就算他去帮埃尔德讨要一个一等书记官的位置,内务部那边也得想尽办法帮他解决。
但是,一来嘛,那样容易让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和内务部的常务秘书菲利普斯先生觉得他的胃口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仇恨和注意。
二来嘛,有的时候,并不是说官当的越大,你就越有权力。
海军部里分管格林威治天文台和非洲好望角天文台的那个职务,倒是一等书记官,但很显然的是,那个一等书记官远不如海图测量局副局长这个二等书记官的权力大。
海图测量局副局长的权力,首先就在于它紧贴着局长蒲福上校的椅子。
别看弗朗西斯·蒲福上校的军衔并不突出,但这位今年63岁的皇家海军技术派军官却是整个皇家海军科学部门的中枢,就连眼过于顶的皇家海军委员会也不得不承认:“在我军当中,鲜有军官能具备蒲福一半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其热忱与毅力更是无人能及。”
与那些擅打胜仗的皇家海军将领不同,蒲福虽然有过战功,而且还是那场“光荣的六月一日海战”的亲历者,但他最杰出的能力却体现在水深测量和方位测定领域。
南美洲的拉普拉塔河口与小亚细亚南部的海图数据全部是由蒲福率队完成测定。皇家海军的首版《海军部潮汐表》、海军内部使用的风力等级表(蒲福风级)和天气符号编码也都是蒲福的杰作。
而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不列颠惯例,在1829年时,年满55岁本应按例退休的蒲福被海军部任命为了海军部海图测量局局长,两年之后,又更进一步,让蒲福全权负责海军部新成立的科学部门,统领海军部海图测量局、格林威治和好望角的天文台,以及航海历书与航海钟表办公室。
在蒲福上任之初,皇家海军每年的新制海图数量不过19幅,而在去年,每年新制海图数量已经超过600幅,并且海图勘测的地理范围也随之大幅扩展,不仅涵盖本土水域,在海外更是远达太平洋、印度洋沿岸。
更重要的是,蒲福在提拔皇家海军科学人才方面同样做的杰出,完成环球航行任务的罗伯特·菲茨罗伊上校、查尔斯·达尔文、埃尔德·卡特,负责探索北极西北航道的约翰·富兰克林上校,测定欧洲、北美地区潮汐表的威廉·休厄尔等人,全都是由他发现并重用的。
但是,即便蒲福精力旺盛,对于海军科学工作总是充满热忱,但他毕竟已经是个63岁的老头子了。
所以,从前几年开始,蒲福便慢慢的不再主抓实务工作,而是在行动大方向上掌舵,在他热爱的科研成果上抠细节较真,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实务执行工作则主要是交给下面的文官负责。
而随着蒲福年龄的增长、精力的衰退,落到埃尔德这个海图测量局副局长手里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多。
哪怕仅仅以现在来看,埃尔德手里的权力也不小。
这一点,首先体现在出版与分发上。
皇家海军所有舰艇出航之前,必须从海图测量局领取最新的海图与《航海历书》。
这些海图不仅涉及英伦近海,还涵盖了加勒比海、印度洋、太平洋诸岛,乃至于南美与东南亚的复杂水域。
作为副局长,埃尔德有权决定哪些批次的海图优先印制、哪些航海资料延后出版,甚至能通过调度印刷数量,暗中影响哪些舰长能在出航前拿到完整的资料,哪些人则只能依赖旧版。
其次,海图测量局的资料来源并非全部依赖海军舰队的测定,格林威治天文台、好望角天文台的天文观测,皇家学会学者们的潮汐研究,甚至商船船长们上交的航海日志,全都要汇集到埃尔德的案头。
由他负责组织人手筛选、归档,决定哪些数据进入《航海历书》,哪些留作内部参考。
换句话说,他握着科学与实务之间的关口,哪位学者的研究能进入皇家海军的标准文书,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他的一句话。
还有就是预算与人事的建议权了。虽然经费最终都要经过海军部财务秘书与议会的批准,但海图测量局需要多少绘图员、需要购买多少仪器、是否要增聘文员和制图工匠,这些预算编制草案都要由副局长先拟定。
蒲福年事已高,除非情况已经糟糕到他必须亲自过问的程度了,否则他往往只会在总体方向上点头,而具体的人员定额则要靠副局长拍板。因此,现如今就连财政部质询的时候,也习惯性的直接去找副局长要答复。
甚至于,如果埃尔德想要捞点外快的话,现在也简单多了。
因为从1810年代开始,海图测量局就逐渐成为了英国海运赖以生存的资料中心。
凡是要出海赚钱的贸易公司、或者做商船生意的保险公司,甚至于东印度公司、非洲公司这样的海外特许公司,都在想方设法的打听最新的水深与航道情况。
虽然海军部对外公开出售的《海图》都有定价,但众所周知,海军部不可能把所有的内部资料和未公开修正过的草图等战略情报都一起卖掉。真正能决定哪些海图可以出售,哪些海图必须严格封存的,正是埃尔德这个不起眼的二等书记官,海图测量局的副局长。
他手上的这份权力,足以左右许多远航舰队的航行风险,也足以让一堆纵横四海的商界巨擘低声下气地上门求他。
如果放在十年前,谁能想到两个伦敦大学的学生会坐在这间炉火温热的咖啡馆里,一个手握海图测量局的常务大权,一个在白厅诸部间进出自如,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与首相和内务大臣小小的掰一下手腕。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地位,在伦敦政界已经算是别具一格了。
苏格兰场出身的履历,曾经被讥讽为“约克乡下来的泥腿子”,可这如今却成了他“从人民中来”的凭据。
无论是《伦敦公报》上的条文,还是上下两院辩论中被人引用的治安经验,都让他在王室与政府之间拥有一份特殊的发言权。内阁里的大人物未必真心喜欢他,但大多数时候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某些棘手事务未必能收场得这么干净。
至于埃尔德·卡特的地位,则是另一种微妙的体现。
这位皇家奖章的潜在获得者,外人只看见他脑袋上顶着一个“海军部二等书记官”的头衔,听上去仿佛远不如某些财政部或外交部的一等书记官来得体面。可真正行走白厅的老资格都明白,海图测量局副局长的签批,往往能影响一支舰队的远航能否顺利,甚至能左右殖民地新港口的选址与商业贸易公司的盈亏。那些自命不凡的保险业行家,在咖啡馆里谈笑风生的商社船东,在遇见埃尔德的时候,也得堆着笑脸迎上来和他拉拉感情。
埃尔德紧紧攥着那份任命书,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把眼眶里那点湿润逼回去,可声音一出口,还是带了点颤音:“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对得起国家的信任,也会对得起女王陛下和海军部委员们对我的认可。就算把这条命豁出去,我也要对得起这份任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掌还不安分地摩挲着任命书上的蜡印。
亚瑟瞥了一眼,他对天发誓,就算埃尔德去莱斯特广场找姑娘看戏的时候,他这不安分的小手都没动的这么勤快。
他搅动着手里的茶匙,似笑非笑的念了句:“瞧瞧,这是谁?我那个怨天怨地,成天怒斥社会不公的朋友埃尔德·卡特先生跑到哪里去了?”
埃尔德厚着脸皮把任命书塞回怀里:“还能跑到哪里去了?他已经成为社会不公的一份子了。场面话而已,亚瑟,你有必要和我较这个真吗?”
亚瑟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搅动着茶匙,金属轻轻敲击瓷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埃尔德,你这话说得可真叫人替你心疼。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钻进白厅,哪怕只是个三等书记官,也能在自家乡绅的圈子里吹上一辈子。如今你好歹管着一整个局里的实务,手下几十号人听你一声令下就要加班画图,你却偏偏还要装作受害者的模样。什么社会不公的一份子,你得记住,你能到这个位置,凭的是你的真才实学。”
埃尔德哈哈一笑,他当然明白亚瑟的意思:“那当然了,不是真才实学,难道还能是走的校友关系吗?牛津和剑桥的二流子才喜欢玩裙带关系,咱们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出门在外,靠的就是这一身的本事!”
亚瑟端起茶杯与埃尔德轻轻一碰:“为了庆祝你在海军部更上一层楼,要不要改天请个假陪我去巴黎玩两天?”
埃尔德听到亚瑟的这个建议,想也不想的反问道:“去见亚历山大?以那胖子的小心眼儿,他如果知道我升官了,说不准得气死。咱们什么时候去,今晚回家我就可以收拾行李。”
亚瑟轻轻摆了摆手:“动身去巴黎的事情不着急,议会十七号的闭幕式,女王陛下届时会出席,等到那之后再走也不迟。而且议会闭幕后,正好可以与布鲁厄姆勋爵同行,他打算休会期里去普罗旺斯避暑,和他一起走,倒也省得路上寂寞了。”
“布鲁厄姆勋爵?”埃尔德怔了怔,旋即冷哼一声:“真是可笑……一个曾经坐在大法官宝座上的人,如今却得跑到普罗旺斯去躲清闲,墨尔本子爵和辉格党倒也是真做得出这种事。他们恐怕忘了,1832年议会改革法案在上院审议的时候,是谁在华氏85度的高温下连续发表了超过三个小时的演说,最终因为体力不支,只能跪地恳求上院通过法案的。又是谁,在失去大法官职位后,不计前嫌的协助墨尔本内阁通过《市政改革法案》的。”
亚瑟把茶匙放下:“你说得不错,布鲁厄姆勋爵这些年的处境,基本都是拜首相墨尔本子爵所赐。他打压老同僚的手段,可比他在上院呼呼大睡的外在精明多了。”
埃尔德就像所有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一样,他早就看不惯墨尔本子爵那一派人了。
他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墨尔本那一派的人,说到底,不就是怕布鲁厄姆勋爵锋芒太盛,压过了他们吗?可惜了,伦敦大学、衡平法庭,乃至整个英国教育与法律事业,如果没有布鲁厄姆勋爵,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辉格党真是过河拆桥的好手。”
亚瑟轻轻晃了晃杯中的茶水:“更有意思的是,那家伙现在还成天巴巴地守在女王陛下身边,一口一个忠心耿耿,一句一个鞠躬尽瘁,你如果亲眼看见他在肯辛顿宫、在白金汉宫的那些殷勤模样,呵……”
埃尔德眯起眼睛,盯着亚瑟,半是愤怒半是讥诮道:“女王陛下年纪轻轻,恐怕还看不穿这些老狐狸的伎俩吧?”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埃尔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亚瑟虽然没有说话说完,但他的眼神已经足以勾起埃尔德翻墨尔本黑账的兴趣了。
“就他?就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呵!倘若不是我知道他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不准还真有可能被他蒙混过去。”
(本章完)
第868章 反攻倒算进行时
第868章 反攻倒算进行时
身为一名19世纪的辉格党领袖,墨尔本子爵的存在其实相当矛盾。
他从来都不是历代辉格党党魁那样,以激进改革派的面貌示人,甚至他都称不上是改革派的一份子。
从他二十多岁踏入政坛开始,墨尔本子爵的主张往难听了说,就是随着辉格党的总路线摇摆,往好听了说,那就是坚持党派纲领一百年不动摇,无论党魁是谁,无论党魁主张什么,他都会跟随投票。
当然了,这或许不能完全归咎于他那仿佛看破红尘、一切随缘的性格。
毕竟在他最年轻、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的生活简直被他那个不省心的老婆搅得一团糟,每天都疲于应付声势浩大的各种流言蜚语。
如果撇开他的妻子与拜伦勋爵胡搞以外,总得来说,这家伙的命其实相当好,甚至放眼全人类,他也算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一部分人了。他的母亲,老墨尔本夫人是18世纪末辉格党最声名显赫的辉格党社交团体女主人,早在儿子还在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读书时,母亲便为他铺好了进入英国政坛的道路。
并且,原本墨尔本子爵是没有资格继承贵族爵位的,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但哥哥的意外夭折,却使他得到了财产、贵族头衔和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在英国的上流社会,在这个仿佛有魔法保护的小圈子里,一个人不管有多少缺陷也不大会遭遇重大失败,就算你再不成器,那依旧能舒舒服服的富贵一生。
幸运的是,墨尔本子爵并不算是那种不成器的家伙,并且他还有的是各种优越条件,因此成功自然唾手可得。
他没费多大力气就在政坛出人头地了。
仅就出身这一点而言,他不仅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种在约克乡下猪圈的泥坑里摔打出来的家伙强,也比威灵顿公爵、帕麦斯顿子爵这种出身平平的普通贵族强。
威灵顿公爵和他的兄弟们当年没发迹的时候,虽然脑袋上顶着有个爱尔兰贵族之子的名头,但他们家族的财务状况却不是一般的糟糕,当年老公爵在陆军里捐官,还是找几个哥哥们东拼西凑才攒够的本钱。
至于帕麦斯顿子爵,他的情况其实也没比威灵顿公爵强多少,虽然他在剑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继承了父亲的帕麦斯顿子爵头衔,但也随之继承了父亲留下的一万镑债务,加上这家伙平时钱也大手大脚的,倘若不是他时常能得到夫人们的接济,估计早就破产了。
而这实际上也是帕麦斯顿不断谋求政府职位的重要原因,因为身上有债务压力,所以他无法接受长时间不在政府职位上,单是凭借收取地租,是没办法获得足够的收入来还债并维持他高标准的生活的。
当然了,现如今帕麦斯顿子爵早就不会被外债这种小事所困扰了。
毕竟单是他在外交大臣任上的公职收入,一年就有5000英镑,虽然这仅仅相当于达拉莫伯爵定义下的八分之一个中产阶级,但是放眼全球,至少在大臣合法收入这个领域已经算是高水平了。
毕竟首相的收入在格雷伯爵通过改革预算案以后,也不过就是5000镑一年,外交大臣、财政大臣、内务大臣、战争与殖民地事务大臣的收入水平现在和首相都是一个水平线的,比第一海军大臣的4500镑略高一线。
而这也是那些后座议员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在政府谋得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
毕竟现在的议员和200年后的议员可不一样,19世纪的英国议员领不到任何薪水,甚至如果你想要提出给议员设立薪水的建议,还会遭到上院贵族们的集体嘲笑和轻蔑。
这笑声里,既有对议会平民化的本能轻蔑,也有源自不列颠传统的自鸣得意。
毕竟,上院的贵族们普遍持有这样一种观念:真正的绅士是从来不靠工资吃饭的。
议员的收入,理应来自家族的地产、租金和股权孳息,靠薪水生活意味着失去独立,等于被人雇佣。而一个被雇佣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坐在议会里替国家的前途做决断呢?
在传统观念当中,议员从来都不是一份职业,而是一份荣誉。
能够在议会里占据一个席位,就说明了你背后有足够的财富去养活你自己和你的政治追求。
如果是没钱还跑来当议员,那简直就是对英国宪制的亵渎。
在这方面,保守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的表述就很具代表性:“身居高位的成本很高,如果没有足够的私人财富,很容易被获取职位的成本拖垮。”
皮尔的表述算是相当委婉了,但明白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暗示没有财产的人上位很容易搞腐败。
当然了,上院的阁下们说话就没有皮尔这么客气了,按照他们的原话来说,那就是:“倘若议员要靠薪水吃饭,他们便会只为工资而服务,而不是为国家。”
其实,上院阁下的意见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墨尔本子爵和达拉莫伯爵这种财产丰厚的政治人物确实很少在经济问题上犯错误,当然了,帕麦斯顿子爵和戈德里奇子爵这种物质欲望强烈的家伙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哪怕是在贵族之间,也是有着贫富差距的。
在不列颠,那些贵族破落户与达拉莫伯爵这种贵族富翁的差距,其实比贵族破落户与乞丐之间的差距还要悬殊。
而贵族富翁与贵族富翁之间的政见差别,那简直就像是阿加雷斯与巴尔之间的差别那么大。
墨尔本子爵虽然是辉格党的领袖,他作为一个改革党派的领袖上台执政,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位保守主义者。
他并不喜欢《议会改革法案》,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最后只是把《改革法案》作为一种“无可避免的邪恶”接受下来。但讽刺的是,《改革法案》却又是辉格党政府得以存在的基础。
他多疑的性格使他难以相信任何形式的改革,他总是认为事物保持原状就是最好的。或者,不能说是最好的,但保持原状总是不坏。
教育不过是徒劳无功之事,对穷人进行教育更是绝对危险的。
工人的孩子?
哎呀,你还是行行好随他们去吧!
自由贸易是骗局,选举投票是扯淡。
至于民主?
没有这种东西的。
但尽管如此,墨尔本子爵还算不上是一个19世纪的反动分子。
如果你硬要说,那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
在墨尔本子爵看来,政府的全部责任是“防止犯罪,保护契约”。
作为政府的领袖,真正能够指望做的,只不过是维持下去。
当然了,虽然他的政见颇有些和稀泥的味道,但仅就和稀泥而言,他本人做得颇为出色。
虽然他不喜欢改革,但如果党内一定要通过,为了避免党内的大规模冲突和分裂,他会不断地妥协。
伴随着思想上的摇摆和矛盾,外加颇具亲和力的社交本领和轻松自如的用人本事,他漫不经心地处理朝中事务,甚至能让帕麦斯顿这种性格强势的同僚,最终也会在他的调解下达到平衡点。
当许多政府要员前来汇报工作时,经常能发现他坐在一张凌乱的床上,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文件。又或者,发现他正在梳妆间里表情茫然地刮胡子。
许多人刚开始可能会生气,但后来慢慢也就接受了这样的汇报方式,毕竟大伙儿都知道,这可是一位能在内阁会议上呼呼大睡的首相,他就是这样随性的家伙。
甚至于,如果哪天首相忽然开始一本正经的询问他们某些问题时,反倒会把他们弄得不知所措、如临大敌。
哪怕是维多利亚这个刚刚与墨尔本子爵接触不过一个月的小姑娘,也很快就接受了他的性格,甚至对他的这种性格特征很好奇。
譬如说,这位首相身上居然从不带表,理由是讨厌被时间约束。
再者说,当这个快60岁的老头子乌鸦在枝头盘旋,预示着马上就要下雨的时候,他可以坐在树底下看上一个小时,并且他还对维多利亚不喜欢乌鸦表示不了解,并直言:“我喜欢乌鸦,这种动物有什么不好呢?”
总而言之,这是一位身上残留着18世纪慵懒贵族气质的19世纪政治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让塔列朗与墨尔本子爵搭班子,他们或许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而这,或许也是墨尔本子爵为什么那么喜欢待在白金汉宫,长期伴随在女王左右的重要原因。
说到底,相较于枯燥的政府工作,他还是更喜欢具有18世纪贵族色彩的宫廷生活,直到他58岁这年,他才终于有机会把年少时期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各种宫廷政治技巧付诸实践。
如果不是他真的喜欢这份工作,脑袋里还残存着老派的君主观念,单单是以墨尔本子爵现如今的权势和地位来看,他其实完全用不着太搭理女王的,也不必天天待在这个在继位后越来越喜欢为所欲为的小姑娘身边受气的。
在不惯着女王这方面,保守党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便算是其中代表了。
虽然他是保守党的领袖,但或许是因为并不出身于贵族阶层,皮尔对待女王的态度并不比对待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好多少,甚至于前几天,当维多利亚对外公布她的内廷女官名单时,皮尔还忍不住发了脾气。
因为维多利亚不仅反对了安妮女王时期推行的宫廷习俗,坚决主张内廷只需要一名女侍长,八名资深内廷女官,八名内廷女官和八名宫女。
并且由于这个小姑娘长期困于肯辛顿体系之下,在贵族圈子里没有多少女性朋友,所以她全盘采纳了墨尔本子爵的推荐名单,任命兰斯多恩侯爵夫人为首席宫廷女官,萨瑟兰公爵夫人为女侍长,除此之外,贝德福德公爵夫人、查尔蒙特伯爵夫人、利特尔顿男爵夫人等人也入选了女王的内廷。
据迪斯雷利所说,当这份名单公布的时候,皮尔罕有的当着许多保守党人的面,在卡尔顿俱乐部拍了桌子,并直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党派人事安排,毫不顾忌保守党的颜面。
“陛下如果想要把白金汉宫当作辉格党的俱乐部,那我们这些人也不是摆设。”
与大多数人预想不同的是,一向温文尔雅的皮尔当时居然是被公认脾气耿直的威灵顿公爵给劝住了。
不过,倒也不怪皮尔发飙,因为这份内廷的任命名单,确实和一巴掌拍在保守党的脸上没什么两样了。
谁能想到,这份女官的任命名单里,竟然全都是辉格党大臣或者议员的妻子或者女儿,甚至连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这样至少表面看起来态度中立的都找不到。
皮尔归根结底是个19世纪的政治人物,作为一个下院起步的政坛领袖,在他看来,即便女王尚且年幼,但也理应谨慎收敛,不偏不倚地对待两党,而不是在登基伊始便把自己的内廷拱手交给辉格党的夫人们。
而且,他也不相信,维多利亚会连这点政坛的基本道理也不懂。
卡尔顿俱乐部的门口停满了四轮马车与马车夫,门前那对科林斯柱依旧笔直巍然,黑色铁栏环绕着门阶,隐隐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肃气息。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了雪茄、煤火与厚羊毛呢的味道。
大厅里,几位保守党议员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他们见到亚瑟走进来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瞬的讶异与不知所措。
毕竟,这里是保守党的根据地,而亚瑟作为女王宠臣的名声早就在议会和报纸上传开了。
他挑这个时候来,到底是来挑衅的,还是来调停的?
亚瑟神色自若,只是向几位相熟的议员点了点头,随后径直往二楼书房而去。
那里的气氛更显凝重,壁炉烧得正旺,火苗在铜壁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皮尔正背手立于窗边,窗外是圣詹姆士公园浓密的暮色。
他显然还没完全平息怒火,眉头紧锁,眼神锋利得像是随时准备进宫质问女王。
“亚瑟。”皮尔转过身,声音克制,却带着明显的冷意:“你今天特意造访,想必不只是来寒暄的吧?”
(本章完)
第869章 讨人喜欢的家伙
第869章 讨人喜欢的家伙
皮尔转过身时,眼神里那股尚未散去的怒气,让房间的空气仿佛都紧了几分。
不同于墨尔本的随性,也不同于帕麦斯顿那种带点轻佻的圆滑,皮尔的个性更符合民众传统认知中的大臣形象。
把国家稳定、政府信誉与制度看得很重,在法律与公共秩序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驱动力,但与激进派不同的是,皮尔不追求彻底改造制度,而是考虑政治现实和社会反对力量,他的改革议题和政治目标只会放在制度的框架内操作,即使要违背传统保守派的某些利益,即使在制度框架内运作阻力很大。
但对于亚瑟来说,和他的这位老上司打交道,要远比和辉格党人打交道轻松。
因为皮尔的底线向来很清楚,他既不会像墨尔本那样通过和稀泥的手法把所有的问题抹平,也不会像帕麦斯顿那样,可以为了眼前的掌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皮尔的言行往往干脆利落,能在短时间内讲清楚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虽然在他手下做事余地很小,却省去了许多玩猜谜游戏的力气。
亚瑟摘下帽子缓缓走近:“爵士,您如果怒火未消,不妨暂且把您不满的地方说出来,让我听听。至少我能比墨尔本子爵更快地把您的意见转达给女王陛下,免得冲突继续激化。”
“我不怕冲突,亚瑟。”皮尔虽然尽可能的维持着风度,但从他的语气可以听得出,他心里对维多利亚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我21岁就进了下院,我清楚争执才是政治的常态。但我要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如果女王陛下想要在王位上坐稳,她就必须要理解并尊重英国的宪政制度,她可以依赖墨尔本的经验,但不能把宫廷变成辉格党的俱乐部。我不在乎女王是否信任我本人,但我在乎国家是否还能信任王室。她如果继续偏袒下去,那保守党人的愤怒不是一两句劝解就能平息的。”
亚瑟看到向来温文尔雅的皮尔都气成这样了,也不想继续火上浇油,毕竟保守党和女王两败俱伤的场面,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爵士,我知道,您的考虑并无不妥。托利们与王室的关系,本就是相互依赖、互相成就的。如果没有王权,托利党也不可能在过去一个半世纪里屡屡立于政坛中枢。如果没有托利党一代代领袖的扶持,斯图亚特王朝、汉诺威王朝也都很难稳固江山。威廉三世时,倘若不是哈利法克斯与戈多尔芬的调和,恐怕连光荣革命的成功都未必能稳固。
而到了乔治三世的时代,局势就更明显了。如果没有北方的托利党议员在财政与军费预算案上寸步不让,谁能支撑他在北美独立战争的泥淖里撑过来?而在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如果依靠辉格党那帮恋法症患者,不列颠恐怕早就在激进思潮的冲击下废除立宪君主了。”
皮尔原本还在气头上,可他听到亚瑟的这番话,禁不住气的笑了一下,他随手打开酒柜给亚瑟倒了杯酒:“英国史学的不错哈。”
“您知道的……”
“伦敦大学历史专业,三年学业金奖。”不等亚瑟开口,皮尔就替他补充了后半句:“伦敦大学用不着和国王学院合并了,你这个教务长也算是完成了历史使命,光荣卸任了,是吧?我亲爱的亚瑟。”
亚瑟接过酒杯,笑了笑:“这起码说明,女王陛下是听得进劝告的。”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她太听得进劝告了。”皮尔仰头灌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而现在,她的身边人,那群宫廷女官又全都是辉格党人的妻子和女儿。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她登上王位持悲观态度。我不否认她很聪明,也很勤勉,她在审阅、批复文件上的热情,要远远超过她的两个伯父,通常文件前一天送去,第二天下午之前就能收到答复。在她刚登基这一个月里,我听到的所有讨论她的话题,说的都是关于她的好话,最多再加上一些她和肯特公爵夫人母女不和的猜测。但是,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在许多重要问题上,她表现的都太情绪化了。”
说到这里,皮尔忽然顿了一下:“话说,在这份宫廷女官的任命名单正式出炉之前,她就没有征询过其他人的意见吗?比如说,你的?”
“如果我说,女王陛下没有问过我,您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皮尔背着手站在窗边:“亚瑟,你我认识也快十年了,我知道你的性格,你犯不着在这种事上骗我,毕竟宫务大臣办公室那边有每一个人进入白金汉宫的日期记录。”
亚瑟半开玩笑道:“想不到您对我的信任是建立在书面文件上的,说实在的,这让我有些伤心。”
“伤心总比遭人陷害强。”皮尔笑着转身道:“要是理查德·梅恩当初没多长个心眼儿,留下了那份与墨尔本子爵会谈的书面记录,苏格兰场在冷浴场事件中的立场能洗的清吗?”
亚瑟看到皮尔开始反客为主,心里也对他的立场摸得七七八八了,于是他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的吐露了那份宫廷任命名单的由来:“虽然这份宫廷名单我没有参与,但我之前和斯托克马男爵在女王陛下登基的那天早晨,就曾经在早餐时间劝诫过女王陛下,如果她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应该超脱党派之争,不涉及任何阴谋诡计。只不过,现在看来,女王陛下或许没记住前面这几句,反倒是把斯托克马男爵接下来的几句话记住了。”
皮尔耐着性子问道:“那个比利时国王派来的科堡人说了什么?”
亚瑟委婉的表述道:“我想,斯托克马男爵可能是想要按照利奥波德陛下的模样塑造女王陛下,他说,在超脱党派之争的同时,女王也不应该做一个昏昏欲睡的政要,在她有了足够的经验和能力之后,就可以自行其是了。”
皮尔听完,脸色果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神里掺杂着几分冷笑:“啊,原来如此,果然是利奥波德的影子。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超脱党派、什么女王的独立,其实不就是想在伦敦宫廷里复制布鲁塞尔的模式,然后替比利时牟利吗?自行其是?这句话落在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身上,就等同于把王权交给她的情绪和身边的几个近臣。”
他踱着步子走到壁炉前,低声继续道:“我对斯托克马并不存在恶意,他或许是真心希望女王强大。但强大不是靠情绪驱动的,而是靠规矩约束的。没有规矩的自主,只会带来一场又一场的政治灾难。我们这些在下院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国家不是靠着个人意志存续,而是靠着制度维系的。”
亚瑟抿了口酒,平静地接话:“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女王陛下过于年轻,她还分不清权威和任性之间的界限。可如果我们一味板着脸警告她,她反而只会更加依赖墨尔本子爵和那些夫人们的恭维。”
皮尔转头看了亚瑟一眼:“所以你就打算用你那一套说辞,来慢慢引导她?亚瑟,我知道你的嘴皮子很利索,若非如此,之前我也不会邀请你加入保守党。你能让伦敦大学的教授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也能把苏格兰场的警察收拢得服服帖帖。但白金汉宫可不是肯辛顿宫的课堂,女王也不是学生了。她现在能听进去的,恐怕只有斯托克马和墨尔本的甜言蜜语。因为那听起来悦耳动人,还让她觉得自己高于一切。”
亚瑟听完,嘴角微微一挑,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爵士,所以您心里不是比我更清楚该怎么解决问题吗?多对女王陛下说些好话,捧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聪明无比、举世无双。只要她觉得自己被尊重了,被看见了,她自然会放下戒心。然后,在恭维之余,您就可以把真正的建议一针见血地塞进去了。”
谁知皮尔闻言只是冷冷地摇了摇头,声音硬得像铁:“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亚瑟。你也知道,我从政二十八年来,从不拿甜言蜜语混事。如果要靠捧人取信,那我宁可丢掉保守党党魁的位置,也不会损害自己的声誉。在《天主教解放法案》上,我能对下院让步,对党内斡旋,但我不会在照顾女王情绪这种事上,拿原则换信任。”
亚瑟故作为难地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眸,仿佛在认真思索。
他缓缓地放下酒杯,手指摩挲着杯沿。
“如果您实在做不到……”亚瑟低声开口道:“那或许,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皮尔挑起眉毛:“喔?你有什么好主意能让女王陛下改变主意吗?”
亚瑟笑着看了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道:“说起来,爵士,我倒一直想问您一件事。您与您的夫人,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皮尔微微一怔,他没料到这个话题会突然从政治风暴跳到他的婚姻往事:“怎么?你有情感问题需要咨询?在这方面,我可不是个好人选。”
“算是吧。”亚瑟耸了耸肩:“虽然您不是个好人选,但我还是愿意听听您的意见。”
皮尔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盯着亚瑟看了几秒,像是在判断他是否有冒犯之意,但亚瑟脸上的表情却恰到好处地卡在了打趣与真诚之间。
“我和朱莉娅……”皮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开口道:“是在她还叫弗洛伊德小姐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她是个很单纯的姑娘,是约翰·弗洛伊德爵士的小女儿。”
“喔,当然。”亚瑟点头道:“我听一些夫人们说,她那时候在温莎很出名,您求婚之前等了她好几年吧?”
“七年。”皮尔说到这里的时候,语调也轻快了些:“我们认识的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我记得那是1812年,当时我刚刚在利物浦内阁里获得了爱尔兰布政司的职务,成天忙着在爱尔兰推进警政改革。虽然在大部分人看来,当时我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她的家人对我并不满意,觉得我不过是个没封号、没世袭爵位的普通政客。她母亲在这方面尤其反对,如果用她老人家的话说,那就是陆军上将的女儿和罗伯特·皮尔这种部长助理是不般配的。”
亚瑟笑着问道:“那后来是什么原因,让老弗洛伊德夫人改了主意呢?”
“呵……”皮尔看起来对岳母很不满意:“那就是七年后了,1819年,我出任了下院的金本位委员会主席。”
说到这里,皮尔低头嗤笑了一声:“她母亲当时还在犹豫,毕竟她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贵族院里有席位的那些人。即便在我坐上金本位委员会主席那年,她仍觉得我是个没有贵族出身的生意人家子弟,说我那点荣誉都是靠着蓝纸堆垒起来的,不像真正的绅士。”
他顿了顿,拿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了半杯:“倒是朱莉娅……她当时反过来劝她母亲,说,如果我非得等一个手握祖传爵位的人娶我,那我大概永远也结不了婚。”
亚瑟轻笑了一声:“看来皮尔夫人眼光相当精准。”
“她还说了另一句话。”皮尔放下杯子,目光里浮起些许笑意:“她说,妈妈,如果我错了,大不了几年以后,我回娘家。但如果我没错,那我嫁的可不是个普通议员,而是下一个内阁大臣。”
“结果……”亚瑟挑眉:“您没让她失望。”
皮尔轻轻点了点头,他脸上带着骄傲,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克制:“她等了我七年,而我让她等了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当上了内务大臣,并且在那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八年。”
“然后,五年之后,您又当上了首相。”亚瑟打趣道:“虽然您的首相任期不长。”
“行了,我的情史谈完了,现在,亚瑟,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了吧?”
亚瑟倚在壁炉边,像是终于等到他开口似的,眨了眨眼:“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爵士。如果您愿意把在皮尔夫人身上的心思,哪怕只拿出一半来用在女王陛下身上,您和她之间就不会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皮尔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亚瑟举起酒杯,仿佛在敬他:“我的意思是,姑娘们并不难搞定,如果您不愿意心思去奉承她、迁就她,也不想讨她喜欢的话。那您至少得在政治之外,与那些讨她喜欢的家伙处好关系。当然了,我这里说的并不是我,我和您的关系向来很好。现阶段,能对女王施加影响力的,除了墨尔本子爵,便是斯托克马和利奥波德这对比利时组合。而您呢,托利党呢。在这第一轮,宫廷女官的任命上,已经输了一阵。如果在下一轮,也就是关于女王未来配偶的问题上继续败退,那……”
《1837年7月英国大选情况》
注:橙色代表辉格党,蓝色代表保守党。六个大学选区席位,包括牛津大学2席,剑桥大学2席,都柏林大学1席及苏格兰四大学联合选区(爱丁堡大学、格拉斯哥大学、阿伯丁大学、圣安德鲁斯大学)1席全部由保守党拿下。
(本章完)
第870章 桃色绯闻(感谢盟主不埋剑的打赏)
第870章 桃色绯闻(感谢盟主不埋剑的打赏)
卡尔顿俱乐部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把一室的喧哗、酒气和政治人物们的声音隔绝在厚重的木板之后。
门外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雾气与马粪味。
亚瑟缓缓走到街角的一根铸铁煤气灯柱边,摘下手套,从衣服内兜摸出雪茄盒。
火柴亮起时,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眉骨下方,呼出的白烟在雾里缠绕,灯火透过烟雾打出昏黄的光圈,把他的侧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他正出神地望着街对面那几辆静候的马车,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亚瑟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带着夸张笑意的面孔在雾气里浮现出来。
那人身着剪裁考究的外套,白色领巾打得一丝不苟,是本杰明·迪斯雷利先生。
“你怎么跑到卡尔顿府来了?”迪斯雷利熟稔的从亚瑟递过来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难不成你终于幡然醒悟,知道下院才是政治人物的最高归宿了?”
亚瑟眯着眼睛,将雪茄轻轻磕了磕,烟灰掉落在靴子旁的水洼边缘:“本杰明,听你这口气,倒不像是来找安慰的。所以说,你这次的选战……难道已经稳了?”
迪斯雷利吹了声口哨,他点上雪茄,烟火照亮了他轻快的面颊:“‘稳’这个词,在政坛里,大概跟美德一样稀罕。我不过是从支持者那里听到了一些让人心情愉快的风声,比如竞选对手的情妇在小报上讲了些不该讲的事情,再比如镇上的牧师昨晚在布道时公开引用了我三年前的演讲稿,亚瑟,这次可是连上帝都站在我这头儿。”
亚瑟轻笑一声,靠着灯柱换了个姿势:“看来等到明年议会开幕的时候,我依然可以看见你这家伙穿着红马甲绿裤衩在下院引领时尚风向?”
“神学、时尚、政论、债务、诗意,哪个政客不是靠这些混口饭吃的?”迪斯雷利耸了耸肩膀:“但你呢,我亲爱的亚瑟,我听说你刚刚去找了皮尔,这时候怎么反倒跑出来独自抽闷烟了?难不成是在‘双面人’那里碰壁了?”
“双面人?”亚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迪斯雷利:“我记得两年前,皮尔任命你为外交部政务次官的时候,你可是恨不得跪下来给他擦靴子,怎么两年过去,你现在的口气听起来就和要去投了辉格党似的。”
迪斯雷利抿着雪茄,眯起眼睛打量着街角的那盏煤气灯:“跪倒擦靴子?亚瑟,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我那时候要是真肯跪下,恐怕还轮不到皮尔赏我个次官头衔。至于我现在这口气嘛……政治这东西,你做久了就会明白,不是每个信仰都值得你为它殉道的。”
亚瑟看见这小子卖力装清高的模样,只是觉得好笑,他打趣道:“说到底,不就是皮尔拒绝了你更换选区的要求吗?本杰明,咱们虽然是朋友,但是即便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同样觉得把选区从陶尔哈姆莱茨换去牛津大学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
“喔,牛津大学?”迪斯雷利的鹰钩鼻在雾气里一哆嗦:“是啊,我确实动过那个念头。去竞选那座全国最爱修辞、最不爱修辞家的大学议席。结果呢?皮尔看着我,就好像我说我要娶他女儿似的。”
还没等亚瑟开口,已经进入状态的迪斯雷利便滔滔不绝地抱怨起了他的遭遇:“我进门的时候,皮尔还笑着和我寒暄,说我近来的文章写得更沉稳了。但我一提牛津大学,他的笑容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整张脸一整个塌了下来。我还以为他至少会装模作样的跟我推脱一下,说些像是什么艰难的抉择、必要的牺牲、无奈的举措之类的话。毕竟我也知道,牛津的那两个议席,从来都不是给我这种人准备的。我提牛津也只不过是想让他给我换个体面点的选区,比如哈罗或者伊灵什么的……结果,结果!结果皮尔只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亚瑟冷不丁的开口道:“我们在牛津已经有格莱斯顿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迪斯雷利几乎蹦了起来。
“因为除了那个砍柴的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能把你气成这样了。”
迪斯雷利嘴角一抽,他深吸一口气,了好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亚瑟,说真的,如果你加入保守党,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参选牛津大学的议席,带着我那帮青年英格兰的小兄弟们一起!”
亚瑟摆了摆手道:“得了吧,本杰明,我做不来这个。牛津大学的议员得是那种可以镶在讲坛上、能背会《使徒信经》还能忍受牧师布道超过半小时的那种人。那帮牛津的校友们要的是主教的传声器,披着晚礼服的国教讲义,以及一副既不沾烟酒也不沾人情的好人面孔。你觉得我和这些沾边吗?”
迪斯雷利听罢这番话,忍不住跟着讽刺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格莱斯顿那张脸,其实就是一部会走路的《詹姆斯一世钦定版圣经》。只不过这版本印得太密,连个标点都不带喘气的。”
“你倒是对格莱斯顿观察入微,不过……本杰明,你也别光顾着研究他,你自己这边呢?赛克斯夫人的事情,你没有受到牵连吧?”
亚瑟的话就像是水洒进了火炉,迪斯雷利手里的雪茄差点没掉在地上。
他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一半是尴尬,一半是老朋友面前那种早已无须伪装的认命:“亚瑟,我以为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国家前途和牛津大学选民的精神健康问题。”
亚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政坛上的火药味固然够呛,但如果你连屋里的香水味都没散干净,那些中产阶级选民们还怎么能放心把票投给你?”
迪斯雷利咳嗽了一声:“其实……我和赛克斯夫人,在那次从拉姆斯盖特度假归来后,就很少联系了……”
亚瑟又点了一根:“这点我当然知道,要不然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抓奸的对象就不是那个英俊的爱尔兰画家丹尼尔·麦克利斯,而是你了。”
“抓奸?”迪斯雷利愣了半晌:“你是说,亨丽埃塔和麦克利斯被赛克斯爵士给……”
“没错,直接在床上抓住了。”亚瑟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迪斯雷利一样震惊:“我听《纪事晨报》那边的人说,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在他们那里买了整整一个版面,要详细公开他的妻子出轨通奸的种种事实,并且还公开宣称他不会再替妻子偿还她欠下的任何债务,并且还打算向赛克斯夫人追讨曾经借给她的2000镑。”
迪斯雷利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仿佛烟雾中突然飘来了一张法院传票。
“你是说……”他的嗓子有点哑:“他们已经开始走法律程序了?公开起诉?”
亚瑟点了点头,神情不带什么夸张的成分,然而这则消息却因为他的过于平静更显得真实致命:“据说是准备提起私通罪诉讼,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已经委托了律师,让《纪事晨报》和《观察家报》都保留了专栏版位。如果他们的编辑没骗我的话,那赛克斯爵士的原话应该是:本人不会再为亨丽埃塔·赛克斯女士的一张账单、一个香水瓶、甚至是一封邮差递来的旧情书邮费埋单。”
迪斯雷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伦敦塔下中了一枪似的。
他刚才那副讥诮格莱斯顿的神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副“我要完蛋了”的表情。
“见鬼……”他低声咕哝道:“我那两千镑已经完了……”
亚瑟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缓缓转头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迪斯雷利猛地回过神,立刻换上了一个惨淡却勉强自持的笑容:“我说那个画家麦克利斯果然是个祸害,爱尔兰人都这样,就像约翰·康罗伊。”
“是吗?”亚瑟轻描淡写道:“上帝保佑,万幸赛克斯爵士想要向妻子追讨的2000镑借款和你没关系。”
迪斯雷利没接这句,他只是僵在原地,烟雾在他面前打着旋,仿佛上帝都在等待他下一句话是承认、否认,还是干脆撒个哨的谎。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亚瑟……那是我人生中最缺钱的冬天。”
亚瑟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下判断。
他只是在听,像个耐心的法官坐在漆黑的审判席上,等待被告人自己开口。
“我是说……”迪斯雷利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那点仅存的傲气也卑微进了话缝里:“那时候正是选战最吃紧的时候,我白天要写稿,晚上还得穿着燕尾服出现在三个不同的沙龙,一边陪笑一边劝酒,每天还得抽出时间去跟银行家、工厂主们套近乎,聊修辞,聊亚伯拉罕,聊香槟的年份。你知道的,我的出版工作从来没出过问题,《英国佬》的发行账目比财政部还清楚,但……”
迪斯雷利抱着脑袋,看起来万般懊悔:“但是政治这一行……才是这世上最烧钱的生意。我得大价钱请舞女、请乐队、办宴会,要宴请教区牧师、宴请来伦敦避暑的乡绅、乡绅的夫人,甚至是她们的狗,给她们买座位、包马车、租剧院包厢……光是为了让陶尔哈姆莱茨选区的几位大户选民的夫人们能在荷兰公园赏场,就掉了我一本书的稿费。”
亚瑟倒是没感到特别吃惊,但他确实还有个问题:“可你不是在皮尔内阁里做了外交部的政务次官吗?那个职位的收入,我记得一年有1500镑吧?”
“1500镑听起来确实不算少。”迪斯雷利叹了口气:“但那是建立在你真能把一年做满的基础上。皮尔的内阁维持了多久?四个月零十六天!准确地说,是从十二月二十一号被威廉陛下召组,到来年四月八号在下院鞠了一躬,然后就灰溜溜地辞职回家了。”
亚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次内阁经历还不如我那本《维维安·格雷》的重印周期。”迪斯雷利摊了摊手:“我还没来得及熟悉外交部的办公室布局,就被撤了职。我本想借那个位置拉近些与体面人之间的距离,结果呢……我甚至连那张镶金的名片都没派出去几张。”
“所以你就收了赛克斯夫人的那笔钱?”
“我不是收,我是……我原本是打算还的。”迪斯雷利梗着脖子:“她说那笔钱是私人馈赠,她甚至笑着说,如果我到时候真的成了内阁大臣,她就把它当成一笔政治投资。”
亚瑟低头看了眼冒火星的雪茄头:“那你有写欠条吗?”
“我……”迪斯雷利张了张嘴,结巴了:“她说……她说用不着,我们之间从不计较这些。”
“嗯……倒是个好姑娘……”亚瑟闻言差点气笑了:“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
迪斯雷利心虚的点了点头:“那当然,虽然我和她的缘分尽了,但至少在我们交往期间,那段感情确实是很真挚的。不过……”
不过话还没说完,迪斯雷利就焦躁的踱起了步子:“如果他真的打算起诉,不只是我……还有亨丽埃塔,还有那该死的麦克利斯,我们三个都会被丢进舰队街的报纸屠宰场……那二千镑一旦被追查出来,那些小报一定会咬着我不放,说我收了一个有夫之妇的‘感情献金’!他们会说我就是个男娼!说我从一个上层名媛身上压榨出了选战费用!该死,这偏偏是舰队街那些三流报纸最喜欢的一类报道……就算掏钱和解,他们也未必会放过我的……我的政治生涯会完了的……下院的椅子也完了,我在陶尔哈姆莱茨的那些选战对手会到处贴我的大字报!按照皮尔的性格,说不准会把我开除出党……格莱斯顿那樵夫也会在晨祷之后给我写悼词的……”
“行了。”亚瑟打断他:“别嚎了。本杰明,你不是个律师吗?虽然你没执过业,但还不至于现在就慌了神吧?”
“说的也是。”迪斯雷利挺直了腰杆,狐假虎威道:“亚瑟,先借我两千镑,我现在就给你打欠条。”
“钱的事情倒是不着急,女王陛下刚给我发了三千镑的年金,现在别说两千镑,就算是三千镑我也可以全部借给你。”亚瑟把雪茄扔进了小水洼,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手上的烟灰:“但问题是,你打算怎么解释,赛克斯夫人那两千镑,是如何落到你手里的?”
(感谢盟主不埋剑的打赏,还有一章盟主加更)
(本章完)
第871章 黑斯廷斯,你没有心(盟主加更)
第871章 黑斯廷斯,你没有心(盟主加更)
迪斯雷利涨红了脸,他半张着嘴,憋了老半天才开口道:“你是在耍我吗?亚瑟,你说那笔钱是怎么到我手上的?当然是赛克斯夫人塞给我的了!”
“你以为我在问赛克斯夫人是怎么给你的?”亚瑟一只手靠着灯柱,眼睛看着他:“不,我在问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闹上法庭,你要怎么跟法官、陪审员,还有舰队街的记者们交代,你手上为什么会有一个正在打私通罪官司的丈夫所追讨的钱款。”
“我……我可以说她是交给我这个朋友代为保管的……”
“那她为什么不把钱交给她的律师?她为什么偏偏把钱交给了你?有没有收据?有没有见证人?有没有第三方经手?”亚瑟顿了一下,补上一句:“还是说,她刚把钱塞进了你的内衣口袋,然后你就大义凛然地收下了?”
迪斯雷利闻言,一脸幽怨地看着他:“亚瑟,你这话说的可太刻薄了。”
“刻薄?”亚瑟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如果你去民事法庭旁观一场私通罪官司,就会知道我这些话离刻薄还差得远。”
“不帮我出主意也就罢了,你还一个劲儿的说些风凉话。”迪斯雷利气的连连咳嗽,他把手里的雪茄扔在地上,拿靴底踩灭了:“既然你都抱定主意,要让我去当全伦敦的下午茶谈资了,那还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可没说不帮你。”亚瑟伸手把他给拉了回来:“但要我帮你出主意,前提是你得先肯听真话。”
“我听着呢。”迪斯雷利没好气道:“但你这真话比格莱斯顿的道德演讲也没强到哪里去。”
亚瑟听到这话,也不回嘴,而是慢慢悠悠的从内兜摸出签字笔和支票夹,轻描淡写的在上面画了三个0,又在最前头添上了一个2。
迪斯雷利原本还一副怒气冲冲、牙根发痒的模样,嘴角刚要撂下点愤世嫉俗的刻薄话,可当那张支票在昏黄灯火下折出一抹墨蓝的光晕,发出“撕拉”的一声轻响时,刚才那副义愤填膺的姿态立刻被温顺和诚恳取代了。
“我亲爱的亚瑟,我亲爱的老朋友。”迪斯雷利一改先前的怨气,嘴甜得就像刚泡过樱桃酒似的:“你知道的,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莫过于朋友之间,彼此倾囊相助的那种高贵情谊了。你这种临危不乱、雪中送炭的举动,简直就像是从西塞罗那本演讲集里走出来的。”
亚瑟闻言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眼。
迪斯雷利见状,禁不住皱眉道:“你在找谁呢?”
“我在找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他是不是来伦敦了?”亚瑟挠了挠后脑勺:“刚刚那种华丽的修辞手法,我先前只从他的嘴里听到过。”
“海涅?”迪斯雷利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又要发飙:“你是说那个总是抱怨稿费不够生活、写诗就像是在给巴黎银行签支票的那个犹太佬?亚瑟,你未免也太侮辱我了!”
“喔?我还以为你很欣赏他来着。”亚瑟耸了耸肩膀:“毕竟你们有共同点,都擅长把羞耻论调当成文艺作品公开发表。”
迪斯雷利假装作势要捂住胸口:“得了吧,亚瑟。说起羞耻,恐怕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听见自己的名字与海因里希·海涅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句话里,更让人感到羞耻的了。”
亚瑟夹着支票在迪斯雷利面前晃了晃:“但他跟你一样,也有个毛病,见了支票就走不动道。”
“胡说!我起码会挑时机。”迪斯雷利丝滑的将那张支票从亚瑟的手上抽出,随即翻了个白眼道:“况且,我收的是政治献金,他是收黑钱替人舔屁股。一个是政治投资,一个是市侩买卖,那能一样吗?”
亚瑟没接话,只是用指节轻敲煤气灯柱。
哒、哒、哒……
他看起来就像是在数着迪斯雷利心虚的心跳声。
迪斯雷利望着亚瑟那指节落下时毫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试图强行挽回一点自己的人设:“行了,你赢了,赛克斯夫人那两千镑,我拿的不光彩,但我确实是为了选战,又不是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了。我原本想着,只要这事别闹大,我就找机会把钱慢慢还给她,至少在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发现前,还个一半……那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迪斯雷利说到这里,还泛着油光的脸蛋忽然凝住了,他低头盯着支票上的数字看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亚瑟……你有没有听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亚瑟没急着回答,只是挑了挑眉,仿佛在等他把话说全。
“我是说……亨丽埃塔,亨丽埃塔·赛克斯夫人。”迪斯雷利顿了顿,终于把她的名字吐出来,语气里第一次没了戏谑,也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如果那篇东西真被赛克斯爵士在《纪事晨报》上刊出来,那她就彻底完蛋了。”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像是在不安地自言自语:“没人会再请她去布鲁克街跳舞,贝尔格雷维亚、伯克利街、梅菲尔的那些淑女茶会也都会躲着她。就算她躲去了温泉镇,只怕再回来的时候,也只会被当成一个被丈夫在报纸上告发过的女人……更别说,她自己还背着债呢……”
亚瑟盯着他看了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当初和她约会的时候,你当初收她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想到?”迪斯雷利急头白脸的替自己辩解道:“你这是在怪我?你怎么不去怪那个该死的……”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丹尼尔·麦克利斯!如果不是那个爱尔兰画匠横插一脚,整个局面压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居然带她去他们画室里,把她当模特,还画了两幅裸体速写!”
亚瑟面无表情的重新扣上帽子,倒不是他对这个消息不吃惊,而是他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再说了!”迪斯雷利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他才没报纸上说的那么保守。我们之间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起初他确实感觉不舒服,但是我把博尔顿夫人介绍给他以后,他还请我喝过一次雪莉酒,问我会不会考虑加入他在牛津郡创办的基督教教育慈善会呢。”
亚瑟挑了挑眉毛:“所以你是觉得你们之间的风流账能靠一杯雪莉酒赎清吗?你总归把把柄交到了他的手上。”
迪斯雷利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亚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确实错了,我承认。但你得承认……我起码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好吧……”亚瑟听完这幕肥皂剧,忍不住又摸出雪茄盒,可还不等他抽出雪茄,迪斯雷利就已经先他一步,把火柴打着了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在这位未来首相及时悔改的份上,亚瑟叼着雪茄对着火焰深吸了一口:“本杰明,这两千镑,我不是白给你的。你得首先答应我三件事。”
迪斯雷利拿着支票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又要把我当马车夫差遣了。”
“当马车夫总比登上报纸版面好。”亚瑟弹了弹烟灰:“尤其是在今年选战结果还没出来之前,毕竟你一旦落选议员,那你身上就再没有免受债权人起诉的政治特权了。等到那个时候,我觉得要想解决问题,可就不仅仅是两千镑了。”
迪斯雷利一想到债主们把他家门槛踏平的场景,就禁不住想要打哆嗦。
虽然他加入政坛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实现政治理想,但在现实层面上,议员身份也确实是他这样负债累累的债务人的避风港。
虽然他这些年已经还掉了不少债务了,但与此同时也借了不少新的,哪怕撇去他从《英国佬》的朋友们那里借来的几千镑,他在外面依然还欠着近两万镑的外债。
迪斯雷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吧,我的赎罪券要添上哪三桩苦差事?”
亚瑟开口道:“第一,去让你的竞选助理翻翻几年前的竞选活动名单。如果赛克斯夫人真的在某个账目上记录了,你从她那里拿了2000镑,那你就该做点什么,把它变成一笔政治上的对等支出。比如说,你曾在1835年的选战期间,以她的名义,在陶尔哈姆莱茨租用了几处会场,举办过面向中产阶级选民的赞助晚宴、慈善讲演或是印发过几千份竞选传单。”
“如果我找不到那些账目……”迪斯雷利话还没说完,便自顾自的垂头叹气道:“罢了罢了,怎么会找不到呢,找个会计事务所一下午就‘弄’出来了……”
亚瑟看到迪斯雷利这么上道,于是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第二,抽个时间去请朗沃斯先生吃顿饭,你也知道,朗沃斯现在是《经济学人》的主编,他是我从《泰晤士报》请来的,之前还给我写过几篇文章,攻击某些人对警务改革的不实言论。你要是真肯请他吃饭,不用多说,菜式不挑,酒也随意,等他心情一好,你就旁敲侧击地和他提一提前几年诺顿法官状告墨尔本子爵和诺顿夫人的通奸案……”
迪斯雷利立马就明白了亚瑟的潜台词,朗沃斯原先是《泰晤士报》主编托马斯·巴恩斯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那起引**敦轰动的诺顿案,《泰晤士报》可是全程追踪报道的。
现在去和朗沃斯提这起案子,他肯定有印象。并且,假使朗沃斯愿意出面帮忙,找到《泰晤士报》的托马斯·巴恩斯让他们帮忙出几版针对诺顿夫人的回访报道,那就可以赶在赛克斯爵士起诉赛克斯夫人之前,先引导公众重新回忆起丈夫诋毁妻子这种行为,并且在公众层面重新强调公开控诉配偶的可耻性,然后让这个舆论浪头把赛克斯爵士的案情影响给冲淡掉。
如果更进一步的,能让公众舆论认为,他本杰明·迪斯雷利是个被旧制度、庸俗讹诈和选战压力压垮的年轻政治家,那说不准还能借机拉拢一些中间派选民的同情票。
“你这招真狠啊,亚瑟。”迪斯雷利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你当初在圣马丁教堂躺着的那三天,该不会真是去地狱和魔鬼见面了吧?”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亚瑟转过头打量着周遭的人群,直到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之后,方才开口道:“最后一点,你要去见她一面,这是为了你自己。”
迪斯雷利的肩膀明显一颤,露出短暂却真实的犹豫:“你是说……现在?这个时候?她会见我吗?”
“我虽然不像你那样,是个情场高手,但是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亚瑟生怕迪斯雷利疏忽大意:“你得去。立刻。越快越好。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不只是债务,不只是绯闻,更是孤立。我怕她扛不住,然后因为绝望或者怨恨,把所有事都抖出去。”
迪斯雷利睁大了眼睛,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也察觉到了这种可能性。
“她要是跟《纪事晨报》或者《观察家报》的记者开口了。”亚瑟继续开口道:“把那两千镑讲成你们的私情礼金,那你就可以彻底和下院、和唐宁街十号的那个梦想说拜拜了。”
亚瑟话音刚落,迪斯雷利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泼下,他先是怔了两秒,然后后知后觉似的,猛地一拍自己脑门。
“该死!”他慌忙把那张还没揣进兜的支票随手一塞,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我得去找她,我现在就去找她,立刻,马上,不然明天《观察家报》的头版就该写《本杰明·迪斯雷利:从陶尔哈姆莱茨到塔耳塔洛斯》了!”
他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灯与雾气之间,甚至来不及和亚瑟道别,只留下一道飘散的雪茄味。
卡尔顿俱乐部门前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亚瑟站在原地,慢慢地将熄灭的雪茄重新叼在嘴里。
“啧啧啧……”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带着讽刺和笑意:“亚瑟,我亲爱的亚瑟,你可真是个人才。”
亚瑟没有转头,只将雪茄对准火柴一划,烟火映亮他淡淡的表情:“又来了,阿加雷斯?”
煤气灯柱后的阴影中,红魔鬼像是被夜色酿出来的酒渍,缓缓从水坑里晕染出来。
“我还以为你这次真的是做好事去了。”阿加雷斯倚在灯柱上,回响的声音缠绕如丝:“结果你兜了这么一圈,说是救朋友,结果却把那件老得发霉的案子给重新挂上了窗户。”
亚瑟淡淡道:“如果要让舰队街闭嘴,总得放点旧故事喂饱他们吧。”
“旧故事?”阿加雷斯歪着脑袋,笑得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你翻的是谁的旧账来着?诺顿夫人?诺顿法官?喔,该不会是墨尔本子爵在法庭上留下的那句‘我们之间并无不正当关系’吧?”
亚瑟吐出一口烟:“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阿加雷斯贴近了些,声音像红丝绒上的毒刺:“你这时候把诺顿案翻出来,不只是为了压迪斯雷利那点丑闻吧?”
亚瑟没有立刻反驳,他只是望着远方雾气中,圣詹姆士街上来来往往的马车:“阿加雷斯,别把我想的太坏了。帝国出版公司最近的股价跌了,我作为董事会主席,总得释放点有助于报纸销量提升的利好消息,提振一下市场信心吧?”
(本章完)
第872章 太后,我黑斯廷斯是站在您这边的啊
第872章 太后,我黑斯廷斯是站在您这边的啊!
对于亚瑟来说,1837年7月是维多利亚继位后少有的闲暇日子。
那位在继位前默默无闻的维多利亚公主身边现如今环绕着无数想要献殷勤的臣子,如果不是维多利亚经常时不时的在白金汉宫召见他,与这位曾经的修辞学教师兴奋的谈论继位后的各种趣闻,亚瑟简直都挤不进宫廷生活的内部圈子。
墨尔本子爵、康宁汉姆侯爵、萨瑟兰公爵夫人等等,一众在英国声名显赫的贵族和贵族夫人们简直把白金汉宫围的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向这位新继位的女王宣誓忠诚。
但亚瑟不必这么做,因为在女王的心目中,他早就成了忠诚的代名词了。
可这并不妨碍维多利亚对亚瑟近来的行径表达些微的不满意,因为她觉得亚瑟明明可以来的更勤快一些,毕竟她都已经赐予亚瑟宫廷通行权了,但至少现在看上去,这位小老师不是很喜欢行使他手头的这项权力。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现在还有墨尔本子爵填补空缺,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对这位年初不幸丧子的首相发脾气,而孑然一身的墨尔本子爵看起来也非常乐意留在女王身边,以致于毒舌的枢密院书记官格雷维尔先生私下里都不得不怀疑墨尔本子爵对维多利亚的强烈喜爱是不是源于他把女王当成自己亡故儿子的替代品了。
他与女王讨论的话题非常广泛,其中既有饮食、清扫烟囱、牙齿之类的小事,也有文学上的,譬如那些在不列颠流传甚广的《英国佬》作品,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维多利亚的家庭关系,涉及她那些的邪恶伯父们、她的父母,当实在不知道聊什么的时候,他们还会谈谈历史、哲学以及礼仪。
总而言之,他们俩总是有很多话聊。
但是,在墨尔本子爵“老来得子”的同时,许多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正在经历“丧子”的悲痛,那就是肯特公爵夫人。
维多利亚刚登上王位就立刻宣布,不会提升母亲的地位,也不会考虑让康罗伊担任私人秘书或者王室内库管理人。他们都知道,自己未来对女王的影响力将微乎其微,甚至荡然无存。
身处王庭的许多人对此也一目了然。尽管公爵夫人曾经乞求维多利亚不要将他们之间的摩擦告诉墨尔本,但首相如今已经对此了如指掌,并且没有采取任何努力来弥合双方的分歧。
肯特公爵夫人仍然继续为恢复康罗伊的职务而不断努力,但始终徒劳无功,康罗伊被禁止参加任何有女王出席的场合。
而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碰壁后,肯特公爵夫人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硬气了,她对女儿说话的态度也软化了不少。
“至少原谅他,不要给他和他的家庭贴上标签然后拒之千里之外。作为女王,你应该把那些让作为公主的你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请记住,我对约翰爵士有着极大的敬意,无法忘记他为我和你所做的一切,尽管他很不幸地触怒了你。”
看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亚瑟甚至无法相信上面这段话是出自肯特公爵夫人之口。
她看起来有些伤心、郁郁寡欢,由于居住在白金汉宫内,再也没办法与康罗伊实时见面,所以她只能向闺蜜利文夫人吐露自己的心声,现如今她对于自己的无足轻重感到伤心不已。
而母女之间的严重不和,怎么可能逃得过伦敦三流小报的眼睛,这段正发生在白金汉宫里的奇闻异事,如今已经成了全伦敦的谈资,不过旁观者基本上对于事情的起因一无所知,只能像是无头苍蝇般的胡乱猜测。
至于那些热衷于捕风捉影、向来听风就是雨的舰队街记者们,他们才不管这对母女之间究竟经历了多少心理风暴、或者家庭创伤,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在下一个专栏上写出足够吸睛的标题,最好还得带点香艳,带点愚蠢,带点贵族式的神经质。
某份从未上过印税的、主要面向工薪阶层的小报,首先曝出了一篇短文。
标题上堂而皇之地写着《女王陛下是否被约翰·康罗伊爵士误导?》,上面的内容支支吾吾,逻辑混乱,但大致意思却不难理解。
康罗伊不过是一位忠诚的爱尔兰绅士,而新登基的女王也许是被某些“新派政治顾问”所蛊惑,才忽然把这位旧友拒之门外。
文章中甚至不无暗示地提出:“最近频繁出入白金汉宫的某位先生,其影响力或许已经超出了女王陛下的想象。”
虽然这不过是街头小报的老把戏,但这套老把戏很快就引来了其他小报的纷纷仿效。
《光明世界报》则更进一步,干脆以《肯特夫人与女王殿下是否与某位贵族发生口角》为题,模模糊糊地点出了一位“早年家庭不幸、还陷入过婚外情官司”的绅士频繁出入白金汉宫走廊,常伴女王左右,引发肯特公爵夫人的不悦,从而进一步导致母女不和。
《伊莎贝拉晚报》更是索性虚构了一出戏剧,声称有匿名仆人听见肯特公爵夫人深夜在窗前痛哭,念叨着“他是个好人,他曾经救过我们”,甚至还编排出女王的口吻斥责:“xxx比他更好!”
如此煽情桥段,倒是与干草市场皇家剧院门前即将上映的戏剧《新娘》海报一并引起了不少中等阶层太太们的议论,甚至连马车夫们和工人们都开始在车站酒馆里对宫廷家事评头论足起来了。
而面对这些针对女王陛下本人的诋毁,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自然“盛怒无比”,他于昨天下午,温莎城堡阅兵式召开前,于苏格兰场召开了伦敦高级别警务人员临时会议,并在会上严厉申斥了皇家大伦敦警察厅厅长查尔斯·罗万爵士和副厅长理查德·梅恩爵士。
据警务情报局局长查尔斯·菲尔德警司透露,亚瑟爵士在会场上大发雷霆,苏格兰场警司以上级别警官无一例外全部吃了挂落。因为政府虽然无权审查报纸出版业务,但在亚瑟爵士看来,无权审查并不妨碍苏格兰场行使事后惩罚权力。
毕竟当年亚瑟爵士主政苏格兰场期间,他们就曾经多次以《诽谤法》、煽动罪和未上印税等手段,配合内务部突袭过印刷厂、查封过印刷机、逮捕过他们的编辑。
由于亚瑟爵士对于苏格兰场的怠政行为极为不满,他当场要求苏格兰场全面整改相关工作事宜,并要求负责人汤姆·弗兰德斯警督于三日之内向他做出书面检查。
当然了,要汤姆三日之内做出书面检查确实有些难为他了,毕竟这家伙在来到苏格兰场任职之前就是个老实巴交的雇农,倘若不是后来接受了达尔文的辅导,又被送去伦敦大学进修,给他二十六个字母,他都未必能认全了。
现在,虽然二十六个字母是能认齐了,但让他写出一篇能登大雅之堂的书面检查,那依然是强人所难。
所以,这篇检查大概率得由他的两个好大儿小亚当和平克顿代劳。
不过小亚当和平克顿也不用太焦虑,因为黑斯廷斯叔叔虽然嘴上说着三天之内就要,但实际上,他昨天开完会以后,今天一早就启程去温莎城堡了。
而在他参加完温莎的阅兵式后,他还得去巴黎一趟,等他回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
如果十天半个月都憋不出一篇书面检查,那这不是在打伦敦大学黑斯廷斯学院的脸吗?
撇开小亚当不提,哪怕就把平克顿单独拎出来,那也是……
阿伦,阿伦·平克顿,你小子可是黑斯廷斯学院的第一届学生,在公文写作上怎么能跌份呢!
……
亚瑟坐着他的布鲁厄姆马车一路颠簸到了温莎,正值午后的风吹得草坪上猎猎作响。
阅兵式彩排的号角声尚在远处回荡,他却先一步走进圣乔治大厅外的回廊。
石拱廊的阴影将夏日的灼热隔绝在外,长长的廊道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墙上悬挂的汉诺威王室旗帜在气流里缓缓颤动。
他刚抖落披风上的尘土,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回廊转角处,站着一位身影纤弱的妇人,头上的蕾丝帽压得很低,身子裹在一件颜色素淡的晨装里。
那正是肯特公爵夫人。
她看起来明显憔悴了不少,面庞上失去了往日的血色,眉宇间结满了郁气与疲惫。
或许是因为长期心事郁结,或许是因为白金汉宫里的孤寂生活终于让她不堪重负。
她看见亚瑟的时候,先是一惊,随即又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微微颔首向他致意。
“亚瑟爵士。”
亚瑟略一停步,摘下帽子,一手按在胸前俯身行礼道:“殿下。”
亚瑟的语气依旧温和得体,不卑不亢,带着旧式宫廷应有的分寸感。
而肯特公爵夫人却久久没有开口。
她站在阳光投下的阴影边缘,仿佛是在犹豫,也仿佛是在寻求什么微弱的支持。
亚瑟察觉到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动摇,于是轻声道:“殿下,您是在等谁吗?”
公爵夫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中那点曾经的高傲早已不见了:“没有……其实也没有谁会来。”
说到这,她忽然停顿了下,随即低声补上一句:“亚瑟爵士,您现在……很忙吗?”
她说这话时,眼神略带迟疑,声音也小了许多,像是在试图掩饰心底那份不愿轻易示弱的骄矜。
亚瑟下意识地从衣袋里掏出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眼表盘,指针刚过一点钟。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公爵夫人便抢先问道:“是约好了谁吗?女王陛下要召见您?”
公爵夫人虽然竭力想要保持语气平稳,但却难掩其中那一丝苦涩。
亚瑟合上怀表,笑着开口道:“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推掉。”
亚瑟的话里听不出矫情,也听不出恭维,而是公爵夫人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身上存在的那种绅士风度。
肯特公爵夫人听罢,轻轻一笑,那笑容苍白而勉强:“你还是去吧,别为我误了正事。女王陛下如今的身边人多得是,能得到一次召见机会不容易。”
亚瑟闻言,微微颔首向她道别。
但是走到半路,他的脚步忽然又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肯特公爵夫人,只觉得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影子看起来空落落的。
他假装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过身:“我还是留下吧,殿下,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肯特公爵夫人怔住了。
她怔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下头,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轻,却仿佛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阳光从回廊的窗投射进来,落在她垂下的睫毛上,折出几道近乎透明的影子。她的手轻轻地捏住了披风的下摆,动作细微,却泄露出一种被戳中软肋后的慌张。
她一向不愿在人前表现脆弱,哪怕是当年最拮据、最孤立无援的时刻,她也始终端着那份王储母亲的尊严,把自己撑成一个在掌声与偏见中都不动声色的角色。
可现如今,她的身边没有康罗伊,没有维多利亚,她已无力伪装。
“你为什么……”她低声开口,却突然哽住,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断了。她抬起头望向亚瑟,眼中浮着一层晶亮的水光:“你……还是走吧。”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肯特公爵夫人的嘴角轻微颤动:“你以前……从来不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不是站在哪一边,殿下。”亚瑟柔声道:“我只是见不得任何人受苦受难罢了。”
这句话似乎击碎了她的心防。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先是一滴,随后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她本能地伸手想要遮掩,但动作太慢,也太无力。
她甚至连从袖口取出手帕的念头都顾不上,只能任由那一点一点的湿意沿着脸颊滑落,在晨装的蕾丝上洇出几点模糊的痕迹。
亚瑟轻轻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白手帕,走近半步,却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将手帕安静地递到她指尖。
她望着那只伸出的手,迟疑地接过,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了礼节,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柔。
她握住那方柔软的白布,手指轻颤,终究没能开口致谢。
但亚瑟不需要听她说什么。
他懂这份沉默背后的重量。
(本章完)
第873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不,年轻的也是
第873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不,年轻的也是!
她不是真的要你理解她,她是要你认可她曾经是个被亏待的王后。
——亚瑟·黑斯廷斯《昔日为后:玛丽·德·美第奇》
肯特公爵夫人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你知道,德丽娜以前……是多依赖我的。她连起床后该穿哪双鞋,都要让我替她挑选的。但现在,她有墨尔本子爵,有萨瑟兰公爵夫人,有一整座白金汉宫。而我……连她床头的闹钟是几点响的,都再也不知道了。”
亚瑟点了点头,没有打断。
肯特公爵夫人说着说着,抬头望向远处庭园的方向,阳光透过树叶洒落,风从圣乔治大厅的高窗拂过。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看我像个陌生人。我曾经为她的每一双袜子挑颜色、为她每一天的日程彻夜难眠……可她现在却说要尊严,要自由。”
“或许她说得没错。”亚瑟缓缓接道:“但这不等于她不再需要母亲了。”
肯特公爵夫人怔了一下,她把头转了回去,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那双曾经精心挑选食谱、签署宫廷账目、为女儿设计课程安排的手,如今却只是孤零零地搭在晨装的褶边上,显得空洞又无用。
她缓慢地、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她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
“你知道吗,亚瑟。”她轻轻吸了口气,那吸气里带着一点克制到极致的痛苦:“我为了让她茁壮成长,几乎倾尽了我在这个国家仅剩的一切。或许没有人会记得,乔治四世刚登基那几年,我们在肯辛顿住的是哪间屋子。那屋子冬天漏风,夏天发霉。她出生那年,天气冷得几乎冻死人。她的父亲……我的丈夫,我亲爱的爱德华,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女儿长牙,就撒手人寰了。而他留下的,只有七万镑的债务,亚瑟,七万镑!”
她的指节忽然用力握紧了膝上的裙褶,眼角的皱纹绷得紧紧的:“许多人以为王室会供我们母女衣食无忧,但她的伯父,乔治陛下甚至连我的信都不屑回一封。我去见他,求他可怜可怜他弟弟留下的孤儿寡母,结果他却把我晾在圣詹姆士宫的前厅几个小时,然后派侍从告诉我,他公务繁忙,所以无暇见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肯特公爵夫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强忍那段羞耻的往事,作为大公之女,注重体面的天性常常让她避免在外人,尤其是贵族面前提及这些。
但或许是因为压抑了太长时间,再加上康罗伊远离后长期无人倾诉,她今天居然愿意把这些话告诉亚瑟。
“那时候,我和德丽娜靠什么活下来?靠变卖嫁妆,靠我的兄弟利奥波德时不时的接济,靠节衣缩食。有一个冬天,我甚至把大部分仆役都遣散了,只留下了保姆、厨娘和看门人陪着我们。到了晚上,有时候甚至连生火、烧水、洗尿布这种事都得让约翰和莱岑去做……”
亚瑟静静地听着,脸上一贯的温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正在耐心聆听一位地位尊贵的女士讲述感人至深的坎坷经历,而不是一个德意志寡妇在回溯自己曾经的狼狈与屈辱。
他的眼神看似安定,时而带着些讶异,时而又透着些怜悯。
但他的心里?
抱歉,猪窝里长大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恐怕很难理解有保姆、厨娘和看门人的日子究竟苦在哪里。
变卖嫁妆?
被晾在圣詹姆士宫里几个钟头?
靠兄弟利奥波德的汇款过冬?
这些对于一个出身济贫院、不知父母姓名、童年靠分粥和捡煤渣维生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言,实在称不上什么苦。
他记得四岁那年冬天,穿的是前一年镇上送来的捐衣,领口缺了一边,袖口是被人用麻绳粗糙缝起的。
夜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张用稻草垫的床板上,挤在一起避着寒气,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睡觉前还能喝上一碗剩菜叶熬的稀汤,如此一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肚子就不会空得像外面的北风那样呼呼作响了。
那年冬天,济贫院死了七个孩子。
更可恨的是,第二天分给每个孩子的稀粥依旧没有加量。
不过不打紧,因为来年春天,济贫院又来了八个。
最糟糕的是,自那以后济贫院的伙食变得更差了。
如果换作五年前,亚瑟或许还会对肯特公爵夫人的苦水愤怒一下,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不愤怒,不羡慕,更不怜悯,只是觉得荒谬。
他当然明白她是真情流露,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难得的真诚。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苦,是人一出生便被扔进去的——不求出头,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衣食暖足,只求活着。
还有一种苦,则是跌落了几寸尊严,便痛得像是下了地狱似的。
肯特公爵夫人的苦,显然是后者。
但她也的确是痛的。
他看得出,从“为国育儿的英雄母亲”跌落为“被女儿抛弃的无助寡妇”,这让她真的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她那些关于冬天、关于漏风、关于洗尿布的描述,也不是编造出来的,而是她心底残存的那点无用尊严,在不断翻搅着她,让她必须找到人倾诉。
她需要一个听得懂,又不会反驳她的家伙。
而亚瑟?
恰好就是那个人罢了。
因为,他懂得保持沉默。
作为苏格兰场的领导者,亚瑟深刻的明白——谁懂得在会议里沉默,谁就已经说服了一半的人。
他懂得,什么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次微微颔首,甚至一个故意放慢半拍的呼吸,就能让对方感觉自己“被理解了”。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练出来的本事。
在济贫院的时候,他不会哭,因为哭没人管,他不会喊,因为喊没人听,他不会求,因为求也得不到。
济贫院的经历给了他一笔宝贵的财富,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假装自己也有“感受”。
而这位坐在他面前、浑身裹着锦绣晨装的“可怜母亲”,只是失去了她的权力中心和话语权,便觉得这世道对她太不公平。
唉,怎么会有人活到这么一把年纪,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不是世界中心这回事?
亚瑟低头,看着她仍紧握着裙褶的手。
那双手其实很漂亮,白皙纤细,即便有皱纹,也维持着某种贵族式的克制与端庄。
至少,这双手比那些洗衣女工冻裂、起泡、浸在肥皂水里生出干皮与血痂的手漂亮多了。
他抬起头,看见肯特公爵夫人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点纷乱的情绪收进了眼眶深处,又一次端起那副熟悉的贵妇面容。
亚瑟知道,她需要一句安慰。
他也知道,该说什么。
“我相信女王陛下……仍然记得那些夜晚的炉火,殿下。只是,如今她身边的人太多了,能帮助她回忆旧事的人,却太少了。”
这句话一出,公爵夫人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像是终于找回了母亲的体面与牺牲的价值。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甚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在感谢一个善解人意的青年。
但她的手指只在亚瑟的手背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又悄然收回,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也过于软弱。
但亚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似的,只是温和的笑着:“殿下,您想去外面走走吗?外头太阳晒着,不至于太冷。正好彩排也快开始了,从回廊那边能望见阅兵场的旗帜。”
肯特公爵夫人闻言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旋即昂起的下颌又垂了下来:“不必了……谢谢你,亚瑟爵士。但如果德丽娜从窗口看到你陪我散步,她会不高兴的。”
她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更轻了些:“或许她会以为,我是在利用你博取她的同情,而且……这对你也会有影响的。”
亚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殿下,我认为女王陛下之所以看重我,从来不是因为我和她的意见一致,而是因为我不是个说假话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庭园斜生的光影,又接道:“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心里真的敬重您。哪怕女王陛下一时不理解,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
公爵夫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眼眶又有些朦胧,但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只是轻轻颔首:“你是个好孩子,亚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德丽娜早些年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亚瑟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抬起手臂,做了个半邀请的姿势。
“殿下,我们走吧。只是走走,不为别的。”
公爵夫人望着他,又望了望外头洒落在石板上的阳光,终于缓缓点头,她起身的时候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好吧,就一会儿。”
……
维多利亚站在梳妆台前,晨光从天蓝色的环绕窗斜斜洒下,投在她的靴尖与披风未展的肩膀上。
她穿着贴身的白色内衣裙,袖口束紧,背影被阳光切割成剪影,一动不动地望着摆在她面前的那身军装。
那是一件深红色呢料裁成的外套,边缘饰有金线滚边,肩章挺立,一旁摆着的还有短剑、银扣、大绶带、披风、帽子以及那枚象征着嘉德骑士团团长身份的嘉德之星徽章。
《1837年温莎阅兵式上身着军装的维多利亚女王》
——摘自英国《the graphic》1901年1月26日刊
她站在镜前,微微俯身,指尖轻抚那枚嵌在礼服左胸的嘉德星章。
“陛下,这肩章略微歪了一点点……”
萨瑟兰公爵夫人的声音柔软、得体,她戴着薄纱手套,正亲自为维多利亚校正肩线。
莱岑夫人则站在镜子一旁,提着那顶军帽,帽檐低低压着,饰带与绶带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您觉得是今天这顶好,还是昨日那顶羽饰的更合您的心意?”
“昨天那顶太多装饰了。”维多利亚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虽然姑娘家大多喜欢曳地长裙,但偶尔穿穿军装同样是种新奇的体验:“今天这身要简明不少,看起来更威严,有力量。”
虽然继位还不到两个月,但宫廷女官们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位18岁女王坐在王位上的日子。
她们围在四周,小声地议论礼服的剪裁、肩章的光泽以及究竟该用什么方式佩戴徽章。
“肩形真好,这身制服衬得殿下像个少将。”
“那金线和靴扣……女王陛下今天的气场真是……”
维多利亚没有回应,但她听见了。
她听见这些人对她的恭维,也听见自己心中那个模糊的声音在不断重复:“德丽娜,你是女王。”
她踱步至镜前,微微偏头,在帽子与耳鬓之间调整头发。
镜中之人年纪尚轻,眉宇间却已有一抹不容置喙的气势。
她缓缓地、近乎仪式般地配上嘉德之星徽章,扣上肩章最后一枚金扣,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握上了腰间的英格兰短剑。
“人都到齐了么?”维多利亚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语气听起来比平常更加轻快了:“今天是由希尔子爵负责阅兵调度?”
“是的。”莱岑夫人立刻应声,她已经走到她身边,半屈身指着庭园的方向:“陆军总司令希尔子爵担任阅兵总指挥,左翼近卫骑兵方阵由陆军上将安格尔西侯爵负责调度,轻骑兵方阵的统帅是陆军上将约翰·斯莱德爵士。率领右翼步兵方阵的是陆军中将亨利·阿斯克爵士,负责掷弹兵方阵的是陆军少将萨尔顿勋爵。”
萨瑟兰公爵夫人趁机补上一句:“按照您的意愿,‘滑铁卢的英雄’威灵顿公爵届时会陪同您随行检阅。”
维多利亚满意地点头。
她的手扶在窗棂上,似乎不止是为了眺望,也是为了稳住内心的澎湃。
她望见了白色的军帐、整齐排列的军旗,还有马蹄声敲击石板路的节奏,和军乐队调试乐器的响动,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等待这位年轻的女王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维多利亚正要转身,忽然,她的余光看见了什么。
在阅兵场不远处庭园的一隅,石板铺成的阴影回廊旁,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女人身着灰蓝色的晨装,蕾丝帽压得极低,男子手肘微屈,以克制的伦敦绅士礼仪做着不触碰的引导姿势。
一时之间,维多利亚还以为自己是看了眼。
她认出了那两人。
母亲。
亚瑟爵士。
她的心顿时像是被谁捏紧了一般。
周围的气氛并没有变,女官们并没有察觉女王微妙的情绪变化,她们仍在整理佩饰、窃窃私语、俯身调整裙褶。
但鲜有人注意到维多利亚的呼吸已经变了节奏,眼神也失去了焦点。
守在女王身边的莱岑首先发现了不对,她轻声问了句:“陛下?”
维多利亚没有答话。
她凝视着那缓步前行的两道身影,像是无法置信,又像是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是谁在陪着妈妈散步?”维多利亚喃喃自语:“是康罗伊?”
一旁的萨瑟兰公爵夫人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她也认出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是那个隔三差五便会被女王召来白金汉宫聊天的小伙子,警察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
萨瑟兰公爵夫人垂眸应道:“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维多利亚还是有些不相信,她情不自禁地退了几步,退到了镜子前方。
镜中,那身军装依旧挺拔,但她的眼睛却已不再像是方才那般明亮。
维多利亚自我怀疑似的轻声说:“他……亚瑟爵士为什么……会和母亲在那边?”
女官们面面相觑,她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莱岑向外看了一眼,她半张着嘴巴愣了片刻,随后忍不住掏了一小撮葛缕籽塞进嘴里:“陛下,需要我为您备马吗?在阅兵式开始前……我们可以先去园那头散散步。”
维多利亚没有动,她的脑袋里一团糟。
她只看见镜中那个穿军装的姑娘,肩章明亮、金扣璀璨,阳光在肩章与金扣上跳动,但她却觉得那光芒有些刺眼,刺眼到看起来像是戴在脖子上的枷锁。
当她最期待的这一身军礼服终于穿在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想离开镜子。
我以为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以为他理解我……
维多利亚一言不发地站着。
她像是听见了身后女官的低语声,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周围人一片肃静,不知是敬畏女王的威仪,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沉默压住了喉咙,就连空气也变得粘稠。
她的右手缓缓垂下,指尖还维持着方才按帽沿时那股略微收拢的姿势。
她静静地站着,眼睛还盯着庭院的方向,但回廊中的身影早已不在她的视线之内,只留下那些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念头。
为什么是他?
他不是最理解我的人吗?
他是把我从泥沼中拔出来的人……
为什么现在,转头却像是要把我重新按回去?
还是说……
他从来就站在妈妈那边的?
维多利亚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法分辨出此刻胸口里翻涌的,是委屈还是愤怒。
但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是女王,是全场瞩目的中心,是不列颠期盼的太阳升起的方向,这一点她早就学到了。
维多利亚收回视线,缓缓转身。
她的语气平稳到近乎温柔:“萨瑟兰公爵夫人。”
“是,陛下?”萨瑟兰立刻上前:“您有什么吩咐吗?”
“稍后,可以安排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来这里见我吗?”
(本章完)
第874章 电磁学大师会梦见中央空调吗?
第874章 电磁学大师会梦见中央空调吗?
不忠诚的人永远不会成功,但只有懂得何时不忠的人才能长久,因为背叛是唯一能经得起考验的政治原则。
——亚瑟·黑斯廷斯
当温莎城堡的侍从为亚瑟打开那扇雕着金色橡叶纹的内室小门时,他并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先打量了一眼室内的陈设。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侍女、没有随从,也没有仪仗,就连屋内燃着的那盏壁灯,都透着某种不合常规的温吞微暗的光线,那并不是用于迎接大臣、接待贵宾的亮度。
他迈步走进屋内,脚下那层天鹅绒地毯厚得几乎让靴底的回音都被吞没。
亚瑟刚刚站稳,便顺手摘下帽子,站在维多利亚身前微微一鞠躬:“女王陛下。”
紧接着,他听见了身后大门关上的响动。
维多利亚坐在壁炉边,一只手支着下巴,指节蹭着唇角,姿势松弛又漫不经心。
她换下了阅兵用的军装,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轻呢女装,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
维多利亚听到亚瑟说话,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搭腔,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那种情绪介于审视与犹疑之间。
在平静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无声息的晃动着。
“你今天……”她终于开口了,语气很轻,却意外的直白:“陪着妈妈走得挺久的。”
亚瑟并没有慌张,就像是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轻声笑着:“她当时的状态很不好,陛下。”
然而他的这个回答并不能令维多利亚满意,反倒惹得她暗暗有些生气:“你是说,如果我今天心情不好,也能像妈妈那样,让你一路陪着散步吗?”
亚瑟笑着点头道:“如果陛下需要,我自然随时听候召唤。”
“那她不是‘召唤’你吧?”维多利亚往椅背上一靠,嘴里嘟囔着:“她是偶遇你,然后你就留下了,主动留下了。”
这话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埋怨,又似乎藏着一点孩子气的,被夺走什么的委屈。
她不高声,也不动怒,只是盯着亚瑟的眼睛,她要知道他有没有撒谎。
亚瑟没有闪躲,反而站的笔直:“如果您看到当时的场景,肯定也会主动留下的,我相信……没有人会忍心看见一个人那样站在走廊的尽头哭泣。诚然,她确实做错了很多事,但是……”
“你总是这样!”维多利亚打断了他的话,语速也随之变快:“你总是为人找理由!她是母亲,所以值得可怜。我是女王,所以要克制。伦敦的小报污蔑你,你说中间可能存在误会的地方。妈妈哭了,所以你就陪她散步。康罗伊那么恶毒,你说他是利令智昏了。但我呢?我呢!我站在窗边,看见你和她肩并肩地走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就不能哪怕一次,哪怕一次!只是站在我这边吗?”
这段话刚说完,维多利亚的眼眶立马红了一圈。
亚瑟先是惊愕,像是没料到他的学生会冲他如此动怒,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急于解释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克制和歉意的眼神:“陛下,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我在阿尔比恩别墅的大门外守了两周。”
维多利亚听见这句话时,整个人像是被什么轻轻戳破了。
她原本压着的怒气与委屈像是从一个极细小的裂缝里猛然溢出。
“我当然记得!”她的声音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发怒,而是因为哽咽:“你以为我会忘记吗?那是我人生里最孤单的两周!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能离开、不能通信、不能出门,连莱岑都不敢告诉我外面的风声。但你,但你还在门外站着!康罗伊骗我,说你已经离开了,但我相信你肯定还没走。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床上还可以听见马靴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听到你在咳嗽,听到你在外面踱步。我那个时候,就是靠着这个……靠着这个才撑下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狠狠擦了把眼睛,但眼泪还是没忍住,一滴滴掉下来。
“我以为你是我这辈子最信得过的人了。”她咬着嘴唇低声说道:“我以为……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觉得我任性、无情、不懂政治、没资格当女王,你也不会怀疑我。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恨她,你知道的!你知道她怎么控制我、关我禁闭、拿康罗伊的信吓我,说什么要把我送去科堡,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一个人嫁给坎伯兰公爵的儿子,嫁给乔治堂兄……她把我当做什么?工具!棋子!她根本不把我当她的女儿!”
亚瑟听着这些话,神色终于缓了下来。
他没有开口辩解,没有像从前那样用温和的口吻安抚这个情绪激动的小姑娘。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眼神静静的,像是经历过风暴的人,正在等待海潮退去。
维多利亚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仿佛胸腔的疼痛是从回忆中浮出来的:“你说你陪着她,是因为你不忍心看见她受苦。可我呢?我十几年来的苦你也看在眼里,你怎么就能……怎么就能忽然也变成那样的人,也变得认为她值得怜悯?”
她的嗓音有些嘶哑、破碎了,但还是在用着仅剩的力气让这些话语冲破喉咙:“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难过,但你还是去陪她……你还是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走,像是你们之间从来没有那道鸿沟。她从前连你叫什么都不愿记清楚,她以前瞧不起你!她说你不过是个警察,是个暴发户,是我身边的工人、雇员!但你今天走在她身边的时候……就像是她原谅你了,你也原谅她了,那我算什么?我从前为你说过的那些话算些什么?”
她说完这些话时,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维多利亚肩膀一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过身背对着亚瑟,双手紧紧攥着裙子的边角。
“女王陛下。”亚瑟上前一步,想要搀住她的手,扶稳她摇晃的身子。
“别碰我!”
亚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缩回去,只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
屋里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语气听起来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之物:“如果这是您的意志的话。”
他没有靠近维多利亚,只是在原地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他曾经在讲授修辞学课的时候:“我记得,我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曾经向您承诺过,您身上的疾病终会退去,您遭遇的困局终将解开,那些试图利用您意志的小人,将会一个不剩地被清除……”
维多利亚没有回头,但亚瑟透过她颤抖的肩膀,知道她听见了。
“所以我今天不是在走在谁的身边,”他缓缓说道:“我是站在一段过去的终点上。她老了,孤独了,也被自己一手制造的空房子反噬了,这是她咎由自取的。但我不能因为保护您,就对她落井下石。我不是一个趁人失势就会把他人踩在脚底的、精明卑鄙的小人。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变成了康罗伊,这是在利用一个人的软弱去交换另一个人的忠诚。”
壁炉里炭火轻响,昏黄的灯影把房间一角的窗台映得斑驳斐然。
坐在窗台上的红魔鬼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话说得真叫人心疼。不是她老了,是你下手太晚了。我亲爱的亚瑟,还好你长得挺像个好人,要是你早生二十年,还有约翰·康罗伊那个爱尔兰人什么事呐。”
维多利亚仍旧背对着亚瑟站着,她的肩膀在微微颤动,像是还未完全从情绪中脱身。
“你出去吧。”
亚瑟一怔。
他原本以为她还会说些什么,或许是责备,或许是质问,又或许只是沉默,但无论哪一种,他都已在心里准备好承受。
但唯独直接让他告退的这个选项,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陛下……”亚瑟迟疑着,他没有动:“我并不是想要……”
“出去吧。”维多利亚打断了他:“亚瑟爵士。”
亚瑟站在原地,神色动了动,像是想再解释一句、再劝一句,但转过头来,他又觉得这时候说一句“多喝热水,好好休息”恐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于是思虑再三后,他还是强忍着没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维多利亚已经给出了她的边界。
亚瑟缓缓低下头,俯身行礼道:“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维多利亚没有回应,也没有目送他离开。
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脚步不快,但却极为平稳,当他把手放上门闩的那一刻,他有意的停顿了一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维多利亚。
然而,姑娘们好像都有着这种直觉似的,维多利亚重复道:“我说,出去吧。”
门无声地合上,灯影晃了晃,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
维多利亚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壁炉边的椅子上坐下。
火光映着她的眼睫和轻轻合上的眼睛,也照着她指尖紧握的裙褶边角,一切又回到了沉默。
只有窗台上的红魔鬼还坐在那里,阿加雷斯啃了口胡萝卜,轻轻哼了一声:“啧……谁也没赢,但谁都没输。不错,真不错。”
他捏起一小片炭灰,在指尖搓成一个小巧的礼炮,朝火里轻轻一弹。
噼啪一声响。
像是这场演员精心策划、即兴发挥的对峙,终于落下了帷幕。
……
温莎城堡的走廊空旷而悠长,拱顶高悬,镶金嵌银的墙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别样的光。
亚瑟踩在地毯边缘,那是条细长的红毯,通向主楼的西翼,外头正是方才他与肯特公爵夫人散步的庭院。
他的步子不像是往日那么快,而是缓慢地、像是在刻意调整呼吸节奏似的,挪着步子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将刚才的场景反复地在脑海中重演。
他承认,诚然今天这出戏存在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维多利亚的情绪比他预期得更汹涌,也更执拗,但鉴于自己是头一回参演这种传统宫廷对手戏,面对这位年轻却情感复杂的新君,亚瑟仍然愿意给自己的表现打一个a+的评价。
甚至,如果从观众视角来看,那些不完美的、出乎意料的地方或许反倒让这幕抒情戏剧在表现力方面更上一层楼。
女王在哭,受过委屈的小姑娘在哭,然而她哭得那样体面,哭得那样不肯屈服,连把眼泪抹掉时的动作都像是在对命运咬牙。
而他呢?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站在那间华丽得近乎窒息的内室里,扮演着那位沉默却值得依靠的旧人。
成熟、稳重、忠诚、不争、不抢、不辩,他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顺从地认错。
他今天不想赢,也不打算说服她立刻原谅,更没有要在眼泪之后趁势“挽回”他在维多利亚心目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地位。
哪怕这一刻,她关上门,把他拒之千里。
哪怕她明天依旧怨恨、警惕、怀疑、将他与她的母亲混为一谈……
但从长远角度来看,在维多利亚心目中建立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是个忠厚、善良、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远比眼下被她小小的忌恨更重要。
毕竟短期之内,他也不大可能从警察专员委员会秘书长的位置上调整了。
而且,考虑到接下来舰队街可能会对某位常驻白金汉宫的绅士发起的全面攻势,这个时候与维多利亚保持适当距离也是十分安全且妥当的。
亚瑟刚拐过一个廊角,远远的便看见一位身着深褐晨装、银发披肩的绅士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夹着公文包的年轻随从。
那人抬头看见亚瑟,略一抬手,露出了温吞的笑容:“亚瑟爵士。”
亚瑟停下脚步,朝他微微躬身:“子爵阁下,在忙阅兵的事?”
墨尔本子爵点头道:“正要去向女王陛下汇报,你是刚从她那里出来吗?”
说到这里,他还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女王陛下对这些仪式上的事务,要求很高。”
亚瑟微微颔首道:“陛下近日确实操劳不少。”
墨尔本子爵笑了笑,他顺势收住话头:“那我就不耽误你回程了,亚瑟爵士,阅兵式上再见吧。”
“我也不耽搁您了。”亚瑟错开半步让开道路:“阅兵式上见。”
两人擦肩而过。
亚瑟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停在原地,目送墨尔本子爵的背影越走越远。
亚瑟的嘴角动了动,眼神里浮出一丝很浅很淡的笑意:“祝您好运,首相阁下。”
(本章完)
第875章 逃之夭夭
第875章 逃之夭夭
七月的阳光热辣地撒在伦敦的石板街与河岸仓栈之间,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临近盛夏的膨胀感。
码头的木桩浸在半退的河水中,栈道被晒得发烫,透过木板的缝隙,到处都能闻到木头与死鱼腐烂后发出咸涩泥腥的气味儿。
由于威廉四世的驾崩,所以今年议会闭幕的日期比之往年要早一些。
按照宪法规定,在君主驾崩后的六个月之内,必须重新举行大选。
所以在上周的7月17号,维多利亚按照惯例第一次身着王袍出现在了威斯敏斯特宫,对着上下两院的所有议员发表了她的首次议会演说,宣布议会闭幕,并签署了议会解散令,并下令于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召开新一届大选。
正因如此,刚刚结束一个忙碌会期的下院议员们在闭幕后便立刻投身于事关他们席位存留的宣战当中。
不过,下院议员急的团团转并不妨碍上院那些席位世袭的绅士们如约展开他们愉快的假期。
随着最后一批上议院议员悄然离城,伦敦的社交季也像被吃尽的樱桃核般,被随手抛进了泰晤士河的急流当中。
社交名册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剧院关闭,晚宴停摆,圣詹姆士街各色俱乐部的高窗后,只剩下仆役在收拾烛台餐具。
码头上一派喧嚣,却不是小贩的叫卖或搬运工的嘈杂,而是富人们着急忙慌前往外地度假的慌乱节奏。
马车辘辘,车轮碾过水洼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车辙。
呢长裙、蝉翼帽檐、镀银望远镜和小巧的法国贵宾犬挤满了码头,每个人都在奔赴属于富裕阶层的季节,他们要去诺福克、去巴斯、去布莱顿、去巴登-巴登、去维也纳和巴黎。
有的家庭雇佣了整整两辆马车装行李,其中一辆只载帽盒、衣饰和狗笼子。
女管家戴着软布帽在一旁指手画脚,指挥着车夫和搬运工爬上爬下的装卸行李,穿着制服的泰晤士河警一边拦车检查,一边扯着嗓子让旅客提防在码头四周活动的犯罪团伙。小贩们则或推小车、或挑着箱子,到处叫卖着柠檬水和米乳之类的消暑饮料。
就在这样一片混乱而井然的节奏中,挂着红船旗的蒸汽邮轮正在缓缓靠岸,船身在潮水与煤烟之间轻轻晃动。
几名穿着深蓝制服的船员正站在舷梯顶端,一边整理着甲板上的缆绳,一边敷衍地应对着岸边乘客的叫嚷。
岸上的旅客们腰间大多挂着望远镜和小提包,有些太太则干脆把孩子塞给仆人,自己则掏出扇子隔着人群远远扫视船上的位置。
而在人群的边缘,还站着两位不起眼的绅士。
其中一位身材修长高大,头戴黑色礼帽,身着收腰双排扣长外套,手中提着棕皮行李箱,鞋头轻轻抵着栈道上斑驳的锈铁钉。
而另一位的身材也不矮,只是肤色比大部分伦敦人都要黑上一些,他正咬着一根手卷烟,把烟雾顺着鼻翼缓缓吐出来,看得出来,他对于身边这群吵闹的小鬼显得很不耐烦。
“啧!”埃尔德环视了一圈:“一到了夏天,这帮人就和逃难似的远离伦敦,我以为咱们动身已经算早的了,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拍。”
亚瑟抬头望着船顶那面随风猎猎作响的红船旗:“你就知足吧,要不是今年七八月份有选战,码头上的人还会再多一倍。”
“说的也是。”埃尔德轻笑一声,把手里的烟头弹开,一脚踹在那条尾巴秃了一半的杂种狗屁股上,只听那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逃到了行李堆后头:“走吧,上船。”
他们二人并没有带仆从,也没有冗长的送行队伍。
亚瑟只带了那根他常年携带的鹰头手杖和一只棕皮小箱。
埃尔德则拎着一只纹着皇家海军标记的帆布旅行包,那是他当年在贝格尔号上留下的纪念品。
远处码头钟楼的时针刚过九点半,船员已开始催促登船。人群蜂拥而上,帽盒、提篮、伞柄、丝巾、手杖在空气中乱舞,偶尔还有狗叫与小孩的尖叫混杂其间。
亚瑟微微侧身,让过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佣:“我原以为还得在伦敦等你几天才能出发的,海图测量局的工作这么快就交接好了?”
埃尔德拎着旅行包挤上舷梯道:“其实也没什么要交接的,希尔内斯造船厂有艘赫耳墨斯级的单桅帆船八月要下水,年底之前应该要进行几次试航,他们提前问局里要了点海图资料。”
“赫耳墨斯级?”
“没错,赫耳墨斯级的护卫舰。彭布罗克造船厂那边也有一艘预计八月下水的,但那艘船的设计有点问题,之前测试的时候,发现吃水过深,所以不得不封闭了下层炮甲板的炮门,一艘好好的12炮护卫舰,现在只能改成6炮的了。”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一挑眉毛:“一艘12炮舰变成了6炮舰?海军部难道没去找舰船设计师的麻烦吗?这可不像他们的性格。”
“找舰船设计师的麻烦?”埃尔德对此嗤之以鼻:“得了吧,谁会去触威廉·西蒙兹爵士的霉头?12炮舰变6炮舰无非就是亏了不到大几千镑,而且这笔钱又不用他们出,没人会傻到去当这个出头鸟。”
埃尔德此话一出,亚瑟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威廉·西蒙兹爵士是海军部的海军测量总监,与此同时,他也是1832年辉格党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推行的海军部改革的重要帮手,并且他还是先王威廉四世的宠臣,去年威廉四世甚至在没有提前通知海军部的情况下,便直接在圣詹姆士宫授予了他下级勋位爵士的头衔。
正因如此,虽然西蒙兹的职责是监管海军造船厂的舰船建造计划,但这位知名游艇设计师却凭借他海军测量总监的职务,屡屡越权干预舰船设计,强行要求皇家海军采用他的设计方案。
诚然,西蒙兹曾经为英国的诸多贵族设计过豪华游艇,甚至还一度担任过皇家游艇的设计师,但即便游艇和军舰都是漂在海面上的,但这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船只,船只所需搭载的内容也不太一样。
因此,西蒙兹设计的军舰会出现吃水过深的情况,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理解的事情。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吃水过深倒也不能完全归罪于他,毕竟有的舰船在设计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到皇家海军会突然开始推动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舰船的建设呀。
当你把两台由西沃德公司制造的功率160马力的引擎和四个用于产生蒸汽的铜制锅炉凭空塞进一艘风帆战舰后,它的吃水能不深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依然属于设计失误,倘若这艘船的设计者不是威廉·西蒙兹爵士的话,那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毕竟皇家海军所有新入列船只的验收工作,全部都是由他这个海军测量总监批复审核的,他都验收通过了,皇家海军纵然有一万个不满意,那也只能咬着牙接收。
但从这件事也能看得出,海军部的油水确实要比警务系统大得多,一艘船的造价动不动就两万镑起步,皇家海军随便给船厂下点儿订单就抵得上苏格兰场一年的运行经费了。
而这么多钱堆在那儿,在中间环节上但凡过了手的,哪个不是吃的满嘴流油。
亚瑟伸手拍了拍埃尔德鼓鼓囊囊的口袋:“那威廉·西蒙兹爵士给你打招呼了没有?”
“打招呼?”埃尔德盯着亚瑟一脸正气道:“亚瑟,海军部可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亚瑟听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行吧,那我就当你新买的房子全是劳动所得吧。”
埃尔德哼了一声,把旅行包往肩膀上一抬:“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海军部的人情账也不是那么好算的。今天你帮我的忙,明天我就帮你的忙。我要是不拿,西蒙兹估计还觉得我是心里憋着坏,打算背后捅他一刀呢。”
亚瑟开怀大笑道:“你这话说的,埃尔德,如果我不知道你才刚拿到委任状没多久,我还以为你都在海军部当了二十年的老官僚了。”
“没办法。”埃尔德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不是大环境不好吗?”
二人随着人流缓缓登上舷梯,脚下的木板随着船体摇晃吱呀作响。
亚瑟抬眼望去,甲板上已经有几名船员在催促乘客靠边,让煤工们推着满满一车煤块从舷梯上滚了上去。
他们俩拿着船票找到属于自己的船舱,刚刚把东西放下,便直奔船上的餐厅,要了两杯解暑的甜茶。
“话说……”埃尔德喝了口茶,神秘兮兮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旋即开口道:“你听说了没有?就议会闭幕那天……”
“你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亚瑟端起茶杯道:“搞得跟个法国间谍似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直说了。”埃尔德开口道:“你从温莎回来之后,是不是和布鲁厄姆勋爵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亚瑟皱眉道:“我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国王陛下驾崩之前。”
“那不对啊!”埃尔德愣了:“那布鲁厄姆勋爵为什么要挑议会闭幕那天,在上院演讲时,用queen mother(王太后)来代称肯特公爵夫人呢?”
亚瑟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在埃尔德的脸上:“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不过倒也怪不得亚瑟会这么惊讶,因为王太后这个称呼在英国是不能随便用的,想要获得这个头衔,首先必须得是前国王的遗孀,其次她还是新国王或者新女王的生母,如此一来才能使用。
如果仅仅只是前国王的遗孀,譬如像是阿德莱德王后这样的情况,便只能使用queen dowager(寡居王太后),而不能使用queen mother(王太后)。
而像是肯特公爵夫人这样的情况,则无论王太后还是寡居王太后都不能使用,她最多只能称为the queen’s mother(女王的母亲),而不是被称为queen mother。
布鲁厄姆勋爵这样的上院贵族,在这种时候用王太后来称呼肯特公爵夫人,真的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尤其是他的这篇演讲还是当着来参加议会闭幕式的维多利亚的面作出的。
从前,亚瑟还不明白自己闯祸的时候,布鲁厄姆勋爵和达拉莫伯爵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埃尔德悻悻的开口道:“我听其他人说,墨尔本子爵在闭幕式结束后,义愤填膺地当面指责了布鲁厄姆勋爵,还要求他就使用这一不恰当的称呼来指代女王陛下的母亲道歉。”
虽然亚瑟当时不在上院,但他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便感觉浑身掉鸡皮疙瘩:“那……后来呢?”
“后来?”埃尔德一翻白眼:“那还用说吗?你又不是不了解咱们学校的董事会主席,布鲁厄姆勋爵怎么可能惯着他?他坐马车走了。”
埃尔德嘟囔着:“要我说,他这是政治自杀。他从前就和肯特公爵夫人关系不错,估计他是对最近女王对待她母亲的方式有些看不过眼,所以就挑了个这样的方式,含沙射影的表达了他的意见。但是,他恐怕也没想到墨尔本会给他这么上纲上线。”
“而且……”说到这里,埃尔德又开始数落起首相的问题:“不是我说,墨尔本子爵是不是真的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议会改革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躲清闲?拉姆斯盖特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呢?结果现在,他成了辉格党的党魁,当上了咱们大不列颠的首相,成了女王陛下身边最忠诚的臣子了。”
亚瑟把茶杯放下,眼神却并没有随着杯底落在桌布上:“布鲁厄姆勋爵的想法我倒是能理解,但是不凑巧,墨尔本子爵也正需要机会,证明自己是女王陛下的护卫,所以他当然要咬住不放了。”
埃尔德啐了一口:“这种人可是真够恶心的。亚瑟,你就没想着去温莎,在女王陛下面前好好地参他一本吗?这老瞌睡虫凭什么?”
(本章完)
第876章 埃尔德的天堂
第876章 埃尔德的天堂
“参墨尔本子爵一本?”亚瑟鬆了松衣领:“埃尔德,是什么让你误会,我是那么衝动的性格?咱们都老大不小,马上就要三十岁的人了,你做事能不能稳重一点?”
“稳重一点?”
埃尔德显然没把亚瑟的话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不在海军部的办公室,船上也没几个认识他的人,所以埃尔德甚至连坐相都懒得讲究了,他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就差没把两只脚扔在桌上,就像个混不吝的水手:“你要真是个稳重人,也干不出在拉姆斯盖特强闯阿尔比恩別墅的事情。得了,亚瑟,別和我卖关子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亚瑟倒没有否认埃尔德的猜测:“你倒是挺懂我。”
“我就说嘛,怪不得你这么急著往巴黎跑。”埃尔德笑嘻嘻的凑近了:“让我猜猜,是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那边……”
“不是。”
“那是,菲欧娜·伊凡小姐……”
“也不是。”
“也不是?”埃尔德捏著下巴苦思冥想道:“那难不成是蓝袜社的拜伦小姐那边……”
“那就更不是了。”亚瑟纠正道:“而且她现在也不是什么拜伦小姐,而是洛夫莱斯伯爵夫人了。”
“我当然知道她现在是洛夫莱斯伯爵夫人,但是我之前听说……”埃尔德说到这儿,忽然话锋一止:“罢了,我还是不说了,毕竟她现在都是洛夫莱斯伯爵夫人了。”
亚瑟望见他这副欠揍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拿鹰头手杖去敲他的脑壳:“你都说到这儿了,说半句藏半句还有必要吗?”
埃尔德笑嘻嘻的开口道:“我就知道,实话说吧,亚瑟,那个在几年前企图拉著拜伦小姐私奔的傢伙,就是你吧?”
“我?私奔?”亚瑟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埃尔德將信將疑道:“那难道是我猜错了?那个在1833年企图拉著她私奔的登徒子真的不是你?”
亚瑟闻言没好气道:“1833年?我那时候人都不在伦敦!埃尔德,你是怎么把我和私奔这种事联繫起来的?”
“说的倒也是……”埃尔德琢磨道:“毕竟你现在也不是苏格兰场的巡警了,让你丟下现在的职位还是挺难的。不过,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是与拜伦小姐关係亲近的自然哲学研究者呢?”
亚瑟翻了个白眼:“那人选可多了,安德鲁·克罗斯、大卫·布鲁斯特爵士,甚至查尔斯·惠斯通,法拉第先生和巴贝奇先生与拜伦小姐的关係同样很不错,而且他俩在自然哲学上的成就也比我更值得仰慕。”
语罢,亚瑟追问了一句:“话说,你是听谁说的,拜伦小姐和別人私奔失败的。”
“你是说原始消息吗?那当然是从她父亲的朋友那边传出来的了。”埃尔德开口道:“约翰·霍布豪斯爵士,格雷伯爵內阁的陆军大臣,拜伦勋爵生前的挚友,也是你们警务委员会那位亨利·霍布豪斯阁下的堂弟。”
“嗯……”亚瑟也不知道该对这个消息作何评价:“我还以为她只是性格活泼了点,最多也就是赌赌马什么的,倒是没想到她在感情上也这么热烈。”
“赌马?她还赌马吗?”埃尔德嘖嘖称奇道:“我还以为女士们不怎么喜欢这项运动呢。”
“这不稀奇,她的想法向来很跳脱,她对巴贝奇先生的差分机研究感兴趣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想要藉助差分机来建立数学模型,从而计算大额投注的成功概率。”
“那她成功了没有?”
“这还用说吗?如果她成功了,那现如今英国最富裕的女人就不是女王陛下了。”
埃尔德挠了挠头:“既然不是拜伦小姐,也不是菲欧娜和弗洛拉,那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往巴黎跑是为了摆脱哪个姑娘呢?”
亚瑟摇头嘆气道:“埃尔德,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这么浅薄吗?”
“那你著急忙慌的跑去巴黎,难道不是由於姑娘的缘故?”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也可以是因为姑娘。”
埃尔德呵了一声:“我就说……”
亚瑟见他这个不屑一顾的模样,忍不住强调道:“不过这个姑娘不一样。”
“是是是。”埃尔德捋了捋头髮:“亚歷山大在每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亚瑟眼见著自己都快和大仲马这个胖子坐一桌了,於是不得不及时打住:“这姑娘是女王。”
埃尔德闻言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我的上帝啊!亚瑟,我知道你是学歷史的,但你能不能別成天把这种上世纪的情话掛在嘴上,听著真叫人浑身发麻,我都要晕船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亚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我是说维多利亚女王,我和她闹翻了!”
埃尔德愣住了,整个人像被船舱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冷风打了个激灵。
他瞪大了眼睛盯著亚瑟半晌,才像是弄清楚了什么要害似的,猛地开口道:“啊?”
亚瑟把茶杯放下:“不是惹她生气那么简单,中间还掺杂了一些和肯特公爵夫人有关的事情,正因如此,我才得儘快启程去巴黎,给她找几个能哄她开心的钢琴家。”
埃尔德眨了眨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呃……你是跟她拌嘴了?”
亚瑟没立刻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著瓷面的纹。
餐厅隨著英吉利海峡的波浪轻轻一晃,他的声音才缓缓落下:“如果只是拌嘴,那倒好办。问题在於,她不只是生气,而是觉得我站在她母亲那头。”
亚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要的给埃尔德交代了一下,当然了,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不受控制的传播,他省略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细节。
埃尔德咧嘴,吹了声的口哨:“原来是这么回事……”
“诺丁汉情感大师”把身子凑近了,压低嗓音道:“亚瑟,你这可真是玩火。这种年纪的姑娘,哪里会有那么多政治上的考虑?你倒不如像是墨尔本子爵那样,给她说两句好话,指不定哪天心情好,就把之前的事情给忘了。”
亚瑟唉声嘆气道:“埃尔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哄姑娘。”
“不知道你可以问我啊!”埃尔德兴奋地直跳脚,他忍不住给亚瑟支招:“你听我的,你啊,別成天摆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姑娘们可不吃那一套!她要是哭,你就跟著嘆气。她要是闹,你就乾脆认错。哪怕不是你的错,你也得认。只要认了错,这事情就揭过去一半了。”
亚瑟敷衍的应承著:“我承认过不少错,可她未必真的会原谅我。”
“那是你认得不够像。”埃尔德一本正经的分析著,看起来就像威灵顿公爵正在滑铁卢布置战术:“我教你几句话,你拿笔记本记著。等你见了她,你就说:『陛下,您是我生命里最光明的太阳,倘若我走偏一步,那也是因为被您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以致於迷失了方向。』她要是还生气,你就再添一句:『我活著就是为了看见您的微笑。』”
这回轮到亚瑟身体不適了,他忍不住挤兑道:“是吗?这些词儿我听著也像是上世纪的。”
埃尔德可不管亚瑟买不买帐,这位上个月刚刚匿名发表了《来自诺丁汉的公子,或伦敦女性情感手册》一书的英国文豪一脸认真,就好像自己正站在讲台上布道似的:“你別不信,这套话灵得很!我当年在阿根廷的时候,光凭这一招,就从酒馆里领回过不止一个姑娘。”
“我更愿意相信她们是看中了你兜里露出来的那些英镑。”
“当然,我不否认英镑或许也起到了一些边缘性的作用。”
一说到姑娘,埃尔德整个人立刻就活泛了起来,就连笑容里都带了点海风的咸湿味道:“巴黎!啊,巴黎!亚瑟,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手一挥,仿佛眼前粗陋的船舱餐厅已经变成了巴黎歌剧院那样金碧辉煌的大厅:“亚歷山大上次来伦敦的时候,可没少在我耳边絮叨。巴黎的剧院,台上是芭蕾舞女,台下是贵族、银行家、记者和政客。幕布还没拉上呢,就已经有人往后台送鲜和首饰了。唉,这帮法国佬。”
相较於没去过巴黎的埃尔德,亚瑟对这座欧洲心臟城市的態度明显要冷静许多。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巴黎的那些样,毕竟作为大仲马的好友,他要是不明白巴黎演艺圈的那些弯弯绕绕,那反倒显得他是在假清高了。
在巴黎的剧院,一个知名舞女穿过的芭蕾舞鞋,根据名气大小,轻轻鬆鬆就能卖到20到50法郎。
如果换算一下,这大概相当於巴黎熟练工人半个月到一个月工资。
假使是一些小物事,譬如手套、扇子或者丝带什么的,只要这些物件是在舞台上用过的,那全都能以10法郎以上的价格出售。
当然了,如果你想要搞到一些贴身衣物,像是衬裙或者长袜这些的,因为带有曖昧意味,所以往往价格会更高,如果这些衣物还是出自那些有头有脸的明星演员,那您就备好钞票吧,没有两百法郎,您休想轻鬆得手。
身为海军部的二等书记官,海图测量局的副局长,埃尔德现如今的年薪高达250英镑。
这笔钱大概是什么概念呢,大概也就够买二三十套巴黎当红女演员全身行头的水平。
听大仲马说,如果是想要取得独占某位女演员某件私人物品的象徵性承诺,有的人甚至会出到上千法郎的高价,或者直接赠送金表和钻石戒指。
当然了,说是独占某件私人物品,实际上独占的是什么东西,大伙儿心知肚明。
毕竟按照巴黎的规矩,这样的金主,但凡出席在了贵宾席,往往都会在女演员下了台之后,被她借著排练的名头请去化妆间。
埃尔德说著说著,越发的眉飞色舞,连双手都比划了起来:“我还听说,有些女演员甚至连剧本都背不熟,排练也是走个过场。可人家照样天天有不完的钱,喝不完的香檳,收不完的信物。巴黎的后台啊,比舞台本身还精彩十倍。你说咱们要是能混进去……”
亚瑟闻言放下茶杯,从怀里摸出了一迭卡片顺著桌面推了过去:“混进去干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
“光明正大的?”埃尔德盯著那迭卡片愣了半天:“这是什么?”
“这张是奥德翁剧院的,这张是义大利歌剧院的,这张是圣马丁剧院的。喔,对了,还有这张,这是亚歷山大的歷史剧院,位置在圣殿大街72號,不过你去那里应该用不著带这些名片也能享受贵宾待遇,去个后台而已,亚歷山大手底下那些人应该还不至於把你这个老板的好朋友给拦在外面。但是,能不能去化妆间,就要看姑娘们看不看得上你了。”
埃尔德盯著那一迭卡片,仿佛看见了打开天堂之门的金钥匙,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了,以致於脑供血不足,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些卡片,嘴里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亚瑟,你……你原来在巴黎混的这么开吗?以前我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事呢?”
亚瑟瞥了眼埃尔德,自顾自地倒茶喝:“我也没打听你和阿根廷夫人的事情啊,咱们朋友之间就不能有点神秘感吗?再说了,当年我在巴黎的时候,脑袋上还顶著英国外交官的金字招牌呢,你也明白的,虽然都是为女王陛下服务,但外交部那帮杂种,在外人眼里就是比警察和水手高一头。如果哪家剧院经常能有外交官来访,他们的身价也能跟著往上提不少,所以他们总是很乐意给我们这帮外国人送票,这没什么稀奇的。”
埃尔德闻言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伦敦,一个人想见到剧院后台的姑娘,得在门口站上三年,写信、送、等答覆……但是在巴黎,只要你有一张卡片和一颗诚意满满的钱包……不,是心灵。只要有了这些,你就能走进幕布之后,探访那属於艺术的天堂。”
亚瑟嘆了口气:“我把卡片给你,是为了让你安分点,別被人当醉汉赶出去。不过,如果你真的对巴黎的姑娘感兴趣,我推荐你陪我去听听李斯特的独奏会,毕竟再没有比那里姑娘更多的地方了。”
ps:第三更稍晚。
(本章完)
第877章 物是人非
第877章 物是人非
巴黎的外国人和外省人比巴黎人还多。
——巴尔扎克
当马车轆轆的驶过塞纳河畔时,亚瑟隔著灿烂的阳光审视著这座城市的轮廓,心里忍不住把眼前的风景与四年前的记忆做起了比较。
四年的时间,哪怕放在人的一生之中,也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但是对於一座城市而言,四年的光阴有时候显得很短暂,有时候却显得很漫长。
1833年,他第一次来巴黎的时候,霍乱的余波还没有完全平息,这里的政治气氛因为1832年六月起义的影响,还显得很紧张。那时的街头,四处都瀰漫著一股被石灰水覆盖的酸涩味道,许多小街小巷的下水道沟渠里还积存著许多腐烂的垃圾,雨天一来便污水横流。
他还记得自己有时候一不注意,踩在石板路上,裤腿上还会被溅起一堆泥点子。
但四年后呢?
当然,巴黎的城市面貌从外面看,貌似並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兴建太多的房屋,也没有多出太多地標性的建筑。
但至少在塞纳河两岸的几条大街上,市政官员似乎真的做了些功课。
石板铺得更整齐了,几处低洼的地方再没有看见成片积水。
街道上行人虽然看起来依旧拥挤,但脚步却没有了当年的踟躇。
当然了,这样从小处做文章的市政理念,或许也和执掌巴黎城建计划的塞纳区行政长官朗比托伯爵的执政观念密切相关,朗比托伯爵和他的前任长官德·沃威克伯爵一样,他们与拿破崙帝政时期的前辈们有所不同,他们都不喜欢重用支持重大城市建设计划的专家们,而是青睞小规模的工程改造计划。
按照朗比托伯爵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他尤其鄙视那些將给城市风貌和居民生活带来恶果的宏观框架。
因此,自拿破崙帝政时代终结后,原本巴黎计划进行的各项大型工程建设有一大半都胎死腹中。
当然了,大型工程建设计划停止,不代表巴黎的市容市貌就没有变化,只不过新的市政官员们所取得的成就大多是在小范围领域內的,大量的精力被用在了维护和翻新公路以及铺设马路,用在了疏通运河和解决水供应的问题上。
许多拿破崙时期的遗留工程,譬如乌尔克运河、许多城市市场、饮水设施、排水设施和街道照明设施在这二十年中相继竣工並投入使用。
除此之外,他们还了大力气整顿房屋建设问题並大力推进了城市绿化工作,市政厅严格限制了新建房屋的位置,並要求所有翻修房屋必须与原有的房屋和街道相协调,所有巴黎的主干道路两旁全都栽上了树木。
正如德·沃威克伯爵在卸任塞纳区行政长官时的演讲上所说的那样:“我认为,使人民生活美好、幸福安康才是真正的政治。而我的使命就是为巴黎人带来新鲜空气、水和绿荫,而我也非常庆幸,我做到了。”
不过虽然市政厅一直致力於改善巴黎的市容市貌,但他们总归有不少做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巴黎的西岱岛,这个和伦敦东区几乎可以等量齐观的地方,虽然四年过去了,但是那里阴暗、潮湿,建筑物拥挤的情况依然没有多少改善。
这座本该连接起塞纳河左岸和右岸的交通要道不止没能发挥它原本应该发挥的作用,反倒是发挥了阻塞交通的负面影响,而这还是在最近十年,市政厅已经给西岱岛修了七八座桥的前提下做到的。
但是作为常年在伦敦生活的新伦敦人,亚瑟倒是挺能理解这种现象的,虽然巴黎在近二十年中新建了大约一百条街道,城市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但是作为一座工业时代的中心城市,城市规模扩张的速度总是赶不上人口涌入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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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致於外国游客们经常能惊讶的看到宫殿与平房为邻,大教堂与养鸡场相对的情况。
而且巴黎还有一个与伦敦大不相同的地方,在伦敦,通常是穷人住在一个地区,富人居住在另一个地区。而在巴黎,这里的居住条件却是垂直分层的,许多穷人和富人会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只不过穷人通常住在高层,而富人则住在低层。
只不过,或许是受到了伦敦的影响,巴黎的富人和权贵慢慢的也不乐意与穷人们挤在城市的中心区域居住了,他们开始逐渐向著偏远的巴黎西部迁移,去住那里由各个大地產商开发新建的各色豪华別墅,而巴黎的东部和中心区则正在迅速沦为穷人聚集的地方。
並且这两年,巴黎人的娱乐方式也正在悄然发生著变化。
由於1828年和1836年,法国政府先后下令禁止了卖淫和赌博,这两项措施导致其他形式的消费活动出现了,人们的精力和能量开始转移到了新开发的各种拱廊购物街。
並且由於这些购物街往往靠近剧院和咖啡店,所以很快也带火了周边的娱乐產业。
巴黎的大眾剧院和舞厅也纷纷在第三区的圣殿大街开业,从圣马丁街向西到第二区的蒙马特路,那里的剧院专为各类资深爱好者和富裕人家演出半包场的情景剧。而从蒙马特路走到义大利路,这条路上除了各种私人地下赌场和豪华风月场所以外,还可以看到许多时髦的外国餐厅和咖啡馆,其中最受小布尔乔亚追捧的莫过於巴黎咖啡馆了,再然后则是以提供冰水而闻名的托尔托尼、梅森金色青年和英格兰咖啡馆。
马车缓缓在义大利路上停下,正对著巴黎咖啡馆。
这里的门面虽然不如罗浮宫那般恢宏气派,却带著某种小资產阶级专属的时髦张扬。
宽大的玻璃橱窗將店內的光亮直接投射到街上,铜框门把擦得鋥亮,门口的侍者身著深色外套与白围裙,正麻利地上前为乘车来访的客人们牵开车门。
马车刚一停下,亚瑟便看到门口那几位自得其乐的小布尔乔亚。
他们不过是些皮货商、房產经纪人或者银行的小职员,但一个个却都拿出了金融寡头的派头。
礼帽非得按照许多浮夸的《绅士杂誌》上说的那样,压到一个精確的角度,长筒靴擦得亮到能映出人影。
有人把手杖横在臂弯里,仿佛那根雕的木头就是他的家族徽章。
有人则用力抖开披风,好让其他人都能瞧见他镶著金线的马甲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模样。
他们说话时的声音不大,但却討人厌的非要故意拉长尾音,仿佛每个词尾的鼻音都值得所有人驻足聆听。
有人一边喝咖啡,一边故意响亮地翻开《国民报》,有人则在侍者面前挑剔冰水的温度,明明只是寻常的消暑饮品,却非要摆出懂行的派头,说什么“托尔托尼的冰块要比这里更纯净”。
一个人正讲著前阵子圣拉扎尔火车站通车的盛况,声称自己“差点”买下第一张开往勒佩克的车票。
另一个则立刻接话,眉飞色舞地宣称自己认识铁路公司里的大股东,甚至暗示说內阁里某位不能提及名字的人物也在投资。
旁边几位则听得连连点头,仿佛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真的能在明天就变成钞票。
亚瑟从车上下来时,连帽子都懒得刻意扶正,而是顺手往后压了压。
埃尔德这种皇家海军出身的傢伙则显得更加隨性,他单手把外套甩到肩头,另一只手直接插在口袋里,动作谈不上特別粗鲁,只是看起来与这里衣冠整齐的客人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种“懒得表演”的態度,立刻引来门口几位顾客的暗暗侧目。
有人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外省来的。”
就在门口那声“外省来的”还在空气里飘著的时候,义大利路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为首的是个身材不算高大的老年人,但他的衣著却格外的夺人眼球。
黑色的高顶礼帽,帽带上还扣著一枚银色饰环。深蓝色的长外套在阳光下泛著微微的光泽,领口和袖口都镶著天鹅绒滚边,猩红色的丝绸马甲在外套下若隱若现,右手戴著一枚拇指指节大小的祖母绿戒指,金质怀表链垂落在腰间,隨著步伐轻轻摇晃。
而他手里的银鹰头手杖看起来就好像是和亚瑟手里那根手杖是亲兄弟似的,简直找不出半点不一样的地方。
他身后跟著的那七八个大汉,个个肩膀宽厚,脸上带著疤痕或刀痕,眼神凌厉,腰间插著的短刀和手枪若隱若现,活像是一队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豺狼。
弗朗索瓦·维多克。
在巴黎,没人会公开欢迎这位昔日的盗贼头子、现任侦探事务所的主事人。
可他一旦出现,空气立刻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刚刚还在对亚瑟和埃尔德评头论足的客人们立马缩了脑袋,生怕惹了麻烦会被这群人拖进小巷子里发生点什么。
“亚瑟爵士。”
维多克刚刚伸出手,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便被亚瑟握住了。
亚瑟笑著打趣道:“维多克先生,叫我亚瑟就好。”
维多克的笑声里带著些江湖味:“哎呀,老弟!你来巴黎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非得让我这个老朋友从仲马先生那张嘴里听说,才知道你已经在路上了。”
他说著还故意摇了摇头:“我维多克好歹也算是在巴黎混口饭吃的人,你要是不来找我,外人还以为是我不够仗义呢!”
埃尔德在一旁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刚打算插话,但却忽然眉头一皱,视线飘向了维多克身后的某位老熟人:“你……你是不是……”
刚刚还一脸冷酷的椰子树忽然被他盯上,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是吗?”埃尔德琢磨著:“不能啊……”
维多克看到他俩又要把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翻出来,赶忙上来打圆场:“哎呀,卡特先生!你这眼也太尖了吧?我的这帮兄弟,哪个脸上没有点『纪念品』,您要是按图索驥,那他们可就都是你的老相识了。”
埃尔德闻言倒是没有细究,只是把手插回口袋里,毕竟如果真算起来,当年那件事也不算什么他的光辉事跡:“维多克先生,听说你在巴黎的生意做的不错,大巴黎警察厅如今都快成了你的分號了?”
维多克闻言,连连摆手道:“卡特先生,您要是这样说,可就要害死我了。如今这巴黎是德莱塞特厅长的天下,我维多克哪敢去抢人家差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眼角一挑,露出了一丝狡黠:“这巴黎街头,真要找点线索、打听些隱秘消息,厅长再有能耐,有时候也得绕道来敲我的门。您瞧,日索凯不就是因为不听劝,所以才在贝尔吉尔街栽了大跟头,让人家给哄下去了。”
“嗯?”亚瑟闻言,忽然开口问道:“您是说,大巴黎警察厅的厅长换人了?”
“没错,德莱赛特上位了。”维多克不屑的哼了一声:“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以前靠著扒厅长夫人裙子上位的傢伙。”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维多克开口解释道:“前年贝尔吉尔街出了一起案子,大巴黎警察厅那边收到了匿名情报,说是近期贝尔吉尔街的某家银行將会发生一起大规模抢劫案。情报言之凿凿,说有一伙人数眾多的盗匪已经在秘密集结了,隨身准备持械行凶。日索凯对情报非常重视,於是下令紧急调动警力,甚至包括军队和宪兵,这些人被部署在银行周边,准备当场破获。然而当他们荷枪实弹包围那栋建筑的时候,去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维多克戏謔道:”没有盗贼,没有阴谋,甚至连可疑的跡象都没发现。这桩乌龙很快传遍巴黎。报纸抓住机会大肆嘲讽,说堂堂警察厅长竟然被人戏弄,把全城当猴耍。再加上日索凯之前树敌太多,这次一下子就成了眾矢之的。舆论骂声四起,上头也觉得难以维持他的威信。於是,就和当年逼我离开一样,让他自己体面辞职了。”
(本章完)
第878章 墙倒眾人推,破鼓万人捶
第878章 墙倒眾人推,破鼓万人捶
其实亚瑟在四年前造访巴黎时,就对日索凯的倒台有所预见。
眾所周知,1832年的六月,受到霍乱影响和自由主义风潮衝击的伦敦和巴黎同样爆发了大规模的动盪事件。
只不过相较於伦敦塔事件,巴黎的六月起义要闹得更加声势浩大,如果不是处置及时,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也第一时间赶回巴黎稳定军心,那说不准七月王朝的统治就要从此终结了。
但是,两国政府虽然都是很快平息了事態,但是相较於英国方面的冷处理,法国方面对待六月起义的態度就颇有些赶尽杀绝的意味了。
在六月起义结束后,大巴黎警察厅厅长日索凯立马就下达了命令,要求巴黎所有的內外科医生、药剂师等医疗人员必须在24小时內向当地警察局申报其所救治伤者姓名、住址和身份。
至於他这么干是为什么?
结合巴黎警察一贯的行事作风,大伙儿除了秋后算帐已经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了。
这一措施刚一颁布,就立马招致了社会层面的普遍谴责,相关从业者纷纷拒绝执行该项命令。
迫於压力,日索凯只得放弃强力推行这一命令。
但是转过年,1833年,亚瑟抵达巴黎那会儿,日索凯再度引发舆论注意,不仅仅是因为路易·菲利普遇刺事件,更是因为他在此事发生后,颁布法令禁止报贩在街头叫卖未经官方许可的报刊、出版物和版画。
这项法令虽然在经过一审和上诉程序后被司法部门撤销,但很快,在日索凯的主导下,他们旋即又推动通过了要求街头报贩必须获得行政许可资格才能从业的相关法律。
日索凯的这一系列行为,自然让共和派和波拿巴派很难给他好脸色。
然而,这不代表在奥尔良派那边,日索凯的风评就有多好。
因为在1830年七月王朝刚刚建立时,日索凯曾经受政府委託採购30万支步枪,而最终,日索凯通过商业谈判成功从英国购入了56.6万件英制武器。
这件事乍看上去,好像日索凯完成的不错,但一年之后,发现事情不对劲的《论坛报》忽然公开质疑首相佩里埃和陆军总司令苏尔特疑似在军火与呢绒贸易中各自收取百万法郎回扣。
没过几天,《革命报》也发出了类似的质疑。
而日索凯对此的回应居然是:“两家报社均遭查封,相关负责人已被送上重罪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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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后议会组织的调查证实,日索凯在採购过程中以私人名义经办此事,並且用高价购入了存在缺陷的英国步枪,而其中部分被时任战爭大臣热拉尔元帅拒收的武器,竟然在几个月后,被热拉尔元帅的继任者苏尔特元帅照单全收了。
可即便调查结果已经证实了《论坛报》和《革命报》的质疑有理有据,可是在日索凯的指使下,法庭依然判处了《论坛报》主编阿尔芒·马拉斯特六个月监禁,並对其处以3000法郎罚款和25法郎给予日索凯的名誉赔偿金。
虽然这件事当时並没有动摇到日索凯在大巴黎警察厅的厅长职位,但社会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以致於奥尔良派中以教育大臣基佐为首的温和左翼都在事后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而巴黎报界更是恨不得把日索凯挫骨扬灰,以致於他们不惜成天拿著放大镜盯著日索凯的一举一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维多克当年被迫从保安部离职,其实也是受到了日索凯的牵连。
记者们对待维多克这样的小虾米尚且如此,当他们发现日索凯在贝尔吉尔街事件上栽了大跟头的时候,那还不得宣扬的人尽皆知?
甚至於,如果把事情想的阴暗一点,那些假情报就是他们提供给日索凯的也说不定呢。
所有关於巴黎警察制度的负面舆论都借著这一件事爆发了出来,而无论是共和派、波拿巴派还是奥尔良派,都不愿意站出来力挺日索凯。
而此时新首相梯也尔也才刚刚上任,这位身材矮小的年轻首相太阳不愿意为了与他非亲非故的日索凯,去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他很快就把日索凯从大巴黎警察厅厅长这个实权职位上拿下,並给了他一个特別国务顾问的头衔。
通过拿下日索凯,梯也尔摆明了新一届內阁的执政纲领,正如他在国民议会的演讲上说的那样:“我们的国家正陷入空前危机,必须全力遏制混乱局势。要挽救革命,就必须防止其走向极端。无论这些过激行为是来自街头暴动还是制度的滥用,我都將动用强硬的手段予以回应。”
就这样,好巧不巧的,日索凯成了梯也尔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帮助他博得了一片喝彩声,贏得了巴黎报界的拥护,以及251票对99票的议会支持率。
当然了,梯也尔的首相梦其实也没做多久,因为半年之后他便匆匆下台了。
原因是,梯也尔建议国王路易·菲利普效仿英国的立宪君主制,允许首相和內阁全权处理外交与军事事务。
而对於梯也尔异想天开的建议,原本只是打算把他当成傀儡的路易·菲利普不出所料的断然拒绝,並且他还坚称法国不是英国,两国国情不同,法兰西特色的立宪君主制规定了:国王才是外交政策的制定者和军队的最高统帅。
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这种问题只要一问出口,那不管结果如何,都意味著两个人感情的破裂。
自觉別无选择的梯也尔只能辞去首相职务,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首相职位拱手让给保守派的君主主义者路易-马蒂厄·莫莱。
维多克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禁不住笑了笑:“我听说,塔列朗亲王之前就告诉了国王陛下,他说:『你永远无法真正成就梯也尔,但他会成为绝佳的工具。不过他是那种唯有满足其欲望才能加以利用的人,而他却永不满足。对於你和他而言,最大的不幸在於,你无法封他为红衣主教。』现在看来,真是让他老人家说中了。”
亚瑟顺著二楼的阳台向下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维多克带著他们走上二楼时,剧场的弦乐已经起了个低沉的引子。
台下烛台一盏盏点亮,反射在穹顶的壁画上,把整座义大利歌剧院照得像是个精致的珠宝匣子。
“今晚可算是赶巧了。”维多克压低声音,眉毛一挑,带著那股子熟悉的得意態度:“这才是真正属於巴黎的排场,格里西小姐唱的《诺尔玛》,门票炒到了天价,不过不打紧,咱们手里有预留的包厢票。”
维多克推开包厢的那一刻,浮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厚重的天鹅绒帘幕隔开了喧囂,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铺著金边的靠椅,银烛台反射的光芒,正好映在几只准备好的冰桶上。
“来嘛,先压压惊。”维多克手腕一抖,开了两瓶波尔多,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著,散发出甜腻又浓烈的香气。
他把酒杯递给亚瑟和埃尔德,自己则仰头灌了一口,隨后满意地呼出了一口气:“要我说,忙了一天之后,再没有什么能比一杯冰镇的波尔多更能解乏了。”
埃尔德忍不住用手抹了抹脸:“见鬼的巴黎……在伦敦,顶多也就是剧院酒吧里点上几杯啤酒和烤肉,哪能在看戏的时候就喝上这种东西。妈的,连灯火都点得这么招摇,亚瑟,你瞧那几个妞儿。”
亚瑟往沙发上一靠,抿了一口酒,目光转向维多克:“老兄,你今天把我拉到这儿来,该不会只是让我们俩听格里西小姐唱歌吧?”
“对啊!”埃尔德在来的路上一直强行按捺著躁动的情绪,眼下他见到亚瑟开口提了,忙不迭的追问道:“难道就没有点儿余兴节目吗?”
维多克眯起眼睛,笑呵呵的开口道:“果然,我就知道瞒不过二位老弟。”
亚瑟身体微微前倾,话锋一转:“你刚才一直在提塔列朗先生……是不是他让你来的?”
维多克哈哈一笑:“没错,他身边人多眼杂,再加上现在身体也不好,所以不方便自己来请你,於是就想起了我这条替他办过几件腌臢事的老狗了。放心,不是坏事。你想必也知道,他现在没有多少干坏事的能力,更没有那份心了。您或许不知道,他现在又开始信上帝了,所以……他只是想请你去他那间位於协和广场的宅邸里,尝尝全巴黎最好的厨师安东尼·卡雷姆的手艺。”
塔列朗说他想请亚瑟吃个饭,亚瑟对此倒是不怀疑。
毕竟塔列朗当年还在伦敦任职的时候,就时常对亚瑟吹嘘他的瓦朗塞城堡和城堡主厨安东尼·卡雷姆。
当然了,这倒也不完全是吹嘘,因为卡雷姆除了担任过塔列朗的主厨以外,还曾经担任过俄国沙皇亚歷山大一世以及英国国王乔治四世的御厨,哪怕是隔著一个英吉利海峡,亚瑟也听说过他“御厨之王,厨师之皇”的声名。
甚至於,拋开吃饭这件事以外,说塔列朗没能力干坏事,更没有那份心思,亚瑟也可以勉强能理解。
但是,说塔列朗居然又开始信上帝了,这可就有点……
毕竟谁不知道,塔列朗,这位曾经的主教,当年可是被教皇亲自开除了教籍。
他甚至还说出过无数关於宗教的不和谐言论,像是什么,宗教是为了让无知的人守规矩。又或者是,主教身份对我来说就是一件衣服,无论穿上还是脱下都无所谓。
“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塔列朗先生又开始信上帝了。”亚瑟轻声笑了一下:“那我或许真的该去见他一面,毕竟他都已经预感到自己马上就要下地狱了。”
“你確实得去见他一面。”维多克放下酒杯:“毕竟亲王阁下也说了,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但是除此之外呢?”亚瑟可不相信半开玩笑道:“他有没有提还钱的事?他还欠了我七十镑的打牌钱呢。”
维多克笑著回道:“你们之间的欠帐那就不是我能管到的了,毕竟我对於亲王阁下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过,老弟,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在你去见亲王阁下之前,你给我交个实底,你和共和派或者波拿巴派的人,应当没有什么牵连吧?”
“你哪怕是猜我和正统派有关係呢。”亚瑟耸了耸肩膀:“维多克先生,你总不能因为我和路易·波拿巴关係不错,便以为我想在法国煽动波拿巴派起义吧?”
“波拿巴派倒是无关痛痒,毕竟情报来源上不是这么写的……”
亚瑟知道维多克的这段碎碎念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毕竟这位全世界最杰出的侦探可干不出这么业余的泄密行为,他无非是想要借著泄密来观察亚瑟的脸上有没有出现表情变化罢了。
维多克没能得逞,於是只得话锋一转,试图套话道:“但是,虽然你没有,但是英国外交部那边存不存在……”
“维多克先生。”亚瑟看起来很不高兴:“你大概是忘了我是被从什么地方一脚踹出来的了,如果你不清楚我和我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子爵的关係,你可以去问塔列朗阁下。”
维多克被亚瑟的话噎了一下,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好了,好了,都怪我多嘴问了一句,老弟。你別误会,我可不是在替巴黎警察问话,你也知道的,我那帮老同事巴不得我早点进棺材去。只是如今巴黎的局面,你比谁都清楚,街上嚷嚷的是共和派,暗巷里盘算的是波拿巴派,咖啡馆里头嘰嘰喳喳的是掌权的奥尔良派。有些心理话,老兄我也就是能和你在这包厢里聊聊。到了大街上,谁要是敢隨便表个態,那就等於把自己脑袋端上了餐桌。”
他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波尔多,抹嘴时神情忽然又收敛了几分。
似乎是为了挽回他在亚瑟心目中的形象,毕竟现如今他在伦敦也有生意呢,维多克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亲王阁下请你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卡雷姆的鹅肝和松露……他想见你,是因为去年我们的国王这几年遭遇了太多次行刺,最近一次动手的是一个名为家族社的秘密革命组织……”
维多克把“家族社”这个词儿说得极轻,几乎要被台下合唱的乐声盖过去:“这些傢伙自称要继承雅各宾的火种,骨子里却混杂了许多大革命的暴力元素,行事极端,常常一刀子下去连政治口號都来不及喊。虽然他们那次来不及动手就被警方侦破逮捕了,但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案件破获后,警方才发现他们並不是那种三五成群的小组织,如果说没人在背后资助,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本章完)
第879章 塔列朗的遗嘱执行人
第879章 塔列朗的遗嘱执行人
协和广场的风声在夏日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冷。
从这里向北便是杜伊勒里宫,向西则是香榭丽舍大街。
1772年,这座广场刚刚完工时,这里被叫做路易十五广场。
法国大革命期间,这里成了断头台的所在地,斩首了包括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与王后玛丽·安托瓦內特在內的眾多法国贵族,所以后来这里又被巴黎人称为革命广场。
直到1795年热月政变后,督政府为了化解仇恨,才將这里更名为协和广场,象徵著国家的和解与秩序的恢復。
当马车驶过方尖碑与环绕的喷泉时,亚瑟隔著车窗望见了那幢庄重豪华的府邸。
圣弗罗伦廷府的石质外墙立面看起来古典而肃穆,带著一种18世纪法国旧贵族宅邸特有的华丽与冷峻。
亚瑟刚刚下车,厚重的铜门便缓缓开启。
几名僕人守在门前,向这位从伦敦远道而来的客人致意:“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是。”亚瑟抬起手重新整理了一下他的白手套:“塔列朗先生已经起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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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阁下正在看报纸。”男管家躬身让开道路:“他吩咐过,您来了以后可以直接去餐厅等他。”
“我知道了,烦请您带路吧。”
亚瑟迈开步子,僕人引著他跨入了那座已然带有半世纪痕跡的大厅。
刚一踏入,扑面而来的是油画与掛毯的陈旧气息。
走廊两侧的入口处悬掛著十八世纪的义大利风景画,烛台上的火苗映在金箔相框上,闪烁得像是早已褪色的荣光。
厚重的波斯地毯將靴底的声响吞没,越往深处,空气就越显得凝滯,仿佛时间在这里也静止了。
一幅幅肖像画在烛光的映照下浮现出来,像是时光长廊。
最靠近门口的那幅肖像画上,画著一位年轻的神学院学生。
画中人身著黑色长袍,肩头垂下白色的教士披领,目光低垂,手中还握著一本厚重的《圣经》。那时的塔列朗眉宇尚未被世事雕刻,薄唇紧闭,看起来还有几分愁苦忧鬱,就像是许多前途未卜的青年人那样。
再往前几步,是他担任欧坦主教时期的半身像,深红色神职礼服,胸前的十字架在烛光下闪烁,背后衬著金线绣纹的帷幔。他的表情里已经看不出多少迷茫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份傲然的態度,或许就在画下这副半身像前不久,他才刚刚带头在国民制宪会议上投下了那一张同意没收教產的赞成票。
到了第三幅画时,塔列朗已经换上了制宪议员的服装,蓝、白、红的三色綬带斜掛在胸口,笔直的身姿立在议事厅前,乍一看上去,简直都要叫人忘了他其实是个瘸子,更让人忘了,这位法国国民制宪议会的议长原来还当过主教。
亚瑟盯著这幅议员画像看得出神,仿佛他的耳边也迴荡起来那个动盪时代的喧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压抑却清晰的声响,轮子碾过厚重地毯,伴隨著僕人轻声的咳嗽提醒:“亚瑟爵士。”
亚瑟转过头去。
走廊深处,僕人正推著雕有金边的轮椅向他缓缓走来。
轮椅上那位身形削瘦的老人正半倚在靠背上,他的双腿被一条深色毛毯覆盖,右手则稳稳按著象牙头拐杖。
塔列朗的容貌相较於三年前卸任时,其实没有改变多少,只是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今確实不再闪烁著狡黠的光了。
他抬了抬下巴,像是要看清站在画像前的年轻客人,但是还不等他看清来客,他的年轻朋友已经迈开步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塔列朗先生,您现在还玩牌吗?”
塔列朗闻言,原本乾涸的嘴角竟微微一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玩牌?呵……这两年我的手抖得厉害,牌一摊开,恐怕就要被你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可真是全法国的损失。”亚瑟顺势弯下身子,代替僕人,把轮椅的扶手轻轻握住:“要知道,整个巴黎,不,是整个欧洲,恐怕都找不出比您牌技更好的人了。”
“你还是这么会说漂亮话。”塔列朗被他哄得哈哈大笑,只是笑声的中气確实没有前两年足了,他抬了抬手中的拐杖,示意亚瑟推著他往餐厅的方向去:“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是这么以为的吗?”
亚瑟推著轮椅慢慢往前走:“千真万確,您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少撒谎。”
塔列朗耸著肩一撇嘴:“是啊,不撒谎,但是会有保留的说真话,对吗?”
亚瑟笑著回道:“是,也不是。因为至少在您面前,我是毫无保留的。说实在的,我直到现在依然想不明白,您三年前为什么会突然宣布退休,明明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人能比您乾的更好了。您这是厌倦政治了吗?”
“厌倦?”塔列朗听著亚瑟的话,手指在象牙头拐杖上轻轻敲了两下:“厌倦这个词太温柔了,听上去就像是某个老傢伙吃腻了同样的甜点似的。我决定退休,不是因为我厌倦了政治,也不是什么轻率的行动。我离开公共事业,只是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事业需要我去关心了。我曾经以重建和平为己任,为了达成目的,必须要与英国结盟。我曾以在欧洲实现1830年七月革命的平民法律为已任,以新政府的思想为基础来让世界安静下来。而这一切,都已经完成了。所以,我除了像贺拉斯一样消失之外,还能做点什么呢?”
虽然塔列朗这么说,但亚瑟依然觉得在失去这位83岁的老人以后,还是少了几分顏色,他不无遗憾的惋惜道:“我尊重您的个人决定,但我依然认为,您走的或许太匆忙了。”
“你觉得我走的匆忙,可也有许多人来对我说,我拖得太久了。”塔列朗平静的脸上掛著微笑:“亚瑟,退休的决定其实並不难做。困难的是,在適当的时候,体面地退出去。我认为我已功成名就,可以像哲学家们一样骄傲的宣布:犁沟抹平了,星星的光辉熄灭了,黄鶯的歌声停歇了,玫瑰的香气散发尽了。”
亚瑟听到这几句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肖像画里那位维也纳会议中举重若轻的塔列朗身上:“塔列朗先生,哪怕只是凭藉刚才这几句话,您也会青史留名的。”
塔列朗听罢,眼皮微微一抬:“借你吉言了,孩子。不过,你的语气……让我听出来,这话不只是在对我说。”
亚瑟被看穿了心思,但他也不恼怒,只是轻轻一笑:“或许吧。”
塔列朗却並没有顺著他的话往下说,而是用那支象牙头拐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如果一个人在出发之前,就明白了他是要向何处去的,那这个人就寸步难行了。一切伟大的事物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伟大的,高大的树木、绚丽的朵,辉煌的王国,天才的人物,莫不如是。亚瑟,我的小伙子,你有时候总是显得操之过急了。”
亚瑟推著轮椅缓缓前行:“您说的是1832年的伦敦塔吗?”
塔列朗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那不过是一阵疾风,吹得再猛烈,也改变不了海岸的形状。”
亚瑟追问道:“那您说的是高加索吗?”
老人依旧缓缓摇头:“高加索同样不重要。你盯著一棵树,便想立刻见它长成参天巨木。你看见一朵,便急著要它立刻如盛夏般绽放。可你忘了,政治的土壤从来都不会因为急躁而变得肥沃的。自以为是的人到处钻营,而真正有本事的人总是等待人们求贤的。”
亚瑟听到这里,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关於这一点,我確实需要向您道歉。明明我在出发去欧洲大陆之前,您还对我说过,要懂得等待。”
塔列朗的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摇了摇头,嘴角缓缓扬起:“你以为我是在批评?呵……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力气去批评任何人了。我只是想起了许多当年和你一样的热血青年,他们急著要把自己的名字写进未来,可到头来,他们的血反倒被歷史擦得乾乾净净。”
亚瑟推著轮椅继续往前走,目光在烛光映照的走廊上徘徊:“当年大革命时的那些年轻人……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他们啊……”塔列朗缓缓开口道:“眼睛里有光,嗓子里有火。热血、激情、勇气,他们一样不缺。他们把未来当作酒,把现在当作骰子。他们把自己的生命都押在了赌桌上,等骰子停下,才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命。於是,有人倒在了广场的血泊中,有人死在了无名的流放地,还有人,留在了被別人篡改过的书页里。”
亚瑟听到这里,轻轻的笑了一声:“如此看来,在適当的时候,体面地退出去,確实很不容易。”
“但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人直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亚瑟以为塔列朗是在暗示家族社的事,在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问题上,他表现的相当坦诚:“如果您是在问那帮行刺路易·菲利普的年轻人,我向您保证,英国的內务系统与此毫无关係。但是外交系统那边,我不能保证帕麦斯顿子爵和他们没有联繫。”
岂料塔列朗闻言只是摆了摆手:“关於那帮年轻人,我没有兴趣,那已经不是我该去关心的问题了。”
“那您?”
亚瑟的態度很坦诚,塔列朗的態度同样坦诚:“我听说,你搞的那个小出版社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了?”
“您对投资感兴趣?”
塔列朗听到亚瑟的话,先是轻轻一笑,笑声里却带著一丝倦意:“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或许会感兴趣吧。证券、股权、铁路、银行……这些东西,在我当年也是能看懂的。只是现在,別说投资了,就连你脚下这座宅子,我都已经打算卖掉了。”
他抬起象牙拐杖,指著天板上的灰白浮雕,又指了指走廊深处的几幅老旧掛毯:“这些东西,原本是十八世纪贵族气派的象徵。可现在落在我的眼里,只是一摞摞帐本上的负担。与其留在这里积灰,倒不如把它们卖给罗斯柴尔德家族,也算是能给后人留下点財產。”
亚瑟听到这里,不由得顿住脚步:“您要把圣弗罗伦廷府卖给罗斯柴尔德家族?”
“是啊!”塔列朗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詹姆斯·罗斯柴尔德对这栋宅子覬覦已久,他看中的是这地段和这份体面。但对我来说,它不过是一口过时的老钟,摆在这里每天提醒我,时间还在走。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享受它了。正如我不愿在政治舞台上多停留半步一样,我也不愿在这些石头与油画之间困守太久。”
亚瑟抬头打量著这座贵族气派十足的府邸:“既然您对投资不感兴趣,那我的小出版社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呢?”
“投资?呵……孩子,我最后能投资的,恐怕只剩下我自己的回忆了。”他语调低缓,却格外清晰:“忘了告诉你,我这段时间,在总结我这一生的功过得失,我写了一本关於我自己的《回忆录》。”
亚瑟愣了一下:“回忆录?”
“是的。”塔列朗微微頷首:“我这一生,见证过的、做过的、背叛过的、成全过的事情,足以让后来人猜测几个世纪,可我不想只让他们凭空猜测。我希望他们能从我的手里,看见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塔列朗顿了顿,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当然,不是现在。要等到我百年之后,等到人们差不多快要忘了我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你如果还健在,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回忆录》付诸出版。或许那时,你已经成为英国政坛上受人尊敬的大人物了。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的这些文字,也不单单是写给法国人看的。”
“塔列朗先生。”亚瑟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您真的要把这样的任务交给我吗?您能够託付的人选,想必不止有我一个。”
“確实不止一个,这世上能读写字母的人很多,但是能读懂字母的人却很少。”他说到这,忽地又笑了一下:“况且,我写了太多人的故事,也说了太多关於別人的真相。你知道的,亚瑟,这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往往就是那个把旧帐翻出来的人。所以,我要把我的回忆录託付给一个有能力压下这些的人。在我认为值得託付的人选当中,你是最有机会走到那一步的。”
他抬起象牙拐杖,点了点亚瑟的肩膀:“答应我吧。等我不在了,把我的故事,交给后人。让他们明白,我,夏尔·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尔——欧坦的主教,国民制宪会议的议长,法兰西的外交大臣,贝內文托亲王,拿破崙帝国的帝国大副选侯与宫廷大总管,波旁王朝復辟后的法兰西贵族院终身贵族。不是某一段歷史的附庸,而是整个时代的见证,而且,我也远比他们所想像的更坦诚。”
(本章完)
第880章 黑斯廷斯,来巴黎大街,別让我看到
第880章 黑斯廷斯,来巴黎大街,別让我看到你
《音乐公报》1837年8月刊
《1837年的巴黎音乐季》
作者:海因里希·海涅
我已经说过了,今年夏天的巴黎过於闷热,然而这股热浪並非全是来自於天象,而是来自某位名叫李斯特的青年。
他的每一场音乐会都像是一次灾难性的火灾:轰轰烈烈,火星乱窜,观眾席上全是呕吐与尖叫。
巴黎的淑女们在他的演奏下仿佛被电击一般颤抖,然后倒在椅背上,用手帕掩住脸,仿佛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殉道。
啊!倘若圣女贞德能在此刻復活,她恐怕会羞愧於法国妇女这种歇斯底里的幻象。
但请不要误会我。我並非是在否认李斯特的才华。恰恰相反,我愿意承认,他的双手確实能够製造奇蹟。只是这种奇蹟更像是布道会上的癲癇发作,而非艺术的启示。
技巧的精湛,精准的按键,与弦乐器的融合,將人转化为共鸣乐器,现如今,这都被称讚和颂扬为最高尚的艺术境界。钢琴大师们像蝗虫过境一样,每年都大批的涌入巴黎,与其说他们是为了赚钱,倒不如说是为了在这里扬名立万,以便在其他国家获得更丰厚的经济回报。
巴黎就像他们的gg牌,他们的名声在这里可以通过巨大的字体印出来。我说,他们的名声在这里可以读出来,是因为正是巴黎的媒体,向轻信的世界宣扬了这一点,而那些艺术大师们正是利用报刊和记者的大师。
他们知道如何对付即使是最耳背的人,因为人总是喜欢受到奉承,甚至愿意为此扮演保护者的角色,一只手洗白另一只手,但更骯脏的手很少是记者的手。为了这些虚荣的奉承,记者们寧愿变成上当受骗的傻瓜,只为得到与艺术家结交这一虚幻的现实作为回报。
现如今,人们总是在谈论媒体的贪婪,但他们大错特错。相反的,媒体通常会被欺骗,尤其是在那些著名的艺术大师身上。这些艺术大师声名卓著,或者说,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兄弟和母亲了大价钱刊登gg让他们出名。他们如此卑微地乞求报社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讚美,他们如此扭曲和下流,这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过,那些著名的音乐家们是如何卑躬屈膝地拜倒在音乐杂誌主编的脚下,在他的面前匍匐前进,挥舞著手臂,只为在他的杂誌上获得些许讚誉。与此同时,当这些声名显赫的演奏大师们踏出编辑部的大门后,便立马如同凯旋的王子,在欧洲各国的首都都受到敬仰,这是多么荒诞的事实?
在前述音乐报纸的办公室里,我曾经遇到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他自称是一位著名音乐家的父亲,並请求杂誌编辑刊登gg,重点介绍他儿子艺术生涯中的一些高尚之处。
譬如,这位名人曾在法国南部某地举办过一场音乐会,广受好评,並將所得款项用於支持一座濒临倒塌的古老哥德式教堂。还有一次,他为一位因洪水失去一切的寡妇演奏,又为一位失去了唯一一头牛的七十岁校长演奏,等等。
在我与这位仁慈之人的父亲进行长谈时,这位老人天真地向我承认,儿子確实没有尽力为他做事,有时甚至让他挨饿。但是出於朴素的道德观念,我倒想劝劝这位音乐名人,在他为寡妇和老校长演奏之前,最好抽空为他老父亲那条破旧的裤子办一场音乐会。
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精神自我意识的自由。
事实上,这种自由的自我意识艺术的本质主要是通过处理方式、通过表演形式,而非是通过题材来展现的。
相反的,我们可以肯定,那些选择自由和解放本身作为题材的艺术家,通常心胸狭窄,思想桎梏,奴性深重。
这种观察在今天的德意志诗歌中同样如此,我们惊恐地发现,那些最肆无忌惮、最桀驁不驯的自由歌者,在阳光下,大多不过是些心胸狭窄的庸人,是些辫子从红帽子下露出来的小蜉蝣。
如果歌德在世,想必会这样评价他们:
笨苍蝇!它们多么愤怒!
它们嗡嗡作响,厚著脸皮,
把小小的苍蝇屎,
滴到暴君的鼻子上去!
亲爱的读者,请原谅我用这些绿头苍蝇来取悦您,但它们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最终会让即使是最有耐心的人也忍不住拿起苍蝇拍的。
身为一名尽职尽责的记者,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些好事情。
在圣殿大街的歷史剧院,最近举行了法语版《图兰朵》的初演,由亚歷山大·仲马作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作曲。
在这里,我们必须注意到诗人和作曲家之间志同道合的精神。他们都懂得如何通过认真、高尚的努力来提升自己的天赋,並且更多地通过外部训练而非仅仅依靠內在的独创性来发展自己。
因此,他们两人从未完全屈服於邪恶,而独创的天才有时会如此。他们总是创作出一些令人耳目一新、优美动听、令人尊敬、学术性强且经典的作品。他们两人都同样高尚,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固然在今年的音乐季中,梅耶贝尔和柏辽兹的缺席令人感慨,但是在一个黄金吝嗇地隱藏自身的时代,我们不应该轻蔑地批评流通中的白银。
而在此刻,巴黎的音乐厅犹如被某种无形的瘟疫入侵,人人嘴里喊著“李斯特”,仿佛这名字就是某种救命的祷词。可笑的是,那些自命不凡的音乐记者,竟然心甘情愿做起了李斯特的传教士。
他们在报纸专栏里写下长篇累牘的谎言,把他的咆哮称作天籟,把他的眩晕叫作陶醉,把他的疯狂形容为灵感。这些纸张一旦传到外省,那里的乡绅们便以为巴黎已经发明了一种新的宗教,信徒是绝望的妇女,神跡则是听眾的集体性昏厥。
然而,我必须再次声明,我並不是要否认李斯特的才能。我只想指出,这种才能如果继续以这种方式耗散下去,迟早会像廉价的焰火一样熄灭。它只能照亮巴黎的一夜,却无法温暖整个欧洲的冬天。
与之相比,塔尔贝格的艺术就显得更加稳健。
他在艺术上展现出了与生俱来的机智。他的演奏如此绅士,如此富裕,如此得体,如此毫不矫揉造作,毫无那种掩饰內心沮丧的自吹自擂,而这种沮丧我们在某些演奏家身上却屡见不鲜。
健康的女性都爱他。病弱的女人对他同样深情,儘管他没有用钢琴演奏前的癲癇发作来博取她们的同情,儘管他既没有让她们兴奋也没有让她们激动,他並不像李斯特那样需要一群晕厥的女听眾来证明自己的伟大。
他安静地坐在琴前,让十指织出一张轻纱般的网,把旋律温柔地罩在听眾头顶。他的演奏没有烟火,却有炉火,没有癲癇,却有秩序,没有呼喊,却有回声。
他的艺术是真正的资產,不是可以隨意挥霍的纸幣。
健康的女士们爱他,病弱的女士们也不討厌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蹟。
我只喜欢一个人胜过他,那就是萧邦,但他更像是一位作曲家,而非一位演奏家。听萧邦,我完全忘记了他精湛的钢琴演奏,沉浸在甜蜜的深渊之中。他的音乐,在痛苦的甜蜜中,既深刻又温柔。萧邦是一位伟大的天才作曲家,他应该与莫扎特、贝多芬或罗西尼相提並论。
不过,我必须提醒读者们一个容易被遗忘的事实:这位如今在巴黎贏得不少喝彩的塔尔贝格,当年在伦敦爱乐协会里,还只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替补钢琴手。
是的,当时只有黑斯廷斯缺席,塔尔贝格才会得到上场的机会。
巴黎人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偶然,但是在伦敦人眼中,这却是对实力最直白的排序。
谁能想到,昔日担任替补钢琴手时的小心谨慎,竟成了今日的长处?
而真正的主角黑斯廷斯,却早已宣布不再公开演奏,把舞台慷慨地让给了別人。
而当初,令黑斯廷斯让出舞台的对象,便是弗雷德里克·萧邦。
儘管如此,他的名字並未就此消失。
他的《钟》依旧在乐谱铺子里畅销,他的旋律依旧在学琴的孩子们指尖里摇曳。
当《钟》在沙龙里响起,整个房间都会骤然安静。
李斯特的琴声能让人尖叫,塔尔贝格的演奏能让人微笑,而黑斯廷斯的曲调,却能让所有人肃立,好似在见证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
我已將塔尔贝格先生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列为本季最杰出的钢琴演奏家。
前者因钢琴演奏获得礼遇,后者则因个人品性获得了最高的讚誉。
我如实地向读者们匯报,我已將黑斯廷斯推选为史上最伟大的钢琴演奏家之一,並將他与歷史上最著名的钢琴演奏家们相提並论。
弗朗茨·李斯特与这位雷神相比,只不过是一个风之偶像。
黑斯廷斯能像捆绑白樺树枝一样捆绑风暴,並用它们来驯服大海,而李斯特做不到。
钢琴家的伟大並不仅仅在於他能敲出多少个音符,或者他能把一台可怜的乐器折磨得像是被车轮碾过的猎犬似的,真正的伟大,往往在於他的心灵修养。
黑斯廷斯从不在沙龙的门口摆出癲狂的姿態,也不会为了报纸上的一段廉价讚美而低声下气。他的谦逊並非虚偽的假面,而是发自內心的沉静。
他不愿让自己成为舞台的走马灯,而寧愿將艺术当作一种礼物,郑重地交付给世人。
在巴黎,多少音乐家为了几句讚词甘愿像古罗马角斗士般卖弄血肉,多少人为了登上舞台,不惜把朋友的名字贬低得一文不值。
而黑斯廷斯呢?
他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宣布不再公开演奏。他的退隱不是出於怯懦,而是出於节制。他愿意把掌声留给別人,把沉默留给自己。
塔尔贝格先生曾在一次私下的谈话里坦言:“如果不是当年在伦敦爱乐协会里替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退位让贤,我永远也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风度。”
这话或许听起来有些过分恭维,但我愿意相信塔尔贝格的真诚。
因为黑斯廷斯不仅在音乐上是导师,在品格上更是楷模。
我想用一个好故事来结束这篇文章。
我听说,在科隆担任音乐总监的辛德勒先生非常生气,因为我在一份季度报告中对他的白领带大加贬低,並声称他的名片上印著“贝多芬之友”的字样。
他否认了后者,但就领带而言,这完全正確,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可怕的白领带和僵硬的怪物。但至於名片,出於人性,我必须承认,我自己也怀疑上面是否真的有这些字。
这个故事並非我杜撰的,但我或许过於相信了那些关於辛德勒先生的谣言。
对於世间万物,可能性往往比真相本身更重要。可能性证明了这个人被认为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並让我们衡量他的真实本性,而事实本身只能是一个偶然,並没有任何特徵意义。
我没有亲眼见过文章中提到的那张名片。
然而,前几天我亲眼看到萧邦在一封信里回忆起了那段流亡伦敦的坎坷经歷:“如果不是亚瑟当年愿意把舞台让给我,我的第一场伦敦音乐会或许永远不会被世人听见。”
……
海涅的公寓里,窗帘半掩,夜风吹动桌上的报纸,墨香还未散尽。
海涅靠在长沙发上,双腿隨意搭著,满脸得意的神色,他指著那份《音乐公报》:“怎么样?这一刀切得够不够利落?”
亚瑟正捧著那张报纸,眼皮跳得仿佛在打鼓,当他读到自己被推举为“雷神”的时候,差点把攥著的报纸拧成麻。
他一向善於应付白厅官僚的冷嘲热讽,但此刻却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脸色阴晴变幻不定。
大仲马则坐在一旁,肩膀耸动,虽然这胖子已经在很努力的憋笑了,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得像只破风箱似的:“哈哈哈!亚瑟,你这回惨了。我听说李斯特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气的差点把钢琴都给砸了,还四处差人打听你是不是真的来了巴黎,看他那个不依不饶的架势,不是要找你进行荣誉决斗,就是要和你公开斗琴。”
亚瑟合上报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冷静,然而那只抖个不停的拇指却暴露了他內心的情绪:“弗雷德里克难道就没有拦著李斯特一点吗?他应该知道,如果是找我决斗的话,李斯特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拦著?”大仲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胖子拿手帕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拦著有什么用?李斯特已经放话出来了,他要在舞台上碾碎你。亚瑟,弗雷德里克已经尽力了,但这次海因里希的文章確实写的毒了点。”
海涅看到亚瑟这副未战先怯的模样,颇有些鄙夷的开口道:“亚瑟,你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是决斗,十个李斯特也不够你打的。如果是斗琴……我承认,李斯特確实有些实力,但最后谁胜谁负不还是要看我们怎么写吗?再说了,你这次来巴黎,不就是为了杀一杀李斯特的锐气吗?”
亚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啪的一声把报纸丟回茶几上:“海因里希!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来巴黎是为了跟李斯特斗琴的?我来这里是有正经差事的!”
“啊?”海涅將信將疑的问道:“可是,卡特先生前两天和我聊天的时候告诉我,你这次来巴黎,是为了试试巴黎钢琴演奏圈的水平的。”
“卡特先生?你是说埃尔德?”亚瑟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一个海军部的二等书记,什么时候成了警务专员委员会的新闻官了?我到巴黎之后连行李都还没捂热,他就已经替我报名参赛了?”
海涅听到这话,也觉得有些难办:“那……现在怎么办?巴黎可不是伦敦,你总不能让苏格兰场的警察把李斯特给抓起来吧?”
亚瑟听到这里,气的忍不住转向大仲马:“亚歷山大,埃尔德人呢?我都两天没见他了。”
大仲马慢悠悠的嘬了一口波尔多,一甩手道:“我哪儿知道他今晚睡哪儿,不过他昨晚应该是在波莉娜的公寓过夜的。”
(本章完)
第881章 通法间谍埃尔德
第881章 通法间谍埃尔德
清晨的塞纳河雾气尚未散尽,西岱岛圣米歇尔桥两端的石栏杆上掛著昨夜醉汉遗落的酒瓶,桥边的河水缓缓拍打著驳岸,映出一片斑驳的天光。
桥头小街的转角处,坐落著一座三层的石砌楼房,木製百叶窗被晨风吹得轻轻摇晃。
楼下是一家麵包铺,麵团的香气隨著炉火的余温飘到街道上,与河面潮湿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麵包师傅正把还冒著热气的麵包篮子递给一个小伙计,叮嘱他加快脚步,必须赶在早餐开始前把麵包送到左岸的咖啡馆当中。
街对面,是一家相对廉价的咖啡馆,门口的椅子被夜里的醉汉踢翻了,几个还没完全清醒的大学生正靠在门框边打呵欠,他们的脸上还盖著两份的报纸,上头赫然印著海因里希·海涅在《音乐公报》发表的那篇吹捧“雷神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文章。
桥头的摊贩已经早早支起了小木棚,摊位上兜售著旧书、乐谱和廉价的铜版画。一本比利时盗版商翻印的《浮士德》摊开在地上,被晨风翻得沙沙作响。
两个衣衫襤褸的流浪艺人正推著小提琴盒,爭论著今天是要去西岱岛的集市卖艺,还是乾脆跑到圣日耳曼去碰碰运气。
而在这一切喧囂之上,公寓的二楼窗口透出一抹昏黄的灯光。
木框窗外掛著一块小小的布,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屋內的空气里还瀰漫著红酒与香水交织后的余韵。
埃尔德蜷在一张略嫌狭窄的长沙发上,睡姿狼狈得像个刚从甲板上被浪头甩下来的水手,他的马靴被隨意地踢在床脚,长袜只剩下一只勉强掛在小腿上,另一只则不知被踹到哪儿去。
窗前烛台上的蜡油凝固成了一滩怪模怪样的蜡雕,几乎有一根手指那么长。
桌子上还散落著被酒渍污染的几张剧院宣传单和喝剩一半的酒杯,女演员的披巾搭在椅背上,薄纱边缘还残留著剧院舞台上纸醉金迷的脂粉气。
埃尔德被自己呼嚕声吵了个半醒,他先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隨后一骨碌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皮,看他茫然四顾的模样,恐怕还没想明白自己是在哪条船舱里。
他揉了揉眼睛,视线也变得渐渐清晰,窗边的两张椅子上端坐著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眉头紧锁的亚瑟,他此时正用那副平常只在警务委员会例会上才会摆出的冷峻表情盯著他最亲爱的好兄弟。
另一个则是胖乎乎的亚歷山大·仲马先生,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看就知道肚子里没憋什么好屁。
“喔……早安啊,伙计们。”埃尔德含混不清地打了个招呼,声音还带著酒气:“啊……对了,亚瑟,你今早去白厅上班的时候,顺带去海军部替我跟蒲福局长说一声……就说我病得不轻,咳咳,快要死了,今天上不了班了。呃……算了,我想了一下,乾脆连假都不要帮我请了,反正应该没多少人能发现我今天没去。真请假了,到时候还得扣我的薪水……”
话音刚落,他又一头倒回靠垫,隨手抓住女演员的披巾当成被子裹在了身上。
房间里的空气忽然安静了几秒。
突然,埃尔德又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弹起身。
他瞪大了眼睛,隨后惊恐万状的扯著披巾捂住胸口,衝著亚瑟和大仲马喊道:“见鬼!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昨天陪我的不是蕾切尔小姐吗?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傢伙,昨晚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大仲马把手帕往桌上一拍,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把可怜的椅子腿压得吱呀作响:“埃尔德,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埃尔德还晕晕乎乎,他扶著脑袋开口道:“那……那就先来点好消息吧。”
大仲马立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消息是,昨晚陪你的,的確是蕾切尔小姐。”
埃尔德听罢,整个人鬆了口气,他差点没感动得落泪,捂著胸口舒了一大口气:“呼……那就好,那就好……幸亏不是我看了眼……”
旋即,他又疑惑地眯起了眼睛:“那……坏消息呢?”
大仲马咧嘴一笑,他就在等这句话呢。
“坏消息是,刚刚蕾切尔小姐出门的时候,特意跟我说了,你昨晚表现得非常——绅士。”
眾所周知,“绅士”通常是个褒义词。
但更眾所周知的是,埃尔德来巴黎,可不是奔著来这儿当绅士的。
“绅士”这个词儿被大仲马拖得长长的,听起来更像是捅进埃尔德胸口的刀子。
“绅士?”
果不其然,埃尔德一听到这个词,整个人仿佛和被雷劈了似的:“该死!亚歷山大,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我就知道昨晚酒喝多了!要不然……要不然……我……”
他一拳砸在靠垫上,悔恨得直挠脑袋,整个人就像只失恋的猴子。
冷眼旁观的亚瑟此时也终於开口了:“先別急著伤心,埃尔德,我这里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什么事?说吧!总不会还有什么能比当绅士更糟糕的了!”
亚瑟翘著二郎腿,戴著白手套的双手交迭在膝盖上:“由於你这两天在巴黎到处胡咧咧,我只能不幸的通知你,在接下来的旅行期间,你恐怕连当绅士的机会都没有了。”
埃尔德瞪圆了眼睛,整个人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简直塞下一整个牛角麵包。
紧接著,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嚎叫:“什么?亚瑟!你这个该死的条子,你是打算我告诉我,你想要剥夺我,剥夺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埃尔德·卡特先生的公民!正常!!权利吗!!!”
他说著就扑到了亚瑟面前,几乎要把茶几上的酒瓶子扫到地上:“当绅士的机会,这可是天赋人权啊!你怎么能一句话就给我废除了?你是想把你那一套白厅的规矩带到巴黎来吗!这里不是伦敦!这里是巴黎!这里的空气里有自由,有香檳,还有姑娘!你不能用那一套冷冰冰的条例,把我的人生乐趣给统统抹杀了!亚瑟,你別忘了,你是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不是法兰西的国王!”
大仲马听到这话,忍不住捧著肚子哈哈大笑:“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你给法兰西说好话的时候。”
亚瑟闻言冷冷地挑了挑眉毛,淡淡道:“埃尔德,我当然不是法兰西的国王,但如果你继续在巴黎胡说八道,我就只能让你见识一下苏格兰场的行政效率了。”
兴许是酒精依然在支配著埃尔德的大脑,又或者是巴黎的空气確实有特別的疗效,埃尔德此刻踩在茶几上,身姿摇摇欲坠,却硬是挺直了腰背。
他高举著那条女演员的丝巾,看起来就像是挥舞著三色旗一般,他的嗓音沙哑而坚定,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情。
“自由!自由意味著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国王还是海军部的二等书记,都有权利在巴黎的清晨睡到自然醒!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权利!
平等!平等就是李斯特能在音乐厅里被人吹捧,而我埃尔德·卡特,也能在沙龙里、在剧院里,享受同样的掌声!巴黎不能只有一个偶像,巴黎需要给每个人舞台!
博爱!博爱不是放纵,也不是墮落,而是自製!昨晚我之所以没有逾越分寸,没有趁机占蕾切尔小姐的便宜,就是因为我深知巴黎需要的是一个有德行的水手,而不是一个喝醉了就胡来的野兽!”
大仲马听到这里,不由得肃然起敬,起身鼓掌道:“埃尔德,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得说,我从前看错你了。你简直就是诺丁汉的米拉波,如果放在大革命时期,那也是肯定能上断头台的,而且是第一批。”
亚瑟望著埃尔德那副踩在茶几上、披著薄纱嚷嚷“自由、平等、博爱”的模样,忍不住用指节敲了敲椅扶手:“埃尔德,我无法否认你的言论,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但如果让海军部听到你今天这番话,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埃尔德一听到海军部,就和猴子听见动物园似的,整个人立马老实了不少。
他慌慌张张地把丝巾一扔,满脸堆笑地凑到亚瑟跟前:“唉呀,亚瑟,我的亲爱的老同学,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就是喜欢说点漂亮话撑撑场面罢了,哪能当真呢?你千万別把我刚才那番话传去海军部,不然约翰·巴罗爵士非得对我启动安全调查不可!”
翘著二郎腿的亚瑟换了个姿势:“安全调查?埃尔德,你向来行的端做得正,安全调查有什么好怕的?”
埃尔德脸涨得通红,他訕笑了两声,故作轻鬆道:“確实,安全调查確实没什么好怕的。我一直行得正、坐得端,从来没在帐目上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窗外:“只是嘛……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事务性的工作,总是牵涉到许多环节,合同、库房、船坞、承包商,其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写得模糊一点,就可能在调查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亚瑟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比如说呢……”
埃尔德满头大汗的替自己辩解开脱道:“比如说嘛……这个……呃……帐面上写了五百卷绳缆,可船坞里实际只堆著三百五十卷。这种情况,外行一看,便会以为我们少了货物,就好像谁把那一百五十卷装进了自己口袋似的。可你想啊,亚瑟,皇家海军的舰队在全世界跑,马尔他、牙买加、开普敦,补给和调拨的过程本来就千头万绪。货物在海上走一遭,文件上跟不上实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说到这儿,急忙又加上一句:“当然了,我並不是说这种情况多见,只是偶尔。帐面和实物有差额,並不代表有人中饱私囊,它也许只是时间差,也许是运输途中延误,也许是文书习惯不同。可一旦查帐的人钻牛角尖,就会认定这里头有问题。其实嘛,这只是制度上的瑕疵,惯例如此,咱们这些小书记不过是替帝国维持齿轮的运转而已。”
大仲马一只手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拍著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上帝!埃尔德!我原以为你们海军部动輒都是战舰、殖民地、炮台、香料和黄金起步,干些天文数字的大买卖,结果到头来……你们居然跟老鼠差不多,连几卷绳缆也都要偷?”
埃尔德涨红了脸,急得连脖子都伸长了,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胡说八道!绳缆怎么能叫偷呢?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制度上留下的余量不能算偷……制度性的建设,能算偷吗?而且这些东西又不是只有海军部才有,像是內务部,苏格兰场採购警服和装备的时候,不也……”
亚瑟闻言赶忙站起身,示意他打住:“行了,埃尔德。”
埃尔德意犹未尽的开口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就拿苏格兰场来说吧,他们……”
亚瑟听到这话,脸色黑得就和锅底似的,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埃尔德!你这样在白厅是走不长远的。倘若约翰·巴罗爵士,倘若海军委员会的各位委员们,听到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你说他们会怎么看你呢?”
埃尔德听到亚瑟把他脑袋上的几座大山全给搬出来了,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
他把披巾往身上一裹:“罢了罢了,海军部如果是从顶上漏水,大伙儿可以一起装瞎子。但如果是从腰部漏水,那他们可就得启动安全调查了。”
大仲马看著他这副怂样,忍不住揶揄道:“埃尔德,刚才那位在茶几上扯著嗓子喊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者哪里去了?你这要是上了断头台,恐怕还没等刀子落下,就先自己跪下求饶了。”
埃尔德如今道行见涨,他可不吃大仲马的激將法:“得了吧,亚歷山大,断头台的零件都被我揣在兜里,到时候它能不能用还说不定呢。”
说到这里,埃尔德忽然回过味来了:“等会儿……你们俩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亚瑟缓缓摘下手套,放在膝盖上:“埃尔德,在巴黎找一个醉鬼,和在伦敦找一个小偷,对於我来说,並没有什么分別。尤其是我事先就知道,你昨晚是在某位女演员家里过夜的。”
“嗯?!难道说……”埃尔德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他狐疑地瞥了一眼大仲马,咬牙切齿地喊道:“该死!亚歷山大,难道是你?你小子是不是背地里藏著一本巴黎所有女演员的住址通讯录?”
大仲马没好气的回道:“別血口喷人!我可没有那种东西!”
“好小子!还想蒙我?”埃尔德气得直跺脚,他可不信大仲马的鬼话:“你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借我用用?”
大仲马摇了摇手指:“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但是,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確实有一整本。只要你价钱出的到位,他甚至可以把包括了男演员的那本一併给你。”
“男……男演员?!”埃尔德像是被马蜂蛰了屁股似的,浑身的酒气都被嚇跑了一半:“亚歷山大!你怎么能这么说?!”
大仲马一本正经道:“这就是巴黎,只要价钱高,管你是演朱丽叶的,还是演罗密欧的,巴黎都一视同仁。当然了,其中也有些价钱到位也请不来的,比如说弗朗茨·李斯特什么的。关於李斯特,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李斯特?记得些什么?”埃尔德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慌了:“我……我可不记得……我来了巴黎之后,就听了一场李斯特的演奏会,还是和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一起去的,中途我们俩应该是喝了点小酒,但是我们好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亚瑟淡定的反问道:“你確定吗?再回忆回忆也不迟,我说的,可不是你和海涅喝了几杯小酒的事。到底是海军部的二等书记官了,埃尔德,你这妄下定论的毛病最好早点改掉。”
“那……那还能是什么?”埃尔德一愣,他像是被戳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忽然双手一抱,把那条女演员的披巾死死的裹在胸前,满脸惊恐道:“你……你別嚇我啊!亚瑟,你该不会是想说……李斯特他?不,不可能吧!他那么忙,怎么会……怎么会对我……”
大仲马装出一副的严肃的模样:“埃尔德,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別把罪过推到人家李斯特身上。”
亚瑟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大仲马的插科打諢,只是淡淡补了一句:“你最好好好回忆。海涅可是亲耳听你说了,亚瑟·黑斯廷斯来巴黎,就是为了教训教训那个弹琴的小子。”
(本章完)
第882章 脏心烂肺的下流战术
第882章 脏心烂肺的下流战术
圣米歇尔桥头的太阳刚刚升起,左岸一家学生和记者们常去的小咖啡馆已经开了门。
靠窗的一张圆桌旁,亚瑟、海涅、埃尔德和大仲马围坐著,桌上放著四杯冒著热气的黑咖啡和一篮刚出炉的羊角麵包。
“仁慈!”海涅一拳砸在桌面上,咖啡杯中溅起了一圈涟漪:“亚瑟,你太仁慈了!对付李斯特这样的江湖骗子,就不该留情。”
海涅越说越激动,批评也变得愈发尖锐:“李斯特总是喜欢吹嘘自己是钢琴领域的帕格尼尼,但实际上呢?你才是钢琴领域的帕格尼尼,那首《钟》明明是你的曲子!他总是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好像巴黎欠他一个神坛似的!但实际上呢?亚瑟,你才是从圣马丁教堂的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个人!”
大仲马原本正在喝咖啡,结果他听到这话,差点把鼻涕泡都给笑出来了:“海因里希,差不多得了,我记得你和李斯特以前的关係不是挺融洽的吗?就因为他不小心拖欠了你一点稿费,你这都追著他骂了几年了?”
“亚歷山大!我必须提醒你!”海涅义正言辞的拍著桌子:“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人品和艺术审美的问题。没错,我从前確实曾经错误的认为李斯特是个可以结交的青年才俊,但他不按艺术圈的规则办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埃尔德听到这话,也连连附和:“没错,既然在这道上混,就要讲道上的规矩,海军部也是一个道理。”
“啊!卡特先生!”海涅听到埃尔德赞同他,立马毫不客气的对他报以海涅式的致敬:“没想到,在这喧囂腐败的巴黎,在这充斥著油墨和铜臭的咖啡馆里,居然能听见一位皇家海军的书记,说出了比全体德意志诗人还要清醒的人间真理!您不愧是《侠盗罗宾汉》的作者,您非常懂得劫富济贫的道理。”
埃尔德原本还带著点醉意,结果却被海涅这一番夸张的颂辞搞得心怒放,他同样吹捧对方道:“海涅先生,您的见解也不是那些替梅特涅舔痔疮的御用文人能够媲美的。”
亚瑟见状,赶忙打断了他俩:“行了,海因里希,埃尔德,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怪罪你们也没什么用处。咱们现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吧。”
“怎么解决?”海涅直言道:“跟他比一场不就行了?”
说著说著,海涅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份报纸拍在桌上:“你瞧瞧,你瞧瞧,亚瑟,李斯特这说的是人话吗?”
墨跡尚新的纸页被他立刻抖开。
黑体標题上赫然写著:《真正的钢琴艺术与虚偽的模仿》。
底下署名:弗朗茨·李斯特。
亚瑟皱了皱眉头,指尖压著纸角。
还不等亚瑟看清楚上面的內容,海涅早已忍不住在咖啡馆里大声朗读了起来,声音里还带著几分尖锐的讥讽。
“巴黎的舞台上,总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人物,也从来不缺装模作样的偽君子。他们或许懂得几个拙劣的和弦,或许能在前人的乐谱里找出几处廉价的招,翻来覆去凑出点死气沉沉的曲调,就敢摆出一副殿堂巨匠的姿態了。
有人说他写过一首名为《钟》的小曲。可惜,那不过是一点肤浅的模仿,模仿帕格尼尼的技巧,却没有帕格尼尼的灵魂。敲击几枚冰冷的音符,並不能让钟声震响天堂,只能弄得自己像个敲丧钟的掘墓人。
还有的人,喜欢拿修养、节制之类的评价替他装点门面,仿佛不登台就是一种高尚。
荒唐!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如果真要站上舞台,必然会在真正的艺术面前暴露出手指的贫瘠与心灵的空洞。於是索性躲在角落里装深沉,把怯懦硬说成高尚。
真正的艺术,不是把琴键当作墓地石碑来敲打,而是要让整个乐器燃烧,化为火焰,照亮听眾的眼睛。那些狭小的旋律,只配泡在在裹尸布里,陪著棺木走一程!”
饶是以亚瑟的涵养,听到这段毫不掩饰的攻击文章,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不是没听过比这篇文章更难听的讥讽,1832年舰队街的火力和射速是李斯特这门小钢炮拍马也赶不上的。
但是,如今亚瑟的身份毕竟今非昔比了。
当年亚瑟躺在圣马丁教堂的时候,狂怒的苏格兰场也只能跑到內务大臣墨尔本子爵那里闹情绪。
而在亚瑟养伤期间,也就只能鼓动《英国佬》替他发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声量,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了。
可是,现如今,站在这里的可不是什么苏格兰场的助理警察总监,而是大不列顛及爱尔兰联合王国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非常驻侍从官、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如果李斯特在某个私下场合向亚瑟提出些音乐方面的个人意见,亚瑟倒也不是不能从善如流。
虽然他不是什么宰相,但总归有些介於大人物与小人物之间的肚量。
但是,李斯特,你在报纸上发表这些攻击性文章,可就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这事情处理不好,往小了说,是让亚瑟在音乐圈子里声名扫地。
往大了说,那可就有辱国格了!
毕竟亚瑟除了政治身份以外,还肩负著英国音乐界与自然哲学界后起之秀的名声。
这哪里是在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屁股,这是在打大不列顛的脸啊!
他把手从报纸上移开,缓缓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杯口却因为他下意识用力而微微颤动:“掘墓人?”
海涅看著他,心里居然有点兴奋,他等的就是亚瑟动怒的这一刻:“是的,他把你比作敲丧钟的掘墓人,说你就是钢琴界的卡西莫多,说你的音乐只配包著裹尸布走一程。亚瑟,你看,这种语言连街头无赖都不敢隨便出口,李斯特却敢堂而皇之的把它登在《音乐公报》上,送到所有巴黎人的早餐桌前!”
大仲马的脸色也有些古怪:“李斯特是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去伦敦办演奏会了吗?”
埃尔德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祸:“这傢伙……就算是墨尔本、帕麦斯顿,抑或是罗伯特·皮尔爵士,都不能这么对亚瑟说话。这个奥地利人是把自己当成约翰·康罗伊了吗?”
其实,大仲马和埃尔德的话倒还真没有过分夸张。
因为亚瑟这些年虽然已经不再登台演出了,但是他对於伦敦艺术圈的影响力却並没有就此衰退。
与之相反的,他对於西区各大剧院的控制力,反倒隨著帝国出版公司的逐步成长愈发牢固了。
当然,这不是说亚瑟可以在伦敦的各个剧院说一不二,但是亚瑟可以保证,任何一家得罪了他的剧院,都將与各位《英国佬》作者们的最新改编剧作彻底绝缘。
而这一切,主要是託了查尔斯·狄更斯的福。
或许是狄更斯的小说选题非常贴近於当代的英国生活,所以相较於《英国佬》的其他作者,狄更斯的小说改编剧总是非常卖座,光是他的《匹克威克外传》就被改编成了十几个舞台版本。
在最疯狂时期,狄更斯甚至可以做到,让超过一半的伦敦剧院在同一天上演他的改编剧目。
当然了,那些小剧院肯定是付不起狄更斯的版权费的,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把狄更斯的小说隨便换个名字,便改头换面的搬上舞台了。
而今年初《雾都孤儿》宣布改编时,西区各大剧院的经理为了爭夺首演机会,简直都要把《英国佬》编辑部的门槛给踏破了。最终,圣詹姆士剧院以近乎不平等条约的条件,强行拿下了这部名著的改编权。
他们为此在票房分成上做出了极大让步,並且还在选角方面能人尽出。
南希小姐由伦敦当下最卖座的女演员斯特林夫人出演,实力派男星亨利·霍尔饰演反派人物比尔·赛克斯(原型人物为赛克斯爵士,歷史与本世界线皆如此),除此之外,诸如爱德华·赖特、阿尔弗雷德·威根、西摩夫人和艾莉森小姐之类的伦敦顶流演员全部参演,甚至剧院经理本人也认领了教区执事班布尔的角色。
而从之后的演出效果来看,剧院经理確实选了个好角色,因为首演后,班布尔与主角奥利弗那场济贫院內喝粥的对手戏引爆了整个伦敦城,奥利弗那句“求再来点”的台词也成为了伦敦今年最受欢迎的流行语。
而根据舰队街那帮好事者的统计,自从《雾都孤儿》年初上映后,已有60万观眾观看了迄今为止的150场演出。
虽然这个数据或多或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味道,但是狄更斯在伦敦剧院的恐怖统治力的確是不容置疑的,不夸张的说,查尔斯·狄更斯,这个曾经的法庭书记员,就是继莎士比亚之后,英国最成功的剧作家。
相应的,拥有查尔斯·狄更斯的帝国出版公司,则是英国有史以来最具统治力的文化娱乐公司。
或许有人会说,纵然那些大剧院会因为不敢得罪帝国出版公司,而將李斯特拒之门外,但是伦敦不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剧院吗?
如果按照理想情况考虑,这些小剧院確实可能为了李斯特带来的收益鋌而走险。
但是考虑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还掌握著警务专员委员会,这些平时卖盗版戏的小剧院不得不重新评估接纳李斯特所带来的营业风险。
爵爷现如今对盗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不想管。
毕竟客观来说,对於查尔斯·狄更斯这种级別的作家,適当的盗版是有助於提高他的社会影响力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买的起西区剧院的高价票,下等阶层大多都是去那些小剧院消遣的。
而现如今,对於亚瑟和狄更斯来说,在下等阶层中的获得影响力,远比赚那两个糟钱重要。
但是,不管归不管,可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剧院非要鋌而走险,那亚瑟必须让他瞧瞧,黑爵爷到底有几只眼。
要知道,当年他抓进去的盗版商,现如今可依然有不少还没放出来呢。
亚瑟手指在咖啡杯壁上轻轻敲击。
他很清楚,如果是真刀真枪地在琴键上较量,他绝不是李斯特的对手。
但是,巴黎的舞台只是巴黎的舞台。
俗话说得好,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台上那一分钟玩不过人家,那就只能在台下琢磨问题了。
他把报纸折好,推到大仲马面前:“亚歷山大,你和《立宪报》的人熟悉吗?”
“《立宪报》?”大仲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编辑我倒是认识,怎么,你要发文回击李斯特?”
“我確实有这个想法。”亚瑟喝了口咖啡:“不过在此之前,我打算先去见见塔尔贝格,我听说,李斯特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找他的事情?”
海涅一听到这个就来劲:“何止是找事情?李斯特说的那些简直都不是人话了。他当时本来正和玛丽·德·阿古伯爵夫人在日內瓦旅居,结果他听到塔尔贝格在巴黎引起轰动的消息,便立马拋下玛丽飞奔回了巴黎,並且他还在《音乐公报》上连发好几篇文章,说什么:『如此空洞无物、平庸低劣的作品居然能產生巨大的效果。公眾硬要把我们的名字拉扯在一起,好像我们是在同一竞技场上为同一桂冠进行搏斗似的,这让我深感遗憾』之类的屁话。当时我和《音乐评论》的主编费蒂斯都对李斯特的这种小人行径看不过眼,还和他在报纸上论战来著。”
亚瑟迟疑了一阵:“费蒂斯?你说的是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的费蒂斯院长吗?”
海涅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在被利奥波德一世邀请去比利时之前,他一直是在巴黎常住的。哪怕是现在,他每年假期还是会回巴黎。”
亚瑟听到这话,心里大概有了底:“我原本是不愿牵扯进和李斯特的爭端的,但是,塔尔贝格先生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后辈,他可以侮辱我,但他不能出於嫉妒,如此对待塔尔贝格先生。”
与亚瑟不同,埃尔德的注意力並不在音乐方面,与之相反的,他很关心那位陪伴李斯特前往日內瓦旅居的伯爵夫人:“海因里希,你说的那个玛丽,那位伯爵夫人,她和李斯特的关係是公开的?”
听得入神的大仲马差点一口咖啡喷在埃尔德的脸上:“你这傢伙,除了下三路和海军部的缆绳以外,还关心其他的什么事情吗?”
“恰恰相反。”海涅抬手打住道:“卡特先生的关注点是十分精准的,李斯特就是如此下三滥的傢伙。你们能想像吗?玛丽·德·阿古伯爵夫人为了他拋弃了丈夫和令人羡慕的社会名誉,周围的许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但是玛丽不在乎,她为李斯特设置了一条康庄大道,那就是不要仅仅做一名徒有技艺的演奏家,而是沉下心来,做一名可以贏得不朽讚誉的作曲家。但李斯特心里却仍旧在盘算如何能让自己更加的声名显赫,通过玛丽自抬身价……”
大仲马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道:“海因里希,你怎么听起来就跟李斯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趴在李斯特的床底下听到了?”
“別打岔!”海涅愤而拍桌道:“你要信任我这个钻研李斯特多年的李斯特学家所作出的判断。你想想,与玛丽·德·阿古伯爵夫人的桃色新闻虽然让玛丽名誉扫地,但是对李斯特来说,他有什么损失吗?正相反,在贵族沙龙里,他的名字频传了!他什么时候出名的?他什么时候火的?李斯特就是个心机男!”
埃尔德评价道:“这怎么听起来和拜伦勋爵似的。”
“別拿李斯特来侮辱拜伦!和拜伦比,他就是个在钢琴上跳舞的小丑!”
海涅一脸正气,咬牙切齿的怒斥著李斯特的斑斑劣跡:“你想想,但凡他的心里有一点在乎玛丽,怎么可能因为塔尔贝格在巴黎出了名,便急匆匆的撇下玛丽,第一时间赶回巴黎?你看看,今年以来,还有谁看见李斯特和玛丽一起出行过?他们俩以前可是天天都腻在一起。那个傻女人,她只希望跟李斯特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但她没有看清楚李斯特的本质。这傢伙野心巨大,时刻在找寻机会出人头地,不惜利用一切的力量造就声势。就像我在《音乐公报》上写的那些,慈善捐款也是他的手段之一。他太喜欢掌声,太热爱声名,等著瞧吧,要不了多久,他身边的女人就要换成另一个伯爵夫人了。”
海涅说到这里,手已经把桌上的羊角麵包掰得稀烂,碎屑洒得满桌都是。
他扭脸一看,发现亚瑟一直沉默不语,海涅忍不住开口问道:“亚瑟,你想什么呢?想骂李斯特两句就骂两句吧,把事情憋在肚子里,可就脏了心了。我要是你,我现在早就提著鞭子去李斯特家门口堵他了!”
亚瑟缓缓抬起眼,目光在桌上几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杯已经凉了一半的咖啡上。
他的手指轻轻叩著杯壁,像是在数拍子。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意里带著几分出人意料的轻鬆:“海因里希,我在想,你刚刚是不是说过,玛丽·德·阿古伯爵夫人身边的男宾席,现在正空著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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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3章 玩音乐,我不行,玩阴的,你不行
第883章 玩音乐,我不行,玩阴的,你不行
《立宪报》音乐专栏,1837年8月5日刊。
《论钢琴艺术与真正的造诣》
作者:亚瑟·黑斯廷斯
巴黎素来以艺术之都闻名於世,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演出、街头巷尾热烈的议论是这座城市的常態。
不论是18世纪还是19世纪,巴黎的音乐舞台,从来都不缺少光彩照人的人物。
弗朗索瓦·库普兰在路易十四与路易十五的宫廷中,以优雅而细腻的键盘作品奠定了“法兰西风格”的典范。
扬·拉迪斯拉夫·杜塞克以他温润而深情的演奏,奠定了巴黎观眾对现代钢琴“歌唱性”的第一印象。
弗里德里希·卡尔克布伦纳不但统治了巴黎钢琴教学界近二十年,还確立了钢琴演奏会的新標准,直到今日,他仍然被无数年轻钢琴家奉为“学院派”的楷模。
而在这些名字当中,弗朗茨·李斯特先生无疑是最受瞩目的。
他的演奏热情洋溢,技巧凌厉,所到之处皆能引发狂热。许多评论家称他为“钢琴的帕格尼尼”,我认为,这样的讚誉並不为过。舞台上的李斯特先生,確实拥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我愿意坦率地承认:如果论起舞台上的辉煌,论起对技巧的极致掌握,同为技巧派钢琴手的我自愧弗如。
李斯特先生的双手,拥有一种近乎魔术般的力量,这是任何一位同行都必须正视的。
然而,技巧並不是音乐的终点。
它是桥樑,而非殿堂。
音乐的价值,从不在於喧譁。
它的使命,不是炫耀十指的敏捷,而是触动人心的深处。正是因为钢琴这一乐器,能够兼顾理性的秩序与情感的丰盈,所以才能在短短数十年间从私人沙龙的角落走向更广阔的剧场。
正因如此,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的努力值得一提。
他的演奏未必追求炫目的姿態,却能以清晰的旋律、井然有序的编曲,带给听眾一种殿堂级的满足。
那是一种来自內心的安寧,而非瞬间的眩晕。他或许没有李斯特先生那般喧腾,但其中的秩序感与旋律之美,却能使听眾久久难忘。
遗憾的是,近来我读到一些文字,其中言辞激烈,对塔尔贝格先生的艺术大加批评,说他的音乐空洞、平庸,认为他的乐谱充满了幼稚的和弦与半音音阶,甚至侮辱性的指出塔尔贝格先生的音乐缺乏思想。
这样的批评,在我看来,並不公允。
首先,音乐並非角斗场,艺术如果被当作斗殴的场所,那便失去了它本应具有的高贵了。
其次,真正的音乐家,始终是要靠作品说话的。在我看来,真正的大师不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我理解,舞台的掌声是诱人的。它能让人误以为,热烈的喝彩便是价值的衡量。但歷史告诉我们:短暂的热情並不能长久。
莎士比亚在世时未必贏得了所有人的掌声,然而数百年后的今日,他的剧作仍然是伦敦与巴黎各大剧院的基石。他並不是因为一时的轰动,而是凭藉作品自身的力量,才成为了数百年后依旧迴响的巨匠。
诚然,莎士比亚得以留名青史,是以他华丽的辞藻与文字取胜的。
但是倘若一位钢琴家,也想要凭藉文章出名,那么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他是否入错了行。
当然,我这么说,並非是反对技巧。
事实上,我自己也曾以炫技见长,年轻时常以高难度的乐章贏得喝彩。
然而,隨著岁月流转,我逐渐明白了,如果技巧不被旋律与情感承载,那便与街头的杂耍没什么两样。
这也是我在几年前选择告別演奏舞台的缘由。
当时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还为我预留著一个钢琴手的位置。那是一份荣耀,许多人梦寐以求,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继续坐在那里,靠著一首又一首技巧炫目的改编曲收穫掌声与欢呼。
然而,我深知,舞台並不是比拼声浪的古罗马斗兽场。
於是,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
因为我看到了,他或许並不以夸张的姿態取胜,而是以清澈的旋律、克制的节奏,触及到人们心灵最安静的部分。
我並不认为这是“失去”,相反的,这是我所能给予音乐最体面的成全。真正的艺术家,並不需要像某些人那样,急於赶在他人之前登台,唯恐失去一丝光环,甚至不惜在报纸上贬损同行以抬高自己。那样的胜利,或许能换来片刻的轰动,却换不来歷史的尊重。
而我愿意承认:在技巧上,我或许比不上那些以惊世骇俗闻名的人物。但如果音乐的价值只剩下贏得片刻喝彩,那么这样的胜利,不过是镜水月,永远无法像是一泓清泉那般,虽不轰然,但却长久流淌。
……
巴黎,玛莱区。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洒在一张堆满乐谱与书籍的书桌上。
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披著家常的浅色长袍,神情看起来有些倦怠。
他这阵子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自从他1836年来到法国后,这段时间几乎可以算作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了。
去年4月,他在巴黎举办了首场个人独奏会,之后又在里昂和布鲁塞尔先后引起轰动,但是自从今年年初,李斯特返回巴黎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
这不仅反映在李斯特於《音乐公报》上发表的一系列攻击性文章上,也反映在李斯特举办个人音乐会的频率上。
谁能想到,李斯特居然在不到两个月內举办了疯狂的二十场音乐会,而同期的塔尔贝格只举办了可怜的两场。
而塔尔贝格也不是没有想过向李斯特还击,事实上,他在李斯特发表那些针对他的讽刺性文章的第二天,便公开表示自己会进行反击,並立刻决定在周日下午於音乐学院举行音乐会,演奏自己的拿手曲目《上帝拯救国王幻想曲》和《摩西幻想曲》。
但是,作为回復,李斯特则在下一个周末的下午於巴黎歌剧院同样举行音乐会,而且到场观眾足足比塔尔贝格多出10倍。
塔尔贝格望著窗外枝头上的小鸟,禁不住嘆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放任事情这么下去,那么很快他就会失去在巴黎打下的这一席之地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去维也纳博个出路,又或者是回伦敦……
毕竟,再怎么说,在伦敦塔起码还有老师莫谢莱斯关照,伦敦爱乐协会的收入倒也不算低……
但是……
他怎么可能甘心?
就在塔尔贝格陷入愁思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您的早餐。”
公寓的僕役推门而入,手里端著一只银盘,上面摆著刚出炉的奶油麵包和一杯热气氤氳的巧克力。
银盘旁,还整齐地迭放著两份报纸,一份是《音乐公报》,另一份是刚刚送到的《立宪报》。
塔尔贝格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熟悉的《音乐公报》,心里升起一种排斥感。他伸手绕过那张让他头疼的纸张,直接拿起了《立宪报》。
百叶窗的光线正好落在標题上:
《论钢琴艺术与真正的造诣》
作者:亚瑟·黑斯廷斯
塔尔贝格愣了愣,他缓缓展开那张报纸,眼睛一点点往下扫去。
当库普兰、杜塞克、卡尔克布伦纳这些名字依次出现时,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仿佛这只是一篇常见的音乐评论。
可是当他读到“弗朗茨·李斯特先生无疑最受瞩目”的时候,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收紧,甚至一度想放下这份报纸。
他以为,这又是另一篇追捧李斯特顺带踩低自己的文章。
然而,接下来的文字却让他屏住了呼吸。
“正因如此,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的努力值得一提。”塔尔贝格忍不住把这一段念了出来。
他猛地抓紧报纸,不敢置信地再读了一遍:“他或许並不以夸张的姿態取胜……”
塔尔贝格的目光追隨著行文一直往下,当读到“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了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时,他的胸口骤然一紧,像是有股热流直衝上喉咙。
他確实还记得那一天,亚瑟拍著他的肩膀告诉他:“西吉,从今往后第三乐团就交给你了。”
从前,塔尔贝格还一度怀疑过这位平生只弹一首曲子的前辈水平究竟如何,但是现在……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椅脚在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报纸的边角被他捏得发皱,可他却全然不觉。
“我的上帝啊,他来巴黎了?”他低声喃喃道:“而且……他宣布离开演奏圈,原来……是因为我吗……”
僕役在一旁有些受惊,他连忙询问道:“先生?需要我为您加热巧克力吗?”
“不,不必。”塔尔贝格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著久违的光彩,仿佛把连月的阴霾都被扫清:“你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现在住在巴黎的哪里吗?”
僕役愣住了,脸上满是茫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恕我无知……先生,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塔尔贝格重复著僕役的疑问,声音低沉,他收起《立宪报》道:“伦敦最好的技巧派钢琴家,我马上要去见的人。”
……
圣奥诺雷街上,灯火辉煌的府邸內,吊灯下的水晶折射出层层金光,映得四周的壁画与浮雕都像在舞动。
大仲马的沙龙,向来是巴黎文化圈的盛事。
在这里,既有新锐的诗人,也有年长的批评家。既有衣香鬢影的贵妇小姐,也有头髮凌乱、怀里揣著新作手稿的青年作家。
有人在角落里高声朗诵自己刚写下的十四行诗,引来一阵掌声。有人正围著钢琴相互討论,指尖轻快地在琴键上敲出和弦,看起来好像隨时隨地都可以来一段即兴演出来证明观点。侍应生穿梭在宾客之间,银盘上盛著香檳与布里乾酪。空气里混杂著菸草、酒香与玫瑰香水的气息,气氛热烈得仿佛要把整个房间都给融化了。
然而,在这热闹的漩涡之外,靠近壁炉的一隅,却有一道孤单的身影。
玛丽·德·达古伯爵夫人坐在那里,衣著依旧华丽,裙摆曳地,珍珠耳坠在灯火下微微闪烁。
可她的周围却留著一圈空白,仿佛就连空气也本能地与她保持距离。
人们看见她,会含糊地行个礼,点头一笑,却没有谁愿意真正停下脚步与她攀谈。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手中的扇子轻轻合拢,神情里带著些强顏欢笑的味道,是个人都能看得出她孤立无援的处境。
虽然没有人把事情戳破,但大伙儿对此都心照不宣,自两年前从她与李斯特私奔的消息在巴黎传开,她昔日在各种社交沙龙里的地位,就都像镜子一样碎裂了。
许多贵族夫人直接將她列入了不欢迎名单,而那些嘴上对她报以同情的傢伙虽然没有公开禁止她参加自家举办的沙龙宴会,但是每每玛丽向她们问起为什么自己没收到请柬,大部分人只会訕笑两声,用“不小心忘了”之类的理由敷衍过去。
现如今,在巴黎,愿意接纳她的沙龙主人,恐怕也就只有大仲马等为数不多的豪爽人了。
可大仲马愿意接纳她,不代表前来参加沙龙舞会的客人们愿意接纳她。
玛丽的手指轻轻摩挲著扇柄,仿佛那便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了。
周围的笑声与掌声断断续续传来,她却总感觉自己像被套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议论声模糊而疏远。
她明白,那些若有若无望向她的眼神里带著的不是善意,而是某种微妙的探究与冷漠,就好像她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美丽、激情,但却失了分寸。
壁炉的火光把她的面容映得苍白,肩头的披巾滑落一角,她也没有心思去整理。
侍应生端著香檳走过来,礼貌地微微欠身,却不曾像对待其他贵妇那样主动寒暄两句。
玛丽接过酒杯,指尖微微颤抖,几乎没敢抬眼。
她忽然有些后悔来参加这场大仲马举办的沙龙了,倘若不是李斯特从日內瓦独自跑回了巴黎,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对她另眼相看的城市了。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穿透了沙龙的喧囂。
这是沙龙主人大仲马一贯的戏剧性出场方式,他的身姿在一眾人群中显得高大又强壮,这位巴黎最卖座的剧作家边走边和几个诗人打趣,说著说著,大仲马眼神一转,意外地捕捉到了壁炉旁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他略一停顿,隨即与身边的几个朋友道了声抱歉,便举著酒杯走了过去。
“玛丽!”他在玛丽身边停下,微微俯身,半开玩笑道:“怎么,今晚的主角之一,竟然独自坐在角落里?”
玛丽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亚歷山大,好久不见。”
大仲马四处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道:“弗朗茨呢?他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吗?”
说著,大仲马还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傢伙,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说好了八点开始,这都已经八点半了。”
“他……”玛丽的手指猛然一紧,酒杯里的液体轻轻晃动,她咬著唇,似乎在强行忍耐著什么:“他说要排练新的曲目……可能要晚一点……”
(本章完)
第884章 黑斯廷斯算不算第三者插足?当然,
第884章 黑斯廷斯算不算第三者插足?当然,我说的是舞台上的
大仲马原本还想打趣几句,可见玛丽的神情有些僵硬,便忍住了。
为了缓和气氛,他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最近在看些什么书呢?”
谁知大仲马不提这个话题还好,一提起书,玛丽原本勉强支撑的神情立刻崩散了。
“书?”她重复了一遍,嗓音发紧,仿佛有鱼刺卡在喉咙里。
那双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眼睛,一瞬之间,泪水像是被谁敲开闸门似的,顺著睫毛滑落。
“亚歷山大……”她低声唤了一句大仲马的名字:“你问我在看什么书……可我现在几乎不敢再碰任何一本书了。街头巷尾、书店报摊、沙龙剧院,到处都是那本《贝雅特丽丝》的影子。”
“《贝雅特丽丝》?”大仲马闻言愣了愣,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但如果没有人拿枪指著他,大仲马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去看这本书的。
原因无他,这本书正是他的死对头,那个无耻的小胖子巴尔扎克的新作。
但即便如此,大仲马还是没搞懂玛丽为什么要因为巴尔扎克的一本书哭成这样。
大仲马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这……我虽然还没看过这本书,但我觉得,以巴尔扎克的能力,应该还不至於能写出煽情到令人流泪的作品吧?”
“煽情?”玛丽摇了摇头,她的笑容比泪水更悽苦:“不,亚歷山大,你错了。那书不是写来感人的,而是写来羞辱人的。”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於鼓起了勇气:“你知道吗?现在全巴黎都在窃窃私语,说书里的那位贝雅特丽丝,其实就是我。她的骄傲,她的任性,她的墮落,她的丑闻,全都……”
她抽了一下鼻子,仿佛要稳住自己,可她的笑容却已经碎裂:“他们都在看著我,亚歷山大。你知道的,在巴黎,人们嘴上虽然不说,但他们的眼神却全都在问:『你就是她吗?』好像我整个人都被剥光了,放在巴尔扎克的纸页上展示。”
大仲马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问题上接话,他偏爱歷史题材的原因有一部分其实就在於这里,因为写现代题材很容易就会让很多人自觉地对號入座,从而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出声安慰道:“玛丽,虽然巴尔扎克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或许是你太敏感了。毕竟弗朗茨和他可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前几年巴尔扎克办刊物,如果不是弗朗茨的慷慨捐助,那杂誌第四期就要因为资金短缺停办了。而你,又是对弗朗茨最最重要的女士,我想那胖子应该不至於这么落井下石吧?”
“不,亚歷山大,你不懂,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宅心仁厚、知恩图报的。”玛丽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如果这一切仅仅是巧合,那巴尔扎克就不会在小说开头的注释里加上:凡是认识巴黎上流社会的人,都能看出这些人物隱射。”
“什么?他真的在书里写了这种注释?”大仲马与巴尔扎克原本就不对付,此刻听到那傢伙为了提升作品销量,居然干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这不由让他感觉颇为愤怒:“巴尔扎克那傢伙,一向靠著揭別人老底来博人眼球。他写不出真正的英雄,便只好靠著丑化真实的人来赚销量。他要是敢走进我这间沙龙,我当场撕了他那些稿子!”
玛丽怔怔地看著大仲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她没想到这位享誉欧洲、豪放不羈的剧作家,竟然会为了自己这点事如此动怒。
谁知大仲马还不解气,他继续咒骂道:“我本来就瞧不起他那套自詡的现实主义,满口的公正公平,笔下却专挑別人的伤口撒盐。他以为这样能在沙龙里树立威望?笑话!要是靠出卖朋友的私事就能当文豪,那就算隨便去乡下挑个猪倌,去船上拉个画图的,他们也能成为作家!”
大仲马这一连串的高声喝骂,很快就把猪倌和画图的给招来了。
亚瑟和埃尔德肩並肩的端著酒杯走到了大仲马的身边,还不等亚瑟开口,便看见埃尔德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搁,对著大仲马劈头就骂:“亚歷山大,你今天是不是黑麵包啃太多,脑子都嚼得发糨糊了。”
大仲马罕见的没有与埃尔德打嘴仗,而是把他俩拉到身边,將刚才听到的奇谈怪论给两位朋友复述了一遍:“你们俩给评评理,巴尔扎克那矮南瓜,一肚子坏水,他干的是人事吗?”
埃尔德喝得微醺,也跟著骂了起来:“这种人如果放在船上,早该被人拿拖把塞嘴里了!”
大仲马闻言哈哈大笑,却仍带著怒意拍桌子,骂得声如洪钟,引得附近几位沙龙客人纷纷侧目。
只有亚瑟始终没插话。
他只是默默看著哭泣的玛丽,眉头微蹙。
片刻后,他从上衣內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了玛丽的面前,他打量著对方宽鬆的著装,犹豫的问了一句:“您是不是……”
亚瑟的话音未落,便看见玛丽的双肩轻轻颤抖。
她伸手接过手帕,却没立刻去擦眼泪,而是死死攥在手心,指节绷得发白。
良久,她才趁著埃尔德和大仲马转身的空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已经六个月了……”
亚瑟的眉心紧锁著,旋即抬手碰了碰大仲马的手肘:“换个安静的地方吧,这事情闹大了不好。”
大仲马心领神会:“娱乐室正空著呢,去那里吧。”
亚瑟点了点头,动作迅速而自然地扶住了玛丽的手臂。
大仲马走在后头,粗声粗气地和周围的客人开了个玩笑:“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后面吩咐厨师再加。”
玛丽被半搀半扶地带出了大厅,穿过走廊,推开娱乐室厚重的橡木门,空气里瀰漫著木头与红酒的味道。
娱乐室里只有几张小圆桌和靠墙的沙发,窗帘拉得半低,隔绝了外头的喧囂。
门关上的剎那,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大仲马十分绅士的把椅子拉开,拍了拍靠背道:“来,玛丽,先坐下。別怕,不就是巴尔扎克吗?我们都在这儿呢。”
“谢谢你,亚歷山大,还有……”
玛丽原本还在竭力维持最后一丝体面,手帕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胸口一起一伏的,仿佛还在试图把泪水压回去。
可终於,某根弦还是在静默中断裂了。
她忽然弯下腰去,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垮,手里的手帕被揉得皱巴巴,额头抵在指节上,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那呜咽起初只是低低的颤音,像夜风,下一瞬,却猛然炸裂成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泪水再也不受控制,从她的眼角奔涌而出,打湿了手背、衣襟,直至落到地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哭声一点也不优雅,不矜持,而是赤裸裸的绝望。
玛丽的情绪终於彻底崩塌了,她哽咽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亚歷山大……那本书出来之后,我整整两夜没合眼。他们都在笑,都在指指点点!”
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啜泣与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交织,就连大仲马和埃尔德也都彻底噤了声。
她用力地抱紧自己,指尖几乎要嵌入肌肤:“可笑的是,我哭著去找弗朗茨……你知道他怎么回我的吗?”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泪光下透著愤怒与绝望:“他说,故事是真实的没错,但那並不等於书里的人就是他或者我。他还笑我,笑我太敏感了。他说:『书里有你的名字吗?有你的地址吗?有你家房子的门牌號码吗?没有吧。那你哭什么呢?』”
她的肩膀猛然一抖:“可我怎么能不哭?我肚子里怀著他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可他现在整天心里想的,只有跟塔尔贝格的音乐决斗,只有跟黑斯廷斯在舞台上爭风吃醋!”
玛丽的哭声渐渐止歇,她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虚脱般的靠在椅背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火炉里偶尔传来的木柴炸裂声。
大仲马正想上去安慰两句,可还不等迈步,便被埃尔德扯著裤子往后扥了扥。黑胖子正要发怒,便看见亚瑟已经上前了。
“抱歉……夫人。”
玛丽的睫毛还掛著泪珠,她费力地抬起头,似乎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抱歉?您没什么好抱歉的,先生。真正该抱歉的是弗朗茨。各位先生愿意听一听我这些无关痛痒的抱怨,就是对我的莫大帮助了。是我应该对您抱歉才对,抱歉打扰了您今晚的兴致。”
“可是……”
空气安静了片刻。
亚瑟轻声接了一句:“可是,夫人……我就是那个和李斯特先生在舞台上爭风吃醋的黑斯廷斯。”
玛丽整个人愣住了。
她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紧接著一股尷尬与羞愧的热意涌上脸颊,把哭泣后的苍白都染红了。
“您……您是……”她一时间语无伦次,急忙用手帕掩住自己泛红的面颊,支支吾吾的辩解著:“请原谅我,先生!我……我之前说的那些话,绝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您是一位杰出的钢琴演奏家,几乎与弗朗茨齐名,我……我只是……”
她的语速很急促,带著些慌乱,像是怕自己在悲痛之中再次失言,冒犯了眼前这位当事人。
而亚瑟只是淡淡望著她,神色不见半点恼怒,反倒带著笑容:“如果这些话能让您好受些的话,我不介意您再多说两句。”
玛丽的脸色涨得通红,刚才那股因为屈辱与孤立而喷薄的委屈,现在反倒变成了羞赧与侷促。
“我……我真的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活在一场笑话里。”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站起身,从壁炉旁取了一只空杯子,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点红酒,放在了她的手边:“夫人,活在笑话当中总比活在悲剧中要好,因为相较於悲剧,笑话至少还可以让人获得短暂的快乐。”
玛丽伸手接过酒杯,双手微微发抖:“谢谢……谢谢您,黑斯廷斯先生。”
大仲马看不过去,粗声粗气地插了一句:“玛丽,你別怕,这帮文学无赖敢欺负你,就等著吃我们几个人的子弹吧!”
“顺带一提。”埃尔德冷不丁的插了一句:“亚瑟真的吃过,但他运气好,后来又活了。”
玛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大仲马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才意识到埃尔德开了个玩笑。
她不大习惯让別人冷场,於是也跟著笑了一下,可笑声刚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这时候发笑好像对可敬的黑斯廷斯先生並不尊重,於是又立刻收住了。
玛丽慌乱地用手帕掩住嘴唇,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对不起!黑斯廷斯先生,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您差点被那样的事夺走生命,我却……却因为一个玩笑笑出了声,真是太不合適了,请您原谅……”
“无妨,夫人。”亚瑟只是轻轻一笑,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在意,他指著心口微偏左的位置:“当时子弹就是从这里穿过去的,它先碰到了我的肋骨,隨后卡在了心门口。那感觉,就像有人用滚烫的铁棍给我胸口来了一下。等我倒下来的时候,周围的声音全都远去了,我的耳边只能听得见心跳声,咚……咚……”
亚瑟抿了一口红酒,仿佛要衝淡那回忆里的硝烟味:“所以,夫人,您不必因笑声而自责。笑声从不冒犯死人,它只能证明我们依然活著。”
“您……”玛丽怔怔望著亚瑟,捏著酒杯的手指也鬆弛了下来:“您真是个……奇怪的人。”
大仲马开怀大笑道:“奇怪?奇怪就对了。正常人怎么会和弗朗茨在舞台上爭风吃醋呢?”
“亚歷山大……”玛丽被大仲马的玩笑逗乐了,她嗔怪似的摇了摇头,声音里终於有了几分轻快:“你非得在这种时候说笑吗?”
大仲马张开双臂,故作夸张地一摊手:“不然呢?难道要让我们都跟著你一起哭吗?这里是娱乐室,可不是葬礼现场。”
“葬礼现场?”埃尔德闻言,下意识的开始挤兑起了大仲马:“说的和你去过一样。”
大仲马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怎么?我难道没去过吗?我上一次参加,还是……”
亚瑟眼见著他俩又要把话题扯到他那点破事上,於是连忙开口道:“亚歷山大,玩笑固然能解闷,可有些事,还是得弄清楚。”
他转向玛丽,轻声询问道:“夫人,实不相瞒,巴尔扎克的那本《贝雅特丽丝》,我这两天才刚刚看完。恕我冒昧……这本书看起来並不像是那种虚空编造的故事,而是带著许多……难以置信的……细节。那些细节若非亲歷,恐怕很难捕捉得到。”
亚瑟的这些话並非胡诌,因为任何看到这本书,並知晓李斯特与玛丽之间关係的人,都很难不把这本讲述了“女作家贝雅特丽丝拋夫弃子,与比她年龄小的音乐家孔蒂私奔”的小说与他们俩联繫在一起。
“先生,您说得没错……那些细节,不可能是巴尔扎克自己想出来的。”玛丽的目光垂落在地板上,她喃喃自语道:“我心里一直有个怀疑。如果真要说,是谁在暗中递话……我想,八成就是乔治·桑了。”
大仲马闻言愣了半晌,险些没把手里的酒杯砸了:“什么?那个疯婆子?!”
玛丽苦笑一声,声音发颤:“你们或许会觉得我小心眼,可仔细想想,除了她,还能有谁?她和弗朗茨的关係,你们不是不知道。那女人总是像女巫一样,用她那一套奇谈怪论去蛊惑他。她在巴黎的沙龙里四处游走,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写。更要命的是,弗朗茨自己有时竟也半信半疑的,把她的话当真。巴尔扎克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我的衣著、我的习惯、甚至某个夜晚爭吵时我说过的只言片语都描摹得那么清楚?这些事除了弗朗茨,只有少数亲近的朋友知道。而乔治·桑,她总是缠著我,假装和我谈心,假装关心我,套我的话。她写信给巴尔扎克的次数你们也清楚得很。你们说,这不是她,又能是谁?”
(本章完)
第885章 社会很险恶啊!
第885章 社会很险恶啊!
说起乔治·桑,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女作家在巴黎文坛可谓家喻户晓。
当然了,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於她的作品確实不错,但眾所周知的是,如果单单凭藉作品,在法国是很难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度的。
身为文人,你想在巴黎出人头地,要么就成为夏多布里昂、梯也尔和雨果这样的政见领袖,要么就得像是大仲马、维尼、巴尔扎克那样,有许多事情可以让人们津津乐道。
而乔治·桑,显然属於后者。
她在法兰西文坛占据一席之地,可不是单单靠著《印第安娜》和《莱利亚》。
关於这位女作家,人们討论最多的往往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的那些看起来十分古怪的癖好。
根据基督教的教义,男性不能穿著女性服装,女性也是不得穿著男性服装的。
当然了,现在时代变了,19世纪的女性出於健康、职业或骑马等缘由,有时候也会选择穿裤子。但即便如此,不管是在伦敦还是巴黎,像乔治·桑这样天天穿男装的女士依然是不多见的。
《乔治·桑肖像》法国画家查尔斯·路易·格拉西亚绘於1835年
更令绅士淑女们无法接受的是,乔治·桑穿男装也便罢了,她居然还在公共场合吸菸,浑然没有半点女性该有的柔美模样。並且,她自己抽菸也就算了,她还攛掇许多朋友效仿她。
因此,就连思想开明的雨果在被人问及对乔治·桑的看法时,也不得不委婉的表示:“乔治·桑自己也分不清她是男是女。我对所有同行都怀有崇高敬意,但她究竟该算作我的姐妹还是兄弟,这不该由我来定夺。”
当然了,虽然传统观念很难接受乔治·桑的行为,但这里毕竟是巴黎,而不是外省地方。
因此,对於乔治·桑种种行为的评价,基本是毁誉参半的,看上去就和奥尔良派、波拿巴派、共和派和正统派之间的支持率差不多。
支持她的大多是在讚扬乔治·桑思想开放,並与保守的社会偏见作斗爭。
至於批判她的,理由则五八门,在种种理由当中,批判她穿男装、抽雪茄、带坏社会风气的大概占到七成,至於剩下那三成,则大多与乔治·桑的性取向有关係。
虽然她在18岁的时候就结婚了,但九年后她便离开了丈夫,独自来到巴黎闯荡,前两年还正式与她的丈夫达成了分居协议,从此便彻底的各玩各的了。
论起乔治·桑交往的男友,其中既有桑多、繆赛、梅里美这样的作家,也有博卡日这样的男演员和普尔扎诺夫斯基亲王这样的波兰裔俄罗斯贵族。
虽然她的私生活很混乱,但是毕竟这是巴黎嘛,哪个巴黎人的私生活不混乱呢?
但乔治·桑千不该万不该,她和男人玩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勾搭女人呢?
勾搭女人也就算了,她偏偏还要去勾搭那些已经有固定伴侣的。
像是之前令维尼与大仲马爭风吃醋的知名女演员多瓦尔,便是她的目標之一。
乔治·桑写信给玛丽·多瓦尔说:“我今天看不见你,亲爱的。我没有那么多快乐。星期一,早上或晚上,在剧院或你的床上,我必须去吻你,女士,否则我会发疯的。我像罪犯一样工作,这是我的奖励。再见,所有人中的美女。”
多瓦尔的回信则同样热烈:“你是个坏人,我期待著你整晚都在我的小屋里。我们很快就会在五点钟吃晚饭,然后一起离开。让我们看看,摸索一下。我昨天整晚都在看你,我看著你,没有看到你的眼睛。你看起来像个混蛋。明天早上我会来看你。今晚我不在家。我的上帝,我有什么愿望这么说!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坚持下去?
而当维尼发现乔治·桑居然在撬自己的墙角时,直接气的直呼乔治·桑是“该死的女同性恋”,並放出话来,警告乔治·桑最好离多瓦尔远点,否则就要让她在巴黎混不下去。
虽然乔治·桑並没有就此中断这段感情,但是至少在收到维尼的警告后,她確实收敛了一点。
再说了,她在同一时间还有其他感情需要处理,譬如说她和作家繆赛以及律师路易·米歇尔的关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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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又找上了其他目標,那就是李斯特的情人玛丽·德·达古伯爵夫人。
只不过,玛丽看上去似乎对同性关係不感兴趣,而且她正沉浸於和李斯特的热恋之中,所以一直以来只是把乔治·桑当作她的好闺蜜来看待,她与乔治·桑无话不谈,还把自己是如何爱上李斯特、如何与他私奔等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乔治·桑听。
所以,当乔治·桑发现玛丽居然对她不感兴趣时,嫉妒和愤恨的心理便占据了上风,她想要报復玛丽,或许这便是她將《贝雅特丽丝》的相关情节泄露给好友巴尔扎克,唆使他出版这么一本小说的缘由。
当然了,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亚瑟暂且还不能下判断,但是这便是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在结合了多方证据后合理推断出的结果。
但是,即便暂时不能確定,可是面对维多克摆在他面前的一系列证据,亚瑟得公道的说,如果放在苏格兰场,基本上已经可以进入最后的审判流程了。
巴黎,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
亚瑟靠在椅子上,翻看著桌上厚厚一沓的资料,时不时还会拋出一两个问题:“维多克先生,你確定巴尔扎克真的亲口告诉了你,向他泄密的人是一位女士吗?”
“千真万確。”维多克手里拋著硬幣:“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巴尔扎克先生的关係吗?他经常到我这里取材,偶尔我们还会去酒馆里喝两杯。”
“我当然不是不相信您,但是您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严谨。”亚瑟放下资料,双手合十放在办公桌上:“您能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维多克一把抓住半空中的硬幣,仿佛那便是他口供的凭证:“那还是上个月的事。巴尔扎克先生当时正在为新作品而苦恼,於是便跑到我这里找灵感。我们聊了一下午,但依然没什么结果。可是转过天,我在咖啡馆里看见他的时候,他却变得容光焕发了。我问他,是不是碰见什么喜事了。结果他告诉我,某位在巴黎文坛地位举足轻重的女士,给他讲了个好故事,他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说到这里,维多克顿了一下,他翘著二郎腿笑道:“当时我多留了个心眼儿,我问他说,既然是个好故事,那位女士为什么不自己写呢?结果你猜巴尔扎克先生怎么回復我的?”
亚瑟早就猜到了下文:“那位女士与故事的女主人公关係太近了,不便自己写,所以就交给他了?”
维多克哈哈大笑的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老弟,你和我一样,天生就適合干这行。”
亚瑟闻言,没有半点高兴,他只是略一撇嘴:“无聊的案情,和大部分情杀案的路子都差不多。”
“要是所有案子的案情都跌宕起伏的,那咱们这些人还到哪里混饭吃呢?”维多克替亚瑟倒了杯酒:“行了,案情清楚了,费用你是现结还是记帐?”
亚瑟拿起桌上的白手套,慢条斯理的套上:“老规矩。”
“掛苏格兰场帐上?用什么名头?”
“敏感案件保密经费。”
“具体是什么敏感案件呢?”
亚瑟理了理衣裳,提起手杖:“无可奉告。”
“工整,对仗。”维多克一边签著单子,一边吹了声口哨:“这下就严谨了。”
虽然维多克不知道亚瑟到时候会怎么向財政部解释每年都在增长的敏感案件保密经费,但是作为一个在大巴黎警察厅摸爬滚打多年的中层干部,他很清楚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说不准,亚瑟现如今在內务部那边也有了当年塔列朗在法兰西的地位呢。
对待这样有潜力的大客户,维多克向来是公私分明的,公家的事情办完了,私下里他看在朋友的情面上,还可以额外多送亚瑟仨瓜俩枣的。
“老弟,別急著走啊!”维多克出声挽留道:“你要是不忙的话?一起吃个午饭?你这几年都没来巴黎,这阵子巴黎地界上的风土人情可变了不少,你要是有时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重新给你介绍介绍?”
亚瑟正要拉开门出去,闻言顿住,回过头来,他望著维多克满脸的笑容,终究还是把手收了回来:“既然您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好做那种不解风情的人。”
维多克嘿嘿一笑,当即唤来僕役,让他们先去备车。
二人喝杯茶的时间,维多克那辆镶著铜扣、漆面乌亮的四轮马车便已经候在了楼下。
看得出来,维多克这些年確实赚了不少钱,车身两侧都嵌著鎏金的纹,玻璃窗上还蒙著轻纱,而像是这样的马车,布雷奥克侦探事务所的后院还停著四辆。
此时正是晌午,巴黎的街道比清晨更加喧囂。
拱廊下的咖啡馆里,侍应生高声吆喝著客人落座,几个戴著宽边帽的索邦大学学生一边抽著廉价雪茄,一边激烈辩论著国家前途。拐角的麵包铺里,学徒正把热气腾腾的法棍麵包递给排队的主妇。
商贩推车上的水果堆成小山,苹果与葡萄的甜香混著马粪味,飘散在空气里。
街头的海报上贴著下周演出的戏剧gg,糨糊还没有干透,便已经被孩子们抠得稀烂了。
在广场那头,有人正在大声叫卖廉价版的雨果《欧那尼》,而报摊另一角的墙边,几个鬼鬼祟祟的街头画家见四下没有警察,便又开始在墙上搞起了讽刺路易·菲利普的鸭梨涂鸦漫画。
车厢里,厚重的车厢隔绝了外头的喧囂。
“枫丹白露,法兰西街108號,不列顛饭店,咱们今天就去那儿。”维多克夹著一根雪茄,高谈阔论道:“现如今,巴黎的馆子没有几个地方能比得上那里。你们这些英国人也许不懂烹飪,但你们的钱包教会了法国厨子该如何把牛排烤得外焦里嫩。”
亚瑟望著窗外的风景道:“您常去那儿吗?”
“也不算经常,偶尔会去。”维多克嘴角带笑:“那帮爱喝酒的记者常去那里凑热闹,所以在那里吃饭,有时候能比看报纸更快听见明天的头条。喔,对了,乔治桑原本就住在不列顛饭店楼上,但是她前两年换去法兰西饭店住了。”
“因为什么?”亚瑟不咸不淡的问道:“爱国?”
维多克闻言哈哈大笑:“老弟,你的幽默感总是恰到好处。”
亚瑟嘆了口气,抽出雪茄盒道:“维多克先生,你们总是喜欢误解我,很多情况下,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是吗?”维多克掏出火柴盒扔了过去:“你对李斯特的那篇文章也是吗?”
“这事情不是我挑起来的,但是如果他非要认为可以不把我当回事,那么,是的。”
“说的也是。”维多克吐出烟圈:“我也觉得那小子这两年太飘了。尤其是那句『我即音乐会』。他抄袭太阳王的『朕即国家』,难道就不脸红吗?”
说到这里,维多克顿了一下:“不过,虽然他是狂傲了一点,但是在钢琴上,全巴黎还真的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受欢迎的。嗯……假使萧邦可以改掉他靦腆的毛病,或许勉强可以算一个。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如果你真的要和他在巴黎过招,最好做足准备。”
“谁说我要在巴黎和他过招的。”亚瑟笑了笑:“我要他到伦敦去。”
“伦敦?那倒確实是个好地点。”维多克迟疑了一下:“不过,你怎么能保证李斯特一定答应去你的主场呢?”
亚瑟倒也不怕维多克把他卖了,毕竟维多克在伦敦的生意全都捏在他的手上:“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要在白金汉宫办一场音乐会,以李斯特对名望的追求,我觉得他多半会去的。如果再给他一个在这场音乐会上堂堂正正击败塔尔贝格的机会,我想不出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维多克听到这儿,忍不住后背冒汗。
诚然,如亚瑟所说,假使是他维多克处在李斯特的位置上,他也同样不会拒绝。
毕竟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维多利亚女王的音乐会,那必定是高手云集的地方,欧洲音乐界想必都会聚焦这场盛会。如果李斯特能在这里击败塔尔贝格,那他就不只是巴黎的钢琴之王,而是世界的钢琴之王了。
但是话说回来,即便李斯特会去,维多克还是没想明白,亚瑟为什么这么有把握,觉得自己能在钢琴上击败李斯特。
即便塔尔贝格也不差,但是至少在维多克看来,俩人撑死也就打个平手,完全达不到羞辱李斯特的效果。
他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呢,亚瑟忽然开口道:“话说,维多克先生,你和巴尔扎克先生关係匪浅是吧?”
维多克下意识的应承道:“虽然算不上赴汤蹈火的朋友,但喝酒聊天还是经常性的。”
亚瑟闻言,笑著开口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件事想要拜託您跑一趟。”
“什么事?”维多克已经感觉出了不对劲,但是话已经到这儿了,他也没办法直接拒绝:“只要是能力范围內的事情,我都可以帮忙,比如约他出来喝个酒,或者……但是,超出这个范畴,我就……”
“约他出来就够了。”亚瑟笑著开口道:“我有个出版商朋友,叫埃尔德·卡特,卡特先生看上了他那本新作《贝雅特丽丝》,想要在伦敦发行英译本。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能约他出来,让他们俩面谈一下。”
(本章完)
第886章 人类高质量作家
第886章 人类高质量作家
如果论起勤奋,你估计很难在巴黎,乃至於全欧洲,找出一个比巴尔扎克更勤奋的作家了。
就像他的偶像拿破崙那样,巴尔扎克的作息时间同样奇怪的令常人无法忍受。
他每年都有几个月会照著下面这张时间表执行:晚上六点钟上床,半夜十二点起床,披上宽大睡袍,点起四支蜡烛,拿起鹅毛笔,一口气工作十六个小时,如果稿子催得急,则可以工作二十个小时。
而根据巴尔扎克本人所说,他有一次甚至连续工作了四十八小时,中间仅仅休息了三个小时。
他一般会在早上七点洗个澡,稍作休息,出版商也会在这时派人过来取走稿件。
而如此长的工作时间带来的自然是凡人无可比擬的更新量,这头驴经常在同一天同时赶工几部作品。
几十万字的《高老头》和《乡村医生》都是他费三天时间赶工出来的,由於巴尔扎克是用鹅毛笔蘸墨水写作,而相较於巴尔扎克的书写速度,墨水乾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於是他常常得把草稿一张张平铺在地板上,再用滑石粉洒在纸上吸乾墨跡。
因此,一整夜下来,地上、桌上、巴尔扎克的手上、脚上、脸上常常弄得到处都是墨跡粉痕。
照理说,以巴尔扎克的这个更新量和他现如今在欧洲的名气,他早该財富自由,就此封笔退休了。
但无奈的是,这个小胖子在理財方面是个低能儿,常常是刚刚还完债,便又灵机一动投资起了某个“赚钱”的新风口,然后再次欠上一屁股债,如此循环往復。
正因如此,儘管他是当今世界最高產的作家,可是依然生活窘迫,债务缠身,被討债人围追堵截。常常不得不被迫外出躲债,也使得他有时候连个固定的邮政地址都没有。
除此之外,巴尔扎克的消费观也比大仲马强不了多少,他在家里写作时经常脱个精光,按他的说法,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节省衣服好在外面多穿几天。
是的,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巴尔扎克的衣服都是一次性的。
按理说,这行应该没有这样的相关规定啊!
当然了,近年来巴尔扎克经济状况的迅速恶化,有很大一份原因也在於他那位“母亲”般的情人伯尔尼夫人不幸去世了。少了伯尔尼夫人无偿的资助,巴尔扎克没有沦落到流浪街头就不错了。
眾所周知,为了保证写作时清醒,巴尔扎克嗜咖啡如命,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到巴黎街头採购咖啡豆。而他常常光顾的咖啡馆老板娘,每每提起巴尔扎克,却並没有对这位大文豪的经常光顾感到自豪,反倒是愤愤不平的用“brigand”(土匪)称呼这个小胖子。
因为巴尔扎克每到结帐时,都会使出他的惯用伎俩,一摸口袋,然后叫道:“我的上帝啊,又忘带钱包了!记帐!记帐!”
而从老板娘愤怒的態度,大概也能猜到,巴尔扎克的记帐单肯定是从来都没有结清过的。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还不如海涅。
海涅虽然也经常记帐,但这位德意志诗人至少会定期挑选一位“幸运观眾”,让他得到替大诗人清帐的荣幸。
这帮地痞流氓必须庆幸自己是生活在文明开放的巴黎,如果换在阴暗潮湿的伦敦,无慈悲的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一准会把他们全部抓进债务人监狱严加看管。
当然了,相较於海涅,巴尔扎克至少在情感生活方面强不少。
论起外貌条件,巴尔扎克比海涅差远了,但架不住他的桃运就没断过。
《奥诺雷·德·巴尔扎克肖像》法国画家让·阿尔弗雷德·热拉尔-塞甘绘於1842年
《海因里希·海涅肖像》德意志画家莫里茨·丹尼尔·奥本海姆绘於1831年
虽然海涅现如今也已经在一位名叫马蒂尔德的巴黎女店员那里找到了归宿,但是与巴尔扎克的感情经歷相比,他还是相形见絀。
前几年,巴尔扎克爱上某位波兰地主老婆的消息,便在巴黎闹得满城风雨。
其实,大文豪有个情人在巴黎倒是不算什么新闻,但是眾所周知,巴黎人经常把法国其他地方的人都蔑称为“外省人”,他们对待法国同胞尚且如此,更別提对待那位不知道从东欧哪个不知名角落里冒出来的小女子的態度了。
但是,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没有动摇热恋中的巴尔扎克,甚至相较於伯尔尼夫人,他对待那个波兰女人汉斯卡夫人的態度更加热烈。
他不断地给汉斯卡夫人写信,三五天就是一封。
用各种肉麻的称呼去恭维对方,像是什么夏娃、唯一的爱、唯一的生命、唯一的天使、东方玫瑰、北方之星、灯塔等等。
甚至於,他还把信笺落款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奥诺雷斯基”。
呵,我还认识一个叫赫斯廷戈夫的,想必是奥诺雷斯基·巴尔扎克先生的哪个东欧亲戚。
他的这些行为,也確实很让巴黎文坛的许多人看不起,雨果尤其对巴尔扎克攀附沙俄贵族的行为瞧不过眼,尤其是在巴尔扎克对人吹嘘汉斯卡夫人家的庄园比罗浮宫还大之后,雨果甚至私下暗示这小胖子的脑袋一定是被门挤了。
但即便巴尔扎克攀上了一个家比罗浮宫还大的贵族夫人,但他却没有从这位夫人手上得到多少资助。
一来嘛,是汉斯卡夫人毕竟是有夫之妇。
二来嘛,则是巴尔扎克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不愿意让汉斯卡夫人瞧不起他,所以没有冲她开过口。
甚至於,他还对自己没法在汉斯卡送礼物时给出等价回礼而感到苦恼。
总而言之,这胖子现如今简直缺钱缺疯了。
正因如此,当维多克派人通知巴尔扎克,有位英国出版商特地来到巴黎,想要和他谈谈发行英文出版物的时候,巴尔扎克简直想都没想,便光著屁股跳下了床,穿上他那身特意留在外面穿的好衣服,火急火燎的便赶来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
维多克的马车刚在法兰西饭店门前停下,便有两个穿著红色外套的侍应生立刻上前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这位法国神探还没来得及下车,便先听见楼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隨后便见一个头髮蓬乱、身形略显臃肿的小个子男人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冲了出来。
那人衣衫是整齐的,雪白的领口和笔挺的长裤一看便知道是特意换上的体面装束,可袖口和裤脚处却隱约还能看到墨跡与滑石粉的痕跡,应该是写稿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维多克先生!您可真是我的救世主!”巴尔扎克一边擦汗,一边伸出两只胖手,激动得几乎要去抓他的手杖:“您说的那位英国出版商朋友呢?他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把我的作品带到伦敦去?”
维多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巴尔扎克老弟,不著急,你起码得把鞋带系好再跑出来吧?”
埃尔德紧跟著维多克下了车,他打量著眼前的作家,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几乎难以相信,这个气喘吁吁、满脸油光的胖子,竟然就是《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的作者,那个被称为“法国狄更斯”的傢伙。
但是很快,埃尔德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因为英国的狄更斯不也就那样吗?
他又不是没见过。
哪怕是他和狄更斯外出吃饭,帐单还都是对方结呢。
原版狄更斯都不过尔尔了,这法国版的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头?
埃尔德在打量巴尔扎克,巴尔扎克也在打量埃尔德。
这位传闻中的英国出版商一身考究的呢子长礼服,再加上袖口那对银质扣子,让人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
“巴尔扎克先生!”维多克开口道:“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伦敦的出版商卡特先生。他十分仰慕您的作品,所以特意要与您见上一面。”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巴尔扎克一边喘著粗气,一边连连伸手去握。
埃尔德哈哈一笑,自己先迎了上去:“巴尔扎克先生,幸会,埃尔德·卡特,伦敦帝国出版公司董事。您的《高老头》和《欧也妮·葛朗台》在伦敦简直比炸鱼薯条还畅销,伦敦人吃不腻,嚷嚷著要新的。您要是愿意,我们就把您的新作搬去泰晤士河畔”
巴尔扎克闻言脸都涨红了,他的眼里闪著光:“先生真会说话!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直爽人打交道!”
几年前,他就和《英国佬》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签订过版权代理协议,发行过英译本,虽然他没有实地去伦敦调研过他的书究竟卖的如何,但是看在《英国佬》丰厚的稿酬回报上,他倒也懒得去纠结那么多了。
而在出版方面,这几年最让巴尔扎克烦心的,莫过於黑斯廷斯先生没有来找他续签版权代理合同了。
他一直怀疑这有可能是亚歷山大·仲马那个黑胖子背后搞鬼,因为他先前听雨果说过,大仲马与黑斯廷斯先生关係匪浅,而且两个人也一直保持著长期合作关係。
以巴尔扎克和大仲马的恶劣关係,他们互相见不得对方好倒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这位卡特先生的出现,却让巴尔扎克看见了新机会。
帝国出版公司,这名字一听就知道实力雄厚,比《英国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帝国出版公司?”巴尔扎克睁大眼睛,声音比刚才还要急切:“这听上去……简直像是大英帝国的官方机构!阁下,恕我直言,我这些年与伦敦出版界也打过交道,但总没听过这家公司。请问,亚瑟·黑斯廷斯先生,您认识吗?”
维多克闻言,笑著替埃尔德打起了掩护,他搂著巴尔扎克的肩膀:“不著急,老弟,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聊。”
他们走进法兰西饭店,寻了处二楼的僻静包厢,落座之后,咖啡和白兰地很快就送了上来。
埃尔德端著酒杯,侃侃而谈道:“巴尔扎克先生,您得知道,真正有实力的公司,往往不会在酒馆閒谈里让人隨便听见名字。我们在伦敦的法务顾问,个个都曾给议会写过意见书。我们的译者,有的在牛津、剑桥教书,有的给外交部起草过公文。至於印刷设备嘛……呵,您应该知道泰晤士河畔的舰队街吧?我们在那儿占了三成產能。”
“我的上帝啊!”巴尔扎克的眼里冒著光,仿佛已经看见一迭迭英镑票子从泰晤士河边飘进他口袋:“倘若您说的是真的……三成?这可不是小数目!”
埃尔德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把手一摊道:“说句实在的,我们公司现在只缺一个法国的拿破崙,大船航行靠舵手,我们需要能在文坛上把旗子插遍欧洲的那种人。就像在德意志有歌德、在苏格兰有司各特,在英格兰嘛……狄更斯先生最近的確声名鹊起,但说到底,他还是年轻了,而且最近他的重心都放在了戏剧创作上。我们想来想去,这样的人在英国找不到,那就只能来法国找了。至少在我个人看来,巴尔扎克先生,您是非常有潜质的。”
“先生,您真是慧眼识珠!”巴尔扎克立刻被捧得心怒放,连肚腩都激动得抖了几下,他用力握住了埃尔德的手:“不是我在恭维您,您的这些话,比那些酸溜溜的文艺评论家要公正一百倍!”
维多克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抽,要不是他知道帝国出版公司其实就是《英国佬》的马甲,光是靠埃尔德这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连他都差点要信了。
巴尔扎克激动地往前凑了凑:“那我能否斗胆问一句,帝国出版公司与……呃,伦敦的那些报纸、杂誌是什么关係呢?比如说《英国佬》、《泰晤士报》什么的……”
“《英国佬》?”埃尔德不屑的甩了甩手:“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如今的《英国佬》,也就靠那位沃尔特·司各特的传人挑大樑,不过依我看,再过不久就连他也独木难支了。您知道现在伦敦的上等人都在看什么吗?”
“看什么?”
“看《火》!”埃尔德端著红酒晃了晃,神色一本正经道:“至於《泰晤士报》,那是我们旗下的,作为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上市公司,我们在《泰晤士报》有股份的。巴尔扎克先生,您要明白,《英国佬》嘛,说到底只是家报馆杂誌社,而我们帝国出版公司,是可以让您的名字写进整个世界文化史的。不过嘛,虽然我个人是支持將您选为公司在法国的代表作家的,但是吧……”
巴尔扎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埃尔德稳稳放下杯子,沉著得像个地道的商人:“当然,版权问题我们自然可以谈。但伦敦读者的口味不同,他们不只关注故事,还对故事背后的来歷分外敏感。尤其是……我来巴黎后,听到有传闻说,《贝雅特丽丝》的原型与巴黎某些知名沙龙里的爭端有关。如果贸然推出,却不能澄清其中关係,恐怕……”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赶忙站起来否认道:“绝无可能,这本书里不含任何隱射、暗示,我向您保证。”
巴尔扎克原本这下子绝对稳了,岂料埃尔德闻言一皱眉头道:“不含隱射?那出版这本书还有什么意思?巴尔扎克先生,你要知道,伦敦的读者们就喜欢看这个。”
巴尔扎克差点被呛到:“您……您说什么?您是说小说必须含沙射影,才能吸引伦敦读者吗?”
埃尔德哈哈一笑,伸手往巴尔扎克的杯子里添满了白兰地:“我可没说必须,但您自己是行家,您该知道,巴黎人靠流言活著,伦敦人靠丑闻消遣。丑闻就是他们的早餐麵包,流言就是他们的下午茶。您写出来的故事,要是没有点影射,那就像没加胡椒的牛排,再好的口感,味道也寡淡了。”
巴尔扎克嘴角抽动了一下,明显在犹豫,因为他答应过乔治·桑,绝不对外泄密的。
“先生,我从不靠丑闻博眼球。”
“您可以不需要,但公司需要。”埃尔德一听这话,立马换了一副冷脸:“我们给您的代理权协议价格不会低,如果没有点东西能够配合宣传,到时候销量不好看,大伙儿赔钱了怎么办?”
(本章完)
第887章 维多利亚的加冕典礼
第887章 维多利亚的加冕典礼
清晨的巴黎空气仍带著仲夏的燥热。
窗外,圣奥诺雷大街上的马车轮声与摊贩吆喝声交织成一片。
亚瑟披著晨衣、端著红茶杯坐在书桌前,身前的桌上还摊开著一份刚送来的《立宪报》。
《汉诺瓦王国的宪政危机》
自六月中旬以来,汉诺瓦王国政局骤生变革。
隨著威廉四世的逝世,其侄女维多利亚即位,而汉诺瓦的王冠则依据《萨利克法》戴在了坎伯兰公爵恩斯特·奥古斯特的头顶,英国与汉诺瓦的王位自此分离,汉诺瓦与英国的共主邦联关係也隨之终结。
汉诺瓦迎来了一位新君主,而这本应立足於合法性的王座,却在恩斯特·奥古斯特国王的几步操作下变得摇摇欲坠。
这位陛下几乎是在7月5日登基的同一时刻,便立即宣布暂停宪法实施。
他不承认1833年《汉诺瓦王国宪法》的效力,宣称自己不受现行宪法的约束,因为当初这部宪法在制定时,並未徵询他的意见。与此同时,他还暗示,如果当时汉诺瓦由他主政,这部宪法可能会是另一番面貌,甚至根本不会存在。他目前正在考虑重新审视宪法条款,自己的目標与抱负便是对现行宪法进行必要的修改,以便符合他的治国理念和期待。
在本应確认基本法、为汉诺瓦臣民保全得来不易的自由之际,新王却选择自我標榜为现代正义的背离者,转而復兴早已陈腐的专制制度。哥廷根大学,这片汉诺瓦哲学与良知的殿堂,已为这一威胁而震动。
据杜塞道夫、汉诺瓦、柏林相关媒体报导,数位哥廷根大学教授已在私下表达不安。他们担心,新王如果拒绝承认宪法,就有可能削弱立法机关,使学术自由与官员独立性受损。报导中提到,哥廷根大学议会代表、歷史教授弗里德里希·达尔曼正筹措联络同僚,尝试说服哥廷根大学评议会的教授们反对国王修宪的意图,並採取某种形式的必要行动。
德意志邦联各国的自由派舆论对此同样警觉。有人认为,倘若国王能轻易撇弃已经誓言確认的基本法,那么宪章与誓言岂不是成了一纸空文?
而对欧洲的自由主义者来说,如果汉诺瓦的先例得以成立,那么欧洲大陆上还有哪个立宪国家可以自信无虞?宪章算什么?誓言又算什么?倘若国王废除宪法就如同撕掉一张废弃的草稿那样轻鬆,那么今天的汉诺瓦,明天,或许就是別处。
……
亚瑟抿了一口红茶,今天的红茶里放少了,尝起来有点苦。
不过,除了对红茶味道感到惊讶以外,亚瑟今天早上並没有感觉有什么其他值得惊讶的事情。
坎伯兰公爵继位后不承认汉诺瓦王国的1833年宪法,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为早在坎伯兰公爵还是汉诺瓦王位的假定继承人时,他就曾向哥哥威廉四世十分激烈的表达过他反对的这部自由宪法正式生效。他持有这样的政见,辉格党和托利党的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他也是理所应当。
甚至可以说,英国民眾之所以对维多利亚女王的继位展现出如此大的热情,有相当一部分原因並非是他们有多了解女王身上的美德,而是他们实在太恐惧坎伯兰公爵身上的专制主义气息了。
实际上,汉诺瓦人在坎伯兰公爵继位之前,也曾经试图绕过继承法,选取一位更受喜爱的国王。
当然了,他们依然不会接受一位女王,但是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更乐意让曾经担任过汉诺瓦总督的剑桥公爵或者苏塞克斯公爵继位。这两位王子的观念十分契合这个德意志邦联中最具自由主义气息的国家,而且从他们的种种经歷看,如果二位王子继位,他们肯定也十分乐意继续推动汉诺瓦王国的自由主义改革。
但遗憾的是,无论是剑桥公爵还是苏塞克斯公爵,都拒绝参与任何可能绕过兄长坎伯兰公爵使自己继位的行动。
所以汉诺瓦人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坎伯兰公爵加冕为汉诺瓦王国的恩斯特一世,並解散了根据宪法召集的议会。
关於汉诺瓦王国的政治,亚瑟身为外国官员,自然不方便表达意见。
他最多也就是对1833年宪法被中止实施表达遗憾,毕竟无论怎么说,在那部宪法的警务附属条例和起草委员会的备忘录里,都留有他的心血。
如今恩斯特一世刚上位,便在亚瑟光辉的履歷上涂涂改改,要说他一点儿意见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亚瑟实际上拿这位国王也没什么办法。
1833年汉诺瓦王国宪法的一大重要意义,便是將汉诺瓦领地从君主名下转移给了国家集体。
而现在,宪法被中止效力,也就意味著汉诺瓦王国如今又成了国王的私有財產,恩斯特一世想在汉诺瓦怎么干是他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前哥廷根大学学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而且看他这个架势,中止宪法还只是第一步,等到时机合適,恩斯特一世弄不好还会宣布宪法违宪,从而彻底废除这部被他视为绊脚石的法典。
作为汉诺瓦人民的老朋友,哥廷根大学的老领导,亚瑟这时候也就只能默默地为他的老同事以及学生们祈福,祈祷他们能够儘量保持冷静,因为如果他们抗议的太过激,以恩斯特一世的个性,出动警察镇压都算是怀柔绥靖了。
不过一大早起床,亚瑟接到的也不完全是坏消息。
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伦敦传来捷报,由於应对及时,再加上狄更斯力作《雾都孤儿》在伦敦各大剧院的火热上演,让伦敦市民先入为主的同情起了剧中那位被强盗比尔·赛克斯杀死的南茜小姐(影射赛克斯事件,歷史与本世界线皆是如此),所以由赛克斯夫人引发的舆论风暴並未影响到迪斯雷利的选情。
这位保守党的少壮派代表、保守党小团体“青年英格兰”的核心人物,在陶尔哈姆莱茨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了辉格党候选人,继续巩固了他在东区不可撼动的统治地位。
而《泰晤士报》也適时的在迪斯雷利走访济贫院和深入东区慰问贫苦市民的新闻標题后面,给他冠上了一个新头衔,叫他“人民的迪斯雷利”。
更令人欣喜的是,在今年的大选当中,保守党在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的领导下继续奋起直追。
倘若不是墨尔本子爵及时与爱尔兰激进派代表奥康內尔达成联盟,他们甚至都无法继续维持辉格党在下院的优势地位。
而在选战中遭遇的重大挫败,也使得辉格党愈发坚定了抱紧女王大腿的想法。
首相墨尔本子爵在选战结束后不久,便立刻决定在內阁层面启动维多利亚女王加冕典礼的相关筹备工作,並力图在明年议会开幕后保障相关议案顺利通过。
当然了,根据女王陛下本人的要求,这场加冕典礼会儘量从简,但是考虑到威廉四世加冕典礼一切从简时,上院贵族们的集体抱怨,內阁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整场定在7万镑的標准上。
这个费大概是威廉四世的两倍,但是相较於乔治四世那场奢华至极的24万镑加冕仪式,確实也算是相对的艰苦朴素了。
当然了,由於这些消息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大部分英国民眾暂时还没得到相关消息。
至於亚瑟为什么会知道?
那当然是因为內务部要求制定安保方案的命令都已经下到苏格兰场,眾所周知,苏格兰场知道的事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势必会知道,而苏格兰场不知道的事情,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却不一定不知道。
因为早在內务部下达命令之前,伦敦金融城就有消息泄露了。
现如今,各大铁路公司都在加紧建设从英国各地驶往伦敦的铁路线,市场上的铁路工人招聘gg就像是牛皮癣似的,颳了一层隔天又会长出来一层。
因为那帮铁路公司的董事们即便是用最粗略的方法估计,也能算出,在加冕典礼前后的那几个星期,伦敦的客运需求绝对会爆炸性的飆升。
要知道,每年的德比马赛都能吸引十多万游客,像是女王加冕这种大事件,游客数量翻一番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铁路公司吃肉,伦敦的旅游行业也能跟著喝汤。
伦敦的各大行业协会,不论是金匠行会、布商行会、酒商行会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行会,届时都会派出代表参加游行,並献上金银器之类的精美工艺品,以此象徵全行业向新王效忠。
甚至於亚瑟在警务情报局局长查尔斯·菲尔德警司的来信中,还得知了苏格兰场线人收到消息,伦敦的地下社会也对明年即將到来的加冕典礼激动不已,毕竟这种多年不遇的大场面对於犯罪者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
许多地下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做出批示了。
他们指示手下的小兄弟们,在这段时间一定要勤学苦练,努力提升业务水平。
如此一来,才能在明年的加冕典礼上偷出风采、抢出风格。
而对於亚瑟来说,白金汉宫的翻修落成典礼,便是明年加冕典礼的预演。
如果这次事情办的好了,明年的加冕典礼上,才能有他的座位。
他不求能和上院的阁下们一起坐在第一排,但至少不能让他坐在踮著脚才能看清前面发生什么的地方。
当然了,最好的情况是,他可以成为组织者之一,参与进这场活动。
而这些的前提,就是他先得把维多利亚,这位18岁的女王陛下哄高兴了。
在现在这种时候,离开伦敦,远离维多利亚身边,在常人看来或许难以理解。
毕竟现如今,大伙儿全都在往她的身边凑,然而亚瑟·黑斯廷斯,这位看起来最容易摘果子的绅士,却在炉火正旺的时候,把他的位置给让出来了。
归根究底,大伙儿看法不同,这得归结於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其他人都是將维多利亚当作女王看待,唯独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是把维多利亚当成小姑娘来对付的。
亚瑟搁下红茶杯,提起那支笔桿略旧却极为顺手的鹅毛笔,在桌上的便笺簿上摊开一张淡黄色信纸,信纸上端印著圣奥诺雷街218號的字样与墨绿色藤蔓纹的边框。
亲爱的女王陛下:
请原谅我在这样一个懒散的早晨,动笔写下一封也许並不重要的信。
窗外圣奥诺雷街头的马车声与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却没什么事务可办,於是便在一杯不甚甜的红茶陪伴下,坐在书桌前想起了您。
巴黎的夏天十分燥热,昨夜难得起了些风,我便趁著夜风凉快去了法兰西喜剧院,演出的是奥古斯特·瓦朗让改编的一出政治讽刺剧,舞台上那些戴假鼻子的议员们滑稽地爭吵半个钟头,只为了谁该为“国家咳嗽”负责。台下笑声不绝,我自己也笑出了一点痰。
隔壁包厢里坐著一位波兰流亡诗人,据说曾经写过几首出名的作品。他嚼著杏仁不时低声评论演员的髮型,末了对我说:“英国人都是正经脸,这种戏他们看不懂。”我笑而不语,心里却在想,如果是您在这里,也许就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正经脸之下的幽默风趣。
几日前,我还在义大利剧院听了一场钢琴演奏,塔尔贝格弹奏了他那首《摩西幻想曲》,当时乔装打扮的李斯特就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他居然认真听完全曲,也没表现出平日的狂躁,想必他自己也意识到,塔尔贝格终究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对手。
倘若陛下您有空来巴黎,我们就能坐在第三排靠廊的位置,一边听李斯特用左手拋出狂风暴雨般的音符,一边听塔尔贝格用右手铺设平静湖面。但我知道,您如今被加冕典礼的筹备缠身。伦敦那边来信说,典礼预算定为七万镑,巡游队伍已擬定三稿,苏格兰场那边也收到了安保命令。
我已向卡尔克布伦纳与塔尔贝格各自写了信,请他们於明年春隨巡演之便赴伦敦,为您奏上一场真正的“巴黎之夜”。至於李斯特,他性子乖张,但如果我向他暗示您会亲临,或许他会因此放弃一场去维也纳的音乐会。
当然,如果他们都不肯来,我便自己来为您演奏,哪怕只能用我那只年久失修的左手。
说起左手,最近它变得比右手还不听使唤。我猜是旧伤作祟,或者只是年岁又多了一轮。每逢夜深入睡,我的胸口便闷得紧,或许是那颗在1832年差点被弹片带走的心,如今终於打算罢工了。
医生给我开的药让我头晕目眩,我便擅自减了剂量。他警告我,说若再擅作主张,便不肯替我写证明了。可我想,我又不是要去上教会大学,需要什么证明?
巴黎的热闹终究不是为我设的。但我愿將其中最动人的部分,一一打包带回伦敦,只为献给您。倘若您愿意,那些演员、音乐家、甚至麵包师傅,我都可以一一请来,让他们知道,真正值得他们鞠躬致敬的人,不在香榭丽舍,不在杜伊勒里,而是在白金汉宫的庭院里。
您如果见怪我絮絮叨叨,也可不回。
但最好可以请您在暮色临近时,稍加垂念。
如此一来,我便万分感谢了。
您永远的、最忠诚的僕人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1837年8月7日於巴黎
(本章完)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祝大家中秋快乐,今天请假一天,明天补更
(本章完)
第888章 比利时人民的老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
第888章 比利时人民的老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蒸汽机车的最后一声汽笛淹没在铁轨深处的回响中,亚瑟站在车厢的踏板上,尚未完全从长途颠簸中缓过神来。
他举目望去,布鲁塞尔火车站的月台虽然不算宽阔,但比起巴黎城郊那些半成品式的车棚,倒显得井然有序许多。站棚由红砖与铸铁桁架搭建,层层交错的轨道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水银般闪着冷光,站台的屋脊上斜插着一面比利时王国的三色旗,随着轻风阵阵舞动。
不远处,一座挂着“布鲁塞尔电报站”字样的石亭嵌在月台一角。透过百叶窗可以看见两名身着制服的电报员正各自操作着按键,其中一端电报线通往北侧的梅赫伦方向,另一端则由厚实的导线穿墙而出,连接至市政厅后方的枢纽站方向。
那台电报机的外壳上,依稀还能看见亚瑟熟悉的工厂编号,那是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今年四月向比利时政府交付的第三批设备。
亚瑟淡淡一笑,将白手套从指尖褪下,视线越过人群与堆迭的行李,在月台远端捕捉到一抹灰蓝色的人影。
那是一位看起来比他稍显年长的男子,衣着称不上华丽,但却带着官僚式的整洁与考究,身形瘦长,面容清隽。
他正摘下帽子四处张望,时不时还要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人微微一颔首,旋即大步朝亚瑟走来。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声音温和,语调几近英国标准音,但字里行间却带着一点政府官员的谨慎与耐性。
亚瑟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阁下是?”
“儒勒·范·普拉特,比利时王室秘书处联络官。”那人笑着答道:“我奉命在此迎接阁下入城。”
说到这里,范·普拉特像是担心亚瑟误会一般,又补充了一句:“通常来说,如果您是以官方身份来访,是得由外交部礼宾司出面的。但您这次是以私人身份出行,所以国王陛下就把您的行程安排交到我们王室秘书处的手上了。”
亚瑟听罢微微扬眉,笑意没有在脸上停留太久,他顺手将手套塞进大衣内袋:“原来如此,请替我转告利奥波德陛下,感谢厚爱。”
“马车已经备好了,阁下如果不嫌弃,今晚就暂住贝尔维尤旅馆,那里离王宫不远,又不会太打眼,适合让您在抵达后的头一晚好好休整。陛下将在稍后于拉肯宫接见您,接见时间还没正式确定,但肯定不会太晚。”
范·普拉特话音刚落,便微微侧身,朝身后几个站得笔挺的随员使了个眼色。
年纪最轻的随员立刻快步上前,从亚瑟脚边拎起那只染着旅途尘土的皮箱,稳稳的提在手上。
另一人则略带歉意地开口道:“阁下如果还有其他行李,我们可以替您送去旅馆,旅馆方面已经提前派人接应过一次了,剩下的东西在晚饭前会全部送到您的房间。还有您的随从人员,也全部安排在贝尔维尤旅馆下榻。”
贝尔维尤旅馆也算是比利时政府招待重要外国宾客的常规选择了,这座始建于18世纪中叶的旅馆,是1731年考登堡宫焚毁后兴建建筑群的组成部分,早期这里曾经长期作为王室宾客招待所使用,19世纪初时又被改建为高级旅馆。
这所旅馆招待过的军政要人简直能排成串,拿破仑曾经在此用过餐,而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战役前几天也在这里与参谋部成员举行过会晤。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与前西班牙王后朱莉·波拿巴也曾经在这里小住过。
由于这里久负盛名,再加上毗邻布鲁塞尔皇家广场和利奥波德的住所拉肯宫,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所以在比利时独立后,这里便被重新修缮,成为了接待外国使节、国王私客与高级军官的御用旅馆。
甚至于1831年7月21日利奥波德一世的加冕仪式也是在这里举行的。
对于这样的住所,亚瑟确实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微微颔首,指着那只被随员提起的皮箱道:“行李就这一件,其余的我没带,就不麻烦你们了。”
随员闻言一愣,像是没听明白,他低头看了眼那只皮箱,皮革包角已磨出一层浅痕,箱锁旁还有几道因为长期使用磕出的划痕。
他犹豫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阁下的备用衣物、文件箱、梳洗物品,都……不需要转送吗?”
“我出门又不是搬家。”亚瑟语气平缓,看起来似乎司空见惯,毕竟他也不是头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就只有这一个箱子。至于随从,他们还在法国。他们明天应该能赶到布鲁塞尔,但未必是在贝尔维尤旅馆落脚,因为他们有可能要去比利时各地的电报站进行一些技术督导。”
这话一出口,范·普拉特还没什么反应,但站在他身侧的两名小随员面色却有些古怪。
虽然他们没有开口议论,但总归是把亚瑟当成怪人看待了。
因为按照常理揣测,在1830年代的欧洲上流社会,尤其是那些从英法这样的宫廷文化繁复的国家造访的客人,他们哪怕是进行私人访问,也少不了要带上几个随从,像是贴身男仆和私人秘书什么的。
除此之外,起码还要预备一箱晚宴用的衣物,例如燕尾服、胸针和带衬手套。另加一箱洗漱包、香料罐、紧急药品,某些讲究些的贵族多半还会带上随行厨师使用的炊具和餐具等等。
而这位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偏偏就像是刚刚吃完晚饭,出门遛弯似的,浑身上下只带了一身英国呢大衣,一口旧皮箱,贴身男仆和私人秘书一个没有,他口中所谓的晚到的随从,与其说是随从,反倒不如说是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技术专家们。
倘若不是范·普拉特已经事先得知亚瑟将会独自乘车抵达布鲁塞尔,兴许他也会把亚瑟当成哪个巴黎来的骗子。
而事实上,亚瑟的真实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糟。
因为就连他口中的晚到的随从,实际上连技术专家都不是,而是由于前天晚上喝大酒导致昨天起不来床的大仲马和埃尔德。他们俩来比利时当然也不是为了做什么技术督导,而是纯粹过来玩的。
正因如此,亚瑟才不乐意让他们住在贝尔维尤旅馆。
因为,虽然亚瑟和比利时人关系不错,但是双方关系再好,也不代表比利时人会放松对于他这样的外国友人的监控。虽然那两个家伙出去寻问柳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总归是不体面的,要是中途碰上点什么问题,那可就太丢他的脸了。
范·普拉特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虽然亚瑟轻车简从看上去是方便了他的工作,但是接待任务作为一项利奥波德一世亲自交办的任务,他还是宁愿让亚瑟多麻烦麻烦他:“那您的随从如果明日抵达,届时可否知会王室秘书处一声?陛下希望您在布鲁塞尔的一切,都不出纰漏。”
“当然。”亚瑟开口道:“我会安排他们向秘书处报备的。”
范·普拉特听到这话才稍稍放心,他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亚瑟向马车走去:“那便请阁下先上车。旅馆已经备好房间,晚间备膳由国王陛下亲定菜式,并吩咐厨师准备了英式早餐。希望您习惯。”
火车站外,四轮封闭式马车安静地停靠在街角,马车的轮毂被擦拭得锃亮,车身黝黑,涂着抛光的漆面,马具银光锃亮,马车旁还站着两名随行的骑兵,他们腰佩马刀,扣袋里压着手枪,军帽压得极低,看上去面无表情。
亚瑟虽然事先就已经想到了利奥波德可能会给予他一定的超规格待遇,但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这么细致,还是难免令他有些动容。
但是动容归动容,感谢归感谢,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感谢可不能是嘴上说说就过去了。
而亚瑟左思右想,他手上还有什么是利奥波德能看得上的呢?
翻过来倒过去,无非就是亚瑟对他外甥女的那点影响力,最多不过再加上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而已。
亚瑟伸手搭上马车门边那只包铜的把手,顺势登车。
范·普拉特坐在他对面,伸手掀开窗帘一角,指着车站外的电报线开口道:“布鲁塞尔电报站的设备原本是从伦敦转运的第一批测试型号,后来陛下看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在鲁汶的示范线之后,便立刻批准采购了整套的通用系统。”
“我听说上个月比利时的电报线路已经铺到梅赫伦了,安特卫普港口的延升线今年年底前应该也能完工。”亚瑟轻声道,语气带着一点松缓的漫不经心:“相较于巴黎的那些政客和伦敦的邮政官僚,利奥波德陛下显然更像个真正懂得现代通讯价值的人。”
范·普拉特笑了笑:“陛下向来看重我国政府与帝国出版公司的合作项目,不仅仅是电报技术的建设,也有出版物发行方面的业务。上个月我们刚刚对布鲁塞尔的盗版书商进行了一次初步清扫,其中有不少是涉及到侵害贵司合法出版权利的组织者。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希望您可以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配合布鲁塞尔警方进行调查。”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亚瑟闻言,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在巴黎的时候,我听说布鲁塞尔的印刷业一向繁盛,什么书都能在这里找到……盗版也算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了。如果不是国王陛下亲自点头,我还真不敢想,你们会为了一家伦敦的出版公司动用警力。”
范·普拉特微微一笑,语调依旧谦和有礼:“阁下说得不错。盗版在布鲁塞尔确实根深蒂固,如果仅仅是从发展经济的角度出发,比利时政府原本不该轻启干戈。但既然盗版书籍涉及到陛下关心的国际声誉,那警方自然得出手。只是……”
他微微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牵涉到您公司的权益,如果能得到您的确认与配合,才能显得名正言顺。”
亚瑟随口问道:“那些盗版商只是盗印了帝国出版的作品吗?”
“当然也盗印了其他的。”范·普拉特咳嗽了一声:“不过整顿盗版行业毕竟得一步一步的来,帝国出版公司的相关盗版作品是布鲁塞尔的第一批查处对象。至于其他公司的,那是后面几批需要考虑的事情。”
听到这里,亚瑟心中愈发笃定,利奥波德肯定是有什么事求他。
因为只要不是二傻子,都能听出范·普拉特这话几乎是在明摆着告诉亚瑟,布鲁塞尔警方的盗版清扫运动就是一次性的。
而且如果仅仅是版权纠纷问题,比利时完全可以用“整顿出版业”的名义自行处理,根本无需如此小心翼翼。
范·普拉特这番“替您分忧却要您点头”的说辞,把姿态放得未免也太低了一些。
但是,既然人家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接茬反倒显得不礼貌了。
况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想要掐死布鲁塞尔盗版商的心思,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我明白了。”亚瑟点了点头:“请替我向布鲁塞尔警方转达谢意。如果需要我提供证据或书面说明,我会安排人从伦敦寄来的。假使他们需要伦敦警方配合行动,我这边也会尽力配合的。”
范·普拉特听到亚瑟应承了,眼中闪过一丝轻松,他立刻附和道:“那太好了。请您放心,布鲁塞尔警方必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绝不让阁下太费心。”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诸位了。”亚瑟微微欠身,算是礼貌性的致谢,随即又抬起眼来:“不过,我还想请教一件更重要的事,利奥波德陛下什么时候能有空接见我?”
范·普拉特笑眯眯的应承道:“阁下的心情可以理解。事实上,陛下在得知您将抵达布鲁塞尔时,便吩咐我们准备接见事宜。但鉴于您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我们仍然需协调宫廷日程,确保一切不失体统。陛下特意吩咐过,希望阁下在接见前能稍作休整,不必在抵达当天操劳。依照目前的安排,最快明日午后,陛下便可以在拉肯宫接见您。至于确切时间,我需要待会儿回宫确认。如果届时有变动,我会亲自到贝尔维尤旅馆向您通报的。”
亚瑟也知道范·普拉特的言外之意,他得回宫把今天在车上聊得这些事汇报给利奥波德,既然他们俩聊得这么顺利,那么亚瑟明天几乎板上钉钉的能见到利奥波德。
但是,倘若亚瑟刚刚拒绝了布鲁塞尔警方的“一片好意”,那说不准这接见时间就得往后拖上一拖了。
(本章完)
第889章 我为了你们萨克森科堡家的事情操碎
第889章 我为了你们萨克森-科堡家的事情操碎了心
拉肯宫的书房内,利奥波德一世背手站在窗前,凝视着园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柏树。
“所以,他是一个人来的?”
利奥波德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范·普拉特知道,陛下问的从来都不是字面意思。
“是的,陛下。甚至连旅行箱也只带了一个,没带仆人。他说随行的两位技术专家还在法国,但看他那口气……他这次来布鲁塞尔,视察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电报线建设应当不是主要目的。”
利奥波德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的红木边:“没带仆人,那就是有意为之了,他还挺谨慎的。”
范·普拉特点了点头,低声请示道:“陛下,那接下来,是否还要按照原定计划,安排内务部的人员陪同他视察各地电报站的建设状况?”
“当然要安排。”利奥波德端起茶杯道:“比利时的电报建设之所以能推进到今天这个地步,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功不可没,客人千里迢迢的从伦敦过来,总不能不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公司的建设成果。要让他知道,比利时政府对于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顿了顿,忽然语气一转:“不过,别让记者知道得太多,更别让报纸乱写。伦敦那边的报纸这两个月可没少找茬。说我影响我外甥女,说什么维多利亚深受外国政府势力的包围,比利时想要把她变成傀儡。我想,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次以私人身份低调造访布鲁塞尔,轻车简从,连秘书都不曾带上一个。他未必是怕咱们多想,更多的,恐怕是怕舰队街多想。”
范·普拉特立刻会意:“我明白了,陛下。我会让内务部通知地方政府,沿途不设欢迎仪式、不开放采访、不公开召开政府晚宴。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所到之处只做工地巡视,不对外公示。”
“咱们不能让人家为难。”利奥波德点头道:“让他该看的看,该谈的谈,但千万别闹得人尽皆知。你去打个招呼,让《独立报》那边这几天闭紧嘴巴,就说这趟访客不是公事。”
“知道了,陛下。”范·普拉特立刻记下:“就像是夜里的军列那样,该快就快,该停就停,但最重要的是不鸣笛。”
“你倒是学得快。”利奥波德笑了笑,站起身道:“明天上午十点,把他带来拉肯宫,我亲自接见。”
范·普拉特领了命令,躬身正要告退,忽然,利奥波德又把他叫住了。
“儒勒,阿尔伯特还没离开布鲁塞尔吧?”
范·普拉特一愣,随即回道:“没有,陛下。他原定本周末启程回科堡与父亲会合,但因为下雨延误了行程,目前还在王宫北楼住着。”
利奥波德点了点头,慢慢踱了两步,仿佛是在衡量什么:“那就好,明天见亚瑟爵士的时候,把阿尔伯特也请来吧。”
“陛下,您是要他全程陪同,还是……”
利奥波德轻描淡写道:“就几分钟也好。让他们见个面,说几句话。我这个侄子,在社交上还有点生疏。维多利亚是他堂姐,亚瑟又是她的近臣。将来这两人迟早是要往一个方向走的。”
“明白了。”范·普拉特心中一凛,不敢再多问什么。
利奥波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又补了一句:“对了,你去告诉阿尔伯特,黑斯廷斯不是什么浪漫主义者,所以他大概率不会对《维特的烦恼》感兴趣。届时,让阿尔伯特和他谈点正经的,比方说……对伦敦大学教育理念的认同,对推进电报建设的提倡以及对英国警务改革的支持态度。”
范·普拉特顺手记下,又开口问道:“需要我为阿尔伯特殿下提前准备一些材料吗?还是只做轻松交谈?”
“稍微准备一些就行了,用不着太深入,太深入反而容易把人吓到。”利奥波德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却不失分寸:“这场会面本身就不是谈判,也不是什么试探,只是让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多说一句是一种可能,少说一句也不是遗憾。”
“我马上就去王宫北楼通知阿尔伯特殿下。”
“告诉他,明天上午十点半,到绿厅来,不用着正装,也不许带侍从。”
“是,陛下。”
……
翌日,拉肯宫,绿厅。
晨光正从高窗洒入室内,窗棂上映着葡萄藤缠绕的影子。
今天的天气不算炎热,但也足够让人将外套脱下。
宫廷侍从们将窗户推开半敞,室内的空气里带着一丝新割草坪与园艺喷雾混合的复杂味道,夏季圃的香气淡淡浮动,掺杂着远处灌木丛中蝉鸣,让人禁不住感到心思宁静。
亚瑟按照他的习惯,提前五分钟到达。
此时,他正站在一幅挂着莱茵河流域地图的展板前,细心的打量着上头标注的几处交通节点。
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连忙转身,脱帽致意:“陛下。”
“亚瑟爵士。”利奥波德笑着示意他落座:“布鲁塞尔欢迎您。”
绿厅今天没有设置正式接待的排场,只在靠窗一侧陈设着两张藤编靠椅和一张梨木小圆几,茶具都已经备好,茶水尚温,里面装的是在英国上流社会备受追捧的祁门红茶。
“旅馆那边住得还习惯吧?”利奥波德开口问道:“我让贝尔维尤那边特意为你准备了英式早餐,味道还算正宗?”
亚瑟微笑,语调从容:“火腿三明治、鳀鱼酱、李干布丁,味道甚至比许多伦敦当地的餐馆做的都要好,陛下真是费心了。”
“那就好。”利奥波德轻笑着端起茶杯:“德丽娜,我的外甥女,她最近还好吧?”
“身体方面比去年好得多。头痛少了,也不怎么掉头发了,胃口更是好的夸张。”亚瑟委婉的开口道:“羔羊肉、小牛排、梨子李子之类的水果,还有白金汉宫精心准备的各色甜品。女王陛下自从登基之后,每天都笑得很开心。但是,您应该知道,她笑得有多开怀,吃的就有多起劲。”
利奥波德听到这里,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身为维多利亚的舅舅,他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侄女食欲旺盛的问题,并且不止一次提醒过她要少吃一点儿,因为吃的太胖会影响健康。
但是从现在来看,维多利亚显然没有把舅舅的话听进去,而且还把暴饮暴食的事情偷偷瞒着舅舅,一次都没有在来信中向利奥波德提起过。
利奥波德忍不住问了一句:“德丽娜现在体重多少了?”
“呃……”亚瑟挠了挠侧脸:“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利奥波德催促道:“亚瑟爵士,你但说无妨,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告诉德丽娜,我是从你这里打听到的。”
“好吧。”亚瑟抿了抿嘴唇:“我记得温莎堡阅兵式前好像是8英石9磅。”
“8英石9磅?!”
倒也不怪利奥波德惊讶,因为对于一个4英尺11英寸高的姑娘来说,这个体重确实偏胖了。
利奥波德听到这里,禁不住问道:“您难道就没有想想办法,劝她少吃一点儿吗?”
“我确实尝试过,事实上,女王陛下本人确实自己也觉得她目前的体重偏胖了。”亚瑟开口道:“女王陛下有一次说到了她对变胖的恐惧,以及她那些长得很胖的女亲戚。我告诉她,如果她继续努力下去的话,是大有机会加入她们的行列的。”
利奥波德被亚瑟这没来由的冷笑话,逗得禁不住笑出了声:“那德丽娜的反应如何呢?”
亚瑟无辜的一摊手:“她当时的反应和您现在一样,女王陛下哈哈大笑。”
说到这里,亚瑟又补充道:“我还曾经向她提过建议,让她多运动。但是女王陛下反驳说,运动让她很累、很难受。不过,她也不是没有采取过其他的补救措施。”
“喔?”利奥波德追问道:“她干什么了?”
“女王陛下把她所有的衣裳都改大了一码。”
利奥波德听到这话,也被自己的外甥女整无语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这位广受比利时人民爱戴的国王憋了半天,才终于点评道:“这姑娘还是聪明的,就是有时候没用在正道上。”
亚瑟听到这话,不由得向利奥波德致歉道:“陛下,很抱歉,为了女王陛下的体重问题,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但是……毕竟,我还是人微言轻。倘若墨尔本子爵能够在女王陛下面前做出表率的话,我想事情可能会好上不少。”
利奥波德听出了亚瑟夹枪带棒攻击墨尔本的意图,但他没有急着表明态度,而是反问道:“墨尔本子爵难道没有劝过德丽娜吗?”
“当然劝过,他几乎每天都在劝。但是,不得不说,墨尔本子爵没帮上什么忙。您在伦敦的时候,想必也听说过,墨尔本子爵是个对吃很热衷的老饕,他不仅和女王陛下一样嗜吃羊排。而且还是法式清汤、松露、梨、冰品和鳀鱼的爱好者,他每天都在竭尽所能的挑战他的肠胃。”
亚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有的时候,女王陛下甚至还会反过来劝墨尔本子爵不要吃的太多。所以,每当我去劝说女王陛下注重健康时,女王陛下都会拿墨尔本子爵的饮食习惯回击我。女王陛下说,他们俩明明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情,但是由于她是个姑娘,所以她的问题才会被认为更严重。”
利奥波德听完,只是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俩倒真是一对儿了。”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了,于是赶忙轻咳一声,补了句:“我是说,在胃口这一点上。”
亚瑟不置可否,只端起茶杯,仿佛是默认了这个玩笑。
利奥波德目光落在窗外那道藤架边缓步走过的园丁身上,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但说到底,她再怎么喜欢吃东西,也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不懂得节制的君主。德丽娜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公众看她的眼光也不同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训练她自己,也在训练别人如何看待她。我想,在饮食问题上,伦敦恐怕有很多人对她议论纷纷吧?”
亚瑟咳嗽了一声:“我确实听到了许多类似的抱怨,之前埃莉诺·斯坦利小姐就和我抱怨过说,你知道的,宫里总是吃个没完。某些贵族夫人私下也和我说过一些事情,但是她们的关注点倒不在于食量上,而是对女王陛下有失身份的站起来吃东西这一点表示了不满意。”
“站着吃?”利奥波德缓缓重复,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是在正式场合上?”
“在非正式的会客和部分正式场合中。”亚瑟补充道:“例如女王陛下有时会在白金汉宫的舞会上,或者是在审阅报告时,如果恰好有糕点或果盘端来,她会顺手夹上一块,一边听大臣汇报,一边站在窗边吃几口。”
利奥波德的指节在茶几边缘敲了两下,他看上去有些生气:“我不是反对人吃东西,但吃饭从来不仅仅是为了果腹,也是为了向其他人展示自制力,哪怕是在最私人的时刻。墨尔本为什么不去提醒她,他这个首相兼私人秘书,是在等着看德丽娜出丑吗?”
亚瑟看见利奥波德生气,倒也没有把话说透。
因为这件事的主要问题并不在于墨尔本子爵,而是在于维多利亚自己。
因为维多利亚从始至终都不觉得站着吃东西有什么问题,反倒认为必须坐着吃饭是某种肯辛顿宫的陈规陋习,如果有人开口让她坐下吃东西,就很容易让她联想起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对她的控制。
正因如此,那些对维多利亚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这件事,而那些与维多利亚不亲近的贵族,他们即使去提了意见,维多利亚也不会听。
“我想,女王陛下可能确实还在学。”亚瑟委婉的替女王开脱道:“她毕竟才十八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一样,在刚成年的时候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她也不是普通的十八岁。”利奥波德语气略重,随后又低了下来:“但我懂你说的意思。”
聊到这里,利奥波德止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她母亲和她的关系不至于那么恶劣,我想她现在的生活习惯可能会好上很多,但是……唉……对了,我的姐妹,肯特公爵夫人,她的近况如何?”
亚瑟听到这个问题,手中的茶杯略微一顿。
他知道,这位比利时国王对于自己那位王室姐妹的感情,一直是相当复杂的。
其中既有亲情的天然纽带,也有对她在育儿方式上的深切不满。既有作为亲人对她孤苦境遇的怜悯,也有作为政客的清醒判断和无可奈何。
“肯特公爵夫人……”亚瑟轻轻叹了一口气,斟酌着挑选语句道:“她的生活条件其实一直还不错,但是在精神状态上……”
利奥波德挑了挑眉:“精神状态?”
“是的。”亚瑟点了点头:“自从女王从肯辛顿宫搬到白金汉宫以后,肯特公爵夫人就一起搬去了西侧那套带露台的套间。但是现在,她几乎不再出席女王的公众活动,也很少走出白金汉宫。只有在必不可少的节庆仪式上,她才会露面,但也总是晚到、早退,而且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与所有人寒暄了。每次我去白金汉宫觐见女王陛下的时候,都能看到肯特公爵夫人在娱乐室里玩惠斯特牌,宫中的女官们下午会玩板羽球游戏,有时候她们会询问肯特公爵夫人要不要参与,但是她每次都会拒绝。”
(本章完)
第890章 亚瑟爵士已经钦定了,就由你来当这
第890章 亚瑟爵士已经钦定了,就由你来当这个王夫
“她一个人玩惠斯特?”
利奥波德低声询问着肯特公爵夫人的近况,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多惊讶,反倒像是某种早已预见的忧虑终于被印证了。
“是的。”亚瑟点了点头:“有的时候,弗洛拉会和她凑在一起打两人的,偶尔公爵夫人还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棋谱,或者是看着窗外发呆。只有利文夫人来白金汉宫探望她的时候,公爵夫人的脸上才能看到些笑容。”
“利文夫人……”
利奥波德嘴里念叨着,眉头也忍不住皱紧。
亚瑟知道,这位比利时国王并不喜欢那个俄国女人,不过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感情丰富、名声不好、为人处世时常带些傲慢态度,更是因为利奥波德心里清楚利文夫人实质上就是个女特务。
众所周知,自从比利时独立后,俄国政府便长期对这个新生的立宪国家抱有敌视态度。
当年如果不是爆发了华沙起义,使得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精力被波兰人牵制住了,他甚至都已经打算联合普鲁士和奥地利,向比利时派出外国干涉军,帮助荷兰人镇压比利时革命了。
正因如此,利奥波德对于利文夫人试图对英国宫廷施加俄国影响的行为长期抱有敌视态度。
毕竟比利时想在欧洲立足,靠的就是英法两国的独立保障。
为了得到法国人的支持,他娶了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女儿路易丝·玛丽·奥尔良。
而外甥女维多利亚的顺利继位,则是他取得英国支持的最佳保证。
当然了,单单是维系好与外甥女的关系,在利奥波德看来并不保险。
如果肯特公爵夫人能够修复她与维多利亚的关系,那么无疑会令比利时与英国的外交关系更上一个台阶。
所以他才会找上对于英国王室忠不可言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毕竟在利奥波德看来,以现如今亚瑟在维多利亚心目中的地位,他或许就是那个破局点。
为了能够笼络亚瑟,比利时政府在电报建设方面对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是完全在利奥波德的承受范围之内的。更别提,从目前有线电报展现出的作用来看,哪怕撇去拉拢亚瑟的考虑,推进相关建设也是绝对有必要的。
如果不是考虑到亚瑟这次是以非公开身份造访布鲁塞尔,利奥波德甚至打算授予亚瑟一枚司令官级的利奥波德勋章,以此来表彰这位在科学技术与工业方面对比利时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外国友人。
然而,亚瑟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不小心错失了一枚能为他的荣誉簿上增光添彩的勋章。
当然,即便他知道了,亚瑟弄不好也会委婉拒绝。
因为近来舰队街记者针对比利时意图影响维多利亚女王的指控确实频繁了些,现如今,白金汉宫那边已经有了一位比利时的斯托克马男爵了。倘若亚瑟这个时候再接受利奥波德的授勋,等他回了伦敦,八成要被舰队街口诛笔伐,污蔑他为了一枚勋章向比利时人投诚。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怎么可能为了一枚勋章便向比利时政府投诚呢?
简直笑话!
就算他投诚,那也是看在比利时政府批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建设铁路电报延伸线的份上。
“陛下,阿尔伯特殿下到了。”
随着宫廷侍从在门外的通报,利奥波德和亚瑟几乎同时向门口望去。
身形挺拔、神情略显拘谨的年轻人走进了绿厅。
阿尔伯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外套,按照叔叔的吩咐,他今天腰间没有佩剑,胸口也没有戴上任何绶带或者勋章,只是在领口别了一枚简洁的祖母绿胸针,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温文尔雅。
亚瑟曾经在莱比锡剧院门前与阿尔伯特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二人并不认识,但他依然适时起身,微微颔首致意。
利奥波德站起身,走到阿尔伯特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像是在示意他放开点儿。
“阿尔伯特。”利奥波德转向亚瑟,笑着开口道:“让我向你介绍一位在伦敦举足轻重的人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你堂姐最信任的宫廷顾问,也是在自然哲学、艺术和警察事务上都有建树的学者与实践家。”
亚瑟略一俯身,向阿尔伯特点头道:“殿下,很荣幸见到您。”
阿尔伯特礼貌地笑了笑,主动向亚瑟伸出了手,清朗的嗓音听着还有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腼腆:“亚瑟爵士,我记得我们曾在莱比锡剧院外擦肩而过。只是那时候人潮汹涌,并没有机会和您寒暄,这个遗憾今天终于能弥补了。”
亚瑟没想到阿尔伯特居然还记得那档子事,两个人当时明明只是擦肩而过。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兴许是阿尔伯特从莱比锡剧院的看板上注意到了他的名字,毕竟那张广告牌上可是明晃晃的写着《图兰朵》的编曲是他和门德尔松。
“您的记性不错。”亚瑟笑着握住了阿尔伯特的手:“那晚是门德尔松指挥演出,观众的热情简直要把舞台给融化了。”
利奥波德看到两人都做完了开场白,笑着招呼阿尔伯特一起落座:“你来得正好,阿尔伯特。我和亚瑟爵士正好聊到你的维多克丽姑妈呢。”
阿尔伯特闻言微微一愣:“姑妈……她最近身体还好吗?”
阿尔伯特的语气听起来小心翼翼的。看得出来,这个大侄子对他的姑妈同样印象复杂。
这倒不是说肯特公爵夫人对阿尔伯特不好,相反的,肯特公爵夫人对待娘家人向来不错,或许她在某些事情上会和她的兄弟们发生争执,但是对待侄子和侄女时,肯特公爵夫人总是关怀备至的。
在维多利亚被正式确定为英国王位继承人后,手头终于宽裕不少的肯特公爵夫人便立马邀请了阿尔伯特和他的家人一起前往英国度假,路费和游玩费用由肯辛顿宫全包。而且从那以后,几乎每年她都会这么做。
只不过,虽然姑妈对他不薄,但阿尔伯特同样能感觉到姑妈和表姐维多利亚之间的古怪关系,以及同样古怪的肯辛顿体系。
正如利奥波德能预感到维多利亚可能会在登基后和母亲翻脸一样,阿尔伯特心里其实也有类似的猜测。
只不过,利奥波德的结论是依靠他生活在英国时与维多利亚母女的长期交往推测出的。
而阿尔伯特呢?
他主要是通过细腻的心思感觉出来的。
相较于其他同龄人,阿尔伯特的心思明显细腻很多,这或许得归功于他不幸的童年。
维多利亚刚出生就失去了父亲,而阿尔伯特则是在5岁的时候被母亲“抛弃”。
阿尔伯特父母的婚姻矛盾重重。科堡公爵风流成性,婚后屡屡拈惹草,而母亲露易丝在红杏出墙后,两人的矛盾很快就激化了。
在丈夫科堡公爵的威胁下,露易丝只得同意离开科堡,净身出户,并且永远不得与她的两个儿子相见。她和情人最终辗转来到巴黎定居,最终在30岁的年纪就因病去世了。
正如阿尔伯特在日记里写的那样:“我的童年不堪回首,非常不幸福,十分悲惨,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希望自己能从世界上消失。”
好在科堡的玫瑰宫里藏有许多书籍,可以让他聊以慰藉。
尤其是那23本沃尔特·司各特爵士的历史小说,它们是阿尔伯特的最爱,而在沃尔特·司各特爵士不幸去世后,如今他最爱看那位司各特的衣钵传承者埃尔德·卡特先生的历史小说。
当年阿尔伯特第一次来到肯辛顿宫做客的时候,他还曾经试图与堂姐聊聊沃尔特·司各特的书,但不幸的是,维多利亚堂姐当时的注意力显然全都放在了那只他从科堡带来的热带鹦鹉身上,她一个劲儿的夸奖那只鹦鹉要比姑妈肯特公爵夫人的灰鹦鹉还大、还温顺,哪怕让它立在手上,把手指伸进它的喙中,它都不会咬人。
并且,堂姐的精力也远比他想象的更旺盛,维多利亚经常会把他晾在肯辛顿宫,自己则跑出去参加了晚宴。
虽然肯特公爵夫人后来要求维多利亚出去玩必须要把阿尔伯特带上,但不喜欢社交活动和熬夜的阿尔伯特显然并不把晚宴和沙龙当成什么美差,以致于他经常会在那些地方困得打瞌睡。
相较于应付那些贵族小姐,没完没了的跳舞,阿尔伯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者是和其他男性打交道,不管是谈哲学还是文学,他都能接受。
而他的堂姐维多利亚,则将他的这些行为视为幼稚的象征。
而一直关注着他和维多利亚的斯托克马男爵,也曾经在私下里向利奥波德评价过阿尔伯特,说他对待女性显得太漠不关心,太寡言少语了。
许多英国的贵族小姐也曾经私下比较过这两位从科堡来的王子,她们一致认为尽管阿尔伯特更英俊、更聪明,但他的哥哥欧内斯特相处起来更舒服,因为他人特别好。
但是,虽然阿尔伯特的这些特点在姑娘们看来是缺点,可是换个角度来说,这些缺点也让他很受那些老派绅士的认可。因为阿尔伯特所展现出的这些特点,正是传统基督教道德极力提倡的。
即便是对科堡家族极为厌恶的威廉四世,在见到安静的阿尔伯特时,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恶感。但是,威廉四世却认为阿尔伯特的哥哥欧内斯特非常像他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姑妈肯特公爵夫人。
当亚瑟在拉肯宫见到阿尔伯特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利奥波德为什么要在他刚刚抵达布鲁塞尔的时候,便对他那么礼遇了。
闹了半天,这位国王无非就是想要和英国亲上加亲嘛。
现如今,威廉四世已经驾崩,挡在维多利亚婚姻问题上最大的拦路虎已经消失。
所以,只要维多利亚自己点头同意,那么她的婚事就可以敲定。
而能够影响到维多利亚择偶倾向的,掰着手指头数,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罗伊都已经出局,除此之外,便是利奥波德本人、莱岑夫人、墨尔本子爵、斯托克马男爵以及他亚瑟·黑斯廷斯了。
首先,斯托克马本身就是利奥波德的人,如果比利时再拉拢到亚瑟,就可以形成三对二的局面。
接下来,只要莱岑和墨尔本子爵不激烈反对,那这桩婚事基本就成了。
只不过,虽然比利时人很着急,但亚瑟在婚事问题上反倒没有那么急。
至于原因嘛,倒也没有那么复杂。
那就是维多利亚本人现在并不想聊婚事的问题,她才刚刚登基,如今正在享受女王地位的兴头上。
她现在每天都能接触到过去十八年不曾接触过的新事物,每天一起床都有新鲜事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她的身边又有墨尔本子爵这样有魅力的老男人作伴,所以对情感的需求倒也没有那么强烈。
甚至于那位调去印度马德拉斯担任总督的埃尔芬斯通勋爵都快被她给忘了。
如果亚瑟没记错的话,维多利亚在登基以后,好像也就给对方写了一封信,而且时至今日,她也没有表现出要调埃尔芬斯通回伦敦的意思。
不过维多利亚没有这个意思倒也挺好,那个苏格兰小子就由着他烂在印度吧。
最好能让山里的阿富汗人把他给毙了,如此一来也算是永绝后患了。
只要埃尔芬斯通没有回伦敦,亚瑟就可以不急于推进维多利亚的婚事,省得将来因为催婚让维多利亚对他心生不满。
但是假使埃尔芬斯通回来了,那亚瑟可就不得不着急忙慌的随便找个欧洲王室的王子绑了,连夜送到维多利亚的床上了。
不管是这王子是俄国的亚历山大……
不,不行,俄国的亚历山大不行……
或者是他的老朋友路易·波拿巴……
不,也不对,同样不能是路易……
亚瑟一边琢磨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阿尔伯特。
他皱眉一寻思,貌似这小伙子好像确实也还行?
阿尔伯特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亚瑟爵士,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本章完)
第891章 亚瑟爵士真乃英国社会科学之先锋
第891章 亚瑟爵士真乃英国社会科学之先锋
绿厅外的大门缓缓开启,步伐匆匆的范·普拉特手里抱着一卷公文走了进来。
“陛下,德·梅兰特伯爵求见。”
利奥波德皱了皱眉头,随后微微颔首。
他站起身,将茶杯放下,轻声对着侄子说道:“阿尔伯特,你在这里陪亚瑟爵士多聊聊,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王室秘书处,我先去处理一下内阁那边的事务。”
亚瑟和阿尔伯特见状,也站起身目送着这位国王离开绿厅,没有多做挽留。
毕竟他们也知道德·梅兰特伯爵是比利时的首相,首相一上午就跑来求见国王,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务亟待解决。
而根据亚瑟这几天从比利时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弄不好就是那笔1200万法郎的铁路建设公债的问题。
利奥波德一离开,绿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窗外,布鲁塞尔微带潮气的风穿过高高的百叶窗缝,轻轻掀动了帷幔,连带着室内那盏镶着鎏金边的枝形吊灯也微微晃了一下。
亚瑟低头整理了一下手套,他看起来神情平和,却明显不像方才与利奥波德交谈时那般自如。
说到底,他与阿尔伯特毕竟不熟,彼此之间虽无成见,但也没有共事之谊,刚才在场有利奥波德从中牵线搭桥,两个人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如今利奥波德离席,尴尬便不请自来了。
当然,他从前倒也不是没处理过类似的局面,只不过今天他打算把打破尴尬的机会交给阿尔伯特,顺带着考察一下这位英国王夫候选人的个性。
对于阿尔伯特而言,这种场合并不算轻松。
尽管他从小就接受了严谨训练,也早已习惯宫中的繁文缛节,但是当他独自面对一位德高望重、深得堂姐维多利亚信任的政治人物时,这位年仅十八岁的萨克森-科堡青年还是难免有些拘谨。
但是,阿尔伯特一想到叔叔昨晚的嘱咐,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亚瑟爵士,我听说您曾经在哥廷根大学担任过学监?而且还担任过1833年《汉诺威宪法》的起草委员会的顾问?”
亚瑟听到阿尔伯特居然挑了这个话头,心里忍不住想要指责小兄弟不懂事。
因为如果沿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说不准就得岔到坎伯兰公爵继任汉诺威国王后打算废除宪法的问题上。
亚瑟虽然对他废除宪法的行为很不满意,但是他并不打算公开指责,甚至他连私下往外透风也不情愿,毕竟这消息传出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至少在眼下这个时刻,他暂时还不想要自由派的好名声。
亚瑟有意无意的引导着阿尔伯特:“没错,我确实在哥廷根大学担任过学监,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那半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哥廷根大学以外,我还借机考察过不少德意志的大学。我记得……女王陛下好像对我说过,您是波恩大学的学生吧?”
阿尔伯特听到亚瑟说到他熟悉的事情,明显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他挺直了腰杆,笑着回道:“没错,我是去年秋天进入波恩大学的,在学校里主修法律和哲学。费希特教授是我的哲学导师,施莱格尔教授负责对我们做文学方面的指导,罗马法和德意志法则是沃尔特教授的课程。”
不得不说,如果仅就这个教师阵容而言,波恩大学在法学和哲学领域的师资力量即便比之哥廷根大学和柏林大学也毫不逊色。
但亚瑟今天当然不是来攀比的,他只是想借此机会确认阿尔伯特是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性格。
阿尔伯特见亚瑟认真听着,便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眼中也隐隐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纯真:“我最喜欢的是哲学课。费希特教授的讲授方式很特别,他不像其他教授那样拘泥于教科书,而是常常给我们举例子,让我们从现实出发,引导我们思考国家和个人的关系。有一次他提到‘权威合法性’的时候,还专门引用了您在《哥廷根讲义》里关于制度伦理的一段话……您或许已经不记得那段文字了,但我当时可是记得非常清楚。”
亚瑟听到这里,禁不住直挠头。
正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他确实不记得他在《哥廷根讲义》里写过什么东西了。
要说起这份讲义,那本身就是一笔烂账。
身为哥廷根大学的电磁学教授,他在哥廷根压根就没有开过几堂电磁学课程。
反倒亚瑟是为了在法兰克福卫戍事件发生后安抚好学生,配合汉诺威政府引导社会舆论,让他们能够顺利完成宪法起草工作,所以在学校里开设了一门名为《制度与合法性导论》的课程。
而在这门课当中,亚瑟的一切论述基本都是围绕着法国大革命展开的,而他的核心观点无非就是:真正的自由与暴力不相容,只有通过和平的、宪法规定的自由才能实现。
总而言之,就是告诉学生们安分点别闹事,汉诺威的自由宪法已经在起草了。
但是,他实在是没想到,他的这份讲义居然都已经传到波恩大学去了,甚至还被费希特拿到课堂上引用。
这下子,亚瑟爵士在自然哲学界一直挺不直的脊梁终于在社会科学界支棱起来了。
阿尔伯特见亚瑟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止没有笑出声,反而认真地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笔记本,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学习摘录本。
“您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在您的讲义里抄下过这样一句话——安全不是统治的目标,而是合法性的前提。我们在费希特教授的哲学课上常常讨论国家权力的来源,霍布斯、洛克、卢梭……大家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但我始终觉得他们的理论各有缺陷,要么太偏于抽象理性,要么就是对制度的运行缺乏真实理解。”
说到这里,阿尔伯特顿了一下:“但是您提出制度正当性必须建立在伦理权威与法律正义的统一之上,而且还用了英格兰1689年《权利法案》和1679年《人身保护法》的例子。我以前总以为英国的宪政体系靠的是习惯和绅士协商,但您让我认识到,那其实是在几百年的磨合中才逐步建立起来的制度伦理共识。”
亚瑟见他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已经与霍布斯、洛克和卢梭并肩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赶忙抬手打断道:“看来我那堂课的讲义……传播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广。不过假如您真的感兴趣的话,或许等我回到伦敦以后,可以把相关的讲义整理之后,邮到您的府上。”
阿尔伯特听到这话,顿时连连点头答应道:“那就麻烦您了。”
亚瑟一听这小子居然真要,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他是真喜欢还是在说恭维话,于是他干脆换了个话题道:“不过阿尔伯特殿下,哲学毕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如果只是读书,很容易陷入纸上谈兵的情景。我很好奇,您平日里除了读书和听课之外,还做些什么?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考您课外成绩,只是想知道您真正热爱的东西是什么。”
阿尔伯特显然没有预料到亚瑟会问他这个,毕竟昨天利奥波德叔叔可是嘱咐过他,亚瑟爵士并不是浪漫主义者,而且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实用主义者的气息。
据说,这位前任警官曾经还创下过连续工作两个月没有一天缺席的苏格兰场记录。
这样的工作狂,怎么会对那些玩乐性质的东西感兴趣呢?
况且,即便是娱乐消遣,在亚瑟爵士那里也是一定要出成绩的。
你瞧,人家弹钢琴可以弹到在伦敦风靡一时,人家研究电磁学可以研究成法拉第的亲传弟子,人家哪怕随便写本《黑斯廷斯探案集》那都是能在英国中产阶级里掀起风潮的。
阿尔伯特一瞬间竟有些语塞,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嗯……我平时会练习一点小提琴,也喜欢素描,不过画得并不好,通常只敢画草或建筑的角落。运动方面,我在科堡的时候会骑马和划船,冬天也会尝试滑雪,但是在波恩上学的时候就不常有机会了。在学校的时候,我主要是参加击剑俱乐部。”
说到这里,阿尔伯特像是担心被亚瑟看轻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这些听起来可能不像是绅士应该有的训练科目,但我确实喜欢安静的事情……我想,这或许是我小时候受到母亲影响的结果。”
“这可不一定。”亚瑟的语气轻松了几分,他换了只手拿手杖:“有多少国王不是在园里一边修枝剪草、一边决定征税与否的?我倒觉得,能静得下心来画一株兰草、拉一段小提琴,起码说明了您不是一个会轻举妄动的人。”
阿尔伯特受到了亚瑟的认同,紧张的情绪也不由得松弛了一些,他不好意思的开口道:“不过……其实哪怕是在暑假期间,我每天也会坚持学点东西,利奥波德叔叔那边安排了阿道夫·凯特勒先生作为我的暑期家庭教师。”
“阿道夫·凯特勒?”亚瑟闻言忍不住笑道:“那位发明了体重指数(bmi)量表的先生?”
阿尔伯特问道:“您认识凯特勒先生?”
“认识,我记得他现在是布鲁塞尔天文台的台长吧?”亚瑟笑着回道:“前几年英国自然科学促进会在约克成立的时候,我和他在会场上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天文学家和统计学家,利奥波德陛下让他担任您的家庭教师真是非常的有眼光。”
说到这里,亚瑟还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倘若你可以找机会把凯特勒先生发明的体重指数引荐给女王陛下,说不准她就会认识到控制食欲的重要性了。”
阿尔伯特也知道亚瑟是在暗示他。
毕竟从前几年开始,他就知道父亲、叔叔以及姑妈都在心底默认了他未来会成为堂姐维多利亚的丈夫。
对于家里的安排,阿尔伯特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抗拒。
其一是由于他不像哥哥欧内斯特那样需要继承家里的科堡公爵之位,作为家里的小儿子,他早晚都是要作为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代表被送出去与其他欧洲王室联姻的。
既然天生就决定不了自己的婚姻,那和谁结婚不是结呢?
至少他对堂姐维多利亚还比较熟悉,因此与堂姐结婚远比与那些素未谋面也没有任何感情的公主们要好。
其次,作为次子,他是基本没办法从老爹那里继承到什么东西的。
所以,他和哪个姑娘结婚,很大程度上将会决定他未来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
堂姐怎么说也是英国的女王,明晃晃的英国王冠就戴在她的头上,哪怕放眼全世界,估计都找不出一个比维多利亚更能保证他未来生活的姑娘了。
再加上阿尔伯特本身就不擅长与姑娘们打交道,不懂得该如何沾惹草,如果家里放任他自己去找,那他反倒要抓瞎了。
正因如此,阿尔伯特目前也将与堂姐结婚视为现阶段最大的目标。
亚瑟此时哪怕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他,但仅仅是释放善意的暗示,就足够让阿尔伯特对他抱有好感了。
阿尔伯特红着脸开口道:“如果您希望这样的话,等月底我和叔叔去英国度假的时候,我会和堂姐提的。”
亚瑟听了阿尔伯特那句“我会和堂姐提的”,不由得放声大笑。
他摆了摆手,调侃地开口说道:“殿下,我只是随口一说,您不必真的当回事了。别太拘束,咱们之间又不是在开内阁会议。”
他说着抬起眼睛,盯着阿尔伯特还略显青涩的脸蛋,语气温和了许多:“我知道,您现在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既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王子,又要表现出能够承担未来丈夫责任的模样。但您毕竟还年轻,十八岁而已,完全可以再多些自如些。尤其是在姑娘们面前,拘谨得像修道院新来的神父,这可未必是什么加分项。”
阿尔伯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轻笑:“我确实……不太擅长与姑娘们相处。她们的话题总是轻快、灵动,我常常插不上话。”
“那是因为您太在意该怎么做才得体了。”亚瑟慢慢踱步,在阿尔伯特面前的躺椅上坐了下来,把手杖斜靠在椅背上:“但姑娘们并不是在评判您是不是背得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她们才不在乎这些呢。你把她们想的复杂了,那她们就复杂,你把她们想的简单了,那她们也很简单。譬如说,当她们说到昨天梦见马车跑进园的时候,您得能插科打诨的接上一句,那我可得去看看园的围栏是不是还牢靠。”
阿尔伯特愣住了,似乎没料到这位相传很严肃的警界大佬竟能说出这种“情场术语”。
他想了想,有些吃力地复述了一遍:“梦见马车跑进园……就说我得检查围栏……这听起来……不是太像我的风格。”
“那就换一个您的风格。”亚瑟耸了耸肩:“真诚这东西,从来都不会退流行。你如果是真的在意对方,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她说话,都比甜言蜜语更打动人。”
他话锋一转,又补了一句:“当然了,如果姑娘说她爱狗,您就别下意识告诉她,狗会传播狂犬病。我有一个朋友就喜欢这么拆台,结果呢,他喜欢的姑娘后来就成了别人家的夫人了。”
阿尔伯特闻言思考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我会记住您的建议,亚瑟爵士。虽然……我可能还得多练习。”
亚瑟半开玩笑道:“练习嘛,不难,这可比法学院的期末考试好应付多了。等你月中来了伦敦,我可以慢慢教你。”
(本章完)
第892章 维多利亚女王?墨尔本夫人!
第892章 维多利亚女王?墨尔本夫人!
午后的阳光把舰队街的石砖照得发亮,22号的老公鸡酒馆门口堆着一袋袋塞满了麦芽的麻布口袋,几个偷懒的印刷学徒正靠在麻袋边抽烟闲聊。
《伦敦“老公鸡酒馆”招牌》
兴许是这时候时间尚早,酒馆内的客人并不算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空桌,酒馆的橡木地板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几只晒热的苍蝇绕着窗边转悠,时不时还会落在贴着价目表的小告示板上歇歇脚。
无所事事的酒保靠在柜台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翻阅着中午送来的订货单,时不时再懒洋洋地冲着窗外喊一声:“乔治,送三桶波特去圣詹姆士街16号,他们俱乐部的存货喝得快见底了!”
《舰队街的“老公鸡酒馆”餐厅》英国画家菲利普·诺曼绘于1886年
咣啷!
厚重的门板在风中半开半合,戴着黑色礼帽、披着旅行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刚刚摘下帽子,酒保便认出了这位老主顾,那是《英国佬》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酒保一见亚瑟,立刻挺了挺身子,把手上订货单放在一边,笑着抬手打招呼。
“黑斯廷斯先生!”他从柜台后头探出半截身子:“我还以为您得等到圣诞节前,才肯从巴黎那边回来呢!”
亚瑟摘下手套,顺手将它拍在吧台上:“没办法,我这不是想念舰队街的灰尘了嘛。”
“您倒也真是……”酒保笑着回道:“您瞧瞧,伦敦的上流绅士哪个像您似的,这才刚到八月,就又往伦敦这鬼地方钻的?”
“我也不想这么早回来,但是嘛……”亚瑟撇了撇嘴,看起来颇为无奈:“强尼,你也知道的,我在白厅还挂着职务呢。”
“那还不好解决?”酒保笑呵呵地开口道:“白厅的那些书记官,哪个敢说自己没钱找人代过班?我之前听几个《观察家报》的记者和编辑说,其中还有不少吃空饷的,您和他们一比,那简直勤勉的过分。”
“你说的那都是议会改革前的事了。”亚瑟半开玩笑道:“现在白厅查的比从前严多了,虽然我不排除其他部门可能还有人是这么干的,毕竟像是财政部、大法官厅之类的部门,薪水都是动辄两百镑起步的。但是在内务部,尤其是警务系统,舍得钱找人代班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来几个。”
“或许吧。”酒保耸了耸肩,笑着打趣道:“但是您肯定属于手指头当中的一个。”
亚瑟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出声反驳,算是默认了。
不过,虽然他是警务系统当中少有的几位出得起钱请人代班的事务官,可对于亚瑟来说,这不是不得起钱的问题,而是舍不舍得放下权力的问题。
自1829年加入苏格兰场以来,他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能把警务系统牢牢握在手里吗?
现如今,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哪儿有拱手让出,交给别人享受的道理?
他看了眼门可罗雀的酒馆,开口问了句:“迪兹来了吗?”
“您是来找迪斯雷利先生的?”酒保一拍脑袋,大笑着开口道:“我早该想到的,他来老公鸡总不会是为了寻个清静地方看书的。您顺着楼梯去楼上吧,他在那间你们《英国佬》的专属包厢坐着呢。”
亚瑟点了点头,重新扣上帽子:“那我就上去了。”
“您慢走。”酒保朝他抬了抬下巴:“您和迪斯雷利先生稍等,消暑的啤酒待会儿就到。”
亚瑟轻声道了句谢,转身朝楼梯走去。
通往二楼的木梯有些陈旧,每踩一步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他走了没几步,便看见有一个包厢的门正虚掩着,门板上还贴着一张略显褪色的小纸条,上头写着——《英国佬》专属会谈室·非请勿入。
下头不知道什么人还帮忙潦草地补了一句——除非你是带着丑闻来的。
亚瑟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的人回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包厢不大,但却胜在私密安静。
两扇斜角天窗洒下柔和光线,一张旧书桌被摆在窗下,桌上摊着几份报纸和一迭刚写完的手稿。
马甲敞着一颗扣子的迪斯雷利正斜靠在椅背上,脚搁在桌子上,叼着雪茄吞云吐雾。
“我亲爱的亚瑟,你总算肯回来了。”迪斯雷利放下手中的稿子:“我还以为你是在巴黎谈得太顺利,所以打算顺便把法兰西的歌剧院一并收购了。”
亚瑟脱下帽子,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本杰明,至于这么挖苦我吗?我是去巴黎出差的,至于吃喝嫖赌的任务,那主要是由埃尔德和亚历山大负责的。”
“那你就没跟着沾沾光?”
“偶尔吧。”
“那不就行了?”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你、卡特先生、查尔斯、阿尔弗雷德等等,你们这帮家伙一到夏天全跑的没了影儿,不是在巴黎莺歌燕舞,就是在布莱顿享受海滨生活。可我呢?我只能陷在满是油墨味的选票堆里和辉格党人肉搏。”
“行了,起码你肉搏赢了。”亚瑟开玩笑道:“你得想想你的对手,他同样忙活了一个夏天,同样为选战砸了大钱,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把下院的席位从你屁股底下抢走。”
“哼,他当然抢不走。”迪斯雷利吸了口雪茄,把脚从桌上收了回来:“因为我的屁股底下坐着的可不止是椅子,多亏你们这帮家伙还算有良心,在外出度假前轮番把各种替我说好话的社评都写好了,接下来我只要按部就班的投广告、放风声、办演讲,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亚瑟从桌边拿起一份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迪斯雷利的漫画肖像:“最近一个月你的名字在咱们旗下杂志出现的频率,简直都快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还多,我可不想让读者误以为咱们办的是什么宗教刊物。”
“抱歉,亚瑟,我可不这么觉得。”迪斯雷利一挑眉毛:“再说了,最近一个月伦敦最火的名字可不是我本杰明·迪斯雷利,而是墨尔本夫人。”
“墨尔本夫人?”亚瑟愣了一下:“你说的是墨尔本子爵的母亲老墨尔本夫人?还是说,伦敦的记者最近没什么新闻可发,所以又把墨尔本子爵和他亡妻那点破事重新拿出来炒冷饭了?”
“不不不……”迪斯雷利把报纸往前一推,指着头版那一行斜体印刷字念道:“据消息人士透露,女王陛下已经找到了一个除了名分之外的丈夫——不是坐在她的床边,而是坐在她的枢密院。瞧瞧,《讽刺家》前天刚发的。”
“见鬼。”亚瑟一只手按在额前:“这种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讽刺家》的巴纳德·格里高利先生又想进去蹲监狱了吗?”
“你说得就好像这不是你在白厅的熟人说出去的一样。”迪斯雷利挑了挑眉毛:“怎么,这篇文章不是你授意《讽刺家》发的?”
“我?”亚瑟满脸遗憾道:“本杰明,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都是聪明人,原来你把我想的那么蠢吗?一篇文章,同时得罪女王和首相,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说的也是,实际上我也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干……但是,你作为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如果到时候白金汉宫责难下来,你总得给他们解释,这段话是怎么溜进印刷机的。”迪斯雷利虽然没当过警察,但是他对老朋友亚瑟的工作还算了解:“毕竟苏格兰场对出版物是有执法权的,对吧?”
“苏格兰场是对图书出版有执法权,尤其是违禁清单里列明的那些政治、淫秽、煽动类书目。但《讽刺家》挂的是新闻刊号,所以别说下达禁令了,就连给他们开个公函质询都得向内务部备案。”
亚瑟盯着那份报纸,指尖轻敲桌面:“除非他们明着诽谤,点了女王陛下的全名,说她与首相关系不正当,或者用上那些在法律上被认定为不敬君主的词,苏格兰场才能光明正大的传唤他们。我敢打赌,就算我现在去把这帮人抓过来,他肯定也会狡辩说这段话只是在形容女王陛下与首相同心协力而已。”
迪斯雷利捏着下巴琢磨道:“这么说,这消息还真不是你对外放的?”
亚瑟听到迪斯雷利居然怀疑他,忍不住一撇嘴:“本杰明,就算我想往外放消息,《讽刺家》也绝对是不可能和我合作的。”
“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亚瑟翘着二郎腿,将那封报纸扔在桌上:“因为他们的创刊人兼主编巴纳德·格里高利先生上一次进监狱,就是我下令抓的。”
“他上次是犯的什么事?”
亚瑟摘下手套道:“还能是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格里高利在干什么生意。”
“我当然知道。”迪斯雷利哈哈大笑道:“可我听说他那次进去,是因为揭了哪位贵妇人的底?”
“本杰明,你说得太文雅,看的也太表面了。”亚瑟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的纽扣:“虽然起因是他揭了某位贵妇人的底,诽谤那位美丽夫人的私生活。但实际上,他之所以能那么快被定罪,主要是因为《讽刺家》自从创刊以来,长期攻讦托利党政治,对坎伯兰公爵和阿德莱德王后极尽奚落之能事。正好他那次被人家抓住了手脚,所以也就别怪法庭对他不宽容了。”
迪斯雷利嗤笑道:“格里高利估计以为他那套向报道对象寄送丑闻副本,威胁当事人不给钱就曝光的手段,是放在谁身上都能用的。在这方面,他甚至还不如海因里希·海涅聪明。至少海涅还知道,不能大摇大摆的在信里和受害者提钱的事,最多也就是塞两张账单暗示一下。不过……”
迪斯雷利盯着那张报纸,皱眉道:“现在看来,格里高利貌似并没有长记性,他之前进监狱蹲了多久?”
“三个月。”亚瑟打着了火:“其实,当时我们还联系到了其他受害者,如果所有人证人都愿意出面指控的话,格里高利怎么也得蹲上三五年。但是……你懂的,很多受害者先前都已经私下钱解决了,而且他们的那些丑闻,有的并非纯粹是胡编乱造,所以到了最后,实际上没有几个人愿意坐上证人席。”
“那就难怪了……”迪斯雷利从烟灰缸里捻灭了雪茄:“怪不得《讽刺家》里每每出现讽刺警察的漫画,警察的脸都和你长得那么像,原来是格里高利在找你的旧账。不过,这消息如果不是你放的,那是谁呢?约翰·康罗伊?肯特公爵夫人?还是其他哪个看不惯女王陛下和墨尔本子爵关系的人?”
迪斯雷利的猜测倒也不算离谱,毕竟现在的伦敦,如果要细数看墨尔本子爵不顺眼的人,那可实在是太多了。
肯辛顿宫双人组自然名列候选名单,而且他们俩也确实有这么做的胆量。
除此之外,也不能排除保守党方面的力量,毕竟他们的党魁罗伯特·皮尔爵士先前就表达过对于宫廷女官人选的不满,并且私下批评过女王的政治不成熟和墨尔本子爵的手段龌龊。
虽然以皮尔的性格,他应该不大可能玩散布小道消息这种阴招,但这不代表保守党内的其他人不会玩这一套。
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干了,皮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位保守党的新式领袖,并不是先前历代托利党领袖那样的传统保王派贵族,而是出身于工厂主家庭,从老罗伯特·皮尔爵士那代开始,他们家就是兰开夏郡数得着的纺织业巨头了。
正因如此,身为工业资产阶级的皮尔对于王权向来不感冒,甚至他在私下里谈及汉诺威家族的大部分王子时,还经常流露出轻蔑的态度,直言不讳的称呼他们为国家蛀虫。
倘若不是要顾虑党内保守派的态度,皮尔现在甚至都懒得去买白金汉宫的账。
亚瑟捻了捻指尖的火柴头,忽然抬起头看向迪斯雷利:“本杰明,你们保守党那边,有没有人可能放了这风?”
“我们?”迪斯雷利扬起眉毛,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亚瑟,你是不是在巴黎待久了,所以脑袋里都装满了法国人的共和遗毒?我们这帮高贵的保守党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和格里高利这种造谣生事的混账同流合污。”
“我可没说,放风的是你本人。”亚瑟坐在椅子上开口道:“但你也该清楚,皮尔有时候未必能控制他的部下,尤其是那些已经完全抛弃了乔治三世时期政治逻辑的新式议员们。”
(本章完)
第893章 设使舰队街无有我黑斯廷斯,不知当
第893章 设使舰队街无有我黑斯廷斯,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迪斯雷利听到亚瑟居然怀疑到保守党的头上,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干脆直接向亚瑟摊牌,将今天约亚瑟出来的意图和盘托出。
迪斯雷利开口道:“罢了,亚瑟,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今天我约你出来,是受了党内大人物的委托,虽然我也向他们明确表示过,你不大可能给女王陛下起那么没品的外号。但是,你也知道的,调查犯罪主要得从两个方向入手。第一,是看嫌疑人有没有犯罪动机。第二,是看嫌疑人有没有犯罪的能力。”
迪斯雷利没有把话说完,但亚瑟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按照构成犯罪的两项条件来看,他确实都完美符合。
因为不管亚瑟自己立场如何,他表现的有多么不争不抢,但是在外人的眼中,首相墨尔本子爵在女王身边的迅速走红确实威胁到了他在白金汉宫的地位。
不论如何,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都是在拉姆斯盖特事件和女王继位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国之干臣。
然而,在女王继位以后,他不止迅速遭到了疏远,甚至在职务上也没有发生太大变动。
虽然这一切都是亚瑟有意为之的结果,但是落在其他人的眼中,难免会猜测他对此心怀怨恨。
其次,论起对于舰队街的影响力,哪怕找遍整个大不列颠岛,恐怕都找不到几个比这位帝国出版董事会主席更强势的人物。
他率领的帝国出版董事会牢牢掌控着《英国佬》、《火》、《经济学人》以及《自然》,甚至还手握《泰晤士报》的三成股份。但凡是在英国文坛的后起之秀,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来没受到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照顾?
且不论《英国佬》的自己人,英格兰青年文学的三驾马车查尔斯·狄更斯、本杰明·迪斯雷利和埃尔德·卡特,以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本人。
单论这几年刚刚在英国文坛冒尖的那几位人物:
像是威廉·安斯沃思,他曾经因为财务问题不得不中断写作,因缘际会之下,他被布莱辛顿伯爵夫人介绍给了查尔斯·狄更斯,又被狄更斯引荐给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而在结识亚瑟爵士仅仅一个月之后,他便开始在《英国佬》上连载《罗克伍德》,并借此机会一炮而红。
而在《罗克伍德》完结之后,安斯沃斯又开始在《英国佬》开启了《杰克·谢泼德》的连载。
《威廉·安斯沃思先生肖像》爱尔兰画家丹尼尔·麦克利斯(与赛克斯夫人有染的那位爱尔兰画家)绘制于1834年
而这部小说正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开创的犯罪小说范畴,故事的主要内容便是描绘18世纪英国知名罪犯杰克·谢泼德的一生。而且根据安斯沃斯本人所说,亚瑟爵士在创作期间给予了他极大地帮助,亚瑟不仅与他分享了犯罪小说的创作经验,而且还动用手中的权限向他开放了杰克·谢泼德相关的历史犯罪档案,甚至还帮他与法国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先生牵线搭桥,让他透过维多克先生了解到了许多上个世纪的犯罪手法。
由于安斯沃斯受到亚瑟的影响实在太深,现如今的英国文坛甚至给他冠上了“亚瑟·西格玛第二”的诨号,而且根据安斯沃斯的态度来看,他本人不止不抵触这个称号,甚至还对此颇为自豪。
除此之外,现如今英国文坛最炙手可热的女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同样多受亚瑟爵士照顾。
早在伊丽莎白还籍籍无名的时候,亚瑟便已经在雪莱夫人的介绍下与这位下身瘫痪的女诗人结识了。
在亚瑟爵士1832年因枪伤在家静养期间,他完成的一大重要工作,便是替伊丽莎白整理出版了她翻译自古希腊作家埃斯库罗斯的译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以及她的首本诗集《炽天使》。
《伊丽莎白·巴雷特小姐(伊丽莎白·勃朗宁夫人)肖像》匈牙利画家卡罗伊·布罗基绘制于1840年代早期
而随着亚瑟在英国的地位水涨船高,许多从前他接触不到的人物也开始借着他的关系转投《英国佬》。
譬如说,皇家史官乔治·詹姆斯先生,这位在历史小说领域与埃尔德·卡特并驾齐驱的作家在过去三年中,已经通过帝国出版旗下出版社发行了包括《吉普赛人》、《千里挑一:或亨利四世时代》和《阿提拉》在内的多部小说。
《乔治·佩恩·雷恩斯福德·詹姆斯先生肖像》英国画家斯蒂芬·皮尔斯绘于1838年
或许正因为帝国出版声名太盛,亚瑟在英国文学界树立的金字招牌实在太闪耀,所以每每舰队街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真的很难不把亚瑟列入怀疑名单当中。
甚至于不仅仅是亚瑟,帝国出版的另一位董事迪斯雷利在保守党内同样受到了重点关注。
只不过在墨尔本夫人事件上,迪斯雷利的犯罪嫌疑确实比亚瑟小得多。
因为他虽然有犯罪的能力,但是却没有什么犯罪动机。
可亚瑟就不一样了,他既有能力又有动机,并且在那些真正了解亚瑟过往的人看来,亚瑟·黑斯廷斯这小伙子可从来都不是夫人小姐们口中的良善之辈。
不论是对于1832年议会改革暴乱的处置,还是担任驻俄文化参赞期间在高加索地区的贸然行动,金十字车站行动及罗伯特·卡利警官纪念仪式的组合拳,抑或是拉姆斯盖特事件中的率队闯入,或者哪怕仅仅考虑他与拿破仑的侄子、不安分的路易·波拿巴私交甚笃,都足以说明这小子的性格与温和、良善不沾边。
如果他在你的面前表现的温文尔雅,那只能说明他多少没把你放在眼里。
对待那些他真正看重的东西,亚瑟·黑斯廷斯下手向来挺黑。
正因如此,保守党大佬们,例如皮尔爵士和威灵顿公爵怀疑亚瑟可能因为心生不满,所以在舰队街搞事,也是有着充分理论依据的。
亚瑟听完迪斯雷利长篇大论的解释,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吐了个烟圈:“所以说,保守党团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迪斯雷利吐槽道:“当然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如果他们觉得你是外人,皮尔就不会派我来探你的口风,而是直接私底下找人来调查你了。”
迪斯雷利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追问道:“亚瑟,如果真是你干的,你就开口承认了吧。至少我还能帮你想想法子,如果那帮人真要追究,皮尔那边我帮你应付着。但是威灵顿公爵那边……罢了,就算真是你干的,我回去也说和你没关系。但是你要和我保证,这阵子先消停点,等这次的风波先过去。”
亚瑟挑眉问道:“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皮尔和威灵顿公爵还打算追究我的责任似的?这次的事情出了以后,保守党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高兴?他们当然高兴了。”迪斯雷利看起来对于党内的部分人嗤之以鼻:“高兴地恨不能跳起来跺脚,既不用担责任,又可以攻击墨尔本子爵。亚瑟,你可千万别被他们当枪使,马前卒的事情少做,那对你没什么好处。”
亚瑟知道迪斯雷利确实是在替他担心,因此便也不再对他的欧洲之行遮遮掩掩。
他端起刚刚送到的啤酒杯灌了一口:“我确实觉得墨尔本子爵与女王陛下之间的关系稍显亲近,不论是出于维护女王陛下清誉的角度,还是出于党派平衡的考虑,他们之间都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本杰明,你知道我的个性,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我没必要去选择最坏的那种。”
“喔?”迪斯雷利来了兴趣:“你是说,墨尔本夫人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但是你做了点别的事情?”
亚瑟点了点头道:“我到巴黎出差之余,还去了趟布鲁塞尔,在比利时视察了一下咱们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项目进展。顺带着,还去拉肯宫拜访了尊敬的利奥波德陛下。”
“电报项目?利奥波德?”迪斯雷利一听到这儿,顿时感觉肩头沉甸甸的债务减轻了许多,就连语气也轻快了:“难不成……”
“没错,上周比利时政府正式确定发行新一期的铁路建设公债,总额1200万法郎,其中1000万法郎用于铁路建设,200万法郎用于铁路相关配套设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下月初利奥波德完成对英国的国事访问后,比利时政府便会对外宣布这一消息。”
“200万法郎?!”迪斯雷利闻言拍案而起,他只感觉浑身发抖,小腿肚子转筋:“也就是说,将近十万英镑?”
亚瑟抬起手示意他坐下:“先别急着激动,本杰明。首先,这200万法郎并不是全部能落在咱们的手上,我简单算了一下,最后能落实在电报项目上的只有六成左右……”
“六成?!”迪斯雷利嘴都差点笑歪了:“我的上帝!这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即便抛去各项建设费用和人力成本,咱们起码也能拿到接近两万镑的利润吧?”
“嗯……”亚瑟出声提醒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迪斯雷利闻言,已经开始畅想泡在浴缸里数钞票的日子了:“我的上帝啊!让我想想,我是不是该重新买栋房子了……”
“你就不想着先把外债还了吗?”
“还债?让他们来威斯敏斯特宫找我要!”迪斯雷利瞪着眼睛一拍胸脯:“要是这时候把债还了,那我在陶尔哈姆莱茨不是白胜选了吗?”
亚瑟闻言,倒也没有深究迪斯雷利奇特的脑回路,但他还是又提醒了一遍:“别高兴的太早,本杰明。即便你想换房子,最起码也要保证利奥波德访英期间别出意外。”
“出意外?他能出什么意外?”迪斯雷利往椅子上一趟:“堂堂比利时国王,他的安全自有比利时政府负责。就算他来了英国,他的安全保卫工作也是近卫骑兵和苏格兰场的职责,这和……”
迪斯雷利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出了不对,他沉默了一会儿,狐疑着问道:“亚瑟,你该不会收到了什么刺杀利奥波德的情报吧?”
“那倒没有,这位比利时国王比不上法国的路易·菲利普,恨他的人没有那么多。”亚瑟掰着手指头数道:“如果这次来的是路易·菲利普,那苏格兰场可能确实要倒霉了。他登基到现在才七年的时间,但针对他的刺杀案好像都出了五六起了。我听巴黎那边说,前年共和派策划的那起发生在圣安托尼大街的刺杀差点得手,25根枪管发射了超过400发子弹,虽然路易·菲利普逃过一劫,但陪同出行的莫蒂埃元帅和其他18人当场死亡。除此之外,还有22人受伤。”
《1835年7月28日刺杀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地狱机关枪”》现藏于巴黎国家档案博物馆
迪斯雷利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法国佬的手段还是太残暴了。”
岂料亚瑟闻言摆手道:“这也不能归罪于法国佬,毕竟刺客是个意大利裔的科西嘉共和分子朱塞佩·菲耶斯奇。”
“意大利裔的科西嘉共和分子?”迪斯雷利闻言愣了半晌:“亚瑟,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不过倒也不怪迪斯雷利会多想,毕竟这三个身份迭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难免会让人联想起某个让英国人深恶痛绝的矮子。
亚瑟摆手道:“我没有暗示,只是就事论事。不过,虽然利奥波德访英用不着太担心刺杀问题,但是如果有的事项安排不妥当,咱们的订单随时都有可能告吹。”
“你指的是?”
“我在布鲁塞尔期间,那位尊贵的陛下把他的侄子引荐给了我,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阿尔伯特,一个非常出色的小伙子。相貌英俊、性格沉稳、好学上进,除此之外,他还是《英国佬》的忠实读者,十分认同我在哥廷根大学任职时的治学理念。”
迪斯雷利皱眉听着亚瑟对阿尔伯特的吹捧:“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什么?把他引荐给哪位好这一口的贵族夫人吗?”
“不不不,本杰明,别那么肤浅,他不擅长和女士们打交道,你到时候别为难人家。”亚瑟笑着开口道:“与之相反,我希望你能把他引荐给你们保守党的列位大人物们,教教他该怎么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的身上……有……某些法国恶习?”
“那倒没有,但是我觉得,作为英国女王潜在的夫婿,他有必要提前熟悉一下他未来的工作环境。”
“女王未来的夫婿?!”迪斯雷利闻言瞪大了眼睛:“你……亚瑟,你说的不出意外,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不然呢?”亚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你以为比利时人的一百二十万法郎很好挣吗?”
迪斯雷利闻言惊得连忙拒绝:“我……我的老天!他妈的,亚瑟,早先咱们也就是卖卖书,搞搞地下出版,后来有了点实力,也就是通过股票和电报赚钱。我真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你都开始惦记上人口生意了!格莱斯顿,那个砍柴的,他们家族也就是卖卖黑奴,可是你……上帝啊!这事要是办砸了,你连印度都别想去!”
亚瑟看见迪斯雷利这个激动的模样,只得先将他从前参与过贩卖青年意大利的事情压下去。
“本杰明,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你难道觉得科堡的阿尔伯特对于女王来说是个很坏的选择吗?”
“他坏不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亚瑟,你怎么能对利奥波德承诺这种事情?”
亚瑟当然没有对利奥波德有过承诺,但是由于担心迪斯雷利出工不出力,他还是决定先给这犹太小子上点压力:“那能怎么办呢?本杰明,那可是一百二十万法郎啊!你和赛克斯夫人那两千英镑,五万法郎都差点把你给毁了,一百二十万都够毁你24次了。”
“一百二十万……”迪斯雷利刚准备发怒,可是听到这个数字转瞬又冷静了下来:“说的也是……这种生意总归不是那么常见的……”
想到这里,迪斯雷利一咬牙一跺脚,他把心一横道:“操,不管了!都到这一步了,后悔也没用?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打算让皮尔他们支持阿尔伯特成为王夫吗?”
亚瑟见到迪斯雷利接招,顿时满脸笑容:“皮尔爵士他们自有主见,最终阿尔伯特能否得到他们的支持,还是得看自己的努力程度。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向他们展示一下阿尔伯特成为王夫的种种好处。”
“譬如说呢?”
“譬如说?”亚瑟清了清嗓子:“譬如说,我们可以先从女王成婚的必要性入手。毕竟他们应该也知道,女王现在还没有任何子嗣,如果,我是说如果,一旦她发生些不必要的意外,那按照继承顺序,坎伯兰公爵,现在的汉诺威国王恩斯特一世,可就要戴上大不列颠的王冠了。”
(本章完)
第894章 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配来卡尔顿
第894章 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配来卡尔顿俱乐部开会?
不列颠的夏日阳光很少能真正驱走伦敦的湿意,但圣詹姆士街,这条通往权贵心脏的街道,却永远是干燥整洁的。
毕竟,从白金汉宫通往议会的每一辆马车,都绕不开这条街,而上流绅士的皮靴和车轱辘最怕的,就是泥泞了。
卡尔顿俱乐部今日安静如常,作为保守党选举委员会的所在地,八月从来都不是卡尔顿最热闹的时节。
那些上院的阁下们,不是返乡度假,就是去了温莎。
刚刚当选为下院议员的保守党后浪们也在选战结束后,终于捞到了撒欢的机会。
从七月底持续到八月初的选战可把他们憋坏了,不是连天加夜的撰写竞选演讲,就是在选民的面前摆出道德楷模的做派。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终于可以逮着机会干点坏事了。
当然,前提是别让舰队街发现。
因此,离开伦敦也就成了大多数人的不二之选。
不过,虽然许多人都不在伦敦,而保守党作为在野党,也无需承担什么政府职责,但这依然不妨碍某些将政治前途与国家命运视为奋斗目标的保守党大佬照常来到卡尔顿俱乐部打卡。
高窗外洒进的光线在阅读室的雕地毯上拉出长影,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几位保守党的老绅士散落于壁炉与雪利酒柜之间,他们不是半躺在扶手椅上翻阅着报纸,就是嘴里叼着烟斗在房间里踱步。
“所以,我们这次大选虽然夺回了不少席位,却依然得坐在这屋子里喝冷酒?”
林德赫斯特勋爵放下《泰晤士报》,向皮尔投来一记揶揄的眼神。
《第一代林德赫斯特男爵肖像》英国画家费利克斯·罗格绘于1836年
皮尔没有接茬,他只是站在窗边,一边默默听着党务秘书弗朗西斯·博纳姆低声汇报补选的账目,一边用拇指轻轻搓动怀表链条。
林德赫斯特勋爵看到皮尔不搭理他,于是又多嘴补了一句:“我猜墨尔本现在肯定正在白金汉宫喝红茶,还是女王亲手斟的那种。”
这句话让阅读室里的几个脑袋都动了动。
威灵顿公爵放下单片眼镜,把报纸迭好,开口道:“差不多得了,约翰,有什么不满意的,别把女王陛下扯进来。”
林德赫斯特勋爵听到威灵顿公爵发话,于是只得摆手作罢:“好吧,阁下,不过你对此怎么看呢?女王陛下看起来很欣赏她的首相,甚至过于欣赏了。”
“年轻,孤立,刚登基,所以不成熟。”脾气温厚的阿伯丁伯爵听出了林德赫斯特伯爵话语中的火药味,他连忙上来打圆场道:“她暂时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君主,不过至少在18岁这个年纪,她表现的倒也不算特别差。”
“说得真漂亮。”因为爱尔兰教会问题叛出辉格党的斯坦利勋爵坐在壁炉旁,正把一根雪茄从银盒中抽出:“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学墨尔本,选一个温和可亲的老头儿,每天去宫里给她讲睡前故事吗?”
威灵顿公爵眼见着他们好像要对女王群起而攻之了,于是站起身道:“适可而止吧,诸位阁下。相较于关心女王陛下喜欢听什么故事,我们不如把精力放在如何解决辉格党给政府带来的不利影响上。”
语罢,老公爵还下意识的将话题抛给了他最信任的盟友:“你说是吧?罗伯特。”
皮尔听到威灵顿公爵叫他,也不得不先打断了党务秘书的汇报,转而安抚起了这帮在保守党内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就这次大选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处境不算太糟糕,至少远比五年前要好。虽然辉格党这次拿下了344席,但是考虑到其中有接近六十席其实是来自他们的盟友,那些改革激进派和爱尔兰的奥康奈尔派的。因此,实际上,他们牢牢掌控的席位只有284个。反观我们这一侧,这一次我们拿下了314席,如果仅就席位数量来看,我们已经完成了对辉格党的反超。换而言之,在这次大选结束之后,我们已经基本确保了,辉格党将不再能在下院为所欲为了。”
林德赫斯特勋爵闻言大笑道:“我觉得这不是最值得高兴的,如果论起这次大选里最可乐的事是什么,那莫过于帕麦斯顿丢掉了他在剑桥大学的席位。”
正在埋头看报的几个老头听到这段话,也禁不住把脑袋往报纸下方缩了缩。
看得出来,大伙儿都在偷笑。
其实按理说,像帕麦斯顿这样的贵族,是完全不用累死累活的去参加选战的。
毕竟贵族嘛,就应该高高的坐在上院发号施令。
但是,奈何帕麦斯顿的贵族爵位是爱尔兰的。
爱尔兰贵族在政治权利方面,完全比不上英格兰贵族和1801年后获封的联合王国贵族,并不是每一位爱尔兰贵族都可以获得上院席位的。
根据1801年的《英爱联合法案》规定,爱尔兰贵族需要选出28位代表进入上院,虽然这些代表拥有终身任期,但是这个席位不能世袭。每当有一位爱尔兰代表去世,爱尔兰贵族便会投票选出继任者。
当然,爱尔兰贵族倒也不用抱怨自己被区别对待,因为苏格兰贵族的上院席位比爱尔兰更少。
根据1707年的《英苏联合法案》规定,每当召开新议会,苏格兰贵族需要再选出16位代表进入上院。并且,苏格兰贵族代表的任期并非终身,而是每次大选都要重新轮换。
而现如今,帕麦斯顿子爵既非上院的爱尔兰贵族代表,又在下院大选中丢掉了他在剑桥大学的选区,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既没有资格在下院落座,又无权在上院发言,更没有担任大臣的合法性来源。
在英国议会政治制度的框架内,这也就意味着帕麦斯顿子爵虽然依旧是墨尔本内阁的外交大臣,但他实际上已经不能再在下院发言、答辩或者推动任何法案,哪怕是到下院答复与外交有关的例行事务都不行。
简而言之,他成了一个哑巴大臣。
“我看他迟早得找个安全的选区补选。”斯坦利勋爵眯着眼,慢悠悠地点着了雪茄:“如果墨尔本舍不得他,那就只能去给他找个温顺的口袋选区,哪怕是康沃尔的村子也行。”
“你以为他不想?”林德赫斯特勋爵翘着二郎腿腿,一脸的幸灾乐祸:“我听说他原本想要去南安普敦,结果那边当选的辉格党议员提前跟选民表了态,说自己绝不接受被取代。你说他堂堂外交大臣、贵族子弟,居然还要低声下气去求那个地方小律师,这像话吗?”
众人闻言哄笑一堂。
不过皮尔却没有林德赫斯特勋爵那么乐观,他开口道:“诸位阁下先别急着高兴,我今天召各位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帕麦斯顿最后多半会去汉普郡补选,那里是帕麦斯顿家族的传统影响地区,几乎每年议会闭幕期间,他都会宴请当地乡绅,与他们一同在家族庄园狩猎。而且,我已经收到可靠消息,辉格党内部已经说服汉普郡的下院议员乔治·普雷福伊-杰尔瓦斯辞去议席,按照时间推算,8月底应该就会在汉普郡举行补选了。”
林德赫斯特勋爵对于这个安排并不意外:“动作倒是挺快,辉格党给杰尔瓦斯许了什么好处,居然能让他辞的这么痛快。”
皮尔背着手踱步,他摇了摇头:“具体什么好处目前没人清楚,不过无外乎就是那些东西,比如说两千英镑加上某个地方职务的保荐。或者,只是单纯的还人情债也说不定呢。毕竟杰尔瓦斯在1820年的那次选举中,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当选为汉普郡议员的。那个议席原本就是帕麦斯顿让他代为保管的,如今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皮尔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那么,诸位阁下,有没有谁手里有合适的人选?我不是说那种只会上台背演讲稿的小子,而是真正能在汉普郡补选里搅浑这一池水的家伙。虽然我不认为有谁能在汉普郡击败帕麦斯顿,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办到了,那墨尔本就得考虑换一个外交大臣了。”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
阿伯丁伯爵摸了摸下巴,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心中有几个人选,但又这些人选又没有稳妥到能让他轻易出口的地步。
斯坦利勋爵皱着眉,半张着嘴,像是在从脑海中查找通讯录。如果要问这房间里谁最想看帕麦斯顿和墨尔本出糗,那绝对是他这个和辉格党团彻底闹翻的老辉格党人了。
林德赫斯特勋爵搜肠刮肚的考虑了一番,最终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太迟了,皮尔。如果早知道帕麦斯顿会丢掉剑桥的席位,咱们当初就用不着那么急着把迪斯雷利派出去。单论搅局者这个角色,再没有人能比那小伙子更合适了。”
皮尔可不相信他的鬼话。
谁不知道迪斯雷利是他林德赫斯特亲信中的亲信,那犹太小子可是曾经给他当过私人秘书的,而且据说他们俩貌似还都与赛克斯夫人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们俩也正是通过那个女人搭上线的。
对于这种亲信,林德赫斯特怎么可能会舍得把他派去一个没什么希望的选区,仅仅只是为了恶心帕麦斯顿一下。
皮尔自认他已经算是英国政客里最大公无私的那种了,可是假使他有一个类似的亲信,譬如说亚瑟终于想通了,愿意加入保守党了,那皮尔扪心自问,他是绝对舍不得把他派往那种十死无生的选区。
因为那不止会让双方心生罅隙,而且还会耽误他好几年从事实务的时间。
在皮尔看来,真正的人才是不应该把心思用在研究如何拉选票上的。
不过皮尔看到前任大法官林德赫斯特勋爵如此照顾迪斯雷利、把他视为得意门生的模样,又忍不住暗自觉得好笑。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看,迪斯雷利的好友亚瑟,同样是另一位前任大法官布鲁厄姆勋爵的高徒。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林德赫斯特和布鲁厄姆两个人极其的不对付。
当年乔治四世和卡洛琳王后的离婚案,布鲁厄姆作为王后的辩护律师出庭,而时任英国副检察长林德赫斯特则是以国王辩护律师的身份与他对垒。
两个人都借着这桩案子扬名立万,为他们日后出任大法官奠定了基础,但是这两个人也因为这桩案子结了梁子。
这两个人在近二十年中,于废除奴隶制、选举制度和法院改革等多个议题上长期对立。
而在他俩进入上院后,贵族身份也没让他们俩的修养提高多少,二人在上院辩论中唇枪舌剑、互不买账的场景几乎已经常态化了。
尤其是1832年议会改革时,布鲁厄姆在上院声嘶力竭的演讲,为议会改革的必要性和合法性进行辩护,而同样精通法律议程的林德赫斯特则在上院采取了技术性反对的策略,通过分条否决、发言拖延等方式阻止《改革法案》通过。
布鲁厄姆爱拍桌子,林德赫斯特就学他拍桌子。
林德赫斯特喜欢把眼镜推上鼻梁,布鲁厄姆就学他推眼镜讽刺他。
布鲁厄姆私下里经常骂林德赫斯特“是穿着法官黑袍的蛇,是唐宁街的走狗”,而林德赫斯特则在酒会上讥讽布鲁厄姆“即使不穿法官黑袍,也仍然像是舞台上的小丑”。
总而言之,怎么说呢……
他们俩的关系还挺复杂的。
因为布鲁厄姆在辉格党失势,并卸任大法官之后,曾经有不少他的政敌趁机放出风来,在报纸上暗示布鲁厄姆曾滥用职权、干预司法公正。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林德赫斯特可能会趁机落井下石,踩老对手一脚。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林德赫斯特看到有人在上院借此攻击布鲁厄姆的时候,居然冷淡地替布鲁厄姆辩护说:“这些论断没有实据,上院辩论不宜捕风捉影。”
然而,布鲁厄姆貌似对老对头的辩护并不领情。
他当时气的直跳脚,说林德赫斯特虚伪、狡猾,明明暗中操控了一切,却还在这里装好人。
当然了,那些攻击布鲁厄姆的舆论背后究竟有没有林德赫斯特的推波助澜,除了当事人以外恐怕没人清楚。
但假如林德赫斯特是真心实意在为布鲁厄姆说好话的话,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这究竟是老对手的惺惺相惜,还是他的私人秘书迪斯雷利由于好友亚瑟的缘故,给林德赫斯特吹了“枕边风”。
皮尔想到这儿,忽然抬起头问道:“说起来……约翰,我前几天托你转达的事……迪斯雷利那边,有什么回信吗?”
林德赫斯特正在用指尖弹着雪茄灰,他听见皮尔的问话,眉头一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问起这个。
“我嘱咐过了,只不过他还没回我。那小子上周忽然神秘兮兮地跑去了牛津郡,说是去参加弗朗西斯·赛克斯爵士举办的基督慈善会晚宴去了,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皮尔闻言,微微皱眉:“所以,他还没去拜访亚瑟?”
林德赫斯特耸了耸肩:“我只能说,他答应会去试探口风,但他打算怎么个试法,那可就要看他那颗时而灵光、时而冒烟的脑袋想到什么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尔顿俱乐部的门便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一个年轻的身影半带雀跃地跨了进来,紧接着,马靴踏在地板上的响声从走廊传来,像鼓点一样迅速靠近。
门口的侍从刚要拦他,便被那张雀跃又自信的面孔唬住了。
迪斯雷利一边脱手套一边扬声道:“你们猜谁回来了?”
话音未落,卡尔顿俱乐部厚重的阅览室大门便被他“咯哒”一声推开了:“我刚从布罗姆利回来,差点被邮马踢了下巴,不过……”
迪斯雷利话还没说完,便嗅到了阅览室里的空气不对。
戏谑与兴奋的笑意还没有爬满他脸颊,便在下一瞬彻底凝固。
他的目光绕过屋门边的雪利酒柜,掠过地毯、壁炉,最后定格在那几张熟得不能再熟、却很少在同一间屋子里集体出现的脸上。
威灵顿公爵、皮尔爵士、斯坦利勋爵、阿伯丁伯爵、林德赫斯特勋爵、埃伦伯勒伯爵、尊敬的亨利·古尔本阁下……
两位前首相、一位前邮政总局局长、一位前外交大臣和殖民地大臣、一位前大法官、一位前印度事务委员会主席、一位前财政大臣和内务大臣……
这里面最次的人,恐怕就是党务秘书、选举委员会负责人弗朗西斯·博纳姆了,但即便是这样的家伙,也能决定在下次选举给迪斯雷利拨多少钱助选。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迪斯雷利几乎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夸张的开场词、打趣的比喻、甚至可能派得上用场的押韵段子,可是此时此刻,这些金点子却全像是乌鸦似的飞出了天灵盖。
迪斯雷利终于意识到自己闯进了什么场合,就像是街头小贩不慎误入王宫似的,他脚下的步伐僵了一下,试图往左靠近酒柜,好像和酒柜站在一起,就能让自己这个前外交部政务次官显得不那么突兀似的。
“呃……阁下们……我不是……”迪斯雷利抬起帽子,结结巴巴地朝众人微微鞠躬:“我……我是来找林德赫斯特勋爵的。”
林德赫斯特看着他,忽然咧嘴笑了:“你不是没空回我消息吗?怎么消息没到,反倒先把人送到了?”
“我……原本是打算写封信的。”迪斯雷利心虚的笑了一下:“但我想着,既然已经知道了亚瑟的态度,就早点回报,也省得阁下们……费心了。”
(本章完)
第895章 你们帝国出版要发大财了!
第895章 你们帝国出版要发大财了!
“是吗?”林德赫斯特勋爵笑着冲迪斯雷利招了招手,示意他找个椅子坐下来说:“听上去,你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
迪斯雷利轻轻咳了一声,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双手交迭着放在膝盖上落座:“阁下,我带来了他的态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沉默。”
房间里顿时静了几秒。
皮尔盯着迪斯雷利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断这犹太小子有没有说谎:“他否认了?”
“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迪斯雷利小心谨慎的开口道:“不过,从我与他的谈话中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确实不知道‘墨尔本夫人’这个外号的来历,也不清楚舰队街这半个月来干了些什么。”
“这话我可不信。”斯坦利勋爵喷出一口烟雾:“他是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还是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说他能控制所有舰队街的笔杆子或许确实夸张了,但出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什么风都没收到呢?”
“是啊。”林德赫斯特勋爵翘着二郎腿道:“难不成他这半个月来一直躲在地窖里吗?”
“可能比躲在地窖里要好一点,但可能也差不多……”迪斯雷利的脑筋急速运转,他绞尽脑汁的盘算着究竟该如何把亚瑟从垃圾堆里摘出来:“亚瑟这半个月都在巴黎蹲着呢。”
“巴黎?”埃伦伯勒伯爵从报纸后探出脑袋:“那倒是合情合理。”
老好人阿伯丁伯爵也抬起头问道:“是去度假的吗?”
“差不多。”迪斯雷利故作迟疑地停顿了片刻,然后顺势接道:“准确地说,他是带着女王陛下的命令,去巴黎物色白金汉宫音乐会的演出者。”
迪斯雷利话音刚落,阅览室内的几位阁下顿时露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情。
“那这可真是伟大的国事任命。”
“我猜他是不是还顺便在巴黎的时装店里帮女王挑了几条边蕾丝的手帕?”
“又是钢琴,又是音乐会的……”埃伦伯勒伯爵抖了抖报纸:“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整天想的尽是舞会和玩乐的事情。”
威灵顿公爵听到他们又开始对王室指指点点,这位王室忠臣顿时有些看不下去了:“我说了,诸位阁下……”
岂料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向来对女王态度冷淡的皮尔居然一反常态地出声打断了他们:“办场音乐会而已,我倒是能理解。”
林德赫斯特勋爵闻言有些意外:“喔?罗伯特,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皮尔看了他们一眼:“陛下今年才十八岁,刚从肯辛顿那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放出来,正处于看什么都新鲜的阶段。而且,相较于办音乐会,难道你们更希望她把注意力放在内阁公报、预算审议和工人罢工的报告上吗?”
屋里坐着的都是在英国政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家伙了,皮尔的言外之意他们当然明白。
喜欢办音乐会的君主总要好过喜欢盯着议会和财政预算的君主,与前者相比,后者才是真正的麻烦。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拥护王室的威灵顿公爵也不能否认。
当然了,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老公爵还是更希望出现一位强而有力、英明神武的英国国王。
如果国王真的有那种水平,并且他也有意愿完全掌控这个国家的话,铁杆保王党威灵顿公爵倒也不介意带头推动“大政奉还”。
但是,仅就目前看来,那个叫维多利亚的小姑娘暂时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
林德赫斯特勋爵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我宁可女王陛下把精力放在钢琴上。”
迪斯雷利趁势补了一句:“事实上,亚瑟这趟巴黎之行……也不仅仅是为了钢琴手的事情。”
皮尔挑了挑眉,打开酒柜倒了杯雪莉:“我就知道。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他要是只是为了办这点小事亲自跑一趟巴黎,那泰晤士河就得倒着流了。”
威灵顿公爵一脸正色道:“那他还干了些什么?”
“呃……”迪斯雷利故作犹豫地动了动嘴唇:“这事……其实他自己也没跟我说太细。”
“说重点。”皮尔将酒杯放在迪斯雷利面前,语气不容拒绝。
“好吧。”迪斯雷利苦笑道:“他还顺带……去了趟布鲁塞尔。”
布鲁塞尔这个地名刚刚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迪斯雷利身上。
“他去比利时干什么?”
“据我所知……”迪斯雷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是为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业务。”
林德赫斯特勋爵打了个哈欠:“本杰明,你知道你自己撒谎上脸吗?”
迪斯雷利闻言脸红道:“阁下,我还没说完呢。虽然亚瑟去布鲁塞尔是为了比利时的电报业务,但拉肯宫方面想找他谈的可不仅仅是一两条电报线。利奥波德把他的侄子阿尔伯特介绍给了亚瑟,而且诸位阁下想必也知道,利奥波德这个月月底有访英的行程吧?”
“啧,啧,啧。”林德赫斯特勋爵带着一点夸张的音调摇了摇头:“我就知道那个比利时国王不安好心。”
“他自从1831年登基以来,哪次访英不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埃伦伯勒伯爵不紧不慢地放下报纸:“只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不是自己冲在前面,而是拐个弯儿的想走通女王陛下的身边人。”
担任过外交大臣的阿伯丁伯爵也不喜欢比利时人的手段:“利奥波德既想当贵族,又想做商人。既想讨好伦敦,又想抱住巴黎的大腿,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不找他的姐妹,肯特公爵夫人在女儿的婚姻问题上不是更有发言权吗?”
对肯辛顿宫有所了解的威灵顿公爵闻言咳嗽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吗?女王和她的母亲闹翻了,我听格雷维尔说,她们母女俩因为康罗伊的封赏问题,最近又在打冷战。”
“阿尔伯特那小子我去年倒是在温莎见过一次。”斯坦利勋爵回忆道:“算是个规矩的贵族青年,看起来没什么让人讨厌的地方,但貌似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长处……”
皮尔的眉毛却微微蹙起,他转向迪斯雷利:“亚瑟有没有答应比利时人什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迪斯雷利果断摇头道:“我当时不在场,而且他本人也没透露谈话的细节。”
“这好办。”林德赫斯特插话道:“只要看看接下来几个月比利时的电报建设进展如何、政府拨款顺利不顺利、新项目的批文放不放下去就知道了。这种事情,看报纸就能知道,都用不着特意往比利时那边安插眼线。”
与亚瑟接触不多的斯坦利勋爵皱眉道:“黑斯廷斯应该不会蠢到亲自收钱吧?”
“他当然不蠢。”皮尔点评道:“不过他的胆子比你预想的要大得多。”
“行了。”威灵顿公爵抬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地板:“光盯着黑斯廷斯那小伙子有什么用呢?问题的关键,不在他,而在女王陛下。你们怎么看呢,女王陛下的婚事?如果她真的铁了心要选科堡家的人,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皮尔闻言反问道:“您还是支持坎伯兰公爵的儿子乔治吗?”
“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威灵顿公爵开口道:“一位正统的英格兰国教青年,受过良好的教育,同为汉诺威王室出身,并且还是汉诺威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女王能和她的堂亲乔治结婚,那英国与汉诺威王国就能重组共主邦联。而且从陆军建设和维持欧洲大陆影响力的角度考虑,汉诺威的地理位置和优良兵源对于我们也是非常重要的。”
说到这里,威灵顿公爵停顿了一下:“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论女王陛下最后选择谁,我都会支持她的决定。”
威灵顿公爵的话音刚落,林德赫斯特勋爵便轻轻嗤笑了一声。
“阁下,您刚才那番高论,听起来的确很合理。”他慢悠悠地从雪茄盒里挑出一根,捏在指间,顿了一拍:“不过我斗胆提醒一句,政治嘛,不能光看血统、信仰和兵源。”
皮尔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了。
林德赫斯特轻轻一叩雪茄盒盖:“坎伯兰公爵的儿子乔治,确实算得上是王室嫡系,而且他也刚刚在汉诺威王国被封为他父亲的摄政王。但如果我没记错……坎伯兰公爵上任汉诺威国王还不到一个月,就中止了1833年那部汉诺威宪法的效力。”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了。
“那部宪法可是他哥哥威廉四世御批的。”立场相对温和的阿伯丁伯爵皱了皱眉头:“而他废宪理由不过是‘汉诺威不需要议会式的王国’,连法定程序都不走。”
“是啊。”林德赫斯特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现在倒好,这位国王自己在汉诺威搞专制复辟,转头又要把儿子送来做英国王夫。您说,如果这消息放出去,到时候会在国内激起什么样的声浪?伦敦人虽然不像巴黎人那样激进,但总归是比汉诺威人难管多了。上一次议会改革暴动,中枪的是我们可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但这一次如果再把他拉出来挡枪,恐怕就要寒了他的心了吧?”
迪斯雷利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看起来似乎不敢介入各位阁下们的争吵。
但实际上,他早就料到林德赫斯特勋爵会出声反对女王与坎伯兰一家联姻了。
没办法,谁让坎伯兰公爵曾经在林德赫斯特勋爵举办的宴会上羞辱过林德赫斯特夫人呢?
斯坦利勋爵沉吟道:“哪怕不考虑双方联姻可能带来的政治风险,单是从感情的角度考虑,女王陛下貌似对坎伯兰一家也没什么好感。我听说先前女王陛下曾经请求坎伯兰公爵让出他在圣詹姆士宫的套间给肯特公爵夫人居住,但是被坎伯兰公爵一口回绝了,而且他貌似还劝说了他的两个弟弟苏塞克斯公爵和剑桥公爵同样拒绝女王陛下的请求。”
阿伯丁勋爵点头:“就像咱们之前说的那样,女王陛下最好对政事不感兴趣,而她的丈夫应该也能有同样的习惯。从这一点来看,坎伯兰公爵一家并不合适。况且女王陛下最终想要选择谁,我们是没有决定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能稳住像阿尔伯特这样的潜在候选人,也许是最合适的折中方案。”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连忙开口附和道:“诸位阁下,我并非热衷于大谈联姻哲学。但是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量,阿尔伯特有德意志系的背景,有与比利时的外交联通性,而且从有关他的报道来看,也不像是那些小国王子那般毫无底线。如果他月底陪同利奥波德访英,我们至少可以先掌握一个接触点。”
皮尔看见迪斯雷利居然在这时候开口,忍不住笑着问道:“我亲爱的迪斯雷利先生,你刚刚这段话确定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吗?”
迪斯雷利心中一凛,但脸上依然强装镇定:“当然,阁下,我所有的话都是发自真心。况且,如果咱们不先去接触阿尔伯特,到时候让辉格党抢先,那可就……”
“你最好是。”皮尔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不过,不可否认,他不是最差的选择。虽说他的背景与比利时有些牵连,但最起码他在英国势单力孤,所以凭他的关系网,也不太可能存在过多的政治野心。”
迪斯雷利抢先接话道:“如果我们能够先从人际关系、媒体和舆论层面渗透他,让他觉得保守党是他在英格兰的靠山,也许他就不会轻易被自由主义裹挟了。”
林德赫斯特勋爵点头赞许,他对于迪斯雷利的回答非常满意:“这倒是务实的看法。既然我们不能选出全然完美的王夫,那不如先与所有潜在的王夫建立好关系。如此一来,即便女王最终倾向他,也不至于让我们显得太被动。”
斯坦利勋爵对于这个人选还有些疑虑:“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还是得先看看阿尔伯特是否有心。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与保守党势不两立,那我们就只能换个地方下注了。月底利奥波德要访英,假使到时候真的如你们指出的那般,阿尔伯特陪同前来,这就是大好的机会。如果他对我们并不反感,那就我们就得抢在辉格党前面,在伦敦的社交圈子里结交阿尔伯特,通过报纸树立他传统的媒体形象,让他看起来不会太亲近那些改革派势力。”
埃伦伯勒伯爵也点头道:“新朋友未必会立刻成为盟友,但最不济我们也要让他明白,不和我们为敌是他更稳妥的选择。”
林德赫斯特勋爵赞同道:“不错。月底利奥波德访英那几天,是我们的窗口期。如果我们在那几天里能制造几场公众接触、社交宴会,先在舆论场把他塑成中立有礼的潜在王夫形象,那到时候即便是为了维护好英国民众对他的好印象,阿尔伯特也得和我们保持融洽关系。”
威灵顿公爵看到所有人都这么有干劲,于是也不再继续坚持了,他开口道:“那我去联系一下康宁汉姆侯爵吧,看看到时候宫务大臣办公室那边,能不能在官方程序中间给我们留出一点空间。”
身为党魁的皮尔看到这些保守党的一方诸侯们都已经有了定见,于是也不再多嘴,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迪斯雷利的身上:“迪兹。”
“阁下?”心里有鬼的迪斯雷利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皮尔笑着举杯道:“你刚才那番陈词,说得可真漂亮。真叫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在为王室的未来操心,还是在为哪位老朋友布道。”
迪斯雷利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阁下,您太抬举我了。我的忠诚与忧虑,全都归于国家与王室。”
“很好。”皮尔举杯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既然帝国出版公司掌握着舰队街五分之一的版面,我想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明白,媒体有能力决定王夫在公众心中该是什么模样,甚至比他自己更有能力。因此,我相信你肯定不会介意,在月底的那几天里,帝国出版能够在旗下的杂志上,适时地发表几篇有风度、有深度、有保守主义风骨的专栏文章,对吧?”
迪斯雷利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他点了点头,微微欠身道:“阁下,帝国出版向来以捍卫英国传统为己任。虽然我无法代表公司董事会的集体智慧,但我相信,如果未来的王夫也能体现我们的价值观,舰队街的大多数编辑都会乐意为他写几句漂亮话的。”
皮尔轻轻一笑,将杯中的雪莉酒一饮而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就提前预祝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在比利时的电报项目推进顺利了。”
(本章完)
第896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有的人不是
第896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有的人不是
温莎的八月,燥热的暑气渐退,但空气中却还带着几分潮湿。
按照以往的惯例,刚刚用完早餐的维多利亚本该休息一会儿,然后才会前往书房办公。
但一封来自加拿大的急件,却打乱了她今天的计划。
她端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的听着墨尔本子爵的汇报,那支小巧的鹅毛笔在手中轻轻地旋转着,像是随时准备记下些什么。
“虽然达拉莫伯爵已经正式就任下加拿大总督,但在他今早的来信中,我们不难发现加拿大的形式并未好转。下加拿大议会的多数派继续以激烈言辞抨击政府,要求地区自治和责任政府。下加拿大反对派爱国者党领袖路易-约瑟夫·帕皮诺频频召集民众集会,号召民众抵制所有不列颠输入下加拿大的商品,其煽动性言辞甚至已经影响到部分农户,令他们拒绝缴纳税捐……”
墨尔本子爵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维多利亚,耐心的为他解释道:“陛下,这位帕皮诺就是下加拿大人所谓的人民领袖,他的追随者多为法裔加拿大人,这帮人的心结主要在于下加拿大原本是法国的殖民地,直到1760年沃尔夫将军攻克魁北克,那里才归于不列颠。”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抬笔记下了这一点:“1760年,沃尔夫将军……”
只不过,她刚写到一半,却忽然停笔了。
这位年轻的女王忍不住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听见有人和她聊起加拿大的历史,只不过……
墨尔本子爵没有发现女王走神了,他还在为今早送到的这封加拿大信笺忧心:“如果达拉莫伯爵的观察属实,法裔加拿大人的文化在过去的200年间几乎毫无变化,这是一个既无文学也无历史的民族,完全看不到英国文化所取得的那种进步。那么,他们就不得不依赖来自法国的文学和艺术作品,而由于英国与法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倒也不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我们抱有敌视态度。而且,从事实来看,下加拿大的冲突也确实远比上加拿大的抗争来得激烈。蒙特利尔和圣劳伦斯河沿岸最近已有传闻,称农民武装可能会在秋收后集结,如果任其发展,最终难免演变为起义和骚乱……”
“女王陛下,我们……”墨尔本子爵说到这里,忽然注意到女王的目光既没有落在他身上,也没有落在笔记本上,而是飘忽地停在窗棂之间,仿佛思绪被什么牵走了。
于是,他轻轻顿了一下,将手里的信笺压在桌面上:“陛下,您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是我的汇报听起来太枯燥了吗?”
维多利亚立刻回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为了掩饰片刻的分神,她俯下身将笔尖在纸页上点了点:“没有,我只是,一时走神了……您请继续,达拉莫伯爵还说什么了?”
墨尔本子爵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信笺朗读道:“在下加拿大,法裔民众抱怨英裔的傲慢与不公,英裔则指责法裔具备弱者和被征服民族的劣根性,指控他们卑劣且背信弃义。两个族群由此形成的彻底不信任,使他们习惯以最恶意的角度揣测对方意图,用偏见评判每一句话、每个行为和每种动机,将最可憎的图谋强加于人,而把任何善意或公正的提议都视为暗藏背叛与恶毒的阴谋……”
维多利亚闻言略加思索,开口问道:“我想要知道达拉莫伯爵的诉求,您不是总是告诉我,在君主立宪政体当中,听取经验丰富臣子的建议是很重要的吗?”
墨尔本子爵闻言微微点头:“他认为鉴于加拿大殖民地的邻邦美国所展现出的进步性,对殖民地政府的改革势在必行,而且建议议会应该通过帮助加拿大建立责任制政府的方式,赋予殖民地居民更多的权力。甚至,他还想更进一步,把上加拿大和下加拿大合并为统一的加拿大海外省,由单一的立法机构管辖。”
维多利亚听到这里,禁不住皱眉道:“这些要求……罗素勋爵他们应该不会同意吧,毕竟先前内务部和殖民事务部在回应加拿大人的请愿时,已经同意改革土地制度并同意考虑设立加拿大改革行政委员会了……”
墨尔本子爵闻言面露难色道:“您的想法很正确,我今天早上还通过电报和罗素讨论过这件事,并预定在明天上午召开一次内阁会议讨论此事,但根据目前的反馈来看,内阁否决达拉莫伯爵的建议应该是大概率的。不过如果我们否决了他的建议,那达拉莫那边……”
“达拉莫伯爵怎么了?”
墨尔本扶着前额摇了摇头,将达拉莫的信笺摆在了维多利亚的书桌上:“陛下,您还是自己看吧。”
维多利亚将那封信拉到眼前。
她扫过几行字句,最初还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殖民地报告,上面尽是些有关税收、集会和治安的数据。
可是她往下翻到第二页时,一行突兀的字句猛然映入了维多利亚的眼帘。
——倘若我的建议再度遭到内阁的拒绝,那么,我将别无选择,只能辞去下加拿大总督一职。
维多利亚抬眼望向墨尔本子爵,眼神中带着一丝错愕,转而又有些愠怒:“他……他是在用辞职来要挟吗?”
墨尔本子爵叹了口气:“达拉莫向来如此,陛下。他的桀骜性子,相信您也早有耳闻了。他总是牢记自己是议会改革的旗手,却常常忘了自己的殖民地总督身份。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倘若不能贯彻责任政府的原则,便等同于与顽固派同流合污。”
维多利亚听到这话忍不住生气道:“我没有想要不尊重达拉莫伯爵的意思,但如果每个总督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像他这样以辞职相威胁,那国家的统治基础还不地动山摇?”
墨尔本子爵听到维多利亚对达拉莫伯爵大动肝火,又开口替他回护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他,1832年的议会改革确实未必能够成功,因此他的功绩是不能抹去的。但是相应的,我们也看见了如此激进推进改革的后果。您难道忘了吗?或许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没有对您谈起过他的过往,但作为曾经的内务大臣,我清晰的记得,这位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差一点就葬送在了这场浪潮当中。”
维多利亚正因为达拉莫那句“不同意就辞职”而满腹不快,但当墨尔本子爵提到“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时,她的心脏还是猝不及防的颤了一下。
她想起了亚瑟从巴黎寄给她的那封信,她记得这位可敬的老师在信中说,他的胸口、他的心脏这几天好像又疼了。
一时之间,维多利亚顿感有些羞愧。
这位国家英雄,哪怕身体不适,哪怕自己在和他闹别扭,他依然还记得白金汉宫音乐会的事。
他不是派人,不是托人,而是亲自跑了一趟巴黎。
而这仅仅只是为了动用他在文艺界的关系网,去替她找到几个能够撑起音乐会场面的钢琴手。
可怜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好像总是充当这样的苦命角色。
他明明可以在议会改革那天躲在苏格兰场装鸵鸟,却还是跑到伦敦塔下替所有人挨了一枪。
他明明可以在巴黎安心休养,却还是亲自去联络那些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们。
他明明可以只写一封推荐信,却还是亲力亲为地为她张罗。
为了她的音乐会,他甘愿放下尊严,向那些自负的钢琴家点头哈腰。
这只老驮马,就算吃了亏,也憋在心里不说。
最多最多,也就是在那封从巴黎寄来的信里,轻描淡写地写上一句“胸口又疼了些”。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维多利亚的眼神在信笺上停留,心思却早已不在那几行字句上。
她的思绪早已飘回了那个雨夜,那也是前不久刚刚发行的《黑斯廷斯探案集》的最终卷,伦敦塔下混乱的人群、士兵的咆哮、石块砸落的回声,还有那一枪突如其来的闷响,以及倒在碎石瓦砾间的大侦探黑斯廷斯先生。
大侦探黑斯廷斯的死至今仍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口。
她不久前还像许多读者那样,不满亚瑟·西格玛先生为什么要给大侦探黑斯廷斯安排这样的结局,甚至一度还打算学其他读者那样,写信去《英国佬》杂志社,让他们修改结局。
只不过由于她在最近的温莎舞会玩的实在是太高兴了,以致于把写抗议信的事给忘了。
时间和玩闹确实可以冲淡那份记忆,可今天它却悄无声息地被再次唤醒。
只不过现在维多利亚不再想写抗议信了,她依然悲伤于大侦探黑斯廷斯的死,但是她也承认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陛下?”墨尔本子爵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声音放缓了一些:“您如果是因为达拉莫的辞职信而烦心,也没必要太过动气。达拉莫的性情确实桀骜,但他从不是刻意为难谁。只是有时候……太过执拗罢了。”
维多利亚回过神来,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也有些疲倦:“我明白。这不是谁对谁错,但我今日确实有些疲倦了。”
她合上那封信,又补上一句:“您先退下吧。等到明天内阁会议结束后,我再听取你们的意见,到那时,我会给出最后的决定。”
墨尔本子爵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欠身,收起桌上的文件:“如您所愿,陛下。”
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墨尔本子爵离开后,室内恢复了宁静。
可这份宁静却无法抚平维多利亚心中的躁动。
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眼前的纸张空白一片。
但她忧心的倒不是那句“倘若我的建议再度遭到拒绝……”,而是“胸口又疼了些”。
维多利亚陡然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子来,她没头没脑地从书桌走到壁炉,又从壁炉走到窗前。
空气闷得像厚布帘子盖在脸上,哪怕窗外有风拂过草坪,她仍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不喜欢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这不像她,她是女王。
可她知道,那种不适的来源,正是因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在。
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见到那个人了,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温莎的阅兵式上,双方因为肯特公爵夫人的事情不快而别。
他去哪了?
只是去了巴黎吗?
如果只是去了巴黎,那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她不想亲口问亚瑟,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好像很关心他。
但是即便不问亚瑟,她也必须知道对方究竟在什么地方。
维多利亚一把拿起书桌上的铜铃,叮叮当当的摇了几下。
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莱岑夫人。
“女王陛下?”莱岑满脸发懵,毕竟她很少在这时段被召唤:“您有什么吩咐吗?”
“莱岑。”维多利亚快步迎了上去:“白金汉宫的音乐会布置的怎么样了?”
莱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陛下,萨瑟兰公爵夫人昨晚已经派人送来了席次表,布置也在按计划进行,灯具、地毯和卉都已订妥。至于宫廷乐队的排练,被安排在本周末举行,届时您要现场视察吗?”
“嗯。”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她不紧不慢像是随口询问似的:“那亚瑟爵士呢?巴黎那边,寻觅钢琴家的事,还顺利吗?”
莱岑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顺利的,陛下。亚瑟爵士和巴黎文化界的名流关系不错,塔尔贝格、肖邦、李斯特等等,几位钢琴家都已经答应赴伦敦参加演出了。”
“喔?”维多利亚抬起眼,装作无意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都答应了?亚瑟爵士回伦敦了吗?”
“前天,陛下。亚瑟爵士是前天回来的。”
“前天?”维多利亚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喜悦:“你说他前天就回来了?真的?”
“是的,女王陛下。”莱岑笑着点头道:“亚瑟爵士昨天晚上给温莎城堡发了电报,把几位钢琴家参演的喜讯告诉了我。但因为当时的时间太晚,我就没有去打扰您了。”
维多利亚脸上瞬间浮现出久违的笑意,可是这份高兴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她的笑容很快便凝固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不解:“既然他已经回伦敦了,那他……那他为什么没来温莎?”
莱岑张了张口,看起来有些为难。
维多利亚捕捉到莱岑的表情,连声发问道:“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岔子吗?是不是那些傲慢的法兰西音乐家里有人反悔了?”
“不,不是这样的。”莱岑连连摇头道:“没出岔子,更没人反悔。亚瑟爵士说这次和各位钢琴家的谈判出乎意料地成功,几乎是他近十年做过最轻松的活儿了。”
“既然如此……”维多利亚的眉头越皱越紧,语调也不自觉地提高:“那他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不亲自来温莎告诉我?是不是他害怕我冲他发火,觉得我还惦记着之前的那些事?”
莱岑闻言忍不住低下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开口。
“莱岑!”维多利亚再也按捺不住,她发怒道:“你不要瞒着我。如果他真的不想来的话,你就替我告诉他,以后永远不要来温莎了!”
“不是的,女王陛下,您误会了!”莱岑听到这话,急忙解释道:“亚瑟爵士在昨天的电报里说事情已经办妥,还表示今天会亲自来温莎,向您当面汇报。”
维多利亚闻言,怒气立马消减了下去,转而她的心口蓦然涌上阵阵暖意,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笑容。
但还不等她开口,莱岑的话语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胸口。
“但是……今天早上,亚瑟爵士在来温莎的路上,忽然,忽然……”
“忽然什么?”维多利亚的心脏蓦地揪紧。
莱岑夫人的声音颤抖着:“今天早上,亚瑟爵士在来温莎的路上……在皮卡迪利广场附近,忽然晕倒了。”
“晕……晕倒了?”维多利亚感觉头晕目眩,向后跌坐在椅子上:“那他……他现在在哪里?有人送他去医院吗?他的意识还清醒吗?”
“万幸当时亚瑟爵士的车上还坐着他的几个朋友。”莱岑连忙回复道:“他们立刻将亚瑟爵士送往了伦敦大学的免费全科医院。听他们在电报中说,医生给亚瑟爵士做了检查,初步判断是心脏的旧疾复发,加上旅途劳顿,或许又没好好休息,所以才导致了这次晕厥的发生。”
维多利亚的眼眶开始泛红,她没哭,眼泪也还没落下,但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她喃喃道:“胸口又疼了些……我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的……”
维多利亚抬头看向莱岑:“医生有没有说……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暂时还不确定,陛下。”莱岑小心翼翼地答道:“医生建议他至少要留院观察三天,看看是否会再次出现心律不齐或者心绞痛的症状。”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却有些空洞:“不行……我得回伦敦……至少得去……得去看看他……”
“陛……陛下?”莱岑夫人迟疑着问道:“需要现在备车吗?”
“备车!现在,马上!”维多利亚焦躁不安的摇着铃铛:“只要最轻便的马车,不需要车队仪仗,我要马上去伦敦看他。”
(本章完)
第897章 女王陛下,能做您的臣民,我很满足
第897章 女王陛下,能做您的臣民,我很满足
窗外的雾气尚未散尽,伦敦布鲁姆斯伯里早晨的马蹄声隔着窗户玻璃,听起来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水传来的回响。
免费全科医院的病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壁灯,药柜里玻璃瓶的影子被灯芯拖得很长。
病房里静得出奇,只听得见走廊远处推车的轮子碾过木地板的轻响。
铁床在亚瑟翻身时轻轻地吱呀了一声。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皮沉重,仿佛有两块石板压着。
亚瑟的睫毛微微颤抖,眼袋处晕着一圈浅浅的灰青,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又像是刚退烧似的。
只不过,这副病恹恹的姿态,比起真正的病人,还少了些病来如山倒的自然,而是源自于巴黎神探弗朗索瓦·维多克的亲传化妆手艺。
先用蒸馏水调和滑石粉与铅粉扑在两颊,让皮肤呈现出那种失血的惨白,又能保证不干裂。
然后再用甘油湿润眼袋,以黄栌树皮泡过的水轻轻点染眼眶下缘,营造出浅紫与灰蓝混合的倦怠神色。
当然了,最妙的一笔,还是在于稀释的胭脂水,用画笔从鼻翼两侧往唇角方向刷出两道淡到看不见的咳痕,衬托出频繁咳嗽后,毛细血管渗出却未破皮的痕迹。
在昏黄壁灯的勾勒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恰到好处,那么的画龙点睛。
倘若不是警务专员委员会的职责牵扯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精力,哪怕现在把他放回21世纪,他也可以凭着这一身的本事在美妆博主这一领域闯出一片天。
毕竟,这位师承维多克的苏格兰场传奇,不止从老师的身上学会了巴士底狱妆容,而且还在此基础上开拓创新,融合了新门监狱的风格,可谓是19世纪纯狱系妆容的集大成者。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的粉扑的太厚了,亚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直挺挺的望着天板。
良久之后,这位好脾气的先生才忍不住皱眉开口道:“阿加雷斯,你能不能把那个该死的镜子从我眼前拿到一边去?”
粘在天板上的红魔鬼闻言哈哈大笑,那团红色的影子晃了晃,把抱在手里的铜镜啪哒一声丢到了床头柜上,转而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面与亚瑟等身的落地镜。
“你知道你这副鬼样子,看着真让人开心吗?”阿加雷斯指着镜子里的亚瑟评头论足道:“就是躺的地方有点不对劲,你现在叫人去打一口棺材应该还来得及。”
亚瑟闻言也不回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红魔鬼看见亚瑟不理他,于是把落地镜一扔,自己挪到了床边:“你这副模样啊……啧啧啧,堂堂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苏格兰场的传奇,白金汉宫的明星,竟然要靠着涂脂抹粉、装病诈哭博取一个小女孩儿的怜悯,喔……我亲爱的亚瑟……你,还真是个下作东西!”
亚瑟闻言倒没生气,反倒是心平气和的回应道:“政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所有政客都是演员,只不过有些人更像那么回事。装病当然不光彩,但是比起那些只会靠钱开道的议员,我这还算体面。”
亚瑟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
伴随着鞋跟在地板上敲击的嗒嗒声,迪斯雷利走进了房间。
“谢天谢地!亚瑟,你醒了?”
迪斯雷利没戴帽子,头发也被晨风吹得有些乱,他快步走到床边站定,俯身望着亚瑟那张惨白的脸,忍不住惊呼道:“你的脸色看起来比躺进棺材那天还差。”
迪斯雷利扶着亚瑟从床上坐起,一边搀着他,嘴里还一边絮叨着:“我听人说你在皮卡迪利广场晕倒,送进医院的时候神志不清。上帝啊,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吗?我还以为你又叫人打了一枪!”
“我想,我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值得挨枪子儿的事吧?”亚瑟勉强笑了一下:“别担心,本杰明。只是老毛病,我的心脏又发了点小脾气,已经过去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迪斯雷利白了他一眼:“瞧瞧,瞧瞧!你这几年是怎么糟蹋自己的?还没满三十岁呢,进医院的次数都快赶上我的祖父了。”
正当迪斯雷利还想再说点什么时,他忽然皱了皱眉,眼神轻轻一转,望向病房窗户的方向。
他听见了马蹄声。
最初只是几下遥远的回响,十分轻微,几不可闻,就像是晨雾里流动的水声,似乎与街角常常出没的马车并无二致。
但很快,那沉闷的马蹄声逐渐变得有序,铁掌踏地,马鞍磨蹭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迪斯雷利微微皱起了眉头,站起身走到窗前,拨开了半边帘子。
街角处,伴随着车轮碾过石砖的声音,一队车马缓缓而至。
那既不是吱呀作响的运煤车,也不是邮差的轻便马车,更不是清晨最常见的送奶马车。
那是一辆足有寻常马车两倍大小的马车,车身嵌着浅金色的装饰,远比中产阶级出行所用的四轮马车来得宽大。
拉车的不是褐马,不是常见的黑马,而是四匹罕见的温莎灰马,四匹灰马顺滑的毛发在晨雾中看起来近乎银白。
手持马鞭车夫帽缨低垂,腰杆挺得笔直。马车两侧,各有两名肩披披风的近卫骑兵随行。
街角茶铺的店员刚刚把门口的木招牌挂起,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位正站在店门前抽烟聊天的绅士也情不自禁地朝着车队的方向望去。
迪斯雷利的指节搭在窗沿,猛地回头看向病床上的亚瑟,表情变得古怪而复杂。
“亚瑟……”他压低了声音,像是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亚瑟此时也微微偏头看他:“怎么了?本杰明?”
“温莎那边……”迪斯雷利说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着急忙慌的放下手中的礼品,作势就要往外走:“温莎那边好像派人来了,亚瑟,咱们待会儿再聊吧。”
迪斯雷利语罢,一个健步拉开了病房的大门,岂料还不等他迈步,便同莱岑夫人打了个照面。
猝不及防的莱岑还以为是走错了房间:“抱歉,这位先生……”
迪斯雷利见她转身要走,赶忙出声阻拦道:“您是来探望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吧?他就住这间。”
莱岑闻言微微一顿,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旋即侧过身来,神态恭谨地让开了去路。
就在她轻轻挪步的瞬间,她身后的那抹身影显露了出来。
白纱轻覆,锦边曳地,仿佛伦敦的晨雾被吹进了病房里。
维多利亚的出现让房间里的空气骤然一紧。
她静静地立在门口,目光扫过病房里的环境,直到那双湛蓝的眼睛锁定亚瑟,冷硬的气息才终于散去。
迪斯雷利愣愣地挡在门口,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他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维多利亚微微偏过头,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位先生,能不能请您让一让?”
话音刚落,迪斯雷利方才如梦初醒般的连声道歉,赶忙退到一旁。
莱岑俯首跟随,转身合上了身后的门。
维多利亚走到床前,裙摆在地板上拖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的目光凝视着亚瑟那张惨白的脸,恍惚之间,她竟有些想起了去年在拉姆斯盖特看见的镜子中的自己。
亚瑟撑着手臂想要下床行礼,岂料他刚一用力,便捂着胸口连声咳嗽了起来。
维多利亚见状,惊慌着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背:“您不要勉强。”
莱岑夫人见赶忙快步上前,将亚瑟的枕头垫高了一些,又熟练地拿起床头的湿毛巾,想要轻轻替他拭去额前渗出的冷汗。
但是担心脸上妆掉了的亚瑟看到她的这个动作,竟然抢先一步伸手按住了毛巾:“谢谢你,夫人,不过我还是不习惯让别人来照顾我。”
莱岑夫人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埋怨:“亚瑟爵士,您就不要逞强了。”
“莱岑说得对。”维多利亚望着亚瑟,语气里带着些责备:“您如果再倔强下去,就是在和我赌气了。”
亚瑟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自嘲似的笑了笑:“陛下,您不明白,我这样的人,不倔强是走不到今天的。”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她盯着亚瑟的眼睛,眼里闪过一抹困惑与不快。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压得极低:“您果然是在和我赌气……”
她本想严厉斥责,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亚瑟苍白的脸上时,那股压抑的火气终究还是化开了:“可您即便真的想要和我赌气,也得等病好了再说吧?”
亚瑟看出了她的迟疑,于是顺着话头笑了一声:“陛下,我不是赌气,只是性格如此罢了。倘若我的性子软弱一点,恐怕早就在布拉德福德的济贫院里埋骨了。”
“济贫院?埋骨?”维多利亚一脸茫然,她从没听亚瑟提过这些事:“您在说什么呢?”
亚瑟望着窗外的雾气,喃喃自语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母亲是在济贫院的产房里死去的,临死前连一个名字都没留下。至于父亲……我连他的影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有人都说我是私生子,可我却连被指认的资格都没有。在济贫院的冬天,身下的稻草比人情更温暖,每天晚餐能分到一碗稀粥,就算是上帝的恩典了。”
维多利亚还是不明白亚瑟的意思,她追问道:“您说的是狄更斯先生的作品《雾都孤儿》吗?”
亚瑟望着维多利亚的眼睛:“您喜欢那本书吗?”
“那本书……”维多利亚迟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书我还没看过,不过《雾都孤儿》改编的戏我上个月在宫里看了,那部戏确实很有意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想起里面的主角奥利弗·退斯特。”
亚瑟闻言笑了笑:“很感谢,陛下,感谢您喜欢我的早年经历。”
维多利亚一怔,像是没有立刻明白亚瑟这句话的分量。
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他是在把自己同那个舞台上的孤儿相提并论。
维多利亚睫毛轻颤,目光里顿时涌现出一种说不清的怜悯与震惊。
“您的意思是……”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谁似的:“您,就是那个奥利弗?”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病弱中的自嘲:“不,陛下。我不是奥利弗,但奥利弗的身上有我的影子。至少我没遇上老费金和比尔·赛克斯,当然了,我更没遇见南茜和梅莉小姐。”
维多利亚听到“南茜”和“梅莉小姐”时,心口骤然一紧。
她并没有读过原著,只在舞台上见过那个孤儿的身影,但亚瑟轻描淡写的自白,却像是钝刀一般在她的心头割开了一道口子。
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发涩,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眼前这个人不是书里的人物,而是她最依赖、最敬重的老师。
她还记得亚瑟当年在肯辛顿宫玫瑰厅里侃侃而谈的样子,也记得报纸上讲述他在金十字车站运筹帷幄的果敢冷静,更记得去年在拉姆斯盖特的时候,究竟是谁把她从康罗伊的魔爪当中解救出来的。
可现在,这位超凡脱俗的英雄,这位令苏格兰场万众敬仰的人物,却坐在伦敦免费全科医院的病床上,淡淡地把自己比作孤儿奥利弗。
维多利亚忽然觉得窒息,她的眼眶蒙上了一层薄雾。
“亚瑟……”她压低嗓音,像是怕旁人听见,又像是怕自己忍不住哽咽:“为什么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竟然……我竟然一直不知道您是这样走过来的。”
亚瑟看着她,目光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劝慰的温柔:“因为这不重要,陛下,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现在,作为您的臣民,我对于自己获得的境遇,很满足。”
我很满足……
很满足……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维多利亚心里的防线。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抬手捂住了眼睛,哪怕竭力克制,泪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滑落。
莱岑夫人见状,正要上前劝慰,却被维多利亚抬手拦住。
莱岑见状,也知道女王今天的失态已经不可阻挡,于是只得转过身子,拉住迪斯雷利往门外走:“先生,我们出去聊聊吧。”
被眼前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的迪斯雷利正不知所措呢,眼下莱岑夫人给了台阶,他自然忙不迭的应承了:“当然,夫人,感谢您的仁慈。”
维多利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亚瑟的手背上,就像曾经亚瑟在拉姆斯盖特时对她做的一样。
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愧疚感。
一直以来,她总是以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为她的这位老师坚不可摧,是那个能在白厅与宫廷之间从容周旋、能在街头暴乱中一呼百应的人,是她生命中可靠的支柱。
她甚至下意识地把他当作了某种超人,一个永远不会疲惫、不会软弱、也不会倒下的存在。
可是,事到如今,当她握住这双并不算宽厚却有力的手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冰凉与虚弱。
那并不是一个超人的手,而是一个凡人的手,一个曾在寒夜里抓紧稻草取暖、曾在饥饿中盯着稀粥发呆、曾靠着一身倔强硬撑过来的孤儿的手。
“亚瑟……”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过去……是不是太自私、太任性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您是无所不能的。我想要您帮我解围,想要您在圣马丁教堂、在圣詹姆士宫、在肯辛顿、在温莎随时出现。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也是人,您也会累,也会疼,也会需要有人安慰……”
她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滴在亚瑟手背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我总是以为……您不说,就是不在意。可原来,您只是把痛苦藏得太深,不愿让我看到。您教我独立,教我如何掌握自己的力量,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您其实也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对您说过一句体贴的话,从来没有人为您的付出表示感谢,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以为自己是个需要被守护的女孩,所以无所顾忌地依赖您,把您当作一堵墙,一根支撑我前行的拐杖。可我忘了,墙也会风化,拐杖也会折断。亚瑟,我太自私了,总是想着我自己能从您身上得到什么,但却从没想过您是否也需要……”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终于忍不住哽咽,她把额头轻轻抵在亚瑟的手背上,声音被泪水浸透:“请原谅我,亚瑟……请原谅我……”
病房里,一时之间,静的可怕,只剩下维多利亚压抑的哭声与呼吸声。
亚瑟看着眼前的女孩,或者说,女王陛下。
他一度想要伸手去拭去她的泪水,却又怕他的妆容被泪水湿润。
于是他只是微微挪了挪手指,用那双冷得发颤的手指轻轻握住她。
他今天其实安排了许多台词,也在心里做过许多次排练,但再多的演技终究敌不过真情流露。
对于今天这场演出来说,维多利亚的超水平发挥已经足够了。
在这样的演出效果面前,他再多做表演只会是画蛇添足。
更何况,他这个时候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什么了。
诚然,他是个政治骗子,但相较于那些资深的政治骗子,他仅有的一点良心,终究还是让他看起来太青涩了。
(本章完)
第898章 国会山股神白厅街股神
第898章 国会山股神(x)白厅街股神()
《经济学人》1837年8月22日刊
《比利时四线电报计划落槌,帝国出版股价三日飙升》
本刊欣然获悉,比利时政府日前已正式批准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申请,授权其在该国境内兴建并运营电报线路,其特许专营年限长达九十年。据悉,本次获许的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不仅拥有坚实股本背景,其背后的科学顾问更包括伦敦大学实验物理学教授查尔斯·惠斯通在内的诸多电磁学领域头部专家。而公司在电报原理与装置制造方面的造诣,也已经在伦敦、利物浦等地诸多工程得到印证。
而根据布鲁塞尔方面消息,此项工程以比利时铁路网既有轨道为基础,东线自梅赫伦出发,途经鲁汶、列日与韦尔维耶,最终抵达普鲁士边境。西线由梅赫伦西行,经根特与布鲁日,终点设在港口城市奥斯坦德,以联通海峡邮船,促进英比信件来往效率。北线通往谢尔特河,最终抵达比利时国内最大港口安特卫普。南线则经由索吉尼斯与蒙斯,接轨法国边境,为后续与法兰西王国电报系统联通埋下伏笔。
比利时电报工业规模之宏伟,布局之远大,堪称当代电报事业之典范。四线并举,内外兼顾,兼具实用价值与进步象征,可谓工商业与国家意志的完美结合。其对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优先选择,实乃对自由企业精神、对透明监管制度、对新兴技术扶持的全面背书。
相较于法兰西尚在试验阶段的电报公司,以及普鲁士尚未成型的铁路信号系统,比利时此次“扶英而起”的姿态,将在未来数十年内重塑电报工业版图的权力结构。
此外,值得注意的一点在于,该项建设计划颁布之际,正值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启程访英前夕。
此次比利时电报建设计划的颁布,既是对英国电报技术实力的认可,也是比利时根据自身战略格局所做下的明智布局。英国的电报企业、科学家、资本家和铁路工程师都将从中受益。
如果电报项目顺利推进,并在数年之内完成所有线路铺设与装置部署,那么不难想见,比利时将成为欧洲大陆首个实现全国电报广域运行的国家,一跃登上电报工业领导者地位,而非英伦三岛之外的追随者。比利时自1830年独立以来,于政体、财政、工业、外交等领域皆有可观进展,而今又在电报工业竞赛中拔得头筹,其锐意进取精神,足以为欧陆旧邦之楷模。
与此同时,随着比利时电报线路90年专营权尘埃落定,豪取百万法郎大单的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立刻被伦敦金融城视为帝国出版公司旗下最具远景的附属事务。
据帝国出版公司本月提交至交易所的财务预告草案,比利时项目一旦全面启动,其境内四条主线总计里程将达四百英里以上,预计可于未来七年内收回初期投资,并自第八年起实现稳定盈余。而据此保守估算,该项目将在其全部资产中占比上升至32%,成为公司支柱性业务。
消息刚一传出,帝国出版公司在伦敦交易所的股价应声大涨,三日内跳升41%,为近一年来最高涨幅。其中,尤以8月18日至19日间最为剧烈,成交额几近翻倍。
自去年夏季以来,伦敦金融城对电报工业虽然多有讨论,但大部分人仍持谨慎观望态度,这一方面是由于坊间传言欧陆诸国对英式电报设备抱有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夏初铁路债券回暖,抽离部分游资。
然而,比利时此次行动迅速、态度明确,尤其是在其内阁会议纪要中明确指出:“唯有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具备足够的资本保障与技术能力”,这无疑是为电报工业支持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而这一利好消息,不仅提升了金融城对电报工业的整体评价,更对全资控股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的帝国出版公司在资本市场中的稳健形象,产生了正面的连锁效应。
帝国出版公司向来以“主营印刷、兼营投资与电报业务”而著称,其电报事业虽然起于伦敦大学物理实验室的延伸,但其自1836年下半年起即获罗斯柴尔德银行、巴林银行及伯明翰、谢菲尔德、曼彻斯特等地多位工业大鳄接连增资,逐步确立了其跨行业综合体的格局。
同时,作为出版与电报兼营的罕见复合型企业,帝国出版公司或许将借此机会,就比利时境内新闻出版及印刷业务与比利时政府签订长期合作协议,这无疑将会进一步巩固其在新闻传播和出版物印刷方面的行业领导者地位。
……
舰队街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英国佬》杂志社三楼办公室的办公桌上。
亚瑟嘴里叼着烟斗,靠在那张乌木边的皮沙发上,手里还捧着那份今早新鲜出炉的《经济学人》。
至于《经济学人》的主编,可敬的詹姆斯·朗沃斯先生,他此时就坐在亚瑟对面的椅子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看得出来,他对今天的稿件非常有信心,以致于喝茶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意。
“詹姆斯。”亚瑟放下报纸,大加称赞道:“你这篇社论,写得真是既工整,看起来又不偏不倚,简直堪称新闻中立精神的标杆,我当初把你从《泰晤士报》弄到《经济学人》当主编,看中的就是你身上的这份潜质。董事会了那么大的价钱,可不是为了请你来当宣传部长的。”
正在一旁将茶杯放上壁炉台的朗沃斯闻言笑道:“是吗?我还以为您要骂我写的太圆滑了呢。”
“圆滑?怎么会?”亚瑟嘬了口烟,翘起二郎腿:“我们帝国出版公司旗下的记者个个秉笔直书,绝不徇私,哪怕是对于董事会主席本人,你们该批评也得多批评。毕竟我们向来提倡新闻自由,这可不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尤其是这一段,对于比利时投资电报工业的高度评价,谈的真是高屋建瓴。”
“爵士,能得您如此信任,实在荣幸。毕竟在帝国出版公司,独立性就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朗沃斯闻言,半开玩笑道:“哪怕独立性正好让我们的股价涨了百分之四十,但这也只是因为实事求是,不偏不倚,恰好如此。”
“那当然。”亚瑟端起茶碟,喝了口茶:“苦心人天不负,自由市场可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不过……”亚瑟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老实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机会,趁着利奥波德访英,最好能趁热打铁。”
朗沃斯立刻会意,这位《经济学人》的主编没有半点迟疑:“您是说,再多发几篇?”
“不不不,詹姆斯,你别误会。”亚瑟连连摆手道:“我怎么会干预《经济学人》的独立性呢?我只是觉得,社会大众有权了解一下电报工业的广阔前景以及提升信息传递速度的重要意义。而且比利时也是大不列颠长久以来的友好国家,对于友邦的进步,不论是普通民众、外交部,甚至于女王陛下本人,肯定都是乐见其成的。”
“那当然。”朗沃斯点了点头,语气一派自然:“我恰好和您想到一块儿去了。事实上,《经济学人》那边,一组电报专题,一篇关于电报技术的经济收益的剖析,以及一篇针对查尔斯·惠斯通教授的专访都已经在准备了。”
纵然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满意地笑了。
这位昨天下午忽然奇迹性康复的病人站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詹姆斯,你果然是我们舰队街上少有的良心媒体人。”
“职责所在,爵士。”朗沃斯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水续满:“更何况,我们报道这些,只是出于对真相的热爱。”
亚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发声道:“对了,今天叫你过来,除了聊聊天以外,我还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
朗沃斯心领神会的一挑眉头:“爵士,每次来您这里,很少能听到坏消息。”
亚瑟伸手拦住朗沃斯倒茶的手,转而走到办公室的酒柜里取出一瓶上好的波尔多,亲手替这位帝国出版的得力干将斟了一杯:“今年的调薪计划马上就要出炉了,在正式刊发之前,我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詹姆斯,董事会认为,对于公司中层管理者来说,25%的加薪幅度是恰如其分的……”
朗沃斯刚端起那杯波尔多,当他听到“加薪25%”时,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击中了似的,握杯的指尖都在发抖。
虽然他尽力维持着镇定的笑容,实际上却连耳根都泛起了一层不合时宜的红色。
“爵士,您……太……这消息简直比我人生中第一篇被《泰晤士报》头版刊登的社论还让我……”
朗沃斯一时语塞,甚至连“感动”两个字都卡在喉咙里没挤出来。
谁知亚瑟闻言却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沙发。
“不过嘛……”他忽然话锋一转,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个人……其实是反对的。”
朗沃斯手里的酒杯微微一晃,差点溅出来几滴。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嘴角抽动了一下:“您……觉得幅度太高了?”
“不是太高。”亚瑟摇了摇头,义正严辞道:“是太低了!”
朗沃斯愣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把酒杯放回茶几。
“你说,詹姆斯。”亚瑟继续开口道:“在伦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生活,一个主编,就算工资涨了25%,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每天要喝便宜的茶叶,连几个仆人和马夫都雇不起?别说是主编了,就连我,有时候都觉得手头捉襟见肘呢。”
朗沃斯嘴角微微抽动,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家资超过十万镑的舰队街富翁突然和他哭穷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在董事会会议上,当场就拍了桌子。”亚瑟说着,抬手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我说,光是加薪怎么够?一个真正值得被信赖的企业,应该为自己的员工准备更多。”
“因此!”亚瑟打开抽屉,把那份调薪计划摆在了桌面上:“今年年底,除了全体调薪之外,董事会还将拨出一笔专项年金补贴,面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核心中层发放。至于具体金额嘛……”
亚瑟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具体数额不方便透露,但我觉得,你今天下午应该可以提前去诺丁山那边看看房子了。”
朗沃斯终于反应过来,他激动地连连点头:“爵士,您太……我……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我能……”
亚瑟闻言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开来。
他拍了拍朗沃斯的肩膀:“詹姆斯,记得要一直保持这股劲头,踏踏实实做事,守住《经济学人》这些年来的好传统。你放心,只要不出乱子,坚持好新闻自由,这份年金只是开始。”
朗沃斯脸上激动地,脸颊红的发烫,看起来就像是喝了一桶朗姆酒似的。
他连连点头道:“爵士,您放心!只要我还在舰队街一天,《经济学人》的专栏绝不会滑向哗众取宠的深渊。”
“当然,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水平。”亚瑟靠回沙发,看起来像是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但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看向朗沃斯:“不过,你也别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做人呢,还是得留点心思在生活上。听说你最近准备结婚了?未婚妻是巴林银行某位经理的女儿?”
朗沃斯闻言笑呵呵的应道:“是的,巴林银行布莱克先生的女儿,艾琳娜。我们打算在明年春天办婚礼,到时候还得请您赏光。”
“喔,原来是布莱克先生。”亚瑟笑着点头道:“弗朗西斯·巴林爵士和我提过他,才学深厚、业务娴熟,是一位在金融城备受认可的老绅士。虽然我没见过艾琳娜,但布莱克先生的女儿,想想也知道肯定是位端庄大方的姑娘。”
说着,亚瑟又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那你们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她喜欢音乐吗?”
“非常喜欢!她收藏了许多钢琴名家的唱片,有肖邦的,有您的,还有门德尔松和莫谢莱斯的,不过她最崇拜的还是李斯特。”朗沃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亚瑟面前几乎毫不设防:“她之前一直想去巴黎听李斯特的音乐会。我们原本打算等来年新婚旅行时顺便去一趟,但没想到这次李斯特居然来了伦敦,而且还要在白金汉宫演出,她前两天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是嘛?”亚瑟笑得极其温和:“我记得,李斯特好像还要顺带在伦敦办几场公开独奏会吧?”
“没错,我听说了之后,立刻就托人买了票。我们挑的是的科文特园剧院那场,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到了两张票。”朗沃斯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洋溢着向未婚妻兑现诺言的满足:“艾琳娜说,这简直像是上天送来的订婚礼物。”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波尔多,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李斯特,怎么样?”
朗沃斯几乎脱口而出:“天才中的天才。台风独特,音色奔放,简直像……像是在用钢琴造梦一样。”
“造梦?”亚瑟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嗯,是挺会造梦的。”
他把酒杯放下,靠在沙发椅背上:“前几天我刚在朋友那儿翻到一本书,是法国的巴尔扎克写的,叫《贝雅特丽丝》。你听说过吗?”
“《贝雅特丽丝》?”朗沃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我们代理出版的巴尔扎克作品里,好像没有这本小说吧?”
“是没有,不过马上就会有了。”亚瑟若无其事地应道:“卡特先生前阵子亲自去巴黎找巴尔扎克谈下来的,连稿酬都敲定了。条件不低,听说他要按段落计算稿酬,足见此人对自己的文笔和故事多有信心。”
朗沃斯笑了:“巴尔扎克嘛,我先前听仲马先生说过,那确实是个狂妄的家伙。”
“这倒也是。”亚瑟笑意未减:“不过巴尔扎克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他笔下那些人。我听说,在巴尔扎克出版《贝雅特丽丝》之前,他的朋友乔治·桑曾经建议他把这本书命名为《苦役犯,或被迫的爱情》。”
朗沃斯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是吗?这故事听起来有点意思,里面是讲什么的?苦役犯?和《基督山伯爵》一样?”
亚瑟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基督山伯爵》那么宏大,就和大部分法国小说一样,是关于贵族、音乐家、三角恋和偷情的。”
朗沃斯闻言大笑着回道:“听起来这本书会在伦敦卖的不错,毕竟伦敦的读者也吃这一套。”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亚瑟端起酒杯和朗沃斯碰了一下:“尤其是考虑到,这本书存在影射李斯特私生活的情况。”
朗沃斯差点被酒水呛到:“影射……爵士,您是说……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吗?”
“谁?”亚瑟装作疑惑地抬了下眉,“巴尔扎克?还是李斯特?”
“李斯特。”
亚瑟耸了耸肩:“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你想啊,一个终日沉浸在乐谱和贵妇香水里的钢琴家,他会去认真读完一本描写他混乱私生活的小说?而且他还要读法语原文、理解暗喻、分析结构?他哪有那闲工夫。”
“说得也是……”朗沃斯笑了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大概只读评论,尤其是写他超凡魅力的那种。”
“正因如此。”亚瑟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烟斗,目光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我们才有责任为公众提供一种更……中立、理性和结构化的解读。”
朗沃斯闻言,挂在嘴角的笑意微微顿了一下。
“比如?”
“比如在下一期的《英国佬》上,做一个小型专栏,介绍《贝雅特丽丝》即将面世的消息。”亚瑟语气轻快,听起来就像是在聊什么开心事似的:“顺便呢,摘录几句台词,找几个评论家配上几段解析,像是什么‘展现了一位艺术家的多情与懦弱’、‘一位贵妇人的傲慢与自毁’,被巴黎最负盛名的小说家写进作品里,又被伦敦最讲品味的文学杂志当作文化现象分析一番,这可比他在白金汉宫登台演奏还体面、还有成就。试问,哪位音乐家有这种李斯特这种待遇?詹姆斯,你觉得如何?”
(本章完)
第899章 谁是伦敦大学的旗手?我也不是谦虚
第899章 谁是伦敦大学的旗手?我也不是谦虚!
《泰晤士报》1837年8月23日刊
昨日,海德公园新建成的石造大门举行了隆重的启用仪式。这座面向贝斯沃特街的石门由伦敦市政府拨款修筑,以纪念我国新君维多利亚女王的登基,并经陛下恩准,正式命名为“维多利亚门”。
上午十点前后,伦敦民众已络绎不绝地汇集到了海德公园四周,沿街商铺与民居全都自发悬挂国旗与彩带,现场气氛喜庆而有序。正午时分,女王陛下由白金汉宫乘坐御用马车抵达海德公园,随行人员包括首相墨尔本子爵、枢密院成员及王室随侍。
这是女王陛下自六月登基以来,首次在室外公开场合亮相。据悉,女王陛下在近卫骑兵队列的护卫下,于门前驻足片刻,接受民众的欢呼致意。随后,女王陛下亲手转动象征性的金钥匙,宣告“维多利亚门”正式启用。人群高声欢呼,呼喊“女王万岁”的声浪一度盖过了乐队演奏的《天佑女王》。
新建成的“维多利亚门”采用三拱门设计,以岗岩为基底,铁铸门扇工艺精美,上方铭刻“v.r.”字样,象征新君治世的开端。这座新型拱门的修建既为伦敦西区增添了一处壮丽景观,也便利了贝斯沃特一带市民进出海德公园呼吸新鲜空气。
……
伦敦的喧嚣尚未苏醒,清晨的海德公园在薄雾中显得格外寂静,草地上残留着晨间的露水,几缕清风从树梢穿过,卷起斑驳的叶影,拂过湖面,荡起一道道涟漪。
几只灰白鸽子正懒洋洋地在石板路上踱步觅食,偶尔发出几句咕咕声。
从贝斯沃特街望去,刚落成不久的维多利亚门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光泽,此刻的它不再是昨日万人瞩目的焦点,三道拱门静默伫立,陪伴着它的只有不远处铸铁长椅上坐着看报纸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实际上亚瑟每天都会看报纸,他是伦敦市面上发行的所有报纸的忠实读者。
在工作日,他几乎会把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腾出来,用于在报纸上寻觅有利于他或者不利于他的种种消息。
而在休息日的时候,他还要耗费半天的时间进行总结。
只不过,他今天的工作量显然要比平常大上不少。
由于过去一个月里他主要待在巴黎,他在伦敦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信息没来得及检阅了。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舰队街对于宫廷消息的捕风捉影。
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在对外放风,给维多利亚起了个“墨尔本夫人”的外号。
不过万幸的是,这一则小插曲并没有对维多利亚的正面形象造成太大打击。
除了“墨尔本夫人”以外,近一个月以来,英国的社会舆论对维多利亚依旧抱有十分积极的看法。
而这种积极看法在汉诺威新王恩斯特一世宣布中止1833年汉诺威宪法以后,两国境遇的差别也使得英国民众对维多利亚的拥护变得愈发热烈了起来。
当然了,维多利亚能够如此受欢迎,倒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赶上了好时运,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她这些天来在出席各类活动的时候全都表现得体,即便有时候她的行为并不完全符合王室礼仪,也能够令人感觉她的态度十分亲民。
其中最令亚瑟感到惊讶的是,那帮性格迥异的皇家学会成员居然对女王给出了一致好评。
事情的起因,还得追溯到7月下旬。
当时,皇家学会主席苏塞克斯公爵按照惯例,正式推荐皇家学会代表团向维多利亚女王陈述法典,并且得到维多利亚女王的恩准。而根据代表团成员亚当·塞吉维克先生回忆:“在接待苏塞克斯公爵时,女王陛下完全不顾宫中的规矩,似乎只记得对方是自己的叔叔。当苏塞克斯公爵按照礼节弯腰去吻女王的手时,女王立刻阻止了公爵的行为。接着,她搂着叔叔的脖子,并亲吻了他的脸。”
虽然维多利亚这次没有遵守王室礼仪,但却让皇家学会的学者们倍感亲切,因为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也有侄女,而女王所做的那些,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侄女也会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各国的驻外公使对于新女王给予他们的礼遇也十分感激。
因为每当白金汉宫安排来宾座次时,除了总是坐在女王左手边的首相墨尔本子爵位置不变以外,维多利亚总是会完全不顾其他国内贵族来宾的级别,而是给予外国大使特别优待,甚至就连美国公使安德鲁·斯蒂芬森先生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女王如此优待美国公使斯蒂芬森,倒也不怪斯蒂芬森夫人对此感激涕零,屡屡写信回美国,向她的家人和朋友们吹捧维多利亚女王,说她究竟是多么杰出的一位君主。
当然了,好消息中难免也夹杂着部分坏消息。
譬如上个月,保守党发言人威廉·克罗克就在保守党机关报《季刊评论》上刊发长文,抨击维多利亚女王身边围满了辉格党领导人的女性亲属。保守党党魁皮尔也接连批评称,女王受到了辉格党领袖墨尔本子爵的控制,并感叹女王如果继续对辉格党人偏听偏信,那么她的地位很快就会岌岌可危。
并且由于保守党在本次大选中展现出的强劲势头,辉格党对于政敌的攻击也不敢像五年前那样等闲视之。
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甚至不得不写信安抚爱尔兰总督马尔格雷夫伯爵,告诉他,女王目前仍然支持辉格党的爱尔兰政策。
而保守党显然也意识到了,现在他们想要在爱尔兰教会问题上逼迫辉格党让步的唯一阻碍,便是女王对于辉格党的支持。
因此,将女王从辉格党人的暴政中“解救”出来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保守党当下最急迫的政治诉求。
甚至于,也不知道究竟是保守党内的哪位人才,居然还编了首讽刺辉格党的童谣出来:
“辉格党人不要脸地说:‘女王与我们同在,
女王因为喜欢我们,所以就支持咱。’
事情或许如此,但倘若有朝一日青睐不再,
你们还有谁的马屁可拍?”
众所周知,七八块、两三个便士,仅仅是这么一点儿甜头,就能让伦敦的顽童们连续唱着这首童谣沿着伦敦的主干道走上好几个小时。
因此,不出所料的,没过几天时间,大半个伦敦都会唱这首歌了。
而辉格党面对保守党的攻击,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同样祭出了看家本事。
在上月末到本月初的大选期间,辉格党的选举代理人四处散发一则名为《对比》的漫画。
漫画中并列了一组维多利亚女王和汉诺威国王欧内斯特·奥古斯塔斯的肖像画。在这组漫画中,维多利亚女王一副纯洁迷人的样子,而她的叔叔汉诺威国王恩斯特一世却是一副长着浓密白头发、凶神恶煞的恶棍模样。
保守党和辉格党,堂堂英国前二大的政党,居然一个从娃娃抓起培养舆情,一个靠下三滥的讽刺漫画搞影射拉踩。
由此可见,威斯敏斯特宫的暗战其实并不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手段光明正大到哪里去。
不过相较于保守党和辉格党围绕爱尔兰教会展开的那点子烂事,亚瑟还是更关心某些他能插手的事情。
譬如说,白金汉宫的音乐会。
又或者说,《布鲁厄姆勋爵猛烈抨击&lt;王室年俸法案&gt;》。
不得不说,亚瑟近段时间一看见自己的几位恩师出现在报纸上就感觉头疼。
他倒不是不能理解以布鲁厄姆勋爵为代表的激进自由派政见,毕竟当年在伦敦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受到那些思想的熏陶。
像是废除奴隶制、议会改革、限制王权、普及教育、宗教解放、同性关系合法化等等,这都是建立伦敦大学的激进自由派的核心诉求。
因此,亚瑟也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改变布鲁厄姆勋爵的想法,毕竟这位前任大法官为了坚持政见都不惜被辉格党给边缘化了。
甚至于,他连下院的激进派代表约瑟夫·休姆和本杰明·霍斯的想法都改变不了,这两位充其量不过是提出削减女王五万镑或者一万镑的年俸罢了。
但布鲁厄姆勋爵呢?
亚瑟这位亲的不能再亲的恩师,居然对法案全盘反对,并要求逐条修改《王室年俸草案》中对女王做出的经济安排。
虽然亚瑟知道激进派的诉求肯定无法被两党主流接受,因此他们必定会在上下两院遭遇压倒性惨败。
可即便如此,激进派如此上下蹿腾,在年金问题上为难女王,这难免会给维多利亚留下坏印象。
亚瑟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布鲁厄姆勋爵在政治上自我毁灭。
毕竟要是布鲁厄姆勋爵再失去政治影响力,那伦敦大学今后在政坛上究竟要靠谁来扛旗?
总不能要靠他亚瑟·黑斯廷斯吧?
身为事务官,亚瑟爵士可是必须严守政治中立的。
当然,我说的是明面上的。
一大早便陷入忧国忧民哀思的亚瑟爵士,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合上。
鸽子们在他的脚边绕来绕去,试图从他的马靴边寻到些掉落的早餐残渣,然而最终只能失望地扑腾几下翅膀飞走了。
他的眼睛望向湖面,然而视线却没有任何焦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伦敦大学的校园里都在谈论着拿破仑被困滑铁卢,仿佛这威斯敏斯特宫对自由派决计是凶多吉少了。
十年前,亚瑟从约克踏上征途,开始了第一次南下求学。那时候,杰里米·边沁先生、布鲁厄姆勋爵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1832年,虽然亚瑟中枪,倒在了伦敦塔下,但议会改革通过,边沁先生含笑九泉,也是一段佳话。
然而,难道在短短十年之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了吗?
虽然亚瑟自恃可以凭借维多利亚的信任,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稳坐阿尔卑斯山,但是身为伦敦大学的知名校友,他无法像某些隐退的议员那样装作事不关己。
他很清楚,如果伦敦大学在政坛上失了靠山,真的就此被边缘化,那么那块以“无宗教限制”为骄傲的讲坛,也势必将在不久的将来被各种莫名其妙的法案和政府委员会钳制、瓦解。
到时候别说什么宗教自由、有教无类,恐怕就连校务会议都要向坎特伯雷大主教请示口径了。
但是,现在去让布鲁厄姆勋爵向王权低头,那也是不可能的。
亚瑟心烦意乱的翻弄着报纸,琢磨着究竟还有没有破局的办法。
忽然,他瞥见了《晨报》犄角旮旯里的一个小豆腐块。
那是一篇标题极小、字排的极紧的短讯,夹在“殖民地来信”与“安提瓜岛发生热带风暴”之间,如果不仔细看,那里几乎要被印刷油墨模糊了。
《下加拿大议会骚乱升级,反对党领袖路易-约瑟夫·帕皮诺再度召集集会》
亚瑟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拿出揣在上衣兜里的放大镜,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
蒙特利尔消息:本报记者援引《魁北克邮报》,下加拿大爱国者党领袖帕皮诺近日于圣丹尼斯地区召集大批民众举行游行抗议,要求在下加拿大建立责任政府。
帕皮诺在集会中公开揭露了下加拿大副总督弗朗西斯·邦德·海德爵士在1836年竞选期间策划的政治暴力与舞弊事件,并猛烈抨击下加拿大托利党通过的无视“君主驾崩即解散议会”惯例的法案,强行延长自身任期。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位下加拿大政坛领袖还在集会中号召民众反对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针对加拿大问题提出的《十项决议》。据信,本次集会中出现大量反英标语,部分年轻人大规模焚烧乔治四世肖像和英国国旗,并拒绝承担纳税义务。
在这场合法性危机中,大西洋经济圈正面临着陷入全面衰退的窘境,其中以农民群体遭受的打击尤为深重。他们刚刚艰难熬过1836到1837年的大范围歉收,如今又面临商人追讨旧债的诉讼,这使得大量民众陷入赤贫境地。
报道称,上加拿大与下加拿大海外省的改革派已经分别成立了激进的民主政治联盟。在下加拿大,爱国者党组织成立了“自由之子社”,而上加拿大则在爱国者党领袖威廉·麦肯齐的协助下,也组建了多伦多政治联盟。
目前,下加拿大总督达拉莫伯爵尚未对局势公开表态,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唐宁街10号的首相官邸与殖民事务部近日已收到达拉莫伯爵的紧急来信,要求内阁给予其明确授权与军力配合,以防地方政府产生动摇。
值得注意的是,有传言称,帕皮诺方面或已与美国共和分子秘密接洽。
亚瑟的手指在那则豆腐块上停留了几秒,他自言自语道:“帕皮诺、麦肯齐、要求责任政府……还有军力授权……”
说到这里,亚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发痛,或许是因为他联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了。
这篇文章乍看上去好像只是又一次的殖民地暴动事件,寻常伦敦人可以把它可以用作今天茶余饭后的消遣。
但是作为达拉莫伯爵的好学生,亚瑟从字里行间读出的潜台词可就复杂多了。
因为他深刻的明白达拉莫伯爵的个性,在他印象中,这位自剑桥毕业后便一路直升的伯爵,是那种即使坐在火山口上也要选用干净墨水书写辞令的人。
哪怕是1832年议会改革前夜,在伦敦出现暴动时,达拉莫伯爵也从未提过诸如“军事干预”这类的粗暴字眼。
然而,现如今,这位贵气十足、习惯提笔斥责,却从很少沾染血腥的傲气贵族,居然向白厅发出了“请求军力配合”的要求?
这只能说明,下加拿大的情况恐怕不是一般的不乐观,而达拉莫伯爵也是真的急了。
他下意识地合上报纸,轻敲着自己膝盖,担忧着这位伦敦大学系第二大靠山的命运。
但是,片刻之后,亚瑟突然又止住了敲击膝盖的动作。
他的眼里闪过了一道清明。
或许……
这起加拿大风波,正是伦敦大学这条船即将触礁前,出现在水面上的一根浮木?
如果达拉莫伯爵能成功化解这场殖民地危机,不靠血腥镇压、不陷入政党泥潭,却又能稳住局面……
那么,他便不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上院议员,而是新帝国时代的调停者,是威斯敏斯特宫、唐宁街、白金汉宫三方都得感恩戴德、顶礼膜拜的天降伟人。
倘若布鲁厄姆勋爵注定要倒下,那么,恐怕再没有比达拉莫伯爵更适合接住这面旗帜的人了……
(本章完)
第900章 对付李斯特的可不是我黑斯廷斯,而
第900章 对付李斯特的可不是我黑斯廷斯,而是内务部的主意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警务专员委员会。
单是看这个名字,很容易会让人认为这不过是内务部下属的常设咨询机构,就像是许许多多内务部的下设机构那样,是用来养闲人、吃闲饭,并通过这些喂到闲人嘴里的闲饭,来搞利益交换和政治腐败的。
当然了,我不能否认,在内务部中确实存在类似的海量个例。
但是,起码警务专员委员会并不是这样的组织。
甚至于,在白厅设置的一系列委员会当中,警务专员委员会的重要性也仅次于贸易委员会、海军委员会、军械委员会和济贫法委员会。
在内务部的行政文件当中,警务专员委员会被描述为:由内务大臣监督的内务部下属常设咨询机构,建立的初衷是为了协调警务工作与外交安全、邮政运输及火灾防御等跨部门事务产生的冲突。
虽然警务专员委员会的主席职位由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兼任,但是与大部分委员会的主席同理,罗素勋爵在这里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再加上冷浴场事件后,内务部对警察事务的直接控制力有限,而大臣又不可能每天处理警务细节,所以大伙儿都清楚,如今这里的话事人是秘书长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把另外两位委员给忘了。
亨利·霍布豪斯作为前内务部的常务次官,在体制内备受尊重,但他毕竟是个早就退居二线的老官僚,实在是没有和亚瑟爵士斗法的兴趣。
而查尔斯·肖爵士呢?
这位自西班牙战场归来的军官倒是个踌躇满志的少壮派,可是,奈何苏格兰场的话事人罗万厅长横竖就是不甩这位资历不如他的陆军军官。
众所周知的是,在英国警务工作中,苏格兰场的份量起码要超过一半。
当然,这倒不是说其余市郡的警务工作就不重要了。
而是地方警察局的财政预算都是由地方政府自行承担的,地方警察吃的不是中央财政的饭,因此对于来自警务中枢的命令自然也是看着来。
正因如此,久而久之的,在警务专员委员会当中,就形成了伦敦大都会区的工作集中向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汇报,而地方上的事情则先报到查尔斯·肖爵士那里,然后大伙儿再集思广益。
唉呀,警务专员委员会的委员哪里有什么地位高低,只不过是分工不同,大家都是在为大不列颠的警务工作做出努力嘛。
但是,同样是做警务工作,有的人可以成天做出政绩、交出成绩,有的人则天天碰壁,致使内务部推行的警务改革在地方上迟迟推进不下去。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工作没有高下之分,但是工作能力却有天壤之别!
说明了有的委员在其位不谋其政,女王陛下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到他的手上,他不止对工作不上心,还敢在工作岗位上公然躺平!
对于这样腐化、堕落、没有担当的官员,尽管出于绅士体面,不宜在会上进行批评点名。
但是,我依然希望借此机会,提醒他警钟长鸣。
查尔斯·肖爵士,你觉得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内务部会议室的大门,在常务次官塞缪尔·马奇·菲利普斯那句“会议到此为止”落地后,缓缓开启。
查尔斯·肖爵士收起摆在面前的文件,低着头离开了座位,那张历经西班牙内战战火的面孔上半点血色都不见。
忽然,他抬起头望向菲利普斯,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今天菲利普斯在会上虽然没有一句话提到他的名字,但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戳他的肺管子。
像是什么:
警务工作,不是阅兵。纪律的价值不在姿势端正,而在于命令能够被执行。
军人可以失误,但事务官不行。日不落帝国的秩序不是靠军功章维系的,而是靠文件、程序与理性。
我不敢指望每位委员都精通行政学,但我希望他们能够知道,文件的签名意味着责任,而不是荣誉。
在会议过程中,肖无数次想要和菲利普斯掀桌子,但他终归明白自己既不是法国军人,也不是俄国军人,而是英国军人。
在英国,军人和白厅作对,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威灵顿公爵,在面对白厅时也不止一次吃瘪。
在半岛战争期间,由于《辛特拉公约》,白厅甚至大老远的把这位常胜将军调回国,接受辛特拉委员会的调查。
而在他凭借托雷斯·韦德拉斯防线成功阻挡法国元帅马塞纳的推进时,他要求的军费却被财政部和军需部门以“账目未核”为由,一再克扣、拖延,以致于威灵顿公爵的军官们不得不赊账补给。
愤怒的威灵顿公爵为此不止一次在信中怒斥白厅,他直言:“与财政部斗争的麻烦,远胜于和法国人作战。”
不过最让威灵顿公爵感到不满的,还是当年他在维多利亚战役中大败法军,打算越过比利牛斯山脉攻入法国本土时,被外交部勒令暂缓推进,以免破坏英国正在与波旁王室进行的秘密复辟谈判。
而这样的情况,在威灵顿公爵功成名就当上首相以后,也没有太大好转。
亚瑟就经常听老公爵抱怨白厅经常会对他的命令故意拖延,财政部甚至多次拒绝执行他未签名的财政拨款,以致于公爵时常感叹:“他们宁可与内阁作对,也要遵守他们那套规章程序。”
不过,这些抱怨也都是七八年前的老黄历了。
在几年前的皮尔内阁时期,威灵顿公爵倒是认认真真的遵守起了书面批准制度,虽然这样做很没有他想要的效率,但起码程序上终于让白厅满意了。
就连威灵顿公爵这样的人物都被白厅的官僚们“驯化”了,势单力薄的查尔斯·肖,确实没有向内务部常务次官叫板的本领。
在肖离开会议室前,他几乎是本能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至于亨利·霍布豪斯那边,这位前任内务部常务次官、现枢密院顾问官几乎整场会议都在打盹。
待到会议室的人群散去,他才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桌上那杯已经冷透的茶,叹了口气。
他慢慢站起身,拄着手杖走到菲利普斯身边:“我看啊,是该让年轻人多动动笔,我这个老家伙就不多参与了。”
菲利普斯连忙站起身,罕见地放缓语气,脸上也带着笑容:“阁下,能与您共事,是本部的荣幸。”
“荣幸?我都已经荣幸二十年了,就让我解脱解脱吧。”霍布豪斯笑了笑,把那枚磨得发亮的怀表塞进了上衣口袋:“万幸我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内务部的楼梯,塞缪尔,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咨询我们年轻的秘书长亚瑟爵士吧,送行就免了。”
菲利普斯毕恭毕敬地目送着霍布豪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直到确定老上司真的走了以后,他才转过身,看向仍旧留在原位、低头整理文件的亚瑟。
“亚瑟爵士。”菲利普斯伸手挽留道:“请多留一会儿。”
亚瑟没有动,只是轻轻抬起头。
相较于不敢和菲利普斯叫板的查尔斯·肖,亚瑟倒没有那么畏惧这位内务部行政体系中的话事人。
毕竟,他不是肖那样的孤家寡人,如果内务部想要绕开他指挥苏格兰场,那确实有些难度。
毕竟从合法性上来说,警务专员委员会的创设,本就是议会为了防止内务部职权太大,所作出的制衡之举。倘若内务部越级指挥,不止会让议会不高兴,也不符合白厅官僚们的程序底线。
而从影响力上考虑,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位可以媲美亚瑟在苏格兰场地位的人,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哪怕内务部再不爽他在警务专员委员会的独断专行,也只能先忍着。
甚至于,为了安抚好亚瑟,菲利普斯还在会议上公开力挺亚瑟,打压想从他手里争权夺利的查尔斯·肖。
虽然在亚瑟看来,菲利普斯这么干未必是什么好心,因为他在警务专员委员会的地位本身就安稳的很。菲利普斯这么羞辱查尔斯·肖,反倒有激起二人矛盾的嫌疑。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表面上,菲利普斯看起来是支持他的。
但菲利普斯就算不支持他,其实亚瑟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他脑袋上还顶着非常驻侍从官的宫廷头衔,并不是单纯的白厅事务官。
虽然菲利普斯名义上是他的上级,掌握着他的人事任命权。
但实际上,亚瑟的人事任命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这可没人说得准。
甚至于,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的未来究竟在不在内务部,也没人能闹得清楚。
菲利普斯轻轻地合上那本厚厚的会议记录册:“亚瑟爵士,我知道你近来在白金汉宫忙得不可开交,女王陛下的音乐会,应该已经列入苏格兰场的安保日程了吧?”
亚瑟微微点头:“委员会那边的批文我昨晚刚签完,如果您担心调动上的手续问题,我可以让苏格兰场今天下午把方案再送一份去您办公室那边。”
“不,不是这个意思。”菲利普斯轻轻摆手道:“事实上,安保方案我今天一早就收到了,委员会的安排一如既往的妥帖。只是,伦敦这些天要迎来的,不止是一场宫廷音乐会。宫务大臣办公室那边的出席名单我看过了,李斯特、肖邦、塔尔贝格、施特劳斯等等……还有紧随而来的十场李斯特独奏会,各种流言、记者,以及狂热的观众。”
亚瑟倚在桌边,身为内务系统的老干部,他怎么能不明白菲利普斯的意思呢。
“您是怕届时有人会组织人手闹事吧?”
菲利普斯见亚瑟主动提及,也不再隐瞒,他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薄薄的备忘录,推到亚瑟面前:“昨天下午刚送来的汇总,几位老熟人又露面了。”
亚瑟低头扫了一眼名单,正如菲利普斯所言,上面全是老熟人。
名单里出现的五名下院议员,全都是在苏格兰场挂了号的人物。
爱尔兰民族主义领袖,丹尼尔·奥康奈尔。
激进自由派领袖,以独立候选人身份胜选的约翰·鲁巴克。
支持工厂改革、反对新济贫法、主张改善教育和宗教解放的兰开夏纺厂主查尔斯·欣德利。
曾经担任过塞拉利昂总督,支持普选、自由贸易、反对谷物法的退伍军官托马斯·汤普森。
以及爱尔兰“佃农权利”运动的领导者,爱尔兰地主威廉·克劳福德。
而除了这几位议员以外,名单上还有不少亚瑟的老“朋友”们。
像是曾经被亚瑟抓去蹲了几个月号子的《穷人政治月刊》创刊人赫瑟林顿,大名鼎鼎的社会改革者罗伯特·欧文,《纪事晨报》的记者弗朗西斯·普莱斯等等。
不消多说,看到这些名字凑在一起,就知道他们肯定在谋划什么能给苏格兰场增添工作量的事情。
事实上,亚瑟比菲利普斯更早收到了相关消息,但他却并未对外宣扬此事。
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在这个以激进自由派因为布鲁厄姆勋爵即将结束政治生命的节骨眼上,继续对他们痛下杀手。
况且这些激进自由派的政治画像在很大程度上与伦敦大学的支持者是重迭的,甚至于有相当部分原本就是伦敦大学的学生、教师和赞助人。
而根据目前亚瑟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貌似只是成立了一个名为“伦敦工人协会”的组织,而前几天他们在不列颠咖啡馆举行的那场聚会,则是为了签署了一份名为《人民宪章》的文件。
而根据警务情报局的线人汇报,虽然伦敦工人协会中存在暴力派,但是目前占据多数的依旧是道义派,大部分人至少在现阶段并没有煽动暴乱的想法,而是希望能向议会请愿。
不过最让亚瑟感到安心的,还不是道义派占据上风,而是这个协会由于准入门槛的问题,现在依然维持着相当小的规模。
根据线人的报告,鉴于此前维系类似团体所遭遇的挫折,伦敦工人协会为了防止重蹈覆辙,即便是真正的劳动阶层,未经严格审查也不得加入。大部分入会申请经常遭到拒绝,或者被搁置以待进一步调查。协会宁愿保持规模精简,也不愿降低成员质量,抑或是冒派系分裂的风险。
除此之外,由于协会会费高达每月1先令,这笔不小开支也使得许多申请者不得不忍痛割爱。
亚瑟将那份名单翻过来放在桌面上,虽然他明知道这帮人没威胁,但既然菲利普斯开口问了,也就由不得他做文章了。
“白金汉宫的音乐会倒是可以把他们挡在外面,但如果他们要在李斯特的独奏会上鼓动人群,那即便不吵不闹,举几块标语、散些传单,就能把事情闹上《泰晤士报》的头版。”亚瑟语气平静道:“苏格兰场如果贸然驱散他们,媒体就有文章可做。要是袖手旁观,议会里的在野党议员又要跳出来质问内务部的失职。不管怎么做,都不讨好。”
菲利普斯眉头微蹙:“所以你想怎么处理?”
“监视当然不能停。”亚瑟将手指并拢,轻轻敲击桌面:“但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的舞台拆了。”
(本章完)
第901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白厅公务员的偶
第901章 中老年妇女的偶像?白厅公务员的偶像!
傍晚的雾霭如同轻纱般蒙在了泰晤士河的河面上,白厅两侧的煤气灯柱也随之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亨利·布莱克威尔走出外交部的官邸,眼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同事们被一辆辆四轮马车接走,有说有笑的滚滚驶向查令十字附近的餐馆或是圣詹姆士街上的绅士俱乐部。
看看这帮光鲜亮丽的同事们,再低头瞧瞧自己。
燕尾服外套乍看上去倒是笔挺,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袖口早就磨得发白了,纽扣也被磨得发亮。
头上戴着的那顶圆顶礼帽是去年圣诞节打折时买的,边缘因为被雨水泡过几回,已经起了些毛边。
布莱克威尔见状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巾,但目的倒不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更整洁,而是为了盖住由于反复熨烫而变得有些发黄的护领。
他当然清楚自己并不算真正的穷人,至少在大部分人眼中,他能在白厅工作,这本身就是一种体面的证明。
而且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出身于骄傲的中产阶级家庭,大学念得是牛津。
但是……
话说回来,中产阶级家庭貌似、大概、可能……也是有着差距的吧……
虽然布莱克维尔自己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他每次下班时,从外交部走出来,看到白厅同僚们新换的黑呢大衣和银头手杖,总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塞进口袋里,仿佛那样别人就看不出他的鹿皮手套已经好几年没换过了。
一想到这里,布莱克威尔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边走边把手里的文件夹翻了几页,又合上。脚步踩在白厅街的石板路上,噔噔作响。
今天的会议记录只抄了一半,另一半还得明早来补……
补……
他妈的!
有时候他真想把那堆公文册子扣进外交大臣帕麦斯顿的嘴里!
三年了!
整整三年了!
他从俄国使馆调回伦敦已经三年了!
诚然,外交部秘书处的高级抄写员,这个职务虽然算不上边缘,但就重要性而言,也绝对称不上有多高级。
可再往上呢?
年年说要晋升,但有多少人在等着排队?
年薪八十镑,听起来不差,可真到了月底,就知道每一镑都要掰开了用。
住在克勒肯维尔的租屋里,楼下的水管还在漏,三个月前就该换灯芯的油灯至今也只好凑合点着。
西区的高档剧院?
呵,今年年初还去过一次,为了那张票,他连圣诞节送朋友的礼物都不得不换成了便宜的雪松香皂。
但今年呢?
今年大概连雪松也买不起了!
他想换一件新礼服,最好是带黑缎边的那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开会时显得不那么寒酸。可一想到价格,布莱克威尔便又默默掏出旧手套把袖口拉齐了。
房东太太上周还在说,房租要涨,毕竟这年头连邮费都涨了二便士。
外交部的那些同僚,那帮地产商的儿子、贵族的私生子又或者是某某议员的侄子。
那帮体面人一个个挣得多、得也多,而像他这样的小抄写员,为了证明自己和他们是一个档次的,就只好夹在中间,既不能去工人常去的酒馆里找乐子,也爬不上绅士俱乐部的梯子。
他开始不断反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升职?什么时候才能涨薪?
他不是没有野心,不是没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意愿。
他当然想升职,哪怕只是从“高级抄写员”变成主管某个科室的“三等书记官”,那样他就有了正式的文书权、能批公函、能带实习生……
可那些位置,却永远被某某爵士的侄子、某某上院贵族友人的表弟拿走了。
这些岗位永远轮不到你,你也别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他忽然有点后悔回伦敦了。
如果当初不是那封调令,如果不是他以为回白厅意味着离升迁更近一步,他原本可以一直留在圣彼得堡的。
至少在那里,他可以活得像个人物。
当年,他在俄国使馆做随员时,虽然只是个附属文职,却经常会被当成正牌外交官看待。
那些俄国的小贵族,尤其是没念过什么书、满脑子只有欧洲风情的外省贵族,一个个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们会请他吃饭,陪他溜冰,甚至邀请他参加家庭音乐会。
只要布莱克威尔亮出他英国外交官的身份,出现在大马尔斯卡亚街的贵族沙龙里,就会有人主动和他说话,递给他香槟,姑娘们也总会朝他微笑。
至于那些地位尊崇的俄国大贵族们,虽然他们身份高贵,但与布莱克威尔说起话来也很少摆架子。
不论你是某某公爵的副官,还是某某大臣的儿子,又或者是哪儿哪儿的将军……碰上他,无不是态度客气,用语亲近,称他为“布莱克威尔先生”。
即便是那些不苟言笑的国务会议成员,偶尔也会在走廊里冲他点头致意。
在彼得堡,没人关心他的身份是不是只是随员,只因为他是英国使馆的人,是代表大英帝国的面孔之一,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倍受尊敬了。
那时候,他每晚下班还能在涅瓦大街的咖啡馆里点一杯真正的黑咖啡,再来一份加枫的苹果派,凝视着圣以撒基耶夫大教堂的金顶在冬夜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他记得有一次受邀去夏宫看露天芭蕾,旁边的席位坐的是某位伯爵夫人,对方还夸他讲法语讲得比她丈夫的家庭教师都好。
可现在呢?
现在他连去科文特园剧场看场戏都得掂量掂量钱包。
外交部秘书处的高级抄写员?
这顶帽子在伦敦屁都不是!
在白厅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比他官大的。
他曾经以为,回到伦敦、回到英格兰、回到外交部,就代表着靠近权力,靠近决定世界命运的那些人。
但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人压根不需要他靠近,他们身边早就人满为患了。
布莱克威尔左右看了看白厅街上的人流,与几位同事道了别,目送着他们登上自己的私人马车后,沿着大路走到特拉法加广场,方才拦下了一辆停在路边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出租马车。
布莱克威尔看了眼天色,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左右一合计,他觉得今天还是奢侈一把,找个高档馆子喝几杯吧。
“去……梅费尔区,格罗夫纳广场。”
他伸手拉开车门,却在车门敞开的一瞬间愣住了。
车厢里早就有人坐着。
车厢里的人坐得很随意,身子微微斜靠在座椅角落,右腿自然地搭在左膝上。
灰呢大衣的衣摆还带着些夜雾的潮气,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神色。
只有那根银头拐杖的末端正轻轻敲着靴侧,节奏不紧不慢,像是思索,也像是在提醒。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小截冒着火光的烟斗,看起来像是在笑,也像是在打量。
只不过他的笑意不甚明显,却叫人莫名熟悉。
“晚上好,亨利。”
那熟悉的嗓音像是从烟雾里慢慢渗出来似的,夹杂着英格兰北部口音里特有的一丝硬度,也带着他一贯的那种令人恼火的自信。
布莱克威尔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亚瑟爵士?!”
“你看着瘦了。”亚瑟用脱下的手套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上来吧,咱们今天去喝一杯。”
布莱克威尔怔了几秒,旋即迅速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周围行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辆车。
于是这才压低声音,半是惊讶,半是迟疑地问道:“您……您也是刚下班吗?我还以为,您早就走了呢……”
亚瑟一挑眉毛,笑了笑:“怎么?外交部的高级官员都走的很早吗?”
“也不是都走的很早,主要是看帕麦斯顿子爵今天有没有来外……”布莱克威尔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貌似不该聊这些,于是只得尴尬一笑道:“您知道的,我还以为内务部那边也一样呢……”
“外交部这么干倒也没说错。”亚瑟开口道:“内务部确实也想松弛一点。可惜啊,劫匪、小偷和杀人犯们从来不会等着我们上谈判桌。”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头吸了口烟斗,仿佛只是随口调侃,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费唇舌。
布莱克威尔站在车门边,犹豫了几秒。
他没有立刻跨进去,而是轻声问道:“您……今晚找我,有事?”
亚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抬了抬下巴,懒洋洋的用眼神示意空着的那个座位,看起来就像是在问:“你上不上?”
车厢里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布莱克威尔握着车门的手有些发紧。
亚瑟看到他这个模样,倒也没有继续纠结,而是轻轻敲了两下马车前壁,吩咐车夫道:“走吧,今晚的客人爽约了。”
岂料马车刚刚启动,车轮还没滚出两尺,落在后面的布莱克威尔便着急忙慌的小跑着追了上来:“等一下!爵士!我上!我上!”
只听见车厢里传来一声短促的鼻音,像是在笑,随后车轮缓缓停了下来。
布莱克威尔忙不迭地跨上车厢,顺手带上了车门。
他坐下之后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膝盖差点撞到亚瑟的手杖,于是赶忙缩了缩腿,动作不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
亚瑟这才将烟斗取下,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去喝一杯吧。亨利,你看上去确实需要一杯酒。”
布莱克威尔没有说话。
他只是点了点头,把双手规矩地迭在膝上,肩膀微微绷着,眼睛望向车窗外的雾气,像是在刻意避开亚瑟的目光。
亚瑟看着他这个模样,轻轻吐出一口烟气:“我前几天在格林威治那边发现了一家卖皮草的铺子,店主是个俄国人,名字叫费奥多尔。我问他是不是从彼得堡来的,他说是。我又问他,以前是不是在涅瓦大街卖茶的。他居然还记得你,说从前有个英国外交官冬天总是会来买红茶,而且每次都给小费,看起来就像个贵族。”
布莱克威尔轻轻嗯了一声,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亚瑟笑着继续说道:“他说你每次都会蹲在茶桶边翻上半天,非得挑最碎的那种,还说你只要发了薪水,就会在他那儿加买一小包橘皮干。”
“是啊!”布莱克威尔的眼里充满了回忆的味道:“因为加进去能盖住茶汤里的那股子药味……那时候太冷了,睡前喝点也能暖胃。”
亚瑟点了点头:“那时候的你,看上去比现在精神得多。”
“或许吧。”布莱克威尔苦笑着:“毕竟那个时候,俄国人总是把我当做什么大人物。”
亚瑟没有接话,只是把拐杖往旁边挪了挪,他开玩笑道:“不一定是大人物,但肯定是风流倜傥的英国绅士,我记得那时候,哪怕已经是零下一二十度的天气了,都还有姑娘托人坐着雪橇到使馆给你送呢。”
布莱克威尔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是尤利娅·伊万诺夫娜送的,不是什么年轻姑娘,那时候她误以为我能在宫里面说上话,帮她儿子进近卫军呢。”
“她当然会这么以为。”亚瑟笑着开口道:“毕竟那时候,任谁看你一眼,都会觉得你是使馆里的大人物。”
布莱克威尔本还挂着笑意的脸僵了一下。
他低下头,不再接话,那双刚刚松开的手又重新交迭在一起,拇指来回摩挲。
“不过嘛……”亚瑟靠在车壁上:“风流归风流,亨利,你这个人总归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布莱克威尔却如坐针毡。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悄悄把视线从车窗外收了回来,落在自己膝头。
马车辘辘前行,街边煤气灯的光影透过玻璃一晃一闪,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道:“爵士,我以为您……不会再理我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下烟斗,把烟灰轻轻敲在随身携带的锡盒盖上,动作极慢,像是在等他把话说完。
“我那封调令……”布莱克威尔声音有些发紧:“三年前从彼得堡调我回伦敦……我当时也确实是利令智昏了。是他们主动找我谈话,说,关于……高加索的事,他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爵士,我……”
“亨利。”亚瑟闻言抬手打断,他笑了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的心胸固然不宽广,但总不至于狭隘成这样。况且,我不是早都告诉过你,这件事揭过去了吗?”
说到这里,亚瑟顿了一下,继续开口道:“如果出卖我可以混个好前程,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因为在白厅,在这个体系里,乃至于整个政坛,类似的事情都再自然不过了。但是……”
“但是……”亚瑟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如果你真是为了前程……那你起码应该真的得到了点什么。现如今,白克豪斯还是外交部的常务次官,帕麦斯顿子爵也回到了外交大臣的位置上。但是,三年过去了,亨利,你得到了什么吗?”
布莱克威尔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亚瑟掸了掸膝上的烟灰,像是有些惋惜,又像是在慢慢教训一个不够聪明的学生:“我不怪你,亨利。我如果是你,在那个年纪,在那种位置上,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高尚。”
他说到“高尚”时语调略带讽意,但转瞬即逝。
“你以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交易,对吧?你把我交了出去,想要换回换一纸调令,换一个更接近外交部的位子。外交部的地毯比俄国使馆厚,伦敦的门比彼得堡的轻,这当然没错。可你居然就这么相信他们许下的那些东西?”
布莱克威尔的手在膝盖上捏紧了:“当时,白克豪斯爵士说……他说调我回来,是帕麦斯顿子爵的意思。”
“当时确实是他的意思。但是,结果是吗?”亚瑟的声音微微一沉:“最终调你回来是我的意思,是迪斯雷利先生下的指示。”
车厢轻轻一晃。
街灯的光落在亚瑟的脸侧,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
“我就问你一句,亨利,你现在哪里?坐在外交部秘书处的哪一张桌子?用的是谁的旧笔?批的是什么文件?你的年薪是多少?你的住处、房东、手套、外套……和你那张说不上算数的《外交部调升通知》,值不值得你出卖我?”
布莱克威尔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吐出一句:“我……不值得。”
亚瑟沉默不语,看起来就像是在等这句话落地。
片刻后,他缓缓靠回椅背,语气重新回归从容:“我说了,我不怪你,亨利。你也不算是背叛,只不过是……识人不明。”
布莱克威尔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
“你太相信白克豪斯了,也太相信帕麦斯顿了。”亚瑟开口道:“说话算话这种品质,可不是所有人身上都有的。”
“可是他们……”布莱克威尔本能地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外交部常务次官白克豪斯在信中许下的种种承诺,想起了帕麦斯顿那句“好好干,我们会照顾你”的语句。
但现在看来,这些句子看起来是多么的讽刺,简直就像是用来麻痹病人的鸦片酊。
亚瑟盯着他一眼,眼神带着些许复杂:“亨利,你不适合跟他们做交易。因为你不明白,在政治上,所有落在纸面上的承诺,其实都是不作数的。”
车厢里静了几秒。
然后他淡淡补了一句:“你太幼稚了。”
布莱克威尔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憋了三年的郁气,今天终于散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哑:“爵士,我知道……我这样说或许有些无耻。但是……您……您还信我吗?”
亚瑟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挑:“我今天让马车停下来,不就是因为我信你?”
布莱克威尔怔住了,眼中浮出一丝近乎难以置信的神色,像是某种羞愧、激动与救赎的混合物:“我……您……爵士……”
亚瑟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朝前壁轻轻一敲:“左拐,进兰伯恩街。”
(本章完)
第902章 是前途无量,还是前途有量,亨利,
第902章 是前途无量,还是前途有量,亨利,你自己掂量
儒勒斯餐馆(rules)的侍者手中银托盘托着半打冰镇牡蛎,从侧门款款走来。
布莱克威尔凝视着侍者手里的冷盘。
牡蛎壳边泛着细碎的白霜,柠檬片铺得极为整齐,浅红色的醋渍洋葱丁盛在一枚小银碟中。
一时之间,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仿佛时钟倒转,回到了几年前。
彼得堡的沙龙舞会,水晶灯如瀑布般垂下,厅堂里的烛火映照着四壁鎏金的镜框。
他穿着雪白的礼服衬衫、亮面长靴,手上戴着上好的狐皮手套,马甲上崭新的银扣能够倒映出灯光。
舞会的女主人是叶卡捷琳娜·戈利岑娜公爵夫人,布莱克威尔还记得那晚,她亲自拉着亚瑟爵士和布莱克威尔走进前厅,一口气向他们介绍了五位公爵的女儿和三位部长的姊妹。
那晚的冷盘就是波罗的海的牡蛎,用高脚水晶碗盛着,下面压着冰块,金边的夹子看起来干净利落。
旁边的席位上坐着的是普鲁士公使的千金,那姑娘年轻俏皮,性子活泼,说起法语时还带着点萨克森口音。
“请慢用。”侍者轻声说着,将冷盘放到了他和亚瑟之间。
布莱克威尔回过神来,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幻象就像是冷盘中融化的冰,在他的眼前留下一片泡影。
牡蛎还是牡蛎,冰片还是冰片,可是……
如今没有烛光高悬的拱顶,没有女伯爵挽着他手臂,更没有人用一口柔软的法语问他:“先生是喜欢马德拉酒还是香槟?”
一想到这儿,布莱克威尔的眼眶都禁不住湿润了。
如果不是亚瑟就坐在他的面前,这位外交部秘书处的高级抄写员险些痛哭流涕。
“你脸色不太好。”亚瑟看了他一眼:“洗手间在里面,需要去洗把脸吗?”
布莱克威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没休息好……”
亚瑟没有追问,只是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桌沿:“在 rules,你得学会慢慢来。来,亨利,敬你的改过自新。”
布莱克威尔没作声,只是抬起酒杯与亚瑟轻轻相碰,随后闭着眼睛猛地一饮而尽。
亚瑟拿起一片柠檬,把汁水挤在牡蛎上,但还不等他开口,便看见布莱克威尔放下酒杯,不顾形象的抬起袖子一抹嘴道:“爵士,您还常去格林威治那边吗?”
亚瑟捏着牡蛎壳:“偶尔,我在格林威治还有几个老朋友,他们隔三差五会请我去那里吃鱼宴。”
“啊,原来如此。”布莱克威尔点了点头,假装是在对菜单上的酱料种类感兴趣似的看了几眼,然后试探着开口道:“那……像您这样的职务,手头应该经常会有些文件……需要人协助校对、汇整吧?”
“你是指哪方面的文件?”亚瑟打趣道:“送到高加索的那些?”
“呃……倒也不是特指哪一类。”布莱克威尔红着脸道:“我只是想着……如果您手边正巧有一些内容需要经办,而恰好又缺人……我当然不是说我比别人更合适,只是……我们曾在彼得堡共事,彼此多少也算了解。”
他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个转折都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哪个措辞不当会把这个唯一能救他的老上司给得罪了。
亚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低头拨了拨碟中那只牡蛎,像是在判断它的新鲜程度,又像是在掂量这番话背后的斤两。
布莱克威尔顿时感到一阵无声的威压按在了他的头顶,他正要硬着头皮再开口,亚瑟却忽然淡淡一笑道:“你知道吗?亨利。如果你当年在彼得堡说话能这么委婉,也许你那封调令的措辞说不准会更体面一点。”
语罢,亚瑟举起酒杯,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不过嘛……既然你都绕了这么一大圈来开口,我要是还假装听不懂,那未免就显得太不仗义了。”
布莱克威尔轻轻吸了一口气,手背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着:“爵士,您是了解我的……我只是……只是不想永远坐在秘书处的那张桌子后面。”
亚瑟放下酒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是吗?不喜欢秘书处的位置?”
“当然,只要不在秘书处待着,您把我弄到什么地方都行!”布莱克威尔这句话说得太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控,于是连忙端起水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我不是不喜欢秘书处的位置,爵士……我是受够了。”
他抬起头望着亚瑟,笑容有些苦涩:“您知道我在哪一刻开始感到不对劲吗?不是在我被调回伦敦之后,也不是在我发现工钱不涨的时候。而是那年春天,帕麦斯顿子爵把一份备忘录打了回来。那份备忘录是我写的,为此,我查了三次原始资料,连续改了五稿,全程盯着。可文件打回我手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备忘录的署名上写的不是我,而是刚调进来的贝克特。”
说到这里,布莱克威尔喝了口闷酒:“我去问主管,他说你刚来,还年轻,要积累,贝克特走的是内线推荐,他的名字挂上去,可以让流程顺畅一点。”
说到这里,布莱克威尔笑了一声:“是啊!挂上去是为了流程,拿下来是尊重等级。我不是怕干活,我可以通宵达旦的干活,可以帮别的部门调出四十年前外交条约的原文出处。我曾经真心觉得,只要勤奋、有才干,哪怕出身寒微,也能靠近权力的圈子。但我受不了的是,这地方根本不看你干了什么,白厅的台阶根本就不是让人往上走的。爵士,我不是在奉承您,但您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简直堪称奇迹。”
虽然这些话都是布莱克威尔的牢骚,但实际上,他的这些牢骚话确实也是实际情况。
纵观白厅各部,外交部绝对是毫无疑问的最保守的官署。
因为在外交部看来,外交事务本质上属于王室事务的延伸。
因此,处理国家关系的人员理应出身于有教养、有地位的家族,出身比才能更重要也是圈子里默认的准则。
哪怕是辉格党当政时期,其余各部门都开始小规模试水考试聘任之际,外交部依旧维持了他们私人引荐外加推荐信的入职模式,以致于外交部的大量职位都被各色贵族和政治人物的亲属占据,兄弟同署、父子同厅的现象在这里简直是见怪不怪了。
当然了,外交部情况糟糕不代表其他部门就能好多少。
甚至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位令无数白厅下层事务官引以为傲的底层崛起代表,他能够从内务系统中迅速崛起,很大程度上也是仰仗于苏格兰场的特殊性。
首先,由于苏格兰场本身是个新设部门,这样的特殊环境使得亚瑟天然拥有了更大的上升性。
其次,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来说,警察这个身份实在太不体面。
别说是苏格兰场刚设立那会儿,哪怕是现在,也没看见哪个贵族子弟主动申请加入苏格兰场的。
在种种机缘巧合的作用下,才造就了他的今日。
正因如此,他的成功路线确实不是正常人类所能复制的。
就算正常人也有他的机遇,但是别忘了,您还得保证吃颗枪子儿都不死呢。
不过,亚瑟肯定不会把他的实底都给交了。
但是,即便不交实底,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别人从命。
毕竟对于布莱克威尔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他们认清现实,就会明白,亚瑟的上限就是他们的上限。
因为在偌大的白厅,真正愿意给他们机会,提拔他们到关键岗位的,除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以外,还真就找不出几个了。
亚瑟的刀叉在瓷盘上停了一瞬,他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布莱克威尔。
“如果你真的受够了外交部……”亚瑟开口道:“那不如考虑一下换个地方。”
布莱克威尔一怔:“换……地方?”
“我现在手头正好缺个秘书。”亚瑟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你也知道,我是警察专业委员会的秘书长,委员会的秘书处是归我领导的,职责嘛,主要是负责外勤调度、军警协同、火灾预案和疫情防控之间的联动问题。不过……亨利,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过去的话,一个人得顶三个人用。”
布莱克威尔一下子没听清:“秘书?”
“准确的说,是秘书处的副处长,全职的三等书记官,编制挂在内务部。”亚瑟顿了顿:“不过内务部的薪酬标准没有外交部高,三等书记官的年薪也只是九十五镑起,但会附带租房津贴之类的额外收入。”
布莱克威尔的呼吸都顿了一拍,酒杯险些没拿稳。
他看着亚瑟,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防备。
“您是说真的?”他下意识地问道:“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我顶多给你一个临时借调的名义,让你去给我搬文件?”亚瑟笑着挑眉道:“还是说,你以为我能不翻你的旧账就算仁至义尽了?”
布莱克威尔低着头不敢说话,脸上掠过一丝愧色。
“放心,我的确不打算翻旧账。”亚瑟的语气很平静:“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这种级别的调动……得经过外交部常务次官白克豪斯爵士的批准……”布莱克威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而且内务部那边,内务部常务次官菲利普斯先生对我的印象一向……呃……不是很好……”
“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用不着你考虑。”亚瑟将餐巾往盘子里一扔:“等你把事情干完,回头直接去外交部递辞呈,我会给你一封推荐信,带着它去内务部报道。菲利普斯那边我来搞定。”
布莱克威尔睁大了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脱口而出:“您是认真的?!”
“你现在说这话就太早了。”亚瑟把刀叉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回餐盘上:“我说了,等你把事情干完。”
布莱克威尔忽然警觉,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什么事?”
亚瑟握着酒杯转了一圈,像是在确认酒已经醒得差不多,随后才像是忽然想到似的,笑着问了一句:“外交部秘书处……你现在是在哪个科室?”
“第二抄录组。”布莱克威尔下意识地回答。
“那你应该清楚,秘书处的职责是什么吧?”
“当然。”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回答道:“秘书处负责整理和汇总各个外派使馆、领事馆、外务官员和驻军传来的报告和文件,并按照事务类型分类编目,移交上级评估、整理或呈送国务大臣。我们也处理草拟文件的副本,编校议事笔录,以及……一些非正式渠道的书面来函。”
“很好。”亚瑟点了点头:“我需要你替我‘整理’几份函件,这种事对你来说,难度应该不大吧?”
“请问……是哪一类函件?”
亚瑟从容地替布莱克威尔添了杯酒:“是几份关于比利时王室的,或者更确切说,是利奥波德本月访英后,他与帕麦斯顿子爵之间所有正式或非正式会谈的会议记录,相关官员提交的备忘录、会谈摘要、通信草案……如果其中还能包括比利时使馆、外交部欧洲事务科,以及王室外交顾问团的往来函件……那我想,今年警务专员委员会拨给秘书处的津贴补助应该可以更富裕一些。”
布莱克威尔的神情瞬间收紧了几分,看向亚瑟的眼神也有些变了味道。
利奥波德一世此次访英,可不仅仅是为了看看继位后的侄女,更是为了与英国磋商解决林堡和卢森堡问题。
1830年比利时革命时,荷兰治下的林堡和卢森堡也发动起义响应比利时。
尤其是林堡的马斯河沿岸城镇,大批民兵在几日内便控制了关税站与兵营。
卢森堡西部也有不少村镇升起了黑黄红三色旗,公开效忠新成立的比利时临时政府。
正因如此,比利时人普遍将这两地视为比利时不可分割的领土,而在比利时革命初期,几乎没人怀疑它们会与比利时一同走进独立的未来。
然而,这种乐观很快被现实打碎。
卢森堡名义上虽然属于荷兰王国统治,但其实早在1815年就成为了德意志邦联的成员国,由普鲁士军队驻防。
而那座被誉为“北方直布罗陀”的卢森堡城堡,自拿破仑战争后便一直是普军骑兵的栖身之地。
正因如此,比利时独立军最后连城门都没摸到,便在普军远程火炮的警告下灰溜溜地撤退了。
而林堡的问题则更为棘手。
这块地形狭长、矿藏丰富的边陲之地不仅是比利时通往德意志的门户,也恰好卡在了荷兰与德意志之间的战略咽喉。
普鲁士早就盯上了这条通往鲁尔的运输走廊,而荷兰人也坚决不同意向比利时让出林堡首府马斯特里赫特。
这几年,英国和法国虽然口头上承认比利时对林堡和卢森堡的事实控制,可每当提起正式边界划定时,英法两国又不愿意为了比利时,去直面来自普鲁士、奥地利、荷兰和俄国的压力。
1831年在伦敦签署的《十八项条款》原本试图以妥协的方式给予比利时部分主权认定,可随着荷兰拒绝签署,战争又再度爆发,紧接着,法国干涉、英国调停,最终局势就这么被强行冻结在了一个不战不和的僵持阶段。
表面上林堡属于荷兰,实际上却是比利时在管理。
表面上卢森堡归荷兰国王所有,实际上普鲁士却不让任何非德意志邦联成员涉足……
布莱克威尔的喉结动了动,他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亚瑟开出的条件听起来的确诱人。
内务部三等书记官,副处长头衔,摆脱外交部那间陈年发霉的旧事务室,甚至不再需要每月看贝克特的字迹在备忘录上横行。
但越是诱人,越是不对劲。
一份名单、一张桌子、一间办公室,说给就给?
这可不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风格。
“爵士。”他斟酌着开口,嗓音有些颤抖:“我冒昧问一句……您要这些材料,究竟是为了谁?”
亚瑟挑起眉毛,没有接话。
布莱克威尔继续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当然不是怀疑您——绝无此意,只是……这几年,外交部内部多少有些风声,说是有些旧大陆的使馆在议会选举前想搞点……方便交易。像荷兰、奥地利,有时候为了争取中立立场,或是影响报纸走向,他们……偶尔也会……呃,通过某些渠道……”
说到这里,布莱克威尔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您……您该不会收了荷兰人的钱吧?”
亚瑟啧一声,靠回椅背:“你确实有点进步了,亨利,至少这回你没猜我是和高加索的切尔克斯人有什么牵连。”
布莱克威尔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今天就不该上那辆车的:“那……那您总得给我交个底吧,总不能让我两眼一抹黑……”
“你干的是秘书处的活,不是情报处。”亚瑟叼起烟斗打着了火:“我让你调材料,是因为你知道在哪儿找、怎么调、怎么抄,不是让你去盘查文件背后有什么隐情。”
“可……”布莱克威尔试图为自己辩解:“那些函件等级很高,有些我连副本都没权限看……”
“但你有办法拿到。”亚瑟淡淡道:“亨利,别忘了我在彼得堡教过你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哪位处长下班最早,哪位值班秘书喜欢喝酒回家,哪份资料需要原文存档,哪份备忘录只保留概要。”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布莱克威尔听得一身冷汗。
“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让你干这种事了,不是吗?”亚瑟吐出一阵烟雾:“三等书记官的位子就放在你的眼前,究竟是前途无量还是前途有量,你心里得掂量掂量。”
(本章完)
第903章 女王与威灵顿进行曲
第903章 女王与威灵顿进行曲
她对他有异性间的感情,尽管她自己不知道。
——《格雷维尔回忆录》查尔斯·格雷维尔(1821年-1859年任英国枢密院书记官)
对于英国的上层社会来说,晚宴向来不仅仅只是吃饭那么简单,晚宴作为一种社交手段,难免需要宾客遵守各种繁琐的规矩和礼仪。
而英国的宫廷晚宴在某种程度上与其他的盛大宴会并无区别,只是用餐礼仪稍有不同。
在多数贵族晚宴中,入场顺序会从地位最高的男性开始,由地位最高的女性挽着他的手入内用餐,地位次高的男性再领着地位次高的女性入内,以此类推。
然而,由于在宫廷里,维多利亚的地位比谁都高,而且王室的宾客不见得彼此认识,所以,在大家聚集起来之后,会由一位王室侍从官在场指示谁要和谁一起。
而为了避免尴尬,维多利亚通常会迟到一小会儿,因此王室晚宴虽然名义上是7点半用餐,但实际上往往是晚上8点女王出现之后才会开饭。
用餐者通常会先在会客厅聚集聊天,紧接着女王会由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和几位内廷侍绅引领着入内。维多利亚会和女士们握手,对男士们行礼,然后众人再设法理出一个流畅的次序,全体进入餐厅就座。
就像山东人吃饭喜欢排次序一样,非得在餐桌上分出主位、上首、下首之类的区别,英国宫廷晚宴的座次同样是有讲究的。
在乔治三世时期,男女宾客通常会各坐一排,而在进入19世纪以后,通常会采用男女穿插而坐或者一男一女交错的坐法。
宫廷晚宴规矩多,自然也就很难让人吃的自在。
在晚宴气氛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维多利亚尽可能的想要表现出她身上愉快、亲切、不做作的气质,但是相较于她的两位伯父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她的晚宴气氛还是显得太沉闷了。
或许是因为肯辛顿体系的影响,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对自己的想法守口如瓶的习惯,而现在,她又背负着让年纪更长、经验更多的臣子们对她刮目相看的压力,因此,在她当上女王之后,在社交场合向来坚持只聊最日常琐碎的话题。
如此一来,她的晚宴自然也就比不上爱好众多、见识广博的乔治四世和经历丰富、擅长活跃气氛的威廉四世了。
参加过女王晚宴的宾客们普遍评价说,只有在威灵顿公爵在场的时候,晚宴气氛才会比较轻松。
这位滑铁卢的英雄早年曾因试验新式炮弹导致听力受损,加之年纪大了以后难免耳背,所以说话时总会扯着嗓门,他不仅对国事高声评头论足,甚至连说其他宾客闲话的音量也大得清晰可闻。
这样的行为总是弄得其他宾客哭笑不得,甚至维多利亚也不得不经常放声嘶喊别的话题来制止威灵顿公爵到处“广播”别人的私生活。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维多利亚讨厌威灵顿公爵。
事实上,她对这位国家英雄相当尊敬。
毕竟她不止一次和亚瑟提起过,当她继位为王那天,看到威灵顿公爵跪着对她宣誓时,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和蔼的老绅士就是击败拿破仑的英雄,她对此深为感动。
如果非要举出一个维多利亚信任的保守党人,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威灵顿公爵了。
毕竟在英国的那么多位公爵当中,威灵顿公爵是唯一一位能让维多利亚不称呼封号和名字,而是用“the old duke”(老公爵)来特别指代的。
不论是在宫廷舞会上还是在阅兵式上,只要是与威灵顿公爵出席的场合,她都会把老公爵安排在靠近她的位置,并且一定要与他寒暄。
可惜的是,由于维多利亚和威灵顿公爵有着五十岁的年龄差距,因此两个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可聊的共同话题。
不过,对于女王的礼遇,威灵顿公爵也看在眼里。
正因如此,他才在皮尔屡屡恼怒于女王对辉格党的偏爱时,劝告他的老朋友:“女王陛下虽然年轻,但是明智有礼。对于女王陛下,要以耐心相待,而非通过施压来说服。”
只不过,尽管维多利亚与威灵顿公爵互相尊敬,但是在晚宴上真正能让女王感到平静的只有坐在她身边的墨尔本子爵。但是,今天的晚宴上,能够陪女王消遣的显然不只有那位辉格党的大人物。
因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从巴黎回来了。
伦敦上层社会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这位警察专员委员会的秘书长为了女王的白金汉宫音乐会究竟有多么的鞠躬尽瘁。
他几乎跑遍了巴黎的每一家剧院,用尽了他在欧洲音乐界的所有资源,这才将肖邦、李斯特、塔尔贝格等一众钢琴家请到伦敦坐镇。
而在他完成使命后,便一刻不停的回到伦敦向女王复命。
但不幸的是,兴许是他太过操劳,刚到伦敦便病倒了,还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
原本按照医生的建议,亚瑟爵士最好能够静养半年。
但是为了确保音乐会的顺利举办,他的身体刚刚好转便立马决定出院。
对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这些行为,上层社会的反应褒贬不一。
有的人觉得,他不过是个靠着投机取巧爬上高位的乡下人。
还有的人直言:“亚瑟爵士这般殷勤,真是令人不适。侍从官也罢,事务官也罢,哪有他这样自贬身份、献媚取宠的!”
但是有人讨厌,自然也有人欣赏。
还有些人则认为,那些嫉妒性的言论不过是对于亚瑟爵士的诋毁,毕竟没有人会为了谄媚把自己的命搭上。
下院议员迪斯雷利先生就不止一次在绅士俱乐部的酒会上替老朋友仗义执言:“在我看来,亚瑟的所作所为是旧英格兰贵族精神的延续。把职责当成信仰,哪怕累到昏倒,也不让女王在公众场合丢脸。”
但是,不管人们对于亚瑟的行为是褒是贬,所有人都觉得亚瑟爵士今天能坐在女王身边是实至名归。
或许是因为亚瑟今日出席,所以今晚的菜单看起来也比往常稍显丰盛了一些。
翻开法语标注的菜单,汤品的选择包括鸡肉粥浓汤和蔬菜汤。
最先上的是三样鱼鲜,鲑鱼、多利鱼以及鳕鱼。第二轮餐品则包括西冷牛排、炖阉鸡、烤羊和鹰嘴豆牛舌。
两组副菜中,第一组副菜以小羊排领衔,佐以菲力比目鱼、四道不同的鸡肉料理、小牛胸肉和迷你酥皮派。两道烤肉料理,分别是烤鹌鹑和烤阉鸡。另一组副菜则包含了德意志香肠和蛋奶酥煎蛋卷。
最后则是附加菜龙虾沙拉、油焖肉丁配肉冻、豌豆和洋蓟,同时一起上的还有甜食类的马其顿水果沙拉、酒冻、覆盆子奶酪、香草奶酪、樱桃酥盒、香缇帽、林茨蛋糕和冰激凌。
只不过相较于丰盛的餐点,亚瑟明显还是对餐桌上客人们的谈话更感兴趣。
亚瑟在正式场合的用餐姿势向来克制,他的左手微微托着银叉,动作轻盈得几乎不搅动瓷盘的声响。
但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从桌子对面传来的嗓音。
那种沙哑又带点共振的嗓音,全伦敦只此一家。
那是威灵顿公爵他老人家。
即便隔着半张长桌、两盏烛台、三位贵妇的头饰,这位老英雄的声音依旧穿透人群,如同在滑铁卢战场上指挥骑兵时的呐喊一般清晰。
“我说……”威灵顿公爵几乎是在向全桌宣布,但他自己显然并没有察觉。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悄声与邻座的皮尔爵士交流:“罗伯特,白金汉宫的音乐会,你受邀出席了吗?”
皮尔爵士微微一愣,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威灵顿公爵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啊……是受邀了……但说实话,我真不明白,开音乐会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椅子摆得那么远。”
他放下酒杯,像是在分析战场布防那样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不是说音乐不好……只是,我的耳朵,越来越不擅长听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了。打炮的声音,我能听,鼓点我也能听。可钢琴、小提琴,还有那个……那个……”
“单簧管?”皮尔试图帮他补充。
“大概吧。”威灵顿公爵竖起食指,朝自己的右耳轻轻点了点:“我不是批评音乐会,但如果我听不见,那还不如不听呢。”
周围几位女宾相视一笑,皮尔爵士无奈地朝对面望了一眼。
亚瑟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假装没有听见。
然而他一转头,却发现正在低头用餐的维多利亚忽然迟疑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她显然听到了老公爵方才的那一席话。
亚瑟放下刀叉,在礼貌允许的音量范围内询问道:“女王陛下,看起来……您似乎有些不快。”
维多利亚抬起头:“不快?不,我并没有不快。只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四下寻找,但遗憾的是,今天的晚宴墨尔本子爵凑巧请假没来。
维多利亚犹豫着看了眼四周,最后又把目光落回在了亚瑟的身上:“亚瑟爵士,如果不打扰你的话,能否陪我走走?我只是……想透透气。”
女王开口,忠臣岂有拒绝的道理?
亚瑟微微俯首:“陛下的吩咐,是我的荣幸。”
维多利亚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开餐厅。
亚瑟依照礼节,在她离席一分钟后才缓步退出。
他刚刚走出餐厅不远,便看见了站在长廊窗前的维多利亚。
“亚瑟。”
维多利亚终于开口,兴许是近来受到了“墨尔本夫人”称号的影响,刚刚在餐厅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敢与亚瑟多聊,生怕过几天又会被冠上“黑斯廷斯夫人”的外号。
但是到了私人场合,维多利亚的话匣子明显打开了。
她关切的询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听说那天我从医院走了以后,你又昏迷了一次。”
说是昏迷,实际上是前一天熬夜,导致睡着了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笑道:“陛下的关心,是康复的最佳药方。而且我觉得医生的诊断或许有些夸张,在我看来,我早就已经完全恢复了。”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她仍不免追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白金汉宫的音乐会如果因此延误,我也绝不会责怪你的。”
“职责所在,陛下。”亚瑟的回复简明扼要:“而且这是您继位之后的首场大型文化活动,我不希望陛下的第一场音乐会留下任何遗憾。”
维多利亚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她的模样,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摇了摇头:“罢了,咱们回去吧。”
岂料,亚瑟却并没有立刻转身。
“女王陛下。”他低声问道,“您是在为威灵顿公爵刚才的话烦心吗?”
维多利亚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抿唇,似乎被看穿了。
“烦心?”维多利亚淡淡一笑:“也不算烦心。只是觉得……既然老公爵听不清,那就让人把椅子往前挪一挪吧。反正舞台又不是什么圣坛,不必非得保持那种距离。”
“那如果挪完了椅子,威灵顿公爵依然还是听不清呢?”
“这……”维多利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明显不想在亚瑟面前提及此事,免得这位逞强的病人继续操心:“这不是您考虑的事。”
维多利亚以为这么说,她的那位小老师就会退却了,但亚瑟却微微一笑道:“可如果我不考虑,陛下就要为别人烦心了。”
维多利亚转过头,看起来有些生气:“您是不是又想逞能?医生明明说你该静养了。”
“请原谅,陛下。”亚瑟轻声答道:“当我看到您比我还疲惫的时候,我是没办法静养的。如果您真的希望我能睡个好觉,就请您允许我把音乐会的事准备周全了。”
这句话让维多利亚怔住了,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您呀,有时候简直比我还任性。”
亚瑟轻轻俯身,以臣子的礼度回应:“那我便只说公事好了。威灵顿公爵的问题,其实解决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方才他不是说了吗?他只是听不清小提琴和钢琴,但是鼓点和军号依然没问题。这充其量就是加上一首进行曲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维多利亚略显犹豫地侧过身:“那你说……要换成什么样的进行曲才好呢?是《掷弹兵进行曲》那种吗?那首总是听起来很有精神。”
亚瑟轻轻摇头,微笑着道:“那样的曲子固然稳妥,但未免太稀松平常。那是阅兵的声音,不是致敬的声音。若要真正让老公爵满意,最好能有一首新的曲子,一首写给他的曲子。”
“写给他?”维多利亚的眉眼忽地一亮:“您是说……为威灵顿公爵专门作一首进行曲?”
“是的,陛下。”亚瑟轻声回答:“那将是一种礼仪之外的致意,只要有了这首曲子,就算威灵顿公爵听不见其他钢琴曲,相信他也是绝对不会怪罪的。”
维多利亚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彩,但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音乐会就在几日之后。现在再作曲,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吧?”
亚瑟神情不变,他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得几乎像是早有准备:“如果是现在才开始作曲,确实不及。但如果已经有一首现成的呢?”
维多利亚怔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现成的?你是说,你手里已经有一首合适的曲子?”
“正是如此,陛下。”亚瑟答道:“我在巴黎的时候,与几位音乐家切磋技艺,受他们启发,忽然有了灵感。那时我便草拟了几段旋律。后来,我中途去了趟布鲁塞尔……”
他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在那里,我见到了您的表弟阿尔伯特殿下。您或许还记得,他对音乐的热情不亚于任何一位职业作曲家。我们聊到音乐、聊到军乐,他兴致极高,于是我便拿出那几段未完成的旋律。殿下当即提出了一些和声与铜管编制上的建议。于是我们就这么在布鲁塞尔了两天一夜,合力把那首曲子写完了。”
维多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你和阿尔伯特?两天一夜就写完了一首曲子?他还有这方面的能力?”
亚瑟笑了笑:“灵感的事,总是来得急。我负责主旋律,阿尔伯特殿下负责配乐器。我还记得那天早上风大,窗外的卫兵还在练习步操,我们就顺着那节奏走下去,竟然一气呵成。只是,我们没来得及给它命名。”
(本章完)
第904章 黑斯廷斯:不世出的音乐天才
第904章 黑斯廷斯:不世出的音乐天才
对于伦敦市民来说,剧院远不只是文艺青年的消遣场所。
它既是上流社会交换眼神、评点新剧、结交权势的沙龙,也是中产家庭培养“艺术欣赏能力”的课堂,更是工人阶层结束一天劳作后,脱下围裙、换上粗呢长外套,在后座吆喝大笑的地方。
在科文特园和德鲁里巷的那些高档剧院中,包厢票的价格往往高达六到九先令,甚至还需提前数日通过管家预约才能订到。而在更接地气的地方,比如苏豪区的小剧场、斯特兰德街酒馆里的歌谣屋,上一先令就能坐进木头长椅,听上一整晚的市井笑话或者是改编版的莎士比亚。
当然了,如果您连一先令都不愿交,还可以考虑最便宜的便士票。
只需要一两个便士,就能站在后排的站票席中,与一群报童、学徒、擦鞋匠挤在一起,一边嚼着冷肉饼,一边起哄演员台词中露出的破绽。
演员如果表现的太过平庸,会被他们用各种投掷物伺候。
但如果反派演员发挥太好,那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他甚至可能被当场围攻。
而在多数剧院,餐饮也早就成了剧院节目的一部分。
剧场里的酒保会穿着围裙在中场休息时穿梭走道,叫卖炸鸡、葡萄干、坚果和小啤酒。
比较高级的剧院还会在休息厅专门设置小酒亭,提供波特酒与乳酪,供包厢客人放松心神。
或者,如果您不喜欢剧院餐点的味道,手头富裕的绅士们还可以在剧目开演前,在牛津街或者蓓尔美尔街的咖啡馆用餐,然后再带着雪茄的余香入座。
而贫穷些的观众则喜欢剧院外那种三便士一个的火炉炖牛杂摊,吃完后再排队进场。
正剧、轻歌剧、芭蕾、哑剧、通俗舞台剧、甚至滑稽短剧,从科文特园到斯特兰德街,从圣詹姆士到帕丁顿,从西区的皇家剧场到东区的廉价马戏棚,每一晚,伦敦都有大约五万人坐进剧院,这里的每一张演出票都可能决定某位剧作家、某位演员,甚至某位政治人物的命运。
就像石匠雕出每一块塑像、铁匠铸出每一身盔甲,英国剧院文化的繁荣并非一日之功。
从伊丽莎白一世时代举办了无数莎士比亚剧作首演的环球剧场,到查理二世恢复王政后授予皇家专营权的两大剧院,再到十八世纪的歌剧狂潮,伦敦的舞台三百年来始终是这座帝国最鲜明、最躁动、也最具争议的文化引擎。
尽管1737年的《戏剧法案》曾对伦敦剧院施以层层限制,但随着乔治四世和威廉四世时期社会风气日渐宽松,中产阶级娱乐需求激增,一些新兴剧院顺理成章的如雨后春笋般在街角悄然出现。
而随着人口膨胀与中产阶级的兴起,剧院舞台的演出剧目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多样。
一方面,观众的审美口味开始分化,有人偏爱庙堂之高,有人钟情江湖之远。
另一方面,科技的进步也让剧场更加的“可控制”。明亮的煤气灯替代了昏暗的油灯,机械布景代替了手拉幕布,而钢琴与弦乐的进步也使得音乐在剧场中不再只是插曲,成为了可以独立吸引观众的主角。
正因如此,1837年的伦敦才被许多外国旅客称作“欧洲剧院文明的顶点”。
法国演员来这里学习如何控制情绪,意大利歌手试图在伦敦的舞台上出人头地,就连口嫌体正直的美国佬也开始模仿伦敦剧院的阶梯票价与宣传机制,试图把纽约的百老汇变成“新世界的德鲁里巷”。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维多利亚女王继位的新时期,伦敦的剧院文化正进入前所未有的极盛期。
而最有资格吃下这口时代红利的公司,它的名字不言而喻。
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主席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日前在公司董事会上放出豪言:“在比利时电报建设项目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帝国出版公司计划在未来五年内全面进军剧场演出领域,我们不仅要统筹文人笔下的纸上剧作,更要把伦敦、巴黎两座城市的舞台,一并纳入手中。”
而在接受《经济学人》记者的专题采访时,亚瑟爵士在简短而克制的发言中,用了不到二十个词,就敲定了两笔交易的雏形:“与仲马先生旗下巴黎历史剧院的合作案已经谈妥,目前公司正计划重组伦敦圣詹姆士剧院董事会。”
消息一出,立即在伦敦金融城掀起热议。
有人讥讽说,帝国出版公司终于连演戏都不肯让人自由了。
也有人戏谑说,圣詹姆士剧院门前的新局广告恐怕很快就会像苏格兰场那样换上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肖像了。
但业内观察家对此则看得更透,帝国出版公司能拿下巴黎历史剧院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舰队街的许多人都知道历史剧院的所有者亚历山大·仲马本身就是帝国出版公司的董事,这次合作案不过是预料中的强强联合。
并且,这起合作案的难点也并不在于说服大仲马点头,而在于如何绕过法国沿袭自拿破仑时代的特许剧院制度。
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法国的所有剧院必须经由法国政府批准开设,即便变更经营人也需要向政府进行备案。外国资本不能直接以法人形式拥有法国的公共演出场所,特别是冠以国名、地区名或者历史名的剧院。
正因如此,根据那份所谓的合作协议,历史剧院的所有权理所应当的依旧属于法国公民大仲马,但剧院的管理权、剧目运营权与财务调度权,则在一份由英国律师事务所代为起草的《剧院资产信托契约》中,悄然转交给了一家设立于比利时的文化合伙机构。
这家名为“欧陆文化艺术发展信托”的合伙机构,其登记人和法定代表是比利时知名雕塑家纪尧姆·吉夫斯先生,而其主要担保人,则是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设在布鲁塞尔的业务代表处。
至于为什么法定代表会是纪尧姆·吉夫斯先生?
我想,多半是由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非常欣赏这位先生的雕塑艺术。
并且,亚瑟还非常认可他的夫人,爱尔兰裔比利时画家范妮·吉夫斯的精湛画技。
当然了,作为一名严谨的金融投资者,我们也不能排除一些边缘性的因素。
譬如范妮·吉夫斯夫人的某位好闺蜜恰好就是法国公主兼比利时王后。
不过这些隐情往往只有最资深的投资者才能知晓,譬如帝国出版公司的两位大股东罗斯柴尔德银行和巴林银行。
相较于帝国出版与巴黎历史剧场的合作案,大多数人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对于圣詹姆士剧院的并购案上。
诚然,圣詹姆士剧院位置上佳,这座剧院位于白厅与蓓尔美尔街之间,圣詹姆士宫的斜对面,距离王室近在咫尺,甚至早在1835年圣詹姆士剧院始建时,便有议员在私下称它是“离议会最近的非正式舞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剧院始终没能像创始人约翰·布拉汉姆预料的那样火起来。
剧院砸了大价钱的几部新戏票房接连遭遇重大失败。
而在最近几年里,这座剧院能挣钱只有两部剧,并且全部出自查尔斯·狄更斯之手。一部是滑稽剧《怪绅士》,另一部则是《雾都孤儿》。
而为了一扫颓势,今年初的时候,布拉汉姆不惜砸下重金邀请法国最知名的剧团前来访问演出,指望着凭借这次演出作最后一搏。
不出预料的是,他的这次豪赌又输了。
布拉汉姆不止没能咸鱼翻身,反而因此背上巨债,陷入了财务困境。为了还债,他只得将圣詹姆士剧院挂牌出售。
虽然圣詹姆士剧院业绩不佳,但它的地段毕竟摆在这儿。
因此,剧院挂牌寻求转手的消息刚一放出,便接到了无数收购意向书。
而在一众竞标者的当中,看起来最有希望的莫过于在伦敦有着“德鲁里巷和科文特园大独裁者”之称的超级剧院经理人阿尔弗雷德·邦恩了。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帝国出版公司入局之后,向来待人态度强硬的邦恩居然屈服了。
他不止同意“屈尊”与帝国出版公司合资收购圣詹姆士剧院,并且还打算辞去德鲁里巷剧院和科文特园剧院的经理职务,转而全心全意的运营圣詹姆士剧院。
据说,邦恩是在与帝国出版公司董事会主席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会面后,才正式做出这一决定的。
但具体他们俩之间谈了什么,这或许会是今年伦敦剧院行业最大的未解之谜。
这一天傍晚,泰晤士河南岸的暮色尚未完全降临,但易主的圣詹姆士剧院内却早已灯火通明。
舞台上,管风琴师正在熟悉新上手的琴键,小提琴手反复练习着主旋律的章节,而后台的木匠则正拖着尚未刷完背景的木框布景,在锯屑中咒骂着他那个不知所踪的钉锤。
台下的灯光还没调暗,但整个剧院已经笼罩在一种大变动前夜的紧张气氛中。
正在舞台中央大声喊着“铜管!铜管给我再靠左半步!”的那位绅士,正是刚刚卸下德鲁里巷与科文特园剧院双重职务,此刻完全投入圣詹姆士剧院新战场的阿尔弗雷德·邦恩先生。
《阿尔弗雷德·邦恩石版画像》英国石版画家理查德·莱恩作于1837年
这位29岁便开始担任剧院经理的天才经理人,曾经被演员讽刺为“能把演员当排字工人训的疯子”,但或许也正因为这位剧场暴君的铁腕作风和偏执性格,邦恩运营下的每一座剧院都取得了巨大成功。现如今,伦敦市面上超过一半的知名演员,几乎都是由邦恩捧红的。
在这位暴君眼前做事,难免会让人战战兢兢。
然而,就在邦恩正准备骂下一个音准不稳的号手时,门厅那边却忽然传来一阵靴子落地的响动。
穿过正在装修、灰尘弥漫的走廊,亚瑟摘下手套,微笑地站在过道尽头,看起来就像是某位乡绅正在巡视他新买的庄园似的。
舞台上的邦恩一眼就瞥见了这位金主,这位暴君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等人自己走上来,而是直接跳下舞台,小跑快步的走上前来,甚至他的脸上也露出演员们极少见到的亲切之色。
“爵士。”邦恩张开双臂,手里还捏着排练用的指挥棒:“我还在琢磨您会不会今晚抽空过来,没想到您真来了。”
亚瑟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座剧院够你发挥了吗?”
“老实讲,比我想象的要复杂。”邦恩坦率地回答道:“屋顶的音腔回响有问题,后台走廊的旋道也设计得太短了,转景速度可能会受到影响。还有,休息厅里的天板和镜框也不知是哪个蠢货选的颜色,丑得简直让人难以评价。”
不过,邦恩虽然抱怨,但这依然不耽搁他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做了一辈子的剧院经理,现如今他终于能拥有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剧场了。
即便……
在这座剧场,他只占有三成股份。
不过在邦恩看来,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帝国出版公司的入局,不止替他省了不少钱,还给圣詹姆士剧院带来了数之不尽的新剧目。
当然了,其中最令人感到欣喜的,莫过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座大靠山了。
毕竟光有新剧目并不算什么,能让新剧成功过审才是能力呢!
以亚瑟爵士在王室那边的人脉,让宫务大臣康宁汉姆侯爵替他批几部新剧还不是闹着玩儿一样?
一想到这儿,邦恩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不过幸好,咱们剧院总算有了主心骨。自从这里挂上帝国出版的新牌子之后,演员们排练的都格外卖力,连那帮后台的工人都不敢拖活了。”
“他们不是怕帝国出版的牌子。”亚瑟笑了笑:“邦恩先生,他们是怕你。”
邦恩一愣,旋即朗声大笑,把指挥棒插进腰间:“怕也好,敬也罢,关键是人得动起来。圣詹姆士不能再做那种瓶剧场了。我们得让它开票、挣钱、出新闻、做评论、签巡演合同。迟早有一天,咱们得把德鲁里巷和科文特园全给比下去。”
“《威灵顿进行曲》排练得怎么样了?其他演出项目可以先缓缓,但是这首曲子务必得加紧赶出来。”亚瑟顿了顿,抬眼看向舞台:“白金汉宫音乐会可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圣詹姆士剧院能不能一炮打响,全看这一首曲子了。”
“爵士。”邦恩扬手朝舞台一挥:“刚才你来的时候,其实乐队已经在试奏了第一段。”
“喔?”亚瑟微微一挑眉。
“你等着,我让他们再奏一遍。”
语罢,邦恩转身朝舞台方向用指挥棒比了个手势。
乐队看见邦恩发出的信号,铜管组、定音鼓、小提琴、大提琴几乎是瞬间整队。
下一秒,铜管齐鸣,节奏刚劲,熟悉而雄浑的旋律响彻舞台。
亚瑟站在过道尽头,静静聆听,他倒是没有对这段旋律有太大反应,毕竟他早就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而邦恩则没那么淡定。
当整段奏完,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嘴。
邦恩浸淫剧院演出行业这么多年,听过的曲子不说上千,至少也有数百。
但是如此华丽、振奋人心的曲子,确实已经达到了能与那些百年经典曲目相媲美的地步。
甚至于,如果从个人喜好上出发,邦恩甚至愿意把这首《威灵顿进行曲》排在第一。
不过,倒也不怪邦恩会这么想。
毕竟这首《威灵顿进行曲》只是把历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压轴曲《拉德斯基进行曲》改了个名字而已。
邦恩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亚瑟,像是生怕这位爵士是在戏弄他似的:“爵士……请恕我冒昧,这曲子真是您写的吗?”
亚瑟平静点头道:“我起了个头。阿尔伯特殿下帮我补了些铜管编配。”
邦恩闻言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呼出,像是要把肺里被那鼓点震起的余音吐干净:“我见过不少排场,也伺候过几百场音乐会,可这首曲子……爵士,请恕我直言,它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好。它是……是那种你听一遍就记住,听两遍就跟着打节拍,听三遍就想买票、想鼓掌、想站起来的东西。请您相信,我这真的不是在恭维您。”
说到这里,邦恩开了个玩笑道:“如果您真要在白金汉宫的音乐会上演这个……恐怕女王会直接给你颁一枚勋章。”
亚瑟闻言笑了笑,倒也没有多做辩驳,他只是问道:“阿尔伯特殿下那边,你派人去请他了吗?”
“当然!”邦恩开口道:“对了,都按照您提议的办了。《威灵顿进行曲》今晚会试排一遍,阿尔伯特亲王那边的安排,我已经交代小克罗恩去对接了,看看时间,再有半个小时,他应该就到了。”
(本章完)
第905章 女王的恩师,更是王夫的恩师
第905章 女王的恩师,更是王夫的恩师
《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致维多利亚女王》
我亲爱的孩子,我毫不怀疑墨尔本子爵会竭尽所能的为你效劳。他现在的处境可谓如鱼得水,而在前任国王时期还颇为尴尬,可如今他却能得到你的信任与真诚支持。倘若本次大选结果对墨尔本内阁有利,这将赋予他们足够的力量。
除此之外,请尽可能注意拉拢数量众多的温和派托利党,这些人因其本性和所持观点,始终是英国王室稳固而理想的支持者。与此同时,你也要时刻警惕辉格党与托利党中两个极端派别带来的不利影响,无论是激进自由派还是极端保守派,对于你的统治都是不利的。
在此,我想提及一位你十分看重的关键人物——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你或许已经察觉,他的身上兼具一种罕见的平衡。作为伦敦大学的首届毕业生和前任教务长,他在激进派当中天然享有崇高声望,那所新兴学府的精神也使得他能够理解思想的自由、学问的力量与民意的潮流。而他又是苏格兰场的传奇人物,在1832年的议会改革暴乱中以无畏勇气与牺牲精神深得保守派的尊重。正因这两种经历并存于一身,他既能同情改革者,又能为守成者所信任。
亚瑟·黑斯廷斯这类人物,在任何国家都是极为稀有的。正因他身上那两种看似矛盾的经历,他能被两派同时理解,却也因此常常两面不讨好。
但,亲爱的孩子,你也要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最担心受到冷落和孤立。如果他感到孤立,便会表现的沉默。如果他觉得自己被信任,就会不遗余力地回报你。你不必刻意褒扬他,也无须在公开场合示好,只要在关键时刻,让他知道你理解他的处境,并在关键时刻给予他足够的支持,便足以使他感念终身了。
我可以断言,只要你能稳妥地将他置于你与两党之间的微妙位置,他就会成为你平衡、沟通两党势力的绝佳桥梁。而这,对于确保你的成功大有裨益,因为兼具智慧与勇气的帮手永远是多多益善的。
你永远值得相信的舅舅兼朋友,
利奥波德·r.
拉肯宫,1837年8月22日
……
圣詹姆士剧院门前,煤气灯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投下了晃动的影子。
晚风卷起了门前红毯的一角,几个小报童正远远观望着台阶下的那辆马车。
那是一辆四轮悬挂极高、外漆深黑的马车,侧门上镶着金色浮雕纹章,两匹灰白色的挪威种公马站得笔直,鬃毛修整得整齐利落。
马车刚刚停稳,身着黑呢制服、戴着高礼帽的车夫便动作熟练地翻身落地,将缰绳轻扣在了一旁的系马柱上。
伴随着一声轻响,绘满了暗金纹的车门蓦地敞开。
擦得锃亮的直筒靴率先踏出车厢,鞋跟与石板路碰撞出一声沉稳的响响。
紧接着便看见是一抹深蓝色的呢绒大氅,翻折整齐的领口简洁明了。
阿尔伯特下车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并不急于四处抬头张望,而是先伸手将袖口整了整。
就在这时,门廊的台阶上方已有一人迎了过来。
“殿下。”亚瑟微笑着摘下手套,向他伸出手来:“欢迎来到圣詹姆士剧院。”
“亚瑟爵士。”不等亚瑟走近了,阿尔伯特同样顺着台阶向上攀登,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感谢您给我寄来的那份《哥廷根讲义》,尤其是关于康德与费希特对国家义务的分歧那一段,我读了不止一遍。”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亚瑟笑着应道:“我的那些讲义毕竟太枯燥了,从卡尔顿俱乐部随便揪出一位绅士,都可以比我谈的更有见解。对了,您下午在那边过得如何?”
说起这个,阿尔伯特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妙极了。我在那里见到了威灵顿公爵,还与阿伯丁伯爵谈了些关于北德意志关税同盟的事。当然了,在所有人当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罗伯特·皮尔爵士。”
亚瑟闻言轻轻一挑眉,嘴角仍挂着那副如常的笑意。
“皮尔爵士可不是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谈话者。”他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阿尔伯特往剧院门廊内走去:“那位阁下很少与人寒暄,也不喜欢奉承,说话的时候往往只说要点,是个当之无愧的实干派,但绝对不是个好的社交人选。您是如何得以与他攀谈的?”
阿尔伯特走在亚瑟的身侧,他看起来很兴奋,似乎对于今天下午的卡尔顿之旅非常满意:“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皮尔爵士没有和我谈家世、头衔、军功,反而一开口就问我是怎么看待农业关税与城市劳工的冲突问题。用他的话说,德意志诸邦目前正在经历的,其实就是英国二十年前走过的路。”
“喔?”亚瑟微笑着调侃道:“那看来他没有把您当成王室的亲戚,而是把您当成真正的政治人物看待了。”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阿尔伯特笑着点头道:“他说我不该满足于扮演一个礼仪性的象征人物,而应该将注意力集中在调和旧制度与新力量之间的缝隙上。他特意用了缝隙这个词,说未来的欧洲将不会再容忍僵化的权威,也不可能接受无底线的激进,而那个合理而被尊重的中间地带,必须由受过良好教育、又不完全依附既得利益的人来开拓。”
亚瑟轻轻嗯了一声:“听起来的确像是皮尔爵士的语气。他愿意如此直白地对您谈这些,说明他确实对您抱有很高的期望。毕竟,我可没听说过,他对与您同辈的其他王室成员说过这些。”
作为在政坛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皮尔或许不明白、更不乐意与维多利亚这样养在深宫的公主打交道,但是让他去给阿尔伯特这样的波恩大学在校生画饼,那这位保守党党魁的手腕还是太超模了。
像是阿尔伯特这样的大学生,说实话,在政治老手眼里就像是一只刚上手的瓷器。
通体精致,价钱不菲,看着像是能装点什么,但实际上你还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盛水。
他刚从波恩大学那堆拉丁文、国族主义和罗马法讲义里爬出来,对“理性治理”“公民契约”之类的复杂词汇有着本能的好感。这并不是他的错,毕竟他读书的时候哪里有机会亲眼看见预算案是怎么被硬拗成讨好三方的东西的。
他对国家有抱负,但对选区一无所知。他对改革充满期待,但从没见过选举期间的光怪陆离。他喜欢讨论权力的正当性,但还没处理过任何一个对此不买账的议员。
对于这样理想化的青年人,恐怕再没有谁比罗伯特·皮尔更明白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了。
毕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皮尔的履历都实在太硬了。
阿尔伯特这个大学生或许很难明白他没实际接触过的事,因此很难在政治实务上对政治圈子里的大佬们产生多么大的敬畏。
正如他尊敬亚瑟的起因,仅仅是由于亚瑟过硬的学术素养,以及他在哥廷根大学任教时留下的那些讲义。
而皮尔呢?
皮尔虽然没当过教授,但他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刚刚被选为了格拉斯哥大学的校长。
当然了,或许有人会说,皮尔能当校长主要是由于政治影响。
可是即便抛去这件事不看,当年皮尔在牛津大学念书的时候,可是拿着全额的“威斯敏斯特奖学金”进的牛津大学基督教堂学院。
要知道,每年获得“威斯敏斯特奖学金”的新生不过1到3人,并且该奖学金的获得者还必须是古典文学与逻辑修辞方面的佼佼者。
而在19世纪英国大众的普遍认知中,“威斯敏斯特奖学金”不仅是荣誉的象征,而且还约等于未来成为内阁大臣的资格证。
而要获得这项奖学金,是需要经过极为苛刻的遴选的。因此,与同时代的许多政治贵族不同,皮尔是真的靠考试进的牛津,而不是凭借血统或者他父亲老皮尔爵士的裙带关系。
更能证明皮尔学术含金量的一点,则在于他是牛津大学设立古典文学等级学位制度以来,校史上首位一等古典文学荣誉学位的获得者。
皮尔青年时期的优秀表现自然也引起了牛津校方的高度关注,甚至于早在皮尔尚未毕业的时候,就有人私下写信给皮尔的父亲,预言他的儿子将来必定会成为首相。
而皮尔作为牛津教育制度的“拳头产品”,牛津基督教堂学院的一等荣誉毕业生,其本人对于牛津大学而言,自然也极具象征性。因此,自皮尔1808年毕业步入政坛开始,牛津校友们便不遗余力的在各个方面给予这位未来之星最大支持。
1817年,皮尔将选区变更至牛津大学,并在这个荣耀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
倘若不是《天主教改革法案》令牛津校友们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说不准皮尔可以继续把持这个席位二三十年。
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罗伯特·皮尔的履历几乎是所有热血青年最理想的模板。
阿尔伯特当然明白,这样的路有多难。
他自己也在波恩大学的课堂上费尽心力,仅仅为了在《罗马法基础》中获得教授的首肯,就已经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而皮尔却可以轻松自如在牛津大学古典文学与修辞学的双重考核下,考出校史第一。
更何况,皮尔在牛津得威斯敏斯特奖学金、拿一等学位、当选议员、成为内阁大臣,全都是在十八岁到三十岁之间完成的。而这位年轻的萨克森-科堡-哥达亲王,如今正好十八岁。
不过阿尔伯特倒也不必为了赶不上皮尔而灰心,毕竟还有身边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替他垫背。
今年27岁的亚瑟爵士,16岁入读伦敦大学,19岁毕业进入苏格兰场,20岁擢升格林威治警督,21岁提拔至两区执行警司,原本也是火箭式升迁的代表人物。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那颗子弹的后坐力太大了,往后的六年里,他一路颠沛流离,如今好不容易才重回伦敦,坐上了警务专员委员会秘书长的椅子。
可即便是这么想,亚瑟爵士所走过的路,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这位伦敦大学优秀教育的产物,在缺乏校友资源的情况下走到今天,其实也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阿尔伯特一路沉浸在关于皮尔与亚瑟的对比中,脚步下意识地跟着亚瑟攀上剧院二楼的包厢,直到踩上那层嵌着深红地毯的木质楼板时,他才微微一怔,意识到他们已走进一个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的空间。
剧院内灯光昏暗,四下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与锯屑味,座椅上覆盖着防尘帷布,靠背上别着尚未摘除的编号纸牌。
一条条天鹅绒帷幔尚未挂稳,有些甚至还斜斜地搭在椅背上,一看就是刚装到一半。就连包厢里的镜框上都还贴着画匠的签名纸,墙角到处都堆着尚未打开的木箱子。
阿尔伯特回头望了亚瑟一眼,看起来十分不解。
“这……亚瑟爵士,这座剧院还没开业吧?”他终于开口问道:“今晚是……排练?”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抬起手杖向下方的舞台点了点。
包厢栏杆外的舞台下,十几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乐手已经入席,定音鼓在调整位置,小提琴组正在调音,铜管组一字排开。那名身形削瘦、发型凌乱的指挥正低头翻着谱子,嘴里咕哝着什么,似乎是在与旁边的竖琴手确认某个音符的节奏划分。
“是排练。”亚瑟轻声说道:“但不是一般的排练。”
他转过头,看向阿尔伯特的眼睛:“殿下,我记得你喜欢研究音乐?”
阿尔伯特谦虚道:“算是爱好者,但是和您相比,肯定是差远了。今天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指挥手中的指挥棒猛地一挥。
下一瞬,音乐响起。
不是随便的音乐,而是那种一出声就像要将屋顶掀开的铜管序曲。
鼓点并不急促,却有种战马齐头并进的辉煌节奏。低音提琴托出沉稳的基础,像是历史沉积的回音。而在那之上,号角一声拔起,如同礼炮拉响,穿过伦敦上空的暮霭,直击人心。再然后,小号与圆号错落入场,双簧管像刺绣一般缀进其中,又不抢主旋律的风头。
阿尔伯特的瞳孔微缩,禁不住挺直了腰杆,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舞台。
他猛地转头望向亚瑟,脸上的震撼已无需言语:“亚瑟爵士,这是?”
亚瑟见状,微微一笑,他靠在栏杆扶手上,摘下帽子微微俯身道:“殿下,这是你我共同谱写的曲子,请您万万不能忘了这一点。”
(本章完)
第906章 女王争夺战
第906章 女王争夺战
最亲爱的舅舅,现在我必须正式邀请您。倘若您、亲爱的路易丝舅妈和您的儿子小利奥波德(我坚持要他来)能在八月中旬或下旬来访,我将无比欣喜。届时恳请您比往常多住些时日,至少停留两周。您可以随意携带绅士、淑女、女仆等随行人员,倘若能将您迎至我的屋檐下,并参加白金汉宫音乐会,我将会感到无比幸福与自豪。
——《维多利亚书信集》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白金汉宫园的早晨显得格外安静。
夏末的伦敦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细微的银光。
远处的鸽群在石径间低低盘旋,偶尔拍翅飞起,又缓缓落在喷泉边的雕像上。
沿着主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紫杉篱笆一直延伸到温室的方向。温室的玻璃窗上结着淡淡的水汽,透出里面浓郁的绿色。
维多利亚一身浅蓝色的晨装,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脚下那双缎面鞋踩在碎石小径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慢慢行着,目光时而掠过坛中盛放的玫瑰,时而停在湖畔那几只悠闲的天鹅身上。
不远处,身着深灰晨礼服的男士已经先一步等候在长椅旁。
那是她的舅舅,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一世国王。
他看见外甥女走来,轻抬帽檐站起身来,笑着打趣道:“德丽娜,你胖了。”
维多利亚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埋怨道:“我已经在注意了,我亲爱的舅舅。”
她加快脚步走到舅舅身边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衷心感谢您在过去几个月来的那些来信,如果不是您一直在背后指点,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登基后的局面。”
利奥波德闻言大笑着拍了拍外甥女的脸:“我也衷心感谢你能听得进我的那些絮叨。德丽娜,你新获得的尊荣既不会减少也不会增加我对你长久以来的爱。愿上帝保佑你,也愿我有幸能为你效劳。看到你在新事业中取得成功,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令我感到高兴的了。”
维多利亚轻轻松开了舅舅的怀抱,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女的诚恳与不安:“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在您看来,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是该做却还没做的?”
利奥波德看到外甥女的认真模样,禁不住微微点头:“德丽娜,对于你来说,保持信心是最重要的。你的登基宣言,我已经在比利时的报纸上看到了,写的简洁得体。尤其是那句‘我是在英格兰长大的’,写的非常好!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而且鉴于你的堂亲们都不是在英格兰出生的,我建议你继续大力宣扬这一点,这对你有利。对祖国及其子民的赞美再多也不为过。你要知道,欧洲有两个民族常常因为其过度的自我赞美而显得近乎可笑,那就是英格兰人和法兰西人。正因如此,作为英国的君主,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认同感极为重要。既然你恰好出生在英格兰并且从未离开过片刻,那就要好好地利用好这个优势。”
维多利亚坐在舅舅身边,认真的捧起小笔记本将舅舅的叮嘱一一记下。
利奥波德看到维多利亚的动作,忍不住话锋一顿,半开玩笑的询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做笔记的习惯了?”
“这是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学的,”她抬眼看向舅舅,语气里透出几分亲昵与自豪:“他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带着这样一本小册子。我问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他说这么做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把有用的建议记下来。”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着对舅舅开口道:“您方才提到的登基宣言,其实也是亚瑟爵士临时帮我起草的。”
利奥波德闻言,神情微微一动。
“啊,原来如此,”他慢悠悠地说道,听起来就像是随口提起了某个传言:“那就不奇怪了。难怪你的登基宣言里会出现一段关于宗教解放的文字。”
“宗教解放?”维多利亚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您是说那句‘我将维护法律所确立的宗教制度,同时保障所有臣民享有宗教自由’吗?”
“没错,我刚开始还以为这段是辉格党强加给你的表述。”利奥波德轻轻点头:“那句话在比利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当然了,正面看法居多。”
维多利亚的眉头轻轻蹙起,声音低了些:“可亚瑟爵士后来向我解释说,那只是想表达包容,表示我不愿因信仰的差异而伤害任何臣民。”
利奥波德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片刻,随后轻叹道:“那的确像是他说的话……不过,德丽娜,有一点你该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原先是个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
“是的。”利奥波德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伤大雅的事实:“据我所知,他是几年前才改宗国教的。而且他在年轻的时候,似乎与某些大陆人士往来甚密,巴黎、汉诺威、还有……我想,是俄国吧?这样丰富的人生经历,多少会让一个人思考信仰与秩序的关系。”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顿了一下:“不过,在英国,我还是建议你尽可能的维护国教的领导地位,只要你不向他们承诺任何具体事项,在宗教话题上无论怎么赞美国教都不为过。”
维多利亚对于舅舅的这个建议听起来有些抗拒:“赞美国教?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托利们的立场。”
“赞美国教是托利们的立场,不向国教承诺具体事项则是辉格们的立场。”
利奥波德继续教导着外甥女:“德丽娜,你要明白,对于辉格党而言,除了你和苏塞克斯公爵以外的任何王室成员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都会对他们造成毁灭性打击。而你的那位王室叔叔坎伯兰公爵,他这个月在汉诺威干的事情,已经足以把辉格们吓破胆,并让他们狂热拥护你的统治了。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的职责是尽可能长久地让各方都感到满意。正因如此,在现在的很多问题上,你应该竭力争取那些温和保守派的支持,国教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我知道你厌恶宗教迫害,这没错。但是切记不要错过任何机会来展现你对国教会的拥护。只要不损害他人的期望或前途,你就应当坚持这样做。”
维多利亚思索着舅舅的建议,最终还是把这一条记在了小本子上:“除此之外,您还有其他建议吗?”
“暂时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利奥波德笑着开口道:“不过在你决定任何重要事项前,如果有举棋不定的地方,我都非常乐意你征求我的意见。这样做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能为你争取时间。在政治事务中,大多数措施往往在短时间内就会出现回旋余地。而如果你一旦决定,那么想要撤回或终止某项措施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并且几乎总是会损害你的权威。”
维多利亚闻言追问道:“您在比利时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吗?”
“当然。”利奥波德点头道:“但凡遇到重要事项,除非是荷兰人入侵之类的紧急事务,否则我都不会在呈报当天仓促决断。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绝不强迫自己立即表态。因为历史证明,草率决策往往不是明智之举。哪怕我倾向于批准,也总是会稍作沉淀再进行批复。而对你这样的新君主而言,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让每位大臣带着文件箱觐见,让他们根据文书当面讲解。随后,你可以保留这些文件自行斟酌或者咨询他人,等到下次会见大臣的时候,当面交还,或者遣人送返。”
维多利亚低下头,将舅舅的最后一句话郑重地记在了笔记本上。
片刻之后,她轻轻合上小本子:“我真心感谢您的教诲,世上再没有谁能像您这样理解我所面对的局面。我真希望议会的那些人,也能像您一样相信我是在学习,而不是在被控制。”
利奥波德微微扬眉,这位比利时国王与亚瑟爵士一样,同样是英国报纸的忠实读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在维多利亚登基后,舰队街报纸版面四处充斥着的、对他本人的攻击。
像是《泰晤士报》《纪事晨报》这样的主流报纸多少还有所收敛,只会起些含沙射影的标题,譬如《我们的年轻女王与她来自欧洲大陆的顾问》、《白金汉宫是否存在外国势力》等等。
而那些以噱头博出位的小报则压根懒得遮掩。
像是什么《布鲁塞尔起草,维多利亚签名》、《舅舅股份有限公司,专业进口比利时影响力》、《难道不列颠要由布鲁塞尔来治理?》。
总而言之,这帮记者的话说的是一个比一个难听。
如果不是担心被英国报纸恶意解读,利奥波德恐怕一早就启程访英,而不是收到外甥女的正式邀请后,才姗姗来迟。
当然了,在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拿下比利时电报建设订单后,至少帝国出版旗下的所有杂志都停止了对于比利时的攻击,甚至这几天《经济学人》还用了好几个版面对比利时政府高瞻远瞩投资电报工业的行动大唱赞歌,
但《经济学人》毕竟不能代表舰队街的全部,就算加上帝国出版旗下的其他杂志和报纸,他们依然不可能完全掌控舰队街的舆论走向。
在舰队街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帝国出版上面有人不代表其他报纸上面就没人。
就拿《英国佬》的死对头《布莱克伍德》来说,《布莱克伍德》的背后站着的可是保守党内的守旧派。
而《泰晤士报》的竞争对手《纪事晨报》则长期充当着帕麦斯顿喉舌的角色。
《威斯敏斯特评论》是激进自由派的长期阵地,《季刊评论》和《爱丁堡评论》分别是保守党和辉格党的机关报。
在敌视利奥波德这一政治问题上,帝国出版就算铆足了力气,也确实很难和多方势力同时掰手腕。
利奥波德心里还在想着该如何向外甥女尽可能澄清这一点,岂料维多利亚率先开口道:“不过您不必为此担心,因为我发现许多人都对相关报道嗤之以鼻,尤其是威灵顿公爵。”
“喔?”利奥波德与威灵顿公爵向来私交不错,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巴黎,当时利奥波德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特派代表的身份与担任英军总司令的威灵顿公爵进行了会面:“公爵阁下说什么了?”
维多利亚笑着说:“老公爵在上个月的阅兵式上,向我断言,他对您的人品和对我的关怀深信不疑。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随时愿意出面为您辩护。并且,他还对我说,虽然墨尔本子爵有些漫不经心,但本质上依然是个正直可敬之人。不过,老公爵最担心的还是我在阅兵式上骑马的事情,他坚持希望我能够乘坐敞篷马车出席,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懂,让马儿变得驯服究竟有多困难。”
利奥波德听到这里也笑了:“他还是老样子。虽然脾气直率了些,但威灵顿公爵向来是王室的拥护者,我同样相信他的这些担忧是出于真心。”
说到这儿,利奥波德问道:“今晚的音乐会,公爵阁下应该也会出席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他的身边。”
“当然!”维多利亚一想到今晚要发生什么,就忍不住兴奋道:“您会和他坐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今晚要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利奥波德思索了一阵:“什么惊喜?今晚有什么意外来宾吗?”
“不是意外来宾,而是一首献给老公爵的曲子,《威灵顿进行曲》。”维多利亚抬起手指竖在唇间:“您一定记得要对他保密,今晚的节目单上特意没有写这首曲子。”
“《威灵顿进行曲》?”利奥波德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昨晚阿尔伯特回来之后并没有向他提及:“是你的声乐老师拉布拉凯先生的新作品?”
维多利亚笑眯眯的:“不是拉布拉凯先生的,是亚瑟爵士与阿尔伯特合著的曲子,他没有告诉你吗?”
“亚瑟爵士和阿尔伯特?”利奥波德虽然知道侄子十分喜欢音乐,但确实不知道他还有作曲的能力,不过以利奥波德的精明,他稍一联想便立马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亚瑟·黑斯廷斯的音乐家身份总是容易被人遗忘,虽然他如今已经不登台演出了,但《钟》的乐谱早就传遍欧洲,而《图兰朵》在德意志和法兰西的风行也是不争的事实。
换而言之,这位大音乐家的天分恐怕不仅仅是在弹钢琴上,而是在作曲上。
以他的音乐才华,弄出一首《威灵顿进行曲》献礼貌似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
只不过,令利奥波德没想到的是,亚瑟居然愿意顺便提携阿尔伯特一把。
要知道,大部分音乐家对创作权和署名权都看得很紧,别说让他们在曲谱上加上别人的名字了,就算出大价钱让他们写一首歌功颂德的献礼曲,都有不少自命清高的音乐家选择拒绝。
而亚瑟·黑斯廷斯竟然……
眼见着亚瑟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利奥波德也忍不住跟着趁热打铁道:“你恐怕没想到阿尔伯特还有音乐方面的才华吧?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他能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大作曲家的法眼,允许阿尔伯特跟着他学习音乐。一个懂音乐、能作曲的小伙子,是不是显得非常有魅力?”
维多利亚一想到威灵顿公爵今晚可能出现的反应,就不免感到高兴。
但是这不代表这姑娘读不懂舅舅的潜台词,她当然知道舅舅从几年前开始就在极力撮合她和阿尔伯特了。
只不过相较于阿尔伯特,她还是更喜欢相貌更英俊的小伙子,并且非常不喜欢自己的人生继续受到其他人的安排。
逆反心理作祟之下,她竟有些想要故意气气舅舅的想法:“懂音乐自然会增加魅力,不过这和相貌英俊是两码事……舅舅,我还是不认同先前您认为符腾堡的亚历山大不够英俊的看法。我承认亚历山大的体型是魁梧了些,但整体来看,他的身形匀称又英俊。您要知道,在看男子长相这方面,女士们的眼光通常更准些。”
(本章完)
第907章 奇迹之夜
第907章 奇迹之夜
1837年8月30日的白金汉宫音乐会,是一个音乐史上几乎不可能复制的奇迹,以致于人们往往称它为“维多利亚的音乐加冕之夜”。
音乐史研究者们常说,倘若把欧洲当时的音乐天才绘成一张星空图,那么那晚的白金汉宫便是银河坍塌的地点。
门德尔松、肖邦、李斯特、塔尔贝格、老约翰·施特劳斯、克拉拉·诺韦洛、约翰·布拉汉姆、亨利·布拉格罗夫……
这里的每一个名字,单拎出来都足以撑起一个乐派,而他们竟然在同一晚登上同一个舞台。
白金汉宫音乐会阵容之盛,堪比奥林匹斯众神降临。
然而,当夜真正的巅峰,不是任何一位独奏家,而是那位被后世称为“帝国之耳”的男人——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的《威灵顿进行曲》,在音乐史上具有双重意义。
一方面,它是19世纪军乐传统的集大成者。从贝多芬的《威灵顿的胜利》到门德尔松的《苏格兰交响曲》,都可视作它的远亲。
另一方面,《威灵顿进行曲》的直接影响同样是巨大的。
翌年,老约翰·施特劳斯在维也纳出版了改编自《威灵顿进行曲》的《英伦军号圆舞曲》。
门德尔松在信中提到:“伦敦在那一夜听懂了和声中的道德韵律。”
李斯特则带着那份震撼回到巴黎,写下《英雄诗章》系列的初稿。
甚至连年轻的勃拉姆斯,后来听老一辈描述此夜盛况时,也在笔记上写道:“那是钢琴、管弦与人心的三位一体”。
倘若从十九世纪的音乐艺术有一页可被铭刻于天顶,那必定是这场开启了浪漫主义盛期的白金汉宫音乐会。
在这场音乐会上,门德尔松象征着秩序,肖邦象征着灵魂,李斯特象征着火焰……
而亚瑟·黑斯廷斯,他象征的是统治。
——《大英音乐年鉴(1901年纪念版)》哈罗德·斯宾塞
当李斯特结束试琴,掀开天鹅绒帘幕走进白金汉宫的演出后台的时候,外面的乐团已经开始调弦。
虽然大伙儿谁都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来,音乐会后台的气氛不是一般的压抑。
在李斯特看来,这种压力主要源自于今晚到场嘉宾的崇高身份和超高规格。
两位欧洲国家的君主,一位是英国女王,另一位则是比利时国王。
甚至于,还有比利时国王的妻子——法国的玛丽公主。
除此之外,所有驻伦敦的外国公使和特派代表也全都收到了邀请,不论是旧大陆上的普鲁士、奥地利、俄国、西班牙,还是新大陆上的美利坚、墨西哥、巴西与智利。
另一方面,这种无形的压力也来自于演出现场高手云集。
白金汉宫音乐会的指挥总监由素有伦敦第一指挥美誉的迈克尔·科斯塔出任,嘉宾指挥席位则由原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指挥亚瑟·黑斯廷斯摘得。
与此同时,音乐会伴奏乐团也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成立于乔治四世时期的英国皇家乐团,另一个则是圣詹姆士剧院联合乐团。
英国皇家乐团的实力当然无需质疑,通常来说,只有那些最杰出的乐手才能获得进入皇家乐团的荣誉。
至于圣詹姆士剧院联合乐团,这个新乐团的成立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其中的骨干成员,基本全都是圣詹姆士剧院经理阿尔弗雷德·邦恩先生从实力雄厚的老东家科文特园剧院与德鲁里巷剧院挨个挖来的。
当然了,对于李斯特而言,这样的乐团倒也算不上稀奇。
因为只要这位“钢琴之王”愿意,他同样可以请来世界顶尖的巴黎音乐协会乐团和巴黎歌剧院乐团为他伴奏。
真正令他感受到些许压力的,还是面前的这张节目单。
今晚的音乐会序曲,挑的是罗西尼《塞维利亚理发师》,由迈克尔·科斯塔指挥皇家乐团领衔上演。
接下来出场的是伦敦第一女高音,19岁的克拉拉·诺韦洛小姐。
《克拉拉·诺韦洛小姐肖像》英国画家爱德华·皮特·诺韦洛(克拉拉的哥哥)绘于1833年
她唱的是贝里尼歌剧《梦游女》里的知名选段《ah non credea mirarti》(啊!满园鲜凋零)。
紧接着是曾经统治伦敦男高音演唱界长达二十年的约翰·布拉汉姆先生,没错,就是那位把圣詹姆士剧院卖给帝国出版和邦恩先生的布拉汉姆先生。
倘若当初他1831年的时候没有不明智地与人合资四万镑,买下摄政公园的大竞技场,又于1835年耗资三万镑建造圣詹姆士剧院。那么这位纵横英伦四十余年的知名男高音,本可以拿着大把的钞票安享晚年。但现如今,布拉汉姆先生为了还债,只能重返舞台,拼了命的四处演出。
亨利·布拉格罗夫先生出现在演出名单里倒是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毕竟他长期担任着皇家乐团独奏小提琴家的职务,并且从威廉四世时期开始便备受阿德莱德王后的青睐。也正是由于阿德莱德王后的资助和推荐,布拉格罗夫几年前才有幸前往黑森-卡塞尔,拜在德意志名家路易·施波尔门下潜心深造,并得到了在汉诺威广场音乐厅举办“四重奏音乐会”的殊荣。
在眼下这个阿德莱德王后不幸丧偶的时期,布拉格罗夫登台演出,向台下的阿德莱德王后表达安慰,无论如何都是理所应当的。
布拉格罗夫先生的《d大调幻想曲》结束后,出场的是近来在维也纳声名鹊起的约翰·施特劳斯先生。
他的华尔兹组曲《向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致敬》一看就知道是专程献礼的。
只不过以上这些伦敦音乐界的名角,虽然都颇具实力,但毕竟与李斯特不属于同一赛道。
因此,他更关注的,还是接下来的钢琴曲四连击。
莱比锡布业大厅乐团音乐总监菲利克斯·门德尔松,携新作《庄严变奏曲》作品54号登台献礼。
前不久刚刚拒绝了沙皇尼古拉一世招安,坚决推辞俄国御前首席钢琴家职务的弗雷德里克·肖邦,带来《夜曲》(降b小调)与《波兰舞曲》(降a大调“英雄”)。
目前欧洲风头最盛的钢琴家,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摩西幻想曲》。
而在塔尔贝格之后出场的,正是他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
今晚,他将在白金汉宫音乐会的舞台上,以《唐璜的回忆》与塔尔贝格一决高下,他要当着全欧洲的面告诉所有人,究竟谁才当得起欧洲第一钢琴家的名头。
李斯特看到这里,不由得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放平心态,毕竟在李斯特看来,他只要正常发挥,塔尔贝格就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他对于自己的实力就是这么自信。
忽然,李斯特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斯特重新拿起了那张节目单,从头到尾又扫视了一遍。
他在找一个名字。
亚瑟·黑斯廷斯在哪里?
李斯特可没有忘记,他这次来到伦敦,可不光是为了击败塔尔贝格,也是为了打垮黑斯廷斯这个不敢与他正面回应的钢琴懦夫。
可是,白金汉宫音乐会搞得这么声势浩大,怎么看不见黑斯廷斯的影子?
合着他只是在嘉宾指挥那一栏挂个名?
钢琴呢?
曲子呢?
免战牌又高高挂起了?
李斯特一想到这里,都气笑了,他把节目单随手拍在身旁的桌子上:“这算什么?挂个嘉宾指挥的名头,却连一首曲子都不敢弹。”
他走到更衣镜前,解开领口的第一个钮扣,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呼吸后才慢慢系上:“真是个聪明人。不弹琴,就永远不会错,不下场,就永远不会输。但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今晚,只要我一上台,全场立马就会知道,谁是欧洲的第一的钢琴家。到了那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坐在指挥台上,是要装聋,还是装瞎。”
他站直身子,重新拾起节目单,将其折成三折,插进口袋,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了亚瑟,该说什么话来让他难堪。
李斯特正想着,该怎么措辞才最能让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只敢在报纸上露面的王八蛋在台上坐立难安。
后台更衣室那扇刷着红漆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肖邦。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泰晤士河里爬上来似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上的黑色燕尾礼服松垮垮地挂着,额头止不住的往外冒汗。
肖邦站在门边迟疑了几秒,似乎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李斯特一眼就看出了他脸色不对,嘴唇略微泛紫,呼吸有些浅。
李斯特对此心知肚明,肖邦这不是病了,而是典型的“肖邦式恐惧反应”。
每次一旦演出场面太大、观众太多、王公贵胄挤满了前排,他这位才华横溢的波兰朋友就会焦虑。
“弗雷德里克。”李斯特主动迎了上去,朝他打趣道:“你这是看见了哪位漂亮姑娘吗?别紧张,再漂亮的姑娘你也配得上。”
肖邦朝他牵强地笑了一下,没回话,只是摘下了手套,把它攥在手里。
他的眼睛转向桌上的茶壶,又转回李斯特的脸,最后才低声说了一句:“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
“喔,可不止是不少人。”李斯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半个世界都坐在那儿呢。维多利亚女王、利奥波德国王、玛丽公主,再加上普鲁士的绶带、俄国的大胡子、西班牙的香水、还有美洲来的咖啡豆和朗姆酒。”
肖邦没接话,只是幽怨的瞄了李斯特一眼,嘴角轻轻动了动。
李斯特见状,笑意更浓了:“放轻松些,亲爱的。如果你弹错了音符,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偶尔也会弹错,但是在大部分观众看来,有时候你的错音也是品味的一种。”
肖邦轻轻吸了口气:“我不是怕弹错。”
“那难道是怕弹对了吗?”李斯特弯下腰打开茶壶边的罐,从里面取出两块,一块放进自己杯子里,另一块扔给了肖邦:“你总不能是在担心自己弹得太好,让其他人误以为你是在挑衅吧?”
肖邦接住块,轻轻点了下头:“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毕竟……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抢风头的。”
李斯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当然不是,但是,我是!弗雷德里克,你知道今晚节目单上谁的名字没有出现吗?”
肖邦愣了一下,皱眉问道:“谁?”
李斯特转过身来:“你的那位老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肖邦有些诧异:“他不是指挥最后一曲吗?我看见他的名字写在了背面。”
“背面?”李斯特赶忙翻转节目单,果不其然,他在背面找到了亚瑟的名字。
——sir arthur hastings, kt.,指挥。
但是,曲目栏里,依旧空空如也。
连个作品名都没有。
甚至连“作者”一栏都故意空了出来,好像那首曲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又或者,是谁都不愿意承担这个作品造成的连带责任似的。
李斯特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半天,旋即轻轻一笑,把节目单翻回正面,啪地扣在桌子上。
“你看看,弗雷德里克,这就是黑斯廷斯的风格。不登台,不署名,只在角落里站着,但偏偏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才是这场音乐会的灵魂。”
肖邦含着块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亚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是以他对亚瑟的了解,以亚瑟曾经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的经历,肖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可李斯特的看法。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擅长与人争执的性格,肖邦只得委婉的替亚瑟回护道:“弗朗茨,你对他的误解太深了。亚瑟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一个连死亡都不畏惧的人,会害怕登台演出吗?”
“或许吧。”李斯特嗤笑一声:“弗雷德里克,我不了解他过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现在,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哪怕他肯冒险登一次台,出一次丑,我都要为他的勇气起立鼓掌。毕竟在钢琴上,输给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问题是,他从来不肯。仅就过去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家伙简直是天底下最擅长算计的阴险小人。”
他喝了口茶,似乎觉得味道太淡,索性又加了一块,然后继续说道:“你仔细想想,他挑的是指挥这个位置。你注意到没有?这场音乐会从头到尾,没有哪个节目是他亲自安排的,可他偏偏挑了最后一首来指挥。他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掌声都截在自己那儿。你我都是办过独奏会的,所以你应该明白,不管最后一首曲子演出效果怎么样,散场前观众的掌声总是最热烈的。”
肖邦含着块,嘴角蠕动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可是……他也没主动要求指挥最后一首吧?我听说演出顺序是维多利亚女王亲自安排的。”
李斯特闻言一愣,随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道:“喔,弗雷德里克,你太可爱了。你是不是还天真的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明面上看起来那样公平公正?”
肖邦虽然想要反击李斯特,但是奈何他实在是不善言辞,想了半天也只能拿出一句:“弗朗茨,亚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还在替他说话。”李斯特放下茶杯,白了他一眼:“你的嘴笨得就跟石头似的,要是你想和我吵一架,那我建议你还是请乔治·桑来吧。至少她说起话来是连着脑子的,你这副模样,我连还嘴都觉得有点欺负人。”
肖邦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堪。
他试图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苦笑着摇头:“你……弗朗茨,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太刻薄了。”
“刻薄?”李斯特眉毛挑了挑:“我这是诚实。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什么人吗?就是像黑斯廷斯那样的,嘴上不说,心里全是算计。既想保留自己钢琴家的身份,又不愿拿出作品接受检验。既不想被拿来比较,又想站在所有人之后收获最辉煌的掌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张节目单:“不过,说他是懦夫也好,是算计也罢,总之他成功了。他把自己藏进了今晚最安全、又最危险的位置上。”
肖邦这时终于抬起了头,反问道:“可如果亚瑟真的有什么压箱底的作品,你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真有压箱底的作品?”李斯特重复了一遍肖邦的话,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嘲笑的怜悯:“那我还真要恭喜他,终于鼓起勇气做了点音乐家该做的事情。”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张节目单,轻轻晃了晃:“可惜啊,他要是写了新作品,为什么不署名?为什么要空着曲名、空着作者栏?是担心不够体面,还是怕别人说他借舞台之便自我吹捧?”
李斯特将节目单甩回桌上,啪地一声,响得刺耳。
“我看啊!多半还是他那套老把戏,找一首早年没人演过的汉德尔小品,或者拜托维也纳宫廷的哪位老音乐家借几页曲谱来,把它拼接剪裁,改一改调性,再加点军鼓铜管,就是一首献给女王的新作了。毕竟,他的拿手好戏《钟》,不就是剽窃的帕格尼尼吗?”
肖邦闻言赶忙打断道:“不是剽窃,而是改编。”
“改编?他经过帕格尼尼的允许了吗?”李斯特对此嗤之以鼻:“我把话放在这里,弗雷德里克,假使他今晚指挥的不是所谓的改编曲,那十有八九就是某位被遗忘前辈的旧稿子,像什么柯德利、艾尔顿之流,那些一百年没人翻过的作曲家。他挑一首大家或许听过名儿,但没听过内容的曲子来演,反正谁也不会细究。”
听到李斯特对亚瑟几近侮辱之能事,向来好脾气的肖邦终于忍不住了,他涨红了脸站起身道:“弗朗茨!你必须收回你今晚说过的一切!”
肖邦原以为李斯特会反驳他,岂料对方居然痛快答应。
“可以!”李斯特轻蔑道:“不过,前提是他真的敢演出自己的新作,而且写得还不错。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弗雷德里克,哪怕你不说,我也会向他鞠躬致歉。但是!在他拿出真材实料之前,无论如何,今晚这场音乐会,属于我!”
李斯特话音刚落,更衣室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穿着皇家制服的随员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张厚纸,轻声问道:“请问是李斯特先生还有肖邦先生吧?这是今晚最后一曲的说明单,我们刚刚从宫务大臣办公室拿到。”
李斯特挑了挑眉:“给我吧。”
他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嘴角原本还挂着笑。
但下一秒,笑意瞬间僵住了。
李斯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肖邦凑过来,也看到了这份纸条。
只见纸上写着:
《威灵顿进行曲》(wellington march)
作曲:sir arthur hastings and prince albert of saxe-coburg and gotha
指挥:sir arthur hastings
首演时间:1837年8月30日
地点:白金汉宫音乐厅
(本章完)
第908章 作曲家是钢琴家的最高表现形式
第908章 作曲家是钢琴家的最高表现形式
白金汉宫的走廊里,空气仿佛被厚重的帷幔裹住,连回声都显得迟疑。
从远处传来微弱的音调,那是皇家乐团调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即将窒息的野兽,在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呼吸。
塔尔贝格坐在镜子前,姿态一如既往的完美、得体,可镜中的眼神却不小心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焦虑。
虽然他与李斯特是同龄人,二人同样是早慧的音乐神童。
但神童与神童之间显然也是存在差距的。
李斯特十三岁就在巴黎的卢浮宫剧院音乐会上一战成名,那个时候媒体就已经开始将他与莫扎特相提并论了,整个巴黎也都为之倾倒。这场演出开启了他辉煌的巡演生涯,在接下来的十二年中,李斯特的足迹遍布整个欧洲。
哪怕是在英国,李斯特的名声同样不小,因为早在1825年,他就曾在温莎城堡为乔治四世独自演奏过。
塔尔贝格则是在十四岁时便在维也纳进行了首场演出,并大获成功。而在此之后,他被母亲冯·韦茨拉尔男爵夫人送往伦敦,与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一同拜在伦敦爱乐协会音乐总监伊格纳兹·莫谢莱斯门下学习钢琴。
虽然塔尔贝格的进步速度很快,但在莫谢莱斯先生门下,他显然不如门德尔松受到的关注多。
当门德尔松已经可以在伦敦爱乐协会独挑大梁的时候,塔尔贝格还在第三乐团担任亚瑟·黑斯廷斯的替补钢琴手。
直到亚瑟告别演出舞台,塔尔贝格才终于得到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接连不断的演出,很快就让他在伦敦积累大量人气,而在伦敦取得成功后,他也踏上了那条远赴欧洲巡演的道路。
1834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塔尔贝格就被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授予“宫廷演奏家”头衔。
1836年,他在巴黎音乐学院音乐厅首演,这场轰动性的成功使他在短时间内便名震欧洲。
然而,他那看似不可阻挡的上升势头,却在李斯特结束休假返回巴黎后戛然而止了。
李斯特回到巴黎不到一周,便立刻在埃拉尔音乐厅召开独奏会,向所有巴黎人宣告钢琴之王的凯旋。
而作为给李斯特的回敬,仅仅一周之后,塔尔贝格便在皮埃尔·齐默尔曼先生主办的音乐晚会系列演出中登台反击。
但没过多久,李斯特于3月9日再次登台献艺,而塔尔贝格这次则选择在短短三天之后登上巴黎音乐学院大厅,再掀塔尔贝格狂潮。由于现场喝彩声经久不息,以致于塔尔贝格竟然无法完成既定曲目,而事后巴黎媒体也盛赞其钢琴技艺精妙绝伦、令人叹服、堪称奇迹。
很显然的是,那位傲气的钢琴之王看到这样的报道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七天之后,李斯特豪掷重金,租下了拥有三千座位的歌剧院,于3月19日携管弦乐团举行日场音乐会,现场不止座无虚席,而且还成功打破了塔尔贝格保持的单场收入一万三千法郎的巴黎音乐会记录。
原本从明面上看,李斯特与塔尔贝格好像是旗鼓相当、你来我往,谁也不能证明谁更强。
直到3月31日的那个夜晚……
如果还能再选择一次,塔尔贝格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出席那场为意大利流亡者募款的慈善音乐会……
诚然,亲爱的克里斯蒂娜·贝尔乔约索公主的评价或许并无恶意,而且从那天晚上的演出效果来看,她给出的判词确实也不偏不倚。
《克里斯蒂娜·特里武尔齐奥·贝尔乔约索公主肖像》意大利画家弗朗切斯科·海耶兹绘于1831年
但是“塔尔贝格是首屈一指的钢琴家,而李斯特是举世无双的存在”这句话,依然刺痛了塔尔贝格的心,也打击了他在音乐界的声誉。
塔尔贝格的目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那双手,修长、完美、从不出错的手,此刻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首屈一指”与“举世无双”之间,看似差距不大,可其中的分量却足以压垮他的自尊。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张折痕密布的节目单,仿佛是在问自己:“今晚,你是会嬴,还是,又要做那位‘首屈一指’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
“打扰了,西吉,我是亚瑟·黑斯廷斯。”
塔尔贝格一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滑出一道闷响。
他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那扇门。
站在门外的人身着一袭深黑燕尾服,纯白的马甲和白领巾,外加修身的长裤和油量的背头。
一时之间,塔尔贝格竟有几分恍然,仿佛时光倒退回了七年前,回到了那个他还在给亚瑟当替补钢琴手的岁月。
“爵士,您怎么来了?”
“我想在演出开始前,亲自向你问候。”亚瑟自然地走进更衣室,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或许你不知道,但是我对你今晚的演出寄予了相当的期待。或者说,不仅仅是我,还有你的老师莫谢莱斯先生以及你的师兄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今晚他们都到场了,而且菲利克斯还自告奋勇的要求,要在钢琴四重奏中为你们打头阵热场。”
塔尔贝格的呼吸微微一顿:“爵士,我……我非常感谢您,不仅仅是为了那几篇在巴黎报纸上的辩护,也是为了您又给了我一次和李斯特一较高下的机会。”
“你不必谢我。”亚瑟笑着招手示意塔尔贝格坐下:“机会只是舞台的一半,另一半是要靠您自己拿下的。”
塔尔贝格的脸紧绷着,指尖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节目单。
亚瑟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着问道:“还在想贝尔乔约索公主慈善音乐会上发生的事?”
“毕生难忘。”塔尔贝格咬着牙回道:“虽然巴黎的报纸上都说,李斯特与塔尔贝格同为胜者,那是双赢之局,无人败北。但大伙儿对此都心知肚明,输了就是输了,我完全没有必要强行骗自己。对于李斯特的演出,我瞠目结舌,并且愿意承认我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演奏。但是,这不代表我会甘拜下风。”
亚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还年轻。”
塔尔贝格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爵士,但您知道,舞台和观众总是无情的。”
他抬起头,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脸上的神色却比方才更苍白了。
亚瑟望着他摇了摇头:“别太苛责自己,西吉。至少那场慈善音乐会并非全然让人痛苦。我听说当晚的募款金额相当可观?甚至就连巴黎的报纸都在事后夸赞你与李斯特为意大利流亡者们做出的贡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想必那些钱,如今也派上了用场。在法国的意大利流亡者……他们的处境实在令人唏嘘。”
塔尔贝格抿了抿嘴唇,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英国老条子的不怀好意:“是的,那恐怕是那场音乐会中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地方了。您知道吗,爵士?我后来还收到了马志尼先生的感谢信。”
“喔?”亚瑟的身体微微前倾,神色依旧平静:“那位意大利流亡者的领袖?”
“没错。”塔尔贝格点了点头:“他在信里感谢了我,说那笔款项帮助他们在马赛设立了新的印刷机,还为流亡的烧炭党志士们支付了食宿。那封信很短,却让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意义。或许……有时候音乐不该只是为虚荣和掌声服务。”
亚瑟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微笑:“您说得对,西吉。音乐如果不能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个人的命运,那它就太轻了。”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接道:“那封信……您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塔尔贝格回过头为亚瑟倒了杯茶:“我一向珍惜这样的信件。”
亚瑟轻轻点头,羡慕道:“真希望有机会能看看那封信。我虽然也收到过粉丝来信,但我收到的那些信笺就算加在一起,也不如你的这一封有分量。”
塔尔贝格微微一笑,似乎被触动了:“等演出结束后,您要是想看的话,我请人把信送到您府上。作为您帮助过我的谢礼,也算是……纪念那晚的事情。”
“我很荣幸。”亚瑟缓缓起身,理了理袖口的白手套:“那我就不打扰你准备了。西吉,今晚请记住一件事,伦敦的观众对李斯特可没有滤镜,只要拿出你的全部实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塔尔贝格起身送别道:“明白了,爵士,我也提前预祝您的新曲首演顺利。”
亚瑟推开更衣室的门,白金汉宫的长廊里一时显得格外寂静。
他回头看了一眼,塔尔贝格正俯身整理乐谱,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尚未放松的弓弦。
亚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沿着铺着红毯的走廊向前走去。
外头的空气要清新得多,相较于更衣室,这里更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他刚转过拐角,就看见一个男人靠在墙边,正对着嘉宾席的方向骂骂咧咧,语气充满了德意志小市民式的焦躁与滑稽。
“天杀的命运!连在白金汉宫也逃不过!”
亚瑟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我真没想到,海因里希,你连在女王的宫殿里也能找到发牢骚的理由。”
海涅一惊,他扭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亚瑟后,才放松了下来:“该死!亚瑟,你根本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万幸我今晚只是冒充你的随从,而不用一板一眼的坐在嘉宾席上。”
亚瑟走近几步,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看见本杰明了?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他收到了今晚音乐会的邀请函了吗?”
“本杰明?本杰明·迪斯雷利?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还不值得我这么大动肝火。”海涅正了正自己的领巾:“我看见的是我的表妹夫!”
“表妹夫?”亚瑟眨了眨眼,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你是说你的情敌?曾经的?”
“是的!”海涅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但怒气却丝毫不减:“那个道貌岸然的莫谢莱斯!您知道他吧?伦敦爱乐协会的音乐总监!伦敦音乐学院的教授!他今晚也在这场音乐会上!”
亚瑟闻言愣了半晌:“等等,你的意思是,伊格纳兹·莫谢莱斯,就是你的表妹夫?”
“不然呢?”海涅眼中闪过一种夹杂着屈辱与嫉妒的神情,恨恨地说道:“他娶了我表妹,我那可怜、天真、还在弹舒伯特小夜曲的表妹!一个德累斯顿的少女,当时她才二十岁不到,就被这个老家伙骗走了!”
亚瑟觉得海涅这番话说的并不公正,因为他记得莫谢莱斯好像是三十岁的时候结婚的,虽然三十岁不算小,但无论如何都算不上老家伙吧?
但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是为了防止自己生出“德意志痔疮”,他只得向海涅屈服了。
亚瑟微微仰头,似乎在憋笑:“我倒是听说莫谢莱斯夫人弹琴极好。”
“她当然弹得好!”海涅哼了一声:“那是我手把手教的!”
说到这里,海涅似乎有些颓丧:“我的表妹,如今就坐在莫谢莱斯的身旁,穿着巴黎的高档时装,在白金汉宫观赏欧洲顶级音乐家的演奏,而我,却只能用随从的身份混进后台!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亚瑟闻言,实在是憋不住痔疮道:“这起码说明你的表妹没嫁错。”
“亚瑟!”海涅禁不住想要咆哮:“这可不是签几张账单就能揭过去的事!”
正当海涅即将暴走之际,埃尔德的腔调忽然在走廊尽头响起:“姑娘嘛,哪里的姑娘不是姑娘呢?海因里希,你何必纠结这个?”
“该死的!”海涅翻了个白眼:“你少来插嘴!你连浪漫都不懂!”
“浪漫?”埃尔德耸了耸肩:“或许我确实不懂,但我懂港口。港口的姑娘和你表妹一样,她们也都喜欢会弹琴的男人,可一旦有男人能带她们离开,她们就不会再唱你写的歌了。”
“你闭嘴!”海涅涨红了脸,几乎想要冲上去拽住他的领子。
亚瑟急忙伸手拦他:“好了好了,海因里希,你别真跟埃尔德一般见识。他的嘴总是比脑子快两步,你总不能和他学吧?”
海涅气呼呼地松开了手:“我表妹不一样,她可不是那种肤浅的女人!”
埃尔德本想再调侃两句,可他看海涅气性这么大,完全不像是大仲马那样开得起玩笑,于是只得作罢道:“罢了,海因里希,今晚演出结束后,去莱斯特广场,我请你喝一杯。如果到时候你还坚持姑娘们确实不一样,那我就向你道歉。”
亚瑟望着这两位不省心的朋友,禁不住摇了摇头:“莱斯特广场?我劝你们还是悠着点吧。”
“怎么?怕我们喝多了惹事?”
“惹事是轻的。”亚瑟警告道:“最近由于利奥波德访英,内务部和外交部对伦敦的治安情况都盯得紧,莱斯特广场这种案件频发的区域自然是苏格兰场的重点监控对象。如果你们非去不可,记得提前打个招呼,让苏格兰场知道一下情况。”
亚瑟话音刚落,忽然从音乐厅方向传来一阵热烈而轻快的弦乐声。
弦乐齐鸣的那一刻,整座宫殿的空气都被震得轻轻颤动。
亚瑟停下脚步,神情微变:“开始了。”
那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的序曲,歌剧大师罗西尼的光辉之作,也是今晚音乐会的序曲。
……
礼乐厅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垂悬在穹顶之下,光线如涌动的金流。
空气里弥漫着蜡烛与玫瑰的混合香气,乐声自舞台正前方汹涌而出。
嘉宾席最前方,最中央的座位上,是年仅十八岁的维多利亚女王。
今晚她挑了一身夺人眼球的淡金色丝缎礼裙,胸前别着象征着嘉德骑士团团长地位的嘉德星章。
而她的右侧坐着的利奥波德一世今天则选择以比利时军礼服示人,银线绣边,胸前一字排开四枚勋章。
利奥波德获得的勋章并不在少数,但今晚他选择佩戴的勋章明显精挑细选过,除了象征着比利时利奥波德骑士团团长身份的利奥波德大十字星章以外,还戴上了英国颁发的嘉德勋章、巴斯勋章以及汉诺威王国的皇家圭尔夫勋章。
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比利时王后、法兰西的露易丝-玛丽·德·奥尔良公主,万幸她的脸型受父亲路易·菲利普的影响不多,看起来没有那么像是鸭梨,否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种打击确实太大了。
《比利时的露易丝-玛丽王后肖像》德意志画家弗兰茨·克萨韦尔·温特哈尔特绘于1841年
而维多利亚左侧的位置则由她的母亲肯特公爵夫人占据。
肯特公爵夫人仍是一贯的浮华打扮,颈上堆迭着珍珠与紫晶。
她面带微笑,偶尔与身旁的阿德莱德王后低声交谈,看起来在女儿继位以后,两人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不少,至少在公开场合,肯特公爵夫人已经不再会对阿德莱德表示嫉妒了。
至于阿德莱德王后,她的模样依旧憔悴,看起来似乎还没能够从丈夫的离世中走出,她并不常插话,只是偶尔会在乐章起落间轻轻点头,看起来就像是在为科斯塔先生的指挥伴奏。
而他们身边坐着的,则是一众王室成员,剑桥公爵即格洛斯特公爵夫妇以及维多利亚的几位老姑姑。
在本场音乐会当中,能与王室成员并排的,唯有那些曾在拿破仑战争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们。
其中打头的,便是滑铁卢的英雄威灵顿公爵了。
老公爵端坐在中央偏右的位置,紧挨着利奥波德夫妇,他的背依旧挺拔,只是每当乐曲进入高潮,他便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分辨音符的层次。
利奥波德看见威灵顿公爵这个模样,忍不住起身与妻子换了个位置,探着身子向他搭话道:“您能听清演奏吗?”
威灵顿公爵闻言,开口道:“我在努力,陛下!”
(本章完)
第909章 情债缠身,亚瑟,这是你自找的
第909章 情债缠身,亚瑟,这是你自找的
白金汉宫的后台的壁灯被罩在奶白色的玻璃罩里,光线温顺得就像是被削去了棱角的月光。
从外头传来的乐声正进行到第二乐章,铜管与弦乐层层迭迭的,如同金线织就的幕布,包裹着整座白金汉宫。
亚瑟靠在舞台右侧的暗影里,目光越过半掩的帷幕,静静注视着外面的演出。
舞台上灯火辉煌,但他所处的地方却幽暗寂静。
那种强烈的明暗对比,仿佛亚瑟正坐在苏格兰场的审讯室里,只不过今晚被审问的,不是罪犯,而是艺术。
他正听得入神,忽然有人在他背后轻声唤起了他的名字:“亚瑟。”
那声音低沉、温柔,听起来就像是露水落进了深潭,激起了一片荡漾的水波。
亚瑟肩膀微微一震,缓缓转身。
灯光斜照在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他无论相隔多久都不可能认错的面容。
温柔的眉眼,带着旧式贵族小姐的端庄,下巴的曲线干净、柔和,甚至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克制。
唯一与他记忆中的模样不同的是,相较于两个月前,她更瘦了些。
“弗洛拉?”
亚瑟低声道出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点惊讶,也带着点不知所措。
“我打扰到您了吗?”弗洛拉的声音极轻,她站得笔直,双手交迭在身前,那一身深蓝色丝绒宫廷礼服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银光,就连袖口的蕾丝也被轻轻点亮。
“没有。”亚瑟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弗洛拉微微一笑,笑意温婉,却带着些疲惫:“今晚我是随公爵夫人一起来的,她近来身体不太好,约翰爵士不能来,就只能由我陪着了。”
她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而且我听人说,你今晚也会登台……便想着,如果来白金汉,或许能见到您。”
她的话语极平静,但那句“或许能见到您”落在亚瑟耳中,却显得那么刺耳。
亚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得垂下头致歉道:“有些日子没去肯辛顿宫找你聊天了。”
“您不必勉强。”弗洛拉轻轻摇头,微笑依旧:“自从女王登基后,我听说您在白厅的公务越来越多……人如果不在宫里,确实很难再听见您的名字了。”
亚瑟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却只能装作没有察觉,他笑着应道:“有时候职责确实会令人疏远,但疏远并不意味着忘记。”
弗洛拉抬起眼,看着他。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光几乎像在燃烧,随后又迅速熄灭。
她低下头,轻声道:“那就好,因为……我还挂念着您”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外头的音乐突然来了一个强烈的转调,铜管齐鸣,掌声在远处轰然爆发,震得帷幕都轻轻颤动。
他们都被观众的掌声惊了一下,沉默的二人世界再一次被现实的力量击碎。
亚瑟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弗洛拉,您还有别的事吗?”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但不知为何,落在弗洛拉耳中,听起来竟像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她怔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当然有。”她低声答道,语气温柔,却已透出一丝哀伤:“我该回到公爵夫人身边去了,她那边需要人照应。”
她行了个得体的屈膝礼,然后转过身去。
灯光斜斜地落在她的发梢上,映出一层柔淡的光。
她走得极慢,仿佛怕弄出一点声响。
可当她走到后台的门口时,眼眶里的泪终于盈满,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
就在这时,
她忽然觉得手腕被一只温热、宽厚、布满了老茧的手掌轻轻握住。
那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弗洛拉。”
亚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方才更低、更近。
她不敢回头,只是听到他在她身后轻声说。
“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吗?公爵夫人那边……待会儿我会亲自去解释。”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别扭:“我一会儿就要登台演出了。说实话,我现在……有些紧张。”
这一句话,仿佛击穿了弗洛拉的所有心理防线。
外面的音乐会并未停歇。
透过半掩的幕布,克拉拉·诺韦洛小姐的身影若隐若现。
灯光如瀑倾下,她的歌声随之响起。
那是《梦游女》中的选段《ah! non credea mirarti》(啊!满园鲜凋零)。
旋律柔若蝉翼,仿佛一位梦游的少女在月光下轻声叹息。
potria novel vigore(或许,我的泪水)
il pianto mio recarti(能令你重获生机)
ma ravvivar l'amore(但要让爱情复活)
il pianto non puo(泪水却无能为力)
歌声一字一句,如同细雨落在心头。
弗洛拉缓缓转过身,看见亚瑟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并没有往日的镇定与疏离,只有一种被紧张撕开的脆弱情绪。
ah! non credea mirarti(啊!我未曾料到)
si presto estinto,o fiore(会见到你如此早地凋谢,哦,儿)
passasti al par d'amore(你就像爱情一样消逝)
che un giorno sol duro(只盛开了一天便已凋落)
弗洛拉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从睫毛上轻轻滑落。
亚瑟伸手,极其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求你了,弗洛拉。”他低声说,语气近乎恳求:“就让我任性一次。”
弗洛拉怔怔地看着他,唇在微微颤抖,听着那凄美的旋律,她的胸口一阵发紧。
泪水又要掉下来,但她却努力的忍住了。
ah! non giunge uman pensiero(啊!人间的思绪)
al contento ond’io son piena(难以形容我此刻的幸福)
a quest’almaè si serena(我的灵魂如此安宁)
ch’altri affanni non provo(再无忧愁可扰)
弗洛拉望着亚瑟的脸,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缓缓地点了点头,笑中带泪。
ah!ia,e sempre insieme(啊,请拥抱我吧,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in contenti e in pace ognor(永远在幸福与和平中生活)
sposo amato,a te mi dona(我亲爱的良人啊,我把自己交给你)
fida in ciel la mano ognor(在上天面前,这只手永远忠诚地属于你)
克拉拉·诺韦洛的歌声刚刚收尾,空气中还悬着她最后一声叹息。
下一刻,弗洛拉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双在她梦里已握过无数次的手。
她知道,这首曲子唱的是“醒来的梦”,可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
那是一个温柔到几乎让人不敢呼吸的瞬间。
亚瑟和弗洛拉站在后台并肩而立,透过幕缝望着台前的光。
他们看到台下掌声如潮,然而这一切却在他们之间化作一种无声的寂静。
弗洛拉仍沉浸在那句歌词里,声音还在她心中回荡。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靠近亚瑟半步。
亚瑟感觉到了她指尖传递的温度,又听到自己心跳与观众的鼓掌节拍重合,上一次他听得这么清楚,还是伦敦塔下那个生死弥留的时刻。
两个轮廓,一明一暗,几乎重迭。
“这曲子太美了,美得让人害怕。”弗洛拉低声道:“诺韦洛小姐唱得真好。”
“是啊。”亚瑟回应,却像是心不在焉说着别的什么:“真好。”
双手环抱靠在墙边的红魔鬼目睹了这一幕,禁不住嗤笑道:“情债缠身,亚瑟,这是你自找的。”
亚瑟没有理会,反而更轻地握紧了她的手。
透过弗洛拉的眼睛,可以看见负债累累的布拉汉姆先生登场,用他那略显老迈的嗓音唱起旧式意大利抒情曲。
曲调沧桑,情感悲怆,就像是一个英雄在还债的路上回望逝去的青春一样。
亚瑟听得微微出神。
浑然没有听见耳边阿加雷斯的叹息声:“连他都在偿还,你以为你就跑得掉吗?”
小提琴声响起,那是亨利·布拉格罗夫的《d大调幻想曲》。
音色清冷而高洁,带着挽歌的哀意。
弗洛拉抬头,轻声说道:“这是阿德莱德王后最爱的曲子。”
亚瑟点点头,眼神变得遥远:“敬她,也敬一切逝去的秩序。”
当小提琴的最后一个音渐渐消散,舞台的灯光再度亮起,那位近来在维也纳声名鹊起的作曲家约翰·施特劳斯登上舞台,带来了他的《向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致敬》。
皇家乐团奏出第一段主旋律,铜管与弦乐交错,华尔兹的节拍轻盈、耀眼,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香水与金粉的奢华气息。
那是一种华丽得近乎虚幻的音乐,听起来就像是镀了金的微笑,既空洞又热闹。
乐声如金色的浪潮涌来。
铜管在空气中闪着光,提琴的弓弦在灯下细微地震颤,仿若被黎明唤醒的鸟。
乐曲的旋律既华贵又柔软,就像一层缓缓流动的丝绸,轻轻覆盖在白金汉宫的穹顶上。
从幕缝间望出去,整座宫殿都亮了。
吊灯垂落的水晶被烛光点燃,折射出无数片光羽,在观众席上跳跃。
那些光一点点爬上弗洛拉的脸,她的睫毛、唇线、颈间的白皙,都被这梦幻的亮色镀上了一层柔光。
她轻轻呼吸着,像是怕惊扰到这场幻梦。
“真美啊。”她低声说道。
“是啊。”亚瑟的声音也极轻,几乎被淹没在乐声里:“太美了……就像在梦里一样。”
弗洛拉微微转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光里闪着淡淡的金棕色,瞳仁倒映出亚瑟的脸庞。
音乐的节奏愈发轻快,三拍的舞步在地板上回响。
透过帷幕,他们能看到舞台前排的贵族男女已在随拍轻摆,就连那些最年长、最挑剔的宫廷女官,也忍不住随着旋律轻轻晃动着扇子。
这支舞曲属于荣耀,属于帝国,也属于此刻所有还在梦中的人。
弗洛拉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她的唇轻轻张开,轻轻靠在亚瑟的肩头,带着那种几乎不敢呼吸的温柔。
他们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成一体。
舞曲的旋律回旋上升,如同金线织就的帷幕被一点点卷起。
铜管嘹亮,弦乐飞扬,天板的穹顶似乎在旋转。
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为他们起舞。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相信……幸福也许真的存在。”
她说这话时,眼底有光在流动。
那不是烛光,而是泪水未落的闪烁。
亚瑟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肩头那一缕被光镀成金色的发丝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伸手,为她整理了一下滑落的披肩。
乐曲渐缓。
最后一段旋律仿佛化作一只金蝶,停在宫殿的穹顶,颤动着翅膀。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贵妇们笑着起身,绅士们脱帽致意。
掌声像浪,一波又一波。
而在那金色的喧嚣中,弗洛拉的世界却安静得可怕。
她的手依旧在亚瑟掌中,被他温柔地包裹着。
她低声道:“真希望这音乐永远不要停。”
亚瑟目视舞台,轻声答道:“它的确不会停。”
“为什么?”
“因为菲利克斯马上就要登台了。”
她笑了。
那笑容温柔到几乎透明。
就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刻,灯光稍稍暗了片刻。
但很快,舞台灯光便随着门德尔松的登场重新闪耀。
《庄严变奏曲》54号。
弗洛拉眨了眨眼,似乎被那短暂的黑暗惊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亚瑟,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舞台,神情宁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舞台上,门德尔松正走向钢琴。
他微微鞠了一躬,手指落下。
音乐再次响起。
那是巴赫传人的理性之音,第一组变奏如石上清泉,声线清澈、晶莹,没有炫技,没有煽情,沉稳、克制、带着教堂的肃穆。
弗洛拉安静地倚着亚瑟的肩,几乎屏住了呼吸。
亚瑟的眼神却渐渐暗下去。
他看着那双在黑白键上疾行的手指,在门德尔松的演奏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被理性裹挟、被职责束缚的人。
“亚瑟。”
弗洛拉轻声唤他。
亚瑟转过头,迎上了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低声道:“这音乐让我想起了您。”
“为什么?”
弗洛拉笑靥如:“因为它既温柔,又无可逃避。”
亚瑟怔了一下,沉默片刻方才应道:“或许吧。”
舞台下,掌声响起。
门德尔松起身致意,依旧彬彬有礼,依旧神情平静。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下一位演奏者上前,那是弗雷德里克·肖邦。
瘦削的身影,苍白的脸。
一身剪裁极简的燕尾服,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夜曲开始。
柔光下的旋律如同一场细雨。
每个音符都轻得几乎要碎,
仿佛是一封写给逝者的信。
弗洛拉的头靠在亚瑟肩上,她的呼吸极浅。
那不仅仅是依恋,而是一种疲惫后幸福的自然靠近。
她的体香混着淡淡的香水味,
像是从遥远约克田园带来的空气,
纯净,而不可逆。
那一瞬间,所有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夜曲的最后一节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波兰舞曲。
降a大调《英雄》。
音乐骤然转为火焰般的气势。
钢琴如同一支军队在前进。
节奏明快、庄严、又充满骄傲。
肖邦的指尖如火般跳跃,
每一个高音都像在呼喊民族的尊严。
波兰的战旗在音符间猎猎作响,钢琴不再是乐器,而成了行军的号角。
半梦半醒的弗洛拉惊得抬头,她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节奏震撼,呼吸几乎停滞。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舞台。
她从未见过战场,
可当《英雄》响起时,她仿佛看见了那一夜的伦敦塔。
暴乱的火光、马蹄溅起的尘土、空中传来的尖叫。
亚瑟的制服被血染透,倒在了石阶下,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警官刀。
肖邦的节奏正如那夜人群的呐喊。
断裂、滚动、撕心裂肺。
钢琴的低音区轰然炸开,像子弹掠过的风声。
弗洛拉的眼前浮现出亚瑟在火光中支撑起身体的身影,
那一刻他也一定像现在这样,背影挺直,毫不后退。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着亚瑟的袖口。
亚瑟感觉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让她的手停在自己臂弯处。
舞台上的肖邦已结束最后一组华彩。
他起身,鞠了一躬。
掌声爆发,如雷贯耳。
然而,那并不是终点。
舞台灯光再次调整。
塔尔贝格登场。
他的神情冷峻,举止完美,那种近乎宗教式的优雅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摩西幻想曲》。
开篇便是他那著名的“双音技法”。
两条旋律并行,一理一情,一冷一热。
他的手在琴键上飞舞,像是圣徒在布道坛上传播新的福音。
当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行时,白金汉宫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度的克制,美得近乎残忍。
双音如磁极般对称,一声落地,另一声便紧随其后升起。
就像是天国与地狱的呼应,又像是信仰与欲望的角力。
观众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弗洛拉屏住呼吸,目光也被塔尔贝格的音律牵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
那旋律仿佛有形地劈开空气,她几乎可以听见摩西分海的轰鸣,听见那在信仰与欲望之间颤抖的人类灵魂。
阿加雷斯靠在墙边眯着眼,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听吧,亚瑟。连摩西都要分海而过,你却连一条小河都不敢逾越。”
亚瑟眉头微动。
舞台上的塔尔贝格忽然将旋律推至顶点,两个声部在高音区缠绕,绽放出绚烂的轰鸣。
弗洛拉的眼里闪着泪光,她几乎忘了呼吸。
她觉得,这音乐正燃烧着她的心。
那份炽烈与克制,就像亚瑟的眼神,明明无情,却在内心深处潜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温度。
当最后一个和弦落地,全场陷入了死寂。
只有吊灯的水晶轻轻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随后,掌声轰然爆发。
贵族们纷纷起立,维多利亚也忍不住微微点头,与利奥波德一同露出笑意。
塔尔贝格鞠躬,神情依旧从容。
他退场的姿势像是一道掠影,
干净到近乎残酷。
他要击败李斯特。
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亚瑟转过头,看向弗洛拉。
她仍在出神。
“在想什么?”
“我在想……”弗洛拉轻声答道:“如果上帝的声音真是这样,那人该有多么孤独啊!”
亚瑟喉结耸动,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指背上。
那一刻,舞台上灯光再度亮起。
来自巴黎的钢琴之王,弗朗茨·李斯特登场。
掌声轰然。
他昂首、微笑,仿佛全世界都理应为他让路。
李斯特的眼神里闪着骄傲、狩猎的光,当他坐上钢琴凳时,就连周边的空气都变得危险了。
《唐璜的回忆》必将闪耀全场!
“他好像在笑?”弗洛拉轻声问道。
“是的。”亚瑟的目光锁定在李斯特的身上,他的精神终于也仿佛从梦境中抽身,他同样也在微笑:“那是胜利者凯旋的笑。”
“那您呢?”
亚瑟挺直了腰杆,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人为掌声登台,有人为凯旋而归。而今晚,我两者都要。”
(本章完)
第910章 巅峰对决
第910章 巅峰对决
李斯特的笑容尚未完全消散,舞台上寂静得能听见烛火的细微噼啪声。
他慢慢坐下,修长的手指在琴盖上轻轻一敲,像是在提醒观众屏息。
那一刻,空气仿佛都被抽离,连宫殿穹顶的水晶灯都为之停摆。
第一记和弦落下。
旋律如同闪电划破长夜。
《唐璜的回忆》。
一开始的旋律轻盈、优雅、近乎放荡,像是潇洒的舞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翩然起舞。
可随后的韵律如风暴般骤然袭来,左手的低音狂暴翻滚,右手的高音急促飞翔。
似乎每一个音符都在嘲笑,嘲笑那些以为可以在钢琴上与他并肩的凡人。
就连红魔鬼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几乎能看见李斯特周身的空气被琴声点燃,火焰在翻滚、在燃烧,那不是普通的演奏,而是一种对人类极限的亵渎。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琴键在李斯特的手下发出灼热的光,连乐谱架都在震颤。
观众席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叹,伦敦的贵妇们睁大了眼,这一刻她们仿佛终于明白了为何弗朗茨·李斯特才是钢琴之王,明白了为何在巴黎会有那么多的姑娘为李斯特而倾倒、而咆哮、而癫狂。
然而,站在后台的亚瑟却一动不动。
他站在帷幕后的阴影里,目光一寸寸紧锁在那双手上。
那双手太快了,快到几乎不像人类。
可在那种速度之下,他听见的不是单纯的炫技,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欢愉态度。
李斯特的音乐从华美转为嘲笑,再从嘲笑转为桀骜。
他让钢琴哭、让钢琴笑,
最后,
让钢琴祈祷。
亚瑟知道这首曲子的构造,熟悉这首曲子每个主题的转折和每一处变奏。
虽然李斯特曾经在《音乐公报》上公开批判过亚瑟对帕格尼尼的改编,但实际上,李斯特本人同样是个改编大师。
如果非要较真,《唐璜的回忆》同样不能算作李斯特的作品。
因为这首曲子的基础完全建立在莫扎特编曲的歌剧《唐璜》之上,曲中引用了莫扎特的《chamendatore scene》(石像场景)。
但如果借此批评李斯特抄袭,倒也并不公允。
因为他不是完全照搬,而是把它们进行了极度复调化的处理。
在李斯特改编的《là ci darem la mano》段落中,他不仅要用右手在高音区奏出唐璜与采莉娜的二重唱旋律,同时左手又要持续颤动制造出象征欲望的底音,这种音型复杂到演奏者必须要以交叉手的方式才能完成。
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观众既可以听见旋律的歌唱性,又能保持下方伴奏的均衡性。
而这样的改编,便天然要求演奏者必须能够同时覆盖十度甚至十一度和弦,这对于普通演奏者来说无异于折磨。
哪怕是亚瑟这样手掌宽大、天赋极佳的钢琴家,当他设想自己坐在李斯特的位置上,光是完整的弹奏这首《唐璜的回忆》对于他来说都已经足够吃力了。
他紧盯着李斯特那双在琴键上跃动的指尖,像是在默默计算那双手的跨度。
他的手在琴键上掠过,十度、十一度……再加上交叉滑音,竟然没有半点迟滞。
那是一双能够轻松跨越十三个音阶的手。
真正懂行的演奏者,往往比任何观众都更能体会到李斯特的疯狂。
旁人听见的是炫目,只有真正的演奏者才明白,这是违背人类身体构造的力量。
李斯特轻轻一笑,旋律忽然一转。
节拍骤然加快,如同一群魔鬼举着香槟在舞会中狂欢。
左手低音区的分解和弦翻滚如海浪,右手在高音区疾驰、闪耀,像火焰在银器上燃烧。
那是炫技中的放纵,欢笑中的轻蔑。
亚瑟听得出来,李斯特在嘲弄。
嘲弄那些与他同属技巧派的同行,也在嘲弄那些传统派的完美主义者。
低音区陡然崩塌,左手的重击宛如地狱之门轰然敞开。
右手的和弦急剧攀升,尖锐、猛烈,几乎撕裂现场气氛,唐璜被拖入地狱的场景跃然眼前。
那是人类意志在超自然现象面前被碾成尘土的时刻,但李斯特却在这寓意着惩罚的音乐中弹出了胜利的滋味,他让审判听起来像凯旋。
舞台上的李斯特已将曲子推至最狂的高潮。
曲子开头的轻佻意味已然不见,剩下的唯有逐渐陷入的亢奋与毁灭。
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钢琴前燃烧。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那双手如闪电般交错,连续的双音与半音阶在空气中拉出炫目的轨迹。
双音狂飙,李斯特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之间翻飞,手指几乎不再可见。
人们惊叹,甚至有人轻声尖叫。
但李斯特仍在继续,仿佛一切错音、喘息、疲惫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把莫扎特的优雅转译成了纯粹的暴力。
从欲望的戏谑,到理性的毁灭。
他不求美,更不求和谐。
他在制造癫狂的幻觉。
当最后的和弦砸下,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敲得粉碎。
钢琴盖板的余震还在回荡,烛火的光焰在气流中轻轻颤抖,仿佛在惧怕什么。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
那种只有在战场硝烟散尽,才会降临的死寂。
观众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呼吸。
那些刚才还沉浸在旋律中的贵妇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是忘了鼓掌。
几位驻英公使的嘴半张着,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几位同为音乐家出身的听众,莫谢莱斯、克拉默、诺韦洛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最先响起的,不是掌声,而是一声尖锐的吸气。
那声音来自一位坐在前排的女士,她手中折扇啪地一声落地。
那一声轻响,像是落在干草上的火星。
掌声从走廊的深处、从前排后排的座椅、从大理石柱的阴影中蜂拥而至,如海啸般袭来。
有人站了起来,有人拍得掌心发红,还有人高声喊出了“bravo!”、“encore!”,他们几乎是在哀求那场对于浪漫主义的亵渎再降临一次。
白金汉宫的穹顶都在震动,吊灯的水晶碎光在四散跳跃。
一位女侍忍不住用扇子遮住了脸,她的肩膀在颤抖,不知是被惊吓,还是被震撼。
就连坐在利奥波德侧边的威灵顿公爵也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听力不好,但李斯特的演奏他却听了个真切:“那是地狱之声。”
利奥波德也笑着附和道:“如果这真是地狱之声,那魔鬼的手法也未免太高明了一些。”
不等利奥波德把话说完,他便听见身边的侄女维多利亚轻轻吸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掩在胸口,目光却牢牢地黏在舞台上。
“天啊……”她低声喃喃,混着震撼与微微的颤抖:“我从没有想过,钢琴居然能发出那样的声音。那双手……那么的快,又那么的绚烂……”
维多利亚声音几乎被掌声淹没:“亚瑟爵士一定费了极大的心力,才能请到他吧?”
舞台上的掌声仍在持续。
李斯特从琴凳上起身,烛火照亮了他额前被汗打湿的发丝,亮得近乎耀眼。
他似乎听不见掌声,甚至没有微笑。
只是转过身,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落在了帷幕后方的阴影中。
他知道亚瑟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亚瑟。
两人的视线隔着帷幕交汇了一瞬。
那是极短的瞬间,短得连烛火都没来得及颤动。
他今天可不是在演奏《唐璜的回忆》,而是在演奏钢琴之王对钢琴懦夫的挑战书。
观众们仍在狂热地鼓掌,如果不是场合太过正式,有人甚至想要踩在椅背上欢呼。
李斯特终于微微颔首,他举起右手,轻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按在胸口,紧接着向着观众席鞠了一躬。
随后,李斯特修长的手指忽然微微一转,像是指挥家在示意乐章尚未结束。
观众们本以为他要再加演一首,顿时又激动起来。
然而李斯特却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用左手轻轻在琴盖上敲了两下,声音极轻,却奇异地盖过了嘈杂的掌声。
“诸位。”他用那带着匈牙利腔调的法语,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今晚,我恐怕不敢独占这份荣耀,请各位暂时留一点掌声,也许……待会儿你们还会用得上。”
站在后台帷幕阴影中的弗洛拉原本正随着众人鼓掌,脸上掩不住的惊叹还未消散,然而当她听到这话,拉着亚瑟的手却止不住揪紧了。明明马上要上台的是亚瑟,然而她却比亚瑟还要紧张。
她很清楚李斯特的语气。
那不是谦逊,而是邀请对手上台受刑的礼貌。
弗洛拉的指尖几乎要陷入亚瑟的手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了眼亚瑟那被她掐出红印的手掌,猛然惊醒的抬起头,想要向他道歉:“抱歉,亚瑟,我……”
然而,还不等弗洛拉把话说完,她就怔住了。
她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亚瑟·黑斯廷斯,这个能在会议桌上让所有苏格兰场警官闭嘴的男人,如今只是安静地立在帷幕边。
光线从舞台缝隙洒进来,落在他肩头,勾出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他没有任何慌乱。
相反的,他那种从容,从容到近乎危险。
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表面总是安静得出奇,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怎样的力量。
他那双手,那双握着她的手时,温柔得让人不敢呼吸的手。
如今显得那么的冷静、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指节分明,手背的血管隐约浮起,在烛光下映出一点淡青色的色泽。
弗洛拉的喉咙有些发紧。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考文特园剧场,亚瑟第一次以伦敦爱乐协会第三乐团的钢琴家身份登台。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和舞台上这位看起来年轻有为的演奏者有所交集。
而那时的亚瑟,他在琴凳上坐定,推开琴盖的那一刻,全场的喧哗都静了,就像他生来就属于聚光灯下的场合。
而现在,那种熟悉的气息又回来了。
“别担心,弗洛拉。”亚瑟的嗓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点温度,没有一丝逞强,也没有那种常见的虚荣,更没有被激怒后的冲动:“他只是想听听我会怎么回应。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听吧。”
弗洛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然而她发现亚瑟那双泛着淡红色光芒的眼睛已经看向舞台。
他慢条斯理的抬起手,理了理袖口的褶皱,伦敦爱乐协会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亚瑟每次登场前的准备动作。
只不过,这个动作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在舞台上出现过了。
弗洛拉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能听见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
她想拉住他,但却不敢。
因为今晚的一切都太像是一个梦了,而梦里的人,是不该被现实吵醒的。
“亚瑟……”她几乎只是在空气里唤了一下。
亚瑟已经迈开步子。
每一步都走的极轻,连脚下的木板都不曾发出声音。
舞台那端的灯光被他一步步吞没,他走得既不快也不慢,整个人从阴影中抽离,看起来就像是走向了某种命中注定。
弗洛拉看着他消失在帷幕之后,现身于万众瞩目的舞台,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不知道今晚他会演奏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能赢。
但她确定,只要他走上舞台,哪怕全场烛光熄灭,他也能用自己的声音,让世界重新亮起来。
于是,她轻轻合上了扇子。
她的掌心仍然热的发烫,可嘴角却带着一抹微笑。
那笑容里有恐惧,也有安心,更有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情绪——她爱极了他此刻的样子。
换台的侍者们正匆匆忙忙地推走钢琴,黑亮的琴键上依稀可见几滴李斯特的汗珠。
而那位刚刚完成了完美演出的钢琴之王此时正沿着后台走出,那条通往侧门的长廊被帷幕隔出半明半暗的光带。
他脱下手套,随手甩在随行助手的臂弯上。
对于一位单场能够演奏80首作品和50首背奏的钢琴家来说,演奏一首《唐璜的回忆》远远称不上什么消耗,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疲倦,但也谈不上有多骄傲,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征服了全场。
然而,当他转过长廊尽头时,却发现亚瑟正从另一端走来。
一个刚离开战场,一个正要登台。
两人之间隔着大理石柱的阴影,默契的同时停下了脚步。
四周的侍者都屏住了呼吸,甚至连搬动琴凳的动作都和缓了下来。
“亚瑟爵士,我原以为今晚能听到您的琴声。没想到,您竟然是选择以指挥的身份上场。不得不说,这是个遗憾。”
“或许吧,但是您得明白一点,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靠的不仅仅是士兵,还得依赖将军,正如我马上要指挥的这首《威灵顿进行曲》。”
李斯特闻言微微欠身,笑容依旧完美:“那我就期待您今晚的战役。但愿您……行军顺利。”
亚瑟同样以极轻的微笑回应:“也感谢您今晚的英勇奋战,倘若不是您和西吉的努力,我所做的这些准备也就全无意义。”
(ps:上月欠更4章,月票1万加更5章,目前欠更9章,本月日更外加欠更,更新计划39章)
(本章完)
第911章 黑斯廷斯之夜
第911章 黑斯廷斯之夜
短暂的中场休息之后,灯光再度亮起。
观众席上的喧哗尚未完全平息,宫廷仆役端着托盘穿行其间。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李斯特的演奏余韵中,那是一种既惊骇又迷醉的体验,整个白金汉宫的空气都残留着琴音燃烧后的灼热气味。
此时,报幕官走上舞台。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异常清晰。
“先生们,女士们!接下来,请以最隆重的敬意迎接伦敦爱乐协会终身名誉指挥,阔别音乐舞台多年后重新登台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今夜,他将亲自执棒,首演献给‘滑铁卢英雄’的乐章《威灵顿进行曲》!”
这一刻,整个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似乎微微一滞,许多宾客的神情从困惑转为惊讶,仿佛没听清似的。
“威灵顿?”有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听到了威灵顿公爵?”
前排的几位贵族相互对视,贵妇们也在小声议论。
白金汉宫的所有宾客在抵达的时候便收到了今晚的节目单,他们理所当然的在上面看到了亚瑟的名字。
而这个安排也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毕竟今晚的来宾里可不乏亚瑟爵士的乐迷。
要知道,在亚瑟正式宣布告别音乐舞台前,他在伦敦可一直都是小有人气的。
不管在伦敦还是在巴黎,身材和外貌条件不错的钢琴演奏家总是会受到夫人们的追捧,亚瑟也小小的吃到了这一口红利。
正因如此,那几位自诩亚瑟爵士核心粉丝的夫人开场前便一直在与闺蜜打赌,她们认为那个巴黎来的匈牙利钢琴家固然很有实力,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如梦似幻的黑斯廷斯”。
但很显然的是,令这些夫人始料未及的是,亚瑟居然没有选择以钢琴献艺,而是搬出了一首进行曲。
这一转折让整个大厅的气氛陡然改变。
音乐厅的空气被重新拧紧,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海浪拍打着白金汉宫的金色穹顶。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第一排的威灵顿公爵身上。
老公爵缓缓抬起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拐杖上,脸上还带着些不常见的错愕。
他同样对今晚亚瑟的新曲一无所知,也来不及思考这突如其来的荣耀意味着什么。
维多利亚侧过头去,微笑着向威灵顿开口:“这是献给您的,阁下。”
她没有使用太多的修饰词,语气真诚得几乎有些笨拙:“虽然您在半岛战争中已经有一首贝多芬作曲的《威灵顿的胜利》了,但是我想,我们还欠您一首滑铁卢的。”
“滑铁卢啊……”老公爵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沙哑的感叹着:“那一仗我记得太清楚,以至于我宁愿永远别听到它的名字。”
他说着,嘴角浮出一点淡淡的笑。
“不过……”威灵顿公爵顿了顿,转头看向维多利亚,微微俯首道:“如果这是来自陛下的心意,那一切就不同了。”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利奥波德便顺势接过话头:“为了这首曲子,亚瑟爵士和阿尔伯特费了不少心思,这首曲子本来应该在今年的滑铁卢纪念日献给您的,但是……您也知道的,那个时候,威廉陛下的身体……但愿这首曲子也能给阿德莱德王后带来一些安慰。”
威灵顿微微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大厅的光线缓缓暗了下来。
轻微的气流掠过水晶灯烛焰,火光摇曳,倒映在金色的壁饰上,看起来就像是无数面随风飘动的战旗。
极轻的脚步声,从舞台后方传来。
最初,那声音几乎细微到难以察觉,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敢忽视的节奏感,坚定、从容、稳健。
下一瞬,幕帘从两边拉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光线与阴影的交界处浮现。
深黑的燕尾服服,款式是典型的萨维尔街剪裁,肩线笔挺,腰部收窄,衣摆在步伐间自然展开。
胸前系着的洁白丝质领巾,折角翼领衬得下颌线格外清晰。
左手的白手套被轻轻迭在掌心,右手握着那根短而修长的象牙指挥棒。舞台上的灯光投在他脸上,光影在他颧骨与下颌间游移,衬得那双眼睛比平常更显深邃。
当亚瑟走上台时,整支圣詹姆士剧院联合乐团几乎同时起立。
没有人鼓掌。
没有人敢鼓掌。
因为那种气场本身,就已经让一切声音显得多余。
他并非李斯特那样,可以主动吸引他人目光的音乐家,但当他出现时,整个音乐厅都被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脚步声在指挥台前停下,背影笔直。
亚瑟没有立刻举棒,只是微微低头,摘下手套,整齐地迭放在谱台一侧。
这动作近乎仪式化,却不显做作。
当他抬起头时,整个白金汉宫的光线仿佛都在他面前聚拢。
他环视观众,目光掠过王室成员、贵族、外交官和音乐家,平静而锋利,像是要确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做好准备。
坐在侧厅的李斯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半倚在座位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手套,嘴角浮出一点轻蔑的笑。
在他看来,亚瑟·黑斯廷斯这家伙不过是在装神弄鬼。
侧廊的阴影里,弗洛拉静静地望着那道立在光下的身影。
她的位置不算靠前,甚至有些偏僻。
但这样的位置却给了她一个独特的视角。
她从未见过亚瑟这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舞台上那位冷静到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的指挥家,同时也是肯辛顿宫里常常可以看见的那位家庭教师,和蔼、亲切,甚至偶尔有些暧昧。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亚瑟举起指挥棒的一瞬,弗洛拉几乎能感觉到那股破开空气的力量。
不带感情的优雅,生而不凡的威压。
此刻,在他的手下奏响。
军鼓炸响。
那一声像是击在她心口上。
铜管接续而起,低音弦在后方铺开。
每一个音符都被亚瑟掌控得近乎苛刻。
他不做夸张的手势,也没有李斯特那种戏剧化的激情,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在驱动整个乐团。
整个乐团如同一支整装待发的军团,在亚瑟的手下迅速列阵。
弦乐齐整地起势,铜管以傲然的音色突入主题,节拍明快、节奏干净,仿佛士兵们的靴底同时踏在碎石路上。那旋律并不沉重,也没有贝多芬式的英雄叙事,而是轻盈、昂扬、带着近乎骄傲的喜悦,那是胜利后扬眉吐气的快意。
这便是《威灵顿进行曲》。
指挥棒的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克制,像是在操纵某种机械式的奇迹。
指挥棒落下的方向,就是整个乐团呼吸的方向。
当他抬眉,音符便跃起。
当他一顿,连空气都随之静止。
渐渐地,节奏开始扩散。
铜管嘹亮,军鼓稳如鼓点心跳,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应和在其中翻涌,像万军的步伐与军旗在猎猎作响。
观众席最初是安静的,他们尚未从李斯特的火焰与浪漫中回过神来。
但随着旋律的推进,他们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晃动。
在王室席位前方,维多利亚女王的手套轻轻叩着扶手,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但是却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光。
威灵顿公爵端坐不动,但随着乐曲深入,这位滑铁卢英雄的脚尖也开始随着节奏轻点。
在后排的贵夫人间,一阵轻微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她们互相对视,表情从惊讶转化为了某种微妙的崇敬。
金发的贵族小姐用扇子掩着嘴:“我好像能看见威灵顿公爵的凯旋。”
她的同伴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目光紧紧追随指挥棒的每一次落点。
靠在座位上的李斯特缓缓坐直了背,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的收敛。
那种表情不再是讥讽和轻蔑,而是带着些凝重与不甘的复杂神情。
他听出了亚瑟的节奏,不同于大部分英伦作曲家的稳重,其中蕴藏着的,不是情绪的喷薄,而是意志的坚定。
他突然意识到,亚瑟并非在取悦听众,而是在命令他们。
乐章第二段起势时,铜管如疾风,弦乐如浪潮,节奏越来越密,速度略微加快。
指挥棒像剑一样划出弧线,当他抬起手,全场都随之吸气。
当他落下,全场的呼吸便与鼓点一齐爆发。
主旋段轻快的三连音,反复的八分节拍,明亮的c大调和弦如金色洪流般倾泻而下,观众席上第一次爆发出不受控制的惊叹,他们几乎忍不住要跟着音乐打节拍。
亚瑟的手势忽然一顿。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几乎察觉不到的转折,他的右手轻轻抬起,向外一扬,像是在将舞台上的节奏推向整个大厅。
那根象牙指挥棒并没有直接落下,而是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圆弧,随后停在半空。
观众原本只是轻轻晃动的身体,然而却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牵引。
那节奏似乎离开了乐团,穿过空气,刻进了他们的脑海。
军鼓的节拍继续稳稳敲击,铜管群如同烈日下的向日葵,乐声从台上涌出,撞上观众席后的红绒墙壁,又折回,像潮水一样在音乐厅内来回席卷。
就在那一瞬,亚瑟转过身,燕尾服的衣摆随风飘动。
他的动作不快,看起来却异常流畅。
亚瑟左手举起,手心向上,示意全场。
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他的手势含义。
啪——啪——啪——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一位坐在靠后的贵族,也许是几位兴奋的年轻夫人。
掌声丝滑的融入了乐团的演奏,顺着节奏,变成了节拍的一部分。
亚瑟轻轻转动手腕,他并未压制这突如其来的合拍,而是顺势将节奏略微放宽,让铜管与弦乐在这一刻与观众的合拍融为一体。
鼓点加重,节奏稳健。
乐团像是与上千只手掌同时呼吸。
每一次合拍都击中同一个瞬间,如千军万马同时踏步的声音。
维多利亚屏息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目光里闪着光,那是惊讶,也是某种无法言喻的骄傲。她回过头,看向威灵顿。
老公爵端坐着,脸上再无先前的错愕,他的手指缓缓叩在膝盖上,动作几乎与节奏一致。
李斯特的目光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他看着亚瑟站在乐队与观众之间,让数百名贵族在无形中服从他的节拍。
那不是常规意义的炫技。
那便是支配力本身。
节奏越发高昂,铜管奏出主旋律的再现。
亚瑟整个人几乎与乐声融为一体,他的手势简洁,却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在观众的掌声之中,音乐如风暴般冲向高潮。
砰!砰!砰!
军鼓的最后三击重重落下,亚瑟的指挥棒猛然停在半空。
全场的掌声在那一瞬间整齐划一地戛然而止,像被无形之手扼住。
寂静。
亚瑟没有立即转身。
他背对着观众,静立几秒,然后缓缓放下指挥棒。
那动作如同凯旋收剑。
片刻之后,掌声轰然爆发,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人群站起,天鹅绒椅背掀起一片波澜,人们起立鼓掌、呼喊、吹口哨,女宾们的扇子纷纷合上,钻石与珍珠在灯光下闪着晃眼的光,白金汉宫那坚固的穹顶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正在侧厅休息的几个钢琴家正面面相觑。
只不过相较于脸色苍白、心情复杂的李斯特,身为亚瑟朋友的肖邦、门德尔松明显看起来轻松写意不少。
毕竟没有人能够比肖邦和门德尔松更了解亚瑟的“实力”。
对于门德尔松而言,一位能够谱写《图兰朵》的作曲家,他能够写出什么样的曲子都是不足为奇的。
只不过,即便他已经有了如此高的期待,亚瑟今晚的演出和作曲依然完美到无可挑剔。
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玩笑,门德尔松冲着身旁的肖邦打趣道:“阿尔弗雷德,你说,他为什么偏偏喜欢当警察呢?”
肖邦掏出手帕,擦干了手心的汗,他无奈的笑着:“或许是因为,单单搞音乐对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挑战?”
门德尔松同样无奈的耸肩:“遗憾的是,法拉第先生好像也是这么看的。”
约翰·施特劳斯坐在侧厅靠里的位置,他的膝盖上还摊着今晚的节目单。
当《威灵顿进行曲》彻底爆发,铜管与军鼓汇成一片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僵在了座位上,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那三连音的节奏,表情复杂得既像是嫉妒,又像是受到了启发。
施特劳斯喃喃自语道:“这节奏竟然能让人不自觉地随之呼吸……就像……就像维也纳的圆舞曲……”
忽然,他又摇了摇头意:“不,这不是圆舞曲……这是行军的舞曲。每个音都在前进,连沉默都在前进。”
门德尔松听见了这句话,微微一笑道:“是的,施特劳斯先生,您看起来理解的很快,起码比我要快。”
至于李斯特,他仍旧坐在原位,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指尖抵着嘴唇,双眼也失去了焦点。
大厅的掌声仍在持续,热烈得几乎像是一场胜利游行,可这一切落在他耳朵里,却像是一个接一个抽在他脸上的巴掌。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在巴黎写下的那句傲慢自评——我要让钢琴成为整个管弦乐团。
可此刻,舞台上的亚瑟却反手做了件更残酷的事——他让整个管弦乐团变成了一架钢琴。
而伦敦的上流社会,连同维多利亚女王和威灵顿公爵,都成了那架钢琴上的琴键。
他忽然觉得很冷,来自八月盛夏的刺骨寒意。
掌声持续得太久,久到连空气都疲惫了。
肖邦在旁边静静观察着他。
那张平日里充满自信、锋芒毕露的脸,此刻变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一丝僵硬。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着,像是在下意识地弹奏一段无声的琴音。
“弗朗茨?”肖邦轻声叫他。
“你知道吗,阿尔弗雷德,”李斯特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我了接近二十年去研究手指的力量,研究如何让十根手指掌握火焰与风暴。可那家伙,他连琴都不碰了,因为他不需要了!”
肖邦在他身边坐下:“是啊,他只要举起一只手,就能让成百上千的人按着节拍呼吸。”
李斯特痛苦的闭上了眼:“他已经不需要在舞台上竞争了。”
肖邦叹了口气,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但此刻仍然试着说出几句:“亚瑟是个政治家,对他来说,音乐只是偶尔的爱好。至于你,弗朗茨,你是钢琴的诗人,他是国家的作曲家,你们不在同一条道路上。”
在侧廊的阴影下,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弗洛拉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稳下来。
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弗洛拉却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水底,听见的全是模糊的回音。
她的手还放在胸口,心跳强烈得几乎要顶破胸骨。
舞台上的亚瑟站得笔直,微笑着接受观众的欢呼和顶礼膜拜,指挥棒垂在他的手中,姿态干净、克制,仿佛刚才那场令人心悸的“统治”与他毫无关系。
弗洛拉的指尖微微颤动,手套在掌心拧成一团。
当年她第一次听亚瑟弹琴的时候,那音色还温柔得近乎带着一丝羞怯。
而今晚,他却让整支乐团、让所有人,包括她,都低下了头。
这个家伙,总是让人看不透。
观众席上的维多利亚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从一场过于强烈的梦境里醒来。
她的胸口仍在起伏,白色手套的指尖还保持着轻微的颤抖,年轻的面庞在灯光下绽放着完完全全的心满意足。
她想到了亚瑟肯定会做得很好,但是她依然没想到他能做的这么好。
她转向身旁的威灵顿公爵,老公爵此刻正坐得笔直。
那张饱经岁月刻痕的脸上,此时的神情,既不像战场上的沉着,也不像上院开会时那种惯常的矜持。
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嘴角显露出些微的弧度,像是在努力压抑某种情绪。
维多利亚忍不住问道:“阁下,您在想什么?您……喜欢这首曲子吗?”
威灵顿公爵侧过头,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向她,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喜欢?陛下,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首曲子打得落流水。”
维多利亚睁大了眼睛:“打得落流水?”
“是啊。”威灵顿开口道:“在滑铁卢的时候,我负责指挥军队,可现在倒好,我被一个年轻人指挥得连心脏都在跟着打鼓。”
利奥波德听见威灵顿这句话,笑意也随之浮上嘴角:“阁下,您至少该庆幸,今晚这场被指挥的经历,总比当年在滑铁卢听到法国人的炮声要愉快得多吧?”
威灵顿笑眯眯的站起身鼓掌道:“出色的统帅让士兵服从,而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则应当让观众自愿服从。如果陛下指的是这一点,那我理应认同。”
(本章完)
第912章 公忠体国的黑斯廷斯
第912章 公忠体国的黑斯廷斯
晨光穿过高大的法式窗格,斜斜地洒在长桌上的银餐具上。
兰开斯特门36号,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宅邸的餐厅一如既往地安静,只能听见钟摆的滴答和翻动报纸的沙沙声。
女仆贝姬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围裙下摆随着步子一晃一晃。
“爵士,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她放下托盘,托盘里的东西依然是亚瑟爵士最爱的老四样:新煮的红茶、溏心蛋、烤得焦黄的面包,以及几份迭得整整齐齐的晨报。
白瓷茶壶在托盘上冒着热气,茶香和油墨味混在一起,让人一嗅便知道,那是《泰晤士报》的味道。
“辛苦你了,贝姬。”
亚瑟坐在餐桌旁,身上只披了件睡袍,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宿醉的味道。
对于参与了昨晚白金汉宫音乐会的音乐家们来说,演奏仅仅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在音乐会结束后,还有一场宫廷晚宴与舞会需要参加。
而这帮在音乐会上出尽了风头的音乐家们,成为话题中心自然是理所应当。
白金汉宫的灯火、香槟、丝绒、笑声以及夫人们身上的香水气,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亚瑟还记得,第一个围上来的是陆军少将乔治·罗素勋爵的长子、内务大臣约翰·罗素勋爵的侄子,今年17岁的弗朗西斯·查尔斯·黑斯廷斯·罗素勋爵。
从这个年轻人的中间名就能看出来,没错,他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存在亲戚关系。
或者说,他是与黑斯廷斯家族存在亲戚关系,因为他母亲的伯父正是第一代黑斯廷斯侯爵。
如果仔细推敲辈分,那小罗素勋爵喊亚瑟一声表叔那也是应该的。
实际上,小罗素勋爵对于他这位警察表叔并不感冒,但架不住他的心上人伊丽莎白·萨克维尔-韦斯特小姐是亚瑟爵士的狂热粉丝,当然了,韦斯特小姐是今天刚刚成为狂热粉丝的。
韦斯特小姐从前虽然听蓝袜社的夫人们提起过七年前的那场黑斯廷斯狂潮,但真正看到黑斯廷斯先生登场演出,今天还是头一遭。
毕竟七年前那会儿,韦斯特小姐才12岁,那时候她还居住在剑桥郡的老家,并不经常有机会来伦敦看演出。
但是,这并不妨碍韦斯特小姐第一次来看亚瑟的演出,便迷恋上了这位很可能是英国当代最杰出的作曲家。
于是,在韦斯特小姐的强烈要求下,小罗素勋爵这才不得不厚着脸皮将她引荐给了他的亚瑟表叔。
不过好在结果不错,表叔为人十分和善且厚道,他不止夸奖了韦斯特小姐的音乐理解,鼓励她继续精进钢琴技巧,而且还在她的面前不着痕迹的抬了小罗素勋爵一手,说他是个十分可靠且英俊的小伙子。
而在撮合了这对小鸳鸯以后,公使夫人又围拢了上来。
“下周我会在格罗夫纳广场举办一场小型聚会,您如果肯来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在柏林的时候,曾经有幸看过您编曲的《图兰朵》,真是毕生难忘。如果您有空的话,改天不妨来我那里坐坐,我的女儿,加布里埃莱有事没事就会提起您呢。”
虽然夫人们遣词造句各有不同,但她们的核心诉求无一例外的,都是希望邀请亚瑟加入她们举办的社交沙龙。
毕竟对于这帮外交官的妻子来说,经营好丈夫的社交圈便是她们最重要的职责,而有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能在白金汉宫音乐会拔得头筹的作曲家坐镇,那社交沙龙的整体格调都可以提高不少。
只不过相较于与这帮“心怀不轨”的公使夫人们打交道,还是应付那群刚刚踏入社交圈不久的贵族小姐比较轻松。
这帮小姐们通常只会带着无害的好奇心,围着亚瑟发问,问他的指挥棒是什么材质的,问他的灵感来自哪位缪斯。
亚瑟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们,他真正的“缪斯”是一场政治阴谋。
其中最靠近他的一位小姐,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灰蓝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些“愚蠢”的天真,问出的话题也尽是些可以让亚瑟爵士闪转腾挪的漏洞:“爵士,您指挥的时候为什么从不看观众?是不是因为害羞?”
“害羞?或许有一点,不过主要是因为……我想专注于我自己的心中所想。”
“那现在呢?”她眨了眨眼:“那您现在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亚瑟抿了一口香槟:“要是我再靠近一步,您父亲今晚恐怕就得派人来找我了。”
这句话成功让那位小姐脸颊泛红,而周围的夫人们也笑得更欢了。
而围观者的反应,也足够给老条子留下带着香槟杯从容撤退的空档。
当然了,亚瑟爵士本可以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
但是考虑到附近有许多“火力配置”十分豪华的夫人在场,譬如说利文夫人等人。因此,为了避免陷入敌人的包围网,他不得不强行撤出阵地。
毕竟,他这个刚刚演奏完《威灵顿进行曲》的大作曲家,总得吸收点威灵顿公爵调兵遣将的精华之处。
因为哪怕是威灵顿公爵这样的名将,在面对拿破仑麾下的法国炮兵时,也得老老实实的在滑铁卢的山岗上结硬阵、打呆仗。
更何况,此时维多利亚和弗洛拉也都在场呢!
亚瑟把思绪从昨夜的华丽中抽回现实,低头翻开《泰晤士报》,头版便是对昨晚音乐会的报道。
《欧洲钢琴之王的争端,被&lt;威灵顿进行曲&gt;终结》
近几个月来,整个欧洲的音乐界都在关注着同一个问题:谁才是当今最伟大的钢琴家?
巴黎与维也纳的报章已为此争论不休,一方称弗朗茨·李斯特先生为“弹钢琴的拿破仑”,另一方则拥戴西吉斯蒙德·塔尔贝格先生为“最完美无缺的钢琴君主”。而昨夜,在白金汉宫举行的音乐会上,两位大师几乎在同一屋檐下接受了最严苛的评判,那便是维多利亚女王与各国公使的耳朵。
塔尔贝格演奏的《摩西幻想曲》以柔和的触键与优雅的旋律征服了听众。这支取自罗西尼歌剧的曲目,在他手下化为层层迭迭的水波,左右手交错之处,旋律如人声合唱般清澈。女王陛下尤其喜爱其中那段圣咏式的旋律,台下的贵宾也盛赞其为“真正合乎教养的音乐”。
然而,当李斯特坐上琴凳时,激情、挑衅、狂喜与忏悔的情绪瞬间充斥白金汉宫。《唐璜的回忆》,一部既放荡又辉煌的音乐剧场。几位夫人甚至在演奏过程中忍不住惊呼出声。如果说塔尔贝格的演奏是优雅的祈祷,那么李斯特的演奏便是彻底的诱惑。
两位钢琴巨匠的角逐本已将晚会推向顶点,但真正的高潮,却出现在最后。
正当全场仍沉浸于李斯特的“钢铁与烈焰”时,一位出人意料的音乐家登上了指挥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他的出现原本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毕竟,一位阔别舞台已久的钢琴家,很难被视为能与两位钢琴巨匠相提并论的艺术人物。
可事实证明,所有人都错了。
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登上指挥台,指挥自己的新作《威灵顿进行曲》时,音乐会的气氛为之一肃。
这部结构严谨、气势恢宏的作品,既有英伦传统的克制,又兼具战争史诗的力量。乐声行进如列阵的军队,结尾处的铜管齐鸣,使全场震动。当最后的和弦落下时,管弦乐团的余韵在穹顶下久久回荡,观众席上却寂静无声。
此后,人们已不再谈论哪位钢琴家更伟大。
因为昨夜最耀眼的名字,属于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和他的《威灵顿进行曲》。
……
通常来说,当一个人看到新闻报道对自己如此吹捧时,难免会心生得意。
但亚瑟看到这里,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记得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请《泰晤士报》的编辑和记者们吃饭了。
虽然帝国出版坐拥《泰晤士报》的三成股权,但实际上,公司对于这家英国发行量最大报纸的控制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现如今,在《泰晤士报》内部话语权最大的依然是他们的主编托马斯·巴恩斯。
而托马斯·巴恩斯领导下的《泰晤士报》,虽然在社论板块赶不上地下小报那么激进,但同样是很少为人唱赞歌的。其中最典型的事件,便是当年他们曾经顶着巨大压力披露了1819年彼得卢大屠杀的真相。
或者说,也正是由于《泰晤士报》是正规报纸当中最敢于挑战政府权威的报社,所以他们才能拥有现在这么广大的读者群。
按理说,就算《泰晤士报》与帝国出版关系不错,他们也不该使用与海因里希·海涅同样的力度来吹捧亚瑟。
可是,这怎么……
亚瑟的眼睛向下一瞟,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下方的广告栏里,赫然印着一行新上广告。
【新发行】《威灵顿进行曲》唱片——献给滑铁卢战役的伟大乐章
“当鼓点响起,你会听见帝国的心跳。”
由英国最负盛名的年轻作曲家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与阿尔伯特王子作曲,白金汉宫音乐会实况录制。
采用伦敦声学协会专利胶盘,帝国出版公司发行。
售价:八先令六便士
随盘附赠限量铜版画——《女王御前演奏》,由宫廷画师手绘。
销售地址:邦德街50号查佩尔公司/霍尔斯街28号托马斯·布西父子公司/中央大街35号惠斯通乐器行
亚瑟挠了挠侧脸。
怪不得他觉得奇怪呢。
闹了半天,原来是本季度给《泰晤士报》的充值到账了。
亚瑟刚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耳边便响起了埃尔德的低笑:“怎么样?亚瑟,我这句广告词写的怎么样?当鼓点响起,你会听见帝国的心跳。这句词儿我可是想了足足一个晚上。”
亚瑟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收起报纸:“埃尔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埃尔德十分自然的提起亚瑟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你是问广告词的费用问题,那我觉得十英镑应当是个十分公允的价格。”
“广告词的事情另说。”亚瑟喝了口茶:“我想问,你买的那栋新房子究竟是拿来干什么的?你现在又不是没地方住,为什么每天都非得来我这儿趴窝?”
“为什么?”埃尔德厚颜无耻的应道:“因为你家早餐比我那儿好吃,还有贝姬……”
他朝厨房的方向一扬下巴:“她煮的红茶可比我自己煮的强多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贝姬听到这话,禁不住脸红道:“卡特先生,您恭维我了。”
“少跟我扯淡。”亚瑟往茶杯里又倒了点牛奶:“你那栋房子,不是买在皮卡迪利附近吗?那里离各种俱乐部步行要不了五分钟。你天天往我这里跑,就为了喝口茶?”
“我这不是怕你寂寞嘛。”埃尔德笑得更灿烂了:“你瞧你这房子,上下三层,就你和贝姬两个人住,多个人不是更热闹?”
“是怕我寂寞还是在躲债主?”
“债主?”埃尔德不屑的一甩手:“亚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可不是本杰明那样的社会渣滓。”
亚瑟反问道:“真的吗?”
埃尔德闻言不自信的顿了一下,旋即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不再是了。”
“是吗?”亚瑟机械式的鼓掌道:“那还真是可喜可贺,看来我该找个机会把两个查尔斯、亚历山大还有本杰明他们全部请来,给你开个庆祝派对,庆祝你重获新生。”
“千万别!”埃尔德被逼得叹了口气,终于垂头认罪:“好吧,既然你非得知道真相,那我就实话实说。一开始,我买房子是因为想过点体面的日子……”
“体面?”亚瑟挑了挑眉。
“是啊!”埃尔德苦笑着摊开手:“你也知道,我现在可是海图测量局的副局长,所以总得给人留个像样的印象。别人一听说卡特先生在皮卡迪利有房子,就觉得我混得不错。可要是你真搬进去住,那事情就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法?”
“你得雇人。”埃尔德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头,一根根往下数:“首先是经验丰富的女管家,毕竟管家可是门面,包吃包住不说,薪水一年至少得35到40镑,除此之外还要附带各种津贴。接着是男仆,吃住之外,一年要30镑。厨娘最少也得18英镑,而且她还得带个小女佣帮忙打杂,这里再添上10镑。”
说到这里埃尔德顿了顿,苦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你要在皮卡迪利维持体面,还得有辆像样的四轮马车,这个我倒是不缺,那辆布鲁厄姆马车还在呢。但是如果我要经常用那辆车,每年保养和更换马具大概得60到70镑,加上马夫的薪水、看兽医、饲料……一年下来,差不多得120镑。”
亚瑟轻轻吹了口气,茶杯里浮起一圈涟漪:“也就是说,为了让别人以为你是个体面绅士,你在海军部那点工资就连一便士都存不下了?”
“差不多吧。”埃尔德一脸无奈地耸肩道:“这还没算请客吃饭、订报纸、俱乐部会费、给仆人发圣诞奖金这些小账呢。要是把这些都算上,我在海军部的薪水全完了都不够。”
“所以你死乞白赖的住我这儿,还拖欠房租,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哎呀,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亚瑟。我这可不叫拖欠房租。”
“那叫什么?”
“这叫,暂时借用朋友的好客。”
亚瑟继续喝茶:“我真该在社交舞会上给你找个家世好的姑娘,让你到她们家去吃大户。”
埃尔德闻言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亚瑟!我可不是本杰明那种人!”
“你不是本杰明那种人?”亚瑟放下茶杯道:“埃尔德,不能和不行,这是两码事,我觉得你可能属于后者。”
埃尔德正气凛然道:“我觉得你可能觉得错了。亚瑟,虽然咱们是朋友,但是,我,埃尔德·卡特,身为皇家奖章的获得者,必须得指出你言论中出现的事实错误。”
“我当初就不该让女王陛下给你颁那个奖。”
“如果我没得这个奖,光是让查尔斯那个秃子得了,那这不是完完全全的黑幕吗?如此一来,皇家学会的这个奖还有什么含金量?”
亚瑟望着埃尔德那种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自信感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史上“最有含金量”的皇家奖章获得者才好。
但埃尔德可不管那么多,他觉得自己的获奖实在是实至名归、无可辩驳,当然了,他也不否认他的朋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在他获奖的过程中发挥了相当程度的作用。
但是,众所周知的,人脉有时候也是实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混剑桥大学校友圈的达尔文获得了皇家奖章,能和混伦敦大学校友圈的卡特获得皇家奖章一个份量吗?
从这个角度想,貌似埃尔德的看法也确实没错。
为了能够在今后的研究道路走的更长远,埃尔德认为,自己有必要持续不断地帮助和鞭策他的好友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当然了,鞭策是主要的。毕竟以他目前的能力,好像也提供不了多少直接的帮助。
埃尔德笑嘻嘻的问道:“话说回来,亚瑟,女王陛下昨晚是不是恩准了你一同前往布莱顿度假来着?”
亚瑟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女王陛下对昨晚的演出很满意,而且她觉得我身体不好,所以才特意批准我使用王室在布莱顿的王家疗养地。”
埃尔德闻言,简直都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那……你说,当然,我不是说我非得跟着去,但是……我是说但是,如果你非得让我陪你去,我也可以……”
还不等埃尔德把话说完,便看见亚瑟抬起手掌示意他打住:“布莱顿肯定会去,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解决之前内务部委托我的事情。”
“内务部委托你的事情?”埃尔德把脸一拉:“内务部好大的胆子,他们是打算忤逆女王陛下的旨意吗!”
“内务部敢不敢忤逆女王陛下的旨意我不知道。”亚瑟喝了口茶:“但是,从国家安定的立场考虑,我必须掐灭一切激进分子借李斯特伦敦演奏会生事的可能性。”
(本章完)
第913章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阿尔伯特进了帝
第913章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阿尔伯特进了帝国出版!
漆黑的四轮马车沿着舰队街缓缓驶过,阿尔伯特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放松的交迭在膝盖上。
他的神情看起来比昨晚参加音乐会时要愉快许多。
对于阿尔伯特这样性格内向的年轻人来说,在清晨的伦敦乘坐马车闲逛显然是比社交沙龙更合适的消遣。
昨天晚上音乐会结束后,他只在宴会厅逗留了一小会儿,与夫人们跳了两支舞,便感觉身体不适,于是不得不提前告退,上床休息去了。
他对那些充满寒暄、灯光、八卦、政治隐喻和永不停歇的茶与酒的场面,总是抱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
虽然从很小的时候,阿尔伯特的宫廷教师便开始传授他各种需要注意的社交礼仪,但是相较于学习社交,阿尔伯特还是更喜欢研究博物陈列、建筑图纸或者听音乐。
总而言之,干什么都比在舞会中与陌生的女士们周旋来得容易。
同样内向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显然对这个年轻人的苦恼感同身受。
正因如此,他才会邀请阿尔伯特在陪同堂姐维多利亚和舅舅利奥波德前往布莱顿度假前,来到舰队街参观他旗下宏伟的出版事业。
亚瑟坐在阿尔伯特的对面,指着窗外热情的介绍着舰队街风貌:“那边那栋带钟楼的红砖楼,您看到没有?那是舰队街最大的印刷厂,早晨四点钟的时候,那些窗子就全亮着,比白金汉宫的宴会还要热闹些。再往前一点,拐角那家原本是《纪事晨报》的编辑部,现在正在扩建,他们的主编是个有点神经质的苏格兰人,不过文章写得很锐利。靠近桥口那边的几栋楼分别属于《晨邮报》《纪事晨报》和《观察家》……”
阿尔伯特顺着亚瑟的目光看去。
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挤得很紧,砖墙熏得发黑,大多数窗台边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章与稿件,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报童从街角冲出来,怀里抱着一摞热气腾腾的报纸,嘴里大声吆喝着今天的新闻标题,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时,油墨的味道一阵比一阵浓烈。
“这里就是……”阿尔伯特转过头,认真的向亚瑟确认:“舰队街?”
“是的。”亚瑟靠回座位,笑容里带着些轻松写意:“英格兰的喉咙,不列颠的良心,全都坐落在这一条街上。这个世界上,所有您想要的新闻和书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当然了,前提是您肯心思。”
阿尔伯特闻言忍不住艳羡:“整个英国大概有多少家报纸?”
“具体有多少家报纸,这一点没人敢打包票。不过……如果您问的是官方数据,根据内务部五年前的统计,英国的地方报纸应该超过了200种,其中有大约五十家报社设在舰队街及其周边地区。”
亚瑟侃侃而谈道:“不过在数据统计这方面,最具参考性的还是财政部,毕竟他们要根据数据收税,所以自然对统计事务的精确性格外上心。”
“200家报社……”阿尔伯特不免咂舌道:“财政部的数据怎么说?”
亚瑟笑着应道:“根据财政部统计,今年上半年缴纳印税的报纸发行量达到了2130万份,相较于去年同期,猛增640万份,但遗憾的是,今年同期的报纸印税与广告税收入,却从十九万七千镑大幅下跌至八万八千五百镑。”
阿尔伯特微微皱眉,显然对这组数据感到困惑。
“发行量增加了三分之一,可税收反而少了一多半?”他抬起头看着亚瑟,带着那种学生气的认真态度:“这听起来不太符合常理。”
亚瑟笑了一下:“不,殿下,这很符合常理。发行量剧增与税收下降是相辅相成的,因为去年议会刚刚通过法案,把报纸印税从每份4便士下调到了每份1便士。倘若不是印税下调75%,那些从来不上印税的街头小报,今年可不会兴致冲冲的跑来财政部报税。”
阿尔伯特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所以说,今年的报纸发行量之所以这么大,不是因为英国的出版业大规模扩产,而是因为那些从前不纳入统计的地下刊物转正了?”
“没错,殿下。”亚瑟笑呵呵的:“明白了这一点,您就明白了统计学的魅力。”
阿尔伯特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很短促,却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这么说,去年议会可是做了一桩大功德。就凭借一部法案,便让半个伦敦的地下出版商都洗白了身份。”
他转过头看着街景,目光停留在远处几家印刷厂的烟囱上:“只是……这么多临时转正的报纸一齐冒头,你们的出版物审查官难道不会头疼吗?那么多报纸,恐怕一时半会很难审的完吧?”
“出版物审查官?这个行当在英国早失业了。”亚瑟略微侧身,耐心的解释道:“殿下,我们这里的报纸,不像德意志那样需要宫务大臣的许可,也不用在出版前拿去给警察局审核。只要印税交齐,印刷厂的机器一响,报纸就能进邮局、上街头。”
阿尔伯特闻言颇感惊奇,但他一想到这里是英国,于是很快便接受了:“那……如果有的文章写的太过火,你们也不过问吗?”
“也不是完全不过问,但是过问的过程不像德意志那么直接。”亚瑟摇了摇头:“倘若有哪篇文章太离谱,政府也不会去查封印刷厂和报社,而是去法院起诉诽谤或中伤即可。当然了,如果要想让诽谤罪成立,必须先得到陪审团的认可,这是1792年《福克斯诽谤法案》规定的。”
“那要是陪审团不认可呢?”
“不认可?”亚瑟笑呵呵地:“那就意味着,政府输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或者说,发生的频率还挺高的。”
阿尔伯特显然被亚瑟这番话勾起了兴趣,他兴致盎然的问道:“那如此一来,政府岂不是彻底放弃了对报纸的控制?让他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殿下。”亚瑟笑了笑,他轻轻摆手道:“虽然我自己就是出版业的从业者,但是我也没办法拍着胸脯说自己能够丝毫不受政府影响。因为对于英国的新闻行业而言,政府虽然不能命令我们该写什么,但却能决定我们当中的许多人能不能在残酷的出版竞争中生存下去。”
阿尔伯特沉思片刻,他很快就联想到了德意志邦国的一些做法:“您说的是……财政上的控制?”
“正是。”亚瑟指了指街外那些窗台上堆积的纸捆:“伦敦的报社不像德意志那样,大多都是官办的,虽然这赋予了报社自由,但也意味着大多数报社的收入非常不稳定,大多数时候都活得很紧巴。所以,很多报纸会接受来自政府的补贴,有的时候叫补贴,有的时候叫广告支持。当然了,如果他们想要体面,政府也可以不直接给钱,而是给他们来自政府办公室的早期新闻通稿,所谓的第一手消息源。”
亚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所以,您明白的,不管他们收没收钱,只要他们能够通过政府获利,那这些报社就很难在社论里提心吊胆的批评他们的收入来源。所谓的新闻自由嘛,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政府付钱图清净,报社收钱卖底线,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因为只有疯子才会相信舆论能被完全驯服,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舆论能完全自由。”
阿尔伯特对此忍俊不禁,甚至与亚瑟聊天的态度都亲近了些:“难道就没有例外吗?就没有哪家报纸敢彻底拒绝这种收买?”
亚瑟捏着下巴略作思考,他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像是在谈论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这样的异类当然有,而且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您说的是?”
“《泰晤士报》,这份英国最有力量的报纸从不向政府低头。”《泰晤士报》年度大会员亚瑟·黑斯廷斯爵士面不改色道:“他们的日发行量能达到三万份,是整个英国最庞大的新闻机器。充足的收入给了他们与政府干预抗衡的底气。我想,他们可能是英国唯一一家敢于公开宣称拒绝接受来自政府的任何补贴,也拒绝接受来自政府办公室早期新闻通稿的报社了。”
阿尔伯特惊讶道:“这话他们真的公开说过?”
“不止说过,而且还印在头版发表过。”亚瑟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欣赏的感叹:“我记得应该是刊发在了1834年的某一期上,《泰晤士报》说,每天坐在报社里等待政府的恩惠,是对《泰晤士报》的侮辱,他们宁可依靠自己的线人、编辑和海外记者,也绝不依靠政府的喉舌。他们说自己代表了英格兰的良心,这话不无夸张,但仅就新闻自由这一点而言,《泰晤士报》的确代表了英格兰的骄傲。”
亚瑟这话说得真假参半,真的地方在于《泰晤士报》确实在头版头条刊发过拒绝政府资助的言论。
但他没有说明的一点在于,《泰晤士报》之所以有这个底气,除了他们收入丰厚不缺钱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泰晤士报》是全欧洲报纸中信使系统搭建的最完善的刊物,也是英国最早设立国内与海外部门的报社,他们的海外机构甚至远及印度。
正因如此,《泰晤士报》才敢大言不惭的说,不需要政府提供任何早期新闻通稿。
因为他们自信自己得到的消息往往比外交部的消息来的更早,并且在准确性上也更可靠。
除此之外,为了确保他们每一期报纸能够尽早面世,泰晤士报几乎实现了二十四小时办公,编辑部与印刷部门昼夜不息地运转。
大多数晨报通常会在破晓前赶出第一版,即便是《晨邮报》这样的大报,也只能保证在午夜三点前截稿印刷。
而《泰晤士报》呢?
他们的第一版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便会被赶早排队的报童抢购一空。
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么快,除了海外部门的信息收集能力强以外,最重要的地方便在于信使的传信速度了。
当其他报纸还在使用邮递服务寄送来自欧洲大陆的稿件时,《泰晤士报》的代理人早就等在多佛,当加莱和奥斯坦德的蒸汽船抵达多佛后,他们会立刻接收包裹,并通过特快列车向伦敦发送。
每逢重大场合,或者遇到引人注目的突发欧陆新闻时,《泰晤士报》甚至不惜斥巨资包下专列,将派驻记者记录的事件报道火速运回伦敦。
只不过,在电报技术发明之后,《泰晤士报》又多了一个更便捷也更快速的选择。
而且,由于他们与帝国出版公司的亲密关系,《泰晤士报》总是可以获得电报的优先使用权。
有人占了便宜,自然也就有人吃亏。
当《泰晤士报》取走消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后,它的竞争对手,常常为帕麦斯顿子爵发声的《晨邮报》才能开始发报。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小报,那更是只能排在《晨邮报》的后头。
阿尔伯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上去,《泰晤士报》才是真正的舆论之王。那您旗下的帝国出版公司呢?您在新闻自由这件事上,又做得如何?”
亚瑟闻言忍不住笑了:“殿下,您怎么会觉得帝国出版和政治挂钩呢?”
“你们做的难道不是出版生意吗?”
“我们?”亚瑟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殿下,帝国出版可从来没打算与《泰晤士报》抢‘英格兰良心’的头衔。那种事情,太费钱,也太费神。帝国出版旗下的刊物,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孩子,不参与政治,也不掺和党派斗争,正如苏格兰场那样,我们在政治上向来严守中立。”
阿尔伯特显然不相信亚瑟的辩解:“帝国出版旗下都有哪些刊物?”
亚瑟笑着竖起手指,一一列举道:“首先是《经济学人》,这份周刊是伦敦金融城最有分量的出版物,专门研究金融、贸易和国家债务。《经济学人》对哪个党派执政不感兴趣,它的宗旨是告诉人们金钱如何流动,以及教大家如何从流动中发现投资机遇。”
阿尔伯特微微点头:“听起来像是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喜欢的类型。”
“正是,您一眼就看出了它的读者群。”亚瑟笑着应道:“然后是《英国佬》,一本纯正的文学杂志,主要发表诗歌、散文、戏剧评论和连载小说。那上面写的东西,或许有时候会涉及上院和下院的议员,但大多是虚构的。它既不歌颂,也不抱怨,只是教人如何更优雅地说话、写信、喝茶、求婚。”
阿尔伯特琢磨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这是在教英国人如何成为英国人吗?”
“您说得一点没错,要不它叫《英国佬》呢?”亚瑟笑眯眯的:“它的订户一半是中上阶层的夫人们,另一半是想取悦夫人们的小伙子们。”
紧接着,亚瑟竖起第三根手指:“再就是《火》了。这份杂志是主攻近来伦敦出版市场开拓的新领域,也是近几年我们赚钱的主力——廉价通俗小说,特点就是印刷快、利润薄、销量大。为了保证作品产量,我们成立了专门的作家工坊,一周一篇的连载,枪战、海盗、爱情、鬼魂,什么都写。您可以在查令十字街随便找个学徒问问,他多半读过《火》。”
亚瑟最后伸出第四根手指,神情认真了几分:“最后就是《自然》了。虽然《自然》自从创刊以来,发行量始终维持在每期三百份上下,并且从未盈利过。但这并不妨碍《自然》是我最喜欢、最看重的一份刊物。因为它不是给政客看的,也不是给市民们消遣的,而是给自然哲学研究者和爱好者了解最新科学进展的。我们刊登的都是自然哲学论文,电磁学、地磁学、天文学、地质学、化学、力学、光学等等,所有与科学相关的事务,那上面都有。《自然》才是我理想中的出版,不谈政治,没有派别,只论真理。”
亚瑟话音刚落,车轮在石板路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低沉的摩擦声。
车夫勒紧缰绳,马匹的鼻息在晨雾里化作一团团白气。
“到了,殿下。”亚瑟看了一眼窗外,微微一笑:“欢迎来到帝国出版。”
阿尔伯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栋三层的石砌楼伫立在街角,外墙呈灰白色,上面镶着一块深蓝色的铜牌,刻着金色的英文字母——imperial publishing。
楼体不算高,却显得极为坚实。
二楼的窗户上方悬着小巧的铁制旗杆,红蓝色的米字旗正随风飘扬。
他们刚踏上台阶,便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深黑燕尾服、胸口别着银色胸针的年轻人几乎是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神情紧张,先是朝亚瑟行了个脱帽礼,又看了一眼阿尔伯特,立刻意识到来人非同寻常,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
“早安,爵士!真没想到您这么早就过来了。”小职员一边说,一边恭敬地拉开门:“丁尼生先生和狄更斯先生还以为您今天会去白金汉宫呢。请进!请进!”
亚瑟笑着摘下帽子,对阿尔伯特道:“这是公司的前台主管,安德鲁·芬勒特先生,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在舰队街混了,几乎是跟着印刷机一起长大的。”
阿尔伯特闻言向他伸出了手:“很高兴见到您,芬勒特先生。”
芬勒特受宠若惊道:“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殿下。”
他们走进大厅。
一股浓烈的油墨味扑面而来,但比起外头的嘈杂,这里显得井然有序。
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挂着镀金的陈列架,里面整整齐齐的陈列着一排排帝国出版公司代理出版的经典之作:《黑斯廷斯探案集》、《基督山伯爵》、《悼念集》、《雾都孤儿》、《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弗兰肯斯坦》、《三个火枪手》、《匹克威克外传》、《北海集》、《侠盗罗宾逊》、《青年公爵》、《即兴诗人》、《巴黎圣母院》、《红与黑》……
看到这些巨著,阿尔伯特不由得怔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走近那些镀金书架。
每本书的下方都嵌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标记着作者的名字与出版年份,字迹纤细工整。
在《雾都孤儿》的护封内,他看到一行用钢笔写下的体签名——charles dickens。
在《基督山伯爵》的首页,签着那位法国文豪一贯潇洒的字迹——alexandre dumas père。
《巴黎圣母院》的下方,略带洒脱和倔强的笔锋写着的是——victor hugo。
《悼念集》的扉页,也能辨认出那种温柔、近乎犹豫的墨迹——a. tennyson。
“这些……”阿尔伯特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敬畏:“全是原件?”
“全都是。”亚瑟的温和嗓音从他身后传来:“每位作者在出版首版时,都会亲笔签上一两册样本,作为礼节或纪念。有的我们存档,有的则被藏家求去了。您看到的这一整排,只是帝国出版私人馆藏的一部分。”
阿尔伯特的指尖隔着陈列柜,轻轻掠过《三个火枪手》的书脊。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本章完)
第914章 恶毒的政治隐喻
第914章 恶毒的政治隐喻
帝国出版三楼的办公室空气有一点闷。
潮湿的八月与油墨味混在一起,让人总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丁尼生坐在靠窗的长椅上,手里还捏着几份预计下周发表的稿子,他反复看着那几行诗句,但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
这位忧郁的诗人不禁叹了口气:“我真不该留下,早知道亚瑟今天要带重要客人来参观,我今天就该请假的。”
“怕什么?”狄更斯从办公桌后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截烟斗:“萨克森-科堡的王子又不会吃人。无非就是陪他聊聊天,讲讲出版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查尔斯,你说的倒是轻松。”丁尼生坐立不安道:“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种场合。只要一望见那帮王公贵胄,我浑身上下就僵硬得像是石像。等他们一开口,我就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狄更斯哈哈一笑:“但无论如何,这总比跑一趟东区要好吧?至少贵族不会跟在你屁股后头偷钱包。嗯……至少他们不会明着下手。”
狄更斯看到丁尼生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用羽毛笔写稿一边给他支招:“实在不行你就学学亚瑟,说话的时候尽量把语速放慢一点,如此一来,即便说的尽是些没营养的空话,每一句听起来也很有分量。”
丁尼生望着从容的狄更斯,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查尔斯……”
“怎么了?”
“你变了。”
狄更斯一愣:“哪儿变了?”
“哪儿都变了。”丁尼生抬起头认真道:“还记得我们刚进《英国佬》的时候吗?你那时比我还腼腆。我还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跑业务,是去雪莱夫人家里谈《弗兰肯斯坦》的出版,你当时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可现在呢?接待一位德意志的王子,你居然能轻松地就像是和自家邻居聊天。”
“那还能怎么办?”狄更斯哈哈大笑道:“活在伦敦,总得学会应付形形色色的人。你见得多了,胆子自然也就大了。”
他往后一靠,椅子嘎吱作响:“说真的,阿尔弗雷德,我早年确实胆小。可后来我想明白了,人总归是人,不论他戴的是王冠,还是破毡帽。你盯着他们看的久了,就会发现他们也会出汗、说错话、怕冷场。唯一的区别在于,有的人犯错会登在第二天的报纸头条上,而大部分人的错误,无非是被邻居取笑。想开一点儿,阿尔弗雷德,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狄更斯话音刚落,丁尼生还没来得及回呢,便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丁尼生连忙挺直身子,把手里的诗稿塞回抽屉里,狄更斯也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他那难登大雅之堂的办公桌。
两人刚整理好桌面,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前。
紧接着,便是两短一长的敲门声和亚瑟的嗓音:“查尔斯,阿尔弗雷德,我带了个客人来参观。”
狄更斯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亚瑟领着阿尔伯特走了进来。
阿尔伯特一走进屋,就愣了片刻。
他原以为帝国出版公司的编辑部应该是那种典雅明亮的地方——墙上挂着油画,桌上摆满整齐的样稿,空气里弥漫着羊皮纸与红蜡封的味道。
可眼前的景象却完全不是那样。
这里的地板是粗糙的橡木,墙上挂的不是画,而是几张潦草的校对表,桌上堆满了稿纸、信封、报样、烟斗和茶杯,还有被翻得卷边的《约翰逊词典》与《沃克词典》。
阿尔伯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被各色书籍压得略微变形的书架移到了靠窗的煤气灯,最后才落在狄更斯和丁尼生身上。
那位新莎士比亚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而另外那位英国诗坛的希望本月初才刚刚过完28岁生日,可是这两位文学巨匠看起来却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气宇轩昂,狄更斯的袖口还沾着墨,丁尼生的领结则打得歪歪斜斜的。
“这……”阿尔伯特忍不住轻声问道:“这里就是编辑部?”
“正是,您不用担心走错了房间。”亚瑟显然没料到他的这两位朋友打扮的如此不修边幅,但很快他便笑着开口道:“我原本想着,要不要把参观的事情提前通知公司,给您搞个欢迎仪式什么的。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仪式之类的东西,您见得肯定很多。所以,反倒不如顺其自然,让您身临其境的瞧瞧出版行业平时都是怎么干活的。”
阿尔伯特闻言恍然大悟,甚至还颇有几分高兴,他的目光仍在屋里打量:“我确实没想到……出版业竟然是这样的。老实说,它比我想象的要朴素许多。”
亚瑟笑着侧过身,向阿尔伯特介绍道:“请容我向您介绍,帝国出版公司首席诗歌编辑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以及首席专栏编辑查尔斯·狄更斯。”
语罢,亚瑟又向丁尼生和狄更斯开口道:“查尔斯,阿尔弗雷德,这位便是……”
岂料,还不等亚瑟把话说完,阿尔伯特便抢先一步向他们俩伸出了手:“不劳您介绍了,我叫阿尔伯特,来自科堡,是亚瑟爵士的朋友。”
这一句话说得极为自然,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倔强。
丁尼生和狄更斯都愣了一下,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在狄更斯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迅速起身,把烟斗放在桌上,握住了阿尔伯特的手:“亚瑟的科堡朋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德意志出产的只有哲学家和香肠,没想到还出产您这样的文学爱好者。”
旁边的丁尼生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声吐槽道:“查尔斯,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尊重海因里希·海涅先生了?”
狄更斯言语上没有搭理丁尼生,只是抬起靴子轻轻踩在他的脚面上,提醒他没事不要乱说话。
阿尔伯特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容让他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我喜欢哲学,也喜欢香肠,不过我更喜欢你们的好故事。狄更斯先生,实不相瞒,我是您的忠实读者。”
狄更斯听得眉毛一挑,笑意立刻爬上了嘴角:“这可真是意外的好消息。那恕我冒昧,您都看过我哪些书?”
“《匹克威克外传》,当然,还有连载在《英国佬》上的《雾都孤儿》。”阿尔伯特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瞒您,我只看过这两本,但是都很喜欢。实际上,我还想过搜集您的其他作品来着,但是在科堡那样的小地方,实在是没什么门路。”
说到这里,阿尔伯特还不忘恭维丁尼生:“丁尼生先生,您的《悼念集》也是我的心头好,那本诗集还是我舅舅托人从伦敦给我带到科堡的。‘因我懂得,死神要用你,使他的黑暗美丽’,您到底是怎么写出这样动人的句子的?”
狄更斯的脸上原本还挂着商业化的笑容,可阿尔伯特这话一出口,他的笑容竟然有了几分崩坏的趋势。
至于丁尼生,这位本就腼腆的诗人更是尴尬的脸都绿了。
没办法,虽然没有人能否认丁尼生的《悼念集》是英国当代最伟大的悼亡诗集,但如果读者知道他的悼亡对象居然从棺材里蹦出来了,那再好的悼亡诗也要散去八成功力。
丁尼生被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本诗集啊……嗯,创作那本诗集的时候确实很艰难。那是我人生里……最灰暗的几年。父亲刚刚去世,我因为承担不起学费,被迫从剑桥退学,而我最好的朋友也倒在了……呃……枪口下……”
“我相信。”阿尔伯特真诚地点了点头:“那份哀伤是那么真切,足见您与朋友之间的真挚友谊。”
狄更斯猛地把烟斗塞进嘴里,差点呛到自己。他侧过头轻咳几声,装作在整理文件,以此掩饰嘴角抽搐的笑意。
丁尼生偷偷摸摸的用力掐着大腿,迫使自己维持住那副庄重的神情:“是的……失去友人,这种痛苦的确很难言说。那是一种让灵魂坠入黑暗的体验。您知道吗?《悼念集》其实不是关于死亡的诗,而是关于如何继续活下去的诗。”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头,用那种近乎布道的语气继续道:“我相信,在真正的悲伤之后,人必须与死神和解。要学会理解死亡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我懂得,死神要用你,使他的黑暗美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转化。我们每个人都将被死亡吸纳,而唯有爱,才能让死亡显得不那么残酷。”
阿尔伯特听得津津有味,眼神里满是敬意:“那真是一种伟大的思想。您能如此深刻地理解死亡,真是令人钦佩。请问……那首诗中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像您一样,热爱文学?”
丁尼生闻言,差点当场昏过去。
狄更斯则用手捂住了脸,仿佛是在哭泣。
丁尼生求助似的把目光抛向亚瑟,可他发现这家伙虽然面不改色,可肩膀却一抖一抖的,一看就知道憋得很辛苦。
眼见着他和狄更斯都靠不住,丁尼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死亡是人类最诚实的仪式,因为那是连谎言都要沉默的地方’。是这句话……启发了我。”
“真是深刻啊!”阿尔伯特感慨地拍了拍手:“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希望能认识那位先生。”
这一下,狄更斯终于没忍住,他叼起烟斗猛吸一大口:“会有机会的。”
“什么?”阿尔伯特一愣。
亚瑟赶忙出来解围道:“不光是你,阿尔伯特,我们最终都会认识他的,你忘记刚才丁尼生先生是怎么说的了吗?死亡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我还有狄更斯先生,我们终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丁尼生闻言忍不住把脸埋进手里,声音从指缝里闷闷的传出:“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和查尔斯更恶劣的人了。”
阿尔伯特没听清楚:“您说什么?丁尼生先生?”
“没什么。”狄更斯接茬道:“丁尼生先生多半是又回想起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阿尔伯特的脸色立刻变得郑重起来,先前那份年轻人特有的轻松与好奇一扫而空。
他站直身子,神情有些局促:“丁尼生先生,我……我真是非常抱歉。看来是我太冒失了。请您原谅,我并非有意让您回想起那段往事的。”
丁尼生心情复杂的抬起头望着这位年轻的王子,旋即叹了口气,轻轻摆手道:“您不必道歉。诗人的工作,本就是在反复掀开自己尚未结痂的伤口。您不过是轻轻触碰,而我……我每天在编辑部一坐下,就等于是在重新撕开它。”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仿佛凝重了几分。
连狄更斯都没再插嘴,只是默默地抬头望向编辑部墙上挂着的列位董事会成员的肖像画,其中,亚瑟的那幅就正对着丁尼生的办公桌。
阿尔伯特被丁尼生的话触动了,迟疑片刻后,他认真地点头道:“我想,也许正因为如此,您才能写出那样真挚的诗句吧?我在波恩大学的哲学导师费希特常说,真正的艺术都诞生于痛苦。但我一直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今天,遇见您以后。”
丁尼生苦笑道:“我宁愿费希特先生是错的。”
这时,亚瑟适时出声:“起码丁尼生先生的痛苦比普通人幸运一些。因为他痛苦的时候,写出来的句子还能押韵合辙。不像我们公司的其他几位,譬如说……”
亚瑟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走廊上传来吵闹声。
“干他妈的,《宫廷杂志》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我看公司里肯定是出了内鬼,李斯特的那点烂事本来咱们应该能拿独家的,顺带着还能用它炒炒《贝雅特丽丝》的热度,这下可倒好了。搭了这么久的台子,全成了《宫廷杂志》的销量。”
“埃尔德,我觉得你用不着生这么大气吧?虽然这次咱们没了独家报道,但相应的,咱们身上的嫌疑不也少了吗?再说了,你也知道《宫廷杂志》的读者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些热衷于模仿上流社会、关注宫廷生活的中产阶级。现如今,有了《宫廷杂志》的报道,对于提升《贝雅特丽丝》的销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只是《宫廷杂志》也便罢了,但是,你难道没看到《讽刺家》、《时代报》和《旁观者》也跟进报道了吗?甚至连《约翰牛》这个平时专注做讽刺政论的杂志,都跑来跟着横插一脚。保守派媒体因为小小的一个李斯特,现在集体高潮了。本杰明,你实话实说,这次消息是不是从你那里漏出去的?”
“什么?我?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你看看这些标题。《时代报》写的是《从钢琴到情床:李斯特与其‘缪斯’的夜曲》,《讽刺家》的社论更无耻《当女王为浪子鼓掌,便是文明堕落的开始》;还有《约翰牛》,他干脆给昨晚的音乐会配了幅画,画的是李斯特跪在琴凳前弹奏,旁边坐着他那位巴黎来的情妇,而背后……背后画的是女王陛下的影子!”
“我看看……自拜伦勋爵为已婚妇人作诗以来,英伦文坛便多了一门新学问。如何以韵脚粉饰罪恶。今日之李斯特,不过是拜伦的回声,而今日之女王,则成了卡洛琳·庞森比的投影……”
“这帮保守派的报纸杂志全都在绕着弯子骂首相,说女王的品味来自‘墨尔本学派’,暗指女王陛下耳濡目染了拜伦勋爵和墨尔本子爵亡妻庞森比女爵的那段浪漫史!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是如果由着他们继续这么搞下去,《贝雅特丽丝》到时候能不能出版都得两说。毕竟,现在谁看那本书,都会觉得是在隐射首相。”
门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连窗边的煤气灯都被震得晃了两下。
“我他妈真是受够了!”埃尔德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报纸:“这帮伪君子,一边拿着我们的唱片广告钱,一边不和我们通个气就把这些垃圾社论发出来!真是不要脸!”
狄更斯瞥了眼旁边的亚瑟和阿尔伯特,几乎是本能地把烟斗叼紧,他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少插嘴。
紧随其后走进来的,是马甲银扣擦得锃亮,衬衫领口笔挺的本杰明·迪斯雷利。
“我早说过,埃尔德……”他一边推门一边抱怨:“骂人可以,但是最好别让其他人听见,这里可是舰队街!”
他懒洋洋地摘下手套,正准备多说埃尔德两句,可他的余光却忽然注意到屋里还有外人。
一个高挑的年轻人正站在亚瑟身边,神情从容,仪态端正,看起来就像昨晚刚见过似的。
那一瞬间,迪斯雷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又眯起眼,自信的笑容僵了脸上:“这……这不是……”
“您好,迪斯雷利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阿尔伯特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有些懊恼似的一拍脑袋:“我早该想到的,您肯定是帝国出版的合作者,毕竟我刚刚才在楼下看见了您的《青年公爵》。”
(本章完)
第915章 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者”
第915章 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者”
还不等迪斯雷利想明白阿尔伯特为什么会在他们的老巢,阿尔伯特就已经率先朝迪斯雷利伸出了手。
“您该不会把我忘了吧?我叫阿尔伯特,是亚瑟爵士的科堡朋友。”
脑袋灵光的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立马明白阿尔伯特今天并不想摆王子架子。
只不过,这个单纯到可爱的年轻人显然不明白,他平易近人的伪装在老油条们面前完全就是花架子。
可即便如此,看在他是女王亲戚的份上,迪斯雷利这个下院议员还是决定给阿尔伯特卖给面子。
犹太小子亲热的上前一步:“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呢?”
迪斯雷利笑得那叫一个热情,笑容几乎要溢出脸颊。
他握着阿尔伯特的手用力的摇了摇,仿佛是想给自己握出一条生路来:“亚瑟爵士不止一次和我提起过您,他说前阵子和您在布鲁塞尔相谈甚欢,还夸您在文学艺术领域相当的有见地。现在能在舰队街见到您,这真是我们的荣幸。”
阿尔伯特笑着点了点头,带着青年人特有的坦率与好奇:“荣幸不敢当。但我听说这里是伦敦最有名的编辑部之一,既然来了,自然想看看,英国的出版行业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迪斯雷利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那团被埃尔德揉皱的报纸,报纸团就躺在狄更斯的脚边,活像几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
他不自然地向左迈了一步,似乎是想把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新闻标题顺势遮掩过去:“出版行业是怎么炼成的?啊,这个嘛,说来惭愧,我们不过是些靠着编故事糊口的家伙。当然了,这不代表我们就没有更高的文学追求了,但是您知道的,殿下……呃,不,阿尔伯特,这年头只有写小说和剧本才能挣钱。倘若你向出版商递上一册诗集,他简直恨不能往封皮上吐口水,那看你的眼神活像是你正企图扒窃他的钱袋子似的。”
亚瑟同样也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他不动神色的走上来接茬道:“没错,这年头诗歌确实比小说难卖多了。哪怕是那些已经获得大众赞誉的作品,销量往往也非常难看。前阵子罗伯特·勃朗宁出的那本《波琳:一段忏悔的片段》,如果遮去勃朗宁的名字,简直让人以为这本诗集是雪莱的遗作。就连《布莱克伍德》这种极其挑剔的文学杂志,都专门用了十几页的篇幅对其不吝赞美,认为勃朗宁的风格颇有雪莱的神韵。然而,您猜猜勃朗宁的这本诗集卖了多少册?”
阿尔伯特果然上了钩,他皱眉思索了一下,小心谨慎的报了个数:“一千册?”
狄更斯闻言大笑着摇头:“不,阿尔伯特,一千册也太夸张了。哪怕卖的是小说,能卖出一千册,那都不算是很难看的成绩了,更别说卖的还是诗歌。”
“那……”阿尔伯特考虑了一阵子,又报了个更保守的数字:“三百册?”
斜坐在办公桌上的埃尔德望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德意志小伙,自来熟似的搭腔道:“诗集能卖三百册都算成绩不错了,勃朗宁那本《波琳》最后只卖了不到五十册。这两年诗歌在市场上早就沦为滞销品了,我甚至觉得,即便是坎贝尔、罗杰斯或者华兹华斯这些名家的新诗集,如今也至多只能卖出几百册。”
阿尔伯特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望向身边的丁尼生:“那……”
埃尔德一眼就看破了他想要说什么,卡特局长还不等阿尔伯特把话说完,便率先回答道:“您别看他,阿尔弗雷德可是诗坛的异类,他那本《悼念集》虽然卖的不如最畅销的时尚小说。但是《悼念集》首版600册,也是在三个月内就售罄了。我听他们说,由于当时的销量完全出乎预料,所以公司当年就加印了两次,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年之内便卖了接近两千册。如果加上这几年的再版,估计怎么着也有个四五千册的销量。单是一本《悼念集》,都快抵得上许多诗人一辈子的销量了。”
腼腆的丁尼生听到埃尔德的话,禁不住感到害臊:“我只是运气好罢了,埃尔德,你别说的那么夸张。”
狄更斯笑着拍了拍丁尼生的肩膀:“哪里夸张了?阿尔弗雷德,你可别太谦虚。上一次在英国出现这种销量的诗集,还得追溯到十几年前,拜伦勋爵的那本《唐璜》。所以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唯一一位,有能力从拜伦手中接过英格兰诗坛大旗的年轻诗人。拜托,我们可不是瞎子。”
狄更斯不提拜伦还好,他这一提拜伦,迪斯雷利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毕竟今早报纸上到处都是拿李斯特的感情故事类比拜伦与庞森比女爵那段婚外情的。
他连忙出来打岔道:“当然了,诗歌还不是市场上卖的最差的题材。如果要论哪种书在读者群体中名声最差,那我敢打赌,绝对是哲学。现如今,哪怕是洛克与波义耳之类的人物死而复生,恐怕也很难让哲学书重新引起读者关注。”
迪斯雷利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阿尔伯特的表情变化。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糊弄,他居然真的没有追问今早的那些新闻,而是开玩笑道:“我觉得最难卖的肯定不是哲学。因为就我在科堡逛书店时的观察,哲学著作偶尔还能卖出两三本,但是神学著作在书架上往往一摆就是半年起步。”
迪斯雷利松了口气,笑着应道:“我倒是把神学给忘了。看来科堡的情况和伦敦的情况都差不多,在伦敦,随便挑上二三十部神学作品,都未必能有一部收回成本。神学著作这个门类有点赢者通吃的味道,大部分神学家的作品都卖不上价,所有的销量好像都集中在少数几个神学家的作品上。像是罗伯特·霍尔、查尔斯·西缅还有亚历山大·弗莱彻,他们的书动辄都是十卷起步的大部头,定价也贵的以镑为单位计数,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半年就能卖出两三千册。”
阿尔伯特听得津津有味,他笑呵呵的问道:“既然诗歌难卖、哲学和神学也无人问津,那伦敦卖的最好的是什么类型的书?或者,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知道帝国出版卖的最好的书是什么。你们坐拥这么多畅销书,总该有一本是能让印刷机整夜开动的吧?”
埃尔德听到这里,禁不住自豪的挺起了胸膛:“那当然是埃尔德·卡特先生的……”
“果然是卡特!”阿尔伯特听到这位司各特接班人的名字就兴奋。
“不。”岂料亚瑟给他泼了盆冷水:“准确的说,是埃尔德·卡特先生的朋友查尔斯·达尔文先生出版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
“《贝格尔号航行日记》?”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阿尔伯特的预料,他暂时还没看过这本书,但是他曾经听堂姐维多利亚提起过:“伦敦的读者很喜欢这类游记式的作品吗?”
“没错,不光是您,我们同样觉得这本书的销量匪夷所思。”亚瑟如数家珍道:“虽然我们对这本书很有信心,但是再乐观的人也不可能想到《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三卷本首版1500册会在半年内售罄。毕竟我们给这本书的全套售价可是高达8镑8先令。而在初版售罄后,除了重印精装版以外,我们又试着推出了价格亲民的简装无插图版。结果这次销量更是惊人,简装版三年内四次加印,共计卖出一万册,精装版那边的销量累计也达到了三千册。”
关于《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销售情况,亚瑟还真没有欺骗阿尔伯特。
单就书籍出版的利润而言,达尔文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堪称奇迹。
八镑八先令一套的精装本,哪怕扣去纸张、铜版印刷、装订、税费和作者分成,每册的利润也能维持在三镑上下。而那一万册简装版,虽然定价低至一镑四先令,但由于不需插图与奢华封面,印刷成本大幅下降,因此每册仍有五先令的利润空间。
综合算下来,单是《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两种版本,这几年便为帝国出版公司带来了高达2万镑的利润。
如果仅仅只是以出版利润论高下,达尔文的单本战绩简直可以把帝国出版的几位畅销作者吊起来打,不管你是叫大仲马,还是叫狄更斯,哪怕你上巴黎把巴尔扎克和雨果喊来,他们四个这辈子也别想在单本收入上和达尔文一较高下。
就拿狄更斯的《雾都孤儿》来说,虽然《雾都孤儿》同样是销量接近一万册的怪物级选手,并且同样拥有精装和简装两种版本,但《雾都孤儿》的精装三卷本定价不过1镑11先令6便士,而简装本则只有可怜的8先令。
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呢?
1831年出版的《巴黎圣母院》在法国的定价不过12法郎,折合过来还不到半镑。
也就是说,达尔文卖一部精装本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都快抵得上18本《巴黎圣母院》了。
如果雨果想要在销售额上与达尔文打平,《巴黎圣母院》起码得卖出七八万册。
但众所周知的是,这种销量在当下的欧洲市场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甚至别说七八万册,《巴黎圣母院》到现在已经出版六年了,而它的法语原版销量至今都没能突破3000册,哪怕算上帝国出版代理的英文版,那也只是勉勉强强过个四千册罢了。
而雨果对此自然也是颇为不满,前几年《巴黎圣母院》销量惨淡的时候,他甚至还在给大仲马写的信中抱怨说:“巴黎的读者宁可花钱买些下流的小册子,也不愿花十二法郎买一整座教堂的故事。”
不得不说,在高手云集的帝国出版作者群中,率先通过写作实现财富自由的,居然是查尔斯·达尔文那个秃子,这实在是有些惹人嫉妒。
甚至于,由于《贝格尔号航行日记》的热销,还带火了一系列游记类书籍。
尤其是那些描述引人入胜之地,并且作者还能巧妙运用素材的作品,往往备受追捧。
模仿达尔文的《多瑙河航行记》售出了一千四百册,霍尔曼四卷本的《环球航行记》虽然篇幅很长,定价较高,但也售出了七百册。
而罗斯船长与贝克船长关于北极海域的探险著作,尽管二者皆属高价出版物,但是销量同样让人惊掉下巴,前者卖出了两千册,后者也有一千册。
除此之外,还有本特利书局推出的《拉马丁圣地朝圣记》、斯图尔特所著的《旅美三年记》、麦克法兰的《东方行纪》、巴罗的《爱尔兰环游记》以及去年出版的里德与马西森合著的两卷本《美洲游记》,全都卖出了一千册以上的成绩。甚至于《美国浸信会教堂探访录》这种书,首版都在三个月内售罄。
如果不是亚瑟爵士在欧洲大陆干的那些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很多事情的细节都不方便在公开场合提及,他都打算出一本《欧洲大陆游记:看我如何掩护朱安党人逃出巴黎》、《哥廷根访学游记:我与我的朋友加里波第》、《德鲁伊斯克惊魂记:英国的四品外交官伪装成俄国的六品公务员到底算不算降级》,又或者《从彼得堡神游太虚:我与戴维·厄克特谁才是高加索的良心》。
不消多说,单是看这些标题,就知道随便拿出一本都是两千册以上的销量。
如果再配合上精装本的高定价,这不随随便便就是一两万英镑的进项?
唉!
说一千道一万,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如果早知道这几年游记类作品销售火爆,当初就算为青年意大利的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就算在高加索事件上展现出英国外交官应有的战略定力,那又能怎么样呢?
(今天还有一章补更,稍晚)
(本章完)